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半妖憐 作者:花花了 (已完成)

 
li60830 2019-1-5 15:45: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5 46213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3
一五〇

  克羅蒙·俁笑不出來,這句玩笑話一點都不好笑,一點都不!

  沽月汐悠然自得的站立著,不慌不忙,不驚不惱,只是微微淺笑著,克羅蒙·俁放棄繼續揣測眼前女子的心思情緒,手裡的劍緩緩放下,收回——

  “沽月汐,你今天是當真不讓我出手?”

  “哎……將軍您好狠的心腸哦,怎麼可以對柔弱女子下手……你看皇后娘娘……這麼漂亮,你都不動心嗎?不會心軟嗎?你是正常男人嗎?……該不會是跟著那伊南莎·瀧太久,所以對女人沒感覺了吧?……這怎麼能行呢……”

  沽月汐卻是碎碎念叨起來,彷彿在教育鄰居大叔一般認真仔細,且一絲不苟……

  克羅蒙·俁的臉色鐵青,他一貫嚴肅,禁不起這種玩笑,下意識的,手中的劍緊了緊,他正在以最大的忍耐力接受沽月汐的諷刺嘲弄玩笑揶揄……甚至更多。

  這是挑釁。她在挑釁。

  沽月汐看看他的劍,笑了。

  笑裡幾乎包含了所有的溫柔甜蜜。半眯了眸,她一隻手輕輕按上克羅蒙·俁緊握利劍的手——她是如此溫婉可人,如此誘惑……

  克羅蒙·俁卻驚得幾乎忘記呼吸!他的整個身體僵硬而不得動彈,也許是因為緊張,或是別的原因——全身警惕的看著靠近的沽月汐!她的嬌小在他魁梧的身體前顯得愈加柔弱,仰起美好的臉,無辜純淨,就是這樣的女人,卻讓他覺得致命!

  那隻輕按在手背上的嬌柔玉手似有似無的按著,冰涼的膚,凝脂玉色,隱隱的寒氣傳至他的身體——他覺得冷……不光是身體,更多的是心魂……

  低望這一雙眸,她想向他傳達什麼?……

  克羅蒙·俁如身墜冰窟——

  “將軍……也想連我也一同殺了麼?……”她痴笑著問,帶著討好的嬌氣。

  “砰!——”劍已落地。

  克羅蒙·俁鬆開了手!——他幾乎無法立住!踉蹌幾步,大口喘氣看向沽月汐……

  他無法承受!他無法承受這種冷凍!就在上一刻,他幾乎差點就認為自己要死掉了!

  沽月汐已優雅的直起了身體,一衣的白,拖曳在羽石地磚上,灼灼發著柔和的光,氾濫出美麗純白的光暈。她一改方才那副柔弱撒嬌的容顏,立在克羅蒙·俁面前,冷傲的淺笑著。

  她是銀狐。

  她是妖。

  她觸到你的膚,探得你的心脈,便能在你心裡下一場纏綿雪,紛擾糾纏,悲鳴無聲,整個身體恍如漸漸沉睡,心跳慢下來,越來越慢,脈搏弱下來,越來越弱,四肢無力,身如僵石……

  然後,他差點死掉在那一片孤鳴寒凍的大雪中——

  克羅蒙·俁卻意外的笑起來,帶著自嘲。

  “我在戰場上殺人無數,朝政上獨當一面,人人懼我,如今在你眼裡,我恐怕也只是一條可任意宰殺的老狗……”

  沽月汐在最後一刻竟放了他——為什麼不索性殺了他?

  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我為什麼最後鬆了手呢?

  也許是因為無趣吧……她不知道這算不算原因,或者,她心裡還潛藏著別的情緒……總而言之,此刻,她放了他,她不想殺他……

  殺人,好沒意思啊——

  沽月汐懶得再想這些瑣碎的小心緒,輕盈轉身走向床角瑟瑟發抖的秦嵐——

  從未見過,像乾枯的葉,隨時面臨著可能會撕裂碎落的死亡——秦嵐此時的表情讓她有這種感覺。

  蒼白,無力,單薄,悲哀……

  這雙驚恐的眼睛說明了什麼?——呃……她應該已經認出我的聲音了吧……也好,至少可以省略自我介紹。

  沽月汐聽到身後的聲響,遂轉身看去,克羅蒙·俁已撿起劍氣勢緊張的面對門站著——

  門口站著的那人,正是華葛國皇帝林逸之。

  她有想給自己一耳光的衝動!——她是怎麼搞的?!是皇后房間裡的香粉氣味太濃了,還是她剛才太專心了?怎麼每到關鍵時刻自己的鼻子就這麼不爭氣呢?!

  林逸之的臉色很難看,不,是極其難看!

  為什麼會有個男人在這裡?!

  ……她……和一個男人在這裡!……一起?!……

  ——可是……等一下,他或許昏了頭了,理論上他最先關心的應該是:他們,要對秦嵐,做什麼?

  林逸之強壓著這股來意不明的怒氣,硬生生的壓著——真是鬼迷了心竅!

  林逸之自我嘲諷起來。

  ——我竟然在乎起這種可笑的事情來?!這種女人,這種空有一身好皮禳,卻是沒心沒肺冷酷無情的女人!我在乎她做什麼?!這種人,自持清高,藐視人命,我為什麼要在乎她?!笑話!

  “兩位客人……來的時候也該跟主人打個招呼才是……”聲音低沉,明顯透露著危險的信號。

  克羅蒙·俁瞟了沽月汐一眼,隨即轉身跳出窗外!——

  林逸之卻也沒追,站在門口,略略提高音量喊道:“有刺客!——”

  但是這聲喊在沽月汐看來,卻像是敷衍,應付。

  外面的士兵忙亂起來,嘲雜聲一片。林逸之索性合閉了門,又度到窗前,關上了窗——

  沽月汐向後退了兩步,心裡又是一笑。我幹嘛要往後退?我幹嘛要怕他?……笑話!我怕他做什麼?!他能將我怎樣?!

  不過方才克羅蒙·俁最後那一瞥眼神,叫她心裡頭好不舒服!那個男人竟然敢笑話她!他以為林逸之是我的剋星?他以為林逸之能制住我?愚蠢的男人!愚蠢!男人是否都喜歡高估自己的魅力?——以為我會繼續迷戀嗎?!以為我會繼續沉淪?!克羅蒙·俁!你以為我不敢殺林逸之嗎?!——他是凶手!他逃不過!所有人都逃不過!

  窗門合閉的房間顯得空闊陰暗,秦嵐的雙眼猶如燃起了光亮,她直直望著林逸之,像在絕望裡看見了希望。

  秦嵐,是痴了?還是傻了?……

  林逸之微微皺眉,看來他的皇后,病情剛剛穩定不久,又受到更大的驚嚇了。讓她瘋傻可不是他的本意。

  沽月汐冷笑,“怎麼?心疼了?——要不要靠近些好好安撫一下她?”

  林逸之卻一掃方才陰鬱面容,挑眉笑起來,“……這話裡怎麼有股醋味兒?沽月姑娘莫非對在下……”

  “休得胡說!”沽月汐怒叱,頓了頓,心裡又一陣反悔,她這麼激怒,才真是稱了他的心,轉念又道,“我可不願被皇后娘娘嫉恨!”

  林逸之只是輕輕含著笑,“你即不奇怪,也不驚訝,……果然,你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那又如何?我只是個生意人,只要對方有我要的東西,是什麼身份我為何要在意。”沽月汐冷冷回他。

  “我卻奇怪……你是如何知道的,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林逸之的笑裡少了些方才的溫情,多了寒峻。

  兩個人,距離不過數步,卻以寒而止,相互敵視著。

  如同兩條周旋的蟒,凌駕著危險的姿態,盤旋而居,相視凝望,看似平靜,緊張的空氣卻已經自四周蔓延開來,毒牙,早已隱約顯露,隨時可能俯衝著襲去!——

  沽月汐泠泠望前眼前的男人,心中不禁笑嘆,他竟會以這樣的眼神凝望我——這樣陌生,毫無保留的敵視!

  “我……老早就知道了。”像是在玩猜謎遊戲,她丟給他這麼一句話。一句話裡帶盡曖昧誘人。

  她老早就知道了,老早,老早老早以前……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3
一五一

  林逸之很討厭這種感覺。這種被動,輸贏盡被她操控的遊戲。這個狂妄自大的女人!他越來越覺得是種威脅!——

  “是麼,我真感到榮幸。”他虛假的笑,顯而易見的虛假,他故意的,那又如何呢!

  沽月汐的心一沉,微笑在臉上僵住——他不屑。他竟然對此不屑!他不屑知道,他竟然不屑知道!他對她表示不屑!

  心情,真的是非常惡劣。

  沽月汐不再理會他了,直徑走向床角的秦嵐,也許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慍意——被敵人捕捉到任何情緒,都是危險的。因為會被看透,會被控制。

  她絕對不要變成那樣。也絕對不會。

  “對我的皇后這麼感興趣?……這麼急切?……呵呵……”林逸之饒有興趣的看著她,露出顯而易見的鄙夷,“原來你也會做這種卑鄙……有傷文雅的事情……”

  他指什麼?指她潛進宮廷?還是指她脅迫皇后?——罷了!她就卑鄙了!她就是傷文雅了!怎麼著吧?!

  “陳……公子的措辭,真是文雅得很啊!”她狠狠加重了那個“陳”字,毫不留情的,惡狠狠的!順手拽起秦嵐的胳膊,也是狠狠的!

