[靈異鬼怪] 無心法師 作者:尼羅(全文完)

 
BloomCaVod 2017-12-6 19:17:0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9 84758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36
第 210 章 偶遇損友

    史丹鳳獨自走在鎮中心的火星大街上,大街兩旁商舖林立,其中有一座大廈最為出眾,乃鎮裡第一高級的百貨大樓。百貨大樓共有五層,樓內的服飾以落後北上廣一個季度的速度,緊追慢趕的隨著潮流變化。大樓的一樓面朝南北分別開了肯德基和麥當勞,另有許多花花綠綠的招牌入口,通往地下的超市和大電玩城。

    史丹鳳沒有伴,只有一個媽和她朝夕相處。然而跟著趙秀芬出門實在太遭罪,自從史一彪不肯回家之後,趙秀芬就落下了打嗝的毛病,興起之時不分場合,咕咕嘎嘎的說打就打。史丹鳳隨著這樣一位有聲有色的母親上街,時常要羞臊的無地自容,所以寧願獨來獨往。拎著一隻飄飄搖搖的空布袋子進了地下超市,她在貨架之前來回穿梭,想要給弟弟和弟弟的兒子各買幾條內褲。無心一天一個模樣的變化著,終於在前天徹底變成了人,而且個挺好看的人。既然成了人,就得穿戴成個人模樣。不過他到底能不能算人呢?史丹鳳也說不好。

    幾十分鐘之後,她拎著布口袋重返地面。正要過馬路去停車場取電動車,不料站在街邊抬眼一瞧,她忽然看到了弟弟和無心——兩人一高一矮的站在冷飲店的玻璃櫃檯外,正在等待小店員給他們製作蛋卷冰淇淋。一隻冰淇淋從裡向外遞給史高飛,冰淇淋頂端甩出了個搖搖欲墜的尖。史高飛接過冰淇淋,先一舌頭把尖舔去,然後轉身拉起無心的一隻手,小心翼翼的把冰淇淋塞進了他的手裡。無心背對著史丹鳳站立,從史丹鳳的角度眺望他,只能看到他握著冰淇淋一低頭,隨即他昂首挺胸,一邊鼓著腮幫子東張西望,一邊用手指把冰淇淋的蛋卷尾巴摁進了嘴巴裡。

    史丹鳳看得好生心痛——弟弟從土裡刨出了個大吃貨!

    現在和弟弟見面無話可說的,她決定還先自行回家。

    無心穿著史高飛的大短褲和大襯衫,在冷飲店前一口一支的吃冰淇淋。冷飲店內也有幾張小桌子,食客們偷眼觀瞧,見史高飛一手托著無心的後腦勺,一手捏著一張面巾紙,正在很細緻的給他擦嘴;一個中學女生暗暗的摸出手機,瞄準他們偷拍了一張照片。

    史高飛的眼裡除了兒子之外,什麼都沒有;正喂兒子哄得愉快之時,忽有一隻手拍上了他的肩膀。他回頭一瞧,沒看見人,視線向下一掃,他和來人打了照面。對方名二十歲上下的青年,頭頂豎著一溜雞冠子似的沖天紅頭髮,兩鬢的頭皮卻剃得發青,越發顯得一張國字臉碩大無朋。又因為他臉大,所以修飾的餘地也足,眉釘鼻環唇環一應俱全。仰頭對著史高飛嘻嘻一笑,他雖然形象不羈,言談倒客氣:「飛哥,好長時間沒看見你了,聽說你搬到村裡住去了?」

    史高飛認出了他:「李光明。」

    原來李光明乃他幼年時的鄰居,少年時的學弟。此人初中輟學,橫行於火星鎮的中小學校,企圖在校園之內發家致富。史一彪他的人生偶像,連帶著他對史高飛也高看了一眼。雖然史高飛常年不說人話,但他堅持著維護住了二人的友誼,隔三差五的必定和史高飛見一面,順便向對方借個三百五百的零花錢。自從史高飛進了村,李光明對他遍尋不著,導致手頭十分拮据。如今終於又見了面,他喜氣洋洋,恨不能當街載歌載舞:「你有新朋友了?怎麼不給我介紹介紹?」

    史高飛一本正經的把無心攬到了懷裡:「光明,他不我的朋友,他我的兒子,已經六個月大了。等他滿週歲了,我想給他擺桌酒慶祝一下,到時候請你一個,你要來喲!」

    話音落下,他低頭在無心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無心麻木不仁的咀嚼著嘴裡的蛋卷,又抬手舔了舔手指上的奶油。

    李光明直了眼睛,感覺自己今天開了眼界:「哦……飛哥,我說你不找女朋友呢,原來……你說他你兒子?」

    史高飛一點頭:「對啊!」

    李光明訕訕的笑:「好,好,你倆還挺有情趣。飛哥你說你真的,原來還總跟我裝性冷淡,說你一輩子不找地球人,沒想到其實你口味比誰都重。」

    史高飛沒聽明白,微微低頭看他:「什麼意思?」

    李光明退了一步:「沒、沒什麼,我說你倆感情好。」

    史高飛把無心摟到了身前,帶著他左右的搖晃:「我們當然感情好。父子你知道嗎?他我生的,我和他天下第一親。」

    李光明一抖朋克頭:「肯定的呀!」

    李光明雖然名叫光明,其實一貫嚮往黑暗,還在後脖頸上刺了個蝙蝠精似的撒旦紋身,自以為酷得要死。和史高飛分別了半年多,沒有一見面就開口借錢的道理,於他決定先和對方培養培養感情。真沒想到他的飛哥不但精神病,而且同性戀,堪稱雙料的變態。不過看在錢的面子上,李光明決定伏低做小,如果史高飛出手夠大方,自己也可以捏著鼻子硬著頭皮讓他佔點便宜。

    把史高飛和無心帶進了地下電玩城,他熱情洋溢的要請史高飛父子的客。火星鎮的電玩城個藏污納垢之所,裡面黑燈瞎火烏煙瘴氣,良家的少男少女從來不會光顧。李光明給史高飛買了一小口袋遊戲幣,然後化身為尾巴,亦步亦趨的跟著他想要搭話。哪知史高飛如今做父親的人了,視野變得極其狹窄,除了兒子再無其它。無心則大開了眼界,抬腿跨坐上電腦屏幕前的摩托車,他抬手去拽史高飛的前襟,在震耳欲聾的遊戲聲中問道:「爸,怎麼玩?」

    李光明聽在耳中,心想叫爸叫得這麼痛快,不知道史高飛給這小白臉花了多少錢。精神病的錢都要騙,真沒人性啊!

    然後等到史高飛為無心投了遊戲幣後,他拽了拽對方的後襟:「飛哥,跟你商量個事,最近你手裡方便嗎?」

    史高飛瘋歸瘋,但不白癡。很警惕的扭頭看著李光明,他大聲反問:「幹什麼?又想和我要錢?」

    李光明扯著嗓子否認:「哪要哇?借!」

    史高飛把手伸進褲兜,掏出了亂七八糟的一大卷子鈔票。李光明看得眼都直了,心想這回精神病可能要大放血,不料史高飛慢條斯理的把鈔票整理了一遍,然後只抽出了一百塊錢:「我現在上有老下有小,手裡也不寬裕。喏,給你一百,不用還了。」

    李光明接過一百塊錢,心中無比失落。悻悻的向後退了一步,他感覺腳下有異,腳跟用力碾了幾碾,他莫名其妙的轉了身,發現自己方才竟踩上了大人物的腳面!此人物橫行於火星鎮長途汽車站一帶,乃李光明前途道路上的勁敵。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片刻,大人物心平氣和的開了口:「找死啊?」

    李光明攥著一百塊錢反問:「操!你對誰說話呢?」

    大人物當即伸手搡了他一下:「我對你說話,有問題嗎?」

    李光明冷笑一聲:「我看你人話說的不怎麼樣啊!用不用我重教你一遍?」

    話音落下,雙方動了手。李光明滿以為史高飛看到自己挨揍,即便不大呼小叫的出面阻攔,也該跑出電玩城,到街對面的網吧裡召集自己的小弟前來對戰。哪知他這邊人腦袋都要打成狗腦袋了,史高飛那邊卻巋然不動。和無心並肩坐穩當了,他們兩個拿著鼓槌,正在梆梆梆的玩太鼓達人。無心聽後面叫得如同屠宰場一樣,忍不住的回頭要瞧。然而史高飛接二連三的把他的腦袋扳向前方,又撅嘴在他臉上親了一大口:「不看不看,寶寶看了要害怕的。」

    無心聽了這話,倒心有所感——好些年沒聽過這麼充滿愛意的話了,乖乖的把臉轉向電腦屏幕,他又問史高飛:「爸,姑姑怎麼連著好幾天都不來了?」

    史高飛一邊揮著鼓槌敲敲打打,一邊不以為然的答道:「寶寶,我看你特別的喜歡姑姑。其實姑姑不怎麼好,她總對我嘮嘮叨叨,說你吃得太多,還說你個怪物。哈哈,在她們地球人的眼中,我們當然怪物了。」

    一隻臭球鞋飛過了兩人的頭頂,驚叫聲在電玩城中此起彼伏,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女生蹦蹦跳跳的逃向了通往地面的大門。電玩城亂成了一鍋粥,唯有史高飛和無心無比的淡定。警察都來了,他們還在跟著節奏敲鼓。

    警察幾個新警察,沒見過派頭這麼大的,於決定給這二位來個下馬威。史高飛和無心被警察吆喝著押出電玩城,先人一步的上警車了。

    留守在派出所裡的老警察認出了史高飛,當即為難的開始搓手。一個精神病,而且經過調查,還個無辜的精神病,抓了沒用,隨便放了又怕擔干係,非得把他親手交回史家才妥當。拋下史高飛再去審問無心,無心睜著兩隻奇大的黑眼睛,一言不發的四處亂看。老警察長歎一聲——又一個精神病。

    下午時分,老警察聯繫到了史一彪。十分鐘後,史一彪駕到。

    史一彪身為火星鎮以及周邊五村三屯的首席,自然氣度不凡。坐著一輛道上專用的豐田霸道,大吉普鳴著喇叭停在了派出所門前。車門一開,史一彪閃亮登場,顛著一身肥肉喘下了車。他發福發得早,十幾年中積累了一身的脂肪,熱得夏天永遠光著膀子,身上肥肉一圈一圈,人送外號米其林。戴著墨鏡仰頭看了看前方,他脖子上的金鏈子立刻被後脖頸的肥肉掩埋了一半。雙手抓住褲腰向上提了提,他邁動著兩隻穿著白皮鞋的大胖腳,開始向派出所的正門行進,一邊走一邊又喊:「小飛,爸來了!」

    所長和老警察守著兩個精神病,正度日如年,如今忽然聽到了史一彪豪氣干雲的大叫,立刻鬆了一口長氣。恭而敬之的把史高飛和無心全送出了門,他們感覺自己算過了一關。

    史一彪對於史高飛一直感情複雜,愛愛的,可養他養得毫無指望,自己簡直像在家裡供了個高達一米九的大花瓶。看兒子安然無恙,他放了心,隨即再看兒子一手領著個白臉青年,他傻了眼,一顆肥膩的心又提到了喉嚨口:「小飛,這誰啊?」

    史高飛對他很寬容的笑了一下,決定忘記他曾經把自己強送進了精神病院:「爸,他我的兒子,血統和我一樣,很純粹。」

    史一彪目瞪口呆,而所長走上前去對他使了個眼色,隨即小聲說道:「什麼證件都沒有,來歷不明,好像精神上也有點問題。有人說他和小飛同性戀關係,不知道真假。」

    史一彪聽得血壓升高,壓低聲音問道:「誰說的?」

    所長答道:「李光明。」

    史一彪不想在派出所門前丟人現眼,於把史高飛和無心一起帶上了車。一路疾馳回到了家,他把家裡的史丹鳳和趙秀芬一起痛罵了一頓,說她們吃閒飯的貨,小飛往家裡藏了個陌生人,而且藏了好幾個月,她們竟然腆著大臉一無所知,真欠揍。

    然後他把史丹鳳單拎出來,說自己「一看見你就愁得慌」,「挺大姑娘沒人要」,「一臉倒霉模樣」,「和你媽一模一樣」。

    史丹鳳和趙秀芬一聲不敢吭,老老實實的挨罵。而史一彪頗有計策,並不肯和兒子正面交鋒,只對家中兩位女性發威:「我今天晚上要去縣裡,一個禮拜之後回來。到時候小飛如果還這樣,你們還干吃飯不管事,你們等著,老子把你們全轟出去!」

    眼神凌厲的又橫了無心一眼,他閉了嘴,肉山一樣大踏步的衝向門外,走得太有速度了,迎面都起了風,導致乳頭上的幾根毫毛風中凌亂。一堆麻煩扔給老婆女兒,他預備著一個禮拜之後再回家,到時家裡恢復原樣,自己還可以在兒子面前做個好人。

    趙秀芬被丈夫恐嚇了一頓,一時間忘了打嗝,只逼問無心:「你哪兒來的人呀?你怎麼還賴上我家小飛了呢?你走吧,你沒聽見小飛他爸剛才的話嗎?唉,你說你可真的,這不給我們家添亂嗎?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不想要錢?」

    史高飛旁聽至此,終於怒不可遏了:「媽!你別說了!他我的兒子,千真萬確我兒子!誰敢攆他,我就和誰沒完!」

    趙秀芬嚇得一哆嗦:「小飛啊,不我攆他,你爸攆他。」

    史高飛把無心拽到自己身後,然後對著他媽他姐做獅子吼:「誰攆也不行!你們再敢提這話,我就和他一起走!」

    史丹鳳知道內情的,但又不能實話實說,因為怕被人也當成精神病。眼看弟弟氣得青筋迸出,她見縫插針的開了口,說要先送弟弟和無心回村。有話可以慢慢說,橫豎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呢。

    帶著給他們買的新內褲出了門,三個人乘坐長途汽車出鎮進村。史高飛一直不發一語,及至進了家門,無心從冰箱裡拿出兩瓶礦泉水,先擰開一瓶給了史丹鳳:「姐,喝水。」

    史丹鳳愁容滿面的看了他一眼,不知拿他如何好。本來她那長相就個林黛玉的風格,如今眉毛一蹙臉一沉,更好看了。

    她不喝水,把一口袋新內褲交給了史高飛。史高飛向內一看,見內褲連個塑料包裝帶都沒有,就抬頭說道:「姐,你又給我買便宜貨!這大褲衩,老頭子都不愛穿。你再來摸摸,料子又粗又硬的,非把我兒子的屁股磨破了不可。」

    史丹鳳歎了一聲,暫時無計可施,只好去趕末班車回家。等到她走遠了,史高飛關了層層房門,卻把無心拽到了自己面前:「寶寶,我們有危險了!」

    無心仰頭喝了一口礦泉水,忽然想起史高飛進門之後還滴水未沾,便連忙把瓶子遞給了他。然而史高飛心事沉重,無意喝水:「現在我有了你,我們的人數多了,力量也大了,所以地球人一定起了警惕心,又要迫害我們了!去年他們曾經幹過一次這樣的事情——他們把我騙進醫院裡,故意讓我講明自己的身份,然後大劑量的逼我吃藥,想要拿我做實驗。幸好我夠聰明,裝成合作的樣子,哄他們放我出了院。寶寶,醫院實在太恐怖了,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再去受我受過的罪。既然他們已經露出了兇惡的真面目,我們也必須行動、不能坐以待斃了!」

    無心觀察著他的表情,看他一臉殺氣,不個好惹的勢頭。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他小聲問道:「爸,你要幹什麼?」

    史高飛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字一句的告訴他:「爸爸要帶著你逃!」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36
第 211 章 新房客

    無心如今已經成長髮育完全,既能見人,也能遠行。對於外面光怪陸離的新人間,他真太有興趣出去大開眼界了。

    他極力贊同了史高飛的逃跑計劃,雖然史高飛根本沒打算徵求他的意見。對於沒滿歲的外星兒子,史高飛認為自己作為父親,很有資格為他做主。打開電視調到動畫片頻道,他讓無心看電視,自己則樓上樓下的四處亂轉,想要開始收拾行囊。行囊的內容有的,然而行囊的軀殼卻缺乏。空蕩蕩的小樓裡先前沒人過日子,什麼存貨都沒有。史高飛忙了一晚上,只翻出一個破了洞的蛇皮袋子。把蛇皮袋子往地上一摜,他抬手抓了抓頭髮,然後出門奔向了村口超市。

    無心一直留意傾聽著他的動靜。聽他真出大門了,無心溜下床去打開了電腦。雙手抓著鼠標,他左調右試的移動屏幕上的箭頭,根據記憶找到了史高飛多年積攢的精神食糧。隨便挑選了一部片子打開,他先直著眼睛看,看著看著張了嘴,及至史高飛拎著兩隻小書包回家時,他已經流了口水。史高飛沒想到兒子如此早熟,把他從電腦屏幕前扯開之時,褲襠裡竟然都支了帳篷。三下五除二的關了電腦,他不耐煩的訓斥無心:「地球人有什麼好看的?你和我一樣沒出息!」

    無心坐在床上,面紅耳赤的仰頭看他,眼睛睜得又圓又大,自知羞愧,所以下意識的模仿了大貓頭鷹。和大貓頭鷹過了四十年,他學會了不少裝模作樣的把戲。

    史高飛老氣橫秋的又歎一聲,然後繼續收拾行裝。

    如此過了一夜,翌日凌晨天剛剛亮,史家小樓就有了動靜。史高飛穿著一身長衣長褲,一手扯著同樣裝扮的無心。仔仔細細的鎖好大門之後,他們躡手躡腳的出了巷子踏上柏油路,肩並肩的走向了朝陽升起的地方。兩人的背影一高一矮,各自背著村口超市出售的小學生書包。書包粉紅色的,印著美羊羊。

    出了村子繼續往東,走出不遠便火星鎮長途汽車總站,終點唯一的,除了縣城哪兒也不去。史高飛和無心上了首班車,車空調大巴。無心佔據了靠窗的座位,因為過於興奮,所以坐立不安東張西望。抬手撥弄著頭頂上方的空調出風口,他想起了蹲在山裡的白琉璃和大貓頭鷹,心中別有一種幸災樂禍式的喜悅,同時又得意的對他們做出了新評價:「兩隻卑鄙的土鱉。」

    時間一到,大巴發動,沿途隨叫隨停,一路撿客上車。史高飛心跳如擂鼓,生怕下一位攔車人會史一彪或者史丹鳳。雙臂橫撂在前方座位的靠背上,他向前俯身做睡覺狀,把一張臉藏了個嚴嚴實實。

    大巴一旦駛出了繁華的火星鎮地界,因為沿途荒涼,速度自然加快,一路黃煙滾滾,跑了個無影無蹤。兩個小時之後到了站,史高飛帶著無心下了大巴,心中依舊不安,因為史一彪如果昨天沒撒謊的話,此刻應該也在縣裡。他爸位不顯山不露水的高手,雖然一身五花三層的好膘,然而高人大隱隱於肉,一旦出手,必定打出嚴重後果。史高飛高得飄飄搖搖,無論如何不敢和他爸單練。一手死死的攥著無心,他鬼鬼祟祟的帶著兒子走小路,直接奔了火車站。

    史高飛沒有真正出過遠門,一時間也茫然無目的。看到最近的一班列車正好能到三百里外的江口市,而江口市他已經去過好幾次,於他沒猶豫,當即買下兩張車票,帶著無心再次出發了。

    史高飛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導致他都走了三天了,史丹鳳才發現弟弟和侄子一起沒了。

    她敲不開史家小樓的院門,給弟弟打電話,弟弟又一直關機。親自翻牆進入院內,她連拍窗戶帶踢門的叫了一氣,一邊叫一邊預感不妙。等到確定了弟弟的失蹤之後,她嚇出了一身冷汗,連滾帶爬的騎上電動車回了家,又連哭帶嚎的告訴趙秀芬:「媽!小飛跑了!」

