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半妖憐 作者:花花了 (已完成)

 
li60830 2019-1-5 15:45: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5 46211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8
一八〇

  遠處有船駛來,羽白帆,鷹櫞底,尾魚船身是北岑船隻的特色。

  半環狀的船隊圍聚上來,將北岑木帆圍在中心——

  沽月汐從船艙裡走出來,臉上帶著少許倦意。

  “架梯!恭迎夫人!——”瀟沭辰高聲呵道!

  營帳內,林逸之低頭看著地圖。

  趙旬走進來,“陛下。”

  “什麼事?”林逸之仍舊沒有抬頭。

  “西婪的軍隊要求靠岸。”

  “不是已經回絕過嗎。”林逸之有些不悅的直起身子,視線暫時終於從地圖上移開,他看向趙旬,“去告訴那位瀟沭辰將軍,請他們另尋別處,丘昃是華葛地界。”

  “可是……”趙旬並不離去。“……瀟沭辰說他們的統領要見陛下您,……說要詳談此事。”

  “哦?”林逸之眉毛微挑,“怎麼,他們那位神秘的主人終於要顯身了?——有意思。”

  林逸之放下手中的地圖,轉過身來,“他們有說怎麼會面嗎?”

  趙旬低著身子,恭敬回道:“他們說等候陛下的傳召。”

  “真有趣……”林逸之嘴角勾起笑意,“你現在速去接迎。”

  “屬下遵命。”趙旬退出營帳。

  沽月汐自從回來後便沒有多說一句話,她低沉著眉眼,心事重重。歆兒在一旁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喚她:“娘……”

  沽月汐低頭淡淡看他一眼,眸子又轉向海岸處,繼續望著焦急策馬而來的趙旬——趙旬身後跟著若干個士兵,他們在岸邊下馬。

  歆兒隱隱察覺到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

  下岸的橋已架好,瀟沭辰、瀟沭延、瀟沭潛站在一旁,士兵們皆列好了陣勢,在岸邊列作兩排。沽月汐將要下船。

  “夫人!……”蔚小海與蔚小雨跟上前,有些擔憂。

  沽月汐揮手制止住他們,“按照常理,我去面見華葛君王,攜同武將是忤逆之罪,你們就此等候,不可胡來。”

  蔚小海與蔚小雨無奈停下步子,兩人望向杉兒,眼裡的信息無非是希望杉兒能勸阻沽月汐。杉兒心裡生生發痛,她心裡自然是清楚,讓沽月汐單獨去見那個人,簡直就等同於撕扯她的血肉傷疤!

  “夫人。”杉兒幾步上前,一手拉起歆兒的胳膊,“夫人,公子想陪您一起去。”

  歆兒愕然,看向杉兒。

  沽月汐轉過身來,“杉兒,你怎麼也與小海小雨一起胡鬧起來了……”

  “公子年幼,見不著夫人的話又該哭了,是吧,公子?”杉兒問歆兒,一臉的笑顯得異常溫柔。

  歆兒看了她一會,小腦袋立刻轉向沽月汐,臉上堆起悲慼神色,“娘……您又要丟下孩兒了嗎?……嗚……”

  沽月汐皺起眉來,她真是被嚇到了——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噁心了……

  瀟沭延卻走過來,“夫人就將小公子帶上吧,公子年幼,相信華葛君主不會為難夫人。”

  沽月汐想了想,微微笑起來,“延將軍想得周全,相信華葛君主不會為了區區營地而落得欺凌女幼的醜名。”

  “我等——恭送夫人。”瀟沭延低下身。

  眾人見狀,皆低身行禮。

  沽月汐一衣白紗,輕舞靈動而越發顯出高潔之氣,脂粉未施,絕塵妖嬈越發顯出倚天之尊。神閒淺笑,沽月汐伸出一隻手來,“歆兒,來——”

  歆兒頓時明白了一句話:為何總說女人如花。

  這一片蒼茫的灰黃色,這一片的躁動的深藍色,中間婷婷立著一個純白的影子,像一朵突兀而生的芙蓉花,純淨美好得叫人不忍多看一眼……就怕這雙眼,會使她沾染上塵埃。

  她早已撼動西婪士兵的心,也使船下的趙旬震撼……

  為何……為何他會覺得如此之熟悉?這舉手投足……世上竟會有第二人存在?!……

  歆兒歡笑著小跑過去,抓住沽月汐的那雙手,緊緊抓住——他不敢鬆手。沽月汐只是笑笑,牽著他走下船去。

  “歆兒,今天……你已經有資格去見一個君王了。”沽月汐的聲音很輕,幾乎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歆兒挨得很近,他聽得很清楚。

  “歆兒,你想做王嗎……”沽月汐說。

  歆兒疑惑不解的望著她,“……娘?”

  “不要鬆開我的手,永遠不要。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幫你拿到。”

  歆兒能感覺到來自沽月汐身體的輕微顫抖。

  ——為什麼?……她在發抖?她在害怕?……強大的她還有什麼可懼怕的?……

  在趙旬看來,這副情景卻是溫馨的母子密語,兩人像從畫卷裡走出一般,美麗而高貴。

  趙旬禮貌的走上前去,微微低身,“在下是此軍大將趙旬,奉命來此接迎夫人,夫人請——”

  沽月汐看他一眼,這一眼意味深長。歆兒隱隱察覺到沽月汐身體裡暗藏的怒氣。

  “將軍趙旬……”沽月汐禮貌的回視一笑,“……別來無恙。”

  趙旬心裡是一陣亂麻,他看著面前的沽月汐,只覺得千山萬石逼壓過來!

  “娘……”歆兒拉回沽月汐的注意力,“這裡風好大啊……”

  沽月汐柔和微笑,“歆兒乖,我們這就走。”

  不再理會驚愕住的趙旬,沽月汐牽著歆兒向前走去——

  最終,她還是放過了他。

  那一日在場的所有人——她放過了趙旬,她最終還是沒有殺他。只因他是華葛邊境不可缺少的大將……

  那麼李燁呢?……她想起那個將毒藥喂入她口的男人,她的手上還殘留著鮮血的餘溫。——她始終逃不脫這些回憶的煎熬。她彷彿一個困在往事中的孤魂。

  啊……可是為什麼,我現在就要去見他,為什麼我又想起這些來……

  沽月汐正想著,突然感覺到,風停了。

  離開海岸之後,沒有風了。——死寂的丘昃砂岩。

  儘管如此,沽月汐還是察覺到了異味,妖的氣味。

  他們終於見面了,他們終於又一次——見面了。

  營帳裡四個人,只有四個人,只能有四個人,不可多,不可少的四個人——

  林逸之笑,“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兒子。”

  沽月汐也笑,“我也不知道,你有一個這麼美麗的妃子。”

  林逸之看向一旁軟塌上的槐薌,槐薌睡得很沉,面容蒼白,烏髮無澤。林逸之走過去,在槐薌身旁坐下,拉上滑落的薄毯。

  沽月汐看在眼裡,心如針刺。“她活不長了。”

  林逸之愣了一下,看向沽月汐,半晌之後他低下頭,回道:“我知道。”

  他這副哀傷模樣看了又叫沽月汐心裡莫名的難受——“既然知道,為何不救她?”

  “我讓軍醫為她診治,她不肯,送她回皇城,她也不肯,來這裡後消瘦得更加厲害,現在已經昏迷兩天了……我試圖讓士兵送她走,但是她每次都會突然掙脫開跑回來。”

  沽月汐澀澀一笑,“看來是死也要死在你懷裡了。”

  林逸之也只是一笑,“如果這是她所願,我會為她實現。”

  沽月汐看著他,“這是你的溫柔,還是你的殘忍?”

  “是溫柔還是殘忍,不是你我二人所能決定的,而是她。”林逸之回視她。

  沽月汐不再看他,她瞟了一眼案上的地圖,面無表情的坐下,歆兒乖巧的站在她身旁。

  林逸之從塌上站起,走到書案前坐下,笑得溫和也冷漠,“你的身份真是多樣,玉葵蓮酒居的真正當家,西婪大軍的幕後統帥,還有什麼呢,沽月汐?”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沽月汐冷著臉。

  “真正兜圈子的人是你吧?”