  “啊……”秦嵐就像一個失語的娃娃,任她拖拽,只得哀怨無助的瞅著林逸之。

  林逸之乾澀的笑了一聲,不知是笑給誰聽。“沽月姑娘在怪我沒有表明真實身份啊……”

  “我怎麼敢。”沽月汐一面語調平平回他,一面將秦嵐從床上拽下來——

  “沽月姑娘知道現在你像什麼嗎?”林逸之笑著問她。

  沽月汐向他看過去,目光銳利得幾乎能殺死人。

  “像某一個失寵的妃子,妒忌怨恨的欺凌著我柔弱的皇后……”

  “林逸之!!!——”她怒不可赦的高聲斥喉起來!滿眼殺氣!

  林逸之走了過去,不帶遲緩的,步步走了過去。面帶著平易柔和的笑,“沽月姑娘,你如此精明,為何情緒卻這麼容易受人挑撥呢?……小心……會被敵人鑽空子……”

  沽月汐怒視著他,一言不發。

  他們竟靠得這麼近,這麼近……

  可是,卻那麼遠,那麼遠……

  他聽見她叫他的全名,憤怒的,嘶吼的,和汐兒一樣的聲音。不一樣的,是裡面那些可怕的,風暴般的——仇恨。

  那又如何呢……即便她真的活過來,恐怕……也會如此吧。

  至少,聲音是一樣的。

  至少,聲音是一樣的……

  他是不是喜歡自虐?——可是他真的很喜歡,只要聽到這個聲音,無關乎聲音的內容……

  叱責吧,咒罵吧……我不在乎。

  一點也不在乎。

  “……呀……似乎,很想殺了我吧?……”林逸之望著那一雙清冷的眸子,像是自言自語。

  沽月汐冷冷哼了一聲,一把將軟癱在地上的秦嵐扯起來,於項背處果斷一擊,秦嵐悶哼一聲昏死過去。

  “我只是來拿我該拿的東西。”

  林逸之挑起眉,“我們的生意,結束了?”

  “結束了。”

  “我要的東西呢?”

  “我拿了該拿的,自會把你要的給你送來——”

  “你偷偷潛進皇宮,我如何能信得過你?”

  兩人對持互不相讓。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對視片刻之後沽月汐說道。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要強行帶她走?”林逸之斂了眉,似有不悅。

  “就和你看到的一樣。”

  “如我不讓呢?”

  沽月汐冷冷一笑,“我早就猜到你不會把她交給我,你只是拿她做餌罷了!卑鄙!”

  林逸之也不示弱的輕輕一笑,“做餌又如何?你又何嘗沒有做餌?——”

  是,他們似乎真的很像。

  “你諸多算計,可惜,最後還是算錯了一步!”沽月汐不屑說道。

  “哪一步?”林逸之問。

  “今天,我非帶走她不可——”

  狂風頓掃!滿屋震盪!——片刻間煙雲全散,沽月汐與秦嵐已無蹤影。

  林逸之仍舊定定站在那裡,低眉斂眸,嘴中低喃:“……竟也是妖……”

  窗外是明月當空,素白光迷離夜,銀輝暗灑,澆一片園林夢啼鳴。窗裡是灼熱的紅,明豔的妝麗。蝶一樣妖嬈的嫁衣,著在她身上,紛擾了思緒,紛擾了心,輕移數步,紅衣如霞,美人多嬌。

  可是,她仍未舒展開眉眼,似是淡淡的幽思,牽扯著這唯一的嬌豔。

  屋內靜無聲。紅燭將盡,月下梢頭。

  門開——男子半步踉蹌走進來,一衣酒氣。

  瀟沭瑤略擰了眉,上前扶住他。

  一雙手嬌柔如玉,瀟沭清鸞一把擒住,勾腰抱起她——

  “……陛下……”她小聲的驚呼。

  瀟沭清鸞笑,紅紗落帳,“以為我會不來?……”

  瀟沭瑤心中悵然,柔柔向他笑,“怎麼會呢……”

  今日大婚,他遲遲不來……最後,到底還是來了。

  只因他是個稱職的王。

  瀟沭瑤半閉了星眸——輕解紅裳,他覆上溫熱的吻,在她的額間輕落,眉際滑下,纖手環上他的頸項,她將他糾纏……哪怕只有此時一刻,她乞求神,任何神,請叫他忘了心裡的人,只記住我,哪怕只一個清寒夜晚……我心足以。

  燭火熄滅,屋內一片暗紅朦朧。瀟沭清鸞捧起她的面龐,無比柔情,“從此,你是我的皇后……”

  瀟沭瑤貼緊他溫熱的胸膛,眼眸含淚——足夠了!不管這話中真情幾分,她也心滿意足了!終撇去那青澀,瀟沭瑤將滿腔情意付諸於他,溫暖凝滑的美好身子與他觸碰,髮絲糾纏,難離難散,如此旖旎纏綿著……

  第一節 冰生芙蓉

  涂龍驚訝的望著眼前舒眉含笑的女子,愣了一會之後,笑起來,“杉兒!你怎麼回來了!”

  杉兒笑著將涂龍迎進王府,“昨天晚上回來的,本想給涂大人做幾個好菜,您卻一夜未歸,現在這時候才回來……”

  “這些日子你去了哪?過得好嗎?”涂龍一邊走進來,一邊關心的問道,話音剛落,他突然想起杉兒可能去的地方——不就是那沽月汐麼?……心下不禁警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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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杉兒倒是顯得開朗,“呵呵……我也沒離開多少日子,不過心裡總會念及這裡,便跟小姐請了幾天假,回府裡幫幫忙……”

  杉兒轉身看向涂龍,見涂龍不說話的看著自己,宛然笑問:“涂大人,您怎麼了?”

  似乎……是他多心了。杉兒善良純真,怎會欺瞞呢……

  涂龍柔和笑著,搖搖頭,“沒什麼……既然回來了,那就多留幾天吧。”

  “呵呵……那好,杉兒現在就去給您準備您最愛吃的飯菜……”

  “……杉兒,不用了。”涂龍叫住她,“我是回來換件衣服,然後進宮去見陛下。”

  “啊……這樣啊……”杉兒露出一絲遺憾表情,但是很快她溫宛笑起來,“陛下近來好嗎?還是經常回府歇息嗎?”

  “陛下一切都好,只是最近因為政務,回來的次數少了……”涂龍笑著答她,一面走向東庭,“我先去換身衣服。”

  “涂大人。”

  “呃?……”

  春風吹過,柳絮紛紛——杉兒笑得柔和,溫宛娟秀的立在風裡,“大人進宮……能帶上我嗎?我以前,也是常去侍侯陛下的……”

  好像如從前一樣。

  “好吧。”涂龍微笑頷首,“陛下見到你,也會很高興的。”

  和煦的春日,照得明媚動人,只是,這春,還能暖幾回?……

  林逸之陰沉著臉半倚在椅塌上,一手支撐著,一手輕撫著酒杯——指腹在酒杯邊沿緩緩摩擦,一圈又一圈,他低著眉眼,思緒不知沉到了何處。

  那個女人是妖。並且,擄走了秦嵐。還有那個男人,是東諸人嗎?

  他們是一起的?……不,如果是一夥的,憑她這樣的本事,又何必再帶進一個如此招搖的男人。一個人便能輕鬆達到目的。那麼,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不是朋友,便是敵人。

  他放出的餌,是想釣東諸那條大魚,卻意外發現了更多……

  思緒顫了顫,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張模糊的面容——是林然珍藏的那副畫卷,如此,已隨那場大火飛灰湮滅了。

  他只見過一次,記得是兩位容貌驚天的女子,……可是,究竟是如何容貌?如果驚天……他此刻已是想不起來了……

  林逸之突然輕輕笑。

  他是怎麼了?怎麼總是把她與汐兒牽扯在一起……他是太寂寞了嗎?她是妖又如何?世間上的妖魅何其多,他又怎麼會這麼好運……她回不來了,死心吧……

  林逸之默默的對自己說,死心吧,林逸之,她回不來了……永遠也不會回來,她只會在黃泉路上詛咒你,一直詛咒你……絕不原諒……絕不寬恕……林逸之,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死去的人,回不來,做過的孽,滅不了……

  或許,這就是報應。那個女人來了。

  這是懲罰。

  同樣是愛笑的女子,汐兒笑的時候,溫暖得似乎能融化整個世界,而她笑的時候,卻能冰凍人心,似乎能帶來所有黑暗與絕望……

  沽月汐……

  林逸之嘴中玩捏著這個名字。——沽月汐……你的目的是什麼?