    趙秀芬一口氣沒上來,在胸口憋成了一個極大的嗝。哆哆嗦嗦的給史一彪打了電話,她沒敢哭,只說:「你把小飛給嚇跑了!」

    史一彪事業纏身,百忙之中回了家,先把母女二人大罵一頓,然後愁得滿地亂走,因為近來正要辦大事,無暇去找兒子。待到他走出家門了,史丹鳳靈機一動,卻追上了他:「爸,你別急,我閒著沒事,我去找小飛。」

    史一彪扭頭看她:「你上哪兒找去?」

    史丹鳳答道:「我先去縣裡,縣裡沒有再去市裡。小飛也沒出過遠門,他可能只一時害怕,想找地方躲一躲。」

    史一彪皺起眉頭:「行啊,去吧。」

    史丹鳳緊緊跟著他:「爸,我下午就出發,你給我點兒路費。」

    史一彪問道:「你要多少?」

    史丹鳳不假思索的答道:「有個三萬五萬也就夠了。」

    史一彪一瞪眼睛:「你要包機啊?」

    史丹鳳平心靜氣:「爸,我不知道我得在外面住多少天啊,窮家富路嘛。」

    史一彪被她說的發懵,糊里糊塗的點了頭。史丹鳳平白無故的得了四萬塊錢,把錢盡數存入自己的賬戶裡,她因為嫌長途大巴太貴,所以下午走長路去了鎮火車站,花三塊五毛錢買了一張硬座火車票,往縣城去了。

    在史丹鳳成本低廉的浪跡天涯之時,史高飛已經和無心在江口市安了身。史高飛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品嚐到了拮据的滋味——離家出走時手裡只有萬把塊錢,到了江口市之後連吃帶住的玩了幾天,他也沒感覺自己如何揮霍,但已經連間像樣的房子都租不起了。

    租不起像樣的,只好租不大像樣的。市內有一條百年風情老街,老街兩邊都奇巧的老店,而老店之間偶爾會有幽深的胡同,狹窄細長,不像給人走的,倒像給蛇走的。小胡同兩邊開著大大小小的院門,有的院子潔淨點,有的院子污穢點,無論形象如何,房屋本身統一的老舊殘破。這樣的位置,民工不肯來;這樣的環境,白領也不肯來。所以老房子的房租很便宜,想要租,隨時都能找到空房。

    史高飛不想在大街上風餐露宿,所以很果斷的進入百年風情老街。老街毫無風情,遊人稀少,也正合了他的心意。在一間還算整齊的小院子裡,他和無心得到了一間屋子。屋子裡傢俱一應俱全,只差餐具和被褥。

    他們不唯一的租客。院中一共有三間平房,餘下兩間,據房東說,屬於一對父女。其中正房窗明几淨,門口掛了塊牌子,寫著「易經研究所」五個大字。廂房垂著花窗簾,看不清房內情形。

    房東走後,史高飛帶著無心也出了門。買到一床被褥回了來,他們剛剛進院不久,院門一響,卻另兩位房客出現了。

    史高飛正在和無心合力鋪床,房門開著,一個大女孩子哼哼唧唧的含糊歌聲傳進屋內。史高飛警惕的向外望了一眼,看到了一個穿著花裙子和平底涼鞋的女生——說不准十五六還十七八,露出的小腿和手臂都圓滾滾的白皙。手裡拎著一籃子青菜,她也好奇的去看史高飛和無心,臉圓,眼睛大,忽然傻乎乎的對著房中二人一笑,她「嘿」的笑出了兩個酒窩。

    沒等她笑完,院裡響起了圓潤的男子聲音:「佳琪,別亂看。」

    佳琪很聽話的拎著菜回屋了。史高飛轉向了無心,低聲說道:「她長得有點兒像林嘉欣。」

    無心走到床邊坐下了,環視著房內的舊桌子舊椅子舊紗窗。還村裡的小樓好,又寬敞又明亮,但自己不能埋怨史高飛的。史高飛對他太好了,於他決定和史高飛一起瘋一瘋。

    「爸。」他很自然的對史高飛說:「我餓了。」

    史高飛彎腰抹平床單皺褶,然後起身往院外走,要去給兒子找吃的。無心坐在房內,聽到他在院子裡和男子聲音搭起了話。男子有一副華麗的好嗓子,說話時帶著隱隱的膛音。三言五語的交談過後,男子和史高飛一起出了門,同去胡同口買醬肘子。及至把醬肘子買回家,兩人已經開始談笑風生。無心站在窗前往外看,只見男子能有個四五十歲的年紀,穿一身乾乾淨淨的灰色唐裝,看容貌堪稱美男子,鼻高眼大,面孔圓白,又架了副金絲眼鏡,富富態態的十分體面。他讓他家的佳琪給史高飛切碎了醬肘子,又把自己飯鍋裡的米飯挖出半鍋請客。史高飛碗筷一概沒有,索性隔著院子大喊道:「寶寶,來吃飯!」

    話音一落,無心推門露了面。

    院內擺起一張小圓桌,四人團團圍坐,不出一頓飯的工夫,已經互相摸清了底細。原來中年男子名叫白大千,掛著「易經研究所」的牌子,他神棍;摘了「易經研究所」的牌子,他無業遊民。他女兒白佳琪已經十九歲了,雖然他自己不承認,但連史高飛都看出了她有點兒傻。

    白大千也認定了史高飛和無心全有問題,而且還精神方面的問題,但問題不大,即便瘋子,也屬於文瘋子。他帶著個傻女兒,不敢招災惹禍,所以滿面春風,不肯多問。及至吃完了一頓飯,他搖著蒲扇進了正房。打開電腦開始搞事業——為了淘到第一桶金,他在各大論壇註冊了馬甲無數,使用各種辦法自炒。每天晚上頻繁的換馬甲打廣告,生意還沒上門,他自己卻快要累得精神錯亂。

    佳琪在院內的公共水龍頭下洗碗。史高飛走到她面前,一本正經的說道:「喂!你長得像林嘉欣。」

    佳琪驚訝的抬頭看他,一臉傻相:「啊?」

    史高飛扭頭走了,一邊走一邊告訴她:「我要哄我兒子去了。我兒子還小,要過很久很久才能長到像你一樣大。等他長大了,我就可以享清福了。」

    史高飛躺在床上,用一柄蒲扇給無心攆蚊子。無心百無聊賴的仰臥著,忽然扭頭去看他:「爸,我們買個電視機好不好?」

    史高飛起身拽過粉紅色的小書包,從裡面翻出一大把鈔票。把鈔票整理了一遍,他重新躺下了,拿起蒲扇歎了口氣:「爸爸的錢不夠啊。」

    無心又道:「那我們去想辦法掙錢吧!」

    史高飛剛要回答,冷不防正房忽然傳來一聲大叫。隨即院子裡起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正白大千穿著拖鞋在疾行。敲開了史高飛的房門,他一臉喜色的低聲說道:「老弟,我想求你和你——你兒子幫個忙。一會兒有個客戶要來見我,你倆能不能給我當一晚上的徒弟?」

    史高飛莫名其妙:「當徒弟?怎麼當?」

    白大千笑道:「很簡單,很簡單。有人敲大門的時候,你去開門,然後問他:『來找我師父的嗎』,他說,你側身往正房的方向一指,告訴他『師父在等你』。」

    史高飛又問:「我兒子呢?我兒子幹什麼?」

    白大千笑得滿面紅光:「他的工作更容易了,站在正房門口,負責給客人開門。」

    史高飛想起他家的大米飯和林嘉欣,決定和地球人合作一次。白大千得了承諾,激動的滿院亂轉,又自言自語的暗笑:「終於要開張了!」

    白大千換了一身新衣,扛著放光的大臉,坐在正房專候貴客。入夜之後,果然有客來訪。史高飛和無心規規矩矩的把客人放進了正房。一個小時之後,客人匆匆離去,白大千也露了面。呼吸過幾口新鮮空氣後,他轉向史高飛和無心,笑瞇瞇的問道:「你們二位,明天有時間嗎?」

    不等他們回答,他搓了搓手,心癢難耐的又道:「不瞞你們說,我剛接了筆大生意,明天要出一次門。單槍匹馬的去不好看,想要帶兩個人裝裝門面。我看你倆形象還不錯,要願意的話,明天跟我走一趟,我決不讓你們白走,有好處的。」

    史高飛懷疑的望著他:「去哪裡?」

    白大千心曠神怡的答道:「也不算遠,江口市不挨著江嗎?明天我們過江,到江對岸去的度假村。對方車接車送,還管一天三頓飯。我不用你們幹什麼,等到了度假村,你們自己到處玩玩也行。但當著外人的面,你們不能——不能暴露父子身份。」

    史高飛想了又想,最後感覺白大千應該不邪惡一派,故而點頭答應了。

    第二天上午,一輛小汽車停在胡同外,接走了氣派儼然的白大千以及客串徒弟的史高飛和無心。兩個徒弟還各拎了布口袋,裡面裝著白大千的羅盤和法器。

    汽車一路開到江邊,白大千等人下車上船。小船突突突的開到江心,無心舉目遠眺,已經看到了對岸一片精緻洋樓。旅遊的旺季剛過,他們到岸之時,度假村裡已經遊人稀少。昨天夜裡拜訪白大千的來客,自稱黃經理,如今又出現了,引著白大千一行人走上度假村外圍的林蔭大道,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說道:「我上個禮拜已經把E區封鎖了,對外說要裝修;好在夏天剛過了,沒太耽誤營業。原來的服務員都辭職不幹了,我好容易才又招了幾個保安。白大師,拜託了,想想辦法幫幫忙吧。」

    白大千微微一笑,笑而不語。及至繞過了一大片紅頂白房子,他們停在了一處富麗堂皇的大門前。大門裡面不別墅式的小洋樓了,而一幢酒店式的五層樓。樓不算很大,然而造型別緻,突出的陽台欄杆上纏著牽牛花籐,應該本來要走田園風的,但因為太久無人打理了,以至於花籐瘋長,勾結連環的綠成了一面牆。

    黃經理向樓一指:「白大師,您看,E區不大,主要建築就它。」

    白大千面沉似水:「進去瞧瞧。」

    黃經理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很快從樓後跑出了三名保安,為首一人方面大腮,步伐矯健。史高飛看在眼裡,驚在心中——對方竟然李光明!

    李光明跑到半路看到了史高飛和無心,險些當場剎了閘。及至黃經理帶著白大千走入E區了,史高飛落了後,低聲詢問李光明:「你怎麼來了?」

    李光明抬手扶了扶帽子,朋克頭和一臉的環全沒了:「我坐長途車來的。」

    史高飛又看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你被人打壞了。」

    李光明嘁嘁喳喳的耳語:「我裝的,沒真受傷。我怕他們找我報仇,所以一出醫院就跑了。今天上午剛找的工作,當保安,一個月八百,管吃管住。我想我先幹著,過一陣子我再回家。飛哥,你呢?你怎麼也來了?」

    史高飛感覺李光明智商極低,自己沒有必要和他推心置腹,故而言簡意賅的答道:「不知道!」

    李光明又問:「你倆還在一起哪?挺好,愛情不分公母,感情好比什麼都強。我讓我女朋友跟我一起走,她死活不同意。我一生氣,臨走前把她甩了!」

    史高飛拉著無心的手,李光明的話總讓他懵懵懂懂:「什麼意思?」

    李光明轉移話題,親親熱熱的又道:「我明白了,你們來玩的。富二代就命好,我比不了。可我告訴你們啊,出去住小別墅去,別往那樓裡進。上午我剛換完制服就聽人說了,這樓裡不太平,好像鬧了半年的鬼,沒看裡面既沒有遊客也沒有服務員嗎?」

    李光明一片好心,然而史高飛並不領情,揚著腦袋就要去追白大千。一條腿剛剛作勢要邁,他手臂一緊,卻無心把他拽住了。

    「不去。」無心雙手一起拉扯著他,臉上一本正經的沒笑容:「爸,我們不進去。」

    史高飛愣頭愣腦的看著他:「寶寶,爸爸昨天都答應白大千了,現在不進去不好吧?」

    無心微微下蹲,用身體的力量墜住了他:「我們在外面等他也一樣的。」

    史高飛很聽兒子的勸。李光明被他的保安同僚叫走了,他和無心呆站了片刻,感覺十分無聊,又見白大千和黃經理始終不出來,便自作主張的出了E區。沿著林蔭大道走出不遠,他忽然停了腳步,指著路邊一家報刊亭上的海報說道:「寶寶,看,她就林嘉欣,你說她像不像佳琪?」

    無心看了看海報,然後問道:「爸,你喜歡佳琪?」

    史高飛猶猶豫豫的搖了頭:「不,我不喜歡地球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37
第二百一十二章、異象  

  白大千在樓內上下走了一圈,一路昂首挺胸不回頭,導致他一直沒發現身後少了兩個偽徒弟。乘坐電梯下到一樓,他把腦袋轉向黃經理,慢條斯理的問道:「蓋樓之前,這片地方是做什麼用的?」   

  黃經理答道:「原來是游泳池。游泳池是度假村剛開業那些年挖的,年頭太多,功能跟不上潮流了,所以就把池子填上蓋起了樓。」   

  白大千淡淡一笑:「這就對了。這裡本來是蓄水的地方,陰氣最重。蓋起樓後,樓內大廳裡還砌了小噴泉,正是地下陰氣未竭,地上陰氣又起。還有,從二樓開始往上,我看衛生間的房門怎麼全開到了走廊兩端?」   

  黃經理變臉失色:「大師,我們是不是犯了什麼忌諱?」  

  白大千嘆了口氣:「本來就不是好風水,而你們又錯上加錯,終於把一座樓變成了凶宅。罷了,我先給你兩張五行八卦福貼一貼,如果壓得住,是你們運氣好;如果壓不住,怕是就要破土動工,把整座樓改建一番了。」  

  話音落下,他想從自己的布袋裡拿五行八卦福,然而回頭一瞧,他發現史高飛和無心竟然無影無蹤。   

  李光明四處奔波,費了偌大的力氣找到史高飛和無心,讓他們馬上回E區。而白大千從史高飛的袋子裡取出兩張印著福字的紅紙片,輕描淡寫的遞給了黃經理,又漫不經心的索要了兩千塊錢。黃經理是病急亂投醫,大師肯要,他就肯給。而白大千在話中留了個小尾巴,正色告訴黃經理道:「如果五行八卦福無效的話,你一定要立刻去找我。我一來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二來我慈悲為懷,也不希望有人因它受害。」  

  黃經理看他神情凝重,語氣堅決,心中不禁悚然,連連點頭答應。   

  中午在度假村吃了頓飯,下午白大千等人先乘船後乘車,順順利利的回了家。白大千雖然在事業上常年失敗,可的確是個稱職的好父親。他一上午賺了兩千塊錢,然而只取出十分之一送給史高飛做酬勞。在風情老街口的飲食攤子前買了許多樣小吃,他歡歡喜喜的要拎回家給女兒。史高飛和無心又落了後,無心拿著一張一百元,看畫似的看了半天,末了停了腳步,對史高飛說道:「爸,我要吃漢堡。」   

  史高飛答道:「可是爸爸想吃牛肉麵。」   

  無心知道史高飛是可以由著自己欺負欺負的,所以停了腳步:「我不想吃麵條。」   

  史高飛忽然懷疑自己把兒子慣壞了:「不行,一定要吃。」   

  一個小男孩在老街中央撒潑打滾,給了無心些許啟示。和史高飛對峙了片刻,他一屁股也坐在了地上:「你不給我買漢堡,我就不回家!」   

  在行人的注視下,史高飛老鷹抓小雞似的把他拎起來往肩上一扛,隨即一拐彎進了胡同。無心悔之不及,心想自己光顧著學習撒潑,就沒想到小男孩的撒潑對象是個老掉渣的爺爺;自己的撒潑對象卻是一條好漢。   

  無心在半路落了地,並且服了軟,告訴史高飛:「爸我再不敢了。」  

  史高飛像個真正的父親一樣,大模大樣的拍了拍他的後腦勺,然後領著他進了院子。佳琪穿著一身舊運動服,正站在院子中央吃油炸臭豆腐。臭豆腐盛在一隻小紙杯裡,佳琪吃得滿嘴都是紅油。對著史高飛和無心咧嘴一笑,她把紙杯遞向了他們:「臭豆腐,爸爸買的。」   

  史高飛被臭豆腐熏得閉了氣,但是對著面前這張圓白甜美的面孔,他沒好意思逃。佳琪並不能體諒他的痛苦,笑得露出了牙縫裡的碎辣椒:「哥哥你吃,寶寶也吃。」  

  哥哥快要窒息而死,推辭不吃;寶寶用牙籤一次扎穿三塊臭豆腐,一下子全塞進嘴裡去了。嘴裡嚼著臭豆腐,無心又提醒佳琪:「我知道你爸還給你買了豬肉脯和奶酪。」  

  佳琪沒心眼,得意的承認,隨即跑回房裡拿出她的存貨,要和他們分享。正房中的白大千站在窗前,一邊看著無心往嘴裡塞豬肉脯,心裡一邊犯嘀咕——如果無心真是瘋子的話,未免瘋得過於狡猾。給自家女兒買的食,全被他吃了。  

  而如果無心不瘋,那他和史高飛又到底是什麼關係?白大千想了又想,無論如何想不明白。

  如此過了兩天,院內平安無事。倒是天氣變化明顯。按節氣看,早就入秋了;按溫度看,秋意卻是剛剛到來。   

  史高飛取出有限的一小筆存款,給自己和無心各添了一件外套禦寒,又在小店裡給佳琪買了個發卡。發卡上面粘著一枚碩大的蝴蝶結,誰戴上了都會像米老鼠。把發卡送給佳琪,他板著臉說道:「喏,給你。其實你長得挺好看的,就是頭髮亂七八糟。你就不能把頭髮好好梳一梳嗎?」   

  佳琪歡天喜地的接受了禮物,當場戴到了頭上,又跑去正房讓白大千看。白大千看得心事重重,懷疑史高飛對自己女兒圖謀不軌。正是躊躇著不知該不該讓女兒退回發卡之時,黃經理忽然又來了。  

  黃經理來了,在正房裡和白大千密談了一個小時,然後惶惶然的又走了。待他走遠之後,白大千一如既往的搓著手出了門,滿面紅光的在院內亂轉。正是心潮澎湃之際,他身旁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白叔叔,你真的會降妖除魔嗎?」   

  白大千一扭頭,看見無心不知何時端著一杯牛奶進了院。另一隻手捏著一片奧利奧夾心餅乾,他把餅乾放到牛奶裡浸了浸,然後往嘴裡一塞。  

  「這個……」白大千忽然有些不安。要說降妖除魔,他是毫無疑問的絕對不會,但是翻過一本圖解易經,雖然最終還是沒看懂。不過話說回來,『不會』不是問題,不會可以裝會。憑著他的服裝、氣度、年齡、以及與年齡十分相襯的美貌,他自認為別說是裝大師,倒退幾百年裝皇帝都夠了。  

  白大千思來想去,末了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無心道:「你真是小史的兒子嗎?」   

  無心認認真真的點頭:「嗯,是!」   

  白大千一笑:「那我也真會降妖除魔。」   

  無心仰頭喝了一口牛奶:「你如果再去度假村的話,把我帶上吧。」   

  白大千不置可否的望著他,感覺他話裡有話。如果他真的只是文瘋子的話,帶著也行,權當是給自己壯聲勢了。不過要帶他的話,也得帶上史高飛,不能讓史高飛和自家女兒同處一個小院兒。可是三個人都走了,留下女兒一個人也不行……   

  白大千對著全院宣佈自己又有了新的生財之道,並且是生大財。有意給他當徒弟順便分一杯羹者,可以速速到正房報名。等到史高飛父子報名完畢了,他帶著佳琪出了門。坐上出租車直奔城南的金光寺。原來他不是家中獨子,雖然父母亡了,但還有一位常年不相往來的大哥在金光寺當住持。他與大哥在年輕時是統一的英俊瀟灑,為了佳琪的媽爭風吃醋。最後白大千勝出,他哥則是萬念俱灰的出了家,法號匯豐。  