  沽月汐怒視林逸之,“林逸之,——你是個瘋子!”

  林逸之倒顯得悠哉,“為何這麼說我……”

  “我今日從北岑回來——華葛沿途沒有一兵一卒!”

  “那又如何?”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8
一八一

  “你將東域大軍、西域大軍、北域大軍集結在丘昃,華葛國邊境受襲怎麼辦!難道你以為區區護城大軍能保住整個華葛?!就算涂龍神功蓋世也是徒勞!——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東諸大軍的海船神速!”

  “我知道。”林逸之仍舊是一臉漠然,“所以我才會在華葛設下四軍。”

  “那現在呢?你的所有士兵都在這裡,能否度過丘昃尚且未知,如若現在東諸直接海攻華葛,你當如何?!”

  林逸之仍舊平靜,他看看歆兒,又看向沽月汐,然後回道:“多謝沽月夫人為我國費神。”

  “你!……”沽月汐竟是說不話來。

  歆兒見到沽月汐第一次動氣,他小心觀摩眼前這兩人,他們之間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又似乎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沽月汐強忍著怒氣,聲音冷冽,“北岑有變,東諸很可能會攻來,你必須,立刻,馬上讓你這些個該死的三軍回到原來的位置上!西婪大軍現在就要靠岸!入駐丘昃!”

  林逸之的眼神撲朔游離,“你說話的語氣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沽月汐站起身來,“你身為一國之君,不該拿百姓為餌!”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不用否認,你心裡自然比我清楚,東諸疆界遼闊,你的大軍要想全部覆擴就必須誘出東諸大部分軍隊——”沽月汐向前走進一步,“伊南莎·瀧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他一定會攻打華葛,迫使你的大軍撤離東諸。”

  林逸之聽了只是發笑。

  “可是伊南莎·瀧卻不會料到……”沽月汐眼裡露出哀傷神色,“他不會料到,你根本不會撤離……你早已將華葛國民的生命拋諸腦後——”

  “你的見解很精闢,沽月汐。”林逸之顯出毫不在意的笑。

  “這個陷阱不是一個聰明的陷阱……”沽月汐發覺再勸也是枉然了。

  “或許吧。”林逸之無謂的付之一笑,他站起身,面向沽月汐,“我原以為沽月夫人願意與我華葛大軍結為盟軍,一同討伐討東諸,不過現在看來,夫人似乎沒有此意。”

  沽月汐淒然一笑,“盟軍?呵呵……不兵戎相見就該慶幸了吧。”

  “哈哈!是啊!”林逸之大笑起來。

  沽月汐也笑起來——

  歆兒覺得輕輕牽住沽月汐的手,他覺得她的手很涼。

  “看來,我得送夫人回去了。”林逸之停住笑,看向沽月汐。

  兩人默默相望。

  林逸之說:“半個時辰後大軍起程。”

  沽月汐說:“橫跨荒岩死地——丘昃谷地,進軍東諸。”

  林逸之笑:“沒錯。橫跨荒岩死地,進軍東諸。”

  沽月汐靜默無語。

  林逸之蹲下身來,看著面前的歆兒,笑著說道:“小傢伙長得真不錯,你娘既漂亮又聰明,還能帶兵打仗,你長大了肯定也不簡單啊——”

  歆兒凝望著林逸之,問道:“你認識我娘嗎?”

  他不明白,這個男人和沽月汐為何像是相識已久……

  林逸之卻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他愣了一下,抬頭看向沽月汐,沽月汐的雙眸裡,除了冰冷,還是冰冷。

  林逸之對歆兒說:“不,我們並不認識。”

  歆兒似乎無法接受這個答案,他看著林逸之的這雙異常幽深的雙眸,努力的以他所有的能力去洞察這個男人的思緒。

  ——然而這是徒勞。

  林逸之卻又開了口,“也許……我們認識,很久。”

  “呃?……”歆兒望著他,疑慮塞滿整個小腦袋。

  林逸之溫柔的對他笑,這笑容看起來真誠而充滿善意,“虎父無犬子,小傢伙,你的父親是誰?”

  歆兒怔住,抬頭向沽月汐望去——但是他卻看見了一雙惶恐的眼睛!他見到沽月汐從所未有過的慌亂,她看起來如此狼狽,倉皇無措!

  歆兒牽著沽月汐的手緊了緊,他朝著面前的林逸之純真笑起來,稚嫩的聲音回答得清脆明朗——“我有娘就夠了!”

  林逸之愣了下。

  ——他沒想到一個孩童的話,竟給他的心帶來如此大的衝擊!

  歆兒撒嬌一樣拉著沽月汐的手,“娘,我們回去嘛,我們回去嘛……”

  林逸之緩緩起身,“我送你。”

  “不必了。”沽月汐的聲音低啞。她牽著歆兒轉身要走,半步停下,回頭看向塌上的槐薌,低聲道,“好好照顧她。”

  “我會的。”

  兩人一步之距,沽月汐黯然離去。——這裡明明有這麼多人,卻只有她能聽見槐薌的哭泣聲。

  只有她,能聽見這個為林逸之哭泣的女子的聲音。

  憔悴的花妖,失了天露雨澤,她枝枯葉敗,注定了枯萎消亡……一縷花魂盡,不聞昔日香。

  同為異類,沽月汐為她感到哀傷。

  洪帆揚起,船隊離岸,狀同鉤月,又如鐮刀割破海面。

  “夫人,我們去哪裡?”瀟沭延問她。

  沽月汐的目光悠遠,不知在望著什麼,她輕啟了唇,道:“哪裡也不去……”

  瀟沭延不知所語是何意,瀟沭辰與瀟沭潛也面面相覷。

  沽月汐又道:“陣列上弦月,首東尾西,腹含南背倚北,佔據內海中位,哪裡也不去。”

  三人皆怔住。

  沽月汐抬頭一眼掃視,眼神裡帶著不容質疑的決意。

  “……屬下遵命。”三將低身行禮,退出艙外。

  杉兒端著茶水走來,為沽月汐盛滿一杯玉凝香。

  沽月汐看著那杯茶,卻沒有接,“……杉兒,與我上去。”

  杉兒愣了愣,立刻放下杯盤,“是。”

  兩人來到甲板最上層,夜幕已落,守夜的士兵見到沽月汐上來,急忙行禮。

  “你們下去吧,沒有我的許可,任何人不得上來。”

  “是。”

  兩名士兵同時應了聲,急忙離開。

  “夫人,你要做什麼?”杉兒滿腹狐疑。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8
一八二

  沽月汐黯然的看著遠處,她知道,林逸之的軍隊已經出發了,……荒岩死地,千軍萬馬如何能度……就算度了,又會有多少死傷?

  林逸之,你究竟有幾成勝算?……何況,那個她,根本不可能能度過這丘昃谷地……

  “杉兒,為我守住索梯,不要讓任何人上來。”

  杉兒點點頭。

  沽月汐仰望著漆黑的夜,眼裡亦是無窮的黑——

  “滄渾天尊,福澤地姆,四海聖祖,玄回仙帝,輔我千年氣,佐我二世靈,掀天雲,撤焦土,盡蒼茫,復輪迴!——雨澤丘昃,風旋谷地!今日我定此神尊福祗,長久不息,無人可逆!”

  杉兒只覺得眼前恍惚,沽月汐的身影模糊飄忽不定,她彷彿能看見自沽月汐周身發出淨白的氣,它們衝天直去——直上蒼穹!

  “滄渾天尊,福澤地姆,四海聖祖,玄回仙帝,輔我千年氣,佐我二世靈,掀天雲,撤焦土,盡蒼茫,復輪迴!——雨澤丘昃,風旋谷地!雨澤丘昃,風旋谷地…………”

  行軍路上,天堯突然停下來。

  “天堯,怎麼不走了?”成嘵停下來問他。

  “起風了。”天堯回答。

  “沒有啊,哪裡有風?”成嘵笑著不以為然,“這裡是丘昃,怎麼可能會起風?”

  趙旬的馬隊跟上來,“你們怎麼停在這裡不走了?”