  賢寧宮的管事大人先是一愣,而後馬上認出來人,他立刻堆起一臉笑,“是杉兒姑娘啊!……我真是年紀大了,竟然沒認出你來……”

  杉兒微微笑著,謙卑有禮,“管事大人辛勞了,每日都要記錄整理宮中各類資料,還能記得奴婢,杉兒萬幸。”

  管事笑起來,既而一臉嚴肅的對門口兩位侍衛說道:“你們真是瞎了眼!杉兒姑娘是陛下的貼身侍女,不同於一般宮女,你們竟然將杉兒姑娘攔在門外!陛下如果知道……”

  “大人……”杉兒輕笑著打斷他,柔聲道,“大人不要責怪他們了,是杉兒不好,沒有來得及將御令帶在身邊……眼下再折回去又怕陛下等得著急,您看這……”

  “杉兒姑娘莫急,下次記得帶上便是,現在就隨我進去吧……”管事笑著回他,一臉慷慨和悅。

  “多謝大人了,杉兒下次一定不會這般馬虎了。”

  融融笑著,杉兒步進了賢寧宮——

  賢寧宮內有所有皇族宮廷的文書,分門別類,上至華葛國的歷史、地理、文化傳統,下至官員名冊,在朝時長,政績功過。

  杉兒對宮中每個地方都極為熟悉,而這賢寧宮,是她最熟悉不過的。她很清楚她要的東西放在哪個隔間,哪列書架,哪排哪行,杉兒一路走去,輕巧取下,捧在手中,她微微笑了,黑眸半掩在美麗的睫毛下,閃著幽幽深遠的光——再抬頭,依舊是那一臉純真浪漫,暖暖笑意融進人心,“大人,謝謝您了。”

  管事笑著,他覺得杉兒的笑很純,很乾淨……多麼好的一個女子,似乎永遠不懂世間的醜陋與邪惡。

  杉兒捧著書,盈盈笑著出了賢寧宮。像是春風吹過,留憑空的餘香,一地靜然。

  我心裡是苦,面容是愁,滿腔怒,滿腹怨……如此了,又如何能笑得坦然從容?如何……才能和你一樣笑得美麗,不留一絲仇怨痕跡……

  ——將自己置身於死亡的沼澤,你在這裡下沉,動彈不得,浸泡在這腐臭中,無天無日……黑暗與絕望成為依偎,這裡太暗,沒人能看見你心底的陰影,這裡太黑,沒人能看見你真實的情感。隱藏了,保護了,你笑了……沒人能看見,什麼都看不見。黑暗的盡頭是慘白的絕望。

  笑得最美麗的人,是最接近黑暗的人。

  沽月汐告訴她。

  涂龍吃了一驚,“沽月汐是妖?!擄走了皇后?!——”

  “立刻封鎖皇城,查封玉葵蓮酒居。”

  “來得及?”

  “來不及,也要封!”林逸之臉色不佳,怎可讓她為所欲為!即使讓她逃了,至少也要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住她的行動!

  “可是……杉兒……”追捕她,豈不是要連同杉兒一起?

  “杉兒怎麼了?”

  “陛下沒見過杉兒嗎?”涂龍一時愕然。

  林逸之煩躁的搖搖頭,“她離開這麼久了,我怎麼會見到她……”

  涂龍愣在原地,竟是無語——

  “怎麼了?”

  “……杉兒……今日隨我一同進宮來了……”

  林逸之倏然站起來!——“杉兒進宮了?!”

  “是……”

  “查!立刻!!!”

  “……屬下……遵命!”涂龍心還是亂的,硬生生接下話來,掉頭便走!

  這是怎麼一回事?!杉兒?……怎麼會?!那溫和自如的笑,如拂春風的笑,毫無破綻的笑!——他竟錯看了!

  心裡,生起了怨。

  沽月汐……你攪亂了陛下寧靜的心池,現在,還要將她拖進黑淵麼?你就忍心?!她本該是一個多麼單純平和的少女啊!為什麼?為什麼要喚起她的恨?你要做到怎樣的地步才夠?才肯收手?!

  不夠,還不夠,還不夠……怎麼會夠呢……

  沽月汐淡淡的審視著眼前的男子,他靠坐在月白的石柱下,薔薇藤蔓糾纏著他,環繞的枝葉與利小的刺順著石柱攀爬著生長,而他的整個身體,也陷進這繁茂強韌的植物裡,四肢被纏繞,牢牢固定在這石柱上——

  他很虛弱,甚至無力抬頭去看眼前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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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那些刺,小如蛇齒,尖利帶勾,刺遍他的身體,像頑皮的孩子一個個貪婪吮吸著血液……妖嬈詭魅的薔薇花,沿著他的身體,綻放如夜裡的妖精,血一樣紅,濃豔得幾乎要滴落……別處石柱上的薔薇花,卻朵朵雪白無暇。

  這是妖……他隱約知道。因為他也曾獵殺過……

  “……不管……是誰……”他終於出聲,頭仍低沉著,聲音含糊不清,“……殺了……我……請快……殺了……我……”

  沽月汐笑了,可惜他看不見這一笑的絕豔。

  蔚小雨走過來,“小姐,任秦嵐一個人在那裡沒有關係嗎?”

  “櫟虛林已是我的居所,只有進來的,沒有可以出去的。”沽月汐淡淡回她。眼睛仍是注視著薔薇深處被困的男子。

  蔚小雨看過去,小臉皺起來,“小姐啊,好噁心啊……這種人不如讓我殺了算了,又髒又臭……”

  是,是有些腥臭了……他那些裸露的傷口,膿血難化。

  沽月汐只是無謂的笑笑,伸出手,捻起他頭上一縷發,擰起——

  “啊!小姐!髒……”小雨在一旁緊張的叫起來,在她眼裡,沽月汐身體的任何部分,都是不能輕易被人碰觸的。

  男人的頭順著那縷發被她提起,他已麻木,不知痛楚,只是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著眼前模糊的身影。

  “知道你被何物所困嗎?”沽月汐問他。

  男人聽得這聲音似是從遠方傳來,他已神志不清,“……知道。是妖……”

  “是什麼妖?”

  “……低等的妖……下賤……的妖……”他斷斷續續的說著。

  沽月汐又問:“為什麼你會知道?”

  “陛下……說過,不會幻化成人形的……便是低等妖,無善惡……無心無智……”

  “知道他在食用這些妖物的血嗎?”

  “……以前不知道,後來……知道了,陛下要血……他要左顏汐的血肉……可是沒有得到……”

  沽月汐笑起來,“他快死了,是不是?”

  “陛下……身體開始變化了……變得好奇怪……好奇怪……大家都死了,都消失了,沒有妖物可以食用了……陛下要嬰兒……”

  蔚小雨在一旁皺著眉,怒瞪著那個幾乎被薔薇花葉淹沒的男人。

  “小姐,這些我們都已經知道了,還留他做什麼,不如殺了讓我解氣,我胳膊上的疤還在呢……”

  沽月汐輕輕搖頭,“不行呢……小雨,他的命我得留給別人了。”

  蔚小雨誇張的一聲嘆息,似乎很遺憾,“沒事幹我好無聊啊……”

  “怎麼會呢?”沽月汐柔柔轉過身來,微微笑著,“還有很多呀……小雨。”

  前面的熒火撲閃,燃了一路銀白輝煌——蔚小海走在前面,後面是憐秀與杉兒。

  “回來了——”沽月汐笑,一如尋常模樣,淡雅素潔的笑。

  杉兒步上前,雙手伸出,捧著一本冊子。

  “他們都在這裡。”

  “全部?”沽月汐一隻手撫上那本冊子,輕輕撫摩。

  “全部。”杉兒肯定說道,眼中決絕。

  於是,沽月汐輕撩起書頁,這些薄薄的紙,在她的柔指下舒展——然後,她合上了它,隨手丟給蔚小海。

  蔚小海接住,收進懷裡。

  “——你都看過了吧?”沽月汐背過身子,一面走向青石臥榻,一面問。

  蔚小海歪了腦袋,“那林逸之竟在一年前就把這些元老大臣全譴退回鄉了,真是麻煩……害得我們得挨個去找,我看是看了,不過還是擔心會有遺漏……”

  “不可以。”沽月汐的聲音忽然冷冽了幾分,“我要的,是全部!全部死!”

  蔚小海怔了一下,隨即躬下了身子,“小姐放心,我們絕不會讓您失望,全部——死!”

  林逸之,你譴退他們,是因為左顏汐的死麼?你是在報復他們麼?——可是對我來說,這是不夠的!僅僅失去官爵與榮譽,僅僅失去財富與地位,這是不夠的!對我來說還不夠!對我的孩子來說絕對不夠!絕對!!!——

  那本冊子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它只是,記錄了當朝與離朝的所有官員的名字,以及住址。

  沽月汐低斂著眉,她是記得的。每一張面孔,那一日,她看到的每一張面孔,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勸阻皇帝的皇氏族人,上諫懲治妖妃的大臣,每一個人,無心的,有心的,全部,她都記著!一刻也不敢忘記!即便是想忘……恐怕也忘不了吧!

  ……我的孩子……

  沽月汐的雙手撫上自己的腹,她的孩子……原來曾在這裡……

  現在,什麼都沒了。

  小腹平坦,腰身纖細……可是,她一無所有了。

  未曾讓她看一眼,那個小生命便如星而逝了。

  她生命乾涸,靈力盡失,性命不保,屍骸殘裂。心血交融的骨肉,千年修煉的道行,盡毀。因他不救她。他因他們而不救她。他們現在將因她而知曉毀滅。

  重生,是在一片黑暗與冰寒裡孕育形成的……她在裡面被絕望籠罩,被痛苦包裹……

  小姐,你是如何回來的?經歷了什麼?

  杉兒曾這麼問她。

  她笑,只是笑,還是笑,不得不笑,不能不笑……因為,她只剩了笑。沒有人心,如何能有情?如何能哭,如何能哀,如何能痛……

  我出生的地方,黑暗不著邊際,於是我的眸裡盛滿暗夜。

  我醒來的地方,永遠冰寒刺骨,於是我的心裡早已霜凍。

  我復生的地方,遍眼開放著高潔的水芙蓉,冰一樣透亮晶瑩,冰一樣寒,開遍我身,冰寒凝魄的氣為我重鑄這軀體。

  我從寒潭裡出來,脫離那殘忍的黑與無情的寒,而眸依舊是黑,心依舊是寒。我死如此,生亦如此。一無所有……只有殘存的記憶。

  可是為何?為何惟獨是我?為何惟獨只有我要承受?!——

  我不甘!!!

