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半妖憐 作者:花花了 (已完成)

 
li60830 2019-1-5 15:45: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5 46222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6
一七〇

  面前的地圖展示著華葛與東諸臨近的疆域地理,上面標註著河流,山川,叢林,峽谷……

  涂龍察覺到林逸之的不適,他看向林逸之。

  林逸之臉色有些蒼白,他輕輕咳嗽,一手摀住嘴,涂龍看見林逸之嘴角處滲出血跡——

  陛下?!

  林逸之淡淡看他一眼,目光警告他不許聲張。他隱晦的以袖輕拭去血跡,淡淡道:“你們繼續討論,我去休息一會。”

  眾將士躬身禮送,惟有涂龍,怔證望著林逸之離去的背影。

  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陛下的身體怎麼了?……為何沒有傳召御醫?!

  林逸之看起來依然堅毅,似乎永遠不會倒塌……

  迴廊上有風吹過,帶著一絲潮濕。

  夏天快到了。夏天快到了……可是,池中的芙蓉為何沒有一絲要綻放的痕跡……

  林逸之心頭覺得有些苦悶。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不多了。

  而此時,槐薌卻在發瘋一般的尋找。

  她醒來之後不見了林逸之!——她要找到他!她看不見他,心裡便覺得不安!她一定要看見他,她一定要找到他!

  林逸之、林逸之……你在哪?你去了哪?……

  侍女們攔不住槐薌,侍衛們也攔不住——可是,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皇宮這樣的大?……林逸之,你在哪?林逸之……

  槐薌像一個無措的孩子,她美麗的面龐帶著慌張,長發隨著她零碎的步子而飛揚——

  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

  她就像丟了心一樣慌張。

  不知找了多久,槐薌來到一處殿宇。這裡冷清,沒有侍從。

  這裡是哪?

  她看到宮匾——新月宮。

  但是她不識字。槐薌走了進去,看見庭院裡幽幽坐著一個女人。

  秦嵐抬起頭,看見了槐薌。

  這裡好久沒有人來了——來的人也不是人,是槐薌,傳說中北岑國送來的花。

  秦嵐看著她,輕輕一笑。“原來這就是左顏汐的替身。”

  左顏汐?她是誰?……這個女人又是誰?

  槐薌滿腹疑問。她走近秦嵐,看著她。——這個女人很漂亮,也很憔悴。她眼裡儘是傷痕,帶著遠離世事的滄桑。

  秦嵐也看見槐薌有多美麗,是啊……不美麗又怎麼能做那個女人的替身呢?

  蓮妃……蓮妃……她早就聽說了……

  可笑的是,她是皇后,卻連做那個女人的替身的資格也沒有……她是皇后啊,卻一個人在這裡,所有人都以為她得了失心瘋,所有人都以為皇后早已瘋了……是啊,是啊……她也覺得,她也覺得自己快瘋了……或許,她已經瘋了。

  因為現在,她看見槐薌,她沒有一點感覺。

  若是以前,她一定會很恨吧……奪走林逸之的每個人,她都會恨。

  現在沒有感覺了。

  因為太痛了……麻木了……不屑於這種疼痛,她或許真的得了失心瘋吧,誰知道呢……

  她是否要感謝沽月汐饒了她的命?……是否要感謝林逸之手下留情沒有把那千古罪名扣在她的頭上?

  她沒有感覺了。她只是一個人呆著這裡,或許,她將要如此度過一生。

  沽月汐,為什麼你不殺了我……為什麼……我好恨啊……

  讓她在這裡孤寂著,一點點老去,獨自面對歲月帶來的所有殘忍——沽月汐,你為什麼不殺了我?!為什麼!

  “你來幹什麼?看我的笑話麼?有意思嗎?”秦嵐冷冷笑,看著面前的槐薌。

  槐薌只是輕輕搖頭。清澈的眸子依舊看著她。

  “呵呵……是啊,你真的應該來看看我……”秦嵐自顧自的笑著,“你應該來看我的,因為你最後也會變得跟我一樣,你不會比我好多少,只要有那個女人在,你也不會比我好過多少——”

  槐薌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你是她的替身,你只是個替身——我從未擁有過他的寵愛,你擁有了,也一樣會被拋棄,你會比我更慘,因為你擁有過,所以你會比我更淒慘!更可憐!……哈哈哈哈……”秦嵐笑得癲狂。

  槐薌的臉色變了變,她聽到拋棄這個詞——她的心像是被劍刺一般的痛!為什麼?……我會被拋棄?……他不是很喜歡我嗎?……為什麼……被喜歡也會被拋棄嗎?……

  她不懂,她覺得秦嵐在說謊——

  可是,她又覺得秦嵐不像在說謊……為什麼?……

  秦嵐一直在笑,笑聲越來越大——槐薌覺得心口越來越痛,隨著這笑聲,越來越痛……

  彷彿再也無法忍受一般!槐薌猛地伸出一隻手!——死死掐住秦嵐的咽喉!

  他不會拋棄我!他不會拋棄我!他是喜歡我的!他真的很喜歡我!

  秦嵐愣了一下,接著,她看見一線紅流,妖嬈紅豔——那是溫熱的血液,從咽喉破口而出……

  槐薌不是故意的,但是她不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她不知道殺人是不對的,她只是很生氣,她很生氣——我不會被拋棄的!

  秦嵐在這絢麗的紅豔裡微微笑了,她說話,聲音卻低啞——“謝謝……”

  她不想以這樣的姿態活在那個男人面前。至少,這輩子她不想。

  若有來世,逸之,若有來世,我不是秦嵐,不是國相之女,不認識東諸暗士,我一定不會這樣醜陋的活在你面前……一定不會……

  秦嵐倒下來——

  槐薌鬆開手,看著地上的秦嵐,她想說話——他是真的喜歡我的。

  可是她說不出來,她的聲音如同水裡的魚一樣……無聲無息。

  風吹過,春天將盡,將盡了……林逸之似乎開始急切了,也許是他意識到他的時間不多,在夏天還未來臨,春日燒到邊盡的時候,整個華葛國瀰漫起緊張與躁動的煙霧。大將趙旬的大軍早早開始向東進發了——

  華葛國與東諸國接壤,中間是大片荒地——丘昃谷地。丘昃由荒地與炎山組成,遍地是沙礫粗石,寸草不生,面積幾乎相當於一個北岑國。而另一個與東諸國接壤的國家,正是北岑,兩國之間是連綿的雪山與大片濕地,早先的商旅已經在濕地上開闢了通行的道路。

  如果將丘昃比作東諸的天然屏障,那麼北岑就是東諸國人為的屏障。這也是東諸成為霸國的原因之一。抵禦外敵對東諸國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因為任何軍隊,在腳踏上東諸疆土之前,都必定會在兩道屏障前出現折損與傷亡。

  東諸大軍在外侵時通常選擇海襲,東諸士兵在水性上無疑是四國中最好的。

  林逸之沒有選擇海上的正面突擊,華葛大軍的優勢是騎兵,他心裡很清楚這一點,面對陸地上的難度,他選擇了丘昃。

  “陛下說,大自然雖不可操控,但卻可以預知,而人,卻是不可操控,也不可預知的——所以我們要去丘昃。”趙旬的食指在地圖上的一點處劃著圈,目光裡透著堅毅。

  左將成嘵是個有一張精緻面孔的男人,身型高佻,嘴角處總擒著一絲笑,哪怕此刻他們正在去攻打東諸的途中,他仍舊是面不改色的笑著。成嘵的手指玩著自己的一縷髮絲,纏纏繞繞,眼神在地圖上飄忽游移。

  趙旬看他一眼,成嘵是今年年初被林逸之提拔上來的,一個小小士卒,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被提升到少將的地位,又從少將提升到副將,然後成為北域疆界的大將軍,這種能力使人駭然,雖然不熟悉此人,但趙旬早已聽說過北域軍的大將軍,有著女人的容貌與獅子的殘暴。——趙旬不敢小視。

  趙旬道:“成將軍對此次大軍行進有何良策?”

  成嘵柔柔一笑,雙眉彎彎細細,“遵循君意,別無他想。既然陛下有了去丘昃的心,應該對丘昃之地有幾分瞭解。”

  趙旬看向右將——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7
一七一

  右將天堯是位少年,年紀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謠傳他六歲被棄,被母狼養活,八歲被獵人收留,他野性未除,將獵人活活咬死,獄卒將他關進牢獄,後憐其年幼,便把他當作兒子私養起來,此事被告發,林逸之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能書會寫,除了沉默寡言之外與常人無異,並且身手極其敏捷,林逸之驚其才能,賜名天堯,將他編進東域大軍裡,安排人教授他正式的戰略才識與各種武藝,兩三月後天堯成為東域大軍的大將軍。

  天堯坐在椅凳上,一隻腳踩在椅面上,搭聳著肩,顯得有些陰沉,眼睛注視著地圖,沒有說話。

  倒是成嘵呵呵笑了起來,“……呵呵……三將都齊了,等護城將軍一到,這仗就好玩了哦……”

  趙旬沒他這快活勁,聽到這娘娘腔調說出護城將軍四個字,他心裡一沉。

  華葛四將——分守華葛的東西北三個方向的疆域界線與主心皇城。林逸之將四將集結到這批前去東諸的大軍裡,可以說是傾盡全力。這一戰,若勝了倒好,若敗了,輸的不再是士兵們的血,而是整個華葛。也許華葛會因為這一戰,從此在歷史上消失……

  “聽說……”天堯突然開了口,“……似乎西婪國那邊也有動靜。”

  趙旬點點頭,“這件事我也聽說了,西婪皇后的三名將士已經帶軍在港口佈置妥當。”

  成嘵的手指落到西婪,沿著西婪臨海線劃著,若有所思,“海攻嗎?……不太現實吧……”

  趙旬看著地圖,眉頭緊皺,“確實。……不過如果海攻,可以對東諸軍隊造成壓力,對我們而言也是個有利因素。”

  “不對。”

  趙旬與成嘵看過去,說話的人是天堯。

  天堯的眼神依然陰鬱暗沉,他嗓音低低的說道:“是敵是友,還不能斷定。”

  成嘵似乎很認同這一點,轉頭看向趙旬,問道:“三名將士中誰是帶領軍隊的人?”