  “要下雨了。”天堯說。

  成嘵怪異的看著他,只見天堯的鼻翼像野獸一般微微張合著,似乎在嗅著什麼氣息。

  正在眾人疑惑不解時,涼風忽襲——盤旋整個谷地,低鳴美妙的聲音。

  幾百年未見起風的丘昃谷地此刻竟是涼風習習!——這奇事驚得士兵們都停下步子,愕然的望著天空。

  只覺得鼻頭一濕,一個士兵最先高聲叫起來:“下雨了!!!是雨水!!!是雨!!!——”

  林逸之坐在馬車內,懷裡輕摟著槐薌。軍醫收起藥箱,向他稟報:“陛下,蓮妃娘娘脈像已經恢復正常,氣色漸佳,相信很快就會復原。”

  “下去吧。”

  “是。”

  軍醫退出車外。

  林逸之稍揭起簾幕,輕風拂面,微涼微濕,他卻覺得這雨像是女子的淚水,哀傷纏綿。

  走出馬車外,看見外面歡騰一片。士兵們享受著這神奇降臨的雨澤,激動不已,忽然聽到君王的高聲質問!——

  “你們看見了什麼?!”

  林逸之的威嚴將所有人鎮住,他高聲質問道:“你們看見了什麼?!”

  “此雨是上蒼神明賜予你們的福惠!你們看見的不僅僅是雨!你們要時刻看著前面!——看著前面東諸的土地!!!”

  “丘昃之阻已除!我軍有天相助!加快行軍!踏平東諸!!!——”

  士兵們靜默了片刻,然後在這淅瀝雨露裡,爆發出震天的呼聲!!!

  ——“踏平東諸!!!踏平東諸!!!踏平東諸!!!……”

  林逸之冷眼看著前面,他不相信這世上有神,他只相信,汐兒在天上看著他……

  ——伊南莎·瀧,我已經拋棄所有,這一戰,至死方休!

  第二節 一曲終絕

  歆兒小心靠近艙門,他側著身子向裡探了探,狹縫中能看見塌上的沽月汐,她閉著眼睛,髮絲垂落,似乎睡得很沉。

  “歆兒。”

  突然的一聲喚把歆兒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是杉兒——杉兒端著熱水正虎視耽耽的看著他,她聲音壓低了問他:“偷偷摸摸的,幹什麼呢!”

  歆兒極快的搖晃他的頭顱,“沒事沒事……”

  “死撐。”杉兒走過來要推門進去,扭頭沖歆兒道,“要是真擔心就自個兒進去瞧,躲在這看算什麼!”

  歆兒的手指不自在的揪在一起,低著頭不說一句話。杉兒看了他一會,便推門進去了。

  歆兒在門外站了一會,始終沒有進來。他低著頭,覺得腦子有些亂。轉身正想離開,抬頭卻見瀟沭延走來。

  “公子,夫人情況如何了?”瀟沭延的神色帶著焦慮。

  歆兒搖搖頭,“不知道。”

  “是延將軍嗎?”門裡傳來杉兒的聲音。

  “是在下。”

  杉兒將門打開,笑道:“夫人只是有些疲乏,沒有大礙,延將軍進來吧。”

  瀟沭延應聲進去。

  沽月汐靠坐在床塌上,髮鬢未梳,絲滑如水,微顯蒼白的膚容上帶著她一貫的淡然自若。

  瀟沭延稍稍放下心來,眼前的沽月汐看來的確是沒有什麼大礙……

  面前是嬌容雪玉,如何能不動心?

  然他只能端著藏著隱著,他怎敢去驚動心中的冰潔女神,怎敢去觸碰這傲雪中的孤寒——

  瀟沭延在一旁坐下,迫使自己看起來自然些。

  “夫人吩咐的事,今日已經有了回報。北岑的上相赫羅的確是逃去了東諸,伊南莎·瀧發兵給他,現在赫羅的軍隊佔據了北岑東南方大片疆域,夫人……北岑國已陷苦戰,都城恐怕會淪陷……”

  沽月汐沒說話。眼神幽幽不知在想什麼。半晌後她問道:“華葛軍情如何?”

  “約莫兩日後,便可抵達東諸國邊城庫爾奈。”

  “……東邊的海呢?”

  “還是和以前一樣,東諸海岸軍戒森嚴,蓄勢待發,但是仍沒有特別的動靜……”

  沽月汐閉上眼睛,似乎很累。

  瀟沭延站起身,“夫人歇息吧,在下打攪了……”瀟沭延轉身要離去。

  “延將軍。”

  瀟沭延停下腳步,轉身望去,看見塌上的沽月汐睜開了眼。

  “延將軍,傳令下去,北側船隊揚帆舉旗,瀟沭辰瀟沭潛二位大將帥兵左右,你帥兵居中,船隊北移。”

  瀟沭延愣了一下,隨即低身領命,“屬下遵命。”

  門又閉合,不需多久,外面傳來陣陣號響——

  杉兒聽著這沉悶的號響聲,她知道這聲音獨特,它只屬於戰爭。慢慢走到塌邊,她問道:“夫人,是要打仗了麼?”

  沽月汐卻是滄桑的一笑,“為何這樣問,這仗……不是早就開始打了嗎?”

  杉兒不再作聲了。

  “延,我們為何要去北邊?”瀟沭潛靠著欄杆問他。

  “……大概,是去救人吧。”瀟沭延臉上帶著莫明的哀愁。

  “不打東諸了?”瀟沭潛笑起來,高深莫測,“不過無所謂,只要有的打就行。”

  瀟沭延緊閉著唇,不知在想些什麼。

  “延,你在擔心什麼啊?”

  “你沒有看見嗎……”瀟沭延低低的說道。

  “什麼?”瀟沭潛不明所以。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9
一八三

  “所謂四極。”瀟沭延轉過身來,正對著瀟沭潛,“東、西、南、北四極,我們的船陣就如天平架在其中,能通四方八向,任何一方有變,我們都可及時做出對策,此時北移,南方明顯空出了一個大缺口,東邊航線暢通,夫人不可能沒有察覺。”

  瀟沭潛無所謂的聳聳肩,“南方是華葛,現在東諸南部受襲,兵力受到牽制,哪還有功夫出海襲擊華葛……”

  “那麼兩兩相制又如何?”

  瀟沭潛挑起眉,看向瀟沭延,“兩兩相制?”

  “如果東諸大軍海襲華葛,華葛大軍會如何?”瀟沭延含眉問道。

  瀟沭潛想了想,道:“……那麼,華葛皇帝就不得不撤軍回國,以抵強軍。”

  “但是,——如果伊南莎·瀧在時間上多下心思,完全可能在林逸之沒趕回國之前攻陷華葛!”

  “…………”瀟沭潛奇怪的看著瀟沭延,“……延。”

  “呃?……”瀟沭延的表情不太自然。

  “為何你會對華葛國的事這麼上心?”

  “……不知道,只是覺得……夫人似乎很在意南方……”

  海風流連,船頭兩位男子望著遠方,不是將去的北,而是越來越遠離的南。

  北岑——

  戰火焚燒著雪白的城,赫羅銀色的面具被火光映襯得邪魅,他嘴角勾著笑,望著眼前的城,他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燒吧!全都燒盡吧!燒到她來為止!!!——”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瞭解華葛與北岑,所以,伊南莎·瀧挑選了他——

  他們之間有約定。

  伊南莎·瀧對他說:“你想見的人,會嗅著血腥味來找你。”

  他情願被利用,他情願被詛咒,他甚至可以不要曾經的名字,他只要見她。

  “赫羅。”

  赫羅轉過身,克羅蒙·俁的模樣看起來十分落魄。

  “哈哈!將軍這是怎麼了?怎麼這樣愁苦?”赫羅大笑著問,他已不再是曾經的儒雅之君。

  克羅蒙·俁沒有理會他的嘲弄,他對眼前的男子沒有絲毫好感。

  “在下現在要啟程回東諸,將北岑之勝轉達給陛下,並做下一步的準備。”

  “俁將軍走得真急,你忘了將戰利品帶給陛下了。”赫羅笑。

  克羅蒙·俁臉色一變,神色沉重。

  赫羅側頭喚道:“來人!把戰利品呈給俁將軍過目!”

