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 無心法師 作者:尼羅(全文完)

 
BloomCaVod 2017-12-6 19:17:0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9 84752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53
第一百七十章、一場亂戰

  無心沒想到陳大光這麼能跑,野馬似的順風狂飆。好在他也是個腿腳利索的,一邊跑一邊還有氣息高喊:「陳主任!陳大光,別跑了,你給我回來!」  

  陳大光氣瘋了,一言不發的追著前頭屍首。小翠沒了腦袋,然而依舊正面對著陳大光,兩條腿倒退著飛快行走。陳大光步伐不停,回手甩出一槍,子彈貼著無心的頭皮飛出去,正中了民兵隊長的肩膀。步槍登時就脫手落地了,民兵隊長手捂槍傷怔了一下,隨即彎腰就要撿槍。然而未等他抬起頭,無心的手指已經摁上了他的眉心。指尖用力試了一試,無心發現民兵隊長目前還是個活人,但是彷彿魂魄受了損,已經徹底失了神志。對於這樣一個不死不活的凶惡之徒,無心一時無計可施。民兵隊長抬起了頭,一條手臂都被鮮血浸透了,可是面無表情,單手還要舉槍射擊。無心趁著他力量有限,雙手握住槍管用力一拽,隨即轉身繼續去追陳大光。民兵隊長呆呆的站在原地,似乎靈魂和槍一起被無心奪走了。  

  無心繼續狂奔,再次追上陳大光時,他們已經到了村外的墳地。墳地陰氣最重,是個鬼魂作怪的好場所。小翠停了腳步,揸著兩隻手忽然一挺身,粘稠惡臭的黑血開始順著脖腔子往外湧。她的腦袋是被陳大光一槍崩碎了,參差的皮肉骨茬先是被黑血糊住,黑血越湧越多,並不流淌,而是顫巍巍的積成了一個人頭大的黑血球,乍一看竟也像個腦袋似的。陳大光抬手又要開槍,可在扣動扳機之前,卻被無心狠狠踹了一腳:「退後!她的血有毒!」  

  陳大光經過了一番長跑過後,理智漸漸恢復。無心讓他退,他就退。飛快的退出了十米開外,他眼看小翠又要撲向自己了,下意識的又舉起了手槍,同時聽到無心喊道:「快打!」  

  一粒子彈射出去,正中對方的血頭。只聽「噗」的一聲輕響,黑血當即四處飛濺。無心眼尖,忽見小翠的脖腔子裡似乎被黑血頂出了一團物事,夜色濃重,也看不出是什麼。趁機撲上去抓住小翠的衣襟,他伸手要去掏那東西。不料他剛出手,腿上忽然一緊,低頭看時,就見一雙乾枯老手抓住了自己的小腿。順著老手一路看過去,他看到了小翠的娘。  

  小翠的娘面目扭曲,一雙老眼鼓凸出來,是個怒不可遏的瘋狂模樣。一口咬上無心的小腿,她合緊牙關,晃著腦袋使勁。無心忍住疼痛,趁著小翠尚且無力反抗,伸手從稀爛的腔子裡一把掏出了那團東西。握著東西一鬆手,小翠仰面摔倒,再無反應。無心手上淋漓的黑血滴落到小翠娘的臉上,老太太猛一哆嗦,可是死不松口。身後驟然響起了陳大光的怒吼,無心只覺身邊疾風一掠。地上「咔嚓」一聲響,低頭看時,陳大光已經一掌劈上了老太太的後脖頸。

  無心任憑陳大光彎腰處置老太太,自己展開了手中的東西一瞧,發現它卻是一張揉成團的紙符。仰面朝天的想了一想,他心裡有了數,低頭對陳大光說道:「陳主任,明天天亮之後,不管有沒有雨,我們都得立刻離開這裡。」  

  陳大光把斷了頸骨的老太太拖開一扔,直起腰來問道:「不就是鬧鬼嗎?」  

  無心先是讓他後退一步,與自己保持了距離,然後才把紙符亮給了他看:「鬧鬼不假,鬼後面有人,也不假。黑水窪的事情沒有完,我們人少勢孤,留在這裡有危險。」  

  陳大光伸著腦袋一看:「莫非……還是聯指的人在暗中搗鬼?」  

  無心在一處小水窪前蹲下了,用泥水洗了洗雙手:「不知道。總之人比鬼危險,鬼麼,尤其是新鬼,除了脾氣大愛記仇之外,一般都是一根筋。」  

  陳大光雙手叉腰一點頭:「你這點兒家傳的知識,倒是挺有用。」隨後他扭頭再一看地上的老太太,卻見老太太死不瞑目,枯樹皮似的老臉上星星點點,全是黑斑。黑斑黑的還不純粹,像是墨水滴在了軟紙上,一圈一圈的越滲越大越滲越淡,蔓延了個不可收拾。  

  「這怎麼辦?」他問無心:「老不死的變模樣了!」  

  無心挽起褲管,去看小腿上的咬傷:「點火燒了她。」  

  陳大光摸出身上的火柴:「要是有汽油就好了。」

  無心伸手向他要了火柴,然後把再無動靜的小翠拖到了老太太身邊。小翠自從被無心取出了堵在腔子裡的紙符之後,黑血失控似的淌了滿身。對著陳大光揮了揮手,他劃燃火柴,扔到了小翠的身上。  

  火苗一遇黑血,登時騰起了一人多高的綠光。無心彎腰在身邊的泥水坑裡又洗了洗手,緊接著轉身就要帶陳大光走。陳大光莫名其妙:「怎麼回事?那娘們兒死前喝煤油了?」  

  無心被他問了個啼笑皆非:「小翠死了三天,天氣又這麼熱,她早腐爛了。你當她腔子裡湧出的只是血嗎?我告訴你,她的血和油……」  

  陳大光一擺手:「別他媽說了,真夠噁心的!」  

  話音未落,村裡起了槍聲。陳大光停了腳步,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走。無心卻是著了急,撒腿就要往前跑。陳大光一把拽住了他:「且慢!先看看形勢!」  

  無心如同泥鰍一般,搖頭擺尾的滑出了他的掌握:「你等著吧,我去給你探消息。」  

  陳大光再要說話,已然晚了。無心一頭衝進夜色,倏忽間就沒了蹤影。陳大光雙手叉腰思索了片刻,末了往暗處一躲,一粒一粒的開始往彈匣裡續子彈。不遠處正燒著綠幽幽的一團烈火,忽然火中二人猛的坐起了身,嚇得陳大光寒毛直豎。定睛再去細看,他鬆了一口氣,發現不過是屍首被火燒縮了筋,並非又活了。  

  再說無心衝回了村中,在巷道里迎面正遇上了陳大光部下的幾名精兵。幾名精兵跑得張皇失措,見了無心,開口便問:「主任呢?媽的黑水窪要造反了,他們的民兵隊長說我們是假冒的幹部,要抓我們!」  

  無心從人群中看到了蘇桃。一把將蘇桃扯到自己身邊,他急急忙忙的答道:「跟我走!陳主任現在很安全,正在村外等著我們!」  

  陳大光在精兵眼中,有著偶像的地位。一聽偶像安然無恙,精兵們立刻昂揚了鬥志,跟著無心撒丫子狂奔。好容易跑出了巷子口,眾人心有靈犀一般,忽然一起停了腳步。仰起頭望向夜空,他們就見一個鳥大的玩意兒劈空而來,黑黢黢的正要從天而降。驟然發出一聲吶喊,眾人像是馬蜂見了火一樣,無須號令,「嗡」的一聲四散而逃。未等他們跑遠,一枚炮彈斜斜的落到巷子口,轟然一聲巨響,炸了個天翻地覆。  

  無心護著蘇桃伏倒在地,約莫著爆炸已經發生過了,他拉起蘇桃起身又逃。蘇桃嚇到極致,反而麻木不仁的挺鎮定。單手把書包捂到胸前,她不看前不看後,邁開兩條腿一味的跑。待到無心猛然收住腳步之時,她一頭撞到無心身上,氣喘吁吁的向前一瞧,她發現自己竟然衝進了一片墳地,不遠處還燒著一堆火,火苗很平穩的泛著綠光。  

  「陳大光!」無心領著蘇桃,四處尋找陳大光:「你還在嗎?」  

  墳地內外並無回答,遠方村中的喊殺聲音卻是越來越響越來越近了。無心無處可逃,只好帶著蘇桃穿過墳地,往山上的草木林中躲藏。白天剛下了一天的雨,平地空氣暢通,泥土已經乾爽了大半,山中道路溝溝坎坎,則是依舊泥濘。無心彎腰脫了腳上鞋襪交給蘇桃,然後高高的挽起褲管,扛起蘇桃就往黑暗處的山地裡走。村中又騰起了一團火光,不知是炮彈爆炸,還是村中民兵胡作非為。

  無心進了林子,把蘇桃放在了一截老樹樁上站好。自己走到一旁甩了甩腳上的泥巴,他扭頭對著蘇桃苦笑:「林子裡太黑了,怕不怕?」  

  蘇桃答道:「我不怕。他們愛打仗就打去,可是我們怎麼辦呢?」  

  話音落下,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白琉璃從她身後緩緩浮現,越升越高,回村裡看人打仗去了。  

  無心認為白琉璃趣味極低,已經不可救藥;當著蘇桃的面又不好和他對話,只好視而不見的由著他去。而他在脫離蛇身的一瞬間,陰邪之氣盡露,免不了會讓蘇桃有所知覺。蘇桃以為雨後風涼,冷過一陣倒也罷了;另有一位專愛鬼魂的精靈卻是聞氣而來。未等它在樹枝上停穩,無心俯身撿起一塊石頭,一下子就把它打下來了。三步兩步的趕上去,無心眼疾手快的把一隻大貓頭鷹摁在了泥水裡:「好傢伙,又是你!你總跟著我幹什麼?」  

  蘇桃嚇了一跳,把眼睛睜到極致:「無心,誰來了?」  

  無心頭也不回的瞪著貓頭鷹:「沒事,是只動物,一會兒給你看。」

  貓頭鷹仰面朝天的縮了爪子,也把眼睛睜到了極致。無心的兩隻手都壓在了它的肚皮上,它掙扎不起,情急之下只好使出絕技。兩隻翅膀向前一擁遮住尖嘴,它露出兩隻圓溜溜的烏黑眼睛,閃著淚光望向無心。  

  無心見的妖精多了,根本不受它的迷惑:「少裝!你說你到底存了什麼心?不說實話我吃了你!」  

  貓頭鷹道行有限,不會說人話。把個腦袋微微轉動向上一扭,它展開一隻翅膀,對無心換了個造型。  

  無心目露凶光,捏住了它的尖嘴:「好你個妖精,不說實話就掰了你的嘴!」

  貓頭鷹嚇壞了,修行了上百年,第一次遇到無心這麼凶惡的對頭。淚水在眼眶裡滴溜溜的打了轉,它見無心始終是橫眉怒目,只好換了一招。張開翅膀眼睛一眯,對著無心做了個笑臉。  

  無心嗅著它身上清淡的妖氣,瞧出它是個小小的妖精,不比普通的貓頭鷹高明多少,想要興風作浪,至少也還需要百十來年的光陰。低下頭一鼻子拱上貓頭鷹的羽毛,他始終懷疑對方是有意尾隨自己,所以想要嗅上一嗅,看它身上是否帶有鬼氣人氣。貓頭鷹被他拱得很不好意思,當即抬起翅膀把臉蒙上了。  

  蘇桃站在後方的矮樹樁上,先以為是無心抓了只大兔子。不料無心自言自語一陣之後,忽然把臉埋到兔子肚皮上去了。她提了褲管正要下去看個分明,無心已然起身轉向了她,一隻手拎著貓頭鷹的兩隻膀子。

      「桃桃,別往下走,太髒。」他一邊說一邊把貓頭鷹拎到蘇桃面前:「其實也沒什麼稀奇的,你瞧瞧。」  

  蘇桃低頭一看,就見一隻大貓頭鷹正對自己,兩隻圓眼睛大大的,一隻尖嘴巴小小的,不禁失笑:「好大的夜貓子啊!你還和它說話?它是隻鳥兒,聽得懂嗎?」  

  無心聽她沒有追究「妖精」二字,倒是十分僥倖:「應該能聽得懂。動物活久了都有靈性。你看它比一般的小貓還大,肯定也是個有歲數的。」

  蘇桃繼續和貓頭鷹對視,先是覺得它可憐可愛,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而且不像一般的夜貓子一樣,會在夜裡目露賊光。看著看著,她直著眼睛開始一動不動。無心旁觀良久,發現怪不得這貓頭鷹百般造作,原來是通曉了迷魂術。一巴掌扇到貓頭鷹的後腦勺上,他開口說道:「聽說吃了貓頭鷹的肉,一輩子不得頭暈病。」  

  貓頭鷹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人話,可是最終只發出了一聲難聽的叫。蘇桃在它的叫聲中眨了眨眼睛,顯然也有些發懵,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看夜貓子都看走神了。」  

  無心扯了幾根柔軟的籐條,讓蘇桃將其編成三股辮子。用籐條辮子把貓頭鷹捆好了吊在樹枝上,他認定它是個危險分子,在自己脫險之前,不許它亂飛亂走。

  與此同時,埋伏在山中的聯指殘軍,開始往山下衝鋒了。在這激動人心的反攻時刻,小丁貓百年一遇的壞了肚子,不但不能親臨前線,甚至在後方也站不起身,只能蹲在草叢裡一瀉千里。顧基背著一把半自動步槍,不住的接到前方線報,大聲的讀給小丁貓聽。小丁貓奄奄一息的叼著一根菸卷,氣若游絲的做出指示:「先把黑水窪的民兵小隊控制住……嗯……不要讓陳大光逃脫……啊……必要的話,可以先給村民一個下馬威……嗚……我要死了。」  

  顧基遲疑著回頭問他:「丁同志,你……你還要衛生紙嗎?」

  小丁貓帶著哭腔答道:「我什麼都不要,你快去傳令吧。今晚陳大光不死,明天我們就得死了!」話音落下,他自己又嘆息了一聲:「哎呀媽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53
第一百七十一章、人各有計   

  午夜時分,無心抱著肩膀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林子裡。蘇桃盤腿坐在樹樁上,困得不住點頭。遠方山下村中偶爾還會響起零星槍聲,戰況到底如何,無心想像不出。   

  到了後半夜時,蘇桃抱著小腿埋頭睡了。白琉璃像輪大月亮似的飄然而歸,周身籠罩一層柔和白光。端端的懸在無心面前,他興高采烈的說道:「我看到了一個熟人!」   

  無心沒言語,單是抬眼看他。   

  於是他繼續說道:「我看到了那個戴眼鏡的小男孩。」   

  無心立刻明白了,他說的是小丁貓。   

  白琉璃快活的拍了拍膝蓋,又大聲說道:「小男孩下山的時候摔倒了,一路滾到了泥水坑裡。進村之後,他跳到食堂的大鍋裡洗了個澡。」   

  悠然神往的微微仰起頭,白琉璃回想起了食堂情景。大鍋下面還生著火,小丁貓蹲在鍋裡,因為沒戴眼鏡,所以把兩隻眼睛眯得又細又長,像一隻目光迷離的白條雞。   

  無心撿起一塊石頭,在地上一筆一劃的寫字,讓白琉璃去找陳大光。白琉璃興致高昂,當即同意。可在臨行之前,他忽然發現了吊在樹枝上的大貓頭鷹。圍著貓頭鷹轉了一圈,他沒看出好來;而貓頭鷹睜著兩隻探照燈似的大眼睛,吸了一鼻子非常濃郁的陰氣,覺察出周圍有強大的鬼魂出現了,不過它畢竟還是肉眼凡胎,如果鬼魂不肯主動現身,它和人一樣,也不能看出鬼魂的形象與影蹤。   

  白琉璃生平沒和妖精打過交道,貓頭鷹既然不會做自我介紹,他看過就算,也沒往心裡去。一路飄向遠方,他奉命去找陳大光。

  不出三五分鐘,白琉璃回了來,欣欣然的對著無心一招手。無心看他一臉得意,顯然是方才看人打仗看高興了,渾然不知當下的危險。叫醒蘇桃背到背上,他雙手向後托住她的大腿,一張嘴則是叼著籐條辮子,辮子下面自然還是五花大綁的貓頭鷹。隨著白琉璃穿過短短一片林地,他果然看到了陳大光等人。   