  我給你們!!!全部給你們!!!我經受的一切!!!

  這是孽債。

  她不屑人間那虛偽的道義,她要殺!她要殺給他看!!!——

  還有回頭路麼?

  我們……

  秦嵐走不出去。這裡是迷宮,是牢籠,是地獄……是沽月汐的巢穴。

  她癱倒在樹下,她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這裡的植物,蟲豸,鳥獸,都是監視者。

  ——殺了我吧!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受不了!受不了!!!

  她這副落魄模樣,光華褪盡。殘剩著半條命在這裡乞求死亡,她惶恐沽月汐的恨,惶恐不已,無法承受……

  樹林靜謐,前面走來兩位輕盈少女。秦嵐抬頭望去,認出其中一人是杉兒——她無力的向後退,儘管知道這樣做毫無意義。

  “皇后娘娘,隨我們去見小姐吧。”杉兒清聲說道,冰冷的語調,帶著冰冷的笑。

  秦嵐本能的搖頭,她恍恍惚惚昏昏沉沉茫然不知所措,只是本能的拒絕……

  蔚小雨冷冷一笑,抽出柳袖劍抵在秦嵐的咽喉處——刀刃鋒利,磨出血痕。“皇后娘娘,小姐在等你。”

  螢火密集在一起,在幽暗的林中閃耀著銀白的輝煌,這是領路的妖精,只可被主人馴服。她們順著光走去,秦嵐覺得那是黃泉路上的燈火,只為亡魂明亮……她覺得自己在臨近死亡。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3
一五四

  沽月汐厭惡這個女人,但是沒有憎恨。她不會憎恨愚蠢的人。

  “他在哪?”沽月汐問她。

  秦嵐軟癱在地上,雙手支撐起身體,茫然的望著沽月汐。

  “我知道他失蹤了。但是,你應該知道他在哪吧……”

  秦嵐睜著眼,思緒混亂的她根本不明白沽月汐在問誰——

  沽月汐優雅的側躺在青石上,垂下的紗綢熒熒泛著朦朧的光,鋪落一地如白羽輕柔。美麗的女子氣閒神定,淡淡望著她,“名冊上只有他原來的府邸地址,他失蹤了,沒人知道下落——但是你,應該知道吧?”

  “……他?……”混亂的思緒中,她終於隱約明白沽月汐在問誰……

  “就是他,李燁,受你指使給我灌下毒藥的人。”沽月汐說得平靜,一切理所當然,“他在哪裡?”

  “……我……不知道啊……”秦嵐慌張的急忙回道,滿臉無辜模樣。

  “真不老實!”蔚小雨一聲嬌呵,舉起劍就向她的雙手斬去——

  “慢著!”沽月汐含了眉叫住她,“……小雨,把劍給杉兒。”

  杉兒倏地抬起頭看向沽月汐,凝神看了許久,彷彿知曉了些什麼似的,從容接過小雨手中那一彎輕盈薄劍,看著秦嵐。

  就連做夢,幾乎也能高興得笑出聲吧?……

  竟然會有這麼一天……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此刻就如孱弱的蟲癱在自己腳下,如此真實……看吶,這一臉惶恐不安,滿眼恐怖……這是真的,真真切切!

  杉兒不禁輕輕笑起來——“呵呵……”

  秦嵐慌張的搖著頭,“不……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斬下!一劍斬下!——就像每日夢中千百遍的練習一樣,她斬下!

  “啊!!!——”秦嵐慘叫!

  杉兒聽到她清晰真切的慘叫。——手指骨斷皮連,血肉分離,濺了一地,染上杉兒乾淨的裙……

  哈!她斬下了她四隻手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每天在夢裡,甫笛的死一遍一遍的重複……每個細微的聲音,每個微小的動作,她的世界崩塌,一遍一遍重複,永不停息。

  有些人一直在你身邊,你們朝夕相處,不濃不沉,平淡悠長,直至一天其中一人離去,你才忽然發現,你們親密得就連呼吸的頻率也是一樣,你會墜落進無盡的孤獨裡,從此蒼白乾涸。

  沽月汐看著杉兒,杉兒顫顫笑著,也望向沽月汐。片刻後,沽月汐伸出雙手——“杉兒,來……”

  她只是個不過十八的少女啊……

  沽月汐比誰都明白。

  杉兒像溫順的雪白羔羊,柔柔倚了過去,嘴角帶著笑,衣衫上幾滴鮮紅的血……她,終於喚出了她心裡的魔了……

  杉兒在青石邊慢慢跪下,將頭枕在沽月汐的腿上,一邊痴笑,一邊流淚……她們是主僕,她們是姐妹,她們是母女……

  沽月汐滿眼憐愛,她輕撫著杉兒的發,像是在撫平杉兒心裡的傷。

  我終於,喚起了你的心魔……釋放怒恨與愁怨,你的美麗才能得以綻放……但是,請不要跟隨我,墜進這無窮的黑暗裡,我要你活著,勇敢堅強的活著,哪怕一天我也離去……杉兒,若有一日,我因為背負這些仇恨而走到盡頭,不要再跟隨我,我要你活下去。我不允許你拋棄光明與美好。

  我知道我一定會被吞噬……

  秦嵐臉色慘白,她抱著自己的右手,痛苦的在地上蜷縮成一團,血淌了一地,她苦苦掙扎,身下有稀碎莫名的東西在蠕動——她大吃一驚!薔薇潺細的藤不知何時已經纏繞上她的腿腳,小刺咬進肉裡,死咬不放,即癢又痛,逐漸麻痺——

  慌張時抬頭看見,那繁茂枝葉後面,竟隱藏著一個半死不活的男人!——珩?!她認得他!

  “李燁在哪?”沽月汐的聲音又一次幽幽傳來,清冷冰寒。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秦嵐崩潰的大聲嘶叫!

  沽月汐低下頭,一面輕柔的撫著杉兒,“杉兒,想殺她嗎?……”

  杉兒抬起頭,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什麼原因,她聲音顫抖,帶著喜切。“真的……可……可以把……她給我……嗎?……”

  抹去杉兒的淚痕,沽月汐微微笑著,點點頭。

  杉兒站起來,一直在一旁靜看的蔚小雨與蔚小海走到秦嵐背後將她雙臂架起來——

  “你們幹什麼?!……你……你們……你要殺我?!……”秦嵐睜大了眼,看著杉兒握著那還殘留著自己血跡的彎劍……她緩緩走近。

  “我是皇后!你不能殺我!!!——我是皇后!!!……”當人死到臨頭的時候總會說些蠢話,他們只是想說些什麼來挽救自己,卻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憐秀從暗處裡走來,端著一杯清水。沽月汐慢慢飲下,繼續看著秦嵐在絕望裡掙扎的好戲碼。

  杉兒怔怔看著秦嵐,手裡的柳袖劍在月光下反射著幽明的光亮。她似乎不知從何處下手……

  “杉兒。”蔚小海輕聲喚她,“有三個地方不能刺,喉、心、腹,這三處是人的命脈之地,一擊,便可血盡人亡。”

  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不能讓秦嵐死得太容易。

  杉兒木然的點頭,兩眼直直望著秦嵐。然後,她抬起手,一劍刺進秦嵐的鎖骨——力道不大,彎劍鉤進骨與肉裡,彼此摩擦……

  秦嵐再沒氣力嘶叫,也或許是她已麻木……她只是看見涓涓的血,染滿她全身……

  只是杉兒,似乎是失去所有力氣了一般,踉蹌向後退,茫然的看著自己滿手是血,一身是血——憐秀將她扶住,回頭看向沽月汐,“小姐,她暈過去了。”

  沽月汐點點頭,“扶她去花苑休息吧。”

  小雨把秦嵐鎖骨處的劍抽出,血濺如花。

  “李燁在哪。”沽月汐依然平靜如一的問她。

  “我……真的……不知道……”秦嵐頭髮披散著被架在那裡,已快沒氣力,“我抓了他的娘親……威脅他為我辦事,後來……我放了那個老東西,可那老骨頭回家沒幾天就一命嗚呼了……他也不知了去向……”

  “也許……”秦嵐說,“也許是把他娘親的骨灰帶回家鄉了……”

  沽月汐挑起眉,“家鄉?——哪裡?”

  秦嵐蠕動著幹裂的唇,說出一個地名。

  這場劫難,沒有人能夠逃脫——

  第二節 殘夢終別

  我們死了以後,會變成怎樣?

  會不會繼續思念,

  會不會繼續纏綿,

  會不會?……

  也許還會一直流著眼淚,

  也許,再也不會有眼淚……

  你看,你看,

  我不會流淚……

  你看,你看見誰,

  你看不見我,我看見你……

  但其實,我看見你……我看不清……

  我滿眼是淚。

  銀白的月亮下,像是起誓,沽月汐一隻手扶上玉白清涼的石柱——沒有什麼能比她的身體更加冰涼。

  那些纏繞在石柱上,盛開著殷紅色花朵的薔薇們,瞬間枯萎落敗,初生妖性的植物罷了,哪裡能敵得過這冰寒……

  沒有了植物的束縛,珩與秦嵐奄奄一息癱倒在地。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4
一五五

  秦嵐仍是清醒的。憐秀為她止了血,簡易的替她理了理凌亂的發,使她看起來沒有那麼落魄。沒有致命傷,她只是受驚過度了。不過地上那名死士,似乎隨時會魂歸西去——這些都不重要。

  眼前這一臉蒼白神色的,便是皇后了。蒼色黯眸,污血花裙,軟而無力的站在沽月汐面前,眼神茫然若痴——她幹裂的唇半張半合,木然的表情似乎是忘記了右手與肩胛處的傷痛。

  “你,”秦嵐低聲緩緩,“還想怎樣折磨我……”

  沽月汐看著她,沒有回答,轉過身去背向她,輕道:“小海,小雨,送他們進皇城。”

  “是。”兩人同時點點頭。

  秦嵐聽了卻怔住——她驚得目瞪口呆,蔚小雨拉住她的胳膊,她竟是拚命甩開!