  克羅蒙·俁只是低著頭。他已能聽見嬰孩的啼哭聲。

  士兵們牽來四五輛馬車,赫羅走到一輛面前,隨意的揭起簾幕,“俁將軍請過目,我相信陛下一定會滿意的。”

  克羅蒙·俁艱難的抬起頭,他看著那馬車裡面,零零散散擁擠著一群孩童,大多年幼,更多的是些尚不知人事的嬰兒,馬車裡坐著一位少婦,她的頭髮零散,雙眼透著恐懼,無措的望著克羅蒙·俁——

  赫羅卻把簾幕又放下,轉頭對克羅蒙·俁說道:“嬰孩大多年幼,需要母親哺乳,所以我在每輛馬車裡安置了奶娘,將軍大可放心上路。”

  克羅蒙·俁雙拳緊捏沒有說話。

  赫羅一隻手搭上他的肩頭,“我知道,上次將軍為了保住東諸那群小孩的性命,被陛下關在地牢七天七夜,這次正是將功補過的機會啊……”

  克羅蒙·俁壓著心裡一腔怒氣,咬齒回道:“……多謝赫羅大人提醒……”

  赫羅鬆開手,笑了笑,“俁將軍是聰明人,哪裡需要在下提醒呢……聽聞叛軍風聲又起,看來俁將軍又要多費心神了。”

  克羅蒙·俁不再理會赫羅,眼前的大火灼得他雙眼疼痛,不願再看戰爭慘狀,克羅蒙·俁轉身離去,並說道:“陛下囑咐,若是她來了,及早撤離。在下告辭。”

  “那是自然,這只是個餌,我明白。”赫羅詭異的笑著。

  大火在北岑王都四周肆虐的燃燒著,赫羅的進攻在這裡停止,他肆意渲染著戰火,硝煙滾滾猶如張揚的野獸。

  柯爾娜在一群疲憊不堪的士兵裡找到柳言。他與北岑曾經的大殿下柏明站在城牆上,兩人身上都帶著戰鬥過的痕跡。

  柯爾娜跑上城牆,“柳言!”

  “柯爾娜?!”柳言愕然的望著她,並向她迎過來,“你怎麼來了?這裡很危險!”

  柯爾娜撲進他懷裡,“不用騙我了,我知道現在根本就沒有安全的地方。”

  柳言撫摩她的發絲,“……說些什麼蠢話,怎麼會……”

  柯爾娜淒然的抬起頭,雙眼注視著柳言,“你告訴我,都城是不是要淪陷了?……北岑……是不是要亡國了?”

  柳言低著頭,沒有說話。

  “你說話啊……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柯爾娜。”柏明走過來,眼中帶著不忍。

  “殿下!是不是?……殿下你告訴我,是不是?”柯爾娜一把揪住柏明的衣袖。

  柏明有些感傷,但是眼中仍帶著堅毅,“柯爾娜,我們還沒有淪陷,北岑沒有亡國,我們還可以繼續戰鬥。”

  柯爾娜的手鬆下來,低下頭,“赫羅已經把北岑摸了個透……伊南莎·瀧早就想除去北岑,我們毫無勝算……”

  柏明手中的劍緊了緊,“柯爾娜,只要北岑人還有一個活著的人,他定會血殺到底!”

  然後這並非柯爾娜想聽到的答案,她不願看見犧牲,不願看見流血。眼前的硝煙瀰漫,看得她心撕肺裂。

  “赫羅已經停止了攻城,他在四周放了火,不知想幹什麼……”

  “這不是很明顯嗎……”柯爾娜站上那高牆,面容上浮現一陣苦楚的笑,“他在拿我們做餌。”

  海上的船隊猶如一襲暴風雪,向北方傾襲而去,似是要洗淨焦煙與芒火——

  沽月汐站在船頭中央,三位大將立在她身後。她俯視群船,天籟之音白歌嘹喨——

  “此次初戰,我定下軍規三條!一,不可輕賤自己;二,不可心存仁慈;三,不可棄隊逃亡!”

  “東諸大軍肆虐屠殺,你們要比他們更加狠絕!東諸大軍血洗城池,你們要比他們更加徹底!你們要記住!你們是戰士!手裡握的是戰鬥的兵械!你們強大足以決定他們的生死!你們強大足以稱作勇士!!!”

  “你們是雪蛟化身!雪漫北國,出海蛟龍,天威神兵,無人能敵!!!——”

  暴雨般的聲響自近千艘海船上發出!嗜血與征服的慾望使得士兵們吼叫呼喊!

  沽月汐轉過身來,看著眼前的瀟沭辰與瀟沭潛,下令道:“左右夾擊,虜獲全軍。”她又看向瀟沭延,“從中部截斷,與辰將軍潛將軍接應,絕不可放出生路——”

  “屬下領命!”

  “屬下領命!”

  瀟沭延遲疑了一會,也低下身來,“……屬下領命。”

  沽月汐微微一笑,看著船上那些躁動的士兵,聽著那些發狂的吼叫,她笑得絕豔——

  “去吧……殺他個片甲不留……”

  赫羅站在高地,他遠遠看見從港口撲殺而來的軍隊——他們源源不絕,一波又一波襲來,殺得那東諸士兵措不及手!這盛氣凌人的攻勢使人駭然,赫羅沉默觀望著,眉頭微皺,他覺得這來襲之軍身後的人,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人……

  真的是她麼?

  真的……是那個她麼?

  他能相信她的智慧,但是無法相信她的狠絕。

  什麼時候起,變得對噴湧而出的鮮血沒了感覺?汐兒,真的……是你嗎?我此刻面對的人……她真是你嗎?

  那大軍,像是越殺越猛,像是越殺越狂!像是被人血挑逗的猛獸——他們揮舞冰冷的刀刃,著了魔一般不能停止!

  雪漫北國,出海蛟龍,天威神兵,無人能敵!!!——慘白的六芒星旗幟如風湧上這片土地,染血,染得鮮紅!風嚎旗舞,這滿天通紅!!!

  “赫羅大人!大人!!!”傳報的士兵跑來。

  赫羅望過去,怒聲質問:“為何還不見我軍撤離?!!!”

  “赫羅大人!無法撤離!我軍中途受到伏擊!左右也都被夾擊!請赫羅大人明示!!!——”

  赫羅身體是猛地一寒,徹寒徹冰!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9
一八四

  那個人……怎麼會算到他會預先撤離?……那個人,竟早已做好了準備!她究竟是誰?!

  “撤……不論如何也要撤離這裡!!!”赫羅第一次害怕起來,聲音顫抖,他提聲怒吼,“撤退!!!——”

  赫羅,或者林然,他們不怕死。他們怕的,是見證自己的失敗——逃吧,赫羅,逃吧……

  赫羅心裡是苦笑——林然,我們還能往哪裡逃?林然,你已經逃過了一次,已經逃過了兩次……從華葛到北岑,從北岑到東諸,你還能逃去哪裡……

  ——逃吧,赫羅……還有雪山……

  這心底的聲音使赫羅身體一僵!

  連綿的雪山,無情的雪山,此刻就在他眼前了!——北岑萬年冰封的雪山,從未有人能抵的雪山,逃去那裡,逃去那裡豈不是死路一條?!

  不,不……與其在這裡等死,不如登上雪山去……雪山,那不是汐兒呆的地方嗎?……死在那裡,也是件美事吧……

  瀟沭延停下來,他的身上有血,死去之人的血,不知性命,亦不相識的死去之人。他們勝了,這遍地是血就足以證明他們勝了!然而瀟沭延心裡卻沒有半點激動,望著前面那些逃竄的亡徒,瀟沭延覺得胸口有些悶……

  “為何停下來?”悅耳清幽的聲音舒舒響起。

  瀟沭延急忙轉過身來行禮——

  “夫人。”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女子,心裡竟是莫名的悵然……

  看她站在這裡,他心頭竟是這般難受……

  ——沽月汐淡然自若站在這裡。

  地上是污血橫屍,是焦火土煙,是斷裂的兵器,是碎離的肢體,滿地皆是人間的醜陋與罪惡。而她,一衣聖潔白,一臉靜漠水,亭亭立在這裡,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相融。

  “戰事未終,延將軍為何停下來了?”沽月汐面無表情的問他。

  “夫人,戰局已定,我軍已勝……”

  “那又如何?”沽月汐卻反問他。

  瀟沭延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延!——”瀟沭潛興奮的策馬過來,看見沽月汐,不禁問,“夫人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是否順利。”沽月汐微微笑。

  瀟沭潛跳下馬來,臉上的笑意顯示著他的好心情,“順利!當然順利!他們一個都沒逃成!哈哈哈哈……”

  瀟沭潛一面說著一面轉向瀟沭延,“我剛才一刀連斬二十餘人!那群東諸狗賊嚇得掉頭就跑!哈哈哈哈!你真該去看看他們的蠢樣!哈哈哈哈!!!——”

  瀟沭延卻是眉頭微皺,“潛,何必趕盡殺絕?”