  陳大光身邊只剩了三名手下,一個個泥水淋漓沒個人樣,全都各找高地盤踞了。忽見無心拖泥帶水的走了來,陳大光登時來了精神:「你沒死啊?」   

  無心騰不出嘴來回答。找塊山石把蘇桃放下了,他雙手抱住大貓頭鷹:「你跑哪兒去了?不是說好了在墳地等我嗎?」   

  陳大光搖頭嘆息:「別提了,你前腳一走,後腳就來了個糟老頭子,拿錐子往我眼睛裡扎!推也推不開打也打不死,我和他撕扯了半天,等到把糟老頭子處理完了,我再回原地一看,就見了他們三個——你懷裡抱了個什麼東西?把誰家孩子偷出來了?」   

  無心摟著大貓頭鷹,感覺對方沉甸甸的還挺溫暖:「我又不吃人,偷孩子有什麼用?這是一隻大夜貓子,我剛才抓的。」   

  陳大光很有閒心的一樂:「我倒忘了你有飛簷走壁的本事。好這大夜貓子,比正經貓都大——我說無心,夜貓子肉能不能吃?」   

  無心手背有了痛感,是貓頭鷹扭了頭,在可憐巴巴的輕輕啄他。略一猶豫,他告訴陳大光:「肯定不好吃。」   

  陳大光其實是餓了,他個子大,力氣和飯量都遠遠超出凡人。抬手摸了摸腦袋,他嘆了口氣:「這他娘的,我們還被困在山上了。誰還記得回喇嘛山的路?老在林子裡蹲著可不行,在文縣地界敢對咱們紅總下死手的,除了聯指沒別人!狗日的小丁貓,肯定是他,他越了獄,一直沒消息,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我呢!媽的,他可別落在我手裡。落到我手裡了,我先讓狗日了他,日完再把他剁碎了喂狗!」   

  此言一出,愁眉苦臉的部下們忍不住笑了。而陳大光隨即仰頭望天:「別他娘的傻笑了,誰會看星星辨方向?當初咱們是坐馬車走山路來的,現在讓我找山路,我肯定是找不著。把方向定準了,咱們直接翻山吧!」   

  陳大光以及他的三名小兵,全是縣城里長大的孩子,仰著腦袋看了半天,連北斗七星都沒找到。還是無心又把蘇桃背了起來:「你們要是信得過我,就跟我走。喇嘛山在黑水窪的北邊,我們朝北走!」

  陳大光別無選擇,只能信他。無心背著蘇桃領頭走,因為還是懷疑貓頭鷹別有用心,所以不肯放它。把籐條辮子重新整理了一番,他把貓頭鷹掛在了脖子上。大貓頭鷹隨著他的步伐晃晃蕩蕩,很認命的沒有亂動。   

  無心成了陳大光的嚮導,白琉璃則是成了無心的嚮導。陳大光等人越走越冷,就感覺周圍陰森森的,從心裡往外冒涼氣。蘇桃趴在無心的後背上,也打了幾個噴嚏。   

  興許是抄了近道的緣故,無心一行人居然未到天亮便出了山。眾人心中恐慌,一個個走得十分有勁。及至在微薄的晨曦中進入喇嘛山生產隊時,他們容光煥發的紅著臉,倒像是在黑水窪遇到了美事。氣喘吁吁的進了黑水窪大隊部,陳大光打了赤腳,因為腳上的膠鞋沾滿泥巴,已經足有好幾斤重。   

  喇嘛山的大隊長慌裡慌張迎接了他們,由於並不知道黑水窪發生了內亂,故而對於陳主任的形象很覺驚訝。隨即朱建紅也蓬著頭髮趕來了:「喲?你們怎麼了?」   

  陳大光一夜沒睡,全憑一股子戰鬥熱情支撐了身心:「有敵人埋伏在黑水窪附近的山裡,趁夜向村中開炮,我懷疑是聯指串通了黑水窪裡的反革命特務,要對縣革委會和黑水窪人民反攻倒算。」   

  朱建紅大吃一驚:「聯指?」   

  陳大光迎著窗口陽光,緩緩一舉斗大的拳頭:「趁著聯指在黑水窪還沒站穩腳跟,我們必須馬上行動,給予敵人最沉重的一擊!」   

  朱建紅看了他高瞻遠矚的造型,登時愛得意亂情迷,很酥軟的答道:「是。」   

  在陳大光進行戰略部署之時,無心站在大隊部的後院,給貓頭鷹鬆了綁。拍了拍貓頭鷹的後腦勺,他低聲說道:「現在不怕你去通風報信了,你走吧,我不吃你。」

  然後他托著貓頭鷹向上一舉,貓頭鷹立刻展開兩隻大翅膀,頭也不回的逃了。   

  蘇桃端著一隻大飯盒,走到了他的身邊:「吃飯了。」   

  無心接過飯盒,見裡面滿滿盛了飯菜:「你吃了嗎?」   

  蘇桃答道:「我吃了。你坐下,我給你捶捶腿。」   

  無心已經用井水沖去了腿腳的泥巴。趿拉著球鞋蹲在青磚地上,他托著飯盒往嘴裡扒飯:「不用,我不累。」   

  蘇桃用毛巾給他擦了擦短頭髮上的水珠,想他背著自己跑了一夜。   

  無心餓極了,吃得狼吞虎嚥。仰起頭用勺子把最後一口飯菜刮進嘴裡,他鼓著腮幫子正在大嚼,不料前院忽然起了喧嘩。和蘇桃對視了一眼,他把飯盒蓋子一扣,拉起蘇桃就跑向了大隊部前門。   

  前門停著三輛已經發動了的大卡車,陳大光換了一身整潔軍裝,正在吆五喝六的進行指揮。忽然見了無心,他當即把手一揮:「上車,撤退!」   

  無心莫名其妙:「怎麼了?」   

  陳大光高聲答道:「聯指的兵下山了,沒有戰鬥力的都先撤去後方!」   

  無心當即扯著蘇桃跳上卡車。一輛卡車裝滿了,立刻駛向村外的盤山土路。從喇嘛山生產隊到妃子嶺公社,路途雖然遙遠,但因道路一直平坦通暢,所以反倒好走。戰鬥號角突然吹響,縣裡幹部和公社幹部都是猝不及防。大隊部的廣播員開始廣播,召集村中的外來幹部立刻到大隊部集合。第一輛卡車都開出村了,第二輛卡車還沒上滿人。   

  陳大光沒在山裡打過仗,所以一邊部署民兵防禦,一邊也存了隨時撤退的心思,只是不對人說。與此同時,小丁貓坐在黑水窪的大隊部裡,卻是美滋滋的別有一番心思。   

  總在山裡混,真讓他吃不消。白皙的手臂從半袖襯衫中露出來,因為半夜在鍋裡洗過了澡,所以他自己摸著自己,摸得滿心憐惜,自認是個皮光肉滑的處男,將來不知會便宜了哪家的黃花大姑娘。   

  杜敢闖從北京發回的密信,攤開在面前的木桌子上。自從得知了馬秀紅的死訊,杜敢闖對他的控制慾明顯增強了許多。新的秘書是她從保定的聯指總部中挑選出來的,名叫丁小甜,名不副實,是個五大三粗的女傑,根本不甜。   

  杜敢闖在信裡告訴他,聯指翻身的日子已經近在眼前。紅總身後的保護傘如今在中央已經說不上話,而聯指到底是左是右,有幾位首長已經明確表了態度。所以小丁貓現在可以著手準備反攻,至少先佔住一塊根據地,進可攻退可守。   

  小丁貓把信反覆讀了三遍,讀得心中晴空萬里。房門一開,顧基帶著風走了進來。在小丁貓身邊彎下腰,他虔誠而又謹慎的說道:「丁同志,最新消息,紅總果然開始分批撤退了。」   

  小丁貓微微一笑,把手從襯衫下面伸進去,撫摸著自己的條條肋骨——風餐露宿,日理萬機,都他娘的瘦了;肚皮也是癟到了家,因為裡面一點存貨都沒有了,憑著昨夜的瀉法,能把腸子保住就算不錯。   

  「我們的人半夜出發,現在應該也到達地點了吧?」他問顧基。   

  顧基的頭腦一片空白,所以特地想了一想之後,才認真答道:「應該是早到了。」

  小丁貓摘下眼鏡,對著鏡片呵了一口熱氣,然後扯起襯衫一角擦了擦:「沒想到陳大光跑得這麼快,一座大山根本攔不住他。他要跑,我就讓他跑,看他到底能夠跑出多遠。」   

  顧基點了點頭,又「嗯」了一聲。   

  小丁貓又問:「民兵隊長和馬婆子,都解決了嗎?」   

  顧基繼續點頭:「夜裡都處決了。」   

  小丁貓若有所思的沒言語。民兵隊長和馬婆子都死得冤枉,民兵隊長無意中吃了馬婆子下給他的符灰,宛如一道符貼進了五臟六腑。小翠的陰氣把他一沖,符中的魂魄立時有所感應,突破紙符佔據了他的軀殼。至於馬婆子——馬婆子身為村中的半仙,只不過是生活艱難,所以才受了他的收買,替他炮製了小翠的屍首,也替他蠱惑煽動了小翠的父母。   

  「戰爭是流血的政治,有奮鬥就會有犧牲。」他輕描淡寫的為死者作了總結:「把他們火化了吧!」   

  顧基答應一聲,轉身就走,臨出門時一彎腰,因為個子太高,門框太低。小丁貓盯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心想自己身邊一幫牛頭馬面,顧基居然就算是其中的美男子了。無心倒是有點邪運,要什麼沒什麼,卻能勾搭上蘇桃。有日子沒見蘇桃了,不知道她有沒有繼續發育。如果自己將來有了大出息,蘇桃倒也夠格做一名首長夫人。   

  從蘇桃又聯想到了無心,小丁貓忽然抬手一摁心口,無聲的說道:「老岳,你別這樣。那小子不值得讓你唸唸不忘,你乖乖睡吧,別讓我痛苦。你無論怎麼急,我也不能娶了無心,我是個男人嘛,對不對?」   

  胸中一陣莫名的苦楚憤怒漸漸淡化了,小丁貓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把岳綺羅又壓了下去。   

  小丁貓懷著鬼胎,指揮部下隊伍攻打喇嘛山。喇嘛山生產隊的卡車全開走了,東倒西歪的走在盤山土路上。土路受了大雨沖刷,不但坑坑窪窪,而且帶著斜坡,十分危險。三輛卡車起初開得還算順利,可是剛剛走過一座大山,路況就急劇惡化了。   

  卡車之間距離極遠,因為出發時間不一,後車又不敢放開速度追逐前車。無心所在的卡車開著開著,忽然就聽身後一聲巨響。車上眾人扭頭看時,只見先前走過的一段路上土石成堆,竟是路側山體無端起了爆炸。   

  有人發了慌:「是炮彈嗎?」   

  反駁立刻來了:「黑水窪的炮彈能飛到這裡來?」   

  話音未落,前方又一聲巨響,卡車一個急剎,差一點就受了前方山體爆炸的波及。   

  幹部們嚇壞了,心驚肉跳的下了卡車,又搬又刨的清理路上土石。好容易騰出道路了,卡車重新發動,走出沒多遠,前方山體又爆炸了。   

  這回誰都看清楚了,分明是有人在山壁中埋了炸藥。可是看清楚了也沒有用,後有追兵,分秒都聽不得。司機賭了性命把卡車往前開,開著開著「轟隆」一聲,山又炸了。   

  滿車的人都傻了眼,硬著頭皮下車開路,把腦袋都系在了褲腰帶上。如此忙了整整一天,距離妃子嶺公社還有一座山沒有走。乘客們無吃少喝,罵著娘下了車。在蒼茫的暮色中,他們決定按照原路向後走,去和後方兩輛卡車中的同志會合。接下來是怎麼辦,大家總得商量個主意出來。

  無心隨著人流前行,走著走著,耳邊忽然響起了白琉璃的聲音:「不要去。」   

  無心當即神情痛苦的一停步,有人見了問道:「你怎麼了?」   

  無心倒吸了一口氣,扶著蘇桃退到路邊,慢慢的要往下坐:「扭了腳,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54
第一百七十二章、鎮魂  

  無心對於自己的前途,是徹底的一無所知。人群經過之後,他的腳落了地。蘇桃早就看出他是裝的,但是不明就裡,當眾也不敢問。現在看人沒了,她小小的出了聲:「無心,我們為什麼不跟著他們走?」   

  無心扭頭望著蘇桃,忽然嘆了口氣。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根本不該到窮鄉僻壤裡出生入死。   

  前方的人順著山路拐了一個彎,拐完一個彎,還有一個彎。無心帶著蘇桃回了卡車,卡車內外空無一人,他順著大開的車窗爬進駕駛室,摸出了司機偷藏的一包餅乾。   

  餅乾是用油紙包裹著的,看著好像肥皂,是方方正正的一大塊。無心和蘇桃飛快的把餅乾吃了個一乾二淨,然後回了原路繼續等待。天真黑了,夜風涼颼颼的吹,始終不見人歸。無心等不住了,打開書包說道:「娘子,你陪著桃桃,我去瞧一眼。」   

  白琉璃一吐信子,表示同意。   

  無心沿著土路走,拐了一個彎之後,他看到了半空中懸著一隻鬼影。鬼影正在緩緩的淡化,魂魄宛如微弱的流星,從他身上逸散而出。他認出了鬼影的身份,正是打頭卡車的司機。  

  一陣風掠地而來,夾雜著甜腥的鮮血氣。無心繼續慢慢的走,走著走著,他在一處彎路口停住了腳步。探出腦袋向旁望去,他看到了一條空空蕩蕩的崎嶇路。之所以崎嶇,是因為路面受了爆炸的影響。幾隻無精打采的鬼魂飄在半空中,一個個的死相都很不好看,大概也是受了爆炸的連累。   

  無心並不怕鬼魂,尤其是新鬼力量微弱,眼看著正在魂飛魄散。輕輕的邁步拐了彎,他繼續往前走。末了停在土路中央的大坑前,道路一邊的山壁已經崩潰了,另一邊是向下的陡坡,陡坡足有十幾丈深,坡上生著不成氣候的枯瘦草木。一輛大卡車零零碎碎的滾在坡底,後斗的布蓬還存留著,依稀可見布蓬下面有人。   

  卡車裡的人,遇難是正常的,可是前來尋找他們的人,不該一起失了影蹤。無心蹲在路邊伸下一條腿,蹬住陡坡試了試,感覺還不算滑,便連跑帶溜的一路向下,直奔卡車而去。   

  越是往下,血腥氣越重。無心停在卡車之前,剛剛直起了身,不料忽有一陣涼風斜斜的拂過了他的鼻尖。卡車的殘破布蓬被風掀起了一角,一隻凝滿乾涸血跡的手直挺挺的伸向了他。   

  人死久了,已經變硬。無心盯著面前的手,忽然發現這手有點古怪——手掌手腕都算乾淨,泛黑的濃血是從手指尖開始往下蔓延的。若說是手指尖受了傷,可指甲全都完好,完全沒有傷口。   

  無心不動聲色的轉身走向卡車駕駛室,卡車側躺在地上,駕駛室的窗口向上成了天窗。司機彷彿在臨死前曾經試著往外爬,上半身都伸到車窗外了,兩條腿卻是骨斷筋折的卡在了座位下方。伸長雙手趴在車門上,他面孔向下,倒是還算乾淨。   

  無心知道司機都不是空手的人,身邊必定藏著武器。爬上車門站穩了,他抓著後衣領把司機向上一拎,司機僵著雙臂順勢直起了身,一個腦袋依然低著。利落的把司機拽出車門推向地面,他自己跳入駕駛室內,因為近些天來隨著卡車東走西逛,見多識廣,所以他立刻就從座位下面抽出了一把帶著皮鞘的砍刀。   

  從破碎車窗中站起了身,他飛身一躍跳下了地。正要邁步走向卡車後斗,他腳步一頓,忽然感覺身後有了異樣的動靜。一把除下刀上的皮鞘,他將刀刃緩緩的劃過手掌。忽然向後一轉身,他看到了司機的臉。   

  司機的臉已經被碎玻璃紮成面目全非,咽喉也裂開了一條黑洞洞的傷口。踉蹌著起身撲向無心,他微微張開了嘴,口中隱約可見一角白色,正是揉成了一團的紙符。無心先是不動,及至他撲得近了,無心橫著揮出一刀,寒光過處,人頭落地。身體與紙符斷了聯繫,立刻僵直著向後仰倒,不再動彈。   

  無心轉身走向卡車後斗。靜靜的站到了車尾,他提著砍刀向內望,就見車中人疊著人,彷彿還在爭先恐後的向外衝,一個個全大張著雙手,做著高聲疾呼的表情,眼珠子似乎將要瞪出眼眶,拉長了的扭曲面孔上,一張嘴全是異常的大。一陣刺骨的陰風吹上了無心的脊背,半空中響起了刺耳的貓頭鷹叫。   

  無心向天猛一抬頭,看到了大貓頭鷹的黑影。而大貓頭鷹眼神不比他差,低頭和他對視一眼,大貓頭鷹把嘴一閉,當即沿著原路掉頭飛了。   

  刀尖挑開後斗的布蓬,無心向車尾靠近了一步。車中忽然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彷彿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撓後斗的鐵板。眼角餘光掃過最近的一排屍首,他忽然獰笑了一下,因為發現它們無一例外,指尖全帶著血。月色之下,它們的嘴唇也是暗紅——干血的顏色!   

