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〇
“噓……不要抱怨,不要抱怨……”伊南莎·瀧一邊笑,一邊輕輕搖頭,“你不該向我抱怨,是你先背棄了我們的約定。”
“……你果然殺了他…………”歆兒怔怔望著伊南莎·瀧,“……你殺了我弟弟……你殺了他……殺了……”
“永遠不要和大人做約定。他們通常都是偽善者。”
“……謝謝……你的忠告。”歆兒怒視著伊南莎·瀧,雙眼迸發出仇恨的光。
伊南莎·瀧笑笑,“你變得有禮貌了,看來她把你調教的不錯,像一隻小狐狸……呵呵……”
歆兒咬著牙不說話,怒氣使得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他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惡狠狠的瞪著伊南莎·瀧。
伊南莎·瀧看了看四周,滿意的點著頭,“還是這裡最叫人放心……”他看向歆兒,笑問,“回家的感覺怎麼樣,吉爾蘇?”
縮在陰暗處的人沒有回應,伊南莎·瀧便作罷,“回去。”
身後的侍女應了聲,慢慢的將輪椅轉了方向,推向地牢的出口。
看見伊南莎·瀧已走,歆兒從陰暗處爬出來,這裡儘是屍體腐爛的臭氣,地上滿是老鼠的乾屍與蠕動的爬蟲。歆兒在心裡默默祈禱——
不要來……
不要救我……
不要來這個地方……
這裡是地獄……
不要救我……
不要……
他又想起杉兒來。
——為什麼沒見到杉兒?……杉兒逃了嗎?……一定是逃了,一定是逃了,太好了……太好了……
回到別苑,克羅蒙·俁已經等候多時。
伊南莎·瀧面無表情的聽著克羅蒙·俁的軍情匯報。
聽著聽著……他卻突然一笑。
克羅蒙·俁停下來,問:“陛下,……為何發笑?是我哪裡說的不對嗎?”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他們很有趣。”
“……他們?”克羅蒙·俁不太明白。
伊南莎·瀧靠在床塌上,他點著頭,“是的,他們,林逸之,沽月汐……一個攻我城池,一個毀我海船,使我兩面受挫,無暇應付……”
克羅蒙·俁回道:“……林逸之的軍隊越來越逼近王都,我們大部分軍力遺失在海上……陛下您看這……”
伊南莎·瀧皺起眉,“我不想聽這個。”
“那叛軍起義之事……”
伊南莎瞥眼看他一眼,“此事不是交給你去辦了嗎?還沒有平息?!”
克羅蒙·俁低著頭,回道:“……屬下辦事不力,請陛下責罰。”
“廢物!”
克羅蒙·俁不敢做聲。
“還站在這裡做什麼!帶上剩下的士兵,去絞殺叛軍!給我殺盡!!!”
“……屬…下遵命。”
克羅蒙·俁一路走得急促。已到中年的他雙鬢突顯出不適宜的斑白,他的步伐雖然急,卻也亂,隱約顯露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幾處亭閣,幾樽石像,色彩肅穆莊嚴的建築屹立不倒。克羅蒙·俁穿過它們,走下石階,離開這歷經歲月與血洗的宮殿。
宮門外停著他的專屬馬車。他走過去,護衛低聲道:“將軍,都按您的吩咐辦好了。”
克羅蒙·俁不動聲色的上了馬車。
馬車裡坐著一個女子,像是他的侍女,東諸人的服飾在她身上稍顯得大了些——
“將軍為何救我?”杉兒問他。
“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克羅蒙·俁看了一眼前面的士兵,示意離開。
一輛馬車離開了宮殿大門。
為什麼救?為什麼救……我倒希望我真的能夠救。
我不敢奢望,我這一雙拿刀染血的手能救得了誰,我只希望自己能活得清醒些……至少,不要再讓我聽見那些孩子的哭嚎,不要再讓我看見那些母親哭紅的雙眼……
我手裡的刀劍,不是為了屠殺他們而存在啊……
如果我活得不快樂,如果我不幸福,至少讓我清醒吧。
——沽月汐望著眼前的流水,思緒翩翩。她覺得混沌不清,她從未如此茫然過……
我不知道是該恨,還是該愛……我不知道是該殺,還是該救……我不知道該去哪,我不知道我是誰……左顏汐?沽月汐?我覺得我不是我,那麼我應該是如何?……我這是怎麼了呢…………
左顏汐,死去的你……此刻是不是在某個地方暗暗笑我呢?
你是我命中的劫啊……你讓我遇著了他……
山澗的水流不止,無人知曉它們流去哪裡。
沽月汐一指撩撥,輕輕笑,“白狸,你該早些來接我……”
身後的白衣男子顯出身來,白狸笑,“老早就聞著你的味兒,汐兒,你的妖氣快衝上九重天了,還不快快收斂些。”
沽月汐無謂的搖搖頭,“呵呵……你的靈氣也大增不少。”
“呃……還不能跟你比,呵呵,不過谷裡確實是個修煉的好地方。”
“是上古的神仙設下的結界,如果不是你本身有修為,進去了也是死路一條……”沽月汐一邊說著,一邊走下水去。
“你要進谷?”白狸追問她。
“不然我還能去哪?”沽月汐反問他。
“山谷歲月容易過,人世一年換百年,你可要想清楚了。”
沽月汐一陣苦笑,“還有什麼可想的,留在這裡我什麼也做不了。我只能回谷裡等……”
“出了什麼事?”