  瀟沭潛卻愣了一下,“延,你怎麼這麼說?……他們可是東諸兵!東諸侵犯我西婪時,哪一次不是燒殺強擄?!我們為何要對東諸兵手下留情?!”

  “可是也不用將他們全部殺盡!”

  瀟沭潛的臉色垮下來,十分難看,“難道你要活捉他們做俘虜嗎?然後再用西婪的糧食喂著他們?!延,他們是東諸兵!是東諸兵!是比狗更下賤的東諸兵!!!”

  瀟沭延不願再和他爭執什麼,轉身再看,沽月汐卻已沒了蹤影。

  這一地淒涼,仍舊是一地淒涼,污血橫流,碎屍成丘,鐵火焚野,難滅難休。

  赫羅的士兵沒有跟上來,赫羅回頭看,他身後沒有人,沒有一個人。他們是被殺了?他們是逃了?還是他們已經淪陷進了風雪裡?

  沒有人可以告訴赫羅正確的答案。

  赫羅坐下來,倒在雪地裡。這一片極寒之地,他仰望天空希望能尋覓到一些什麼,然而,就連天空,也是一片慘淡的白。

  山下是溫熱的夏,為何山上卻是這樣的寒……

  他感覺到意識正在逐漸流失。

  他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一個白色身影在他身邊停下來,低頭俯視他。

  赫羅微微睜開眼。看見沽月汐。

  沽月汐在笑,極為絢爛奪目的笑,她說:“為什麼停下來?你就快要到山頂了。”

  她一路都在跟著他麼?跟了多久?跟了多遠?……快要到山頂了嗎?

  赫羅想爬起來,卻使不上力氣。寒雪已經使他的四肢僵硬麻痺。

  沽月汐看著他,仍是笑著,“林然,你要死了嗎?”

  赫羅看著沽月汐,說不了話。

  “我以為,你至少能爬得更高些。”沽月汐嚶嚶笑起來。

  赫羅在雪地裡掙扎,僵硬的四肢在雪地裡扭動著,如此費力,艱難,而徒勞……

  “你到底還是征服不了任何東西,華葛,北岑,或者眼前這雪山。你一無所有。”

  赫羅極盡全力爬起來,他聽見關節生硬的折斷聲響,他再感覺不到疼痛。

  “林然,你窮盡一生,究竟擁有什麼……”

  赫羅奮力向前爬,以他那扭曲的身體向前挪動著。

  沽月汐輕步走到前面,冷冷看著地上的赫羅,說:“我恨你。”

  然後,沽月汐看見赫羅笑了。

  “為什麼笑?”

  “……至少,我讓你記住我了……”赫羅那僵硬的面部被扯動的詭異,他駭然的笑著,一直笑著。

  沽月汐有些哀傷,她點了點頭,“是,我會永遠記住你。因為我是這樣的恨你。”

  你使我失去了一切。

  自我見到你開始,你將我的一切全部改變。——所以,我恨你!

  赫羅向山頂一點點挪去。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沽月汐靜默站在一旁,看著赫羅的身影,她呢喃自語:“我要看著你是如何死去,我要看著你……是如何一點,一點,被雪吞噬……猶如曾經,你是如何將我逼入萬劫不復……”

  然而,沽月汐卻感覺到累,異常的累,無力的恨,單薄蒼白,她已無力去恨……

  那麼,我現在在做什麼呢?明知道不能挽回了……我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我活過來……

  可笑的是,最最蒼白的莫過於這三個字:為什麼。

  沽月汐回來的時候,士兵們還停留在勝利獨有的興奮與激昂之中。

  瀟沭辰正想向她匯報戰績,卻見沽月汐面色不佳。

  沽月汐微微擰眉,交代道:“即刻起航,不得耽擱。”

  現在?這麼快?瀟沭辰愣了愣,“可是……”

  沽月汐含眉微怒,“無須多言,要休息要慶賀,一切待上船再說。”

  “……屬下遵命。”瀟沭辰被沽月汐威氣所懾,低下頭去不再多說什麼。

  沽月汐轉身便朝海船走去,瀟沭辰在後面問道:“夫人,我們去哪?”

  “南!——”沽月汐頭也不回的說道。

  南?……

  瀟沭辰望著遠去的沽月汐,他知道,殺戮已是不遠了。

  不,殺戮已經開始了。

  林逸之的大軍在東諸土地上一路橫掃,度過丘昃之後連連捷勝,他的騎兵攻勢迅猛,強大難敵!東諸大軍的海上優勢全無,東諸邊界淪喪大片土地。

  而在西邊,面對此時的亂戰,瀟沭清鸞卻顯得異常平靜。

  第三節 血泊冰海

  華葛——

  王府再不是昔日模樣,西苑也不復旖旎芙蓉香。涂龍折斷了錦蘭枝,覺得心口抑鬱難舒。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裡,竟是只剩得他一人了……

  橫空有鳥翅撲騰的影,涼夜裡掠過庭院,直直往王府東庭飛去。

  涂龍警覺的站起,朝東庭走去。

  他認出這是柳言的信鴿。林逸之曾說過,柳言與他已經失去聯繫好一段時日了,現在終於有了音信,會是什麼消息?

  信鴿找不著主人,在石板上踏來踏去,涂龍輕輕將它擒住,取下它爪上的信繭之後再將信鴿脫手放開。

  藉著月光,涂龍拆開信繭並細細讀下去。

  一張小小的薄紙,上面只有四個字。

  ——王妃將回。

  涂龍竟覺得一陣眩暈!他猛然搖搖頭,再看那張紙,仍是這四個字,確實是這四個字,沒有看錯就是這四個字——

  王妃將回。

  回?……回?哪裡?誰?誰要回哪裡?……

  涂龍不禁怨恨起柳言來,是發生了怎樣緊急的情況,才迫使你只能寫得這四個字?!你該詳加說明才是啊!

  可是不多一會兒,他終於冷靜下來。

  這封信,是給要陛下的。這封信是要給陛下過目的。

  眼下,這裡卻沒有主人。

  林逸之人在東諸,三軍已出,國無君,臣無主。

  林逸之將一切交給他打點,一個皇城,整個華葛。

  涂龍手心是汗,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小心收好信繭,涂龍將它放在心口上。——這裡有兩封信,一封是柳言的飛鴿傳書,一封是海岸邊界的緊急軍函。

  涂龍一隻手習慣性的向腰間靠了靠,他的劍仍在。

  輕吁了口氣,涂龍走出王府。

  ——王府外,士兵們已經整軍待發。

  時間緊迫,他們不得不趁夜行軍。涂龍看見元老大臣們站在隊伍前,他們是來送行的。只是這個時候,似乎說什麼都枉然,每個人臉上只是靜默與肅穆。

  涂龍穿過他們,無言的走到軍隊前面,乾淨利落的躍上馬。一位花甲元老走過來,他手裡拿著一瓶一杯,瓶微斜,酒入杯,一線清瑩,碎玉濺,散珠飛,飲酒,飲酒,飲酒壯士當威。

  涂龍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冷酒入喉,如火灼腹。

  涂龍已別無他法,東諸大軍海上可稱無敵,行軍神速無人能及,此刻進犯,華葛安危難保,邊界若是被佔了去,皇城也遲早會淪陷。

  但是,他不能向林逸之求助。

  他知道,林逸之已經將華葛捨棄了。——一個捨棄自己子民,捨棄自己的王國的國王,還是國王嗎?