  單手舉起砍刀,刀刃反射了月亮的光芒。銀白的光一閃而逝,帶著若有若無的一聲「嚓」。一隻人頭滾落了,整齊的腔子口裡,還塞著一團染了血的紙符。   

  無心伸手取了紙符,向後一扔。隨即抓了另一隻頭顱的長發,他揮刀再砍。小丁貓的戰術實在是讓他反感至極。很好的生命,年紀輕輕,無端的就被他毀滅了;很好的肉體,年紀輕輕,無端的就被他利用了。無心沒有時間與精力再給他們留全屍,因為一個小翠已經讓人吃不消,一車的小翠一起上陣,更不是他單槍匹馬可以對付的。   

  一具軀體緩緩的爬向了車尾,在無心力不能及的範圍內四腳著地,走獸一般的瞄準了他。忽然縱身一躍撲向無心,他亮出了一口血淋淋的牙齒。而無心猛一側身,避開了他第一次的攻擊。等到他落了地,無心不等他起身,直接一刀剁向了他的脖子。腦袋骨碌碌的順著斜坡滾出老遠,身體趴在草叢中,安靜了。   

  無心雖然知道借屍還魂的東西都伶俐不到哪裡去,不過既然攻擊已經開始,行尸們必定都會漸次蘇生。單憑體力來論,自己也不是它們的對手。忽然靈機一動,他一扯布蓬蓋住後斗,隨即繞到卡車車頂一側。劃破手指擠出了鮮血,他忍痛在布蓬上畫起了符咒。符咒是專用來鎮壓一切邪祟的,他平時很少使用,筆畫生疏。布蓬下面起起伏伏,顯然他的符咒有點靈驗,可是法力有限,未必能夠持久。一道符畫完了,他抓緊時間跑去車頭,想要從卡車油箱裡弄些汽油。

  費了偌大的力氣,他用一根長長的膠皮管子,把汽油引去了後方的布蓬上。他沒開過卡車,但是在幾十年前,賽維的日子還好過時,曾經買過一輛小汽車讓他開。如今的卡車和當時的汽車不甚相同,不過構造大同小異。   

  一根火柴扔上佈蓬,火焰騰空而起。無心聽到了真正的鬼哭,吱吱呀呀,宛如鼠類的慘叫。拎起砍刀繼續向坡下走去,他得找到餘下的屍首。小丁貓打得好算盤——幹部們半路失蹤,必定會引人前來尋找,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陳大光如果在卡車上,自然死得利索;如果晚走一步不在卡車上,只要他夜裡經過山路,就必定逃不過行尸們的攔截。而陳大光除非有飛機可坐,否則必定要走山路。山路被炸成了一團糟,陳大光怎麼走,都要從白天走到夜裡。一到夜裡,人就不是鬼的對手了。

  大貓頭鷹又來了,顯然是有所圖謀。無心不再理它,而是跟著它走。沿著土坡又走了一段路,他看到了與自己同車的夥伴們。   

  夥伴們死得很慘,全被人抓爛了面孔和咽喉。大貓頭鷹在他頭頂猶猶豫豫的盤旋著,想要吃點人肉,又怕他不允許。貓頭鷹愛好和平,覓食之時只抓小田鼠、小兔子、以及小雞小蛇;和它身材相彷彿的動物,它是一概的不招惹。小動物不足以讓它飽腹,於是它此刻留戀不走,想要飽啖一頓人肉。   

  無心彎腰檢查了幾人的口腔咽喉,沒有發現紙符,可見他們的確是死得徹底。直起身繼續向前走去,他記得還應該有一輛大卡車殿後。   

  在三里地外,無心又放了一把火。   

  凌晨時分,他疲憊不堪的回到了蘇桃面前,蘇桃要去看他,他卻是連連擺手,說自己身上太髒。又提起其餘的人,他告訴蘇桃:「都死了。」  

  蘇桃「哦」了一聲。   

  無心四仰八叉的躺在土路上,側過臉看她:「你怕不怕?」   

  蘇桃檢查了內心情緒,發現自己不怎麼怕。幾個月前她見了人都怕得要死,如今像是麻木了,什麼都不怕了。   

  無心仰臉又去看了夜空中的星月,感覺自己其實也是個沒用的貨,有力氣賣給陳大光,目的是希求對方庇護自己和蘇桃。自己沒本事,保護不了蘇桃,可憐蘇桃還當自己是天下唯一的親人。  

  一身的血點子在慢慢的風乾,他向旁伸出一隻手,抓住了蘇桃的腳踝。蘇桃一動不動的任他抓著,心裡空蕩蕩,什麼也沒想。   

  翌日上午,陳大光和朱建紅雙雙出現了。

  他們是騎馬走的,前半夜就出發了,沒經山路,穿了林子,往死裡走也只走出了這般的速度。他們在喇嘛山生產隊裡就聽說了山路上發生了大爆炸;及至走到林子中了,他們隔著遠遠的距離,又看到了山下隱隱的火光。   

  在無心身邊一勒韁繩,陳大光居高臨下的質問:「你怎麼沒死?」  

  無心依靠山壁坐著,臉上顏色並不好看:「我死了,你怎麼活?」   

  陳大光一聽,倒像他死了自己就要守寡一般,不禁鼻孔出氣:「除了你們兩個,再沒別人了?」  

  無心點了點頭:「嗯,沒別人了。」  

  陳大光一瞪眼睛:「到底是怎麼回事?」   

  無心扶著蘇桃起了身:「說來話長。有水嗎?」   

  陳大光沒有水,而是把無心和蘇桃分別拽到了馬上。馬蹄子呱嗒呱嗒的敲擊路面,他們飛快的繼續逃了。   

  埋在山中的炸彈也許是定時炸彈,昨天依次炸過了,今天再無存貨。一路顛顛簸簸的到了妃子嶺公社,陳大光惡狠狠的苦笑,心想自己這一趟堪稱全軍覆沒——此仇不報非君子,他饒不了小丁貓。   

  一封電報發出去,全縣的武裝民兵全集合到了妃子嶺。陳大光從無心口中得知了小丁貓的陰謀詭計,又想起了整整三卡車的人命,不禁怒髮衝冠。親自率兵上了陣,他拉著大炮直奔喇嘛山而去。  

  無心和蘇桃卻是不再往前線跑了,他們得了陳大光的許可,兩人回文縣去了。   

  陳大光翻山越嶺,一進喇嘛山就發現情況不對。再接再厲的殺入黑水窪,形勢越發的糟糕了——聯指的人馬居然已經撤出了黑水窪。   

  沒等他調轉人馬撤出山區,後方情報十萬火急的送到了他面前:聯指被中央劃為左派革命組織,如今已在保定和文縣齊頭並進,各自聚集了幾千人馬。保定比較遠,姑且不提;只說文縣外圍,已經被聯指的隊伍佔據了。  

  陳大光被人抄了大本營,帶著一票人馬陷在了山中。而文縣內外僵持不下,無心和蘇桃躲在革委會的收發室裡,因為食堂不再正經開火,革委會也面臨癱瘓,所以他們只好自力更生,用磚頭搭了個爐灶,架著飯盒煮粥吃,菜只有一道,是咸鹽拌黃瓜。兩人無處可跑,並且聽說聯指已經佔了上風,就愁得唉聲嘆氣,終日盼著陳大光力挽狂瀾、早日歸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55
第一百七十三章、正義秘書

  小丁貓是毫無預兆的進了文縣。進入文縣之後他直奔縣中最高權力機關——縣革委會。  

  革委會食堂的大師傅上街買菜時被流彈打死了,所以食堂已經連著三天完全沒開伙。革委會的辦公區域也是空空蕩蕩,紅總自顧不暇,人員全都集合去了城外戰場,餘下的老幹部與軍代表也是各有心腸。老幹部都是被打倒又被拎起的人物,非常的識時務,一看情況不妙,立刻大姑娘似的全縮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軍代表的行蹤則是無人知曉,大概是看時局失控,也自行遁了。畢竟革命群眾天下無敵,打死個把軍人不是問題。  

  人都走了,唯有無心和蘇桃無處可去。火車站是被封鎖了的,想要離開文縣,須得憑著兩隻腳硬走,並且很可能誤入戰場吃子彈。於是在小丁貓的敞篷吉普車停在革委會大門前時,無心和蘇桃正是並肩站在收發室外吃小黃瓜。猝不及防的和小丁貓打了個照面,兩人都偏於木然,嘴裡喀嚓喀嚓的始終沒斷咀嚼。  

  小丁貓坐在敞篷吉普車裡,車是夠野的,還披著零零落落的草木偽裝,小丁貓卻是斯文,照例穿著雪白的短袖襯衫。一邊手臂搭在車門上,香菸在他指間生出裊裊青煙。扭頭望著無心和蘇桃,他發現兩人都瘦了,也都白了,嫩得像兩根剛剝了皮的水蔥,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並肩站得很整齊。不知怎麼搞的,小丁貓忽然感覺蘇桃長的有點兒像無心,無心有一雙黑到驚人的大眼珠子,而蘇桃的黑眼珠彷彿也有擴大的趨勢。無心的黑眼睛裡藏著一點兒動物的光,人味不純;蘇桃望著前方,眼珠子也是黑得很深遠,看誰都像是立足於千里之外。  

  風度很好的一揮手,小丁貓跳下吉普車:「開門!」  

  無心和蘇桃一起回了收發室,片刻之後無心一個人走出來了,手裡拎著一串鑰匙。挑挑揀揀的選出一枚打開了革委會大門,他沒問什麼,因為事情是明擺著的,陳大光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當真被小丁貓擠下台了。  

  小丁貓洋洋得意的進了大院,身後跟著全副武裝的顧基。對著無心一招手,他笑眯眯的說道:「來,你給我做個嚮導。」  

  無心手裡還攥著半根黃瓜:「嚮導?革委會就這麼幾排房子,沒有什麼可看的。」  

  小丁貓單手插進褲兜裡,順勢又吸了一口煙:「陳大光的辦公室是哪一間?」

  無心無可奈何,只好邁步走去。把小丁貓領到陳大光的辦公室中。陳大光的辦公室不怕人瞧,因為他學問有限,萬事全從腦子裡過,房裡不存機密文件。小丁貓繞過寫字檯,一屁股坐上了陳大光的皮面椅子。很舒適的把兩隻腳架上寫字檯沿,他搖頭擺尾的扭了幾扭,又長長的嘆出一口氣:「聽說陳大光特別好色?」

  無心站在門口,忙裡偷閒的咬了一口黃瓜:「不知道。」  

  小丁貓閉了眼睛,心中自覺很虧得慌。陳大光的淫威是很出名的,不用特意打聽,種種逸事會自動的往人耳朵裡灌。在這一點,他真是比不上陳大光,委屈自己了。  

  他自憐自怨,一時出了神。無心趁機看了顧基一眼。顧基明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但是心虛,不敢去面對他。

  與此同時,革委會院門外又來了一輛吉普車。車門一開,下了一名五短三粗的女性。此女名叫丁小甜,正是小丁貓的新秘書。說起來她和小丁貓都姓丁,應該算是親近的本家。不過小丁貓羞於與她為伍,對她一直尊重得很,半句玩笑都不肯開。丁小甜對於小丁貓的做派十分高看,認定他是一位品行高潔的年輕領袖。

  丁小甜知道小丁貓比自己快了一步,所以如今也不猶豫,直接就往大院裡走。經過收發室,她隔著玻璃向內掃了一下,影影綽綽的看裡面好像有人,便順手推開了門,心想這是哪個紅總餘孽?  

  然後,她就看見了蘇桃。  

  蘇桃已經吃掉了小黃瓜。此刻正是無所事事的坐在小床邊上。覓聲抬頭望向門口,她的辮子亂了,亂發之中,越發顯得一張臉是異常白淨,幾乎給了丁小甜一個驚鴻一瞥的印象。而丁小甜萬沒想到小小的收發室裡藏了個這麼好看的小姑娘,訝異之餘立刻起了警惕心:「你是干什麼的?」

  蘇桃站起了身,垂頭答道:「看大門的。」  

  丁小甜又問:「你多大了?」  

  蘇桃盯著地面,感覺自己和前方的陌生人之間隔了一層薄膜:「十五歲。」

  丁小甜還要繼續盤問,不料無心拎著一大串鑰匙,叮叮噹噹的走了回來。丁小甜目光如電,立刻轉向了他:「你又是干什麼的?」

  無心莫名其妙的看著她:「我是看大門的。」

  丁小甜審視著他:「一扇大門要兩個人看嗎?」  

  無心隱約明白了她的心意:「哦,我們兩個拿一個人的工資糧票。」  

  丁小甜看了看無心,又扭頭看了看房內的蘇桃:「你倆是什麼關係?」

  無心晃著手裡的鑰匙串:「我倆是……對象關係。」

  丁小甜沒想到無心會做出如此不堪入耳的回答。強作鎮定的點了點頭,她不再多說,向前走去尋找小丁貓了。

  無論是誰佔據了革委會,無心和蘇桃的日子總還得過。小丁貓和丁小甜在辦公室裡開了個小會,及至散會之後他們出了來,發現院內薄煙繚繞,卻是無心和蘇桃在院子角落裡攏了一堆火,正在烤麻雀吃。小丁貓走到蘇桃身邊,腳步頓了一頓,然而最終沒停,還是繼續前進了。  

  丁小甜和小丁貓上了一輛吉普車。在小丁貓身邊坐穩了,她有感而發的說道:「丁同志,革委會看大門的人,是一對……」  

  她不知道該用哪一個詞來形容,但語氣是溫和的,因為自知站在正義的一方,最清白最純潔,所以可以坦然面對一切罪惡:「女的才十五歲,男的我看怎麼也得二十多了。他們公然在革委會大院裡搞流氓活動,我認為影響很不好。」  

  小丁貓微微頷首:「你認為應該怎麼辦呢?」  

  丁小甜堅定的答道:「我認為男的該負主要責任。他年齡大,很可能是他別有用心,迷惑了女孩子。」  

  小丁貓慢條斯理的繼續問:「那我們應該怎麼處置他們呢?」  

  丁小甜想了一想,隨即答道:「先把他們隔離開來,再對那個女孩子進行教育,讓她迷途知返,重新做人。」  

  小丁貓輕飄飄的一拍巴掌:「丁小甜,你的思路很對,可以按照你的主意來辦。」   

  因為丁小甜不會伺候人,所以小丁貓看她是可有可無。紅總還在縣外虎視眈眈的意圖反撲,小丁貓忙著佈置戰線,便把縣內事情全交給丁小甜處理。丁小甜帶了兩名戰士回到革委會大院,直接讓人把無心綁了。

  蘇桃登時紅了眼睛,先是張開雙臂擋在無心身前。及至她被戰士一下子搡開了,她轉到無心身後,死死的摟住了他的腰:「你們幹什麼?我們不是紅總的人,你們憑什麼抓我們?」  

  丁小甜平心靜氣的說道:「這位小妹妹,你不知道你已經被他拐上了岔路嗎?」  

  蘇桃厭惡的望著丁小甜:「沒人拐我,我是自願!」 Phjf$\\pt

  丁小甜看了她的頑固態度,不禁惋惜的搖了搖頭。對著兩名戰士做了個手勢,她開口說道:「我看你年紀還小,所以對你採取柔和的手段,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兩名戰士開始押著無心往外走。無心臨走前還想對蘇桃耳語幾句,可是戰士們力大無窮,一陣風似的就把他擁出去了。無心暗暗叫苦,又恨白琉璃不務正業,大白天的也跑出去看人打仗。

  及至戰士把無心押向革委會的辦公區了,丁小甜才轉向蘇桃。無心一走,蘇桃就垂了眼皮,木雕泥塑似的在地上一站。丁小甜看出她是鐵了心的要往邪路上走,便從身上的軍用挎包裡掏出一本紅寶書,恭恭敬敬的擺在窗前放置信件報紙的小桌子上:「從今天開始,你就給我抄紅寶書。我要讓毛主席思想的光芒照亮你頭腦中的陰暗角落。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紙筆,你等著吧。」  

  丁小甜對蘇桃很感興趣,甚至生出幾分憐惜。派人把紙筆送到收發室了,她轉而去審問無心。無心只說要見小丁貓,除此之外一言不發。丁小甜看他軟硬不吃,心中十分惱怒。既然自己不能觸及他的靈魂,只好退而求其次,觸及他的皮肉。拎起皮帶走到無心面前,她把對方的小白臉子打成了滿臉花。無心沒骨氣,疼了就叫,叫得蕩氣迴腸,如同春夜鬧貓。兩名戰士忍不住嘻嘻笑,唯有丁小甜怒髮衝冠,笑不出來。  

  她認為無心實在是太罪惡了,罪惡的苗子,就該連根剷除,不留餘情!  