  “左顏汐!!!——你殺了我啊!你來殺我啊!我不回去!你不能把我送回去!!!——”

  沽月汐淡淡的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的看著秦嵐發瘋一般的嘶吼——

  “我不回去!你這惡毒的女人!你想把一切都推給我!我不能回去!!!我是一國皇后!不能這樣被人恥笑唾罵!!!——”

  “哦?……”沽月汐淡淡的開了口,“是嗎?”

  秦嵐像是豁出性命一般,掙脫開蔚小雨,絲毫不懼怕的衝到沽月汐面前,已經歇斯底里。“左顏汐!你不就是想報仇嗎?!你殺我啊!你殺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要把一切罪責推卸給我!你要讓我被天下人恥笑!你好卑鄙!!!”

  “卑鄙?”沽月汐輕輕笑起來,“推卸?……呵呵……”

  “……左顏汐,那個女子,……你殺她的時候何曾沒有推卸過?”沽月汐依舊一臉安靜的笑容,“你殺左顏汐的時候,何曾……沒有卑鄙過?……”

  秦嵐愣愣的向後退了兩步。

  “那個叫左顏汐的女人,何曾沒有被天下人恥笑過,謾罵過……你說,是不是呢,皇后娘娘?”

  秦嵐木然的看著沽月汐,緩緩開了口——“你……希望我也那樣死掉……不,不……這不公平……”

  “確實不公平。”沽月汐微笑著點點頭,“因為左顏汐並沒有弒君,而你,卻是真的嬰孩命案的黑手,那個半死不活的死士就當是我呈獻的證物。就這一點上,你佔足了便宜,尊貴的皇后。”

  秦嵐愣愣的望著沽月汐,嘴中絮絮念叨著連自己也聽不清的話,“沒有……沒有……我做了那麼多,可是我什麼也沒得到……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怎麼了?皇后娘娘,請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啊……”沽月汐眼中流瀉出輕蔑與鄙夷。

  秦嵐這時卻低低笑起來——她大笑!不知何故,沒有原由的笑起來,一陣一陣,身體也跟著顫抖。

  沽月汐面色不悅,厲聲問道:“你笑什麼?!”

  秦嵐這時才淒厲的止住笑聲,她抬起頭看沽月汐,肆無忌憚的笑著,輕蔑的笑——“我笑你……呵呵呵呵……”

  “笑我什麼?!”

  “笑你可憐!可悲!!!——”秦嵐陡然提高了音量!一臉猙獰!

  “你只是一隻故作姿態的狐狸!你有什麼資格和人談情說愛?!你有什麼資格為他傳衍後代?!我笑你可憐!我笑你不自量力!你只會用皮相勾引男人!除了這個你什麼都不是!——我陷害了你又如何?我害死了你又如何?就算我什麼也沒得到!你同樣也不會得到!永遠不會得到!!!——”

  “啪!——”

  蔚小海與蔚小雨驚愕看見,他們高貴的主人揚手甩去——給了秦嵐一個耳光!不是任何妖法,不是任何武器,只是一個耳光,卻更加叫他們震驚!

  沽月汐擰著眉,緊緊咬著下唇,臉色慘淡——

  秦嵐被她猛地一打,吃痛後退好幾步,跌到地上。扶著自己紅腫的半邊面頰,秦嵐卻笑得更加快活了。

  “生氣吧……發怒吧……你最好能一氣之下殺了我,雙手沾滿污穢的血,再去為他哺育純潔的新生命……呵呵……呵呵呵呵……”

  沽月汐捏緊了拳,努力克制著這因怒氣而不住顫抖的身體,她吸著冷字,一字一字吐出:“我不會殺你,也不會見他。”

  “呵呵……呵呵呵呵……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多麼難看啊,你不覺得自己丑嗎?你根本就是和我一樣——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擇手段,我們的心都被自己的慾望矇蔽了,我們都是一樣的醜陋!我們都一樣髒!左顏汐!我們一樣髒!!!但是你比我更可憐!!!我殺了你,我讓你失去了一切!可是你現在殺了我,你什麼都不會得到!什麼都得不到!!!——”

  你比我更可憐!

  你什麼都得不到!

  ……呵呵。我知道。

  當我從那幽暗冰寒的潭池水中出來,我就知道,什麼都沒了。

  一切,一切,全部,全部,沒有了,沒有了,不復存在了——

  蔚小雨拖拽起發瘋一般嘶喊著的秦嵐,十分惱火。

  “左顏汐!你恨吧!你儘管恨吧!恨我也好,恨他也好!恨華葛!恨天下!你只管恨吧!——你只有恨,只能恨!你不配有愛!你不配去愛任何人!你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惡魔!你是冷血的妖怪!!!你只管恨吧!!!——”

  ……聲音漸漸遠去,隱沒在這個清涼的夜裡。秦嵐與那名死士被帶走了。

  憐秀不安的看著沽月汐單薄的背影,月光將她的身影拉扯得淒厲散碎,叫旁人看了,也不禁黯然神傷。

  “小姐……”憐秀擔憂的緩緩走近。

  “我沒事。”淡淡的回答著,沽月汐轉過身來,蒼白的臉色顯得她有些疲倦,“你該不會是以為我哭了吧……”

  憐秀看見她蒼白無力的笑。心中隱隱的痛。

  “呵呵……我怎麼會哭呢,憐秀,我……可是妖啊……”

  夜風清涼,吹起她的長發,絲絲縷縷,糾纏紛亂——

  我,可是妖啊。

  冷血,無情,殘忍,醜陋,……可憐。

  我……為什麼是妖呢……

  杉兒醒來的時候,已是天明。春日雖暖,這處凌星居卻有著它獨特的寒意。來不及收拾混雜的思緒,她隨手披起一件長袍便出了門,步下涼階,正欲往沽月汐那處去,卻看見憐秀順著蜿蜒石台走來。

  “憐秀姐。”杉兒急急迎過去,“小姐呢?”

  “杉兒你醒了,我正要來告訴你,我們要離開了,快些隨我收拾東西吧。”

  “離開?”杉兒驚訝道,“去哪?小姐呢?小姐在嗎?”

  憐秀搖搖頭,“小姐不在。”

  “不在?小姐去哪了?為何不帶上我?……是在生我的氣嗎?……我不是故意的……”杉兒情急,頓時心神大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想殺她,我想殺她……可是……我下不了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分明是想殺她的!……”

  憐秀望著眼前慌張的少女,想起昨日沽月汐那一臉黯然,她不由得嘆了氣——世間是否有神明?若真有,請您看看吧,看看這作弄的命運,將她們曾經的純潔美好扭曲成怎的一個模樣……

  杉兒,你一定不知道,每次小姐看見你笑,她寒冷的眸子裡會流露出笑意……柔柔的,暖暖的……

  杉兒……你笑的時候,真的很漂亮,好像能讓人忘記傷痛……

  “杉兒……”

  憐秀將她喚住,“小姐去找李燁了,不能帶上你。”

  杉兒一下愣住,回神許久之後,她木木的點了點頭——

  “小海和小雨去‘辦事’了,小姐吩咐,讓我與你先離開,我們在群曷城等他們。”

  “群曷城……”杉兒又緩緩點了點頭。

  “杉兒,最不願意讓你雙手沾上污血的人,是小姐。”

  “呃?……”杉兒茫然望著憐秀。“為何突然……”

  “杉兒,小姐一直在守護你……你明白嗎?她永遠不會生你的氣……”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4
一五六

  “憐秀姐……”

  “你不會殺秦嵐的,小姐知道你不會……她記得你最初的柔弱溫良,她記得你最初的善良明朗,她知道你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她正在努力守護這些,杉兒……”憐秀眼神裡閃出些什麼,而後,淡淡的化了。“你知道為什麼在一開始的時候小姐不帶你走嗎?……因為,你是我們這些人中,唯一一個還能回頭的人。……杉兒,我們這些人…雙手染血污穢不堪,我們背負的是命債,我們不能回頭……”

  杉兒怔證的望著眼前的憐秀,她比她年長許多,風韻妖嬈,姿態優雅,一雙鳳眼傳情,看破人心,談吐博廣,心思縝密——

  她一直以為憐秀是獨立的,堅強的,無所畏懼的……

  可是此時,杉兒只輕輕扶了她的腕,輕輕握著。

  “小姐,……守護的人不是我,是我們……”杉兒如此說著,笑了。

  所以,我們才會誓死跟隨啊……

  你看,你看見誰,

  你看不見我,你看見誰……

  記不記得,曾經,倚池邊,芙蓉笑嫣。

  記不記得,曾經,戰沙場,以血纏綿。

  記不記得,曾經,紛飛雪,魂神俱滅——生離,死別,雪翩翩。

  記不記得……

  記不記得此時,你看見了誰?