  國王已經把自己給捨棄了。

  誰曉得他心裡的苦?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9
一八五

  涂龍知曉。一切,只是為了那日漫雪冰霜,兩個遺失的亡魂。

  可是,……王妃將回,是什麼意思?……

  還有誰能阻止林逸之?還有誰?!

  一個熟悉的名字在他腦海裡閃過——

  沽月汐?……

  不……不會是她……林逸之瘋了,沽月汐比他更瘋!她更需要被阻止!……可是,又為什麼會想起她?……

  海上的白色船隊追得風疾,沽月汐一直看著遠處。她有些焦急。

  “夫人。”

  沽月汐回頭,見是蔚小海與蔚小雨。自從憐秀離去之後,他們二人一直愁緒滿懷。

  沽月汐看了他們一會,輕輕一聲嘆,道:“我讓潛將軍為你們準備了一艘船。”

  “呃?”蔚小海與蔚小雨不約而同抬起頭,兩人皆是愕然。

  “上船後先往西去,再向東行,雖是繞了遠道,但應該可以安全抵達東諸。”

  “夫人……要我們去東諸……做什麼?……”蔚小雨詫異的問。

  沽月汐輕輕搖頭,“不是我要你們去,是你們自己去,你們自己離開。”

  “夫人?……夫人是要趕我們走嗎?!”蔚小海急忙慌張的問道。

  “夫人……我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蔚小雨也問道。

  沽月汐欲言又止,最後只得嘆了一聲氣,她暗笑自己竟吞吞吐吐起來了——再看著眼前這兩人,心裡頭又何嘗不是痛呢……

  “若遇著了憐秀,幫我告訴她,我一點也不怨她。”

  兩人不能相信卻又啞然無言的望著沽月汐,嘴中有話,此時卻不知如何言明。

  瀟沭潛走來,略略施禮,道:“夫人,為兩位護衛準備的船已經可以下水出行了,乾糧和水也全部準備好了。”

  “夫人?!”蔚小海與蔚小雨倉皇失措的望著沽月汐。

  沽月汐向瀟沭潛點了點頭,“辛苦潛將軍了。”

  瀟沭潛看了蔚小海蔚小雨一眼,知道自己不便多留,便低身道:“屬下告退。”

  看著瀟沭潛離去,沽月汐回頭看向他們二人,“我知道,你們也不想再留在這裡。”

  “為何這樣說……”蔚小雨慌張的搖頭,“我和小海絕沒有叛逆之心!”

  “北岑之戰,我刻意讓你們倆留在船上,你們人在船上,但終究看得見回船的士兵兵器上的血跡,也聽得見他們勝利之後的歡聲笑語,你們心裡感受如何,以為我不知道嗎?”

  “……我們…………”

  “海上之戰近在眼前,一旦追上東諸的海船,又是一場血戰,你們能一直忍下去?——也許你們能,但是我不能。”沽月汐望向遠處,“我不能看著你們繼續隱忍著,而我什麼都不做。殺母之仇我不能不報,東諸大軍我不能不殲,憐秀把我錯當作東諸的救世主,但是我不是,我只是一個自私的人,我只為洩恨,我只知殺戮。”

  “夫人……您不是……”小雨哀聲道。

  沽月汐淡淡一笑,似乎毫不在意。“你們是東諸人,回東諸去吧……去找憐秀,我對她有愧。”

  兩人怔怔看著沽月汐,誰也沒有說話。

  半晌,蔚小海向前走了一步,突然單膝跪下,猶如起誓一般說道:“小海記住夫人的話了,小海會把夫人的話親字親句帶給憐秀姐!”

  沽月汐愣住了。

  蔚小雨也猛地跪下,容易掉眼淚的少女已經淚流滿面,“小雨也記住了,我與小海定會回來向夫人覆命!”

  沽月汐心頭一陣痛,“你們……這不是命令……當是我的請求,我不要你們和我一同背負這仇恨!你們明白嗎?!”

  兩人卻全當沒有聽見,默然站起,低身又行大禮,“夫人保重,找到憐秀姐後,小海小雨定會回來覆命!”

  “…………”沽月汐睜著眼看著他們,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蔚小海與蔚小雨先後下了甲板,瀟沭潛已在兩船間架了船橋,他們頭也不回的走了,頭也不回,像是跟母親賭氣的孩子,頭也不回的,似乎很堅強的離開了。

  沽月汐怔怔看著那船遠去,心裡的痛逐漸轉為舒緩。——走了就好,走了就好……不要跟著我一起恨,不要跟著我一起錯……他們還有自己的路要走……

  而我,已經快到盡頭。

  “娘……”

  一聲輕喚震得她心神恍然,轉過身來,歆兒無神的站在她面前。

  沽月汐彎了半腰身將歆兒扶住,見他面帶紅潮,神志不清。一探額頭,竟是燙得嚇人!

  “歆兒?”

  “夫人!”杉兒跑上甲板,她一眼看見歆兒,急忙跑過來,“總算找到了!我剛給他煎好了藥,他就不見了……”

  “怎麼回事……”

  “是惹了風寒,白天裡雖是暖和,可這晚上的海風涼得很,夫人不用擔心,我已經煎好了藥,等歆兒喝了再睡一覺,便沒事了。”杉兒一面安撫說著,一面去抱歆兒,可歆兒的兩隻小手,卻緊緊揪著沽月汐的衣衫不放。

  沽月汐無奈的笑了笑,輕輕將他抱起,“罷了,我同你一起下去吧。”

  杉兒微微一笑,“那自然是好。”

  歆兒的頭枕在沽月汐肩上,他感覺到臉上有涼涼的發絲輕滑,心裡頭莫名的安適,便沉沉睡了去。

  夜幕漸落,大海潮汐。

  瀟沭辰夜不能寐,便走上甲板。沒想到,此夜不眠之人,不止他一人。藉著船上隨波搖晃的燈火,瀟沭辰看清那人是瀟沭延,他手裡似乎在鼓搗著什麼,並且十分專注,以致於沒有覺察到瀟沭辰的到來。

  “延。”瀟沭辰喚道。

  瀟沭延一驚!手中的信鴿掙脫飛起!——撲騰著翅膀,瞬間消失在夜幕之中。

  瀟沭辰也是一驚,他走過去,“你剛才在幹什麼?——那是什麼?信鴿嗎?”

  瀟沭延顯得慌張,他微微低下頭去,眼神遊移,不知如何答他。

  瀟沭辰狐疑的看著眼前的瀟沭延,再一次問道:“你剛才在做什麼?你在給誰傳信?”

  這一次,瀟沭辰的聲音稍稍提高了些,瀟沭延惟恐他再問,被人聽見,只得勉強的回答他——“我傳信……回西婪……”

  “是嗎?”瀟沭辰仍是狐疑的看著他,“給皇后娘娘嗎?既然如此,何必躲躲藏藏,叫誰看見都會生疑的。”

  瀟沭延卻是搖了搖頭,“不……不是皇后娘娘。”

  “不是?”瀟沭辰愕然。

  瀟沭延抬起頭,說道:“是給陛下。”

  “…………”瀟沭辰看著瀟沭延,久久沒有說話。“那麼……她就是陛下,……一直在找的人?”

  瀟沭延神色黯然,他搖頭,“……我不知道。”

  “那……那個孩子……”

  瀟沭延仍是搖頭,“我不知道……不知道……”

  瀟沭辰便不問了。

  瀟沭延一臉痛苦,幾乎要哭出來一般,口中只是唸著“……我不知道。”他轉身離去,走下甲板。

  瀟沭辰一個人站在甲板上,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看出瀟沭延動了情。

  “她不屬於你……何苦揪心?”

  清晨。

  灼眼的紅日躍出了海平線,像是要將這一片海洋焚燒——

  雲霞朝日,此刻美景卻暗隱著殺機。

  海岸處已經佈滿了士兵,沒有船隻。

  涂龍知道海戰無利有弊,他只希望東諸軍來襲之時,他們能在陸地上一較高下!