  丁小甜忙著拆散流氓情侶,拆得全神貫注,以至於忘了去幹正事。及至到了翌日上午,小丁貓四處找不到她,只好親自又來了一趟革委會。剛一進院門,就見蘇桃坐在窗前桌後,正在低頭寫字。  

  小丁貓心中一動,又看四方無人。一推門進了收發室,他輕鬆的問道:「寫什麼呢?」  

  蘇桃停了筆,站起身答道:「抄紅寶書呢。」

  小丁貓笑了:「很要求進步嘛!」  

  蘇桃沉著臉:「丁小甜說我如果不抄書,她就不給無心飯吃。」  

  小丁貓向蘇桃逼近了一步:「她還說什麼了?」  

  蘇桃面無表情的答道:「她還說無心是流氓,說我被流氓騙了。」  

  小丁貓繼續逼近:「那你到底有沒有被他騙呢?」  

  蘇桃不看他,盯著地面答道:「他不是騙子。」 ,

  小丁貓溜了房內一眼,見窗戶上方橫著一根鐵絲,掛了一塊白布充當窗簾,白布如今被撥到了窗邊。心中忽然躁動了,他上下又把蘇桃打量了一番。忽然轉身拉攏了窗簾,他一手摀住了蘇桃的嘴,另一隻手開始去解自己的褲腰帶。蘇桃先是一愣,緊接著嚇得手舞足蹈,對他又打又踢。而他此時卻是下了決心,正所謂擇日不如撞日,索性今天就把生米煮成熟飯得了!

  用自己的兩排肋骨承受了蘇桃的雙拳,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硬是把蘇桃攔腰抱起,扔到床上去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55
第一百七十四章、受傷的小丁貓   

  小丁貓擰著眉瞪著眼咬著牙,感覺自己胸前這兩扇薄薄的排骨,快要被蘇桃的拳頭擊塌了。  

  他沒想到一個靠稀粥黃瓜麻雀度日的小丫頭,竟有如此的神力。他的褲腰帶在搏鬥中已經解開了,蘇桃的衣裳卻還是森嚴壁壘,只有襯衫領口被他扯脫了一枚紐扣。小丁貓把她壓在身下,極力的想要將她雙手反剪著捆綁住。然而蘇桃趴在床上猛然一撅屁股,當場把他拱到了床下。落地之後一個鯉魚打挺,他在剎那間又翻上了床。氣喘吁吁的怒道:「叫吧,叫吧!我看你能叫來哪位救兵!」  

  蘇桃沒有餘力喊叫了,也知道小丁貓所言非虛,世上除了無心之外,當真是再沒有人肯救自己。一張小床被兩人壓迫得吱嘎作響。仰面朝天的看小丁貓壓過來了,她亮出一口整整齊齊的白牙齒——好像橫亮了一把大刀似的,她對著小丁貓狠狠一抬頭,一排好牙當場磕上了小丁貓的下巴。   

  小丁貓哀鳴一聲,抬手去捂痛處。蘇桃趁機拚命推他,小丁貓如落浪中,顛顛簸簸的上下亂擺,無論如何不能控制蘇桃;想要去撕蘇桃的褲子,新的確良又太結實。蘇桃感到一隻手就在自己的下身亂抓,當即伸手下去,用指甲狠摳小丁貓的手背。小丁貓把手一躲,蘇桃摸到了一條熱烘烘硬邦邦的東西,這東西不是她的,就必然是小丁貓的,她連想都不想,對著它便撓了一把。在小丁貓的慘叫聲中,她的手指觸到了一叢亂毛。順勢合攏五指抓住了毛,她大叫一聲狠命一揪。小丁貓慘叫未停,痛嚎又起。而蘇桃抬手一瞧,就見手上抓了滿滿一把陰*毛,毛髮黑亮亮的打著捲兒,髮根上還染著星星點點的鮮血。   

  小丁貓捂著下身翻滾下床,痛苦之餘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根本性的大錯誤——褲子脫得太早了!   

  蘇桃喘著粗氣坐在床上,眼睛和臉都是紅的。向下看到了小丁貓的半裸體,她這才知道大男人和小男娃不是一回事。她只見過光著屁股的小男孩,所以面對著齜牙咧嘴的小丁貓,她感到了一種無法忍受的厭惡和刺激。小丁貓雙手捂著的東西紅通通的,讓她想起了扒了皮的小麻雀。   

  小丁貓在地上躺了半天,末了抹著眼淚爬起來了。   

  「好,好。」他是個整潔利落的人,一邊對蘇桃含淚發狠,一邊有條不紊的一層一層提褲子。先用白色褲衩兜住了他胯下的掛綵禿鳥,再把白襯衣的下襬抻平。最後提起褲子,他把白襯衣平平整整的扎進了褲腰裡:「蘇桃,你敢這麼對我!」   

  蘇桃站在床邊,彎腰撿起了領口掉落的紐扣。一側的麻花辮子散了,她像個瘋子似的,從亂發之中看人。  

  小丁貓想到自己連蘇桃都打不過,幾乎悲從中來:「好,好。從今以後我有話不和你說,我找無心說!」   

  蘇桃攥著自己的紐扣,胸前兩個正在發育的毛桃子全被小丁貓狠狠的揉搓過了,現在正痛得厲害。氣喘吁吁的望著小丁貓,她絕望的想:「沒活路了。」   

  慢慢的收回目光,她的呼吸和心跳一起紊亂。沉睡已久的頭腦忽然甦醒了,她茫然的發問:「這是個什麼世道?還講理嗎?還有理嗎?」   

  「如果無心死了……」她啞著嗓子開了口:「我也死去。」   

  然後她抬眼正視了小丁貓:「什麼破世界,我才不稀罕!」   

  小丁貓獰笑了一下:「你說什麼?你敢說現在的世界破?」   

  蘇桃也冷笑了,冷意很足:「我說了,什麼破世界!呸!破世界!」  

  她一強硬,小丁貓反倒有些手足無措。要說打,他沒有餘力;要說不打,未免又太輕饒了她。眼睜睜的看著蘇桃,他不認為自己是強姦未遂,倒是感覺蘇桃給臉不要臉,導致自己失了戀。   

  小丁貓給蘇桃下了禁足令,又讓人看守了收發室。白琉璃偶然回了來,先是發現蘇桃一個人站在地上,直著眼睛發呆;他不明就裡,飄出房去,在革委會大院的一件辦公室裡找到了無心。   

  和無心一相見,他就傻了眼:「啊!你怎麼了?」   

  無心被人吊在了房樑上。抬眼一看白琉璃,他奄奄一息的怒道:「你還知道回來?我當你在戰場上又死了一次呢!」   

  大中午的,烈日高懸,陽氣極足。在這個陽盛陰衰的時候,白琉璃想要用念力截斷懸掛無心的粗麻繩,可是試了又試,卻是力不從心。無心搖了搖頭,低聲說道:「白琉璃,現在我不用你,等到了夜裡你再來。桃桃呢?我一晚上沒回去,她怎麼樣了?」   

  白琉璃如實答道:「她好像是剛起床,頭髮都沒有梳。」   

  無心一閉眼睛:「你到她身邊去吧,如果有人欺負她,你能保護就保護她,不能保護了,就馬上來告訴我。」   

  白琉璃躲在了房中暗處:「夜裡我救你走。」  

  無心把眼睛睜開了一半,很不信任的斜瞟著白琉璃。白琉璃的確是有本領,不過他的本領顯然不大適合救人越獄。就算白琉璃能把他從空屋子裡放出去,可接下來的路,還是得讓他和蘇桃自己走。整座縣城都是聯指的地盤裡,無產階級專政無處不在,即便他們跑去窮鄉僻壤了,憑著他們來歷不明的身份,照樣會被村民抓起來扭送去大隊部。   

  「白琉璃……」他忽然小聲開了口:「你想不想回家?」   

  白琉璃一揚頭,藍色的眼睛斜睨天花板:「我不想。」   

  無心知道他一貫不通情理,所以也不理他,自顧自的嘀咕:「實在沒辦法的話,我們帶桃桃回大興安嶺吧!其實我真不願意走這一步,在那地方住久了,桃桃非變成野人不可。」

  白琉璃一言不發,因為他在外面混得很開心,看人武鬥看了個不亦樂乎。   

  白琉璃回了一趟收發室,發現蘇桃坐在窗前,正在寫字。附回到了白蛇身上,他爬上了蘇桃的大腿。把一個圓腦袋昂到了蘇桃面前,他忽然發現對方含了滿眼的淚。   

  蘇桃對著白琉璃的黑豆眼睛,滿心都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淒惶。撅起嘴唇親了親白琉璃的腦袋,她哽嚥著小聲說道:「你要真是白娘子該多好啊!你是白娘子,水漫金山淹了他們。」   

  一滴淚水滴在了白琉璃的頭頂上,白琉璃忽然通了一點人味。冰涼的繞上蘇桃的脖子,他一吐信子,有心施法現形安慰安慰蘇桃,可又怕把蘇桃當場嚇死。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用嘴巴觸了觸蘇桃的耳垂。   

  如此混到了傍晚時分,丁小甜來了。  

  丁小甜聽小丁貓說蘇桃發了瘋,坐在收發室裡造謠生事,他親自去看望她,結果被她撓了一頓。丁小甜看蘇桃是相當的可人疼,並且因她年紀小,所以也必定是受了小白臉的蠱惑。思及至此,她不打算去找蘇桃的晦氣,倒是認定無心是個臭流氓,恨不能像殺臭蟲似的一指頭將他碾死。未等白琉璃前去救人,她先讓手下的小將把無心押了出來。反革命流氓犯的大鐵牌子往脖子上一掛,無心糊裡糊塗的就混在一大隊牛鬼蛇神之中,排隊遊街去了。他被吊了小半天,胳膊幾乎脫臼,下午又挨了一頓揍。此刻苦不堪言的走在街上,他深深的低著頭,因為唉聲嘆氣的太過明顯,又被身邊的紅衛兵抽了一皮帶。   

  在無心遊街的同時,小丁貓坐在臨時下榻的招待所裡,也是愁眉苦臉。嘴角叼著一根香菸,他脫了褲子,一手捏著自己的命根子,一手捏著個浸了酒精的棉球,忍痛擦拭龜‧頭上的創傷。蘇桃的爪子真是厲害,把他的小肚子撓破了好幾處,左一道右一道鮮紅的,一碰就疼,還沒法向別人訴苦。他真有心不要蘇桃了,可無論是殺了她還是放了她,都讓他感覺可惜。噝噝哈哈的吸著涼氣,他疼得擠眉弄眼,心想自己還是太純潔、太稚嫩了。好在當時只解了褲子,萬一脫成精光,非被蘇桃撓成爛桃不可。  

  「我是個秀才。」他又暗暗的想:「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我可能是長得不如無心好看,但也差不許多,不至於他是蘇桃的寶,我就是蘇桃的草。看來問題全在蘇桃身上,年幼無知,不識好歹。我先關著她,等養好了傷再和她算賬!」  

  思及至此,他沒了心事。拉開抽屜找出一把小剪子,他比了比下身兩邊陰*毛的長度,發現自己算是被蘇桃用手揪成了陰陽頭。嚓嚓嚓的修剪一番,他放下剪子提起內褲,撫平襯衫系好外褲。畏寒似的抱住肩膀,雖然面前沒有敵人,但他還是下意識的保護了自己的肋骨。   

  無心死去活來的游了小半夜的街,末了回到革委會的空屋子裡,倒頭就睡。丁小甜見收發室裡還亮著燈,就想去和蘇桃談一談心。然而蘇桃像個老蔫蘿蔔似的,也不軟也不硬,丁小甜說,她就聽;丁小甜不說了,她面無表情,也不出聲。   

  丁小甜看了她這樣子,莫名的很痛心。出了收發室,她斥退身邊隨從,獨自在革委會大院裡散步沉思。正是入神之時,眼角忽然掠過一道黑影,她扭頭一瞧,卻是發現了一隻大貓頭鷹。   

  丁小甜只在畫報上見過貓頭鷹,如今看到了活的,就很好奇。貓頭鷹蹲在牆頭上,一動不動的也去望她。雙方對視了片刻,貓頭鷹振翅而飛,丁小甜依然保持著扭頭瞪眼的姿勢,卻是已經中了貓頭鷹的迷魂術。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56
第一百七十五章、所謂感化   

  收發室已經熄了燈關了門,革委會大院裡也是黑沉沉的不見一點光明。等在大門口的人被蚊子咬得狠了,忍不住走進院內去尋找丁小甜。結果到了一堵圍牆附近,他們看到了一個雕塑似的黑影。   

  「丁秘書?」有人開了口:「你看什麼呢?」   

  丁小甜扭頭面對著牆頭,一動不動。   

  一隻手輕輕的拍了她一下:「丁秘書?」   

  因為她始終是沒反應,所以輕拍漸漸轉為了重拍:「丁秘書!」   

  丁小甜一哆嗦,如夢初醒的轉向了來人:「怎麼了?」  

  對方恭敬的對著她微笑:「沒事,剛才看你一直對著牆頭發呆,我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丁小甜這才感覺到了脖子的痠痛,落了枕似的,將要不敢動:「你們在外面等了多久了?」   

  那人擼起衣袖,藉著月光看了看手錶:「兩個多小時吧!」

  丁小甜莫名其妙的搖了搖腦袋,真不知道自己站了那麼久。回想起發呆前的那一刻,她只記得自己看到了一隻非常大的貓頭鷹。   

  丁小甜等人披星戴月的走了,只留一個人持槍守門。收發室的房門從外面鎖嚴實了,丁小甜給蘇桃留了個搪瓷尿盆,杜絕了她以上廁所為名趁機野跑的機會。從玻璃窗裡向外看,能夠看到大門前的看守者,窗戶下方的木頭格子是能左右活動的,像個小小的拉門,平時用來從內向外遞信,如今蘇桃輕輕的打開了一線,把鼻尖湊到縫隙前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   

  轉身回到了小床邊,她撫摸了盤在枕頭上的白琉璃。白琉璃正在思索著要不要去把無心救出來。要說救,他是能救的,但是白天看無心的意思,似乎並不急於得到自由。無心的思想一貫比他複雜,於是他打算等蘇桃睡了,自己再去和無心好好商量商量。  

  然而蘇桃就是不睡。   

  蘇桃坐在小床上,平時覺得床太小了,小得讓兩個人全伸不開腿;可是如今她伸手左拍拍右拍拍,發現床板竟然無邊無際,左右全拍不到頭。真想無心啊,她徒勞的抽著鼻子,想要捕捉無心留下的氣味。

  「白娘子。」她輕聲開了口:「你要是只小鴿子或者小狼狗該多好啊,鴿子認路,狗通人性,也許還能替我去給無心送個信。我知道無心就在那邊的一排空房子裡,可我出不去,我沒法子去見他。」  

  她嘆了口氣:「除了無心,我誰都不想見。我討厭死那些人了,看了他們我就要吐。我以後要和無心結婚,結了婚就沒人能拆開我們了。」  

  白琉璃游到了床下,沿著椅子一路上行,最後爬到了窗檯上,回頭對著蘇桃嘶嘶的吐信子。蘇桃正在東一句西一句的自言自語,忽然見了白琉璃的舉動,她不禁一愣,穿了鞋往窗前走。而白琉璃先對著窗戶縫隙一探頭,隨即催促似的轉向蘇桃,又吐信子又卷尾巴。   

  蘇桃隱隱明白了他的意思:「白娘子,你……你要幫我給他送信嗎?」   

  白琉璃像個人似的,晃著腦袋點了點頭。   

  蘇桃睜大眼睛,雖然感覺不可思議,但是因為走投無路,所以決定相信白琉璃。從報紙上面撕下一條白邊,她用鉛筆小小的寫了幾行字,講清了自己如今的情形。然後用一根毛線把紙條和鉛筆頭全綁在了白琉璃的身體上,她把木格子窗微微又推開了一點,然後趁著看守者背對自己,悄悄的把白琉璃放了出去。   