  轉眼之間過了二十年,白大千混得窮困潦倒,匯豐卻是名利兼收,成了全省有名的大和尚。白大千人窮志短,每逢窮得要斷頓了,便要去向匯豐化緣,匯豐看在佳琪的面子上,也只好捏著鼻子施捨。如今白大千要去做大事了,無處安頓女兒,情急之下索性把女兒送到金光寺,讓她和女居士們先住幾天。   

  及至把女兒安頓好了,他一身輕鬆的回了家。到了翌日下午,一輛小汽車把他和兩個徒弟送去江邊。和上次的路線一樣,他們直接進了E區。   

  進入樓內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黃經理又出現了,先請他們吃了晚飯,然後把他們一直送入三樓客房。走廊兩端的公共衛生間已經被封鎖了,門前還各自擺了一座屏風。黃經理已經不敢在樓內久留,白大千也不需要他陪伴。待黃經理離去了,三個人各歸各位。白大千佔據了一間客房,隔壁則是住著史高飛和無心。   

  史高飛始終是犯著糊塗,糊裡糊塗的來,糊裡糊塗的住。進入客房之後,他先打開了電視機:「寶寶,你不是要看電視嗎?」  

  無心坐在床上環顧四周,發現客房格局很簡單,進門是條短短的過道,過道一側開了門,通往洗手間。客房本身方方正正,有著大吊燈和曳地的窗簾,床也是雙人大床。對著大床的是電視櫃,電視櫃是短短的一截,緊挨著電視櫃還有立櫃。樓新,家具也新,空氣中幾乎還存留著一點油漆味。   

  無心讓史高飛和自己一起看。兩人擠著半躺半坐,不過片刻的工夫,史高飛歪著腦袋先睡了。無心扶他躺好,然後自己關了電視和吊燈。   

  屋中黑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無心靜靜的站在黑暗之中,抬手咬破了食指指尖。這一陣子他營養充足,血液也充盈。濕漉漉的指尖劃過史高飛的眉心,他噙著手指一動不動。口中瀰漫了甜腥滋味,他閉上眼睛,只感覺怨氣正在源源不斷的從下向上蒸騰,如果他是個正常人的話,現在必定已經毫無緣由的心煩意亂了。

  房內沒有完整的鬼魂,所以他也找不到可消滅的對象。隔壁靜悄悄的,似乎還不必讓他親自過去查看。抬腿上床躺下了,他提醒自己不要睡。   

  一小時後,在史高飛的鼾聲中,他不由自主的睡著了。   

  與此同時,白大千卻是冷不丁的睜了眼睛。  

  仰面朝天的躺在被窩裡,平心而論,客房的條件要比家裡好。他睜著眼睛愣了愣,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無緣無故的醒。把手伸出被窩,他一邊去摸床頭櫃上的眼鏡,一邊心中暗想:「不管怎麼樣,只要我能在這裡住得平安無事,黃經理就不能說我法力不高。至於我走了之後這裡再鬧鬼,和我可就沒有關係了。所以無論如何我得在這裡熬過一個禮拜,要不然明年的房租還沒著落呢!」  

  他想得有條有理,同時急著下床撒尿,然而手在床頭櫃上摸來摸去,就是摸不到眼鏡。他一時急了,欠身想要開燈,可在他抬起頭的一剎那,他忽然用力擠了擠近視眼,懷疑自己是看到了什麼。   

  與此同時,他的手指肚有了冷硬觸感——他摸到了自己的眼鏡鏡片。  

  抓起眼鏡戴上了,他望著斜前方一哆嗦。隨即摘下眼鏡用枕巾擦了擦,他重新戴上再看,眼前一片漆黑,卻又沒有異常景象。

  想起黃經理的所言所欲,白大千的一顆心開始在腔子裡怦怦亂跳了。打開壁燈坐起身,他鼓起勇氣下了床,走去衛生間尿了一泡。然後戰戰兢兢的回到床上關了燈,他縮在蓬鬆的大被窩裡,閉上眼睛暗想:「我剛才……好像看到了一排手指頭。」  

  一隻手的四根手指頭,自內向外慘白的扒在了立櫃門邊,立櫃的門要開不開,手指頭也是要露不露,只顯出了指尖。

  「立櫃我是打開過的,裡面有股子甲醛味,所以我沒往裡面掛衣服。」他自己盤算:「立櫃肯定是空的,我當時看得很清楚。」   

  他在被窩裡想要翻身,然而腦袋一動,才意識到自己還戴著眼鏡。試試探探的抬起頭,他想要給自己一個保證,讓自己確定剛才一瞬間的所見全是幻覺。   

  然而在他舉目向前的一剎那,他明顯感覺自己的汗毛豎起了一層——在一片漆黑之中,他再次看到了扒在櫃門上的鬼手!和上次相比,鬼手已經露出了第一指節。房內分明沒有光,可白大千卻能看清手上青紫破碎的長指甲。   

  白大千一聲不吭,直直的躺回了原位,告訴自己:「眼花了,睡覺!」   

  在眼鏡片後閉了眼睛,他極力的想要入睡。午夜時分萬籟俱寂,他怎麼躺都不舒服,同時聽到自己的心在咚咚大跳。腦袋失控似的悄悄歪向一旁,他不由自主的又望向了立櫃。   

  四根手指一起露出來了,微微蜷曲著想要抓撓櫃門。立櫃裡忽然發出「咕咚」一聲悶響,像是有人在裡面敲擊壁板。裡面「咕咚」一聲,房間門外竟然有了回應,是由遠及近的一串腳步。腳步沉滯,彷彿鞋底始終沒能離開地面,一步一步疲憊不堪的拖著走。   

  白大千沒有再躺,直勾勾的盯著立櫃發傻。腳步聲越來越近了,不知道最後會走來一個什麼東西。扒在櫃門上的鬼手似乎是一動不動,可是只在他一眨眼的工夫裡,鬼手的姿勢驟然起了變化。手掌慢慢向上舉起扶住櫃門邊緣,最後就聽「吱嘎」一聲,櫃門竟然被那隻鬼手猛然推開了!   

  白大千和櫃子裡的東西打了個照面。腦子「嗡」的一聲颳起龍捲風,他往床上一栽,屎尿齊流的暈了。  

  天將亮時,白大千悠悠醒轉。緩緩的睜開眼皮,他先是嗅到一鼻子惡臭,還以為自己是躺在了公廁裡。及至慢吞吞的起身一瞧,他才找到了臭氣源頭,順便把昨夜的驚魂一幕想了起來。  

  他下意識的想要逃,可是逃了就沒錢賺,沒錢賺就要連累女兒和自己一起挨餓。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他發現立櫃櫃門關得嚴絲合縫,並無異狀,而陽光透過窗簾射入房內,可見外面還是個秋高氣爽的豔陽天。  

  白大千把心一橫,決定不逃。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38
第二百一十三章、鬼迷人

  白大千換了內褲洗了澡,又把髒床單捲成一卷扔進走廊。梳起分頭擦亮眼睛,他敲開了隔壁的房門。   

  史高飛和無心也已經醒了,兩人正在睡眼惺忪的坐在床上說話。無心讓史高飛以後不要當著外人叫自己「寶寶」。史高飛不以為然,還問無心:「你進入叛逆期了?」   

  不等無心回答,他張開大嘴,氣吞山河的打哈欠:「長得真快,你還沒滿週歲呢!」   

  無心沒聽懂「叛逆期」三個字,還要繼續和他講道理,然而白大千不請自來,站在床邊問他們:「你們昨夜……睡得怎麼樣?」   

  史高飛向後一躺,閉著眼睛又要睡:「挺好,比家裡舒服。」   

  白大千又問:「夜裡……什麼都沒看見?」   

  無心東張西望的環顧了房內:「睡覺嘛,閉著眼睛,能看見什麼?」   

  白大千抬手摸著下巴,心中十分疑惑,暗暗的自問:「莫非是我夜裡產生了幻覺?或者是噩夢做得太真?」  

  白大千沒敢妄言,怕把史高飛父子嚇跑了。史高飛和無心雖然不大正常,但畢竟活生生的帶著熱氣。白大千昨夜驚魂一宿,如今看到人類,感覺十分親切。

  到了上午八點鐘,李光明出現了,手裡捧著高高一摞方便飯盒,正是要送給白大師及其弟子享用的早餐。找機會和史高飛搭上了話,他似乎也是頗為寂寞:「哎?你怎麼又來了?我明白了,你還真不是來玩的,可你怎麼和白大師混上了?史叔不管你了?」   

  史高飛不愛搭理他:「別和我說話,我現在沒錢。」  

  李光明夜裡在網吧過了一宿。如今黑著眼圈,精神不濟:「飛哥,我問你件事,你們昨晚睡覺的時候,樓裡沒別人吧?」   

  史高飛搖頭:「沒有。」  

  李光明心中一動,笑嘻嘻的不再說話了。   

  自從白大千等人進駐E區之後,原本留守的保安們就清閒了,唯一的工作便是輪班給樓內的半仙們送飯。時光易逝,轉眼間一天過去,又到了天黑時候。白大千在外面散步完畢了,背著手慢慢的往樓內走,心裡一邊惦唸著遠在金光寺的女兒,一邊惶惶的不知今夜又會出什麼幺蛾子。本來他自詡為無神論者,以為憑著自己這樣光輝的形象與氣質,就算真有鬼魅魍魎,也會被自己的氣場鎮住,自慚形穢的退散。沒想到事情不那麼簡單,如果今晚還是一個驚魂夜,白大千在電梯門前停住腳步,心想自己也許應該去史高飛的房裡擠一擠。   

  電梯門一開,白大千邁步進去,隨即轉向門口,伸手一摁控制面板上的數字三。電梯門緩緩合攏,白大千對著鋥亮的電梯門照了照,感覺自己太帥了。  

  電梯轎廂微微一顫,隨即下方發出「喀喇」一聲巨響。轎廂內的燈光忽然滅了,白大千驚叫一聲,就感覺電梯正在直線下降——可他此刻人在一樓,電梯還能降到哪裡去?  

  他向後一步靠在了壁上,慌亂的安慰自己:「應該是有地下負一層——負一層是停車場,是倉庫……是什麼都合理!」   

  不知過了多久,電梯依然是保持著下降的狀態,而且是高速下降。白大千在黑暗中抱住了頭,想要拚命的吼叫,然而在極度的驚恐之中,他的呼吸暫停了,聲音也哽在了喉嚨裡。腸子忽然一絞一絞的做了怪,白大千嗚咽一聲,心想自己真是人間奇葩,都到了這般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思鬧肚子。  

  他彎腰抱頭夾腿提肛,渾身肌肉一起抽筋。週遭漆黑如墨,他想要掏出手機照照亮再看看時間,可是手腳統一的不聽使喚,而且依著他的膽量,他其實也不大敢弄出動靜。大眼睛在眼鏡片後快閉沒了,他簡直無法面對此刻的現實。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雙腳忽然感覺到了震動——電梯停了!  

  強大的慣性讓他渾身一哆嗦。黑暗之中響起了一線細聲,十分高亢的拐了個彎。白大千緩緩的睜開了眼睛,聽自己把屁放成了小調,不禁有些臉紅。   

  電梯門無聲的開了,迎面吹入一陣冷風。他向外一瞧,登時大吃一驚。原來電梯之外竟是一片連綿的荒冢,荒冢上方的夜空中,還懸掛著一輪蒼白的明月。  

  「怎麼搞的?」白大千捂著肚子想:「電梯把我送到荒郊野外來了?」  

  這樣的情形,單單的想是想不通的,況且白大千還有更急迫的事情要做。一隻腳邁出電梯,他在外面找到了一塊頗為沉重的大石頭擋住了電梯門,然後一側身出了電梯,他掏出一小包香噴噴的面巾紙,解開褲子蹲到了一處小土丘後。度假村提供的伙食實在是好,而且一人給了兩人的量。他認為自己在外面多吃點,回家就可以少吃點,所以彷彿將要冬眠似的,也不管能否消化,一味的只往嘴裡填。   

  聲勢浩大的拉了一通,白大千提著褲子起了身,順便看清了電梯的位置。電梯居然是開在了一座巨大的山岩表面。兩扇電梯門正在一下一下的磕打著大石頭。神清氣爽的揉了揉肚子,白大千略略鎮定了,開始思考現實問題  

  在頭頂月光的照耀下,他環顧四周,發現這片荒野無邊無際,遠遠近近的鼓著小墳頭,有的墳頭豎著殘破墓碑,有的墳頭則是光禿禿的一個土饅頭。白大千見最近的墳頭距離自己不過幾步遠,便壯著膽子走上前去,彎腰去看碑上文字。碑是青灰色的石碑,斑斕破敗,字跡模糊。他一時好奇,把怕給忘了,從褲兜裡掏出了手機。此手機外殼金光燦爛、設計清新霸氣,雖然價格只有九九八,但是彙集天下手機功能之大成。手機屏幕上已經沒有了信號顯示,電量倒是滿格。他輕輕一摁手機側面的摁鈕,手機頂端立刻射出一束白光,強度可以和普通手電筒媲美。白光自下而上的照過碑文,白大千一邊看一邊不出聲的念:「墓之奶三王母慈。」   

  唸完之後他愣了愣,心想:「奇了怪了,我媽也叫王三奶。」  

  他想再去看看立碑人的姓名,可是未等他調轉燈光,碑文上方嵌著的小小遺像已經映入了他的眼中。鼻孔瞬間哼出兩道涼氣,他手指一緊,幾乎攥碎了手機。   

  他看到了他媽的黑白照片! ?|L)!LYx  

  他媽年輕時不是美人,老了之後越發墮落,奔著醜陋的方向一去不回頭。陰慘慘的蒼白背景前,他媽微微低頭面對前方,一臉怪笑,鬆弛的大厚嘴唇橫貫下半張臉。眼睛部位卻是模糊了,看不清黑白眼仁,只能看到眼角翹得喜氣洋洋。   

  「不可能啊……」白大千此刻腸子裡沒了存貨,所以只勉強在褲襠裡擠出了幾點尿:「我媽是葬在老家的,電梯再怎麼快,也不至於一下子把我送回老家吧!」   

  雙掌合十夾住他的手機,他慌裡慌張的對著墓碑拜了拜,決定還是回電梯裡想辦法上樓去。可就在他將要抬腳之時,身後忽然掠過一陣涼風,吹來了一個蒼老的女聲:「大千啊,你個不孝子,怎麼來了就走?」   

  白大千一回頭,差點沒把腸子拉出來——不知何時,他媽出現了!   

  他媽還穿著當初下葬時的裝裹衣裳,模樣和表情都和墓碑上的遺像一模一樣。一頭白髮在風中飄亂了,她笑眯眯的白眼上翻,竟然已經沒了黑眼仁。對著白大千伸出一隻手,手指腐爛得露出了白骨。一條黏膩的長蟲瞬間隱入她的袖口,她一步一步磕磕絆絆的走向了白大千:「我兒,你大哥不來,你也不來,媽想你們啊!」  

  白大千向後退了一步:「別,媽,讓爸陪您也是一樣的,我們兄弟兩個……四十年後再來找您吧!」   

  他媽緩緩的搖了搖頭,嘴角流出了烏黑的口涎:「不行,媽等不得了。」   

  白大千眼看他媽越逼越近,自然不肯老老實實的坐以待斃當孝子。轉身一大步越過一座小墳頭,他撒腿要往電梯裡跑,哪知腳踝忽然一緊,他低頭一看,只見土中伸出了兩隻白骨手掌,死死的鎖住了自己的左腳。  

  白大千嚇得一晃,抬起右腳狠狠踩向了探出地面的骨頭腕子。幾腳踩出一地零碎骨頭,他無暇往電梯裡躲了,只能慌不擇路的背對著他媽逃命。前後左右的地面無端的一起顫動了,遠處一座墳頭忽然裂開,一具不成人形的腐爛屍首爬上地面,東倒西歪的也追向了白大千。  

  白大千攥著手機,終於爆發似的喊出了聲。汗濕的右手死死的握著手機,也不知是碰到了哪個按鍵,手機背面的八個喇叭驟然爆發出了一陣激昂音樂,隨即一個女聲唱道:「是誰在唱歌,溫暖了寂寞,白雲悠悠藍天依舊淚水在漂泊……」   

  身後的腐屍越來越多了,在王三奶的帶領下緊追白大千。白大千來不及關手機,只能合著節奏東逃西竄。正是走投無路之時,前方忽有一道白光從天而降,他猛然剎住腳步,只見無心出現在了自己面前。而未等他開口求援,無心一手抓住他的衣領,另一隻手高高揚起掄圓了,「啪」的抽了他一記大耳光!

  白大千被他打得腦袋一晃。短暫的眩暈過後他回了神,眼前驟然大放光明。月夜、野地、荒墳、厲鬼、乃至他媽,全不見了。他發現自己正坐在三樓光滑的走廊的地面上,身後靠著牆壁。旁邊哐哐的總有聲音,他扭頭一看,看到了擋在電梯門間的鐵皮大垃圾桶,以及走廊正中央的一泡屎。   

  氣若游絲的張了嘴,他對著無心開了口:「你怎麼來了?」   

  無心一指他的手機:「我被它吵出來了。」   

  白大千虛弱的關了手機,腦子裡還是一團亂麻:「我怎麼了?」   

  無心遲遲疑疑的搖了頭:「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白大千不敢再隱瞞了。一手抓住無心的手臂,他哼哼唧唧的答道:「我糊塗了……我剛才一直以為我是在亂墳崗子裡被鬼追殺,直到你給了我一個大嘴巴。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無心小聲嘀咕道:「不會是真的有鬼吧?」

  白大千做了個深呼吸,想要說話。可沒等他開口,無心又嘀咕道:「聽說……鬼能迷人的。」   

  白大千問道:「什麼是迷人?」   

  無心不看他,垂著腦袋低聲答道:「讓人產生幻覺……其實我隨便說的,我也不懂。」   

  白大千帶著哭腔開了口:「媽的,絕對是啊!我一定是被鬼迷住了,我明明人在三樓,怎麼會一直以為自己是在墳地裡?幻覺,一定是幻覺!嗚嗚嗚……無心,幻覺好可怕噢!」  

  無心扭頭看了地面一眼,隨即繼續嘀嘀咕咕:「白叔叔,你隨地大便也好可怕噢!」   

  無心把白大千帶到了自己的房內。史高飛正坐在床上看一部奇長無比的老韓劇,白大千見了他的大個子,忽然感覺很有安全感,當即拋棄無心,主動擠到了他身邊坐下。   

  史高飛十分擅長把自己和外界隔離,想要把誰忽略,就真能對誰一眼不看。但是白大千淚水澎湃,一定要和他講一講自己方才的歷險記。及至白大千哭哭啼啼的說完了,史高飛漠然的答道:「你們地球人真是麻煩,幾個死掉的同類也能讓你們又哭又叫,一群精神病。」  

  白大千愣了愣,隨即試試探探的問道:「史老弟,你……你是在自嘲嗎?」

  史高飛不看他,心不在焉的反問:「自嘲是什麼意思?」   

  無心怕史高飛一旦明白了自嘲的意思,會把白大千暴打一頓。於是走到兩人中間,左撅右挑的用屁股拱出了座位。三人並肩坐在大床上,白大千不住的打激靈,無心一言不發的裝傻,只有史高飛一派恬然,對著電視嘿嘿發笑。  

  笑著笑著,他忽然不笑了。他眼中的電視機自動關了,四面的牆壁上卻是緩緩滲出了鮮紅的血字。   

  他看見了,白大千也看見了,兩人一起瞪圓了眼睛。只有無心還處在一如往常的世界裡。只是在天花板的角落處,他發現了一張鐵青的鬼臉。   

  鬼臉是個女人的形象,輪廓面貌十分清晰,可見她頗有力量,絕非新鬼。鬼臉瘦骨嶙峋,一雙眼睛深深陷在了黑眼窩裡,一側顴骨裂開一道傷口,能夠隱隱看到外翻皮肉下的白骨。對著床上三人,她滿意的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斷裂殘缺的牙齒。

