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〇
遠處有船駛來,羽白帆,鷹櫞底,尾魚船身是北岑船隻的特色。
半環狀的船隊圍聚上來,將北岑木帆圍在中心——
沽月汐從船艙裡走出來,臉上帶著少許倦意。
“架梯!恭迎夫人!——”瀟沭辰高聲呵道!
營帳內,林逸之低頭看著地圖。
趙旬走進來,“陛下。”
“什麼事?”林逸之仍舊沒有抬頭。
“西婪的軍隊要求靠岸。”
“不是已經回絕過嗎。”林逸之有些不悅的直起身子,視線暫時終於從地圖上移開,他看向趙旬,“去告訴那位瀟沭辰將軍,請他們另尋別處,丘昃是華葛地界。”
“可是……”趙旬並不離去。“……瀟沭辰說他們的統領要見陛下您,……說要詳談此事。”
“哦?”林逸之眉毛微挑,“怎麼,他們那位神秘的主人終於要顯身了?——有意思。”
林逸之放下手中的地圖,轉過身來,“他們有說怎麼會面嗎?”
趙旬低著身子,恭敬回道:“他們說等候陛下的傳召。”
“真有趣……”林逸之嘴角勾起笑意,“你現在速去接迎。”
“屬下遵命。”趙旬退出營帳。
沽月汐自從回來後便沒有多說一句話,她低沉著眉眼,心事重重。歆兒在一旁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喚她:“娘……”
沽月汐低頭淡淡看他一眼,眸子又轉向海岸處,繼續望著焦急策馬而來的趙旬——趙旬身後跟著若干個士兵,他們在岸邊下馬。
歆兒隱隱察覺到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
下岸的橋已架好,瀟沭辰、瀟沭延、瀟沭潛站在一旁,士兵們皆列好了陣勢,在岸邊列作兩排。沽月汐將要下船。
“夫人!……”蔚小海與蔚小雨跟上前,有些擔憂。
沽月汐揮手制止住他們,“按照常理,我去面見華葛君王,攜同武將是忤逆之罪,你們就此等候,不可胡來。”
蔚小海與蔚小雨無奈停下步子,兩人望向杉兒,眼裡的信息無非是希望杉兒能勸阻沽月汐。杉兒心裡生生發痛,她心裡自然是清楚,讓沽月汐單獨去見那個人,簡直就等同於撕扯她的血肉傷疤!
“夫人。”杉兒幾步上前,一手拉起歆兒的胳膊,“夫人,公子想陪您一起去。”
歆兒愕然,看向杉兒。
沽月汐轉過身來,“杉兒,你怎麼也與小海小雨一起胡鬧起來了……”
“公子年幼,見不著夫人的話又該哭了,是吧,公子?”杉兒問歆兒,一臉的笑顯得異常溫柔。
歆兒看了她一會,小腦袋立刻轉向沽月汐,臉上堆起悲慼神色,“娘……您又要丟下孩兒了嗎?……嗚……”
沽月汐皺起眉來,她真是被嚇到了——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噁心了……
瀟沭延卻走過來,“夫人就將小公子帶上吧,公子年幼,相信華葛君主不會為難夫人。”
沽月汐想了想,微微笑起來,“延將軍想得周全,相信華葛君主不會為了區區營地而落得欺凌女幼的醜名。”
“我等——恭送夫人。”瀟沭延低下身。
眾人見狀,皆低身行禮。
沽月汐一衣白紗,輕舞靈動而越發顯出高潔之氣,脂粉未施,絕塵妖嬈越發顯出倚天之尊。神閒淺笑,沽月汐伸出一隻手來,“歆兒,來——”
歆兒頓時明白了一句話:為何總說女人如花。
這一片蒼茫的灰黃色,這一片的躁動的深藍色,中間婷婷立著一個純白的影子,像一朵突兀而生的芙蓉花,純淨美好得叫人不忍多看一眼……就怕這雙眼,會使她沾染上塵埃。
她早已撼動西婪士兵的心,也使船下的趙旬震撼……
為何……為何他會覺得如此之熟悉?這舉手投足……世上竟會有第二人存在?!……
歆兒歡笑著小跑過去,抓住沽月汐的那雙手,緊緊抓住——他不敢鬆手。沽月汐只是笑笑,牽著他走下船去。
“歆兒,今天……你已經有資格去見一個君王了。”沽月汐的聲音很輕,幾乎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歆兒挨得很近,他聽得很清楚。
“歆兒,你想做王嗎……”沽月汐說。
歆兒疑惑不解的望著她,“……娘?”