  白琉璃得償所願,既安慰了蘇桃,又可以去見無心,一路搖頭擺尾,急急忙忙的扭向院子深處。正是帶勁兒之時,冷不防一個黑影從天而降,他只覺尾巴一痛,猛的回頭看時,發覺自己的身體已經被一隻大貓頭鷹用利爪踩住。大貓頭鷹身軀偉岸,目露賊光,一張大嘴堪比金雕,低頭對著他的腦袋就要啄。白琉璃最是愛惜自己的蛇身,眼看貓頭鷹想要吃了自己,當即怒不可遏,鬼魂還未脫離蛇身,已經對著貓頭鷹惡狠狠的發出了一聲獅子吼。大貓頭鷹不見鬼魂,只見白蛇,一張尖嘴都張開了,忽然腦中起了巨響,一股子陰邪的鬼氣直衝胸膛。力不能支的鬆了爪子向後一仰,它周身的羽毛都炸開了,體積登時比方才又大了一倍。瞪眼張嘴的喘著氣,它既享受著週遭的森森鬼氣,又被鬼氣重重的激盪了身心,幾乎當場昏厥。拍著翅膀勉強飛上牆頭,它迅速縮成一團企圖隱身,真是感覺又痛苦又暢快。放眼再看地面,它只見地上的白蛇凌空飄起,一溜煙的直奔房屋而去。  

  白琉璃托著白蛇飄到無心面前,發現無心正睡得深沉。一板磚喚醒了他,白琉璃讓他看蘇桃的紙條。  

  無心睡眼惺忪的看過字條,又捏著鉛筆條在下面寫了回信。忽然看到地上白蛇軟癱,尾巴尖鮮紅的滲了血,他開口問道:「你受傷了?」   

  白琉璃怒道:「來的路上遭了偷襲,是只大貓頭鷹,想要吃我。」   

  無心把白蛇扯到腿上:「大貓頭鷹?不會是在黑水窪遇見的那隻吧?」   

  白琉璃想了一想,不能確定,因為貓頭鷹都是一個德行:「也許是?總之大得很。」他張開雙臂比劃了一個尺寸,拖著長聲描述:「那——麼大!」   

  無心捏起白蛇的尾巴尖,送到嘴裡吮了一口,然後扭頭吐出帶血的唾沫:「一般的貓頭鷹哪有那麼大的?興許就是黑水窪的那一隻。那隻貓頭鷹的來路,我始終是不清楚,我只知道它和你一樣,喜歡往戰場上湊。戰場上有人肉給它吃嘛!」   

  白琉璃坐在無心面前,擰著兩道長眉告訴他:「你輕一點,我的鱗都翹起了一片。」  

  無心含著白蛇尾巴,用舌尖輕輕壓下翹起的蛇鱗,又含糊的告訴他:「別怕。等你過幾天再蛻一次皮,傷就徹底好了。一會兒你還回去陪桃桃,我先不走了,外面都是聯指的人,我肯定出不了文縣。不如留下來先和他們對付著,等到有了機會再說。」  

  在白琉璃和無心嘁嘁喳喳之時,蘇桃一直守在窗前等待。外面有貓頭鷹在鳴叫,聲音難聽到了極點,讓人心驚肉跳。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圓圓的小腦袋探進了窗口,正是白琉璃回來了。  

  蘇桃歡天喜地的接他進來,取下他身上的紙條展開了看。看過之後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在白琉璃的腦袋上親了好幾下,然後脫了鞋上了床,心滿意足的睡了。   

  翌日清晨,丁小甜上班似的,又來了。   

  掏出鑰匙打開鎖頭,她放蘇桃出去倒尿盆以及洗漱。等到蘇桃端著尿盆回來了,她筆直的站立在朝陽光芒之中,橫寬的粗壯身體被她從視覺上拔高了些許。默然無語的審視著蘇桃,她看蘇桃本來是朵含苞待放的白蓮花,卻因無人呵護,被罪惡的小白臉子澆了一泡熱尿。白蓮花不知道自己是受了褻瀆,反倒喜滋滋的汲取了養分,死心塌地的愛上了小白臉子。

  蘇桃不知道她是如此的高看自己。對著掛在牆上的一面小圓鏡,她不言不語的梳頭髮編辮子。頭髮太厚了,烏雲似的堆了滿肩垂了滿背。手背在黑髮中閃動穿行,顯得手特別白,發特別黑。垂著眼簾目光散亂,她誰也不看,粉撲撲的嫩臉上毫無表情。

  等她把自己收拾利落了,丁小甜開始檢查她的功課。翻著滿佈黑字的稿紙本子,她見蘇桃的確是抄夠了數目,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在早飯前,她帶著蘇桃站在房內,手握紅寶書對準了牆上一幅毛主席像。先是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再敬祝林副統帥永遠健康,一邊敬祝一邊揮動手中的紅寶書。敬祝完畢之後,她帶著蘇桃高歌一曲《東方紅》,末了又把紅寶書翻開了,朗朗的誦讀了一段毛主席語錄:「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節約糧食問題,要十分抓緊,按人定量,忙時多吃,閒時少吃,忙事吃乾,閒時吃稀,雜以蕃薯、青菜、蘿蔔、瓜豆、芋頭之類。」   

  蘇桃嗡嗡的跟著她念,肚子餓得嘰裡咕嚕亂響。然而丁小甜堅決的要除去她身上好逸惡勞的腐朽習氣,明知道她腹如鼓鳴,可硬是不讓她吃早飯,寧願自己也餓著肚皮陪她。把蘇桃領出收發室,她迎著陽光說道:「軍隊向前進,生產長一寸。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

  然後她擺開架勢,帶著蘇桃跳了一支忠字舞。舞畢之後意猶未盡,她又讓蘇桃隨著自己做了一套毛主席語錄操。蘇桃的肚子裡本來就只有糙米黃瓜一類,且早在昨晚就消化殆盡,如今大清早的水米沒沾牙,卻要沒完沒了的載歌載舞,不由得有些支持不住。丁小甜走到她面前,嚴肅的看著她,見她出了一頭一臉的汗,鬢角都濕了。   

  丁小甜很欣慰,認為自己既淨化了蘇桃的靈魂,又鍛鍊了蘇桃的肉體。黑白之間是容不得灰色存在的,她感覺蘇桃像一隻迷途羔羊,自己既然見到了她,就理所當然的該拯救她。  

  把自己帶來的飯盒打開,飯盒裡面裝了兩個人的早飯,是雜合面的大饅頭和醃黃瓜。兩個人一起在桌邊坐下了,蘇桃拿起饅頭嗅了嗅,鼻子裡甜絲絲的全是白面味道。   

  「丁秘書……」她小聲問道:「無心有飯吃嗎?」   

  丁小甜沉著臉,沒有回答。  

  蘇桃不問了,慢慢的撕著饅頭皮往嘴裡送。丁小甜看了她的吃相,又是個看不慣:「不要做出這副嬌滴滴的樣子,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蘇桃不撕皮了,當即在饅頭上咬了一口。她也知道自己邊吃邊玩,吃得不爽快,不過母親似乎從來不把狼吞虎嚥當成美德,無心也認為女孩子天然的應該慢條斯理一點。女人都狼吞虎嚥了,男人是不是就得茹毛飲血生咬活剝了?   

  吃過一個饅頭之後,丁小甜離去,蘇桃開始抄寫毛主席語錄。慢吞吞的抄到傍晚,在開飯之前,丁小甜又來了。   

  丁小甜在敬祝完畢之後,帶她進行晚匯報,檢討一天來的錯誤行為。蘇桃早有準備,說自己白天抄語錄的時候貪玩,在陳舊的木製窗框上摳了個坑。咕咕噥噥的懺悔了一陣之後,丁小甜教她打了一套當下最流行的毛主席詩詞拳。蘇桃一邊手舞足蹈,一邊得知陳大光的螳螂拳如今已經走上頌古非今、宣揚封建迷信、培養資產階級個人主義的修正道路了。要是放到北京,陳大光剛一偽裝螳螂,就足夠被人捉去批鬥了。  

  丁小甜終日忙碌,晚上還要專程教導蘇桃打拳,也很疲憊。但是她以奉獻和犧牲為榮,如果在教拳的過程中累死了,她也會含笑九泉。   

  吃過一頓熱饅頭之後,丁小甜正視著蘇桃的眼睛,溫和而又堅決的讓她寫一份思想匯報,匯報今天一整天的思想動態。蘇桃被她弄得無可奈何,只能連連的點頭答應。坦蕩的正氣籠罩在丁小甜的橫圓臉上,讓她看起來已經無所謂了美醜,純粹成了一座像征或者圖騰。   

  心中忽然受了一點感動,蘇桃輕聲說道:「我沒騙人,小丁貓真的很壞!」  

  丁小甜定定的凝視著她,不發一言。  

  蘇桃垂下了頭:「不信算了,反正我知道我自己是誠實的。下次他敢再來欺負我,我還打他。」   

  丁小甜不是不信,是不想信,不敢信,也不能信。讓她相信她的領袖強姦未遂?她接受不了。   

  丁小甜鎖了收發室,帶著自己的部下走出了革委會大院。小丁貓躲在招待所裡一天沒露面,他的吉普車就暫時撥給了她使用。吉普車停在路口,她須得走上將近一里地的路途。   

  沿著大街沒走多遠,她忽然在路邊看到了一個古怪的小男孩。   

  小男孩大概也就是十歲上下的年紀,赤腳蹲在一棵老樹下,腳趾頭抓著地,趾甲都泛了白。兩條手臂軟軟的垂在地上,他穿著一身大而無當的舊軍裝。丁小甜急著走路,匆忙中看了他一眼,結果險些被他奇大的黑眼睛嚇了一跳。可憐巴巴的仰頭望著丁小甜,小男孩一言不發,單只是望。   

  丁小甜被他看得心裡很不好受,好在飯盒裡還剩了半個雜合面饅頭,被她拿出來扔給了小男孩。有心再問問他家在何處,可是時間有限,她還忙著回招待所向小丁貓匯報工作,實在是不能停留了。  

  及至坐上了吉普車,丁小甜一拍大腿,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何看那男孩刺眼——那男孩長得太像無心了!   

  無心那個長相堪稱出奇,眼珠子太黑臉太白。小男孩與他如此相似,讓丁小甜懷疑他是無心的弟弟。可是吉普車已然發動,她犯不上因為個小男孩再半路折回了。

  與此同時,小男孩用腳趾頭踩住饅頭,一個腦袋驟然向下直貼地面。張嘴咬下一口饅頭,他直著脖子吞了下去。抬起頭把腦袋轉了二百七十度,他眼珠子一斜,把背後的風景都看清楚了。   

  一個饅頭沒吃完,他力不能支的挪到了暗處。片刻之後,暗處撲啦啦飛出一隻大貓頭鷹。昨天他被白琉璃的鬼氣衝撞了一下,彷彿習武之人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竟是驟然精進,凌晨時分變幻出了人形。可惜人形不能持久,而且四肢不聽調動。悄悄的落到院牆頭上,他心裡打著如意算盤,希望昨夜的強大鬼魂能再出現一次。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56
第一百七十六章、走為上策   

  無心雙手拿著一份認罪書,站在空屋子裡結結巴巴的念。認罪書是三個小時前寫完的,暴打是兩個小時前挨的,丁小甜是一個小時前來的。總之他一直不得消停,舌頭在牙齒上磕破了,說起話來滿嘴吸氣,像是剛剛喝了一大口熱湯。丁小甜背著手站在他面前,一邊上下審視他,一邊想想蘇桃,想想前幾天在革委會院外遇見的大眼睛小男孩。真有心宰了無心這種白臉子臭流氓,可丁小甜素來按照規章制度辦事,無心罪不至死,她沒法殺他。   

  她起了私心,想要誘導無心罪上加罪。等到無心把一份認罪書唸完了,她清了清喉嚨,向無心問道:「再講一講你現在對紅總和陳大光的新認識吧!」   

  無心抬眼看她,不假思索的開始罵街:「紅總是徹頭徹尾的反革命組織,陳大光更是組成了一個牛鬼蛇神總司令部,妄想翻賬企圖變天,讓廣大革命群眾吃二茬苦遭二茬罪,手段何其毒辣,用心何其險惡,真是一個耳朵大一個耳朵小,豬狗養的;蝙蝠身上插雞毛,他們算什麼鳥?芝麻地裡撒黃豆,一群雜種;吊死鬼搽粉,死不要臉……」   

  丁小甜連忙抬手:「好了好了,你再專門談一談你對陳大光的新看法。」   

  無心雙手下垂捏著認罪書,毫不猶豫的又開了口:「陳大光是野狗日的丫頭養的窮凶極惡無恥下流佔集體便宜睡劇團演員,我要堅決和他劃清界限,再見了他我一言不發先給他一個大嘴巴,然後一記窩心腳,不把他揍成豬頭肉我不姓吳。」   

  丁小甜皺著眉毛看他,沒想到他居然一點骨氣也沒有。如果換了自己落入紅總手裡,自己可是死也不會詆毀組織一句。再聽他滿嘴的語言,多麼牙磣的話都敢說,倒是夠識時務的,完全不頑抗。   

  丁小甜沒談過戀愛,可是知道花言巧語的小白臉對於小姑娘多麼具有迷惑性。蘇桃壞嗎?蘇桃不壞,經過了她近幾日的言傳身教,如今每天都在乖乖的學習紅寶書,思想匯報也是天天都寫。丁小甜很欣慰,同時相信自己只要把她再關一陣子,就必能讓她脫胎換骨,與無心一刀兩斷了。   

  丁小甜拿無心沒有辦法,無心怎麼打都打不死,並且是個軟脊樑,讓她沒法子再對他動刀槍。   

  「如果你能保證不再去騷擾蘇桃。」她派頭很足的在無心面前踱來踱去:「我可以考慮放了你。」   

  無心一瞬間就給了她回答:「我不找她了,你放了我吧!」   

  丁小甜居高臨下的掃了他一眼,雖然實際上是他更高,不過丁小甜自覺靈魂已經立於雪山之巔,見了誰都是無愧無邪。   

  離開無心走去了收發室,她又見了蘇桃。蘇桃正坐在窗下桌前寫字,見她開門進來了,便放了鉛筆站起身。   

  收發室雖然可以開窗戶,但是空氣沒有對流,白天還是熱得要命。丁小甜嗅著空氣中的汗意,忽然說道:「和我走,我帶你去洗個熱水澡。」   

  蘇桃把鉛筆收進了抽屜裡,同時低聲說道:「你怎麼有時間天天來看我?你們不要干革命嗎?」   

  丁小甜沒言語。杜敢闖已經從北京來文縣了,像個垂簾聽政的太后似的,一手抓著小丁貓,一手抓著聯指。如果不嫌麻煩細細算的話,丁小甜和杜敢闖還有一點親戚關係,兩人之間也有著許多年的友情。丁小甜無須像旁人一樣去拍杜敢闖的馬屁,所以一旦清閒了,便能隨心所欲的四處走一走。   

  蘇桃又問:「去哪裡洗澡?我不去招待所。」   

  丁小甜認為她在唧唧歪歪的磨蹭,勉強壓下滿心的不耐煩,她沉靜而又嚴肅的注視著蘇桃:「去鋼廠的職工浴池。」   

  蘇桃跟著丁小甜出了門,乘著吉普車往鋼廠的澡堂子走。她難得的洗了個熱水澡,洗得簡直快要脫一層皮。及至回到革委會大院了,她得了許可,披著濕頭髮坐在陰涼處洗衣裳。濕頭髮很快就被夏日的熱風吹乾了,黑亮亮蓬鬆松,閃爍著緞子的光澤。偶然鬢髮隨風揚起,露出她的側影——她瘦了,骨骼清晰,皮膚緊繃,臉蛋上總透出一點粉紅。   

  丁小甜默默的望著她,心裡有一點沉默的歡喜。她真希望蘇桃可以成為一名純潔的好姑娘,和自己並肩踏上革命的征途。   

  正在出神之際,門口守衛的呵斥聲音驚醒了她。她扭頭一瞧,很驚訝的看到了黑眼睛小男孩。   

  小男孩還是穿著一身太過寬大的舊軍裝,褲管衣袖全都挽起了好幾層,衣服扣子倒是都系嚴了,然而一圈領子歪斜著,竟能讓他露出半個肩頭。睜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探頭縮腦的往院內張望。   

  蘇桃隨著丁小甜向外看,乍一見小男孩,她也驚異的「呀」了一聲,心想他和無心有關係嗎?好一雙大眼睛,和無心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守衛不許閒雜人等在革委會前亂張望,有心把小男孩攆走,不料丁小甜忽然開了口:「小朋友,你要找誰?」   