  無心的目光一放即收,也效仿史高飛和白大千,做了個瞠目結舌的驚訝表情。正是要觀察女鬼下一步的動作之時,冷不防身邊的史高飛忽然先動作了。   

  史高飛一躍而起。高高大大的站在床上,他雙手叉腰,怒不可遏的大聲吼道:「是誰弄髒了我的牆?!」   

  他真生氣了,一邊晃腦袋一邊跺腳,大腳丫子踩得床墊悠悠亂顫:「我要在這間屋子住滿七天的,今天剛到第二天,就被你們把牆壁畫得亂七八糟!到底是誰?給我站出來!你們這幫低素質地球人,老子今天非揍扁你們不可!」   

  話音落下,他眼前一花,隨即看到了一隻漂浮在半空中的人頭。他看到了,無心和白大千也一起看到了——這回不是幻覺,是女鬼藉著夜間陰氣盛,自己現了形。  

  白大千嗓子裡咕咕嘎嘎,是個隨時要暈厥的樣子。無心咬著手指頭,蓄勢待發想要驅鬼。而史高飛掄起拳頭向前擊去。拳頭在鬼影之中打了個空,他氣得大罵:「操!3D效果挺好哇,我還以為是個真人呢!」   

  無心正要咬破手指放血,萬沒想到史高飛會發此高論。張著嘴仰望了史高飛,他和女鬼一起傻眼了。   

  與此同時,一個黑影鬼鬼祟祟的進入了E區大門。  

  一身保安制服的李光明走得躡手躡腳,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生怕被人發現行蹤。聽聞E區現在日夜都沒人管了,他決定趁夜潛入樓內,偷點值錢的東西做福利。至於鬼不鬼的——反正他是沒親眼見過鬼。和鬼相比,窮更可怕。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38
第二百一十四章、破土   

  李光明躡手躡腳的穿過院子,穿過了一樓半開半掩的大玻璃門。一樓大廳的噴泉早停水停電了,他怕乘坐電梯會有聲音,所以想要繞過噴泉,走正前方的主樓梯步行上樓。微微彎腰踮了腳尖,他無聲無息的走到了樓梯口。一隻腳剛要踏上第一級台階,他忽然聽見身後起了「嗤嗤」的水流聲音。   

  他停了腳步,一邊回頭一邊心想:「莫非噴泉的水管子漏水了?」  

  一樓沒開燈,三樓住著半仙,或許是該有光亮的,然而亮度有限,決計照不到樓下。藉著玻璃門外的月光星光路燈光,李光明伸著脖子眯著眼睛細瞧,先沒瞧出什麼,隨即感覺空氣變了味道,血腥氣漸漸的濃了。   

  「怎麼回事?」他心裡打了鼓:「莫非我還趕上了兇殺案?不會是飛哥把大師宰了吧?媽呀,飛哥精神病,殺人不犯法,大師白死了!」  

  正是胡思亂想之際,狀如蓮花的噴泉底部忽然「咕咚」一聲冒了泡。隨即蓮花之中充當花蕊的一束水管汩汩的開始向外噴湧液體。液體流淌得沉重而又平穩,不像是水。李光明奓著膽子轉了身,走上前去想要細看。然而未等走近,他忽然腳步一頓,感覺自己已經看明白了。   

  噴泉之中,正在噴血!   

  李光明站在原地做了個深呼吸,並且狠狠的嚥了口唾沫,順便把快要蹦出口的心臟一併嚥入肚中。解開制服衣領扯了扯,他露出脖子後面的撒旦紋身,緊接著雙手合什對著噴泉低聲說道:「神仙鬼神,不管你是什麼吧,總之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咱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我不耽誤你鬧,你也別耽誤我偷。好不好?實不相瞞,兄弟我十三歲混社會,江湖上人送外號賽撒旦,一貫心狠手辣狼心狗肺。和我合作只有好沒有壞。你自己想想吧,我先走了。」  

  話音落下,他硬著頭皮做了個向後轉,明明兩條腿都硬了,可還是堅持著往樓上走。樓裡鬧鬼,據說,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他今天不下手,明天再來恐怕也沒有好果子。擇日不如撞日,既來之則安之吧!  

  抬手抓住樓梯扶手,他走不動了,想要借力把自己往上拽。樓梯扶手是木質的,手觸之處一片光滑。握著扶手合攏手指,他手臂剛一運力,手指卻是一滑。扶手在他手中蜿蜒的動了,他扭頭一看,嚇得險些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不知何時,扶手上竟然纏滿了蛇!   

  他猛的收回了手,同時發現在無數下垂蠕動的蛇尾之中,隱約仰著一張蒼白的大臉。此臉闊大如盆,一時間也看不清五官。對著李光明張開了嘴,大臉露出一口鋸齒獠牙,顆顆都是青中透紫,齒間還掛著黏涎。  

  李光明大叫一聲,慌不擇路的撒腿狂逃。因為樓下正有一座血噴泉,所以他索性頭也不回的衝向了上方。腳下的地板變成了粗糙骯髒的崎嶇土路,他連哭帶叫的一路往上跑,跑著跑著忽然腳下一滑。腦袋「咣」的一聲磕上地面,他痛得眼冒金星,彷彿腦漿都被震成了碎豆腐腦。暈頭轉向的爬起身,他眨巴眨巴眼睛,又是一怔——土路沒了,燈光有了,看著雪白牆壁上的指示牌,他發現自己已經上了三樓。手扶牆壁起身低頭再瞧,他登時苦了臉——怪不得滑了一跤,原來是一腳踩到屎了!   

  他想不出誰能在走廊裡大便。白大師風度翩翩,沒有在走廊裡方便的可能性;無心應該也不會,憑著他能把史高飛騙得團團轉,他的智商也不該低到隨地大小便;唯有史高飛最可疑。現在樓裡沒有勤雜工了,如果有了大事小情,全得由保安負責,比如處理一堆屎。   

  李光明拚命的蹭了蹭鞋底,上樓不敢,下樓也不敢。思來想去的,他決定還是暫時終止行動,找個人類陪伴自己等天亮。他知道白大千等人所住的客房號碼,一邊試試探探的往前走,他一邊左思右想:「我找誰比較好呢?照理說應該去找飛哥,可現在大半夜的,萬一他和騙子正在互爆菊花,我在一邊看還是不看?不看的話不自然,看的話又太尷尬。雖然我外表狂野,但內心還是很清純的。」  

  思及至此,李光明決定去白大千的房內躲一夜。白大千氣度不凡,又是一身溫文爾雅的派頭,必能大發善心收留他。   

  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白大千的客房前,他本來想要敲門,可後脖頸忽然掠過一陣陰風,嚇得他慌忙抬手推門。一推之下,他發現門沒有鎖,只是虛虛的掩上而已。   

  一隻腳邁入門內過道,他為了顯得自己有禮貌,故意輕聲呼喚:「白大師,睡了嗎?你別怕,我不是壞人,我是樓下的保安哪。」   

  房內沒有開吊燈,只在衛生間裡亮著一盞小燈。過道牆壁上釘著幾枚衣鉤,其中一枚鉤子上掛著個錦繡燦爛的布口袋。李光明抬手捏了捏口袋一角,感覺裡面裝的彷彿都是書籍一類,不是有錢的樣子。往前再走幾步,他發現大床上一片狼藉,並沒有人,心中不禁又生了邪主意。暗想大師吃得好穿得好,必定窮不了。悄悄轉身走到電視機旁的立櫃前,他想要在大師身上發點小財。  

  手指剛剛攥住立櫃的門把手,李光明還未用力,耳朵卻是聽到走廊外面有了門響。他嚇了一跳,本意是想放手,然而手比心快,居然先人一步的拉開了櫃門。端端正正的面對了立櫃裡面,他倒抽一口冷氣,只見立櫃內的一層擱板之上,正放置著一隻半腐的人頭。   

  人頭披頭散髮,眼睛似閉非閉,屋中黑暗,越發顯得人頭膚色泛青,嘴唇卻是鮮紅,兩道眉毛也黑得奇異,竟像是死後多時重新出了土,又被人粗略的化了個妝。收回開門的手送到嘴邊,李光明咬著手指,轉身要逃。與此同時,白大千摸摸索索的從外面走入過道,正要抬手去摘他的布口袋。兩方來了個頂頭碰,未等李光明出聲,白大千先嚎叫了:「嗷!」

  然後他拎著布口袋轉身衝出門外,走腔變調的高喊:「來人啊!救命呀!有個鬼要用板磚拍我啊!」   

  隔壁房門一開,無心伸頭攔住了他:「鬼在哪裡?」  

  白大千一側身,「刺溜」鑽進了無心的房內。李光明緊隨而至,嘴裡還咬著自己的手指頭,嗚嗚嚕嚕的說不出話。無心莫名其妙的將他打量了一番,然後問道:「你拿板磚了?」   

  李光明瘋狂的搖頭。   

  白大千聽無心語氣淡定,忍不住轉身走回了門口。上一眼下一眼的看了李光明半天,他恍然大悟:「哦……我看錯了。他臉方,我還以是磚呢!」   

  李光明求援心切,所以特別自覺。在門口把踩過屎的皮鞋脫了,他光腳擠入房內,一邊擠一邊哭哭啼啼:「飛哥,不得了,白大師的櫃子裡有個人腦袋!」   

  白大千提前經過了一場風浪,所以倒是比李光明鎮定許多:「我知道,昨夜我已經見過一次了。」   

  李光明問白大千:「大師,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白大千長嘆一聲:「唉……我想回家。」   

  為了防止再次墜入幻境,四個人盤腿坐上了床,分別面朝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史高飛正對著電視機——牆壁上的血字無端出現又無端消失了,他解釋不了,也懶得深想。   

  緊挨著他的是無心,無心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不知道如何出手才既能助人,又不暴露自己的秘密。   

  無心的另一邊坐著白大千。白大千把他口袋裡網購的紙符以及圖解易經全擺到了床上,想要找到速成的驅鬼大法。而李光明一言不發,只是勻速的打著哆嗦。

  如此過了良久,史高飛忽然大叫:「媽的!又在我的牆壁上亂塗亂畫!」

  無心回頭狠捶了他一拳。他後背一痛,定神再瞧,牆壁上的血字果然不見了。十分得意的笑出了聲,他扯著大嗓門叫道:「誰要是再見了鬼就出聲,我兒子會把人打清醒!」   

  此言一出,李光明顫聲哼道:「蛇來了!」   

  無心回身對他也是一拳。李光明被他打得向前一栽,眼前的蛇隨之暫時消失了。   

  白大千察覺到了問題,轉過臉問無心:「你沒有幻覺?」   

  無心一臉茫然的搖頭:「我……我什麼都沒看到。」   

  然後他又用胳膊肘一杵白大千的肋下,抬手捂了嘴嘁嘁喳喳的耳語:「白叔叔,活不好幹,你該讓黃經理加錢了。」   

  白大千驚訝的壓低了聲音:「你認為我還有實力把活幹完嗎?實不相瞞,我現在看你是只女鬼的造型,只是因為不想挨打才一直沒出聲。」  

  無心沒打他,只在他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來都來了,空手回去多不合算?」   

  白大千來了精神:「你有辦法?」   

  無心對他伸出一隻手掌:「我不會被鬼迷,肯定比你們有優勢。我可以幫你的忙,但是賺了錢我們得五五分。」

  白大千揉著胳膊,心中算了筆賬,末了認為五五分也行,五五分總好過一分沒有。   

  一夜過後,天光大亮。史高飛等人東倒西歪睡成一團,只有無心依然坐著。   

  無心知道史高飛是真沒用,而自己既然做了他的兒子,少不得就要為他負起責任。活了無數年,好像還真沒給誰當過兒子,無心發現父愛也挺動人,如果能夠平平安安的當上幾十年兒子,倒是不失為一段幸福生活。   

  然後他又想起了史丹鳳。史丹鳳一身熟透了的女人味,從波浪捲發到高跟涼鞋,無一不美。無心抱著肩膀笑了一下,忽然渾身骨頭做癢,想跑到史丹鳳面前討好賣乖的賤一賤。可惜在史丹鳳面前又暴露的太早了,給了她一個奇醜無比的第一印象。無心感覺史丹鳳好像一直不願意搭理自己,雖然還給自己買過好幾條粗糙的便宜內褲。  

  坐在清晨第一束朝陽光芒之中,無心盤算著自己的小心事,想得津津有味。還是人間好,他想,在山上隱居了四十年,他幾乎活成了一塊石頭。好些驚心動魄蕩氣迴腸的往事,都被他一點一點的忘懷了。   

  他的歷史是無人記誦的,忘了,就沒有了。即便有過,也像沒有過一樣了。   

  白大千本來沒把無心當人看,不過不由自主的,他還是聽從了無心的建議,跑去找了黃經理抬價錢。他別的本事沒有,唬人的派頭卻是天生就的,死的能說成活的,有的能說成沒的,何況這回不是信口胡說,他是當真受了大驚。

  黃經理決定同意他的要求。並且兩人正式簽了合同。而在白大千運動三寸不爛之舌時,無心帶著史高飛在樓內散步,史高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樓上樓下的走來走去,不過兒子要走,他身為父親,自然應該跟著。無心一邊照顧著他,一邊獵犬似的到處又看又嗅。最後停在了樓下的乾涸噴泉前,他抬手拍了拍大蓮花瓣。  

  午飯過後,黃經理帶著一隊工人趕來了E區。一樓大廳變成了烏煙瘴氣的工地,工人各顯其能,想要把噴泉拆掉。黃經理站在院子裡,問白大千:「大師,問題真是出在噴泉下面嗎?」   

  白大千也是上午受了無心的攛掇,此刻答得並無底氣:「到時便見分曉。黃經理,你剛才說你也不知道噴泉的來歷……」   

  黃經理答道:「你們外人不知道,度假村的名字雖然十幾年沒變,其實裡面人事變動很大,都被轉賣過好幾手了。我是去年來的,來的時候E區已經動工了,聽說是前一任錢不夠,把E區蓋成了爛尾樓。現在的董事長看樓還不錯,所以把工程承包出去,接著先頭的基礎,把樓蓋完了。誰知道是白搭錢,蓋了一座凶樓。我們用的圖紙,都是原來的老圖紙,格局和噴泉都沒變,只把裝修的風格換了一下。」  

  白大千點了點頭,然後趁著黃經理不留意,他火速找到無心,把黃經理的話複述了一遍。不知不覺的,他把無心當成主心骨了。   

  到了傍晚時分,一樓大廳的噴泉已經無影無蹤,光亮的地面被鑿出了一個黑漆漆的大坑。噴泉下方縱橫的水管該截的截該堵的堵,也都收拾利落了。從黃經理到工人一起垂手肅立,對著大坑發呆——修噴泉不是複雜工程,尤其是裝飾性的室內小噴泉,何至於還要在地下挖個無底洞?   

  黃經理最先清醒了,聽到白大千問自己:「黃經理,你原來不知道噴泉下面有洞嗎?」   

  苦思冥想的沉默良久,黃經理最後搖了頭:「爛尾樓到我們手裡時,噴泉已經修好了。我們當時還以為是佔了便宜——」   

  話未說完,他繼續搖頭,顯然知道自己是徹底吃了虧。  

  白大千剛才又受了無心的囑咐,所以此刻胸有成竹:「黃經理,不要驚慌。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我想洞內必有玄機,但是親自下洞的話,未免風險太大……」   

  他沉吟不語,同時肋下被無心捅了一下。不動聲色的抬眼望向黃經理,他搖了搖頭,一臉悲天憫人的莊嚴相:「黃經理。」   

  黃經理正在感受洞內噴出的陣陣涼風:「大師,怎麼?」   

  白大千笑而不語。  

  黃經理明白了,大師又要加價了。   

  黃白二人忍著一洞的陰風,非常含蓄的討價還價。末了兩人都把話說到山窮水盡,總算勉強達到了雙贏的局面。先給工人全下了班,黃經理帶著李光明等保安留在了現場,倒要看看白大千的本事。   

  不料白大千做佛陀狀,脫了鞋在樓內尚存的前台桌子上盤腿打坐。他的兩個徒弟卻是一人腰間繫了一根繩子,一前一後的下洞了——依著無心的本意,是不讓史高飛插手。但史高飛哪能允許兒子單身赴險?   

  洞是口小肚大,要說深也不是很深,坑底積著淺淺一層水。史高飛落地之後兩眼一抹黑,什麼也看不見。在他伸手摸索之際,無心已經彎腰開始動了手。手掌沒入積水,他開始去刨水下的稀泥。等到史高飛漸漸適應眼前的黑暗了,無心已經水淋淋的抱著一捆東西直起了腰:「爸,上去了!你先上,別礙手礙腳。」

  史高飛小聲問道:「當著黃經理的面,我可以叫你寶寶嗎?」   

  無心答道:「不可以。等黃經理走了你再叫。」   

  史高飛失望的「哦」了一聲,拽著繩子開始往上爬了。  

  史高飛一露頭,白大千立刻下了桌子。走到坑旁向內一望,他打了個激靈,懷疑自己看到了一條搖頭擺尾的大蜥蜴。摘了眼鏡揉揉眼睛,他定睛再瞧,蜥蜴沒有了,只有無心帶著一身淋漓的泥水,抱著一堆白骨爬上了地面。   

  把骨頭往地面一放,無心坐在地上脫了鞋,倒出了兩鞋的積水。黃經理大驚失色:「白大師,這是怎麼回事?這都是什麼骨頭?」   

  白大千被他問了個啞口無言,只好背著手嘆道:「天機不可洩露。趁著太陽沒落山,黃經理,請你速速退下,免得惹火燒身!」   

  黃經理一聽這話,嚇得屁滾尿流,也不客氣了,帶著保安即刻撤退。樓內瞬間恢復寂靜。白大千站在夕陽餘暉之中,怯怯的把目光投向地上的骨頭。骨頭長而筆直,類似動物的腿骨,然而表面凹凸不平,彷彿是淺淺的刻了紋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38
第二百一十五章、骨神

  無心盤腿坐在大坑旁邊,手裡拿著一根骨頭翻來覆去的研究。史高飛和白大千分別蹲在他的左右,直著眼睛看熱鬧。看著看著,白大千開了口:「上面刻的不是甲骨文吧?」  

  無心搖了搖頭——骨頭上面刻的應該是某種咒文,不過他沒見過,也讀不懂。  

  史高飛也出了聲:「寶寶,你餓不餓?爸爸給你拿酸奶喝呀?」  

  無心繼續搖頭,心想此刻若有白琉璃在場就好了。白琉璃藏著一肚皮稀奇古怪的知識,正常人懂的道理他全不懂,正常人聞所未聞的謎題,他則是基本全能解答。把骨頭和自己的大腿比了比,他確定了骨頭的來歷——全是人的大腿骨。  

  大腿骨雖然粗壯,但是經了雕刻,自然結實得有限。無心看了看骨頭的顏色,又掂了掂骨頭的份量,開口對白大千說道:「我看不明白,你能看明白嗎?」  

  白大千把兩隻手縮進了袖口,一個腦袋搖得左右亂晃。  

  灰濛蒙的玻璃門外,天色越來越快的黯淡了。太陽將要下山,大廳內的黑洞中,則是噴湧出了越來越強的陰氣。史高飛和白大千一起打了個寒戰,隨即聽無心說道:「你們把眼睛閉上。天快黑了,鬼也快要出來了,閉上眼睛才不會被它們迷住。如果聽到了怪聲音,也千萬不要睜眼。我不怕鬼,我會保護你們的。」  

  白大千立刻就把眼睛閉緊了,還用兩張面巾紙纏住了眼鏡片。史高飛卻是不以為然:「寶寶,要保護也是爸爸保護你。爸爸也不怕鬼。」

  無心無暇理睬他,繼續擺弄手裡的骨頭。因為實在是找不出頭緒,所以他攥住骨頭一端,隨手向地面敲了一下。只聽輕微的一聲脆響,無心大吃一驚,萬沒想到骨頭竟然應聲斷為兩截。一段中空的骨棒落在無心面前,骨中迅速逸出幾團慘綠鮮紅的光芒。無心仰起頭,就見光團在半空中聚為一體,竟是迅速融合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巨大鬼魂。  

  鬼魂漸漸顯出人形,朦朦朧朧的一身赤金顏色,形象類似一位練過健美的金身羅漢,其中頭臉眉目最為清晰,從腰部往下開始漸漸模糊,及至過了大腿,乾脆模糊成了一抹紅綠交錯的絢爛光芒。一雙眼睛骨碌碌的左轉右轉,此鬼先看了看白大千,又看了看史高飛。白大千雙目緊閉,史高飛還在對著兒子絮絮叨叨,於是金色鬼魂最終把目光射向了無心。  

  無心顧不得旁人了,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是……一直被封在骨頭裡的?」  

  金色鬼魂生前想必是個威風的相貌,大眼睛高鼻樑厚嘴唇。聽了無心的問題,他張開大嘴哈哈大笑:「沒錯,是你給了我自由。所以我要報答你。」  

  無心又問:「你是……」  

  金色鬼魂傲然答道:「你可以叫我骨神。」  

  無心站起了身:「骨神,你打算怎麼報答我?」  

  骨神居高臨下的笑道:「我會滿足你一切願望。」  

  無心不出聲了,同時一臉狐疑的擰起了兩道眉毛,心想你以為我沒讀過《天方夜譚》嗎?  