  也許面對蓄勢已久的東諸大軍,華葛護城大軍顯得勝算無幾,但是刀已出鞘,惟有一搏,若是不戰而退……便更加沒有活路了……

  望著這一片平靜的海面,士兵們都緊張的握著兵器。保家為國的道理無人不知,此刻的危難也無人不曉。

  海上的船隊仍在行駛,沽月汐醒來,發覺歆兒正躺在懷中,一隻小手握著她的一縷發。沽月汐笑了笑,一隻手伸過來,又探了探歆兒的額頭,熱度退了不少,她心裡稍稍鬆了口氣,將他手裡握著的那縷髮絲輕輕抽出,並從床塌上下來。

  杉兒端了洗梳的熱水進來。見到沽月汐起來,她開懷一笑,“夫人起來了啊。”

  沽月汐眉頭微擰,“我怎麼在這兒睡著了……”

  杉兒笑著回她:“我好久沒見夫人睡得這麼沉了,所以沒有叫醒夫人。”

  “我在這睡了,那你呢?”

  “杉兒斗膽,昨個兒去夫人的房間睡了一晚,呵呵……”

  沽月汐無奈的笑了笑,轉頭看看歆兒,歆兒仍未醒來。

  “熱度退了些,不過還是稍微有些燙,你留在這裡陪他吧。”

  杉兒點點頭,又問道:“夫人現在就要上去?”

  沽月汐的臉色沉下來,“呃……是,你好好照顧歆兒,不要出來。”

  “杉兒明白了。”

  沽月汐又看向床塌,歆兒睡得很沉,她如此看了一會,便轉回頭走出門去——

  甲板上士兵們整裝待發,瀟沭辰、瀟沭延、瀟沭潛正在船頭觀望著。沽月汐走過去,三人轉身行禮。

  沽月汐看了看前方,焦急神色又顯,“為何還沒有追上東諸軍的船隊?”

  瀟沭辰臉上顯出為難神色,他回道:“夫人稍安毋躁,船隊已經在以最快速度進發了。”

  沽月汐望著前方問道:“正午時能追上嗎?”

  “……正午……”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9
一八六

  沽月汐轉頭問瀟沭辰:“怎樣?——正午時能追上嗎?”

  “夫人,這實在不好估測。”瀟沭潛在一旁答道。

  “此話怎講?”

  “此時我軍船隊已是最快速度,加上風向有利,傍晚時定能抵達華葛,但是……素聞東諸海船行風破浪……正午……不知能否趕上。”

  沽月汐的眸子沉下來,她有些浮躁不安。

  “夫人。”瀟沭延說道,“東諸大軍的海船由東岸向南進發,我軍的海船由北進發,路程上遠了大半,時間上也因戰事延誤了些日子……”

  “別說了。”沽月汐打斷他,“這些我知道,我現在只想知道正午時能不能趕上他們。”

  “或許……能。”瀟沭延低下頭,回道。——如果東諸船隊中途減速,整頓隊形,或許能。

  沽月汐走至船頭最前處,看著前面幽藍平靜的海,她的心裡卻是焦躁難安。

  “伊南莎·瀧一向謹慎,如果我不向北移,他絕不會東岸發兵……如果我不跳進第一個陷阱,他便不會設第二個陷阱……”沽月汐的衣裙在海風中舞動,她的樣子顯得這樣落寞,這樣哀傷。她的眸子望著遠方,嘴中唸著,“我必須趕上啊……”

  ——他不能捨了他的子民,他不能捨了他的王國……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

  初次相見,也是因一場戰事,幾經曲折才將那片土地保下來,現在卻要眼睜睜看它被奪去?!怎麼可以?!——

  瀟沭辰低下頭去,“夫人放心,我們定當竭盡全力!”

  沽月汐似是沒有聽到,依舊一動也不動的凝望著遠方。

  必須趕上……我必須趕上……

  她心急如焚,正午到得也快。

  站高遠眺,沽月汐終於看見東諸軍的船隊!船隊氣勢宏大,成片散佈在海面上——稍稍目測之後,她能肯定東諸此次發兵至少上萬。

  然後焦躁的是,這樣的距離還是太遠,船隊的速度根本無法接近東諸海船。

  “夫人,已經是極限了。東諸海船速度太快,我們跟不上……”

  “夫人……目測距離至少半個時辰……”

  “夫人,東諸軍好像發現了我們,他們加快速度了!……”

  “夫人……”

  “……夫人,我們和東諸海船的距離拉遠了……”

  “夫人…………”

  沽月汐猛然轉身,她快步朝眺望台走去!——

  “夫人?”瀟沭延急忙跟上前去。

  沽月汐一臉怒氣,她大聲叱呵:“如此龜速!等到追上東諸船隊,他們怕是已經將華葛殺了個精光!!!”

  沽月汐難以壓制心頭怒火,她一面攀上眺望台,一面怒罵:“什麼東諸海船神速!全是廢物!難道下了水我就怕了他不成?!!!——伊南莎·瀧!我要讓你好好看著!你的神速海船也不過是一群無頭爬龜!!!”

  瀟沭辰、瀟沭延、瀟沭潛在下面站著,大氣不敢喘一下,駭然的望著沽月汐登上高台——

  沽月汐站在高台上,俯看群船,她提聲呵道:“我軍聽令!——”

  “東諸國君無道!我軍雪蛟,受天威神命代洙之!”

  晴空忽變,烏雲湧擠而來!突如來一陣狂風,驚得眾人皆屏住呼吸!

  “即刻寒霜凍雪!冰封此海!遷夏移冬!我軍無待!——”

  眾人又驚又呆,暖暖夏日,眼前竟吹起紛飛雪!漫天雪花不知從何而降,毫無溫柔之姿,惟有凌人之寒氣!

  沽月汐周身肆虐著極白極刺目的妖氣,它們直衝雲霄!猶如一隻巨大的蒼龍席捲整個天空!

  “我軍聽令!——下船殲敵!!!”

  眾人恍然回神,紛紛向船下看去——封海成冰,蔚藍已成蒼白!而遠處的東諸船隊早已被凍結,行駛不了半步!

  瀟沭辰愣了好久,突然察覺到沽月汐的異樣——

  沽月汐神情痛苦,身體在雪中微顫,她似乎在苦苦承受著什麼。

  “夫人……”瀟沭延早已察覺到這一點,他向前走了一步,“夫人,你怎麼樣……”

  沽月汐看向瀟沭延,她擰著眉,艱難的吐出一句話:“延將軍……快……”

  瀟沭延看見沽月汐的臉色已經慘無血色!他心裡是一驚!立刻轉身呵道:“所有軍士聽令!立刻下船!整隊出發!!!——”

  眾人似乎也隱約感覺到了沽月汐的辛苦,即刻下了船!腳下踏著曾為海浪的冰泊,奮勇無阻的向東諸船隊沖了去!——

  這只軍隊像是被注入了莫大的力量,向南直逼過去!——假若他們身後站立著的是女神,那麼,他們還有什麼可畏懼的呢?!

  殺吧,殺吧,殺向他們——你們是她的戰士,是她的勇士,背負她的血恨,血殺她的仇人!殺吧!殺個乾淨!!!

  那些憤怒的叫囂,那些刺耳的碰撞,那些撕裂,那些斬斷,那些血噴湧,那些人死亡——茫茫冰雪地,遍地紅流,死寂。

  東諸士兵被這離奇大雪驚得惶恐,為這冰封死海驚得茫然,只看見後面追殺來一片血紅——

  但是,仍有人逃出。

  惟恐沽月汐體力不支,使得這封海神力失效,瀟沭辰無暇顧及那些逃竄者。這瞬間的擊潰,已經可稱得上完勝。

  他召回士兵,下令撤退。

  大軍潮水一般向自己的船隊靠去,身後留下大片紛雜的血跡足印。

  沽月汐見他們回來,她一下子軟癱倒下來,靠在欄杆上喘著氣——

  瀟沭延急忙將她扶起,握著的身子是徹體冰寒,此時她顯得如此脆弱無力。

  沽月汐勉強站立著,她看著遠處,烏雲漸散,冰雪消融,波濤又起,暖日已升。東諸海船一艘接著一艘沉入海底,成百上千,成千上萬,一艘接一艘,沒有停歇的,它們沉入海底!——

  沽月汐微微笑起來。

  “夫人,我扶你回房休息吧。”瀟沭延擔憂著看著沽月汐一臉蒼白。

  沽月汐輕輕搖頭,“不了,……杉兒扶我便好。”

  瀟沭延愣了下,低頭道:“屬下去請杉兒姑娘來,夫人稍等。”

  沽月汐一面望著遠處發笑,一面點了點頭。

  瀟沭延便鬆開了手,任沽月汐靠坐在一邊。他微微吸了口氣,走下高台去。

  剛下高台,卻見瀟沭辰慌張跑上來——

  “怎麼了?”瀟沭延問。

  “公子和杉兒姑娘被擄去了!!!”