  “三名將士雖然分大將左將右將,但是似乎沒有大小之分,他們每人都有自己的軍隊。……對於這一點,我也很奇怪。”趙旬回道。

  “也就是說,沒有首領?”成嘵笑得很詭異,“不知道帶領者是誰,那還真是難以斷定對方是敵是友了,呵呵……”

  “……的確。”趙旬點了點頭。他開始憂慮起來,戰事未起,他就已經憂慮重重……

  眼下這混亂局面,若北岑也進來攪上一局,那可真就……天下大亂了……

  然而,這一切的源頭,究竟是誰呢?……

  第八節 望夏闌珊

  秦嵐的死顯得平靜,在戰事的帷幕即將被拉起的此時,沒有人在意皇后的離世。早先她已經被林逸之幽禁起來,一個瘋掉的皇后,一個參與過嬰孩命案的皇后,她的死遠沒有她生時的風光——更何況,她死得蹊蹺又理所當然,人們只當她被冤死的王妃帶進了地獄。

  林逸之意識到槐薌的格格不入。這種植物,確實不適合在宮裡眷養。

  眼前的地圖林逸之已經看了無數遍,他舉起一隻手,輕輕按了按太陽穴。涂龍走進來,看見林逸之腳邊那一抹紅豔。涂龍已經習慣了,他臉上沒有多少驚愕,直徑走到林逸之面前,說道:“前方傳報,大軍行進順利,離丘昃已經不遠。”

  林逸之點點頭,沒有多言語什麼。他低頭看了看睡著的槐薌,她沉睡的面容像個孩子,濃密長發散亂了一地,彎曲在月白的厚地毯上,“我就快走了,把她送到府裡去。”

  涂龍遲疑了一下,片刻後點了點頭,“屬下會去安排。”

  “我很久沒有柳言的消息了。”林逸之一邊輕輕抱起地上的槐薌,一邊說道。

  涂龍抬起頭,“……陛下是在擔心嗎?”

  林逸之將槐薌放上臥椅,轉過身子面向涂龍,“柳言似乎在北岑遇到了難應付的角色。否則,他不會消失這麼久。”

  涂龍皺眉,“……不過,沒消息,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好消息。”

  “是,沒消息至少說明他還活著。……只是現在北岑的情形我不能確定,東行大軍已經出發,戰事將起,我不希望有任何遺漏。”林逸之走到涂龍身邊,“護城軍留守皇城。”

  涂龍的臉色變了變,“陛下……陛下,此戰非同小可,我為何不能前去助陣?!”

  林逸之的表情倒是淡然,“你跟隨我的多年,應該很清楚此戰並非外界所傳的正義之戰,只是為滿足我一己私慾,為滿足我復仇之心,百姓無辜,我卻無奈身為君王,我可滅了自己,但絕不能滅了華葛——護城軍必須留守,皇城不可無兵。”

  涂龍只是低了頭,再沒有說一句話。

  林逸之輕開了門,端著果盤的宮女偶然經過,她嚇了一跳,急忙低身行禮,然而皇帝卻沒有理睬。

  林逸之眼望著那門前的花池,水靜無痕,池空無如。他瞥見一旁的宮女,便問道:“今年的水芙蓉長得怎麼這樣的慢?”

  宮女望向那池水,低低答道:“早先植的去年便死了,後來新植的種子,一直未見它們長,……奴婢們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林逸之不再問什麼。

  這世上有很多事物,它們的存在沒有理由,它們的消失也沒有理由。

  在出宮的路上,槐薌很安靜。在宮裡的時候她也很安靜,她只是離不了林逸之,哪怕只是一小會兒,她不會吵鬧,但是她歇斯底里的尋找卻總是帶來嘩然。

  此刻槐薌坐在華麗的馬車裡,她知道在她將要去的那個地方,林逸之在那裡。

  林逸之對她說:“槐薌,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就是我住的地方。”

  她似懂非懂。——是嗎,……原來皇帝也有不住皇宮的啊……

  她不在乎那些,只要能看見他就行了,任何地方都可以。

  涂龍坐的馬車駛在前面。兩輛馬車前後在王府大門前停下來。隨行的護衛停好馬車,立在一旁候著,涂龍走到槐薌的馬車前,道:“蓮妃娘娘,我們到了。”

  馬車裡沒有反應。

  涂龍知道槐薌不會說話,但是他站立了很久,也不見槐薌出來。涂龍又道:“蓮妃娘娘,我們到了。”

  馬車裡卻是仍舊沒有動靜。

  涂龍皺起眉,“……娘娘,屬下失禮了。”一邊說著,一邊揭起簾子——槐薌好好坐在那裡,不知為何沒有下馬車。

  涂龍只得再一次重複道:“娘娘,我們已經到了。”

  槐薌這才終於動了動,她的臉色很差,臉上帶著不安與警惕。涂龍看著槐薌下馬車,輕手輕腳似是怕驚動了什麼。這模樣讓他心中奇怪。

  槐薌的樣子的確很反常。她在王府門口站著,卻不進去,像是在猶豫……

  涂龍只得一請再請,槐薌終於硬著頭皮邁進大門,她的動作遲緩並且僵硬,眼睛一直掃視著四周——直到林逸之出現,槐薌如獲救星般撲上前去,緊緊抱住林逸之的胳膊。

  林逸之挑眉,看向涂龍,“她怎麼了?來的時候遇著什麼事了嗎?”

  涂龍搖搖頭,“路上並沒有什麼阻隔,屬下也疑惑不解。”

  林逸之心中作罷,對槐薌道:“我出去一下,這次你不能跟著,你好好呆在府裡不許亂跑,知道嗎?”

  槐薌的臉色蒼白,她被這裡的氣息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來,以致對林逸之的話沒能及時反應過來。她就彷彿一個失去行動能力的娃娃,呆呆的站在廳堂裡,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就連抓著林逸之胳膊的雙手,也顯得非常無力。

  一個年長的侍女走過來,恭身問道:“陛下,娘娘的住處安排在何處?”

  林逸之道:“東庭。”

  林逸之按下槐薌無力的雙手,正欲向外走,又停下來,轉身對侍女說道:“把東庭收拾好了,先讓她睡一覺,一切等我回來再說。……別讓她亂跑,特別是西苑。”

  侍女頷首回他:“奴婢明白。”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7
一七二

  槐薌怔怔看著林逸之走了。她抱緊了自己,覺得這裡異常的冰冷。

  這裡有同類,她知道。她能感覺到強大的妖氣,強大到她無法想像。妖氣的存在,就好比森林中的猛獸在樹皮或草葉上留下體氣,以此來劃分勢力範圍。這是古老的傳統,也是一種法則。新到的野獸聞到氣味,便能知對方的強弱,如果是比自己強大的對手,它便會離開。

  妖也一樣,不同的是,很少會有妖留下自己的氣。留下氣,便能讓敵人有跡可尋,只有高貴強大的妖,才會自信的留下氣,因為它們無所懼怕。

  槐薌心裡默默想著,它……至少已有千年了……至少千年……

  強大的妖氣能牽制住勢力範圍內的其他妖物的活動,而這種強大力量的死亡也會使其他妖物們躁動。一年前華葛國突然眾妖叢生,民心惶惶,商隊不興。

  槐薌害怕的正是這個,雖然這氣已經消退不少,雖然這氣已經微弱不少,但對她而言,這仍是致命的。她覺得這氣沒有死,她覺得這氣是睡著了,隨時會醒——因為它隨時會醒,所以槐薌惶恐不安。

  究竟是誰……究竟是誰?!究竟是誰在這裡住過?!

  侍女們帶她去東庭,她睡不著。

  她坐在床上,眼睛死死盯著窗外,窗外西苑的方向。

  ——那裡有不好的東西……它能吃掉我……它太強大了……它很危險……危險……

  槐薌身體冰涼,她受這妖氣影響,此刻顯得異常虛弱,她幾乎使不上一點力氣。但是她的腦子不肯停止思考——為什麼這裡會有它……為什麼……林逸之和它……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它會留在這裡……為什麼……

  沽月汐坐在兩亭內,一邊飲著茶,一邊看著蔚小海教歆兒武功。她原本只是希望歆兒習武後身子康復快一些,也能多些抵抗能力,她總是嫌麻煩的,眼下的事兒多,身邊帶個孩子不是什麼有利因素。她不希望自己顯示出任何弱點,哪怕只是面對這樣一個八歲的孩子。不過,這意外闖進她生活裡的孩子,似乎天分頗高,於是她便讓小海再教他一些禦敵之策。歆兒學東西很快,沽月汐一邊看,一邊露出笑意。

  身旁的杉兒看見沽月汐笑了,也笑起來,說道:“歆兒真是叫人喜歡得緊。”

  沽月汐一臉淡然的笑,放下茶杯,說道:“是嗎。”

  杉兒雙眼望著小海與歆兒那看似認真的撕殺模樣,說:“是啊,長得這麼俊,又這麼聰明……”杉兒回過頭看向沽月汐,笑問,“小姐不喜歡嗎?”

  沽月汐挑挑眉,笑起來,“就他?……呵呵……等他學會尊老愛幼再說吧。”

  杉兒撲哧笑出聲來,“哈哈哈……”

  蔚小海與一個八歲小孩過招,當然不能出全力,他得把握好火候,給歆兒可以發揮的空間,又不能讓自己太狼狽,這樣一來,兩人的糾纏就有些難解難分了。

  蔚小海猛地一掌襲來,歆兒一不留神便被壓在下風,他那幾分認真模樣,惹得沽月汐發笑——沽月汐敏銳的瞟眼察覺到什麼,歆兒已將銀蛇甩向蔚小海!