  正當此時,骨神忽然對他做了鬼臉,隨即高聲笑道:「哈哈哈,騙你的!三個小東西,讓我吃掉你們的魂魄吧!」  

  未等他話音落下,無心一彎腰抱起了散落在地的完整骨頭,緊接著一手扯起史高飛,大聲叫道:「爸爸,拉住白叔叔!」  

  史高飛猝不及防的被他拽起了身。不假思索的握住了白大千的手,他一邊跟著無心往玻璃門的方向跑,一邊吼著問道:「寶寶,你剛才在和誰說話?」  

  白大千暈頭轉向的調動了雙腿:「還用問?你兒子肯定也是被鬼迷了!」  

  眼看就要到達大玻璃門了,無心忽然剎住腳步,一個急轉身逃向了通往樓上的主樓梯。他身後的尾巴也跟著東倒西歪的做了大轉彎。在繞過大廳中央的深坑之時,無心一邊狂奔一邊斜眼一瞥,只見骨神的雙腿也在緩緩的現形。而坑底發出了此起彼伏的慘呼,一雙雙的鬼手向上扒住了坑沿,可見正有冤魂在爭先恐後的往地上爬。  

  無心加快了速度,抓著史高飛發瘋的跑。在一行三人全部踏上樓梯之時,後方忽然起了一聲巨響,竟是大玻璃門無端的爆炸,尖銳的大塊碎玻璃四處飛濺,白大千隻覺脊背一痛,正是被一塊碎玻璃淺淺的劃破了衣服和皮肉。史高飛也意識到了危險,邁開兩條長腿拚命往上躥:「是霸天虎來了嗎?」  

  白大千下意識的睜開了眼睛,可是眼鏡片被面巾紙纏住了,導致他眼前一片白茫茫:「霸天虎個屁!你看我們誰像汽車人?」  

  史高飛隨著無心拐了彎,三步兩步的跨上了二樓,同時還有閒心氣喘吁吁的嚷道:「其實我比較喜歡狂派!寶寶,你喜歡哪一派?」  

  無心一手抱著骨頭,一手死死的抓著史高飛往上跑:「我喜歡香芋派。」  

  白大千的胳膊快被史高飛拽脫臼了。直著眼睛張著大嘴,他喘成了一隻蹦蹦跳跳的風箱:「我們要、要往哪裡去?」  

  無心首當其衝的踏上三樓地面:「回房間!」  

  白大千一側眼鏡片上的面巾紙隨風飄落,一隻眼前驟然清晰,他和一名現了形的女鬼來了個頂頭碰。怪叫一聲直衝向前,他驟然開始了爆髮式的狂飆,以驚人的高速超過史高飛和無心,一馬當先的把兩個晚輩帶進了房內。無心莫名其妙的殿了後,「咣」的一聲用後背頂住房門,他急急忙忙的做出指揮:「爸,快搬電視機堵門!」  

  客房雖新,電視機卻是四四方方的老款式,而且還是大屏幕,十分沉重。史高飛畢竟年輕,能有餘力繼續幹活。白大千坐在床上喘了幾口粗氣,掙紮著問道:「堵門幹什麼?鬼還走門啊?」  

  未等無心回應,擺在電視櫃上的遙控器忽然凌空飛起,狠狠拍向了白大千的面門。白大千當即抬手把遙控器抓了個正著,一張白臉開始泛青:「怎麼回事?你們看見沒有?遙控器自己會飛了!」  

  無心先幫著史高飛把電視機放好了,然後走到立櫃前拉開櫃門。櫃子裡藏著個小小的鬼娃,正在試圖操縱一副衣架,顯然是還想繼續行兇。  

  無心沒言語,抬手咬破指尖彈出了一滴血。鮮血穿透鬼娃的身體,隨即憑空消失。鬼影僵在半空閃閃爍爍。鬼娃做出了一副猙獰面目,作勢要去抓咬無心,然而鬼影迅速變得疏淡,最後化為幾點魂魄光芒,流星似的散逸了。  

  為了防止白大千和史高飛被鬼附身,無心用自己的鮮血在兩人眉心間分別抹了一指頭。兩人面面相覷,然後一起問他:「你幹什麼?」  

  無心彷彿很驚訝:「闢邪的,你們不知道嗎?」  

  史高飛立刻把手指頭塞進嘴裡,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後連口水帶鮮血的在無心額頭上也畫了一道。又扭頭告訴白大千:「下次輪到你咬啦!」  

  白大千摘下眼鏡擦了擦,帶著哭腔嘀咕道:「我說回家,你兒子說不回。現在可好,鬧鬼鬧大發了,想回也回不了了。我要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佳琪可怎麼辦?白大萬不會讓她當姑子去吧?」  

  無心不理他,只讓史高飛和他一起坐好了,不許亂動。自己撿起帶上樓的一堆骨頭,他席地而坐,心想原來骨頭之中封著惡靈。一個骨神已經十分難纏,自己無論如何不能給他再添幫手。背對著床上二人垂下頭,他把手指上的傷口壓上鋒利牙齒,忍痛來回銼了幾銼。

  用力擠了擠加深擴大的傷口,他用鮮血塗抹了骨頭表面。鮮血實在是充足,通紅的滲入了骨頭表面的淺淺紋路之中。一根骨頭涂完了,他再涂第二根骨頭。  

  五個手指肚很快全有了傷口,他拿起最後一根骨頭,剛想要設法再擠一點血,哪知未等他行動,正前方的房門上方忽然探進了一個金光燦爛的大腦袋,正是骨神。

  骨神望著整齊擺在地上的一排骨頭,先是一驚,隨即對著無心怒吼了一聲。無心手中的骨頭登時斷裂,然而逸出的紅綠光團經過了無心傷痕纍纍的血手,升到半空之時雖然也試圖融合,但是光團交錯,總不能匯成一體。不出片刻的工夫,紅綠光芒漸漸消失,光團黯淡成了普通的零碎魂魄,螢火蟲似的沒了蹤影。   

  骨神怒不可遏的瞪著無心:「巫師小子,你殺了我所有的朋友!」  

  無心對著他微微一笑,同時抬起了一隻手。垂下眼簾望著身前的一排骨頭,他忽然大喝一聲,運足力量向下拍去。手掌觸及之處,骨頭竟是腐朽極了一般,沿著帶血的紋路破碎成了骨渣。無數零散魂魄平地飛昇,同時骨渣硌破了無心的掌心皮肉,給他放了淋淋瀝瀝的一手血。揚起手揮向骨神,無心滿擬著一掌把他打成魂飛魄散。不料骨神動作更快,瞬間消失在了半空中。  

  在他消失的同時,門窗一起嗡嗡的發生了震動。無心起身衝回床前一抖被縟,把自己和史高飛白大千一起蓋了住。近在咫尺的爆炸聲驟然而起,碎玻璃濺上了柔軟的厚棉被,只有露在外面的雙腳受了害,但史高飛和無心穿著運動鞋,白大千穿著皮鞋,都有厚度和硬度,倒是抵禦住了玻璃碴的襲擊。  

  窗子一碎,無心立刻鑽出棉被,在滿地的碎玻璃前蹲下身,他揚起雙手滿地亂拍,東一個西一個的留下血手印。史高飛見了,幾乎心痛欲死,慌忙沖上去阻攔他:「寶寶,你幹什麼?」   

  無心站起了身,心知碎玻璃已經沾染了自己的血,旁的作用不敢說,至少有力量的鬼魂無法操縱碎玻璃來傷人了。兩隻手滴滴答答的流著鮮血,無心想要趁著血多再畫一道符保護史高飛和白大千,可是絞盡腦汁的想了又想,他發現自己把畫符的學問忘光了。  

  窗戶已經沒了玻璃,房門卻是又發生了狀況。一聲悶響過後,雪亮的刀刃突破門板,無心用血手在史高飛和白大千的臉上身上又分別亂抹了幾把,緊接著跑向窗口,一個箭步飛身而出。  

  史高飛和白大千望著窗口,一起傻了眼。史高飛先清醒了,踩著一地碎玻璃跑向窗口往外望,又對著夜空縱聲喊道:「我兒子是超人!」  

  樓下一片空蕩,無心已經不知所蹤。樓上的白大千抱住了想要跳樓的史高飛:「你兒子是超人,你不是超人!史老弟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哪?我不死也要嚇死了!」  

  無心帶著兩手未乾的鮮血,悄悄的走大門進入了一樓大廳。  

  他發現自從自己毀了那一大堆骨頭棒子之後,樓內陰氣好像漸漸的有所消退。遊蕩著的鬼魂也像失了元氣似的,只是飄忽,不再傷人。  

  他伸了手,一邊走一邊打鬼。打出身後一溜明明暗暗的小光點。憑著直覺向上找到了五樓,他越走越感覺不對勁。陰森森的鬼氣重新變得濃重了,然而一路上卻是幾乎不見完整的鬼魂。心中忽然一凜,他想莫非骨神真的開始吃鬼了?

  自己是來驅鬼的,骨神卻是要鬧鬼的,雙方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講和。無心彎腰脫了鞋,穿著襪子貼著牆根快走。走著走著腳心一痛,他低頭望去,發現不知是哪扇窗戶被骨神震碎了,地上散了一大片極其細碎的玻璃渣。  

  無心本想繞道,然而心思一轉,他把牙一咬,俯身竟在玻璃渣中抓了兩大把。躡手躡腳的繼續前行,他最後在通往天台的樓梯拐角處,看到了懸浮在半空中的骨神。

  骨神盤腿而坐,雙手扶著膝蓋,是個垂頭沉思的模樣。無心望著走廊一側的大玻璃窗,心中十分犯難——一旦骨神發現了自己的行蹤,對方非用碎玻璃把自己崩成篩子不可。但是自己此刻距離骨神又太遠,不是個發動攻擊的好位置。靜靜的將骨神又打量了一番,他忽然發現對方的造型很眼熟。  

  意意思思的咳嗽了一聲,他驚動了骨神。骨神抬起頭,雖然只是鬼魂,然而目光如電,惡狠狠的望向了無心:「怎麼?小巫師,還不甘心等著死嗎?」  

  無心不動聲色的走向了他:「你生前是哪裡人?」  

  骨神看著他腳上被血染紅的白襪子,臉上顯出一絲獰笑:「怎麼,想用你奇怪的血消滅我嗎?」  

  無心搖了搖頭,攥著碎玻璃的手垂在身體兩邊:「不,我是看你很像我的一位老朋友……」  

  攥著碎玻璃的手指合攏進了,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流淌。兩條手臂蓄勢待發的運足了力氣,他慢慢的把話說到最後:「你認不認識白琉璃?」  

  骨神一瞪眼睛,臉上露出了驚恐神情。而與此同時,無心已經向前撒出了手中的玻璃渣。細碎的玻璃渣被鮮血浸透了,紅色雨點一般穿透了骨神的鬼影。無心滿以為骨神在魂飛魄散之前至少嚎一嗓子。不料骨神的金色光芒只是劇烈一閃,隨即連光芒帶鬼影一起消失了。  

  無心忍著疼痛站在原地,自己咧了咧嘴,感覺骨神應該是徹底死了,不過死得未免太安靜,辜負了他光芒萬丈的形象和山崩地裂的脾氣。  

  無心一瘸一拐的回了房。門板上嵌著一把未砍透的大菜刀,不知是哪位厲鬼行兇未遂。滿臉是血的史高飛和白大千見了滿身是血的無心,史高飛自不必提,連白大千都瞠目結舌的痛心了。  

  三人進了隔壁白大千的房間,白大千的房內除了床上沒有床單被縟之外,其餘一切都齊全。史高飛把無心攔腰抱到了衛生間裡。用毛巾蘸了水為他擦拭傷口。白大千戰戰兢兢的站在門口,探進腦袋問道:「無心,我有點兒糊塗——你剛才幹什麼去了?我怎麼感覺現在好像是天下太平了呢?」  

  無心疼得直髮昏,咧著嘴不住的吸冷氣。於是史高飛一把將白大千搡出去了。  

  史高飛脫下自己貼身的長袖T恤,又用小刀割布料挑線頭,將T恤撕成了繃帶,將無心的兩隻傷手纏成熊掌,一隻傷腳也捆成了大粽子。光著膀子穿了外套,他背著無心走入房內。房中的吊燈和電視全開了,白大千惶惶然的仰頭望著無心:「無心,你說句話,到底是怎麼回事了?我們是不是安全了?」

  無心低低的「嗯」了一聲。  

  白大千登時有了喜色:「真的?你把鬼給滅了?」  

  無心沉沉的又一點頭:「嗯。」  

  然後他枕著史高飛的肩膀,開始裝睡。史高飛彎腰把他往上掂了掂,隨即對白大千說道:「你不要纏著他說話,他剛才流了好多血。」  

  白大千立刻閉了嘴,心想自己真是走了天大的運,居然真把買賣幹成了!不管事實如何,反正成績歸了自己。以後要對史高飛和無心好一點,他想,等到自己把無心的本事學會了,以後大發其財,也去金光寺做一次大施主,讓匯豐老禿驢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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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大事業   

  史高飛不肯放下自己未滿週歲的兒子,寧願背著無心滿地走。白大千直挺挺的坐在床邊,因為受了大驚嚇,所以也是半晌不言語。無心垂著長胳膊長腿,在史高飛的背上打了個盹兒。清醒之後他來了精神,感覺自己有必要繼續做完善後工作,否則憑著白大千的本領,一問搖頭三不知,明天還是沒法向黃經理交差。   

  史高飛從隨身攜帶的粉紅色小書包裡摸出了酸奶和蛋黃派,一口一口的喂兒子吃。他也餓了,但是很有父親的自覺,絕不肯和兒子搶食。等到無心把一杯酸奶喝光了,他才叼著吸管,很用力的又吸了吸杯中殘餘,吸出了呼嚕嚕的一片空響,順帶著把白大千震得回了神。   

  白大千心想自己不能干坐著發傻,起身挪到了無心身邊,他壓低聲音問道:「你……你會法術?」  

  無心含著半塊蛋黃派,一雙黑眼珠子慢慢的轉向了他:「我……」   

  蛋黃派落了肚,他把答案也想清楚了:「我是外星人嘛!」   

  白大千不動聲色,順著他的話頭往下問:「可你爸爸也是外星人,他怎麼什麼都不會?」   

  無心抬起熊掌似的大手蹭了蹭頭皮:「他在地球生活得太久了,被你們地球人同化了。」   

  白大千暗暗的感慨,心想上帝果然很公平。比如自己,一輩子又帥又窮,腦筋也不笨,然而永遠不發財。再比如史高飛和無心,腦筋明明是百分之百的搭錯了線路,可也都各有一點天賜的邪本事——無心會捉鬼,史高飛則是不怕鬼,並且給無心當穩了爹。   

  於是他改變作風,單刀直入的問道:「明天黃經理來了,我怎麼向他解釋?」   

  無心讓史高飛背起自己,然後帶著白大千出了門,一邊樓上樓下的走,一邊如此這般的囑咐了一通。  

  一夜無話,到了翌日清晨,徹夜未眠的黃經理帶著保安出了場,躲躲閃閃的在E區大門口探頭縮腦。白大千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了一身潔淨的新衣,把一張面孔也刮得乾乾淨淨。帶著兩個徒弟走過滿地碎玻璃,他款款的出了一樓大廳,一邊走一邊揚起手,對著黃經理招了招。   

  黃經理如同見了真仙一般,登時被他的氣場給震住了。顛顛的跑到白大千面前,他滿含希望的仰望對方:「白大師,我昨夜聽見這邊好像發生了幾次爆炸,您沒事吧?」   

  白大千點頭微笑:「謝謝關心,我沒什麼。」   

  黃經理看著碎成渣的大玻璃門,一時間來不及心疼,只是感覺不可思議。偌大的兩塊鋼化玻璃,居然在一夜之間碎了一地,可見昨夜大師必定是大動了干戈。   

  白大千轉身向樓內做了個「請」的手勢:「黃經理,邪祟雖然已經除了,但是我還有幾句話要交待給你。」  

  黃經理立刻跟上了他。白大千指東點西,滔滔不絕,先把此樓的風水描述的極其凶險,及至嚇得黃經理要拆樓了,他才話鋒一轉,自吹自擂的提出了破解之法。黃經理被他說得暈頭轉向,一時間也想不得許多,唯唯諾諾的只是點頭。  

  如此到了下午時分,白大千志滿意得的帶著史高飛和無心回了市區。進入市區之後,他直接去了金光寺接女兒,順路又到一家自助銀行查了查賬戶餘額。餘額數目本來十分可憐,然而如今再看,數目赫然拖出了一條長尾巴,堪稱是亙古未有的盛況。白大千瞬間有了自信,一路昂首挺胸的奔了金光寺。   

  說來也巧,在金光寺的一扇側門外,他和匯豐大師打了個照面。匯豐大師的俗家姓名是白大萬,自從皈依佛門之後,已經修行得萬念俱滅、四大皆空,唯獨不能見白大千。一旦見了白大千,他必定大犯嗔戒。  

  此刻一僧一俗四目相對,當場互相嗤之以鼻。白大千一轉念,心想自己如今已經是有資產的人了,應該表現出一點氣度,於是耐著性子主動開口:「出門啊?」

  匯豐從鼻孔裡「哼」了一聲。   

  白大千回頭看了一眼,又道:「換車了?你原來不是坐奔馳嗎?」  

  匯豐忍無可忍的邁步向前走去:「奔馳?哼,我丟不起那人!」   

  然後他一彎腰鑽入車內,坐著他的新賓利走了。   

  白大千的熱血登時有所降溫,發現自己和匯豐比闊,簡直是自尋死路。   

  白大千帶著佳琪往家走時,天上飄起了半大不小的秋雨。白大千一路走得心事重重,想要把史高飛和無心利用住了,自己也好做出一番大事業。在風情老街的街口買了一些滷菜和熱燒餅,他一手撐著一把雨傘,一手領著女兒。佳琪提著一塑料袋燒餅,且走且問:「爸,對門的哥哥也回來了嗎?」   

  白大千光顧著思索心事了,沒聽見女兒的問話。  

  胡同最怕下雨,小雨稍微下久了,胡同裡面就能積出一條細長的泥水河。白氏父女踩著水中的碎磚,一路險伶伶的跳躍騰挪,好容易才進了家門。把佳琪和食物一起送入房內,他獨自去找了史高飛和無心。   

  史高飛和無心躺在床上,正在看一隻擺在桌子上的舊電視機。電視機是史高飛下午在舊貨市場中買的,除了歲數大長得醜之外,再無缺點。忽見白大千進了門,未等史高飛開口,無心先出了聲:「白叔叔,錢到了嗎?」   