“不要鬆開我的手,永遠不要。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幫你拿到。”
歆兒能感覺到來自沽月汐身體的輕微顫抖。
——為什麼?……她在發抖?她在害怕?……強大的她還有什麼可懼怕的?……
在趙旬看來,這副情景卻是溫馨的母子密語,兩人像從畫卷裡走出一般,美麗而高貴。
趙旬禮貌的走上前去,微微低身,“在下是此軍大將趙旬,奉命來此接迎夫人,夫人請——”
沽月汐看他一眼,這一眼意味深長。歆兒隱隱察覺到沽月汐身體裡暗藏的怒氣。
“將軍趙旬……”沽月汐禮貌的回視一笑,“……別來無恙。”
趙旬心裡是一陣亂麻,他看著面前的沽月汐,只覺得千山萬石逼壓過來!
“娘……”歆兒拉回沽月汐的注意力,“這裡風好大啊……”
沽月汐柔和微笑,“歆兒乖,我們這就走。”
不再理會驚愕住的趙旬,沽月汐牽著歆兒向前走去——
最終,她還是放過了他。
那一日在場的所有人——她放過了趙旬,她最終還是沒有殺他。只因他是華葛邊境不可缺少的大將……
那麼李燁呢?……她想起那個將毒藥喂入她口的男人,她的手上還殘留著鮮血的餘溫。——她始終逃不脫這些回憶的煎熬。她彷彿一個困在往事中的孤魂。
啊……可是為什麼,我現在就要去見他,為什麼我又想起這些來……
沽月汐正想著,突然感覺到,風停了。
離開海岸之後,沒有風了。——死寂的丘昃砂岩。
儘管如此,沽月汐還是察覺到了異味,妖的氣味。
他們終於見面了,他們終於又一次——見面了。
營帳裡四個人,只有四個人,只能有四個人,不可多,不可少的四個人——
林逸之笑,“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兒子。”
沽月汐也笑,“我也不知道,你有一個這麼美麗的妃子。”
林逸之看向一旁軟塌上的槐薌,槐薌睡得很沉,面容蒼白,烏髮無澤。林逸之走過去,在槐薌身旁坐下,拉上滑落的薄毯。
沽月汐看在眼裡,心如針刺。“她活不長了。”
林逸之愣了一下,看向沽月汐,半晌之後他低下頭,回道:“我知道。”
他這副哀傷模樣看了又叫沽月汐心裡莫名的難受——“既然知道,為何不救她?”
“我讓軍醫為她診治,她不肯,送她回皇城,她也不肯,來這裡後消瘦得更加厲害,現在已經昏迷兩天了……我試圖讓士兵送她走,但是她每次都會突然掙脫開跑回來。”
沽月汐澀澀一笑,“看來是死也要死在你懷裡了。”
林逸之也只是一笑,“如果這是她所願,我會為她實現。”
沽月汐看著他,“這是你的溫柔,還是你的殘忍?”
“是溫柔還是殘忍,不是你我二人所能決定的,而是她。”林逸之回視她。
沽月汐不再看他,她瞟了一眼案上的地圖,面無表情的坐下,歆兒乖巧的站在她身旁。
林逸之從塌上站起,走到書案前坐下,笑得溫和也冷漠,“你的身份真是多樣,玉葵蓮酒居的真正當家,西婪大軍的幕後統帥,還有什麼呢,沽月汐?”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沽月汐冷著臉。
“真正兜圈子的人是你吧?”
沽月汐怒視林逸之,“林逸之,——你是個瘋子!”
林逸之倒顯得悠哉,“為何這麼說我……”
“我今日從北岑回來——華葛沿途沒有一兵一卒!”
“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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