  “杉兒,你何時把銀蛇給歆兒了?”沽月汐收起笑容站起來。

  杉兒也吃了一驚,急忙看自己的衣袖,“我……啊……這……我也不知道……”

  蔚小海見那銀蛇忽然冒出來,慌忙退了幾步,就怕被它纏住——不過銀蛇卻沒有想像中的敏捷,絲毫沒有活氣。

  沽月汐不知何時已站到兩人面前,一隻手撿起銀蛇,不悅的看向歆兒,“說吧,怎麼回事。”

  歆兒看著沽月汐手中的銀蛇,哀聲又嘆氣,“我養了些時日,想試試它嘛……”

  沽月汐挑眉,“你知道怎麼養?”

  “杉兒姐姐教的。”歆兒裝出一副天真無辜的樣子。

  “杉兒?”沽月汐看向杉兒——

  杉兒驚愕得不行,“我……我,我那天就是隨便說說……我沒想到他記住了……”

  沽月汐覺得頭疼——這該死的小惡魔,惹得每個人都寵他寵得不得了!

  沽月汐發現歆兒仍舊眼巴巴看著自己手裡的銀蛇——“你還想養?你膽子倒真是不小……”

  “別別別!太危險了!我會被謀殺的!”蔚小海只覺得虛驚一場,身上的冷汗還沒幹掉。

  歆兒很不老實的怒瞪他一眼,然後繼續眼巴巴看著那條銀蛇。

  沽月汐覺得這種眼神很噁心,“你少裝,就你這種養法,我的銀蛇現在沒死就不錯了!”

  “啊?……那該怎麼養?”歆兒愣了一下,開始飢渴的求學。

  沽月汐有些無奈了,嘆了口氣,說道:“至少,你得記著兩點,一,不要餵牠太飽,它會失去斗性,二,它只有在飢餓的時候才會去襲擊別人,你喂得這麼肥,它就會貪睡啦!”

  歆兒不停的點頭,像是討好。

  沽月汐把銀蛇甩到地上,煩躁的走開,“不管了……真是麻煩的小孩,沒人比他更難養了……”

  歆兒倒是很快速的撿起他的寶貝蛇,一下子追上沽月汐,“還有呢還有呢?還有別的需要注意的地方嗎?”

  “不要讓你的寵物太強大,太強的力量只會使它們離開你,甚至傷害你,你的力量永遠要在它們之上,操控住它們;也不要讓它們太弱小,它們需要誘發力來成長,需要誘餌,你要給它們去征服別人的機會。”

  沽月汐看見歆兒點頭。她不知道她的話對於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是不是太難懂了,不過歆兒似乎是真的能懂。他很聰明。沒有人會不喜歡聰明的孩子,她也一樣。雖然她明白讓歆兒成長不是她的義務,但是她想這麼做,以自己的方式讓一個孩子長大,不管是年紀,或是力量。她想這麼做。

  槐薌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她自己的氣正在慢慢適應這裡,她的臉色看起來雖然仍舊蒼白,但已經改善不少。

  槐薌覺得渴,她為了抵禦這外來的妖氣已經消耗了太多體力,她需要水,她需要許多水,穿透身體,稀釋血液,她需要煥新的力量。槐薌搖晃著下了床,她覺得眼睛乾澀得發痛,以至於她無法看清眼前的桌椅。勉強推開了門,夜沉月明,房間外是空空的迴廊,槐薌輕輕便躍出,雙足落進庭院,迂迴的池水在月光下明湟湟的,像是被鍍銀了一般。槐薌不假思索便跳了下去——靜無聲,輕無漣漪。

  槐薌整個融進了池水裡——水中熟悉的潮濕與陰暗感覺使她心裡的躁動平復了不少,直到她感覺到微小的刺痛……

  她站起來,像一朵水中花,殷紅色的衣裙如大片的花瓣浮在這清涼水面上。她的目光掃視身下的池水,方才不是錯覺,她的確感覺到了微小的刺痛,就在這池子裡。

  是什麼?

  …………池子裡有什麼?

  槐薌的一縷髮絲從水下浮出,纏繞著某個東西,槐薌彎腰拿起它——她拿捏玩弄,神情帶著不解。

  她看見的是水芙蓉的種子。她不喜歡世人總將芙蕖與睡蓮混淆。不過令她驚訝的,不是這種子,而是附註在種子上的妖氣,並不是很大的力量,卻足夠使種子進入長眠,停止生長。

  刺痛她的便是這微弱的妖氣。

  為什麼要在這些小小的種子裡注入妖氣?

  槐薌丟了它,芙蕖的種子落進池底。槐薌半個身子沒在水下,她開始以自己的妖氣圈劃出自己所需之地,這池,這水,這房間,以及這些種子。她需要清理乾淨任何會影響到她修煉的異物,比如這些種子上的妖氣。

  這需要一些時間,但是她必須這麼做。她需要讓自己更快的成長,王府內的妖氣使她內心惶恐不安。她想強大。

  馥郁幽香瀰漫開來,散漫淡化……

  原先空無一物的池子,此刻卻開遍了芙蓉,月光下燦如嬌仙。

  親王府的花池,每處都連串著。惟有東庭這一處,花漫豔池,香攝滿庭,夜輝流光水泠泠。槐薌看著眼前每一株如清玉一般素潔的芙蕖,她覺得……應該是個女子……在這裡留下氣息的妖,應該是個女子。

  “槐薌?……”這聲音裡帶著驚愕,和欣喜。林逸之站在庭院門邊,蒲白色的睡袍,流瀉的發,少了平日裡的孤傲,多了幾分柔情。

  槐薌靜靜立在一片絕豔裡,臉上浮著淡淡的笑——她看著林逸之,她是如此眷戀著他……

  林逸之走近槐薌,在池邊停下,他看著一池綻放的芳華,似乎有些不能相信——“……槐薌……是你做的嗎?……”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7
一七三

  槐薌愣了一下,只是花開而已……他為什麼會這樣開心?……

  槐薌沒有再深想,她動作輕盈,瞬間擒住林逸之,摟住他的頸項——

  林逸之伸出一隻手,輕輕觸碰了一下那雪白的花瓣,當他摸到真實,手指幾乎僵硬……老天,那些花……它們終於開了……

  ……那麼,這是否代表著……他已經被原諒了?

  林逸之微微笑了一下,有些苦澀的味道。輕輕低頭吻了槐薌的額頭,“謝謝。”

  槐薌怔了怔。林逸之拉下她的胳膊,轉身離開,槐薌感覺到前額的溫暖迅速冷卻,涼透……他給的溫柔總是有限,為什麼?槐薌看著這個男人的背影一步步遠去,心裡劇痛起來。她不懂,她為什麼不能擁有完整?……

  林逸之停住腳步,他感到腰間的阻礙。——槐薌的雙手纏住了他,雪白濕涼的胳膊環著他的腰,緊緊不肯鬆開。

  “槐薌?……”林逸之轉過身來,槐薌全身盡濕,帶著芙蓉花的清雅香氣,那嬌體在薄衫下弱隱若現,美麗又放肆的蠱惑著眼前的男子——

  槐薌纏住他,柔軟的身體緊緊貼著他,鮮紅的唇在林逸之的頸項流連徘徊,纖柔的十指企圖為他褪去衣衫……

  她就像一個極力想平復內心騷亂的美豔妖精,她也像一個淪陷的靈魂……

  “槐薌……”林逸之按壓住她一點點下移的手。

  槐薌貼上他的唇,企圖融化這個男人的冷漠——

  “槐薌。”林逸之捉住她的雙手,離開她的唇。

  槐薌怔怔看著林逸之,她的表情由愕然轉變為悲慼,她在瞬間被擊倒,像支離破碎的娃娃癱倒坐在地上……是的,她覺得自己支離破碎了,她的心被林逸之的冷漠擊潰,而最悲哀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輸在了哪一步。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擁有你全部的溫柔?……你這樣看著我,我這樣的高興,可是……一旦我想起,你正透著我的眼睛,看著另一個人時,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有多害怕……

  你不該如此溫柔的對待我,你真的不應該。

  槐薌坐在地上,她哭了,儘管沒有所謂的淚水,但是她的確哭了。那些傷心,從她眼裡流瀉出來,清楚分明。

  林逸之靜靜看了她一會,似有不忍。

  他見她第一眼時,因為她潔白無染,便有了想保護的衝動,如同收養一個孩子。那些孩子出生後,眼睛都明澈澄清,然後在成長的過程中一點點被傷害,被污染……他珍惜槐薌的純粹,她沒有被傷害,也沒有被污染——然而,最後真正傷害她與污染她的人,卻是自己……

  這不是他要的結果,但是他已經造成了這個結果。

  ——林逸之想起汐兒來,……他一直想留下她,最後卻把她送向死亡。

  “槐薌……”林逸之輕輕喚她。

  槐薌抬頭看他,滿眼悲慼。

  “槐薌,……曾經有個女人,也像你現在這樣看過我……悲涼,哀傷,不解……還有憤怒。”

  槐薌愣住,她第一次聽林逸之說起往事。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把她抱在懷裡,但是她的身體還是逐漸變涼,……變得和雪一樣冰冷,可是,她一直睜著那雙悲淒的眼……”林逸之的語氣淡淡輕柔,月光獨特的銀輝,映襯在他的衣袍上,為他鍍滿悲涼的影像。

  “我看著你,我就會想起她,她死去的那天,我想我也應該已經死了……所以,我不能擁有你的美好,我這身體……早已經腐敗不堪,但是你的美麗,是永遠。”

  槐薌的眼睛裡是茫然。——他是在告訴她,他與那個女人是共存的嗎?一同死去,一起腐爛……一齊走進黑暗……就是寧願這樣,也不肯多施捨她一絲柔情嗎?!

  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

  任憑她在心中千百次呼喚,她依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林逸之離開了東庭。

  林逸之!!!——林逸之啊!!!你說你不能擁有我!可是你已經擁有了啊!!!我的心連同著我的整個身體!甚至是靈魂!全都是你的影子!全都被你啃噬了個乾淨啊!!!