  白大千沒找到坐的地方,自己原地轉了個圈,末了在床邊擠著放了屁股:「到了。黃經理又不傻,賴誰的賬也不能賴我的。萬一我真是有本事的,他惹了我,我不報仇?」  

  無心伸出了一隻手,手上的繃帶已經除了,手指手掌的創口也已經癒合成了深深淺淺的粉色印記:「五五分,給我一半。」  

  白大千把他的手往下一摁,然後鄭重其事的說道:「我想和你們商量一件事情,關乎我們的前途命運,你們要不要聽?」  

  史高飛忽然大叫一聲:「白大千你別摁我兒子的手,他的手壓到我的蛋了!」  

  白大千一抬手:「唉呀我的史老弟,滿床都是你的腿,你能不能好好躺別劈叉?你看你像把大剪刀似的——你把腿合上!」  

  史高飛盯著電視屏幕,真把腿合上了。白大千得了清靜,繼續對著無心說話:「我想既然我們手裡已經有了點錢,不如以它為資本,開一家真正的公司。」   

  無心來了興趣:「真正的公司?做什麼生意?」   

  白大千一拍手:「我們能做什麼生意?當然還是降妖除魔看風水囉!史老弟你把電視的聲音調小一點,別影響我和你兒子談大事,蠟筆小新有什麼好看的。」   

  無心把眼睛瞪得溜圓:「現在……捉鬼的都能開公司了?」   

  白大千抹平了膝蓋上的一道皺紋,躊躇滿志的望向窗外:「除了降妖除魔看風水之外,我想我們將來還可以開展改名轉運以及景觀設計等新業務,順便出售五行八卦福和太極八卦鏡等闢邪利器。」  

  無心「哇」了一聲:「你說的好像真的一樣。」  

  白大千扶著史高飛的大腿轉向了無心:「什麼叫『好像真的』?你當我是在和你開玩笑嗎?」   

  無心搖了搖頭:「不是,我以為你想賴賬不給錢。」  

  白大千拍著史高飛的大腿痛心疾首:「胡說八道,狗眼看人低!」   

  史高飛「騰」的坐起了身,對著白大千怒道:「你說誰是狗?再敢罵我兒子一句,我宰了你!」   

  白大千審時度勢,當即服軟:「唔,不罵了。」   

  史高飛「咣」的一聲躺回原位,繼續看動畫片。   

  白大千壓低聲音,繼續和無心嘁嘁喳喳。兩人商議良久,及至到了入夜時分,他們移師正房,繼續長談,直到午夜方罷。   

  翌日中午,佳琪煮了一大鍋大米粥,盛了半鍋給史高飛吃。史高飛和無心正對著一口小鋼鍋吸吸溜溜的喝粥,白大千忽然推門走進來了,手裡拿著一張寫滿鉛筆字的信紙。圍著史高飛和無心走了一圈,他見二人豬吃食似的一味喝粥,頭都不抬,便高聲喝道:「停一停,住嘴!」   

  兩人果然抬了頭,汗涔涔的抬頭看他。   

  白大千抖了抖手中的信紙,然後恢復了正常音量,笑嘻嘻的說道:「我給公司擬了幾個名字,你們聽聽哪個好。第一個是『大千世界易經研究中心』,第二個是『大千國際周易風水研究院』,第三個是『大千風水命理預測館』,第四個是『大千國學研究室』,第五個是『大千文化企業管理諮詢有限公司』,第六個是『大千國際易經研究協會』,第七個是……」  

  等他唸到第十個名字,兩名聽眾一致表示「哪個都行」,然後開始低頭繼續喝大米粥。  

  白大千很寂寞,感覺兩個吃貨全不是自己的知音,女兒雖然惹人疼愛,然而究其本質,也是個女吃貨。捏著信紙回了正房,他洗臉梳頭換衣服,然後獨自出了門。施展輕功穿過遍佈泥水的髒胡同,他直奔工商局去了。  

  下午他離開工商局,開始四處找房子。不能把公司開在龍潭虎穴似的貧民窟裡,他得另找個體面地方。地方若是體面了,房租自然一定可觀。他掂量著手裡的幾萬塊錢,越挑選離市中心越遠。幾天之後,他終於在城郊的一幢大公寓裡找到了心儀之處。   

  大公寓剛剛竣工不久,原址是一片古老的亂墳崗子。公寓樓共有十幾層,一到三層是寫字樓,四層往上才是住家。因為周邊地區還未開發,所以公寓樓也賣不出高價。白大千深一腳淺一腳的進入樓內,發現外面雖然烏煙瘴氣,樓內卻是窗明几淨,裝潢也是堪稱時尚。一層二層已經沒有空寫字間,於是他在管理人員的陪同下上了三樓。三樓的寫字間有大有小,最小一間不過六七十平方米。白大千在房內轉了一圈,心中又驚又喜,當場簽了合同交了定金。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白大千孤軍奮戰,奔波於事務所銀行以及工商局之間。及至拿到執照之時,已經到了深秋時節。公司共有兩名股東,一位是白大千,一位是史高飛;另有一名普通員工無心。佳琪也不閒著,負責全公司的後勤工作,主要業務是蒸大米飯。   

  白大千選了個陽光明媚的吉日,率領全體人員喜遷新居。小小的寫字間被他用屏風分隔成了兩間。前面一間對著兩扇一塵不染的玻璃門,又擺了一副精緻桌椅,算是前台,後面一間則是白大千的辦公室。  

  一間辦公室是容不下四個人安身的,所以白大千又在辦公室正上方的四樓租了一套房子,房子是三室一廳,並且粗略的裝修過,只要八百塊錢一個月。房子裡要什麼沒什麼,他買了三張席夢思床墊,讓大家集體打地鋪。   

  史高飛和無心沒意見。他們把床墊擺到鋪了大塊瓷磚的地面上,又將舊電視機放到了一隻矮墩墩的木板凳上。還有最後一點家當,是兩隻粉紅色的小書包,被無心放在了牆角。   

  放過了長長的一串鞭炮之後,「大千國際周易風水研究院」正式開業。先前白大千的『易經研究所』坐落在貧民窟裡,自然不招人問津;如今雖然改頭換面的入駐了寫字樓,然而酒香也怕巷子深,不做廣告還是不行。打開電腦連起網線,白大千重操舊業,將自己的無數馬甲全部穿起,日夜出沒於各大論壇,對自己的公司正炒反炒混合炒,想要打個不花錢的廣告。這天上午,他一時不察穿錯馬甲,鬧精分時被人抓了個現形。正是惱羞成怒的要和人對噴之時,佳琪忽然進來了,笑嘻嘻的說:「爸,我想上樓去看電視。」   

  白大千在百忙之中看了女兒一眼:「電視有什麼好看的?爸爸告訴你啊,你是大姑娘了,以後對於男孩,能不搭理就不搭理,能少搭理就少搭理。尤其是對待小史——他有什麼好的?你總看他幹什麼?」   

  佳琪微微的紅了臉:「我不是要去看哥哥,我是想看金三順。」   

  白大千恨鐵不成鋼的一指女兒:「看金三順也不行!以後你跟著爸爸,爸爸不上樓,你也不許上樓!」  

  佳琪開始左搖右晃:「爸爸呀,金三順已經演了,我想看電視。」

  她並不是臃腫的身段,然而動作笨拙,搖晃了個東倒西歪。白大千如今沒時間教訓女兒,只好放了她上樓。而佳琪得了自由,先下樓去給史高飛買了薯片,又給史高飛的兒子買了油炸臭豆腐。自己叼著一根雪糕,她歡歡喜喜的上樓了。   

  白佳琪走後,白大千成了辦公室中的孤家寡人。關了電腦站起身,他慢悠悠的繞過屏風踱到前台。一手摁在前台桌子上,他忽然發現公司裡還缺少了一位前台小姐。   

  「可以再雇個人,試用期工資八百,轉正之後一千二,供吃不供住,應該能招得到。」他沉沉的思索:「要求形象好氣質佳,長得醜可不行。不知道史高飛有沒有意見,其實小史倒是好打發,難纏的是他兒子。好在他兒子是個黑戶,沒法出面管理公司。不過話說回來,他兒子到底是不是真瘋?」  

  白大千走回辦公桌前坐下,上網發佈了招聘信息。與此同時,樓上三人其樂融融,正在一起看金三順。在插播廣告的間隙中,史高飛扯過了無心的一隻腳,扒了襪子給佳琪看:「當時玻璃把他的腳都要扎透了,喏,你看,就是從這裡扎進去的,扎得那麼深。可是還不到一個禮拜,就愈合得看不出來了。你能看到疤痕嗎?看不到吧?」   

  佳琪四腳著地的跪在床墊上,低了頭仔細瞧:「看不到。」  

  史高飛很得意:「我們母星上的人,都是他這樣的。等我以後回家了,我也會變得和他一樣。」   

  佳琪笑了,感覺史高飛說話太玄,但是玄得有趣,她喜歡聽:「真的?你家在哪裡呀?」  

  史高飛一本正經的告訴他:「我家在天上,很遠很遠,比賽博坦星球還遠。我們星球的人都是粉紅色的大毛毛蟲,不過來到地球之後入鄉隨俗,就長成人的樣子了。」   

  說到這裡,他扭頭徵求無心的意見:「寶寶,對吧?」  

  無心正在偷吃史高飛的薯片,聽了問話,他不大好意思的收回了腳丫子,又羞答答的點了點頭。   

  佳琪很認真的為史高飛規劃人生:「那你還是別回去了,毛毛蟲不好看。」   

  史高飛剛要回答,然而電視屏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別說話,廣告結束了。」   

  佳琪和史高飛並肩坐著,直著眼睛看電視。無心蹲到兩人身後,低了頭咔嚓咔嚓的吃薯片。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39
第 217 章 歡聚一堂

    大千國際周易風水研究院斜對面的大寫字間被租出去了,租客一家半大不小的貿易公司,不知道具體經營什麼業務的,總之男女職員全都精神利落,面貌十分整齊。空蕩蕩的三樓立刻有了生機,同時把大千國際周易風水研究院襯托成了一方孤零零的小豆腐塊。

    貿易公司中的紅男綠女們立刻對小豆腐塊產生了興趣,先在經過之時左一眼右一眼的向內張望,及至過了三天五天,在白大千開了玻璃門流通空氣之時,開始有活潑的青年和他搭話。可惜白大千忙著上網自炒,無暇交際;史高飛和佳琪在樓上忙著看金三順,也無暇交際,唯獨無心無所事事,個飽食終日的閒人。自作主張的佔據了前台的桌椅,他在桌子上擺了一盤子高級薄荷糖。到了午休時分,他倚著門框笑迎八方客,見了誰都打招呼:「吃飯去?吃完了?」

    他像姜太公釣魚似的,希望可以用自己的熱情勾引個大姑娘小媳婦,然而不知怎的,大姑娘小媳婦不上他的鉤,反倒青年小伙子們時常對他連說帶笑,並且把他的薄荷糖全吃光了。

    於無心把糖盤子收進了抽屜裡——他的笑臉和薄荷糖不喂男人的。

    白大千面試了幾位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全不滿意,嫌人家長得丑。他自認為滿門英俊,連麾下的兩個半瘋子都一表人才,所以決不能找個歪瓜裂棗裝點門面。然而真正的美女又犯不上到他的小公司裡低就,所以前台的位置一時無人,便被無心穩穩的坐住了。

    隔著一層大玻璃門,無心從早到晚的對著走廊發呆。照理來講,他如今的生活堪稱幸福至極,然而飽暖思淫慾也人之常情,他垂著雙手俯身向前,把下巴撂在了桌面上,睜著兩隻大眼睛定定的往外看。偶爾看到個漂亮的,他來了精神,立刻一挺身,眼珠子追著對方的身影,能夠一直斜到眼角里。如此又過了一個禮拜,他有了目標,盯上了公司中的一位盧。

    盧正處在青春年華,生得美而多姿,終日花枝招展的在無心眼前往來。無心天天直著眼睛看她,她自然有所知覺。可惜戀愛並非一廂情願的事情,無心越像個鬼似的天天窺視她,她越感覺無心鬼頭鬼腦的不招人愛。如此過了幾天,這一日中午公寓停電,外面又個濃濃的陰天。盧獨自下樓買了一份有湯有菜的午餐上來,穿過黯淡的長走廊往公司走。走著走著她一抬頭,忽見前方靠牆懸浮著一個蒼白的人頭,正在死不瞑目的盯著自己——臉特別白,眼睛特別黑!

    扯著嗓子尖叫一聲,盧當場把午餐拋了個天女散花。而前方的腦袋隨之一哆嗦,卻無心將玻璃門開了一道縫,單單的只伸出了一個腦袋看人。

    盧最愛美的,如今被自己的飯菜灑了滿頭滿臉,一時間幾乎怔住。隨即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她大踏步的走向玻璃門,要去找無心的上司論理一番。無心不明就裡,把腦袋向後一縮,心中生了不妙的預感。玻璃門隨即又開了,正盧和他擦肩而過,直接去找了白大千。

    白大千正在網上和人聯絡生意,冷不防辦公室中來了女客,並且女客還頂著一頭兩肩的米飯炒菜雞蛋湯。惶惶然的起了身,他未等開口,已在氣勢上大大的落了下風。而盧伶牙俐齒的開了腔,聲音極其尖銳,語言極其犀利,狠狠的控訴了無心近日來裝神弄鬼的惡行。白大千的生意沒談完,又沒有勇氣把盧推出去,情急之下抄起電話打往樓上,讓史高飛下來給他兒子善後。

    史高飛到達之時,盧罵過了癮,已經離去。白大千和無心在辦公室內相對而站,見史高飛進了門,白大千沉著臉怒道:「我告訴你,無心學會耍流氓啦!人家小姑娘剛剛罵上了門,羞得我一張老臉都沒地方放!真食色性也,我當你們兩個只知道吃呢,原來還有更高的追求。該通的人事不通,不該通的人事無師自通。哼!你說你們算什麼東西!」

    無心無話可說,站在角落裡垂著頭。而史高飛站在原地,身體一動不動,心中卻翻江倒海:兒子學壞了,要不要教訓?應該要的。養不教,父之過。自己雖然很愛他,但不能沒有原則的溺愛。溺愛等於害。做爸爸的,怎麼能害兒子?

    思及至此,史高飛把心一橫。轉向白大千,他先當胸揮出一拳:「老混蛋,你敢罵我兒子流氓!」

    白大千猝不及防,當場向後飛出了一米遠,後背結結實實的撞上了牆壁。捂著胸口落了地,他萬沒想到史高飛居然如此不分青紅皂白。然而正在他打算推開屏風逃命之時,史高飛轉了方向,又氣勢洶洶的殺向了無心。

    無心在他面前做久了寶寶,以至於對他毫無防備之心。此刻見他紅著眼睛直奔自己而來,無心還想勸他講點道理,不要再去追打白大千。哪知史高飛驟然出手,大巴掌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為什麼要去騷擾女生?爸爸都二十五歲了,還沒有談過戀愛,你呢?你知不知道你剛滿半歲,還個小孩子?」

    無心比他矮了大半個頭,登時被他拎成了腳尖點地。翻著一雙烏溜溜的大黑眼珠子,他縮著肩膀仰視史高飛:「爸……你不會連我也要打吧?」

    史高飛拽著他一轉身,不由分說的把他搡向了白大千的大辦公桌:「打你也為了你好!」

    無心身不由己,腳不沾地的被他拎著走:「爸,不要啊。我、我……我以後再也不騷擾女生了……爸,饒命啊……」

    史高飛不為所動的硬了心腸,非要履行嚴父的職責。而無心被他摁著趴在了大辦公桌上,屁股驟然涼颼颼的見了天日。搖頭擺尾的掙扎了一氣,他開始向白大千求援:「白叔叔,救命!」

    白叔叔摀住心口蹲在角落裡,帶著哭腔答道:「我自己都要被他打斷氣了,我還救你?」

    無心還要饒舌,然而時不待人。史高飛掄圓了巴掌,已經對著他的屁股下了狠手。一聲脆響過後,無心干打雷不下雨的發出一聲長嚎,響徹了整層寫字樓。

    史高飛嚇了一跳,以為自己把兒子拍死了。而屏風外的大門口也起了響動,一雙高跟鞋由遠及近的叩擊了地面。腳步聲停在咫尺之外,短暫的靜默過後,一個女聲怯生生的穿透了屏風:「請問……貴公司要招聘文員吧?」

    此聲一出,屏風後的三個人一起愣住了。白大千側了臉,通過屏風的縫隙向外窺視,只見外面站著一位苗苗條條的佳人,化了妝燙了發拎著包,正經有著十分的姿色。而無心趁機活魚似的一掙,提著褲子下了桌子。

    意意思思的繞過屏風,他和來人打了個照面。雙方都一驚,隨即他先笑了:「姐?」

    史高飛追上了他,悶聲悶氣的也喊:「姐。」

    史丹鳳本站得亭亭玉立,冷不防的和弟弟見了面,她不知怎的,臉上登時灰了一層,本披肩的大波浪,也忽然有了點披頭散髮要發瘋的意思。肩膀上的小皮包一下子滑到了腕子上,她知道自己自投羅網,把逍遙快活的好日子生生結束掉了。

    一番相認過後,史丹鳳被白大千讓到了辦公室內落座。白大千萬沒想到史高飛那樣的弟弟,竟然上面會有個史丹鳳這樣的姐姐。一時間淡忘了胸口的創傷,他把自己的杯子用開水燙了燙,然後沏了一杯熱茶送到史丹鳳面前,又滿面春風的搭話道:「史真他的姐姐嗎?哈哈,看著不像啊,不像姐姐,像妹妹。」

    然後他緊挨著史丹鳳坐了:「雖說不應該細問女士的年齡,不過你們年輕小姑娘,想必不會在乎。小史今年二十五,你應該二十六吧?」

    史丹鳳聽了,心中暗喜:「我都三……都奔三了。」

    白大千朗聲大笑:「哈哈哈哈哈,越年紀小的女孩子,越愛把自己往大了說。二十六歲也可以算作奔三嘛。我雖然不年輕了,但也經常愛在外面倚老賣老,裝個年過半百的樣子。其實,嘻嘻,我剛四十出頭。」

    話音落下,史高飛身後忽然傳出了無心的聲音:「白叔叔你不四十七了嗎?」

    白大千當即惱羞成怒:「放狗屁!」

    無心躲在史高飛背後放冷箭:「哦,我還以為你真四十七了呢。」

    史丹鳳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弟弟,可在發問之前,她起身繞到弟弟身後,加意的先將無心審視了一遍。無心穿著一身柔軟的衣褲,從頭到腳都徹底的人模樣了。史丹鳳對他看了又看,一顆心始終懸著的——他既然能從一條大毛毛蟲長成人,自然也可能從人再長成其它怪物。反正他本身就個超自然的現象,又有誰能預料到他的變化?如果他有朝一日成了怪物,被人抓了或者被人殺了,弟弟必要鬧個天翻地覆。史丹鳳為了弟弟,不得不對無心特別關注。

    無心被她靜靜的看了良久,幾乎害羞。歪著腦袋靠在史高飛的後背上,他忽然抬眼對著史丹鳳抿嘴一笑。

    史丹鳳歎了口氣,心想他真和人一模一樣。試探著抬手在他腦袋上摸了一把,她坐回原位,抬頭對著史高飛說道:「算你有本事,不但沒和他一起餓死,好像還都胖了。」

    史高飛眼巴巴的望著他姐:「你來抓我回家的嗎?姐,我不想回家,我一個人也能照顧他。」

    史丹鳳搖了搖頭:「不回家,你不回,我也不回。」

    白大千當場拍板,錄用了史丹鳳為自己的女秘書。又把自己的房間讓給她住,自己夜裡暫時在辦公室內安身。史丹鳳看白大千儀表堂堂,言談舉止之中毫無瘋氣,便暗暗詫異,不明白他怎麼會和自家弟弟合夥做了生意,而且弟弟居然能拿出幾萬塊錢入股。

    她強忍著沒有明問,隨著弟弟上樓談話。及至進入房內關了門,她坐在白大千的床墊子上,又把高跟鞋也脫了。想當初她打著尋找弟弟的名義出了遠門,又有錢又有自由,很過了幾天舒服日子。遊山玩水的逛到了江口市,她花錢花得心痛,有心找份工作賺一點零花,不料甫一登場面試,便和弟弟會了師。