  小男孩抿了抿嘴,沒有回答。十個腳趾頭緊緊的抓了水泥地面,他橫著邁了一步,隨即雙腳一起向前一蹦,身體不動,腦袋卻是向前探出老遠。一雙眼睛掃視了院內風景,他收回腦袋轉了身。試探著向前邁出一步,他隨即又是一蹦。   

  沒等走遠,他被丁小甜薅著衣領拎進了院內:「說,你的家長在哪裡?」   

  小男孩惶恐的仰頭看她,同時從喉嚨裡發出了含糊的聲音:「嗥!」   

  丁小甜聽他有話不說,還敢學貓頭鷹叫。有心嚇唬嚇唬他,可是和他對視了一剎那,她不由自主的心軟了:「你說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家!」   

  小男孩又「嗥」了一聲。   

  蘇桃插了嘴:「他可能是……不會說話吧。」   

  小男孩立刻點頭。   

  丁小甜看了蘇桃一眼:「你不要管,洗好了就回房去!」   

  蘇桃乖乖的潑了水晾了衣裳,然後轉身回了收發室。她可不敢管閒事了,她連一個無心還救不出來呢。   

  丁小甜眼裡不揉沙子,站在大太陽下逼問小男孩的來歷。小男孩仰著一張乾乾淨淨的小娃娃臉,一雙大圍棋子似的黑眼珠閃爍著可憐兮兮的水光,翹鼻子小嘴唇,可愛是可愛極了,但是可愛的過了火,幾乎顯出了幾分突兀。對著丁小甜鳴叫了一聲,他眼看對方不肯放了自己,情急之下扭頭伸嘴一啄,兩排牙齒正是啃上了丁小甜的手背。丁小甜猝不及防,吃痛鬆手。而小男孩轉身一步躥出老遠,隨即東倒西歪撒腿就跑,兩條手臂緊緊的貼在身體兩側,雖然步伐無比的凌亂,上身卻是紋絲不動。丁小甜揉了揉手背,追出去再瞧,就見小男孩的背影閃閃爍爍,時有時無的出沒在沿街的大樹之後。街角忽然騰空飛起一隻大貓頭鷹,小男孩隨之不見了蹤影。   

  丁小甜莫名其妙,還想追究,但是時間又不允許,自己已然在革委會裡耽擱了太久,必須去找杜敢闖接受新工作了。   

  丁小甜是走了,但她留下了看守作為耳目,繼續監視蘇桃的一舉一動。蘇桃老老實實的抄語錄寫匯報,晚飯是看守敲窗戶送給她的,她不消人吩咐,在吃喝之前高聲敬祝,又念了一段語錄,唱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該做的儀式都做齊了,她才坐在窗前,開始享用她的一份雜合面饅頭和鹹菜絲。及至天色一黑,她悄無聲息的打開窗縫,把白琉璃又放出去了。   

  白琉璃最近因為又要蛻皮,所以有些懶洋洋。身上捆著小紙條和鉛筆頭,他慢吞吞的游出窗口,往無心的小監獄走。剛走到半路,便又遇見了大貓頭鷹。   

  大貓頭鷹雖然看不見鬼,但是很會追蹤鬼魂。蹲在牆頭徒勞的等了好幾夜,今日白天他變成人形,就感覺革委會的收發室裡藏著一股子淡極了的陰氣,想要靠近了瞧一瞧,卻是被個粗壯的女將一把抓住。倉皇逃走之後,他趁著夜色又回來了。炯炯雙目忽然瞧見地上的白蛇,他高興之極,拍著翅膀從天而降,心想自己只要一叨蛇尾,必定就能引來陰魂。不料白琉璃處在蛻皮的時期,雖說他本質上並不是蛇,可既然寄居在了蛇身體裡,免不得也要沾上幾分蛇氣。蛇在蛻皮之時周身不適,沒有脾氣好的,白琉璃也不例外。一見貓頭鷹捲土重來故技重施,他當即掙出蛇身發動念力。貓頭鷹銜著蛇尾巴還沒有合嘴,忽覺一陣涼氣直滲入層層羽毛深處。身體立時凍僵了似的動不得了,他張著大嘴,伸著爪子直通通的跌倒在地。   

  白琉璃把貓頭鷹和自己的蛇身一起運起,直奔無心的牢房而去。無心如今除了胖揍管夠之外,其餘再沒有管夠的。他打算把貓頭鷹從窗戶上的鐵柵欄間塞進去,讓無心吃了補補身體。   

  無心如今每天都忙得很,丁小甜恨他如仇,再忙也不忘收拾他。一有批鬥大會,必定把他當成流氓推上台亮亮相,引得台下的看客們指指點點。上台的次數久了,他有了一點小名氣,一聽說街上要鬥流氓了,比較清閒的婦女群眾們必定蜂擁而來,喜氣洋洋的專為了看無心。有時候他在台上被人單拎出來罵一頓打一頓,觀眾們睜著眼吸著氣,都感覺美男子挨揍,是場富有刺激性的好戲。   

  白琉璃把貓頭鷹從窗外往裡塞。貓頭鷹太大了,兩條大腿擠在柵欄之間,而白琉璃又不是力工,讓他憑著意念賣力氣,實在是太難為了他。無心扶著牆站起身,東倒西歪的走到窗前:「白琉璃,你給我帶了什麼東西?」   

  白琉璃直接穿牆而入:「是只大貓頭鷹,上次就是它啄傷了我的尾巴。你扒了它的皮吃肉吧。」   

  無心嚥了口唾沫,抓著貓頭鷹的兩隻爪子就往裡拽:「好主意。白琉璃,沒想到你這麼關心我,我還以為你又去看打仗了。」   

  白琉璃把自己的蛇身送進了房內。而貓頭鷹此時略略恢復了一點知覺,就覺自己周身快被鐵欄擠壓變形,一身的羽毛全被蹭了個亂七八糟。正想搧動翅膀做一點掙扎,不料無心抬腳踩住窗檯,雙臂猛一用力。一聲輕響,羽毛紛飛,他已經被無心拽進房了。

  入夜之前下了一陣小雨,房屋沒關窗戶,所以無心凍得雙手冰涼。快樂的把大貓頭鷹摟到懷裡,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捏著貓頭鷹的尖嘴,一手掖到貓頭鷹的翅膀下:「嘿嘿,又是你?」   

  話音落下,他把舌頭長長的伸出去,在嘴唇四周舔了一圈。鬆開對方的尖嘴,他開始用手指去拔貓頭鷹脖子上的羽毛。貓頭鷹看他要以殺雞的手法對待自己了,嚇得肝膽俱裂。而無心拔著拔著,忽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用兩條腿把貓頭鷹夾住了,他解下白蛇身上的紙筆,展開了去看上面小字。一邊看一邊又問:「白琉璃,那個丁秘書真沒欺負桃桃?」   

  白琉璃懸在了他的頭頂上:「她還好,只是每天逼著桃桃抄書跳舞打拳唱歌。哦對了,她今天還帶桃桃去洗了澡。無心,為什麼桃桃不用香料,皮膚也是香的?少女都很香嗎?」   

  無心把紙條摁在貓頭鷹的腦袋上,捏著小鉛筆頭寫回信:「你可以去聞一聞丁秘書。」   

  白琉璃一本正經的答道:「我聞不到,我沒有和丁秘書睡過覺。」   

  無心寫著寫著停了筆,仰起頭思索片刻,低頭繼續寫:「白琉璃,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你知道,我的傷好得太快,已經引起了他們的懷疑。我打算帶桃桃走。剛才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鋼廠裡面鋪著鐵軌,有專用的車皮直通豬頭山礦區。如果火車還通,我們就扒火車走;如果火車不通,我們也可以沿著鐵軌走。你在縣裡見過火車道嗎?沒有吧?我猜火車道的沿線一定是很荒涼,應該沒有人煙。」   

  白琉璃低頭看他,發現他瘦了:「你打算怎麼逃?」

  無心搖了搖頭:「你讓我想一想。」   

  白琉璃不知道無心能走哪條路。革委會的大門前總不斷人,後院的院牆前一陣子被炮彈轟出了一個豁子,是無心往日出入的後門,不過豁子外面也有衛兵。讓白琉璃出手,白琉璃只能是花費時間與力量去咒死他們,可是衛兵輪換著來,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應該詛咒哪一位才合適。如果放棄咒術使用板磚,衛兵又不會像無心一樣由著他打。   

  白琉璃正在盤算如何鬧鬼嚇走衛兵,不想無心腿間忽然繚繞起了淡淡的黑煙。他隨著無心一起望去,就見大貓頭鷹在煙霧中變了形狀,居然成了一個縮著肩膀的光屁股小男孩。兩隻小手抱了拳頭,他蹙著兩道眉毛向無心拜了又拜,想要求饒。而無心和白琉璃張著嘴望著他,統一的全呆了。   

  最後,是白琉璃先開了口:「無心,你是偷偷的和妖精生孩子了嗎?」   

  無心抬起雙手捧住了小男孩的臉蛋:「白琉璃,別胡說八道。我能不能生,你還不知道?」   

  小男孩嗅著空氣中濃郁的陰氣,身體愜意之極,只是擔心被吃,精神上很受折磨。對著無心閃爍了一陣子淚光,他見無心無動於衷,便眯著眼睛又是一笑,小嘴巴咧開了,裡面露出一條尖尖的鳥舌頭。   

  無心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像我?」

  小男孩六神無主閉了嘴。   

  無心又道:「看在你這麼像我的份上,我就不吃你了。不過你要幫我個忙,否則我今夜不吃,明夜還是要吃的。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了,我也能讓人抓到你!」   

  小男孩望著他,不住的眨巴大眼睛。   

  無心扯過他一隻耳朵,秘密的耳語了良久。末了抬起頭,他追問一句:「聽懂了嗎?」   

  小男孩「呼——」的叫了一聲。   

  無心在他頭頂拍了一下:「好了,現在馬上變回貓頭鷹。」   

  在淡淡的黑煙之中,小男孩恢復了真面目。無心把雙手插在貓頭鷹的大翅膀下取暖,又和白琉璃嘁嘁喳喳的商量了一番。末了白琉璃帶著回信出了窗戶,一路游回收發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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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蘇桃的願望

    蘇桃趁夜從窗縫中等回了白琉璃。解下他身上的紙條看了又看,末了她效仿電影裡的地下工作者,把紙條塞進嘴裡嚼碎吃掉了。和衣上床躺好了,她細細的思量許久,末了喜滋滋的一笑,閉眼睡了。

    到了翌日,她照舊的抄抄寫寫,丁小甜有事出門,順路過來看了她一眼,見她正在伏案學習紅寶書,神情十分沉靜,便是非常滿意。

    如此平平安安的混過了一天,到了傍晚,她拉了窗簾,偷偷把白天省下的一個半窩頭用手絹包好,放進了書包裡。又將水壺也灌滿了,她彎腰從床底下撈出了正要蛻皮的白琉璃,讓他與水壺同行,一起到書包裡和窩頭作伴去。

    等到夜色濃重了,她關了電燈拉開窗簾,站在暗中靜靜的向外張望。門外的看守剛換班了,新來的一位坐在門外水泥地上,正在低頭點煙。一隻大貓頭鷹無聲的掠過窗前,蘇桃把臉貼上玻璃極力的向外望,只見大貓頭鷹收攏翅膀落在看守面前。看守彷彿是嚇了一跳,可因見貓頭鷹呆呆的站著,並不撲人,才立刻又鬆弛了身心。

    蘇桃從昨夜的紙條上得知今晚會有一隻大貓頭鷹出場。她以為憑著貓頭鷹的身量,必把看守啄得抱頭鼠竄,不料看守和貓頭鷹對了眼,互相都是一動不動。正在她焦急之際,一個腦袋忽然從下而上升到了她的面前,隔著一層玻璃窗,她先是驚駭,隨即驚喜——無心來了!

    無心看起來頗為嚇人,身體姑且不論,只說曝露在外的頭臉,兩邊耳朵全是血淋淋的,面頰也是遍佈擦傷,彷彿剛從荊棘叢中鑽過。對著蘇桃一舉手中的半截細鐵絲,他開始去撬門外的鎖頭。丁小甜對於蘇桃的本事很有數,並不打算把她當賊防,門外只掛了一枚半舊的小鎖頭,略略心靈手巧的人都能把它捅開。三下五除二的撬了鎖頭,蘇桃挎起書包拉開房門,一大步邁到了門外。

    看守還在外面呆坐,對身後的動靜不聞不問。大貓頭鷹已經拍著翅膀飛走了,蘇桃一把握住無心的手,抬眼看著他滿頭滿臉的傷,嘴唇顫了一顫,卻是說不出話。無心把鎖頭重新掛到門上,然後帶著蘇桃撒腿向後就跑。最後衝過後院牆上的一道豁口,蘇桃忙中一瞥,發現豁口外面也站著一名荷槍實彈的守衛。守衛雙眼發直,不知在盯著什麼出神。

    出了革委會大院又狂奔了兩里地,兩人漸漸放慢了速度。白琉璃脫離蛇身,成了他們的偵察兵。無心聽到前方將要有巡邏隊經過了,連忙帶著蘇桃往路邊暗處一躲。蘇桃趁機喘勻了氣,又伸手輕輕去摸無心的耳朵,低聲問道:「疼不疼?」

    無心夜裡使出吃奶的力氣掰彎了窗上柵欄中的一根鐵條,估摸著腦袋可以伸出去了,他先是脫了衣褲扔到窗外,然後光溜溜的往外擠,幾乎把周身上下蹭去了一層皮。抬手握住了蘇桃的手,他低聲答道:「不疼,皮肉傷,好得快。」

    蘇桃想他都想瘋了,如今終於又靠在了他的身邊,真有一種重生的感覺,縱算逃脫不成,雙雙死了也心甘。歪著腦袋靠上無心的肩膀,她忽然一甩辮子,把近一陣子的禁閉生活和丁小甜嚴肅老相的面孔一起甩到九霄雲外去了。

    無心警惕的注視著前方,等到前方的白琉璃轉身對他一點頭了,他拉著蘇桃站起了身:「桃桃,快走!」蘇桃連忙跟上了他。兩人摸著黑向前疾行,必要在午夜之前潛入鋼廠。

    鋼廠徹底停產之後,廠區已被武衛國改造成了一處要塞。對於無心和蘇桃來講,要塞的壞處是森嚴壁壘,危險性極高;好處是聯指人員有限,不可能像工人一樣晝夜遍佈廠區。深夜時候,定有無人的路可以通行。

    兩個人一路走走停停,末了竟是當真平安到達了鋼廠的東大門。東大門不是正門,規模很小,大門是封鎖著的,但是外面也站了兩名全副武裝的聯指戰士。無心讓蘇桃靠著工廠圍牆站住了,自己低頭四處察看。

    與此同時,白琉璃已經飄到一名聯指戰士的頭頂,兩條始終盤著的腿放下了,他騎在了人家的脖子上。戰士很明顯的打了冷戰,對面的戰友出聲問道:「哎,你哆嗦什麼?」戰士沒有出聲,因為白琉璃正在用手指輕輕叩著他的天靈蓋。他從頭頂心到喉嚨口一起緊了又緊,竟是已經發不出了聲音。

    白琉璃之所以很少在蘇桃面前肆意遊蕩,正是因為知道自己的陰氣會有多重多傷人。彎腰捧住了戰士的腦袋,他閉了眼睛,開始喃喃的唸咒。在他的咒語聲中,無心彎下腰,從牆角泥土中撿起了半截指頭粗的鋼條。無聲無息的走向前方人影,他一邊走一邊舉起鋼條,在所有人都無知覺之時,他一鋼條抽上了聯指戰士的後腦勺。只聽低低的一聲悶響,戰士頭也不回,直接栽倒。

    對面的戰士眼看戰友遭了偷襲,可是脖子腦袋全都僵硬,手腳又冷又沉的不聽調動。無心揚起鋼條猛的敲下,鋼條穿過白琉璃的身體,把戰士打得白眼一翻,也仰面朝天的摔倒不動了。從兩名戰士身上搜出了鑰匙和武器,無心打開大門,帶著蘇桃進了工廠。

    工廠的圍牆規格並不統一,東大門內可能是貯存了重要的生產資料,所以圍牆高聳,上面還攔了一圈鐵絲網。無心一手領著蘇桃,一手拎著一把精鋼打造的短刀。戰士身上當然也有槍,但是無心認為步槍的動靜太大,一旦開了槍,自己非徹底暴露位置不可,況且自己並非神槍手,有了槍也用不好。

    蘇桃看他忽然行忽然止,彷彿能夠未卜先知一樣,心中卻是毫不起疑。她對無心是無條件的信服,無心的一切都合理,合理得讓她根本不必再費思量。無心跑,她就跑;無心停,她就停,不看方向不看前路,單是追著一個無心。

    廠區裡有水泥路,有花園式的小樹林。無心頂著無數的蚊蟲開路,最後帶著蘇桃上了一座荒山。說是荒山,其實只是黃土堆成的一個大土包,上面遍生長草,是處無人管理的荒涼區域。帶著蘇桃站在草叢中,他向遠方眺望,只見山下橫著兩道雪亮的鐵軌,一節蒸汽火車頭停在鐵軌上,後面接著短短幾節車廂,全是敞車。蘇桃揉了揉眼睛,和無心一起看清楚了——車裡裝載的竟然是幾門迫擊炮!