  槐薌的指甲扣抓進堅硬的泥板,那些鮮紅的血夾雜著污穢浸染著每一條狹縫——你說,只要看他一眼……對他微微笑,他便會為我瘋狂……為我淪陷……你說謊,你說謊,你說謊啊……為什麼不告訴我,不要輕易去凝望他的眼睛……他叫我名字的聲音很好聽,他看我的時候很溫柔……你全都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什麼……

  槐薌緊緊揪著自己的心口,她覺得好痛,痛得幾乎要死掉了……

  是她淪陷了,不是陷阱的陷阱,她在這裡淪陷了,徹底被馴服了。

  最後東行的大軍已經部署完成,春天已經到了盡頭。皇城外,大軍浩蕩,冰冷的盔甲在溫日下反射著刺目的白光。涂龍在馬上看著這支大軍——這是一年來林逸之極力發展軍力的結果,這一支浩瀚大軍……

  林逸之穿了便服出來,身下是一匹棗栗色驃騎。眼前的正是他將帶去遠征的軍隊,留下的護城軍,則跟著涂龍,守在這皇城。這一去,何時才能歸來……他的眼睛裡,透露出比一年以前更加冷酷的目光,而這目光裡,是慾望的躁動。他等這一天,已經太久太久。

  在與伊南莎·瀧的這場追逐遊戲裡,他失去了兄長,妻兒,故友……他守護著華葛,華葛的神明卻沒有仁慈待他——林逸之心底在鼓鳴:伊南莎·瀧,你該知道代價!這是愚弄者應償還的代價!!!

  ——北岑

  陰暗的地牢裡,燃著烈火,赫羅的身影被這烈炎拉扯得詭異。

  赫羅冷眼看著眼前的男子,面帶不悅神色。

  面前的男子低垂著頭,赤裸的上身滿是拷打後留下的傷痕與血滯,他的四肢被鎖鏈高吊著,整個身體掛在冰冷的壁上,膿血絲絲滴落下來,掉落進身下的火盆裡,發出茲啦的脆響……

  赫羅轉身離去,“我不會讓你這麼輕易就死去,我要你看著,我是如何從他手裡奪回我失去的一切——”

  牆壁上的男子沒有回應,似是已經暈厥。

  赫羅的身影離開了地牢。

  第九節 誅有天日

  柯爾娜難以置信的看著面前這一群宮中的侍從與護衛,她緩緩搖頭,無法接受眼下的事實——“……不,這不可能……陛下不可能做這樣的決定……”

  站在前面兩名侍從曲躬著腰身,一名手托紅綢,一名手托皇旨。

  “塞爾拉茲小姐,這確實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洪恩,將你許配給了上相大人,明日即是大婚之日。”

  柯爾娜眼望著那刺目的紅綢,她頻頻退後,“……讓我嫁給赫羅?……你們不如殺了我!”

  紅綢象徵著皇氏女子出嫁——那兩名侍從相互看了一眼,又轉向柯爾娜,將手中之物向前遞了遞,“請塞爾拉茲小姐收下皇旨與紅綢,為明日喜慶及早做準備。”

  柯爾娜是斷然不會接的,她怔怔望著紅綢,面色慘白。

  “塞爾拉茲小姐,上相大人年輕有為,國相大人一生為民,此次聯姻是我北岑之福,請塞爾拉茲小姐領旨吧——”

  柯爾娜死咬著下唇,她的身體因為強壓怒氣而微微顫抖。柯爾娜倏地抬頭!憤怒的目光掃視眼前這一群侍從與護衛——

  那群人被驚住,還未反應過來,柯爾娜已奪門而出!

  “塞爾拉茲小姐!!!”護衛們急忙要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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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柯爾娜猛然回頭,寒氣逼人的匕首疾風般襲來,護衛們急忙閃躲,匕首已像閃電一樣刻進身後的木樑裡!木刻三分,穩而無顫,護衛只覺背上驚出一身冷汗!

  柯爾娜冷冷看著他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阻我者死!——我要去問陛下,我要陛下親口告訴我!”

  柯爾娜的眼神裡帶著決絕,她轉身離去——她絕不可以接受這樣的命運!這樣被人操縱,竟是無力反抗的命運!

  艾斯似乎算準了柯爾娜會來。

  他在書房裡看著書,儘量不去看柯爾娜的那雙眼睛。

  “……為什麼?”柯爾娜的聲音是顫抖的。

  艾斯低頭看著書,“什麼為什麼。”

  柯爾娜深吸了一口氣,問道:“為什麼要把我嫁給他?”

  艾斯抬頭看向柯爾娜,他面色不佳,帶著不悅,然後又低下頭去,“上相赫羅身為朝中要員,文武兩才,又身為我的老師,你能嫁給他,我也為你感到高興……”

  “可我不高興!”柯爾娜猛然大吼!難以想像這單薄的身體裡竟發出這麼大的怒氣——“我不高興!我不嫁!!!”

  “由不得你!”艾斯倏地一拍書案!手中的書本摔到地上,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怒火。

  柯爾娜愣住,——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艾斯發火。

  “你不嫁他!你要嫁誰?!嫁誰?!!!——”艾斯氣勢洶洶的問她。

  柯爾娜後退兩步,直覺告訴她,她敬愛的艾斯殿下已經被矇蔽了……

  赫羅,你是惡魔嗎?……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艾斯見柯爾娜沒說話,他重新坐下,面容恢復柔和——“回去準備吧,以後你就是上相夫人了,不要再像個孩子似的,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我像個孩子?……出格的事情?……”柯爾娜覺得心口是痛,雙眸也是難忍的刺痛,“……我不嫁……我絕不會嫁給他……”

  艾斯一怒衝起,揚起手便要打下!——他看見柯爾娜眼中零碎清亮的淚,手便在半空僵住,心又軟下來……

  柯爾娜的淚在她眼眶中積聚好久,終於再也無法忍受一般,傾瀉流淌下來,如同泉眼,然而這液體卻不甘甜,它們溫熱微咸,帶著苦澀。

  艾斯的手慢慢放下,他轉過身,背朝著柯爾娜。

  “老師很喜歡你,他知道你做的那些有損名節的事情,但是仍然願意娶你,柯爾娜……你該長大了,我這般用心良苦,你為何不能接受……”

  這猶如晴天霹靂,柯爾娜被怔住!

  “……那個男人已經被抓住了,本來要當眾斬首,但是老師不願意你名節受損,已經將此事瞞住,你不要再想他了,老師會是一個好丈夫。”

  柯爾娜只覺得頭很沉,無力再承受一般,她軟癱倒地——

  “柯爾娜?!……柯爾娜!……”

  西婪的東征大軍已經聲勢浩蕩的出行了。大艘的船隻密集得如同海面上突生而出的森林,純白的旗幟上是鮮紅的六角芒星,這些旗幟像蝴蝶一樣在森林上空飛舞,於海風中顯著姿態。旗幟的圖樣是沽月汐的意思,她為這支軍隊起名:雪蛟。

  瀟沭辰望了那旗幟片刻,眼睛瞟見甲板前方的瀟沭潛,他信步走過去,瀟沭潛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肩頭的小松鼠竄上他的頭——“你怎麼也跑上來吹風了,辰?”

  瀟沭辰笑笑,“你不也一樣嗎,怎麼,拉雅也帶上了?不怕它暈船嗎?”

  瀟沭潛無所謂的聳聳肩,一隻手抬起到頭,拉雅乖巧的竄到他的手心裡,瀟沭潛將它小心握著,微微笑,“不舒服的話它會告訴我的——”

  瀟沭辰與瀟沭潛並肩站在欄杆邊,所有船隻正有條不紊的向前進發著,而這龐大的軍船陣型也是沽月汐事先交代好的,這叫人不得不歎服。

  少許沉默之後,瀟沭潛突然發話:“你看那些旗子,……你覺得像什麼?”

  瀟沭辰抬頭望著,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紅色的六角芒星……不是吉利的圖案,你說它像什麼?”

  “不,不是它,……是它們。”

  “呃?”瀟沭辰的語調裡略帶驚愕,他隨即轉身環顧四周,所有船隻上飄舞著的白色旗幟,在潮濕的海風中美得不可思議,“……雪花?”

  “沒錯。”瀟沭潛嘴角勾著笑,“我一直在看‘雪’,用雪花來形容它們再合適不過了。”

  瀟沭辰環著臂膀,也笑起來,“確實很漂亮。特別是白色中夾雜的鮮紅。”

  “一場紅雪。”瀟沭潛道。

  兩人相視一眼,默契的笑了。

  “看來這位神秘的沽月汐夫人不會輕易放過東諸了——她似乎想在那片土地上降下紅雪與風暴,究竟是血洗東諸,還是以雪掩埋呢……”瀟沭辰說。

  “我想起小時候聽的那個故事,如果在天降的雨雪裡發現紅血,便是天譴到來之日。”瀟沭潛如此說道,看向瀟沭辰,“我很好奇,我們的主子與東諸有著怎樣的恩怨呢……”

  “那似乎不是你們應該關心的問題。”

  兩人回頭看過去,說話的人是憐秀,她剛從船艙上來,碰巧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瀟沭辰與瀟沭潛面對這個女人,顯得底氣不足,只因她是沽月汐身邊的人。不服由心而生,他們身份顯赫,又怎麼能夠容忍被女子教訓,瀟沭辰的臉色有些不悅。

  憐秀幾乎看透他們的心思,大方的低身行了禮,“夫人請兩位將軍過去一聚。”

  兩人愣了一下,便走入艙門,憐秀謙卑的跟在後面。

  瀟沭潛瞅見瀟沭辰臉上浮上紅雲,樂起來,小聲道:“呵呵……臉怎麼跟燒過似的……”

  瀟沭辰狠狠瞪他一眼,便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他方才只是覺得被那個女人洞察到了心思,這讓他羞愧……尷尬……也對她的大度有幾分欣賞……

  瀟沭辰不由得回頭瞟上一眼,卻又不敢多看,心想著,這沽月汐……身邊不論男女都長美貌如花……也全是些深藏不露之人……

  待瀟沭辰與瀟沭潛到達內艙,又是一愣——沽月汐正在下棋,而與她對奕之人,竟是瀟沭延。

  瀟沭延的棋藝之高,是西婪國人所周知的事情。

  沽月汐緩緩喝下一口茶,看向旁邊的瀟沭辰瀟沭潛,便轉頭對瀟沭延說道:“延將軍,我看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瀟沭延的陰沉面容上竟浮現出難得一見的微笑,他起身行禮,“多謝夫人賜教。”