    先前不見弟弟的時候,她活得很清靜;如今見了弟弟,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好日子要結束了,可讓她拋了史高飛不管,她又實在不忍心。瞪冤家似的瞪著史高飛,她心中蕩漾了一點母愛,同時又頗想掐死他。

    無心爬到床墊一端,把白大千的新枕頭拍了拍:「姐,躺下休息一會兒吧!」

    他不出聲倒也罷了,他一出聲,史丹鳳就忍不住要回頭去端詳他。端詳過後她問史高飛:「無心還在變嗎?」

    史高飛一臉懵懂的搖頭,不知道兒子還能變成什麼樣。

    史丹鳳繼續發問:「你那公司到底幹什麼的?」

    史高飛終於有話說了,並且說得鉅細無遺。史丹鳳目瞪口呆的從頭聽到尾,最後心中暗打鼓:「白大千會不會個騙子,哄得小飛做了他的同夥?」

    思及至此,史丹鳳認為自己真得留下做女秘書了——獨自走,她擔心弟弟會受騙子的連累;帶著弟弟一起走,她又捨不得弟弟入股的幾萬塊錢。

    史丹鳳身心俱疲,回頭一看枕頭擺得端端正正,便下意識的仰臥在了床上。一個哈欠沒打完,她忽然發現弟弟和無心分列自己的左右,做瞻仰遺容狀,正在一起低頭對自己行注目禮。無可奈何的掃視了二人,她愁眉苦臉的問道:「我要休息了,你們到底走還留?」

    史高飛想了想,一歪身倒在了床墊上:「現在金三順已經演完了,我也睡吧。」

    史丹鳳剛要側身給他讓出地方,哪知未等她動作,無心也擠擠蹭蹭的躺在了她的身邊:「姐,爸剛才打我了。」

    史丹鳳的動作停頓住了,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把無心當人看待,如果當人看待,當男孩看待還當男人看待。要男孩的話,自己無須避嫌,可以繼續休息;要男人的話,自己再躺下去可就太不像話了。

    對於無心,史丹鳳始終充滿了疑問,可若讓她開誠佈公的提問,她又不知道從何問起。接著方纔的話頭,她決定和無心談一談:「小飛為什麼打你?」

    史高飛帶著睡意答道:「他不學好。」

    無心不理會他,自顧自的把聲音壓到極低:「姐,你不要走了。」

    史丹鳳略略的生出了一點興趣:「為什麼不讓我走?」

    無心嘁嘁喳喳的和她耳語:「我能養家,我會養你和爸爸。我們在一起吧,不要走了,好不好?」

    史丹鳳笑了:「好,那我就暫時不走。」

    無心抽了抽鼻子,嗅到了一點淡淡的脂粉香。女人的顏色氣味他生活中的花,無須多,有一株可愛的就好。如果史丹鳳肯留,他便可以把努向外界的一雙眼珠子收回來了。

    當天晚上,無心和史高飛一起出門,跟著史丹鳳去了市區內的一家小旅館裡,取了一旅行袋的簡單行李。

    背著弟弟和無心,史丹鳳偷偷的和史一彪通了電話,說自己已經找到了弟弟。弟弟執迷不悟,依然陷在同性戀的漩渦之中不能自拔,並且死活不肯回家。而她作為姐姐,無可奈何之下,只好留在江口市照顧弟弟了。

    史一彪肉山一樣坐在家中,握著電話左思右想,末了認為與其讓兒子回家丟人現眼,不如由著他在江口市瘋。自己眼不見心不煩,還能落個清靜。

    他剛剛定了主意,史丹鳳在電話另一端又開了口:「爸,我和小飛都沒錢了。」

    史一彪不能由著親生兒女在外餓死,只好出錢。出的錢全被史丹鳳轉入了自己的秘密賬戶,史高飛絲毫不知,還大包大攬的告訴她道:「姐,你不要嫌工資低,有我呢,我會給你發獎金的。白大千說了,只要有鬼鬧,我們就有錢賺。媽的鬼在哪兒呢?我都等急了。」

    無心笑微微的跟著他們走,心裡很有底氣。現在的世界可真一個有趣的好世界,他決心認認真真的做一番事業,正正經經的做一世人。

    三人乘坐通往城郊的公共汽車回了寫字樓。走到三樓辦公室門前了,無心見辦公室內燈光通亮,正有客來訪,便攔住了史高飛和史丹鳳,直接帶他們上了四樓。

    再說白大千坐在大辦公桌後,又驚又喜的面對著前方兩位客人。客人之一黃經理,白大千在網上百般造作,也沒能騙來一單生意;不料黃經理驟然出現,卻給他帶來了一位大客戶。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40
第二百一十八章、重創     

  史丹鳳在批發市場裡精挑細選,給自己置辦了一身職業裝。職業裝被她帶回家中又洗又熨又剪線頭,末了穿上身一看,倒也頗能對付一陣子了。   

  批發市場成了她的樂土,因為天氣越來越涼了,所以她又給史高飛買了一件略含幾根羊毛的羊毛衫。給史高飛買了,自然也得帶上無心的一份。好歹他是個人樣子,史丹鳳不好不把他當人看待。回家把羊毛衫給了史高飛,史高飛嗤之以鼻:「姐你又買便宜貨,我不穿!」   

  史丹鳳氣得開始嘮叨,冷不防無心走了過來,:「姐,爸不穿,我穿。」   

  史丹鳳立刻得到了一點安慰。等到無心把自己的一件羊毛衫穿好了,她圍著他扯扯領口拽拽袖口,嘴裡嘀嘀咕咕:「這不挺好看的嗎?」   

  史高飛大喇喇的答道:「好看什麼呀!你把我兒子都打扮成小老頭了!」   

  無心沒言語,只對著史丹鳳微笑搖頭,又無聲的做了口型:「好看。」   

  史丹鳳看了他的言談舉止,心中不知怎的,竟然一酸——在個雞飛狗跳的家庭里長到三十歲,沒被人疼愛過,疼愛別人也沒得到過回報,未曾想弟弟從土裡刨出的小怪物卻是知道哄人,乖巧得讓她百感交集。   

  史丹鳳恨起了史高飛,綿裡藏針的甩閒話:「人長得好,穿什麼都好。是吧無心?」   

  無心點了點頭:「嗯。」   

  史高飛沒能領會到史丹鳳的語言鋒芒,自顧自的穿上外套:「寶寶,走,白大千要帶我們去工地。」   

  出了寫字樓,四面八方全是工地,工地之間夾著幾條剛剛竣工的水泥路。白大千的新客戶是位建築公司老闆,老闆聽黃經理對白大千百般推崇,故而恭而敬之的來請他出山。白大千為了保持神秘形象,所以也無須對方陪同,自己一路溜躂著走去了工地。   

  工地距離寫字樓並不遠,已經起了幾幢高高矮矮的樓,將來會是一所大學的分校校園。墳地上建學校,本來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十分合理。然而如今出了意外之事,導致施工無法繼續進行了。   

  白大千進入工地範圍,先不驚動旁人,只問無心:「你看看這片地方,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   

  無心東張西望,然後答道:「沒看出什麼不對勁的,只是鬼多。」  

  白大千打了個冷戰,不知道他實話實說還開玩笑:「鬼多?」   

  無心百無聊賴的踢開了腳下一塊碎磚:「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反正它們也不害人,多少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白大千轉而又問史高飛:「史老弟,你看見鬼了嗎?」   

  史高飛一搖頭:「看不到,我可能真的是退化了。」   

  白大千停了腳步,伸手一指前方的大坑:「你們看到沒有?整座工地一起開的工,別的樓都起了好幾層了,只有這一片地方,連地基都打不成,一動土就出事,前些天還死了個小工。」   

  無心聽了,仰頭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陽,隨即答道:「現在正是中午,陽氣太重。我們回去吧,夜裡再來一趟——我自己來。」   

  三人大白天的無計可施,只好班師回了公司。人在歸途,白大千起了閒心,笑容可掬的問史高飛:「老弟啊,你姐姐一個人跑到我們這裡上班,你姐夫放心嗎?」   

  史高飛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我姐沒結婚。」   

  白大千的臉上颳起了春風:「喲,沒結婚?怎麼沒結婚呢?」   

  史高飛心不在焉的答道:「因為我們鎮上的人都說她生的孩子會得精神病,沒人肯娶她。」   

  白大千聽得心潮澎湃,心想史丹鳳的問題到了自己這裡,全都不成問題,自己已經有了佳琪,並不想再要小孩子。可史丹鳳沒了問題,自己倒是又有了問題——雙方年齡似乎相差的略大了一點,當然,年齡的差距可以用金錢來彌補,然而自己的事業剛剛處在起步階段,雖然有心彌補,卻又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無心瞥了白大千一眼,心中暗暗說道:「別和我搶,你搶也搶不過我。」   

  白大千回了寫字樓,進入辦公室時正好和史丹鳳打了個照面。史丹鳳無所事事,正在讀一本過了期的《讀者》。見白大千回來了,她起身笑著打了個招呼,叫老闆不合適,叫經理也不對頭,於是她自己忖度著喊了一聲:「白大師。」  

  白大千走得衣角飄飄,眼鏡片是光芒閃爍:「我們是個小公司,關起門就算是一家人,你不要客氣,叫我大千就好。」   

  史丹鳳只是笑,萬萬不肯直呼他為大千。隨後史高飛晃著大個子進來了,吊兒郎當的喊了她一聲:「姐。」   

  史丹鳳看了他的德行,懶得理他。   

  最後出現的人是無心。進門之後他直接走到了史丹鳳身邊,低頭解拉鏈脫外衣。史丹鳳若有所思的望著他,忽然想道:「如果他也是我的弟弟就好了,他比小飛通情達理得多。我要是有這麼個好弟弟,也算我沒有白白的當一輩子好姐姐。」   

  目光追著無心的背影走,史丹鳳又想:「土裡刨出來的……老天保佑,可千萬別讓他再變化了。」   

  她正是浮想聯翩,不料無心忽然回了頭。雙方毫無預兆的對視了,史丹鳳不假思索的問了一句:「冷不冷?」   

  無心笑著搖頭:「不冷。」   

  然後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史丹鳳旁邊,又拿了史丹鳳的舊雜誌低頭翻看。史丹鳳沒有攆他的打算,屏風後面的白大千卻是有點坐不住——無心是有前科的,他敢狗膽包天的去騷擾對面公司的盧小姐,孰知不會糾纏本公司的史小姐呢?   

  隔著一座屏風,白大千開了口:「無心,你下樓去買三杯珍珠奶茶,一杯給我,一杯給丹鳳,另一杯送上樓給佳琪,記得我那杯不要珍珠喲。過來,我給你錢。」   

  屏風後面響起了無心的回答:「我不去。」   

  白大千碰了個硬釘子,顏面盡失,氣得咬牙切齒,又不敢耍出老闆的威風,因為無心屬於公司的骨幹,而且再過幾個小時,自己還要派他去夜探工地呢。   

  無心在史丹鳳身邊坐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時分下班了,他還陪著史丹鳳去了附近的農貿市場。史丹鳳花錢如放血,在市場裡來回走了幾圈,最後只買了一堆醜陋的蘋果。   

  蘋果拿回家裡,被史丹鳳狠狠的洗了一通。無心一直等著要吃,可是直等到天黑要出門了,史丹鳳才把蘋果徹底洗好。用乾淨毛巾擦出兩個相貌最美的蘋果,史丹鳳對無心說:「給你,路上吃。」   

  無心答應一聲,把蘋果往外套口袋裡揣。然後趁著史高飛未察覺,偷偷的出門走了。   

  夜風很涼,幸而他在山裡野人似的熬了四十年,已經熬得寒暑不侵。多少年沒穿過毛衣了?他簡直想不起。掏出一個蘋果啃了一口,他忽然很想念白琉璃。他想告訴白琉璃自己在人間找了個爸爸,還想告訴白琉璃人間有個漂亮芬芳的女人,給自己買了內褲,買了毛衣,還有蘋果。她好像總是在為自己擔著心,偶爾還摸自己的頭。為什麼要擔心?也許是因為自己的來歷。所以自己很小心的接近著她,要讓她知道自己不是妖怪,和人一樣。   

  無心在心裡默默的和白琉璃說話,說著說著忽然想起了大貓頭鷹。心底驟然泛起一股子怒氣,他恨不能把大貓頭鷹拔毛扒皮,烤了吃掉。   

  走過一條名為天仙東路的嶄新大道,他到達了目的地。廣袤的工地並未趕夜工,此刻四面八方基本全熄了燈,夜色是一片深深淺淺的黑。一隻小鬼圍著無心轉了一圈,因為力量太弱,所以只轉成了一道模模糊糊的鬼影。   

  無心拿著大半個丑蘋果,繼續往前方的大坑走。小鬼不轉了,開始在他面前張牙舞爪,彷彿是要作勢阻攔。他只作不見,一邊吃蘋果一邊前進。及至將要靠近大坑之時,小鬼停了動作,開始慢慢的向後退。   

  因為剛剛動土就出了人命,所以此地暫時停工,挖出的大坑也不算深。無心停在了大坑邊沿,發現沿途雖然鬼魂眾多,然而鬼魂們的陰氣加起來也沒有此刻坑中的陰氣重。可奇怪的是坑裡乾乾淨淨,並未見到力量異常強大的遊魂。沿著大坑邊沿兜了圈子,無心白天對此處只是遠觀,看得不清不楚;如今身入其境了,才發現這地基實在是打得太匆忙,遠的不提,大坑附近便有幾座未遷的孤墳。孤墳大概是無主的,因為地面遍佈了連環陷阱,可見有主的墳都已經早被遷走,所以會留下無數未填的深淺土坑。   

  高抬腿跨過一片腐朽的棺材板子,無心在一處坑裡發現了一隻圓圓的紅蘿蔔。遷墳的規矩處處不同,也許此地的習俗就是要在舊墳坑裡留個蘿蔔。無心看著蘿蔔,下意識的想要撿起來吃。然而拿著蘋果的手指動了動,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今非昔比,不能像隻野獸似的見什麼吃什麼了。   

  一大步跳過墳坑,無心又咬了一口蘋果。正是打算找塊石頭坐下來歇一歇時,他眼前一亮,卻是見到一隻鬼魂從暗處倉皇飄出。那鬼魂是個老人家的模樣,衣著穿戴堪稱古色古香,顯然已經死得有年頭了。這樣的老鬼都該有些本領,不知為何會被人攆成兔子。無心正要看個究竟,哪知一堆沙子背後忽然金光一閃,那老鬼嚎了一聲,登時消失無蹤。   

  無心含著一口蘋果張了嘴,不知道沙堆後方埋伏著何方神聖,對於老鬼居然能夠說吃就吃。躡手躡腳的向前邁了一步,他發現沙堆後方像著了火似的,金光越來越盛,光芒之中一個大腦袋猛然向上一竄,無心登時傻了眼——骨神!   

  骨神飄在沙堆之後,也沒想到自己剛一亮相就能遇見熟面孔。此刻逃是來得及,不過未免偏於丟人現眼。蒙著一層光暈越升越高,他故態重萌的向左一轉眼珠,又向右一轉眼珠。看清無心是單槍匹馬了,他居高臨下的探了頭,聲音很柔和的說道:「小巫師,你好呀!」   

  無心彎腰撿起了一塊棱角尖銳的碎石,隨時預備著給自己放血。和初次相見時相比,骨神的形象樸素了許多,起碼不再朝陽似的發出一身刺眼光芒。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拿著石頭,他頗有底氣的問道:「你還沒死?」   

  骨神咧嘴一笑,笑出一口方方正正的大白牙:「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你還想讓我怎麼死?」   

  無心上下打量著他,有感而發的說道:「你很厲害嘛,不會是真和白琉璃有關係吧?」   

  骨神倏忽間飄到了他的眼前:「你想不想知道我和白琉璃的關係?」   

  無心連忙點頭:「想!」   

  骨神在半空中盤腿坐好了,然後俯身對他說道:「其實,白琉璃是我兒子!」   

  話音落下,他笑微微的俯視著無心。眼看無心驚訝的睜大眼睛了,他忽然揚起雙手狠狠一拍膝蓋,同時仰天長笑:「哈哈哈,我騙你的!」   

  隨著他雙手的起落,週遭的土木砂石瞬間暴起,如同遭了龍捲風一樣急速盤旋飛昇,劈頭蓋臉的盡數砸向了無心。不過是一剎那的工夫,骨神消失在半空中,地面則是多了一座一人多高的小垃圾山。   

  天地恢復黑暗寂靜,只偶爾有風掠地而過。不知過了多久,垃圾山頂忽然伸出了一隻血淋淋的手。手本是攥成了拳頭,直直的在風中伸了片刻,手指一鬆,攥在掌中的石頭滑落到了垃圾山上。小臂像蛇一樣動了動,那隻手開始搬運壓在山巔的一小塊水泥板。及至水泥板被掀開了,無心在一團鐵絲之中抬起了頭。   

  一根手指粗的鋼條扎進了他的左眼,鮮血順著他的面頰往下流,一直流到了下巴尖。抬手握住鋼條,他用力向外一拽。鋼條被他拔出來了,上面穿著他的眼珠。沒了眼珠的眼窩空空蕩蕩,顯得眼眶很大很深。無心把鋼條橫著送到嘴邊,用牙齒咬住了自己的眼珠。晃著腦袋一抽鋼條,他把自己的眼珠咽進了肚子裡。   

  閉了眼睛歇了歇,他掙紮著繼續向外爬。垃圾山隨著他的活動漸漸瓦解,他最終蠕動著得了自由,從頭到腳已經灰濛蒙的骯髒成了一色。另一隻手裡的蘋果早沒了,手背上的皮也被蹭掉了厚厚一層,露出了幾根雪白的掌骨。   

  艱難的站起了身,無心怒不可遏的睜大了完好的右眼。骨神實在是太過分了,他現在簡直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見史高飛和史丹鳳。   

  周身的劇痛讓他顫慄不止,他一邊抹著臉上的血,一邊隨著直覺跑向前方——今夜他饒不了骨神!反正骨神能看見他,他也一樣能看見骨神,雙方勢均力敵,非常適合決一死戰。   

  骨神躲在坑邊一座空板房裡面,極力想要隱藏自己身上的金色光芒。他沒想到無心居然沒死——再高明的巫師也是肉骨凡胎,他沒料到無心會是個例外。   

  外面響著無心的腳步聲音,遠一陣近一陣的,表明他正在瘋跑。骨神上次在度假村裡已經傷了元氣,如今沒有力量痛打落水狗,只能縮成一團小太陽暫避風頭。如此避了良久,腳步聲音卻是不知何時消失了。骨神聽了又聽,始終只能聽到風聲。忍不住把個腦袋穿牆而出,畢竟耳聽為虛,他想要眼見為實。哪知伸頭這麼一看,他雖然是個鬼,竟然也嚇了一跳。   

  他看到無心趴在了坑底正中央,一個腦袋正在往土裡鑽。長條條的身體如蛇一樣盤旋扭曲,末了他竟是向地下扎入了一米多深。短暫的停頓過後,他開始緩緩的向上退。最後雙膝跪地直起了身,他的頭臉全被泥土糊住了,兩隻手卻是捧了一隻小陶壇。低頭和陶壇貼了貼臉,他彷彿是怔了一下,隨即大頭衝下的重新入了土,把陶壇又送回了地下。   

  最後將出入的孔洞填埋了,他起身爬出大坑,低著頭往遠走,一邊走又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隻蘋果,是個邊走邊吃的樣子。   

  骨神縮回了腦袋,認為自己是逃過了一劫。   

  無心沒有地方可去。等到吃完了一個蘋果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由自主的走回了寫字樓下。城郊荒涼,連路燈都是隔三差五才亮一盞。無心的左眼窩還在針扎火燎的疼著,有心找個地方躲幾天,可是兩隻腳釘在路面上,他真是捨不得離開史高飛。   