    無心不知道如今紅總和聯指到底打到了何種地步,可是見聯指已經開始往外運炮,便知戰況一定激烈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火車頭附近也站了幾個人,其中一人挺胸疊肚,正是杜敢闖。杜敢闖一身軍裝,又剪了個偏於男式的短頭髮,看著越發富有豪氣。一手拿著一個紙卷,她對面前幾名器宇軒昂的青年長篇大論了一番,然後在青年的簇擁下轉身離去。餘下幾名工人模樣的人各自上了火車,卻是都聚合在了火車頭,並沒有人往後面車廂去。

    無心來了精神,帶著蘇桃小心翼翼的往下走。大半夜的,火車拉起了汽笛,雪白蒸汽騰騰的往外噴。眼看火車即將開動了,無心和蘇桃快跑幾步縱身一躍,輕輕巧巧的扒上了車皮。搖頭擺尾的翻入車廂,兩人抱著肩膀向下一縮,守著一對鐵輪子擠著坐了。

    火車越開越快,夜風急急的掠過頭皮。蘇桃望著無心,忽然粲然一笑。無心也是微笑,同時卻又問道:「笑什麼?」蘇桃雙臂環抱了膝蓋,小聲答道:「我們遠遠的逃走,去大西北或者大西南吧!」

    無心沒想到她會有如此的遠大志向,不禁繼續追問:「去大西北大西南幹什麼?」蘇桃認真的答道:「當盲流呀!」

    無心啞然失笑,聽蘇桃真心實意的告訴自己:「我原來聽爸爸說,有人在內地犯了罪,怕被人抓,就逃去新疆西藏。到新疆可以給人摘棉花,到西藏可以給人放牛馬。地廣人稀的地方,沒人管的。」無心一揪她的辮子:「你才多大,準備去當一輩子盲流啊?」蘇桃雙手握住了他的手:「盲流就盲流唄。盲流也是一樣的吃飯穿衣過日子。」

    無心傷痕纍纍的右手被她握著,從手到心,起了一線柔軟的暖意。等到逃出文縣的武鬥戰場了,也許他可以帶蘇桃回大興安嶺避一避。

    火車開得很快,蘇桃偶爾抬頭向外望,看到暗影重重的景色一幕幕急速後退。把腦袋又轉向了無心,她低著頭去摸自己的鞋尖:「腳長大了,把鞋面頂了個洞。」無心也用手指一摁她的腳趾頭:「等到安穩了,給你換雙新鞋。」

    蘇桃細聲答道:「秋天再說吧,夏天又不冷。」無心拍了拍她的小腿:「不冷也不能露腳趾頭,它又不是涼鞋。」蘇桃縮了縮腳:「就當它是涼鞋穿嘛。」

    兩人唧唧咕咕的說起閒話,不知道閒事怎麼會有那麼多,說了一件又有一件。蘇桃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存貨,打開書包掏出一個窩頭遞給無心,讓他快吃。在無心狼吞虎嚥的空當裡,她的嘴也不閒著:「白娘子又要蛻皮了,你不是說蛻皮之前應該讓他泡泡澡嗎?現在可是沒水給他。我身上正出汗呢,把他揣到我懷裡行不行?」

    遠在一節車廂之外的白琉璃本是騎在炮筒上,聽了蘇桃的言語,他匆匆的騰空而起,飛快的鑽回了蛇身裡去。等他附體完畢,卻聽書包外的無心滿嘴窩頭,含糊答道:「別理他,他自己也能蛻,頂多是慢一點。」白琉璃氣得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尖,想要一磚拍死無心。

    不出片刻的工夫,火車已經出了文縣地界。原來聯指和紅總的陣地如同犬牙交錯,亂七八糟的互相深入。火車道一線是被聯指佔住了的,所以火車可以公然的晝夜往返。出了文縣不久,火車卻是緩緩停了,由於是臨時剎車,鐵軌上火星亂迸。無心和蘇桃嚇得趴伏在車廂裡,一動不敢動。車廂外面起了爭執聲音,彷彿是一隊聯指人馬想要卸炮,可火車上的押運人員堅決不肯,說炮是運往豬頭山陣地的,他們做不了主。

    兩方人員都是粗魯的亡命徒,說著說著就動了武。有人開始明搶,攀著車皮往上爬;火車則是自顧自的鳴笛冒氣,正在作勢要繼續開動。忽然起了一聲槍響,遠方有人通過電池喇叭高聲喝問:「你們幹什麼哪?」

    此言一出,槍聲響得越發激烈了。而電池喇嘛靜默了半分來鐘,隨即猛的起了高調:「來人啊,有奸細!紅總冒充我們的隊伍搶火車啦!」

    此言一出,槍聲立時響成一片,車皮抵擋不住子彈,被打出點點孔洞。無心見狀,索性趁亂下車。自己冒著流彈起身先把一條腿邁出去了,他伸手去抓蘇桃,想要抱著蘇桃向下一滾,就算摔也是先摔自己。蘇桃不消吩咐,心知肚明,彎腰邁步抓住了他的手。可是與此同時,她臉色一變,發現自己的左小腿竟然是卡在鐵輪子裡了。

    怎麼卡的,她不知道。她驚惶的拽了又拽,硌得骨頭生疼,小腿卻是絲毫沒有活動的餘地。眼看無心正迎著子彈等待自己,她帶著哭腔喊道:「你先走,我、我……」話未說完,她左臂驟然受了一擊,力道狠狠的直透骨頭。愣愣的低頭一看,她大驚失色,發現自己的衣袖破了一道口子,鮮血正在滔滔的往外湧。

    在疼痛來襲之前,她弓起靈活的右腿站穩了,對著無心狠狠一推:「快走啊!」無心身體一晃,側身栽出車外。未等他爬起來,火車向後一退,隨即居然又開動了。

    起身追向火車,他拼了命的要去扒上車廂。車廂裡的蘇桃已然覺出了痛苦。盲流暫時是當不成了,忽然想起了書包裡的窩頭和水,她單手摘下書包,咬牙把書包向外一擲。隨即仰面朝天的躺在車廂裡,她在血腥氣中望著天上的星星月亮,懷疑自己是要死了。

    後方的無心撿起書包,一躍而起撲向車廂。然而一粒子彈貫通了他的身體,他的方向隨之偏了,張牙舞爪的撲了個空。在劇痛之中抬起頭,他只見火車穿過槍林彈雨,轟隆隆的朝豬頭山方向開去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57
第一百七十八章、天各一方

    無心趴在鐵軌上,身體彷彿是被一根鐵釘直直的釘在了土地上。遠方依稀可見蒸汽的影子,最後一節車廂順著鐵軌轉了彎,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中。隨著火車的遠去,槍聲漸漸疏落了,有穿著解放鞋的大腳丫子從他脊背上踏過,跑出沒有幾步,大腳丫子又折了回來:「喲,你不是無心嗎?」

    無心忍痛抬起了頭,看到了一張面熟的髒臉子,不知道姓名,只知道他彷彿是陳大光身邊眾多跟班中的一員。上方的聲音繼續問他:「你跟聯指幹了?」無心連忙搖頭,勉強出聲答道:「我是扒火車……逃出文縣的,沒想到你們半路劫了火車……」

    瞄準他的槍口放下了:「我想你也不能投降。怎麼著,你受傷了?」無心單手死死摳住一側鐵軌,疼得周身一起顫抖。

    一場混戰之後,聯指的火車線被紅總掐斷了,可惜紅總沒能追上火車,迫擊炮還是被死裡逃生的聯指人員運去了豬頭山。

    在附近村莊中的一間磚瓦房裡,無心見到了陳大光。陳大光還是老樣子,無心被人背進房時,他正站在地上吃烙餅卷肉。烙餅和肉的份量都很足,捲好了比胳膊還粗,大炮似的直杵進陳大光的大嘴裡。咯吱一聲咬下滿滿一大口,他的舌頭在嘴裡轉動不開了,只能直眉瞪眼的望著無心。還是旁邊的人做了解釋:「司令,我們半路撿了個他,好像是受傷了,沒看出傷在哪兒,反正就是說疼。」

    陳大光雞蛋大的喉結上下一滑,把烙餅和肉一起吞嚥入肚:「無心?你來了?」無心踉蹌著向前走了兩步,直接趴上了冰涼的土炕。子彈把他打了個透心涼,可是因為營養不良,無血可流,所以大半夜的,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了。

    「讓我躺躺……」他五內如焚的輕聲說道:「有話明天再說。」陳大光不明就裡,看他派頭還不小。有心逼問他幾句,但看他表情又是真痛苦。張嘴咬了一口烙餅,他帶著其餘人等到隔壁屋去了。

    無心獨自趴在炕上,默默的忍痛。白琉璃從書包中伸出了一個蛇腦袋,吐著信子昂頭看他。他氣若游絲的低聲說道:「不要碰我,我身上有血。」

    白琉璃縮回腦袋,片刻之後銜著一塊窩頭又伸出來了。原來他認為無心一貫饞嘴,如今受了偌大的痛苦,自己無話可以安慰,只能喂他一口食吃,聊表寸心。然而無心把臉一扭,並不領情。

    白琉璃再次縮回書包,倒鉤牙紮在窩頭裡摘不下來,他一著急,自己把窩頭吞了;同時聽到無心在書包外面唉聲嘆氣:「桃桃會不會死?不好說啊,她趴在車廂裡,鐵皮又不能防彈,誰知道她的命夠不夠結實呢?我記得她的胳膊還讓子彈蹭了一下……」

    話未說完,他趴在炕上安靜了。多說無益,他想桃桃命苦,一直是在苦掙苦扎的努力活,然而最後卻是想當個盲流都不能夠。

    白琉璃夜裡出發,沿著火車道要去豬頭山找蘇桃。起初一段路走得很順利,因為夜裡陰氣重,正能讓他隨心所欲的活動;及至天光亮了,沿途的陽氣和殺氣十分之重,一般的鬼魅早蟄伏了,而他雖然不在乎,可也感到了隱隱的虛弱。

    無心留在陳大光的院子裡,經過了大半夜的休息,身體也有所恢復了。他穿著一件破舊汗衫,前後各被子彈穿了個洞,洞口邊沿染著一圈血跡。這樣的傷情是沒法向人交待的,他靈機一動,把汗衫撕成零碎布條,撿了其中結實的纏到腰間遮住傷口,其餘的則是揉成一團扔了。

    陳大光的生活是首尾相連的,昨夜吃著烙餅卷肉離去,今晨吃著烙餅卷肉歸來。踩著門檻站穩了,他上下打量著無心,發現他滿身都是將要癒合的紅傷,而且瘦了,皮膚呈現出了蒼白的蠟質,讓人感覺他是硬的。

    「怎麼回事?」他問無心:「真受傷了?」無心抬頭看他,沒有回答。陳大光先是和他對視,但很快發現他看的不是自己,是自己手中的烙餅卷肉。他在小事小物上素來大方。邁步進屋停在無心面前,他把手裡咬了一口的烙餅卷肉遞向無心:「餓啦?」

    無心接過了他的食物,低頭一口咬下半截,也沒嚼,餅與肉抱著團的通過喉嚨進了胃。再接著幾口徹底吃乾淨了,他終於有力氣開了口:「我把蘇桃弄丟了。」陳大光居高臨下的審視他:「聽說你扒火車了?」無心低頭舔了舔手指頭上的油:「嗯,我們在文縣熬不住了,想要逃。沒想到半路出了事。我跳了火車,她沒跳成。」

    陳大光總認為蘇桃發育未成,毫無風韻,並且永遠穿戴得灰撲撲,老鼠似的低頭亂竄。於是毫無同情心的問無心道:「她死啦?」無心搖了搖頭:「不知道。」

    陳大光懶得在蘇桃身上多費心思,直接告訴無心:「槍桿子裡出政權,要戰鬥就要有犧牲,難免的事兒!你別太往心裡去,我跟你說啊,建紅上個禮拜也犧牲了。我在紅總烈士墓後邊給她單獨立了一座碑。她跟我好了一年整,她沒了,我心裡能不難受嗎?可是難受也沒辦法,男子漢大丈夫嘛,革命還得繼續幹,是不是?」

    然後他轉身出去了,片刻之後帶著一桌早飯回來,是分開的新鮮烙餅和燉肉。無心知道紅總缺地盤但是不缺物資,因為一支紅總隊伍新近去了一趟長安縣,把糧店商舖銀行全打劫了。

    全國人民都在執行的早請示晚匯報,被陳大光把門一關,自行忽略了。陳大光暗地裡是個無信仰者,之所以熱愛革命,無非是想奪*權,至少是不去一中當體育老師。抄起烙餅剛剛吃了一口,村子裡的大喇叭出聲音了,先是播放了一陣《東方紅》,隨即轉成了哀樂與訃告,悼念昨夜戰爭中的紅總死難烈士。陳大光活動著他方正結實的下顎,一口一口吃得有滋有味,神情姿態都是絕對的冷酷。

    無心忽然開了口:「我想去趟豬頭山。」陳大光抬眼看他:「別拿命不當命了,你留著命跟我干吧!」說著他扭頭向地上啐出一粒花椒:「我不要管事的,我只要干事的!」無心答道:「蘇桃是死是活,我想要個准信。」

    陳大光不屑的「嗤」了一聲:「你真是閒出屁了!明對你說吧,現在我不敢去打豬頭山。聯指在豬頭山佈防了,對著山下襬了一排迫擊炮。想上山得再等兩天,石家莊馬上來人對我們進行武裝支援,等援兵一到,我就開始大反攻。」

    無心一言不發的吃吃喝喝,心裡並不打算和陳大光合作。到了下午時分,白琉璃喜氣洋洋的回來了。「桃桃沒有死!」他告訴無心:「有人用吉普車把她接下山了。」無心登時有了笑模樣:「是誰接的她?」白琉璃想了一想,然後答道:「是丁秘書。」

    無心知道丁小甜對待蘇桃還不算壞。而且人在就好,哪怕被丁小甜打一頓罵一頓呢,和生死相比,也都不是大事了。無心立刻有了精神。彎腰扶牆出了門,他偷偷摸進院內廚房,自作主張的加餐一頓。等他轉身回到房內了,白琉璃躲在陰暗角落裡說道:「貓頭鷹又出現了,一路總是跟著我。」

    無心爬到炕上,對白琉璃悄聲說道:「妖精鬼魅的習性,和人都是反著來的。他專跑死人堆墳圈子,要的就是那裡的一點陰氣。像你這麼偉大的靈魂,不世出的死巫師,你一個人頂得上一坑屍首。他見了你,還不像蒼蠅見了屎似的?」

    白琉璃聽了無心的妙喻,氣得把臉一扭:「龜兒子!」無心自從得知了蘇桃的情況,心中輕鬆之極,看白琉璃不高興了,他連忙雙手合什拜了拜:「別生氣別生氣,我換個說法,像蜜蜂見了花似的,行了吧?」

    無心說到這裡,就覺得傷口也不甚疼了。自己出去要了一盆水,他從書包裡掏出白琉璃的蛇身,浸在水中幫他蛻皮。又對白琉璃說道:「勞你的駕,今晚你再回文縣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桃桃。我雖然見不到她,可只要知道她平安,心裡就舒服了。」白琉璃並不拿腔作勢,一聽請求便答應了。蹲在炕上低著頭,他饒有興味的看著無心為自己的蛇身揭去舊皮。

    在這天的傍晚時分,蘇桃回到了文縣。丁小甜站在地上,凝視著蘇桃。蘇桃的的確良上衣已經脫了,露出裡面一件沒型沒款的舊汗衫,右臂手臂被包紮好了,外層還能隱隱透出血跡。垂頭坐在一把椅子上,她蓬頭垢面,一隻鞋沒有了,褲管還被刮開了一道口子。

    「蘇桃。」她語重心長的開了口:「你真是讓我失望。」蘇桃囁嚅著答道:「我們不是叛徒,我們只是想跑。你們看不慣我們,說我們是搞破鞋,我們就換個地方好了。」丁小甜瞪著她,語氣漸漸嚴厲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等同於叛變?」