  “幾天沒見你,難道你天天來這裡與夫人對奕?”瀟沭潛絲毫沒有掩飾語氣中的驚奇。

  瀟沭延點點頭。

  沽月汐一笑,“這麼說未免太委屈延將軍了,是我請延將軍來的,歆兒生性頑劣,尚需調教,聽聞延將軍博學,特請他來此授學。”

  瀟沭延微微作揖,“夫人言重了,屬下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一旁的歆兒輕輕發笑,模仿起瀟沭延的口吻來,“延將軍言重了,我也學到很多東西……”

  沽月汐掃他一眼,歆兒別別嘴,知趣的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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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三位將軍坐吧。——杉兒,小雨,奉茶。”

  三人就坐,每每被沽月汐召見,總有些無法言表的拘束。

  沽月汐自是一臉淡然,“出發已有數日,即日起以東南為向行駛。”

  三人同時一愣,“東南?不是正東方向?”瀟沭辰首先發問。

  “難道我們的目的地不是東諸?……”瀟沭延也不禁問起。

  沽月汐只是輕佻了眉,“是東諸,但現在不是。——只管照我說的做,我現在需要去個地方,沒有時間與你們解釋,以後幾天若有任何問題,你們可以問憐秀,我已將我的意思清楚的告訴給了她。”

  “…………”瀟沭辰面色不佳,大軍行進,首領怎能不在?

  瀟沭潛瀟沭延的臉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我還有一句話,必須親口交代給你們。”沽月汐又道。

  “夫人請講。”

  “無主之將,若氣驕則軍無將;無將之軍,若相爭則將無軍。我走之後,軍中若起爭執,回後必定嚴懲!”

  “屬下謹記。”

  “屬下謹記。”

  “……屬下謹記。”

  海面上翻湧著的風雪突然改變了方向——殘血的雪花飛舞,向東南方向湧去,介於東諸與華葛的方向。

  而另一支軍隊,也在以極快的速度,撲向同一個方向——丘昃荒地。

  林逸之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是槐薌。

  她竟跟來了……

  林逸之驚愕的看著懷中的人兒,這確實是槐薌沒錯。接連幾日行軍的路程,她竟然趕到了……並且不動聲響的找到營地,避過哨兵與巡邏侍衛,進入他的營帳,鑽進他懷裡來……

  槐薌啊……槐薌啊……怎樣才能讓你明白呢……

  槐薌醒過來,看見林逸之正看著自己,有些慌張。——她害怕他趕她走。她已經被他趕走過很多次了……他是不是又要丟下她,繼續上路呢……

  林逸之只是嘆了一口氣,側身繼續躺著,閉上眼睛。

  他是妥協了。

  不管是勸,是罵,她總會跟上軍隊。算了……由她去吧。

  槐薌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歡天喜地一般的笑容,然後很乖巧的繼續鑽進他懷裡睡覺。這裡真是暖和啊……她這麼想著。

  林逸之像個父親,他為她拉上薄毯。——儘管快要入夏,這夜,卻依然涼。他這麼想著。

  極涼極深的夜,月亮的光此時顯得慘白。這濃密的灌木叢中,倒刺的藤蔓與粗矮不齊的草葉在深夜的靜謐裡,像只匍匐覓食的怪獸……

  兩個高大的男人拖拽著身後被鐵鏈鎖住的年輕男子,他們在這裡停下來,年輕男子也就此倒地。月光下,他身上深深淺淺的傷痕清晰可見,它們或紫紅,或烏黑。

  “就在這吧,等到屍體被發現時,也是已經被野獸吃剩的骨頭了。”

  “也好,趕緊完事,咱們也好回去跟赫羅大人交代。”

  柳言聽得見他們的談話,他想他的死期終於是來了——只是他實在不願意死在兩個長相這麼醜陋的人的手上……至少,他希望殺他的人是位貌美的姑娘……如果是神仙姐姐的話,當然再好不過了。

  他虛弱極了,根本不得動彈。

  ——他看見眼前的既醜陋又粗野的男人,正拿著刀走向他。這個男人拽了他一路,讓他好不難過,他能確定這兩個傢伙絕對是妒忌他英俊瀟灑的面容!

  如此想著,柳言裂著嘴笑起來,卻扯到臉上的傷口,表情因為疼痛而劇烈扭曲——好在幾日沒有修剪的凌亂頭髮遮住了他的臉……

  不知道柯爾娜怎麼樣了……

  柳言看著那把亮煌煌的刀朝他接近過來,心裡沉沉的。——至少,死之前讓我知道柯爾娜怎麼樣了……

  可惜這個願望不能達成了。

  大刀高高舉起——

  柳言無力的癱倒在地上。他被折磨鞭打拷問了好幾天,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休息……他支撐到了最後,迎接自己的,還是死亡麼?

  至少,讓我知道她怎麼樣了。至少得讓我知道啊……

  他根本說不一句話來。

  即使說了話,恐怕也是一樣的結果吧。

  刀,無聲的落下……

  柳言閉上眼,等待即將到來的死亡。

  腦中仍是那些紛雜的思緒——至少,讓我知道她怎麼樣了……至少,讓我知道她怎麼樣了……至少……

  等待的時間未免太久了。

  柳言睜開眼,他看見面前的醜男竟然不見了!他面前站著一個絕世大美女!——我的天!我的願望實現了?!這麼個死法我真是瞑目了!!!

  “看夠了沒?”沽月汐的聲音依舊動人。

  柳言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他沒想到自己死之前還能聽到這個聲音!

  莫非是自己真的死了?……所以才會聽見娘娘亡魂的聲音?……

  “有力氣看我,不如留下點力氣站起來,我可不打算背你走。”沽月汐微微笑,她來得總算是及時。

  她答應過柯爾娜,這個春天會來看她。

  她來晚了……但總算有了補救,進城前竟然在郊野發現了這麼一幕。

  “小子,你的運氣真不是一般的好,呵呵。”沽月汐望著柳言笑。

  柳言愣了好一會,也慢慢笑起來——很慢很慢,那笑容持續了一小會,便慢慢褪去。

  “柳言?……”沽月汐急忙喚他,希望能喚回他的意識。

  柳言還是暈了過去——

  沽月汐望著柳言,垂下眼簾。“……是誰,把你害成這樣……”

  夜沉無聲。

  柯爾娜被幽禁了。幽禁在自己的家裡。赫羅以養病的名義將塞爾拉茲·莫羅沃送進了自己的居所特別“照料”,而他本人,則在國相府住下來——

  只是一天光景而已,國相府已然換了主人。

  世上很多事情,往往只需要一天便足以。

  柯爾娜表情呆滯的望著桌子上的嫁衣,她的淚早已經流乾了。

  ——我坐在這裡幹什麼呢?……我為什麼要在這裡?……我在幹什麼?……哦……對……

  我在這裡等死呢……

  如果可以一死了之,她大概早就自盡了。

  赫羅卻下了一劑猛藥——他告訴她,她的任何行為……都會影響到柳言的生死……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了,真的不知道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7
一七六

  也許赫羅在唬她呢,像他這樣不留後患的人,柳言一定是已經死了……

  但是……也許還活著對不對?所以……她才會坐在這裡,做一個待嫁的女子?……或者,是一個木偶。

  門,輕輕開了。

  柯爾娜沒有理會。她知道是赫羅。

  “婚宴就要開始了,我來看看我可愛的新娘——”赫羅微微笑著,一派玩賞姿態,“呵呵……不笑的樣子也別有韻味呢……”

  他是在嘲諷她的絕望嗎?

  柯爾娜依舊保持沉默。她只能沉默了,一切皆被這個男人掌控——包括北岑至高無上的皇帝。

  想起艾斯,柯爾娜心頭又是一陣痛。曾經那個溫宛的少年,竟成了惡魔的幫凶!北岑國素無紛爭!如今卻是這樣一種病變!

  門外有人敲門。

  赫羅皺眉,說道:“進來。”

  一個護衛快步走進來,面容緊張。他幾步上前,在赫羅身邊小聲說了些什麼。——赫羅神色稍變,似有不悅。

  赫羅轉過身,朝柯爾娜一笑,“婚宴看來得推遲了,有位重要的大臣得了急病,沒有他出席就太不風光了,我去看看——”

  他轉身要走,停下來,回頭又笑著說:“今天外面起風了,你還是不要亂走比較好。”

  言語裡有警告的成分。

  大臣得了急病?……愚蠢的理由。柯爾娜望著赫羅離去的身影,暗暗好笑。門被合上,外面的侍衛繼續把守著這裡。——她倒真希望外面的風大,大到能把房頂也揭起……

  柯爾娜久久坐著。像是在等著什麼。

  海風鼓動,天空陰霾,大朵的烏雲堆積在海平線上,船隊持續著前行。這樣壯觀的出行使士兵們鬥氣昂然,每個人都顯出一股野生的張力,他們躍躍欲試,像是獵人被放置在了獵場一樣激動,並且興奮。

  “海能激起人們內心深處的慾望,不是嗎?”瀟沭辰對瀟沭延說道,儘管這句話更像自言自語。

  瀟沭延表示默認的一笑,手中的白色棋子輕輕按下。

  瀟沭辰看著那顆棋,凝神片刻之後,微微一笑,“罷了,我又輸了。”

  “但是你每次輸得都不一樣。”瀟沭延將棋子逐一放入棋盒中,“以前你我對奕,你能推測出後十步的棋面,現在你至少能推出數十步來。”

  “呵呵……謝謝延將軍誇獎了。”瀟沭辰樂呵呵笑起來,又問,“你與那沽月夫人對奕過多次,她的棋藝又是怎樣?——能推出百步麼?”