  十分鐘後,他上四樓進了家門。屋子裡一片漆黑,該睡的都睡了,只有史高飛的房間開著門。史高飛盤腿坐在床墊上,聽見門響,連忙伸了腿找拖鞋:「寶寶,你回來了?」   

  無心鑽進了衛生間裡:「爸……你睡你的,我要上廁所。」   

  史高飛答應一聲,轉身爬到床墊子上展開棉被。無心關嚴了門,打開電燈細看自己——臉真是沒法看了,左眼的眼皮都被被鋼條扎豁了。   

  他窸窸窣窣的洗漱了一番,然後用貼身的襯衣包住了腦袋,只露出一隻右眼。手背的傷一時處理不及了,他索性不管,又把髒衣服全扔進了一隻大盆裡。   

  無聲無息的回了房,他鑽進了被窩裡。史高飛朦朦朧朧的看著他,十分好奇:「你怎麼了?」   

  無心背對著他躺下了,不知道明天如何見人,又恨骨神恨得要死:「爸,我受傷了。現在……現在看起來不大像地球人,我怕你見了會怕。」   

  史高飛連忙欠身要去看他:「受了什麼傷?讓我看看!」   

  無心猶豫了一下,仰面朝天的抬手解開了頭上的襯衫:「爸,你給我一點時間,我還可以再長一隻眼珠,長好之後就和原來一樣了。」   

  史高飛看清了無心的空眼窩,登時倒吸一口冷氣,眼睛鼻孔和嘴巴一起張大了。   

  無心面對著他這副見了鬼的神情,心中幾乎怕了:「爸,眼珠那麼小,長起來很快的,一個禮拜就夠了。你別怕我,大不了我這一個禮拜躲起來不見你。還有……爸你多給我一點東西吃,我吃得多就會長得快。你別不要我,也別告訴姐,好不好?」   

  史高飛依舊是瞪著他不言語。   

  無心真恐慌了:「爸,原來我做毛毛蟲的時候你都不嫌棄我,現在我只是少了一個眼珠而已,總比毛毛蟲強吧?我已經在工地找到鬧鬼的線索了,我們又可以賺到錢了。我不要錢,我把錢全給你和姐,好不好?」   

  史高飛氣息一顫,終於有了反應——他沒頭沒腦的死死抱住無心,張著大嘴嚎道:「嗷……我的寶寶啊……是哪個狗養的欺負了你……爸爸要去殺了他……」   

  無心伸手摀住了他的嘴,急得小聲說道:「你別嚷,再嚷全屋子的人都醒了……求你別哭了……你藏到被窩裡哭行不行?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41
第二百一十九章、潘多拉的罐子   

  史丹鳳夜裡做了個噩夢,夢見無心長了滿頭滿臉的白毛,又變回了一隻非人非猴的怪物,並且還滿屋裡亂竄著咬人。一頭冷汗的睜了眼睛,她掀開棉被坐起身,捂著胸口喘了半天的粗氣。   

  佳琪起得早,下樓買了煎餅果子和豆漿給眾人做早餐。白大千也上了樓,四個人相聚在空無一物的客廳裡,各自坐了個小板凳吃吃喝喝。史丹鳳天生一個好坯子,又用有限的幾樣化妝品將自己美化了一番,引得白大千不住的細端詳她。史丹鳳倒是不把他往眼裡放,只是環顧了面前三人的面孔之後,開口問史高飛道:「無心呢?」   

  史高飛本來生著單薄清晰的雙眼皮,如今卻是雙目紅腫,連雙眼皮都腫沒了:「他生病了,不想吃飯。」   

  此言一出,聽眾集體納罕,萬沒想到無心還會有「不想吃飯」的時候。納罕完畢,白大千開口問道:「是不是昨夜在外凍著了?」   

  史高飛垂著眼皮,悶頭悶腦的「嗯」了一聲。   

  史丹鳳放下手裡的豆漿和煎餅果子,進房取了一盒感冒藥。回來把感冒藥遞向了史高飛,她猶猶豫豫的問道:「他……能吃藥嗎?」   

  史高飛並不接藥,只聲音很響的吸了吸鼻子,是個欲哭無淚的模樣。   

  因為無心始終不肯露面,而且又被史高飛描述成了重病患者,所以白大千的三人小隊只好精簡成了兩人。史高飛夜裡已經受了無心的指點,如今鸚鵡學舌一般把無心的話盡數轉述給了白大千。白大千心裡略略有了數,正巧他的大客戶又打來電話,恭而敬之的催促他儘早動手,扭轉工地的乾坤。於是他勉強擺出大師的派頭,帶著史高飛出發了。   

  白大千一去不復返,留下史丹鳳一個人看守公司。中午她上了樓,見佳琪蹲在史高飛的房門前,正把耳朵往門板上貼。莫名其妙的站住了,史丹鳳小聲問道:「佳琪,幹什麼呢?」   

  佳琪抬起了頭,聲音比史丹鳳更小:「姐姐,我聽電視呢。哥哥說了,寶寶病了,怕吵怕鬧,這一個禮拜都不許我進屋看電視了。我說我不吵不鬧,我只看電視。哥哥說只看電視也不行。」   

  史丹鳳聽得啼笑皆非,湊到門旁側耳聽了聽,房內一個男聲侃侃而談,正是電視機在播放午間新聞。   

  抬手敲了敲房門,史丹鳳問道:「無心,你餓不餓?中午想吃什麼?」   

  電視機忽然沒了聲音,無心的回答則是半晌過後才傳出來的:「我不餓,我不吃。」   

  史丹鳳早上就存了疑心,如今聽他依然是「不吃」,越發感覺不對勁。用力推了推門,她提高了調門:「無心,你開門,讓我看看你。」   

  房中徹底安靜了,直過了好幾分鐘,無心才又結結巴巴的作了回答:「我……我睡了。」   

  史丹鳳常年和家人鬥智鬥勇,自然有辦法對付無心的消極抵抗。先找個藉口把佳琪支走了,她在外面虛張聲勢:「無心,這種破門我一腳就能踹倒。你是自己開,還是我給你開?」   

  無心聽聞此言,嚇得頭髮都豎起來了,左眼窩裡新生的嫩肉隨之抽筋似的一蹦一蹦。手足無措的在床墊子上爬了一圈,他無計可施,只得起身走過去將房門打開了一道縫。小心翼翼的露出右眼,他惶恐的望著史丹鳳:「姐,我真的要睡了。」   

  史丹鳳笑面虎似的對他噓寒問暖:「你真沒事?」   

  不等無心回答,她一晃薄薄的肩膀,已然側身擠入了門縫。無心猝不及防的向後一退,門戶算是徹底失了守。慌忙用手摀住面孔,他在史丹鳳面前低頭縮肩的蹲成了一小團。史丹鳳見他並沒有變成怪物,先是鬆了一口氣,順手關嚴了房門。   

  也在無心面前蹲下了,她伸手去拽對方的腕子:「手怎麼了?讓我看看。」   

  無心聽天由命的鬆懈了身體。一隻手被史丹鳳攤平到了她的膝蓋上,手背上明顯是缺了一大塊皮膚,然而也並沒有結痂。一層薄薄的粉色肉膜覆蓋了白色的纖細指骨,薄膜不算平整,依稀可見表面生了幾根七長八短的白毛。   

  史丹鳳又去拉他另一隻手,拉了一下沒拉動,第二下她用了力氣,一把扯下了無心擋在眼前的手掌。無心閉了眼睛,低聲說道:「姐,我昨夜在外面受了傷,左眼……沒了。」   

  史丹鳳瞪著眼睛看他:「沒了?」   

  無心立刻補充了一句:「還能再長出來——我不會變殘廢的。」   

  史丹鳳伸手抬起無心的下巴,讓他仰臉面對自己。無心始終是閉著眼睛不肯睜,於是她用另一隻手的手指撥開了無心的左眼眼皮。左眼眼皮是凹陷著的,撥開之後空無一物,只在眼窩底部隱約有嫩肉鼓凸。   

  史丹鳳屏住呼吸,半晌過後才松了氣又鬆了手:「你可嚇死人了。昨天夜裡我就夢見你變成了猴兒,沒想到夢的還挺準,你這模樣比猴兒也好不到哪裡去。你怎麼受的傷?是自己不小心,還是被人打了?你說你要是只小貓小狗就好了,偏偏長成了個人模樣。既然像個人,就得把你當人看待。唉,你知不知道疼?應該知道吧?廚房有雞蛋,我給你做碗蛋炒飯?給小飛當姐姐是我上輩子做了孽。小飛幹什麼不好非要刨地?刨出來個什麼不好非要刨出來個你?算我膽大,當初沒讓你活活嚇死,現在你又來嚇我一跳。你說你到底是不是被人打了?這地方這麼荒涼,小飛就不該讓你夜裡出門……」   

  史丹鳳語無倫次的長篇大論,把話說得東一句西一句,彷彿也要發瘋。最後她又問了無心一句:「疼不疼?」   

  無心點了點頭:「疼。」   

  史丹鳳嘆了口氣,起身之前又在他頭上摸了一把:「煩死人了。」   

  史丹鳳心亂如麻的去廚房做蛋炒飯。用電磁爐炒出熱騰騰的一大鍋,她先給自己和佳琪盛出了兩碗,然後把鍋端進了無心房中。史丹鳳有一手好廚藝,做蛋炒飯時能用一隻雞蛋炒出十隻雞蛋的盛況,看著滿鍋金黃,其實全是假象。然而今天她沒有施展廚藝,把雞蛋老老實實的炒成一大塊藏到米飯下,她全給了無心。   

  無心來得蹊蹺,傷得恐怖,讓她生出了一種惶惶然的傷悲,彷彿無心隨時可能消失,自己對他也是「喂一頓少一頓」了。   

  下午回了公司,史丹鳳對著幾本過期雜誌,獨自枯坐到了傍晚時分。上下三層寫字樓中的大小公司都下班了,走廊裡面空無一人。史丹鳳正要鎖門上樓吃晚飯,不料未等她起身,白大千卻是滿面紅光的回來了。   

  史丹鳳起身向他打了招呼,因見他是孤身一人,故而又問:「小飛呢?」   

  白大千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又找到了和她獨處的機會,越發喜上加喜:「他沒和我一路走,下午直接進城去了。哈哈哈,丹鳳,今天對我來講,是個大日子啊!」   

  將手裡的一隻圓滾滾鼓溜溜的白布口袋放在桌子上,白大千打了個酒嗝,然後意猶未盡的對著史丹鳳擺了擺手:「丹鳳,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太帥了。」   

  史丹鳳將他上下審視了一通,倒是承認他儀表堂堂,但不知道他做了何等大事,以至於自誇自讚到了這般地步。   

  白大千裝著一肚子暖洋洋的酒肉,一邊回憶著晚上的盛宴內容,一邊向史丹鳳大肆渲染了自己今天的大成績。原來他上午在工地裡裝神弄鬼、百般做作,嚇得客戶與圍觀民工們一驚一乍。直到表演得差不多了,他在大坑之中停住腳步,猛然伸手一指地面,高聲喝道:「給我挖!」   

  幾名民工扛著鐵鍬當即上前開挖,挖了一米多深時,挖出了個小陶罐。陶罐一看就不是古董,份量還挺重。白大千見陶罐的模樣和史高飛所說的絲毫不差,立刻仰天長笑:「就是這個妖孽在作祟了!」   

  把陶罐放在一隻貼了符的白布口袋裡,白大千命人填了深坑,又利用新近學習的知識,當眾做了一場法事,震得觀眾們面面相覷。工地下午開了工,果然一切順利。客戶對白大千崇拜得五體投地,不但奉上豐厚酬金,而且設了豐盛宴席款待大師。於是,白大千很意外的揚名立萬了。   

  根據無心的指示,白大千把陶罐帶了回來。陶罐帶著個蓋子,四周不知是糊了什麼,髒兮兮的很嚴密。白大千舉著罐子搖搖晃晃,感覺裡面似乎是有水,有心開了封看一看,可是無心不在場,他又不大敢動手。   

  史丹鳳感覺白大千說話有點雲苫霧罩的意思,不值一聽,故而在他換氣的間隙之中告辭而走。白大千瞬間成了孤家寡人,頗為掃興的坐回自己的大辦公桌後,他開始饒有興致的擺弄陶罐。   

  史高飛是不許他打開陶罐的,要問為什麼,卻也沒有明確的原因,只說「無心不讓」。雖然大家是個有財同發的關係,但白大千藏了心眼,並不十分信任無心。無心,按照老話來講,可以說是生了一雙陰陽眼,是個能通陰陽的人。對於這種玄之又玄的貨色,白大千真是探不明看不透。陶罐裡的東西,可能是好可能是壞。但是無論好壞,無心總該是心裡有數的,既然有數,為什麼不說?莫非裡面藏了寶貝,他想帶著瘋子獨吞不成?   

  白大千思及至此,驟然醒了酒。側著臉把耳朵貼上陶罐,他忽然一哆嗦,感覺陶罐裡面好像有活物——小小的,軟軟的,輕輕在搔陶罐的內壁。一下子一下子,聲音很軟,似有似無。   

  白大千抬了頭,用指甲輕輕去刮罐口的污漬。刮了幾下,他心中悚然,暗暗的想:「別急,萬一真是個邪東西,我可整治不了它。再等等吧,看看無心怎麼說。」   

  白大千上了樓,希望和無心談談。然而無心把房門關得死緊,只說自己要病死了,拒絕和他交談。   

  白大千感覺他病得太怪,十分狐疑。偏巧史高飛帶著一身寒氣回來了,雙手各拎著一隻大塑料袋,裡面裝的全是漢堡。原來他想起無心彷彿是很愛吃漢堡,可城郊偏僻,肯德基麥當勞一概沒有,於是他特地因此進了一趟城。敲開房門之後一閃身,他頭也不回的擠進了房內。   

  白大千冷眼旁觀,越看越疑。史高飛的飯量,他是知道的。既然史高飛不會對著無心吃獨食,那無心這位病人的胃口,未免過於可觀了。   

  如此過了幾天,無心依然是沒有痊癒。史高飛出出入入都像賊一樣,若是有誰膽敢向他房內張望,他必定怒不可遏的咆哮許久,好像他兒子一不小心就會被人看死。   

  白大千心事重重的坐在辦公室裡,從早到晚的對著陶罐發呆。陶罐被他擦乾淨了,比骨灰罐大,比他的腦袋小,圓溜溜的一身大醬色。白大千幾次三番的把耳朵往罐子上貼,越聽越感覺裡面是真有活物。心癢難搔的熬到了第五天,他終於忍無可忍了。   

  中午時分,白大千決定上樓和無心見一面,開誠布公的解決罐子謎團。在他上樓之時,史丹鳳和史高飛正在一起研究無心。三個人站在窗前,史丹鳳扒了無心的左眼皮細看。新生的眼珠子黑白分明,濕潤潤的十分靈動。史高飛坐在窗檯上,用四肢把無心纏到了自己身前,又低了頭,在他頭頂上不住的親。   

  史丹鳳長長的籲出了一口氣,雖然感覺無心的存在是個大麻煩,可看他變回了人樣,也沒來由的感覺出了輕鬆:「小飛,你要養他就好好的養。以後大半夜的不要放他一個人出去——當然,也不許你一個人出去。」   

  無心靠在史高飛懷裡,對著史丹鳳嘻嘻的笑。史丹鳳被他笑了個哭笑不得,忍不住又要去摸他的腦袋:「你笑什麼?你知不知道你七天吃了多少錢?」   

  史高飛不以為然的一揮手:「姐,你不要這麼吝嗇好不好?他怎麼說也是你的侄子,你怎麼說也是他的姐姐,能不能別什麼事都扯到錢上去?」   

  史丹鳳一揚頭:「怎麼著?他七天吃了我一個月的工資,我還說不得了?」   

  史高飛不屑於和他姐一般見識,低聲嘀咕道:「惡俗。」   

  史丹鳳聽了弟弟對自己的評價,登時起了殺心。然而未等她反唇相譏,白大千上來了。進門之後和無心打了個照面,他見對方三人聊得熱火朝天,心中不禁一彆扭。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他開口問道:「好了?」   

  無心笑道:「好了。」   

  白大千單刀直入的奔了主題:「好了就好,那個罐子一直在我手裡,我不知道怎麼放置它才合適。既然你已經好了,我們就研究研究怎麼處理它吧!」   

  無心說道:「把它給我,你不用管。」   

  白大千聽了,登時火起:「讓我不管可不行,誰知道罐子裡藏著什麼呢!」   

  無心不動聲色的瞄著他:「裡面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白大千壓了火氣,勉強保持了平靜:「無論好壞,我作為老闆,總該有知情權。現在大天白日的,就算罐子裡有鬼怪也不能作祟,你們跟我下樓,我們把罐子打開,是好東西我們分了,是壞東西我們扔了,無論好壞都別瞞人!」

  無心萬沒想到白大千會鬧起脾氣。掙開了史高飛的胳膊腿兒,他向前走了一步:「白叔叔,我真不知道罐子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但是看罐子的樣子,它不應該是古貨,倒像是近些年被人埋進地下的。埋他的人總該有個目的,是要藏它還是要扔它,我說不準。總而言之,罐子陰得很,最好是不要碰。」   

  白大千一攤雙手:「好哇,那我們把它扔了吧!」   

  無心連忙向前又追了一步:「怎麼扔?扔到垃圾箱裡?我告訴你,那種東西放到哪裡都會害人,我得想辦法毀了它!」   

  白大千冷笑一聲:「好,別等著了,我們現在就去毀吧!」   

  白大千把無心和史高飛帶進了樓下辦公室。把陶罐捧在手裡,他上下晃了晃,然後對無心說道:「鬼是怎麼回事,我現在已經知道了。鬼是無形的,看不見摸不著。可罐子裡面至少有半罐子水,這就證明裡面應該不會有鬼。沒鬼我就不怕了。實不相瞞,我已經預備了一瓶強效殺蟲劑,沒牌子,小作坊裡配的,奇毒無比。無論罐子裡面有什麼活物,都受不住我這一噴。我——」   

  無心聽他還是要打開罐子,立刻向他伸出了手:「把它給我!我這就點火燒了它!」   

  白大千側身一躲:「不給!」   

  史高飛見他敢和兒子作對,立刻揎拳擄袖的上前應援。白大千驟然受了圍攻,急得左右騰挪。忽然腳下一絆,他大叫著向前僕去。無心和史高飛拽他不及,只見他結結實實的迎面拍在地上,而手裡的陶罐「嘩啦」一聲,也在地上摔成了幾片。粘稠腥臭的黑色液體流淌開來,白大千一躍而起,隨即對著地上情景傻了眼。   

  在黑液之中,竟然蜷縮了一個小小的嬰兒。   

  準確的講,不是嬰兒,更像胎兒。小小的身體大大的腦袋,一身的皮膚是皺巴巴的青灰色。大腦袋上有著模糊的五官雛形,一雙眼睛忽然緩緩的睜開了,白大千驚叫一聲,發現嬰兒的眼珠居然是通體腥紅,沒有白眼仁。   

  無心第一個有了反應,猛撲上去要抓怪嬰。哪知怪嬰手腳一動,竟然藉著液體的粘滑向旁一躲,隨即四腳著地的衝向了大門口。怪嬰的動作快,無心的動作也快,一把抓住了怪嬰的一隻小腳。小腳滑不留手,無心感覺它將要脫逃了,索性用指甲向下狠狠一掐。只聽一聲尖利的怪叫,他竟然是把怪嬰纖細的腳腕掐斷了。   

  無心繞過屏風,發現地面上長長一道黑色污跡直通半開半掩的玻璃門外,幸而史丹鳳此刻不在,逃過了一嚇。低頭再看手中的小腳,他發現除了表面皮膚青白色之外,皮膚下的肌肉骨頭,居然全是漆黑的。再用手指一搓小腳,他蹭了一手薄薄的油脂。低頭嗅了嗅油脂的氣味,他抬頭變了臉色,對著追趕出來的白大千和史高飛說道:「屍油。」   

  白大千的臉也青白了,又悔又怕的望著無心,他一時嚇得啞口無言。倒是史高飛還能出聲:「剛才罐子裡的東西什麼?新物種嗎?夠臭的啊,看那又小又挫的×樣,肯定不是我的同胞。寶寶你手髒了,快去洗一洗。記得用香皂哦,不用香皂洗不乾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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