“他抓走了杉兒……和歆兒,我現在這個樣子,救不了他們……”
“我去救。”
沽月汐怔住,她轉身看向白狸,——她知道白狸素喜清淨,不愛惹塵埃,更何況這血腥事……
“你累了,回谷休養吧。”白狸淡淡道。
沽月汐心裡突然一陣感動,她撲哧笑出聲來,“哈哈……白狸,你真該去當個活菩薩!哈哈哈……”
白狸顰眉,他又一次被這個女人笑話了……
唉,算了……不與她計較,反正罵不過,也打不過。
“對了……汐兒。”
“呃?什麼?”
“歆兒是誰?”
“……他……是我兒子。”
水中的女人在笑,岸邊的男子無奈的搖頭,揮袖離開。
瀟沭瑤昏昏沉沉醒來,迷迷糊糊中,她感覺自己被一隻大手扶坐起來,睜開眼,竟看見瀟沭清鸞坐在床邊。
“為何這樣看著我?”
“你……”瀟沭瑤驚訝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你……見到汐兒了?”
“見到了。”瀟沭清鸞理所當然的點點頭,“她並沒有走很遠。”
“……那她人呢?在哪?”
“走了啊。”瀟沭清鸞回答道。
“走了?”瀟沭瑤愣愣的看著他,“你讓她走了?……”
瀟沭清鸞笑起來,“瑤兒,你怎麼了?你問得好奇怪,她要走,難道我還要把她綁起來不成?”
“可是……”瀟沭瑤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送了她一程,她說你身體不好,需要多休息,我就趕回來看你啊,侍女卻告訴我說你暈倒了……你看你……”
瀟沭清鸞說得平淡,聽在瀟沭瑤耳裡卻是別樣感受。
——她竟忽然覺得幸福,她覺得好幸福……她高興得不行,恨不得大哭一場……她真的很高興。
瀟沭清鸞看見瀟沭瑤一面笑著,雙眼卻逐漸變得通紅,這欲哭卻笑的模樣把他弄得莫名其妙,“……瑤兒?”
“呵呵……我沒事……”瀟沭瑤一面笑,一面拭去眼角微裸的淚。
——她確確實實被愛著,她是被愛著的,她是被他愛著的啊……為什麼現在才明白過來……為什麼自己一直認定了他愛的是別人?她不該啊,她不該對他有疑,她已經得到了他能給的一切。那麼,她還能埋怨什麼呢?
“清鸞……”瀟沭瑤拉著他的手,她想告訴他自己的秘密。
瀟沭清鸞呵呵笑起來,“你剛才叫我的名字了,……比叫陛下好聽。”
瀟沭瑤笑,拉住他的手,輕輕放到自己尚未凸顯的小腹,“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瀟沭清鸞愣愣看著自己手下的那片肌膚,呆住了。好一會兒,他喃喃問:“……是真的嗎……”
瀟沭瑤微笑著點頭,“真的。”
瀟沭清鸞像是一下子傻了,呆呆的看著她的腹部,問:“……在這裡面?”
瀟沭瑤撲哧笑出聲來,“是啊!就是在這裡面!哈哈……”
“瑤兒……”
“哈哈哈哈……”
——房裡傳出兩人的打笑聲,外面的侍女們捂著嘴偷偷樂起來,相互間使了使眼色,便都離去了,留下這滿庭暖香。
是不是只要有足夠的耐心,上天便會給我幸福?……
是不是只要我足夠堅強,也能給別人幸福?……
是不是想要得到幸福,注定惹得一身傷疤……
第六節 濡沫之恨
華葛大軍駐紮在東諸王都城外三百里處,已經七天沒有動靜了。
槐薌獨自坐在屋裡頭,手裡捏著一包茶葉,她的眼神呆滯,不知在想些什麼。——林逸之已經有好幾夜沒有回來了。說是商議軍情,這一去便沒再回來。
槐薌看看窗外,營帳就在不遠處,外面的士兵輪流換班已經好幾次,可裡面的人卻始終沒有出來……
究竟,在說些什麼呢……你的身子,能行嗎?……
簾幕被掀開了,槐薌凝神望過去,趙旬從裡面走出來——槐薌的心裡氾濫起一些失落,還有擔憂。
外面起一陣喧嘩。槐薌微微擰眉,覺得不妙。果然不多時之後,天堯與成嘵兩位將軍也出了營帳,並向自己的軍營走去。
——逸之呢?
槐薌站起身來,手揣著心口壓抑著那股不安的情緒。
外面的動靜越發大了。士兵們成群成隊跑來跑去,槐薌看見趙旬帶了幾個士兵向她這邊走來,趙旬已經穿戴好了盔甲。
槐薌心裡打了個冷戰,她急忙打開門迎了出去。——是要打仗了嗎?停了這麼多天,又要打了嗎?
她滿眼是急切與焦慮,卻連一聲輕微的嘆息聲也發不出來。
趙旬只是應林逸之的吩咐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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