  瀟沭延愣了愣,沒有回答。遲疑了許久,終於開了口,“……不知道。”

  瀟沭辰略微有些驚奇的看著他,“不知道?……”

  瀟沭延想了一會,回道:“與沽月下棋,每次總是慘敗而歸,不知道她推出了哪一步,也不知道推出了多少步,似乎從第一步開始,陷阱就已經布好了。”

  “哦……看來我若與她下棋,得時刻提防陷阱了。”

  瀟沭延卻只是一笑,“恐怕沒有用吧。”

  “怎麼?”瀟沭辰問。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哪裡是陷阱啊,每一步都是艱險的,每個地方都是陷阱,你根本無路可走——與她下棋,不像是兩個人的對奕,更像是她一個人的遊戲,她天生就是一個王。”

  瀟沭辰的臉色變了變,“……延,你剛才……”

  瀟沭延愣一下,立刻察覺自己言語中的不敬,臉上顯出一絲倉皇神色,“……一時失言了。”

  他們的王,是瀟沭清鸞與瀟沭瑤……他們均是臣子,均是子民,他怎可稱別人為王呢?

  瀟沭辰心裡已然明白,瀟沭延,已經被那個女子折服了……否則,一向理智的他,怎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沽月汐啊……你究竟是什麼人?……或者,你本不是人,是神?……

  門吱的一聲開了。

  ——瀟沭辰望過去,見是憐秀。

  兩位將軍站起身來,憐秀笑了笑,“打攪兩位將軍了。”

  “沒有,……呃,憐秀姑娘有事嗎?”瀟沭辰問。

  “我想請教幾個問題。”憐秀含笑說。

  “在下知無不言。”

  “現在的航行方向是?……”

  “自然是遵從沽月小姐的意思,已經改作東南方向。”

  “即日起,改回原來方向,正東行進。”憐秀說道。

  瀟沭辰、瀟沭延兩人不約而同愣了一下——

  “正東方向?”

  “是的,正東。”憐秀堅定的回答,神情鎮定自若。

  瀟沭辰又驚又疑的看著面前的女子——正東?……怎麼一回事?為何突然又改變了方向?……

  可是沽月汐既然將大權交由給她,應當是可信之人才是吧……

  第十節 戰歌哀憐

  歆兒夜不能寐,他展轉翻身,看見面前的床鋪是空的。——那是杉兒的床鋪,沽月汐將他交由杉兒照料。

  歆兒索性翻身下床,木地板咯吱作響,雙腳著地後清楚的感覺到大船隨著海浪而搖晃。歆兒走出門去,天空烏雲密佈,不見光亮,甲板上的燈光晃動,迷幻人眼。無視那些守夜的士兵,歆兒在甲板上散起步來。

  船很大,上下分有三層,加上內艙與底艙一共五層。歆兒在最上面一層發現了杉兒。單薄的衣衫在風中舞動著,搭配起這詭異的天氣與迷離的光影,使她的模樣看起來半妖半仙——

  “杉兒。”歆兒喚她。

  杉兒轉過身來,幾分好氣的說道:“說了好幾次了,你應該叫我杉兒姐姐,不是杉兒。”

  “可是大家都是這麼叫的啊。”歆兒無謂的笑笑說道。

  “真是個小大人。”杉兒無奈的別過頭去,不與這小孩計較,論上嘴皮子功夫,她覺得自己還是保守些比較好。

  九霄撲騰了幾下翅膀,歆兒探探頭,看見了九霄,不禁驚呼起來,“好大一隻鳥啊……”

  歆兒一面說,一面噌噌小跑過來,十分新奇的望著杉兒面前的九霄。

  方才有飛舞的裙襬遮掩,歆兒還未察覺到這美麗的生物。

  九霄機敏的眸在夜中顯得格外明亮,它前額的翎羽微張,顯出警惕的姿態——

  杉兒輕輕撫了撫九霄,跋扈的鷹溫和下來。雙翼幾翻張合,猛地掙脫了甲板,直衝那雲霄而去——

  “好厲害……”歆兒望著那大鳥遠去的影子出神。

  杉兒將手邊的殘缺帶血的兔肉裹進布袋裡,順勢擲向大海。她轉身要走,身後的歆兒追了上來,“是杉兒養的嗎?這樣的猛禽竟然是杉兒養的,好厲害啊!”

  杉兒無奈的笑笑,“不是我養的,是小姐向皇后娘娘借來的。”

  “呀?……”歆兒一臉愕然。

  杉兒一面擦拭著雙手,一面說道:“九霄是山林的霸主,但是無法在大海上覓食,前些日子一直是小姐餵牠,小姐走了就讓我暫時喂養著。”

  “這樣啊……”歆兒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可是,它看起來很難馴服的樣子……為什麼不讓小海和小雨來幹這事兒?”

  杉兒沒好氣的敲了一下歆兒的頭,“不是小海和小雨,是小海哥哥和小雨姐姐,下次不許叫錯了!”

  歆兒只是頑皮的一笑,擺擺小頭袋說明剛才那下敲打不痛不癢。“杉兒杉兒,下次讓我來養吧!”

  殘留的生肉腥味兒讓杉兒有些不舒服,她的雙手不停擦拭著,一面走下甲板,對歆兒的話充耳不聞。

  “不行嗎?不行嗎?……那我們下次一起吧!一起養嘛……杉兒姐姐,杉兒姐姐……”

  “不行。”杉兒只得停下來,轉身回答他,“不可以,九霄會弄傷你的。”

  “為什麼啊!你就可以,我就不行!”歆兒很固執的追問。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8
一七七

  “但凡是習武之人,自身皆帶有戾氣,猛禽野獸會把它列入危險的信號裡,你已隨小海練武一段時日了,九霄很難跟你親近起來。”

  歆兒似懂非懂。

  海風吹過,帶來一股咸澀氣息,掠過鼻尖,微涼微濕。

  杉兒看著大海有些悵然。

  禽獸尚且如此決絕,那麼人呢?不知不覺便到了這一步,不知不覺便已經走了這麼遠,這麼遠……

  她不禁回想起曾經,涼亭嬉鬧,綠池花荷,她們著了錦繡衣,梳了秀雲頭,無憂思亦不知愁苦,日子恬靜美好……

  突然,就面對了死亡。

  突然,……走上一條不歸路。

  “奇怪……”歆兒望著大船四周密林般的旗幟,微微皺眉。

  “怎麼了?”杉兒問。

  “行駛的方向變了。”歆兒回道。

  杉兒臉色一變,怔在原地。

  “現在不是東南方向……是正東,……我們又回到原來的航線上了。”

  杉兒快步走下甲板——

  “怎麼了?杉兒?!……等等我!”

  憐秀看著面前的兩個人,她面無表情。冰冷的刀刃就架在頸項間,但是憐秀卻似乎毫不在乎。

  “憐秀姐……你回來!”蔚小海的喉頭很艱難的擠出了這句話,語氣裡更多的是懇求,“你回來!”

  蔚小雨的動作也是僵硬,怔怔望著眼前的憐秀,身體因為情緒的抑制而微微發抖。“憐秀姐……為什麼……”

  憐秀站在一艘木船上,手裡拿著韁繩。

  三人在艙底僵持著。

  憐秀開始拉那些粗重的韁繩——一旦拉開艙底逃生的艙門,海水湧進,她便能隨小木船出去。然而,這是決不能允許的。

  蔚小雨怔怔望著憐秀不斷的拉著繩索,倉皇起來,卻又不知所措——“不,不……不……不要拉!憐秀姐!住手!住手!!!不要拉它們!!!”小雨失聲痛哭起來,“憐秀姐!你別這樣!你別這樣啊……”

  憐秀的眼裡噙著淚光,她能感覺到頸項間隱隱的痛,她知道那是因為蔚小海拿捏不穩的偃月刀——

  “憐秀姐……”蔚小海雙眼裡儘是悲慼,“為什麼……我們不是一起的嗎?為什麼背叛小姐……為什麼?……”

  憐秀的眼角帶著淚,但是雙手始終不停的拉著那些繩索,它們粗硬盤旋成一堆,糾葛不清。

  “你回答我啊……你回答啊!你住手……住手,我會殺了你!我真的會殺了你!”蔚小海的刀跟他的聲音一樣劇烈顫抖著,在憐秀的頸項留下清晰的劃痕。

  而憐秀卻彷彿是不知痛楚,也沒有回答。

  她的經脈早被廢掉了,武功全失,蔚小海當然可以輕易殺了她。但是她不能停下來,她覺得自己必須這麼做,……哪怕代價是死。

  蔚小雨在一旁涕不成聲,“我不懂……為什麼……憐秀姐……”

  憐秀的雙手已經淤紅,清亮的淚水從她的臉郟上滑落下來,一絲銀白的線。“對不起……小雨…小海……對不起……”

  “你不要說對不起!你非走不可嗎?!你必須背叛小姐嗎?!!為什麼啊!!!——”

  哐鐺一聲響,艙門緩緩開了——海水滲進來……

  “不!不!——你不能走!你不能背叛小姐!!!”小海幾乎要抓狂,偃月刀更加逼近憐秀,“住手!快住手!”

  憐秀不停。

  艙門一點點打開。蔚小海下不了手。

  憐秀對他與小雨而言,如同半個生母……他又怎麼能狠下心來?!

  “憐秀姐……我求你……停手啊……”蔚小雨滿眼是淚。

  憐秀低咬著唇,依舊繼續著機械的動作。她的心在撕扯,但是她不能停……

  “憐秀?”

  杉兒愕然的望著她,“你在幹什麼?!”她很快意識到憐秀要離開的行為,快步跑上前去,“憐秀?!”

  艙門已經開了大半,憐秀呆呆看著杉兒,嘴中依舊是那句呢喃:“……對不起……對不起……”

  歆兒也跑下來,看到這副景象,驚愕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杉兒看到小海手中的刀,急忙將小海推開!“你們在幹什麼!會傷到憐秀姐的!這是怎麼了?!——你們在幹什麼?!”

  兩人似是無力回答,都低著頭默不做聲。

  杉兒不能相信的看著憐秀,“……憐秀?……你要背棄我們?”