  你看不見我,你看見了誰?

  看不見我,……你記著誰。

  孤寂的墳地,野草肆虐的瘋長,昏黃的天日藹藹照著這頭,這頭遍地荒涼——有青灰長袍的男子,直直立在這裡,一動不動,無聲無息。聽得一聲鴉叫,他略抬起了頭,看見那倉促的鳥影飛過。

  說不定,那隻烏鴉正是地下的使者,搜尋著漂泊無依的遊魂帶下黃泉。——他不禁這麼猜測著。

  “李燁。”

  一聲輕喚,淡如秋雲淨無塵。

  他轉過身來看,不知何時起,身後已經立著一名女子——

  是陌生的面孔,但是,他覺得他們應該認識。因為這聲音,已經將那些記憶拉起,難盡難休。

  “我來找你了。”沽月汐平靜的說道,像是等待了千年。而她說話的時候,起風了——

  不大不小的風,拖拖挨挨的在寂寥的墓地捲起碎碎的草葉,揚起了沙,帶起了塵,盤旋無力,最後落一地零碎的靜。

  李燁說:“我一直在等著今天。”

  玉葵蓮酒居被查封了,等涂龍趕到時,整個酒居早已人去樓空。想必,那沽月汐是早有預謀——

  被封的玉葵蓮酒居,衙役官差把守著,涂龍巡視了每個角落,所有物品都在,滿壇香酒,滿廚新柴,上了三樓那個神秘的廂房,玉葵蓮依舊纏綿不止的攝放著迷人香氣兒……惟有人已不在。

  難以預料的女子,忽然來,又忽然走……

  無法掌控的女子,為了什麼而來,為了什麼又離開?……

  有沒有人知道,這種香氣兒,聞起來甜美,沉浸到底,心頭卻覺得悲哀——這樣一間充滿悲哀的屋子,彷彿還能看到她模糊身影。

  她殺了很多人,但是很奇怪。涂龍恨不起來——陛下,你是否和我一樣?儘管憤怒,卻無法憎恨她……為什麼?

  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涂龍望過去——士兵臉色青白,“不……不得了了!大人快過去看看!陛……陛下!陛下已經去了!!!”

  ——皇城官府後堂。

  刑事官孟晗惶恐不安的低著頭,不敢再看。

  堂上坐的是皇帝陛下,堂下跪的是皇后娘娘。他不知道該將視線放在何處,只得盯著自己的腳尖,為官這麼久,一向循規蹈矩,今年怎麼總叫他碰上這荒唐事?

  涂龍忽然大步邁進來——赫然看見地上一男一女被交錯綁著跪在地上,那女人……不就是秦嵐嗎?!

  “陛下!出了什麼事?”

  堂上坐著的林逸之,一隻手扶著自己的眉間,眼神裡帶著些疲倦,略閉了眸,他低聲道:“孟晗,你說吧。”

  涂龍倏地看向孟晗,“孟大人!怎麼一回事?”

  “這……這……有人揭了緝拿獵嬰凶手的皇榜,貼在皇后娘娘背上……和這個男人……一起綁了送到官府……”

  “誰送來的?”

  “……不知道,附了書信……送來一個大箱子……我看的時候,皇后娘娘……就被關在裡面了……”

  “書信?”

  “是她——”林逸之開了口,手中還捏著那一張雪白單薄的紙,“這是交易結束後,我的得到。”

  涂龍驚愕的望向昏迷的秦嵐,“是皇后做的?”

  “誰知道呢……”林逸之斂著眉,若有所思的望著如斯落魄的秦嵐,“大概,是她吧。沽月汐……竟沒有殺她……”

  做了這麼多事,冒這麼大的風險,只是要將華葛國的皇后送上遺臭萬年的路……為什麼?莫非是秦嵐在東諸國結下的仇家?……不,若真是那樣,為何她對華葛國這麼熟悉……

  不是朋友,便是敵人——

  沽月汐,我不管你什麼來歷,只要你別阻撓我對付東諸國……否則,下一次,絕不會這麼容易讓你逃逸!

  “陛下,御醫已經到了。”

  林逸之抬起頭,瞟了一眼那匆匆趕到的老者,“診治皇后。”

  “……是,陛下。”

  御醫捏著秦嵐的腕,面色不佳。又仔細察看了她的傷勢,許久之後,終於緩緩起身,恭身道:“皇后娘娘沒有性命危險……”

  “我知道。”林逸之不悅的挑起眉,“難道你看了這麼久就只得出這一個結論?!”

  “……陛下息怒……娘娘……並無大礙,只是有些虛弱……一直昏迷可能是因為受到外界刺激……”

  “夠了!”林逸之不耐煩的打斷他,不想再聽他繼續絮叨,“你們聽著,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后其罪當誅,但是如今身患失心瘋,案情錯綜複雜,疑點甚多,所以暫免其罪,摘去皇后頭銜留於宮中療養。而這黑衣男子,殘殺嬰孩天理難容,明日示眾斬首。”

  眾人面面相覷——

  皇帝要保皇后?……皇帝要保她,他們又能如何……

  “你們聽明白了沒?”林逸之問。

  御醫急忙點頭,“是……是的,陛下,經微臣診斷,皇后娘娘的確是得了失心瘋。”

  涂龍看看林逸之,又看看昏迷的秦嵐——保她?!這種女人……死不足惜,保她做什麼?!

  “涂龍,送皇后娘娘回宮。”林逸之站起身,面無表情說道。

  涂龍遲疑一會,似有不服,但是最後仍低下身子,回道:“屬下遵命。”

  林逸之拂袖離去了——他自有他的想法。

  沽月汐,這樣交易才算公平。你不給我想要的,我也不會給你想要的。你放過伊南莎·瀧,我保下秦嵐,你敷衍我,我也能敷衍你——

  你以為一個小小的暗士就能打發掉我嗎?我不管你是什麼來歷,我不管你是什麼目的,你阻撓我對付他,便是敵人!你幫助他逃脫,就是我的敵人!

  我會讓秦嵐好好活著,如果她的存活,是你的痛苦,那麼,她依然是我有用的餌。

  是餌啊……

  “是餌嗎?”艾斯明媚白皙的臉上泛著淺淺的笑。

  赫羅玩捏著酒杯,只笑不語。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4
一五七

  這位新任的皇帝看起來纖細,或許少了一般君王應有的霸氣,但是一臉溫和反倒讓人親切。“老師,我猜對了嗎?”

  赫羅笑著點點頭——“陛下猜對了。缺少的,只是一個餌。林逸之等的,就是一個理由,然後,發兵攻打東諸。”

  “一個理由,一個餌,很容易得到,可是東諸軍力強盛,華葛又怎麼會傻到去送死?”艾斯疑惑問道。

  “陛下啊,你忘了東諸國內的紛爭了……”

  “只是一些不成氣候的平民軍,區區星火而已,伊南莎王朝已經統治了兩百多年,地基穩固,怎麼會因這點風吹草動而倒?”

  “呵呵……星火可燎原,叛軍隊伍會越來越壯大,一旦時機成熟,在伊南莎·瀧疏忽防範之時,林逸之再出兵東征,陛下你認為會怎樣?”

  “……老師你的意思是……”

  “可那伊南莎·瀧又怎麼可能會坐以待斃……眼下四國看似平靜,暗裡卻是波濤洶湧——”

  艾斯似有領悟的點點頭,“老師覺得……伊南莎·瀧會怎麼樣做呢?”

  赫羅閉上雙眼,似在冥想,片刻後他又睜開眼,“我想,……四國內,能與林逸之一較高下的,還有一人。”

  “……老師指,瀟沭清鸞?”

  “沒錯。——西婪國不論是疆土或是軍力,都與華葛國相似,兩國臨近,他是最適合的人選。”

  “可是,西婪與華葛有簽下三年交好的契約,不是嗎?”

  “陛下……這個問題不用我們來操心,呵呵……今朝不同往昔,西有瀟沭清鸞,南有林逸之,伊南莎·瀧若想坐穩江山,必定要除去這兩顆眼中釘,要想除去這兩個好勝之人,無非是從中挑撥,使兩國相殘——”

  “那……老師你認為,這兩個人,會上當嗎?”

  赫羅痴痴一笑,飲下一杯酒,“不管會不會……始終,難逃一場亂戰。”

  艾斯依舊柔和的笑著,“可是,這一切不是也被老師你看了個透嗎?”

  “身在局裡,永遠不知道自己是獵人還是獵物,也許這一刻是獵人,下一刻又成了獵物……但是最後,這一切,全部,將屬於陛下你。”

  艾斯笑著,與赫羅碰了杯,緩緩飲下。

  酒入腹中,更加開懷,年輕的皇帝環顧著赫羅的別緻居所,問道:“老師說槐薌已經可以離開水池了,是否已經長好了呢?”

  赫羅放下酒杯,起了身,“陛下隨我來看。”

  穿過屋後走廊,來到一處花池,揭起水晶琉璃的簾子,竟是滿眼妖嬈殷紅的睡蓮!開遍滿池,紅如血,嬌如玉——

  “這是?”艾斯被眼前的驚豔吸引住,從未見過這般張狂妖豔的花。

  “我叫這個……血蓮。”赫羅不無自豪的說道,他向前又走幾步,聲音一改輕柔,“槐薌……”

  少女出自水中,玉體嬌容。她突然冒出水面,漣漪氾濫,蓮花搖曳,像火焰燃燒——槐薌輕甩濕漉的黑髮,水珠散得晶瑩閃亮,她望向赫羅,笑起來,如蓮花綻放。

  “這就是老師要獻給他的槐薌?”艾斯不無驚訝的說道,語氣裡更有驚喜。

  赫羅沒有回答,只是溫柔笑著,向水中的槐薌伸出雙手。

  槐薌便過來,赤裸而純淨,嬌豔而完美。她步出水面,連足額也生得美好,她就像一尊全無瑕疵的娃娃,走進赫羅懷中,撒嬌得依偎著。

  艾斯又驚又喜,“太完美了,老師,你做到了!——你一直都是用自己的血喂養她嗎?”