    蘇桃拿出老蔫蘿蔔的派頭,溫柔疲沓的不合作:「我們又不是聯指的人,我們也不是要去投奔紅總。」丁小甜伸手一指她的鼻尖:「你怎麼不是聯指的人?你和無心沒為聯指工作過嗎?」蘇桃喃喃的問一答一:「我們也給紅總看過大門……只是為了掙飯吃,我們不懂革命的。」

    丁小甜沒想到在當今的時代裡,居然還有人公然說出這樣軟綿綿的沒骨頭話:「你還是個少年人嗎?你還有一點點信仰和熱血嗎?」蘇桃嗡嗡的說:「我信毛主席。」

    此言一出,丁小甜沒法挑錯,同時心中越發惱火。蘇桃越是難辦,她對蘇桃越是上心。蘇桃像個大蚊子似的,麻木不仁一味的嗡嗡嗡,真真氣到她心裡去了。

    「既然你不是聯指的人,為什麼到達豬頭山之後,指名點姓的要找我?」蘇桃低眉順眼的望著自己的大腿:「他們說我是奸細,要槍斃我,我想找你給我作證。」丁小甜冷笑一聲:「在我眼中,你的行為與叛徒奸細無異!」

    蘇桃對丁小甜東一句西一句的敷衍了半天,聽到此處,她忽然心中一動,起了一點小聰明。可憐巴巴的看了丁小甜一眼,她小聲說道:「除了無心,我就只和你熟悉。我想找你救我。」

    丁小甜粗聲怒道:「哦!是麼?原來我和那個小白臉可以比肩了?」蘇桃嚶嚶的說:「我知道你是好人。」丁小甜像個好漢似的一晃雙肩,嗓門越發粗了:「哦!我又是好人了?」蘇桃為了活命,苦著臉對丁小甜勉強一笑:「嘻……」丁小甜皺著眉頭一擺手:「不要做出這種不莊重的樣子!」

    一番亂七八糟的長談過後,蘇桃發現丁小甜其實有一點刀子嘴豆腐心的意思,起碼對待自己是真夠豆腐。彷彿隱隱受到了某種啟發似的,她發現只要自己肯動腦筋,倒也能夠在丁小甜的羽翼下暫時自保。丁小甜雖然只是個秘書,不過和杜敢闖關係很好,導致她擁有了欽差大臣的身份,說話十分有份量。

    因為蘇桃受了傷,所以晚餐由雜合面饅頭變成了兩塊蛋糕和一杯衝開的奶粉。蘇桃舔嘴咂舌的吃了一塊蛋糕,然後對著餘下一塊愣了好久。不知怎的,她忽然一點兒也不想吃了,因為總感覺那一塊應該是留給無心的。

    趁著丁小甜不注意,她用一張白紙偷偷的包好蛋糕藏到了床角。結果第二天起床一看,她發現蛋糕上面已然生了一層綠毛。對著綠毛蛋糕嘆了口氣,她想無心在哪裡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7 12:23
第一百七十九章、丁小甜的內心世界   

  大清早的,丁小甜起了床,自以為已經醒得夠早,不料睜眼一瞧,發現對面床上的蘇桃已經沒了影子。一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擺在床頭,床單抹得一絲不皺。  

  為了保險起見,她把蘇桃帶進了縣招待所。蘇桃起初死活不同意,說是招待所裡住著小丁貓。丁小甜先是向她誠懇的表了態度,表示自己絕對能夠保證她的人身安全,然後揪著衣領連轟帶攆,丁小甜像一名牧鵝少年似的,把蘇桃一路趕上了吉普車。  

  小丁貓等人住在三樓,丁小甜則是帶著蘇桃住在二樓。杜敢闖對於她的所作所為完全掌握,並沒有表示反對,因為要引蛇出洞似的看一看小丁貓到底對蘇桃有多垂涎,是單純的垂涎,還是真動了感情。杜敢闖不敢奢望自己能和小丁貓產生革命愛情,退而求其次,只想讓小丁貓純純潔潔的姑且單身活著,權當是為她不見天日的小愛情守貞。  

  她為他太拚命了,前一陣子聯指組織搖搖欲墜,她讓小丁貓深居簡出,自己頂著風頭往北京跑。她甚至願意為小丁貓付出生命,所以小丁貓也不能太悠遊自在、太沒良心。  

  丁小甜穿戴整齊之時,蘇桃端著水盆推門回了房。豐盈蓬亂的烏髮之間露出一張水淋淋的白臉。睜著大眼睛看了丁小甜一眼,她不甚情願似的開口喚道:「早上好。」  

  丁小甜沒理她,心裡完全不動氣的罵道:「死德性。」  

  等到丁小甜也洗漱過了,蘇桃已經坐在了兩張小床之間的小木桌前。她的右臂雖然受的是皮肉傷,但是動作之際也一樣的疼。丁小甜嚴肅的、一臉不讚成的給她編出兩條麻花辮子,編得不松不緊還挺好。編完之後一斜眼睛,她忽然發現自己的被縟已經被蘇桃疊整齊了,心中不禁似喜似怒的有了情緒。

  在蘇桃的後背上拍了一巴掌,她正氣凜然的說道:「走了!」  

  蘇桃起身出門,跟著她到了一樓餐廳。餐廳裡已經站滿了聯指人員,整齊劃一的做早請示。連說帶唱又學習了一段毛主席語錄,早飯終於露面了。人們紛紛落座,如同落潮一般顯出了小丁貓。小丁貓正站在餐桌前和杜敢闖說話,蘇桃低頭大嚼,裝看不見;丁小甜掃了他一眼,心中反感而又肅然。對於這個白白淨淨的小老菸槍,她說不準自己該給出個什麼評價,反正她不愛小丁貓。  

  她二十歲了,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所以不去碰壁,索性誰也不愛。對於異性是一貫的敬而遠之,對於同性她也不親近;太聰明的女生,比如杜敢闖,讓她只把對方當成無性別的戰友;太平庸的女生,比如無數人,又讓她嗤之以鼻不往眼裡放。蘇桃的相貌本來是會讓她產生距離感的,可蘇桃同時又有一點孩子氣,有一點小聰明,有一點懦弱有一點柔韌,還有一點執迷不悟的小墮落。這麼一個別彆扭扭的小美人兒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其實她根本沒有妹妹,她只是覺得如果自己有妹妹的話,像蘇桃這樣就挺好。有貌,讓自己看著能夠生出憐愛;無才,讓自己可以揮灑滿腔的思想與才華,再怎麼丑也高她一頭。自己如同一名牧人,扭送一頭迷途羔羊返回正路。  

  丁小甜一邊喝粥,一邊浮想聯翩。而小丁貓和杜敢闖交談完畢,落座之時遠遠的瞟了蘇桃一眼。瞟過之後,他怪委屈的哼了一聲——滿餐廳的男女老少加起來,都比不上蘇桃。難道是他下三濫嗎?不是的,他品位高,他有什麼辦法?  

  可惜馬秀紅死了,他身邊的平衡被徹底打破。杜敢闖最近蹬鼻子上臉,躍躍欲試的想要控制他。小丁貓很是不滿,時常想用菸頭在對方的臉上摁一下。  

  吃飽喝足之後,丁小甜帶著蘇桃回了二樓房間。房門一關,丁小甜清了清喉嚨,正要發表一篇義正詞嚴的高論教育蘇桃,不料蘇桃坐在床上,翻開一本紅寶書念起了毛主席語錄。丁小甜對於政治一貫敏感,不能阻止蘇桃學習語錄。雙手插在軍裝口袋裡,她張了張嘴,末了啞口無言,轉身推門離去。而蘇桃降了一個調子,順勢往桌面一望,卻是意外的看到了一隻信封。   

  桌面只比棋盤大不多,上面有什麼沒什麼,她心裡最有數。伸手試試探探的拿起信封,她心想自己和丁小甜出去吃早飯時,房門一直鎖著,怎麼會有人往房裡送信?下意識起身走到門前,她背靠門板站住了,然後慌裡慌張的撕開封口。信封上面隻字皆無,裡面的信瓤卻是內容豐富。展開來飛速閱讀了上面的小字,她抬頭望著窗外愣了愣,隨即低頭又讀一遍。這回徹底讀明白了,她轉身去了衛生間,把信封信紙撕了個細碎,全扔進下水道裡沖了個乾淨。  

  信是無心寫給她的,報了平安,也有其它細細碎碎的囑咐。她望著前方半開的窗戶,仍然想不通信是誰送進來的。大白天的,招待所院裡人來人往,郵差總不能公然的爬上二樓;而且無心怎麼知道她搬進了招待所?蘇桃心裡七上八下的,心想難道自己身邊藏著紅總的眼線?可是誰最有眼線的嫌疑呢?蘇桃忽然想起了瘋所長鮑光——鮑光起碼不會和聯指是一條心,而無心又曾經說過他像是裝瘋。

  蘇桃走到窗前,隔著一張桌子向外張望。陽光已經格外明烈了,照得她心裡也是一片亮堂。有真正的軍人出出入入,小丁貓打扮得像個講文明懂禮貌的高中生,正在帶著武衛國往外走。一輛吉普車在大門外發動了,一名青年坐在副駕駛座上,手裡橫握著一把衝鋒槍。在將要上車之時,後方忽然追上了個杜敢闖。小丁貓轉身面對了她,陽光劈頭蓋臉的灑了他滿身,深深淺淺的陰影勾勒出了他柔軟鬆弛的皮膚與單薄纖細的骨架,讓他顯出了一種帶著稚氣的老態。   

  蘇桃立刻縮回了頭,彷彿是被小丁貓的奇異面貌嚇到了。

  到了晚上,丁小甜回房休息。蘇桃穿著汗衫坐在床邊,她則是彎腰為蘇桃解開繃帶換藥。她的手背皮膚還算細嫩,然而顏色與規格都是粗糙的,黑紅的手指關節分明,指甲也是扁扁的大而無當。其實乍一看,她和杜敢闖實在是相像,但又醜的不是一路。杜敢闖是純女性的醜,像個頗有擔當與謀略的悍婦;而丁小甜則帶了一點男性化,看著有棱有角無趣味,讓人忽略她的性別,直奔她的思想與立場。  

  傷口是長長的一道,已經結了鮮紅的痂。丁小甜給她撒了一層藥粉,然後沒有包紮,讓她晾一晾傷口。對著房內的毛主席像,丁小甜開始帶她做晚匯報,懺悔一天中所犯下的罪過。蘇桃站在她的身邊,就聽她自言自語:「今天有個老太太來找我求情,讓我們給她兒子一個痛快,把活埋改成槍斃。我看她白髮蒼蒼的樣子,竟然產生了憐憫。」  

  然後她流利的背出了一串語錄:「我們對敵人仁慈,便是對同志殘忍。各同志要鑑往知來,懲前毖後,千萬不要忘記『我們不給敵人以致命打擊,敵人便給我們以致命打擊』這句話。」

  晚匯報結束之後,蘇桃忍不住問丁小甜:「不打不行嗎?誰和誰都沒有仇,誰也不是外國殺過來的侵略者,幹嘛非要爭個你死我活?」

  丁小甜看著她,像是在看一隻無知的動物,不耐煩而又無可奈何:「你不懂。這是主義之爭,不是個人之爭。主義之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沒有中間路線可走。你不要這麼早睡,再學習一會兒。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只要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就再給你沖一杯奶粉。」

  蘇桃乖乖的坐在桌前翻開了毛主席語錄。眼睛盯著白紙黑字,心裡想著無心,嘴巴等著奶粉。  

  在蘇桃浮想聯翩的喝熱牛奶時,無心也在陳大光的院子裡加餐。陳大光背著手從外面走回來,一進院門就發現廚房裡亮了燈。拐到門口向內一瞧,他發現無心正站在一口鐵鍋前吃肉。  

  陳大光不心疼肉,但是向下看到了他布條都綁不住的鼓肚子,不禁有些擔心:「我說你是饞啊,還是想尋死?」

  無心鼓著兩腮轉向了他:「我餓了。」  

  陳大光點了點頭:「我不是捨不得給你吃,我是沒見過你這個吃法。反正你自己小心點,別吃出人命就行。」  

  陳大光囑咐完了,自行離去。而無心很努力的往嗓子裡又噎了一塊肉,然後才回了房。剛一進門,他就發現房裡多了活物。大貓頭鷹蹲在後窗檯上,正在盯著炕上的白蛇出神。  

  無心關了房門,上炕把貓頭鷹捧到了腿上。雙手插進對方暖茸茸的大翅膀下面,他低聲問道:「找到她了嗎?」

  貓頭鷹低低的叫了一聲。

  無心高興極了,抬頭喚道:「白琉璃,過來過來,不能讓人家白白辛苦一場。」  

  白琉璃離了蛇身,張開雙臂做了個擁抱的姿勢,把貓頭鷹和無心一起抱住。貓頭鷹把眼睛一眯,舒服死了。無心彎腰把下巴抵上貓頭鷹的頭頂:「以後只要你幫我一次,我就讓他抱你一個小時。他最聽我的,我說話算話。」 "  

  白琉璃斜著藍眼睛看他:「不要吹牛了。」  

  無心不理他,自顧自的繼續說道:「而且我很會抓鬼。只要你乖乖的,我就讓你身邊永遠有鬼作伴。」  

  一股子淡淡的黑煙升起,無心的懷裡少了貓頭鷹,多了小男孩。小男孩憑著妖精的直覺,歪著腦袋去向白琉璃靠近。  

  白琉璃看看貓頭鷹的人模樣,抬頭問無心:「你小時候就是這樣子吧?」  

  無心近距離的看著白琉璃的藍眼睛:「我哪有小時候?」  

  貓頭鷹感覺身後這位鬼魂必定和炕上的白蛇有點關係。所以一個小時之後,他變回原形,拍著翅膀飛出後窗戶,決定趁夜打獵,抓幾隻小田鼠小兔子回來喂蛇。  

  無心走到了隔壁陳大光的屋子裡,因為剛才陳大光扯著喉嚨千里傳音,說是自己白天弄到了一把好刀,讓無心過去看看。無心饒有興味的去看寶刀,然而一進屋門就感覺不大對勁,而陳大光手持一把小菜刀,在一個小燈泡的照耀下,對他嘿嘿發笑。

  無心後退一步:「你幹什麼?」

       陳大光把刀舉到面前:「看看,這還是當年日本鬼子留下的菜刀,鏽得像鐵片子似的。我讓人把它撿回來重新磨了一遍,沒想到磨完一看,媽的鋼口這麼好!」  

  無心對菜刀沒興趣,只問:「你今天殺人了?」  

  陳大光一搖頭:「沒呀!」

  無心抽了抽鼻子:「你屋子裡有血腥氣。」   

  陳大光聞了聞自己的手,又扯起衣袖也聞了聞,最後把菜刀送到鼻尖:「是刀有點兒腥。」  

  無心伸手接過菜刀看了又看,沒看出什麼來,於是把刀還給了陳大光:「陳主任,不是我說。來歷不明的凶器最好別要,你知道誰用它幹過什麼?」  

  陳大光滿不在乎的笑道:「它能幹什麼?頂多就是殺人唄!」說完他舉起菜刀當鏡子照。刀面平整,正能影影綽綽映出他的面孔。忽然一呲牙,他對著菜刀摳去了牙縫的韭菜。無心看了他的行為,感覺著實是不怎麼體面,便趁機溜回房去了。

  陳大光本以為他會是自己的知音,不料他對自己的菜刀毫無興趣。悻悻的獨自站在地上,他揮刀在空中劈了一下,然後伸舌頭一舔牙齒,打算再對著菜刀清理一下口腔。對著刀面亮出一口結結實實的大牙,他怔了一下,忽然發現自己的影子很扭曲。影子上面出現了兩個紅色的光點,眼睛似的對著他閃了一閃。隨即菜刀脫了他的手,彷彿被人操縱了似的一刀砍向他的腦袋!   

  陳大光大叫一聲,順手舉起炕上的小桌一擋,菜刀當即砍透了桌面,直逼陳大光的眉心。陳大光把小桌向旁一扔,邁開大步就往門口跑:「無心!來人啊!」   

  未等推開房門,他只覺後背一痛,正是被菜刀淺淺的劃破了皮肉。他不敢回頭,撞開房門直往外衝。無心聞聲而來,正好看到菜刀在追著陳大光行兇。迎著菜刀一躍而起,他雙掌一合,竟是把菜刀夾在了掌中。  

  陳大光一後背血,嗓子都嚇成了破鑼:「怎麼回事?什麼情況?它怎麼活了?」  

  無心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見多識廣,並不驚訝。夾著菜刀一溜煙跑去院角的露天茅房,他抬手用力向下一摜,把菜刀扔進糞坑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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