  憐秀鬆開手,艙門大開,繩索隨著慣性而直下。

  “對不起……杉兒,我必須走。”

  “你背棄我們……你背棄小姐……”杉兒搖著頭,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就是生死與共的夥伴?……這是憐秀嗎?

  可是這確實是憐秀啊……

  “你分明對我說過……誓死跟隨,手足至親……憐秀……”杉兒的淚水模糊了雙眸,“你可曾記得你對我說過啊!憐秀!——你可曾記得你說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不離不棄……憐秀……”

  憐秀也以淚落兩行,“我記得……誓死跟隨,手足至親,甘苦濡沫……至死方離……”

  “不……你不記得……”杉兒癱倒跪下,“你是叛徒……”

  叛徒這兩個字讓憐秀臉色更加慘白,海水湧進,憐秀站在搖曳的木船上,神色黯然,“……可是我不能讓小姐去……我是東諸人,我不能不顧東諸百姓……”

  “小姐她不會的……她不會傷害……”

  “她會的。”憐秀的發絲飛舞,她看起來既哀傷,也美麗。

  杉兒呆呆看著她。

  “小姐會的。……她已經不惜一切代價,她會給伊南莎·瀧以重創……東諸會輸……國民會被屠殺……”

  海浪湧進,木船瞬間被帶出——

  “東諸不能被毀掉!不能啊——”

  那話音漸消,艙底落得三個憔悴的身影。歆兒只是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們,不僅也有些感傷……

  “繼續東行下去……”杉兒說了話,“航線……再不改變,船隊遲早會被東諸的海上巡查船隊發現……”

  蔚小雨與蔚小海沒有應聲。

  “我想,……憐秀是認為小姐絕不會敗,所以寧肯我們被東諸兵發現……犧牲我們……去救那些平民……”

  “戰爭是不可能沒有犧牲的,憐秀姐幾時變得這樣心軟了……”蔚小海略帶自嘲的笑,一臉苦澀。

  杉兒靜了一會,說道:“不是犧牲。……”

  “呃?”

  杉兒望向蔚小海,神色黯然,“你忘了嗎……小姐說過,她要的,……是毀滅。”

  船艙裡,陷入死一樣的寂靜。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8
一七八

  瀟沭辰被驚醒!——他聽得傳報,急忙趕去議事隔艙,瀟沭延與瀟沭潛已經到了,每個人都神色不佳。

  “怎麼回事?又要調轉方向?!”瀟沭辰對杉兒的提議有些不能相信。

  杉兒只是覺得有些累,安靜的回答他:“是的,請將軍馬上調轉至東南方向。”

  “這是何故?”瀟沭辰問她,“軍情大事非同小可,杉兒姑娘可不要亂來啊。”

  杉兒默默頷首,“多謝將軍指點,還請辰將軍立刻下令調轉方向。”

  瀟沭辰搖頭,“按照沽月夫人的意思,我等只能依憐秀姑娘的意思正東行駛,軍命難違,請杉兒姑娘見諒。”

  “你傻了嗎?!”蔚小海不能忍受的怒吼道,“再這麼東行下去!我們遲早會被東諸兵發現的!!!”

  “放肆!”瀟沭潛怒叱道,“竟敢對大將軍無禮!!!”

  “潛!”瀟沭延按住瀟沭潛的肩,站起身來,“蔚護衛不要動氣,杉兒姑娘的請求我等確實無法達成,軍令如山,不可輕易變更,還望諸位理解。”

  “憐秀已經走了!她是叛徒!還管她什麼狗屁軍令?!!!”蔚小海怒火難消。

  杉兒攔住他,示意他冷靜下來。她知道他真正氣的不是面前的將軍……他氣的,是被至親拋棄……

  “憐秀走了?……”瀟沭辰狐疑的看著杉兒。

  杉兒微微作揖,“憐秀已逃,望將軍立即轉向,杉兒不勝感激。”

  瀟沭辰看向瀟沭延,又看向瀟沭潛,三人皆是驚愕神態。

  “可是……”瀟沭辰轉過身來,面向杉兒。

  “辰將軍還有何難處?”

  “這其中原委蹊蹺,我委實難以辨認……”

  “辰將軍莫非是在懷疑我們才是叛徒,而憐秀則已被我們陷害並葬身大海?”杉兒清醒的意識到他們沒有博得對方的信任,她有些生氣,但是卻又無可奈何——既然憐秀會背叛……還有什麼能相信的呢……

  “請杉兒姑娘多多見諒,在下一時實在不能給你一個答覆,……可容我等商議片刻之後……”瀟沭辰滿心疑慮,他面前這幾個人,他究竟能信幾人?沽月汐身邊的人……他都不得不提防著點。

  “還有什麼好商議的,轉向吧。”

  瀟沭辰吃了一驚,尋聲望去——說話的人正是歆兒。他一臉自傲的笑,正倚在艙門邊聽他們說話。

  “原來是小公子……”

  他們一直認為,歆兒是沽月汐的孩子。

  “轉向吧,將軍,憐秀背叛了我娘。”歆兒歪著頭說道。

  可是……難道他們為了一個八歲孩童說的話就更變航行方向?……

  瀟沭辰在猶豫。

  杉兒對歆兒突然開口承認沽月汐是他的生母而震驚——但是她很快意識到問題的重要性,便對瀟沭辰道:“少爺絕不會陷自己的親娘於不義的,他的話足以採信,辰將軍,請調轉方向吧。”

  瀟沭辰想了想,看向瀟沭潛與瀟沭延,三人似有默契的點點頭。

  瀟沭辰轉過身來,清聲道:“傳令下去!船隊調轉至東南方向!”

  柯爾娜望著面前生龍活虎的柳言驚愕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她睜著雙眼,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柳言站在一群士兵的最前面,他微微喘著氣,走過來,一把將柯爾娜摟進懷裡,“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柯爾娜呆了半天,直到她觸到這熟悉的溫暖,終於回過神來,她抓著柳言的胳膊,使勁抓著,她真的沒有做夢啊……

  “柯爾娜……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柳言輕撫著她的面頰說。

  “……赫羅呢?……”柯爾娜抬頭問他,眼裡殘留著驚恐。

  “被他逃了……”柳言說道,“他帶了一小隊士兵,往東逃了……”

  柯爾娜還是不能相信,“……那陛下呢?”

  “陛下在議政廳。……大臣們都在那裡。”

  “……發生了什麼事……”柯爾娜低語喃喃,思緒有些混亂。

  “我找回了那些被赫羅遣逐的元老,……還有失蹤的大殿下柏明,我們反了。”

  柯爾娜僵在原地,“……反了?……”

  柳言點了點頭。“柏明殿下……現在正在議事廳與皇帝陛下交涉……”

  “……怎麼會……”柯爾娜木然。

  “柯爾娜……放心吧……”柳言將她擁著,“柏明殿下不會為難陛下的,艾斯陛下……只是受了別人的蠱惑……”

  柯爾娜無力的點了點頭。

  “你知道嗎,你的姐姐回來了。”柳言望著柯爾娜溫柔的笑。

  “……姐…姐?”柯爾娜睜著雙眼,看見柳言嘴角的笑,“……你是在說姐姐嗎?……”

  “是,她回來了。”柳言笑著,“我們的王妃回來了。”

  我們的王妃回來了——

  戰馬踢騰,灰黃的塵土捲了一路,前方是不變的砂岩,遠方是遼闊的海,蒼穹之下的千軍萬馬,猶如席捲的洪水馳鳴在這片土地上,這華葛邊境——

  丘昃。

  “陛下!我們到丘昃了!”

  林逸之勒住韁繩,戰馬嘶鳴,遙望前方那一片廣漠砂岩,這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地方,空氣裡充斥的是塵土的氣息。

  “終於到了……”林逸之望著眼前的蒼茫,呢喃自語。丘昃,你將見證這一切。

  前方出現了大批馬隊,熟悉的華葛紫旗上空飄舞,暗沉的紫色凝結成黑,純淨而高貴,在這片蒼茫土地上揮淋如雨——趙旬、成嘵、天堯三將正策馬趕來迎接聖駕。

  “未能及時親迎聖駕,望陛下恕罪!”趙旬跳下馬,在林逸之馬前抱拳行禮。

  “我等來遲,望陛下恕罪——”身後的成嘵與天堯皆低下身來。

  “起來吧。”林逸之淡然說道。

  趙旬抬起頭來,這才看見,林逸之的坐騎後面跟著一匹黑馬,上面坐著的人,正是蓮妃槐薌。

  趙旬驚了一下,隨即又低下身去,“……屬下見過蓮妃娘娘。”

  槐薌蒙了面紗,她臉色蒼白,她對這裡的荒蕪十分不適。

  林逸之帶起韁繩,淡淡道:“無須多禮了,回營。”

  塵土又揚,空曠中起了雲沙——

  丘昃,沒有生命的砂岩之地,沒有水,沒有風,沒有聲音。有的,只是這一片蒼茫無盡,只是一片絕望。

  林逸之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劃下一道痕,他雙哞內斂,薄唇緊閉,冷漠的面龐不帶一死暖意。他的語言越來越少了,他越來越容易陷入沉思。劃下痕是淺,卻長長蔓延,順著他的手指,——一路延長,在東諸的地界上。

  林逸之說道:“以丘昃為點,三日後攻打東諸疆線軍防,沿海岸線包抄圍攻,截斷援軍後路,——到這裡……”

  林逸之的眸子裡閃著隱晦的光亮,“這裡……絞殺王都,活擒伊南莎·瀧!”

  “屬下遵命。”

  “屬下遵命。”

  “屬下遵命……”

  槐薌靜靜的看著林逸之的身影,她的呼吸微弱,她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了。——只是眼前這個叫她撕心裂肺的男人……她實在不願離他而去……

  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

  他叫我的名字時,聲音溫柔得不像話……若有來世,我願捨棄一切,我只想叫出他的名字……林逸之……林逸之……這是我此生唯一所願,唯一遺憾……

  我無法這樣平靜的死去——

  海面上波濤依舊。歆兒在一旁看著杉兒飼喂著九霄。

  “它吃的真多。”歆兒說。

  “這次它要飛很遠,所以要多喂一些。”杉兒沒有看他,只是低著頭撥弄那些血跡斑斑的兔肉。

  “它要去哪?”歆兒問道。然後他看見杉兒將一個小小的信繭嵌入九霄的腳環中,“是要去找沽月汐嗎?”