  赫羅一面寵溺的為槐薌擦拭著她身上的水,一面說道:“她已經長好了……只是不能在岸上呆太久。我很長一段時間沒喂她血了,現在,槐薌已經不用再依靠這種低等的方式吸取養分了……那些下人的血,多麼骯髒,怎麼能進她的口?……”

  “那……槐薌現在食用什麼?需要我去準備嗎?”

  “所謂妖物,吸取的是天地精華,日夜攝取,於體內化作自身靈氣以助修煉。若以人血輔之,可以加快生成人形的速度——但也同時加快了死亡。人血於妖來說是毒,妖血,於人來說也是毒。”

  艾斯看著赫羅滿眼寵溺神色,不由得道:“那槐薌……會死?”

  “據說……”赫羅眼神裡閃過一些東西,“據說食妖血之後的人,在將死之時,食用嬰孩的血可以延緩時日……或許用在槐薌身上也能得到同樣的效果。”

  她是他親自哺育,親自撫養——怎捨得她死去?

  “既然槐薌已經長好,老師覺得什麼時候送去華葛國合適?”

  “再待我調教她一些時日,……便給獻給華葛皇帝了,這……可是一份厚禮。”赫羅擁著槐薌,笑得鬼魅。

  他像鬼魅嗎?……或許,真正的他,早已在那場火裡被燒死了,現在的他,是鬼……著黑色的衣,戴銀白的面具,用虛假的名字,只因,他是鬼。對華葛來說,一個死去的人,一個活著的鬼。

  林逸之,這是我為你準備的厚禮。

  你將被她迷戀,你將放縱淪陷,你將迷失自我,直到華葛被毀滅,世界已消亡——

  這是我的報復。捨棄江山,捨棄美人,捨棄在華葛生存……我只想摧毀你的一切。只是如此而已。因為,我再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了……

  我想要的,她已經不在了。

  沽月汐微微的笑著,風揉進了發,撩撥得美麗——“她已經不在了,所以,我來了。”

  “我知道你會來——”李燁笑得乾澀。

  荒涼的墓地,沒有生機,沒有哀鳴,沒有柔和的光。

  她來取他的命。就是這麼的簡單。

  她遲遲沒有動手,他一直凝望。

  “孩子……”李燁半推半遲,終於問出來,“還在嗎?”

  “呃……孩子,跟她一起走了……”沽月汐如此回答他。

  “這樣……”李燁思緒悠遠,言語也跟著悠遠了,“逸之,被我害慘了……你見過他了嗎?”

  沽月汐眼神黯然下來,笑容無力,“他……看不見我,我,也不認識他……”

  李燁半晌沒說話,然後,他轉過身,望著墓碑低聲道:“娘,……這是我欠她的,我要還她,我一直都想還她,娘……這是我甘願的。”

  我們死了以後,會變成怎樣?

  會不會繼續思念,

  會不會繼續纏綿,

  會不會?……

  我想我會一直流著眼淚,

  我想一直流淚……

  第三節 別恨難離

  “你就不怕死麼?”沽月汐問。

  李燁站在墓碑邊,眼睛裡沒有一絲惶恐。他無言的看向她。

  沽月汐微微笑,“確實沒什麼可怕的……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活著更可怕。”

  李燁也淡淡笑起來,似有默契一般。而後低聲道:“……只是希望,我死了,你能原諒其他人。”

  沽月汐愣了一下。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4
一五八

  “我不想為誰辯解什麼,只怪這一切發生得讓人措手不及……殺了我,原諒他們,你應該明白的……他們是無辜的。”

  “無辜?……”沽月汐唸著這個詞,輕蔑的笑起來,“無辜……難道我不是無辜的嗎……難道我的孩子不是無辜的嗎……無辜……好一個無辜!呵呵呵呵……”

  李燁的神情更加悲慼,“可是如今再生無謂的殺戮……只會憑添更多犧牲啊!放手吧!左顏汐……放手吧……這種報覆沒有意義……什麼都無法挽回了……”

  “不要自作聰明,李燁——”沽月汐的聲音像寒冬的風一樣,冷冽無情。“也不要自持清高,左顏汐已死,這場殺戮是否無謂,由我來決定,這種報復是否有意義,由我來論斷,能不能挽回什麼……我比你更加清楚!”

  李燁怔怔望著沽月汐的眼睛,“……你……為何不能原諒……哪怕只是嘗試,也不行嗎……為何一定要將自己置身於黑暗和仇恨中?為何?你就不覺得苦嗎?!”

  嘴角勾起嫵媚一笑,沽月汐戲謔的看著李燁,“你似乎……弄錯了吧,到底是誰使我落得如今這地步?是誰使我墜進這黑暗與仇恨……為何不能原諒?我也想問問你——我為什麼要去原諒?你還記得這句話嗎……”

  李燁似有痛惜,神色哀傷。

  “我要華葛之血以償我兒性命——”簡單平靜的,她複述了當年那句話,“所以,我不會原諒,所有人,任何人,絕不原諒……”

  “包括他嗎?”

  沽月汐看向李燁,眼神裡閃過一絲倉皇——

  李燁澀澀的一笑,“果然……”

  “你知道什麼?!你懂什麼?!”她氣急而煩躁的叫道!“他是凶手!我恨他!恨入骨髓!!!——終其一生,我也絕不後悔!!!”

  李燁只是黯然的看著她,靜默無言的,眼中似是同情,又似是憐憫……

  “你在看什麼?!不許用這種眼神看我!不許用這種眼神看我!!!”沽月汐氣惱至極,寒氣夾雜著憤怒氣流一般在她身體四周盤旋,她雙眸攝著寒冷的光,呼吸也急促,“我不允許!我不允許你這麼看我!!!——”

  面對這駭人的寒氣,李燁仍是無懼的看著,他眼裡是悲憫——

  “不要這麼看我!!!不要!!!”沽月汐歇斯底里的嘶吼著,十指生出白色的爪,白森尖銳,弧長猙獰——“不要這樣看我!!!——”

  彷彿時間都靜止,血花飛濺出來的模樣很漂亮……沽月汐愕然的看著李燁,他竟然笑了……將死之時,他卻笑了——

  “為什麼……”她的聲音輕輕的,低低的。

  李燁的身體緩緩倒下,他的眼睛也慢慢合上——“至少……原諒自己吧……”

  “李燁……”她呆在他面前。她的爪穿透了他的身體,她抽出,那血便噴湧,如她死去那日一樣,紅蓮肆虐綻放……很漂亮……

  “李燁……李燁……”她嘗試喚眼前男子的名字。儘管她知道他已死去,就在剛才,已經死去。

  李燁癱倒在墓碑前,血染了滿地,突兀又刺眼的紅……在這個滿眼暗灰色的墓地,這裡是一大片紅……

  沽月汐怔怔的看自己的那隻手,冰冷的,猙獰的,這隻手,剛才穿過了溫熱的身體,帶出溫熱的血……鮮豔的紅,溫熱的液體,殘留在手上——她滿手是血!她滿手是血!

  沽月汐倏地跪倒在地上,木然的望著已經死去的李燁。

  他剛才說,至少……原諒自己……

  “李燁……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她眼神是如此悲淒,她如此哀傷……她痛苦難過得不行,可是她哭不出來……

  沽月汐跪在地上喉頭哽咽,她纖弱的肩微顫著,她哭泣,幾乎要用盡所有力量的哭泣!——流不下一滴淚……

  “娘……”似乎是墜進絕望中的呼救,沽月汐的聲音顫抖,她痛苦的抱著自己,“娘……我做不到……做不到……”

  誰來救我……沒人救我……我早已死去,失去所有。再生為妖,時間禁錮了一切,我被束縛在這裡,無休止的黑,無休止的痛……這是重生,這是洗禮,不再有心,不再有情,不再有靈魂——

  我不再有淚。

  我做不到,我無法原諒……我承受不了,若不去恨,我這蒼白的生命還有何用?我承受不了這巨大的絕望……

  所以,不要同情我……不要對我露出憐憫的眼神,我承受不了……不要再提醒我此時的模樣多麼愚蠢可笑,不要再提醒我……我這樣活著多麼可悲可憐……

  我只是想活著……我想活著……

  沽月汐將手輕輕撫上面龐,她閉了眸,細細感受著那殘有餘溫的血……

  “呵……是暖的……”她笑了,溫柔安詳。

  殷紅的血,白皙的皮膚,不協調的痕跡——她站起身,長發飛揚,衣裙輕舞,如此靜謐的墓地,又歸於靜謐。

  為什麼……總這麼涼呢?

  離去的背影,風中更顯得單薄……

  李燁的身體漸漸冰冷,他身下的血漸漸凝固,浸入泥土裡,暗紅的顏色。

  ——那些死去的人,在地下會不會覺得冷?

  那些活在黑暗裡的人,見不著陽光會不會覺得冷?

  那些一無所有的人,會不會覺得冷?……會不會哀傷,會不會流淚,會不會寂寞……

  或是,心已經死去……

  沽月汐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是茫然的走在這一片荒蕪裡,天與地依舊渾濁,她的身體依舊冰涼,呵出氣兒想暖暖這僵硬麻木的雙手,卻發現連呼吸也是冰寒的……若她生來是妖,或許不會這樣悲傷,可她偏偏眷念了人間的溫情,某個依靠的肩膀,某個溫柔的親吻,某個依戀的纏綿,甚至……期盼一個親子的誕生……

  沽月汐迷茫在天地之間。

  太大了……太大了……哪裡,都陌生……哪裡,都是涼的……

  她竟沒了去向?

  苦澀的笑起來,她望這天地,聲音乾澀,“……死的時候痛不欲生,如今活著,竟也是這般生不如死……”

  不……我不會原諒的,我的恨,永不會消退,它們融入進我的生命,綿延漫長……這是我唯一的感情,唯一的,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暗殺,突然發生。

  乾淨利落,尋不著一絲蛛絲馬跡。死去的人睜著幹涸的眼,身體僵硬冰涼,血流淌,血流淌……活著人在哭泣,在悲鳴,這些黑色的葬禮,活著人流著滾燙的淚,死去的人躺進不見光亮的棺木。他被深埋,他們被深埋,地下長眠安息。

  沒有聲音,沒有光,也沒有生命。

  這像是一場無聲的風暴,突然降臨,摧毀一切之後又突然消失平靜……不見蹤影。

  林逸之面無表情的看著手裡的名單——她是蓄意的。他知道,並且也知道,他阻止不了。這種恨,令人心寒,叫人害怕……

  你在報復什麼?你在詛咒什麼?你在懲罰什麼?

  還鄉的大臣,離朝的元老,曾向他直諫降罪左顏汐的這些人——無一倖免。

  死了,死了,都死了……

  可是,可是竟然是杉兒?!竟然是他信任的杉兒偷出了名冊!!!——你是惡魔,你墮落,甚至拉著她一起墮落!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你做的每件事都與汐兒有關……

  汐兒不會原諒你,絕不會原諒你。

  這種瘋狂的報復……汐兒不會這麼做,她不會原諒你……

  林逸之不知道自己在心痛什麼。

  心如刀絞!——

  是因為死去的臣子?還是因為冷血的她?……

  這太瘋狂了!為什麼好像是注定一般的相殘?!他,她,像是隔了一個世界,又像是融在一個身體。遠,近,都是凶暴的互相折磨。

  無休無止了麼?

  誰知道呢?

  門,吱呀開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4
一五九

  聲音低沉,緩慢。涂龍站在門口,低垂著頭。然後,步伐疲憊,似有千斤重。

  朝上的官員們望向他——緊張萬分。

  皇帝高高在上的坐著,宮殿華麗,空曠寂靜,惟有涂龍步步前進的聲音……迴蕩,迴蕩……

  “這次,又是誰死了呢?”林逸之問他,無奈苦澀的笑。

  陸續傳來的死訊,麻木了他的感官,卻深刻了他對沽月汐的憤怒。

  涂龍顯得頹喪,兩眼無神的抬起頭,看向寶座上的男子。

  命運真的很奇怪……無敵的男子,這次卻像是遇到了剋星,反覆糾纏,不厭其煩……

  “無妨,說吧。”涂龍的遲遲不答反倒讓他更加抑鬱。

  涂龍低下眉眼,慢慢跪下——

  林逸之驚訝不已,卻見涂龍已跪在地上,莊重的低下腰身,聲音沉厚。

  “李燁大人的屍首被人發現。”

  林逸之僵住。手中名單翩然落下,單薄如羽毛——

  大殿寂靜無聲。

  李燁死了……李燁死了?……死了?!……死了……

  這次,倒真是干淨!

  拳捏得死緊!他的怒在身體裡撞擊!

  沽月汐!!!——你是冷血的惡魔!!!

  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冷血到自己也害怕起自己來……

  涂龍仍然沒起來,繼續說道:“李大人,死在伯母的墓碑前,面帶笑容——心口……心口處,……被穿透,失血而亡。”

  林逸之慢慢站起來,沉沉的吸氣——

  半晌,他說道:“李燁與我,摯友。多次……救我於危難,現在,哀痛其逝,……明日,祭奠亡魂。”

  字字艱難,字字堅定。大殿眾人,無聲的齊齊跪下——

  “謹尊諭旨——”

  路上,憐秀與杉兒風塵僕僕。連夜兼程,不容停息。

  “這麼走了,不捨得嗎?”

  “憐秀姐指什麼?”

  “桂桂。”

  “捨不得,也要捨得。”杉兒輕扯著韁繩,與憐秀相併奔馳著。她已將桂桂送回了王府,交由府中人照顧,相信他會生活得很好。

  帶上一個孩子上路,無疑是件麻煩事。

  並且,她也看得出沽月汐每每凝望桂桂時的神情,怕她黯然傷神,怕她想起往事,罷了,將孩子送走吧,我們走的是不歸路,何必牽連這無辜的孩子。

  座下的馬步履平穩,奔騰如風。

  她們棄了馬車,直接以馬代步,一直向西去。

  “小姐告訴過你此行的目的嗎?”憐秀的聲音攙雜著風聲傳過來。

  杉兒輕輕搖頭,“憐秀姐知道嗎?”

  “不知道。”憐秀答她,“我若是小姐,定早去了東諸殺了那伊南莎·瀧,以消我心頭大恨。”

  “小姐放他回東諸,不怕他報復嗎……我也想不明白。”

  “呵呵……”憐秀在馬上笑起來,帶著些爽朗與狡猾,“小姐好像在玩弄獵物一樣……”

  杉兒狐疑的望過去,“憐秀姐,難道你猜出了小姐的心意?”

  “不是,我只是很期待。”憐秀沖杉兒眨眨眼,“相當期待。”

  杉兒裂嘴一笑,“我也一樣啊!呵呵……”

  突然間覺得好自由,突然間覺得好快活。

  一聲吆喝——白馬加快了速度,一路向西。

  伊南莎·瀧的身體狀況時好時壞,但是頭腦卻仍是清醒的。回國不過幾天時間,便發起了一系列近乎於恐怖的瘋狂鎮壓——在這種強大的軍事武力下,反叛軍頓時潰散。不幸被捕的平民兵陸續被絞殺,屍體懸掛在刑場高牆上,任憑禿鷲啄食。僥倖逃脫的人,也惶惶不知明日。這就是伊南莎王朝的強大,在這片廣漠的土地上,伊南莎建立起了一支最勇猛強壯的軍隊,軍隊給東諸帶來安定,帶來水與食物,帶來富饒。這也並不只是依靠著武力的專政,伊南莎二世的博學,與伊南莎三世的睿智,在東諸國力強盛上同樣不能忽視。

  他們把它稱為:不滅的王朝。

  他們把它稱為:永盛的王朝。

  他們把它稱為:紅色的王朝——它的強盛下面,是亡靈與鬼魂淒厲的慘叫。老人們都說,那座華麗而不失莊嚴的宮殿,黑色冰冷的石磚下面,是白骨與腐肉,是黑紅色濃稠的血。

  所有人成服,所有人敬畏,這強大的力量。

  俊美的少年尚未梳髮,茶褐色的發披散下來,竟有種難辨陰陽的美豔。現在還是清晨,陽光的溫度恰倒好處,不燥熱,留有清爽。伊南莎·瀧只穿了紗白的單衣,下身搭了件暗紫的長袍,他躺在籐椅上半合著眸,溫溫的光灑了他一身,灑了滿庭淡雅清香。

  侍女立在他身旁,輕柔的為他梳著發,茶色的發絲在陽光裡濯濯泛著輝芒。

  又來一名侍女,碎步走進這庭院,低身道:“陛下,克羅蒙·俁大將軍已在外面等候了,陛下是否要待梳洗完之後再接見他?”

  伊南莎緩緩睜開眼,“不用了,讓他現在進來。”

  “是,陛下。”侍女低著身子退下了。

  克羅蒙·俁走進來,這庭院他並不陌生,在他年幼時,他就曾隨他的父親來過這裡。那時,這裡坐著的不是少年,而是一個高貴的年輕男子……這已經過去好多年了。

  克羅蒙·俁恭敬的行了禮,抬起頭來看向伊南莎·瀧——

  “陛下,您今天的氣色好多了。”

  “是嗎。”伊南莎·瀧淡淡應了一聲,然後抬起胳膊,從寬闊的袖裡露出手來,他細細端詳著這枯老同樹枝的手,又將衣袖推上,露出半截胳膊,“……似乎,衰老的速度慢下來了。”

  “想必是嬰孩的血已經起作用了,陛下可以安心了。”克羅蒙·俁恭敬說道。

  伊南莎·瀧瞟他一眼,又冷淡的閉上眼。“僅僅只是延緩了速度,我如何能安心……我要的是永生,即使不能如願,在稱霸四國之前我也絕不能死,幾十年,幾百年……甚至是幾千年,我都要活著。”

  克羅蒙·俁低下頭,“陛下是想進行第二次捕獵嗎?”

  “她母親的血使我活了一百年,她的血同樣可以——這不是很好嗎,她想吃了我,我也想吃了她,第一次我成功了,只是那秦嵐壞了事,第二次我同樣可以成功……那隻愚蠢的狐狸,她太過藐視人類的智慧。”

  “陛下要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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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