  杉兒仍舊背對著他,“你不應該直呼小姐的名諱……”

  “哦,哦……是,是娘才對。”歆兒笑嘻嘻的答道。

  杉兒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帶有難以言語的信息。

  歆兒被杉兒這麼一看,不禁幾分駭然。他從未見過杉兒這樣。他印象裡,杉兒一直是善良溫柔的。

  ——為什麼這樣看他?

  九霄又一次展翅飛出,大翼俯擴海風,向遠方飛去。

  歆兒看了一會,問:“九霄……是要去找娘嗎?”

  杉兒整理著那些剩餘的碎肉,沒有理會。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8
一七九

  歆兒追問道:“是嗎?你要告訴娘……憐秀的事,是不是?”

  杉兒手上的動作遲疑住,她低著頭,仍舊沒有言語。倏地她站起身來,草草將那些碎肉包裹起來,以同樣的動作擲向了大海——

  “杉兒!是嗎?你要把憐秀背叛我們的事情告訴娘,是不是?!”

  杉兒猛然轉身!一把將歆兒推到甲板邊沿處!——歆兒吃了一驚,愕然的望著眼前失常的杉兒。

  歆兒的身體半懸在欄杆邊,若杉兒鬆手,他便會葬身大海——

  “……杉兒?……”歆兒一臉倉皇神色,“杉兒你怎麼了……”

  杉兒的眼睛裡卻是滿滿的怒氣!甚至更有憎惡!

  “我寧肯現在殺了你……也不想看見小姐為你傷心……”

  歆兒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慌,“你在說什麼……杉兒……我不明白……”

  “不用再裝下去了,作為一個孩子,你已經把你的單純美好飾演到了極至。”

  歆兒惶恐起來,“杉兒……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這裡面肯定有誤會……”

  杉兒看著他,眼中的怒氣漸消,……換之而來的,卻是莫大的哀傷。她手中的力度輕柔下來,杉兒鬆了手。

  歆兒立刻一個躍身站起來,逃離那危險的欄杆。

  他發現杉兒仍舊看著他。歆兒澀澀的笑道:“杉兒姐,你怎麼了……”

  杉兒看了他一會,輕吐出一句話來:“你是東諸人。”

  歆兒的臉色變了變,立刻搖頭,“你在說什麼啊,什麼東諸人……”

  杉兒的表情平靜,沒有多說什麼——歆兒卻覺得她那一雙眼睛利得像把劍,攪得他心緒不寧!

  “憐秀已走,小姐知道後……不知會是如何感受。”杉兒看著他說道。

  “呃……是啊……”歆兒低下頭去,不敢看那雙眼睛。

  “對小姐而言,最大的傷害……莫過於背棄。她絕不會輕信於人,可是若是信了,她便會全然不顧。”

  “…………”歆兒不知如何答她。

  杉兒看著歆兒,眼裡是決絕。“若留你活下來他日讓小姐受苦……不如我現在殺了你……”

  歆兒愕然抬起頭看向杉兒!——溫柔乖順的女子手裡殘留著猩紅的兔血,這樣子看起來叫人心裡發慌!

  杉兒是從不殺生的。哪怕是這些兔子,也都是小海處理好之後交於她。就是這樣的杉兒,她說她要殺了他。

  “可是……你若是死了……”杉兒面容哀傷,“你若是死了,小姐一定會難過的……”

  歆兒的心猛地一沉!——猶如千斤錘重壓在上頭,壓抑死悶不能呼吸……

  你若是死了,小姐一定會難過的……

  沽月汐……

  娘……

  沽月汐……

  娘……

  沽月汐……

  娘?……她究竟是什麼人……她究竟是我的什麼人……

  是沽月汐?……還是娘……

  杉兒搖晃著站起身,她一臉疲倦,顯得憔悴許多。步伐不穩的向甲板下走去,一邊說道:“歆兒……別讓小姐看出你不是歆兒,因為在那之前,我一定會殺了你,一定……”

  歆兒站在甲板上,愣愣的看著杉兒的背影,他問:“你是幾時知道的……”

  杉兒停下來,“……那天,你告訴我,船的方向變了。”

  歆兒苦澀的一笑,竟然,是他大意了……

  華葛、西婪、北岑三國海域狹小,一般人家的小孩極少接觸大海,即便是接觸了,大人們也不會輕易帶他們出海。——只有在東諸,廣袤的海域與內陸的乾旱缺水,使得人們的生活與大海緊緊相系,東諸人,沒有一個不習水性的,沒有一個不懂駕船的……

  辨認方向時,杉兒看向天空,那日陰雲密佈沒有星星,歆兒卻輕易的說出了方向——

  只有常年以海為生的東諸人,才有這樣的天賦。

  歆兒在甲板上坐下,他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腳上的靴,腰間的匕首……

  歆兒從袖中取出銀蛇。這生靈雖已消瘦,卻格外美麗。他想起沽月汐對他說的那翻話來。

  “不要讓你的寵物太強大,太強的力量只會使它們離開你,甚至傷害你,你的力量永遠要在它們之上,操控住它們;也不要讓它們太弱小,它們需要誘發力來成長,需要誘餌,你要給它們去征服別人的機會。”

  所以,所以她讓蔚小海教他習武,讓瀟沭延教他異國語言與民俗,她送他銀蛇,她將他束縛在自己身邊——以這樣的方式,她不願讓他離開,她似乎……企圖讓他習慣一個新的世界。

  “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被她看破了呢?……”歆兒躺在甲板上,他看著這一片顏色灰暗的天空,臉上儘是苦澀的笑。

  ——也許,她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了吧……

  潮濕風吹過歆兒的身體,他閉上眼睛,他想起杉兒那一雙滿是憎惡與怒火的眼——他是這樣的害怕,害怕失去眼前這一切美好……

  “娘……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孩子……該有多好……”

  輕柔的話語被風吹破,它們碎在這海風中,支離破碎。

  第一節 相逢遺恨

  海面上碧波萬里,溫熱的光在水波中灼灼燃燒,初夏已到,飄舞著白色旗幟的船隊成半環形狀停浮在海面上。瀟沭辰站在船頭處,臉色不太好看。而一旁的瀟沭潛,則顯得更加躁動,他肩上的小松鼠因主人惡劣的情緒而不敢妄動。

  瀟沭延走上船頭,身後跟著歆兒與杉兒,杉兒後面,是蔚小海與蔚小雨。

  “士兵傳報說無法靠岸,怎麼回事?”瀟沭延問道。

  “東諸皇帝的軍隊駐紮丘昃,我們無法靠岸。”瀟沭潛側著頭說,高挑的眉顯示著他此刻的不快,“按沽月夫人的意思,東南行駛勢必到達丘昃,我們理應在此處紮營。”

  瀟沭延看向瀟沭辰。

  瀟沭辰深鎖著眉,點點頭,“攻打東諸,丘昃是唯一的缺口。”

  瀟沭延面容上浮現憂慮神色,“久不靠岸對我軍不利……既同是攻打東諸,為何不結為盟軍?”

  瀟沭辰卻是搖了搖頭,“兩軍聯盟需要首領宣誓協議,……沽月夫人尚未回來……”

  杉兒淡淡一笑,心想,若是小姐回來了,更不可能成為盟軍。

  “延將軍。”

  瀟沭延轉過身來,叫他的人是歆兒。

  ——靈秀的面龐上掛著淺笑,歆兒向前走了數步,問道:“歆兒有一事不明。”

  “小公子但說無妨。”瀟沭延回道。

  “駐紮軍營這種事情,什麼時候開始需要論起先後來了?”歆兒笑問他,笑容明媚。

  “公子的意思是……”瀟沭延有些猶豫。

  “沒錯,何必論先後——”瀟沭潛笑起來,“我們海行已久,必須靠岸蓄積物資,難道還怕他們打來不成!”

  “潛!”瀟沭辰掃他一眼。

  “辰,下令靠岸吧!我們遠行這麼久,士兵們都累了!”瀟沭潛堅持己見。

  瀟沭辰一臉沉著,“這裡地屬華葛,我們如要靠岸,就必須徵得華葛皇帝的同意,東諸就在眼前了,怎麼能胡來?!”

  瀟沭潛閉了嘴,望著遠處的紫色旗幟心煩意亂。

  杉兒沒說話,她看著歆兒,方才歆兒說的那翻話時,竟讓她恍惚見到沽月汐的影子——這是她詫異的原因,也是她不安的理由……

  杉兒心裡很清楚,沽月汐表面上雖然對歆兒漠不關心,兩人對話也只是冷言冷語,刺芒相對,但是她看得再明白不過……沽月汐對歆兒,已經算得上是花盡心思。

  這樣一個孩子,忤逆難順的孩子……卻叫沽月汐這般愛護著……

  杉兒的心沉甸甸的,她心裡有個陰影,逐漸擴大——歆兒,對這次戰役……究竟是福是禍?

  “杉兒姑娘。”瀟沭辰喚道。

  杉兒回過神來,看向瀟沭辰,疑問道:“辰將軍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當……”瀟沭辰滿面愁雲,“沽月夫人不在,我們三將不敢輕易做主,眼下這個樣子……杉兒姑娘如何看?”

  “我只是一個卑微婢女,怎敢踰越身份。”杉兒只是輕輕笑了笑,“夫人不在,杉兒自當遵從公子的意思。”

  “這……”瀟沭辰為難的看向歆兒,這孩童雖機敏,但到底也只是個八歲頑童,瀟沭辰拿不定主意。

  歆兒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雙眸饒有趣味的看著遠處飄揚的紫旗。

  忽然聽得一聲厲鳴!——聲音嘹喨,尖利破耳。船隊上的士兵們紛紛仰頭觀望——

  九霄正於上空盤旋飛翔!

  杉兒與歆兒同時一驚,喜笑開顏。

  “夫人回來了!”

  “娘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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