  “什麼?!”瀟沭延怔在原地。

  “幾個逃竄的東諸兵趁我們進攻時擄走了他們!劫了我們一艘船往東逃了!——”瀟沭辰說到這裡停下來,他看見瀟沭延身後的沽月汐——

  沽月汐半倚在欄杆邊,面如白紙。她睜著雙眼,直直望著瀟沭辰,聲音幾近沙啞,“……你……說什麼……”

  “夫人……”

  沽月汐頓時發狂!“快追啊!!!——”

  “潛將軍已經去追了,屬下立刻加派船隻人手——”

  “給我追回來!!!追回來!!!還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沽月汐歇斯底里的吼道!然後——就像用盡氣力的枯葉,癱倒下來……

  “夫人!……夫人?!……”

  瀟沭延抱起昏迷過去的沽月汐,遞給瀟沭辰,“辰,照顧好夫人,我去追他們。”

  瀟沭辰接過沽月汐,重重點了點頭,瀟沭延向箭一樣沖了去。

  沽月汐無淚的哭嚎聲還停留耳旁,瀟沭延聽得心腸寸斷。

  還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大概是因為東諸船與西婪船稍有區別,被劫的船並沒有駛多遠,瀟沭延很快追上瀟沭潛的船,瀟沭潛卻示意他不要靠近——

  東諸逃兵在船那頭用刀抵著杉兒的喉頭,這威脅意味再明顯不過。

  瀟沭延細看那船上不過五六人,有兩名在船頭行駛,幾名在船的四周警戒的觀望著,杉兒與歆兒旁邊只有一人。

  瀟沭延含眉冷道:“拿弓箭來。”

  一個士兵急忙呈遞上來,瀟沭延站到隱蔽地方,對準不遠處的那名東諸兵便是一箭射去!毫不遲疑,乾淨利落。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9
一八七

  東諸兵砰然倒地——

  “靠過去!!!”瀟沭延高聲向舵手下令!

  剩餘的東諸兵頓時慌了手腳,向杉兒歆兒跑來,企圖再拿他們作人質——瀟沭延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大船直逼過去。

  這時,卻見歆兒撲到船尾欄杆處,他一面掙扎一面大聲喊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瀟沭延一愣,警覺的使了個手勢,令舵手停止行進。

  遠遠觀望,看不清明細,但他還是能見到那些人企圖摀住歆兒的嘴,那邊的杉兒已經暈了過去,歆兒仍是不停掙紮著——

  “不要救我!不要過來救我!是圈套!!!船底還有士兵!!!——不要過來!!!”

  瀟沭延心焦火惱!——這該如何是好?!

  不!是圈套也得救人!

  瀟沭延剛想再進,卻見歆兒在掙扎中奮力的大聲呼喚——

  “我不是她兒子!!!不要救我!!!我不是她兒子!!!將軍!!!不要救我!!!他想引我娘出來!他想吃了我娘!!!你不要上當!!!——將軍!!!不要過來救我!!!”

  這哭喊聲撕心裂肺,瀟沭延緊握著長弓不知如何是好!

  那頭的船上,歆兒似乎遭到毒打,那群人將他壓到地上,瀟沭延看不見他,船漸漸遠去,瀟沭延木然望著遠方。

  他說他不是她的兒子……為何口裡還聲聲喚著親娘?……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第四節 無期無歸

  黑色的暗沉的無窮的影,槐薌看見虛白的影。

  “你是誰?為何在這裡?”那個白色的影子問她。

  儘管已是非常虛弱,但槐薌還是感應到了這熟悉的妖氣,這熟悉的強大的靈力將她從迷失中喚醒,她看見一個白衣的女子,臉上帶著千年不消的冰雪。

  槐薌卻哭了。為自己的脆弱哭,為自己的無力哭,為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哭。她在這裡哀傷了這麼久,這麼久……終於有人回應,卻是她,卻是那個她,那個……佔據他整個靈魂的她。

  為什麼偏偏是她?……

  她掉著眼淚,一發不可收拾,妖形遁化為一株蓮,黯然無色的蓮花,花葉枯萎卻滿身是淚。

  朦朧中,她看見眼前的女子也遁化為妖形,原來是一隻銀狐。她恍然大悟——既是雪山上千年的狐,也難怪會有如此強大的妖力了……更何況,這周身如雪的皮毛已顯示出高貴,尖端處微泛的銀色光暈昭示了千年道行。

  這隻狐狸凝視她,眸子如同琥珀。

  槐薌自覺卑微的低下頭去,“你無須殺我,我命已將盡。”

  狐狸說:“我沒想過殺你,我知道你命不久已,我只是忠告你,離開他。——他不是你的。”

  “他從未成為過我的。我也不想離開……”

  狐狸沉默了,看了她一會,說道:“繼續留在這裡等死麼?”

  槐薌低著頭不說話。

  狐狸又說:“留在這裡死去,等著讓他看你的醜陋死狀嗎?”

  槐薌惶恐的抬起頭來——

  狐狸轉身走了。

  一次凌駕於妖氣的對話結束了。

  當槐薌隱約恢復知覺時,已是晚上。她看見天上盤踞的妖氣,她知道……是那個她。

  然而,沒有任何人看見,只有她看見了。——盤踞在雲間的白色銀狐,抬足掃尾,撕咬著丘昃天地間淤塞的混沌之氣,它呼風喚雨,強大的靈力震撼天地。

  槐薌終得雨露,丘昃也終得潤澤。

  沽月汐,此命是你救,我一生欠你。——槐薌笑得苦澀。

  她只是憶起了丘昃的日子,她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個圈。

  再看眼前的林逸之,心裡只剩悵然。

  只有那樣的女子,才能與你廝守……

  林逸之睡得安然,比起從前,他已消瘦了不少。

  槐薌守在一旁,她睡不著,她害怕自己會一睡不醒——她倚靠人血長成人形,急速的成長使壽命急劇縮減,縱使沽月汐救了她,也只是延緩了時日。她終究要死,終究會死……

  槐薌安靜的看著眼前的男子,誰能知道她有多麼害怕……她多麼害怕死去,便再也見不著他了……

  林逸之……林逸之……她是不是也有著和我一樣的害怕呢?……她一定是比我更害怕吧……

  因為她站在你面前,你卻認不出她……

  她一定很害怕……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槐薌站起身,心思憂慮。這些天林逸之幾乎沒有休息,現在好不容易睡下,又有什麼緊急軍情?

  腳步聲果然在門前停下來,槐薌惟恐那人叩門會驚醒林逸之,便急忙走過去,將門半開。

  門外人是趙旬。

  “啊……屬下見過蓮妃娘娘,娘娘萬福……陛下是否已經睡下了?”

  槐薌看了他一會,將門又打開一些,使趙旬能看到屋內的林逸之。趙旬稍稍側頭顧盼,看見床上休息的林逸之,不禁皺起眉頭,似乎頗為傷神。他轉頭又對槐薌說道:“屬下斗膽,……懇請娘娘為屬下通傳……屬下有軍情相告。”

  槐薌搭扶在門上的手緊了緊,她咬著唇神色哀傷。她自是明白,這一仗對林逸之意味著什麼。

  落寞的鬆了手,轉了身,槐薌慢慢步到床塌前,輕輕推了推林逸之。

  林逸之醒過來,頭痛欲裂。他一手扶著頭坐起,雙眉緊鎖。

  趙旬走進來,低身道:“陛下,……東諸軍的動向有問題。”

  林逸之猛地警覺的看向趙旬。也忘記了頭痛。

  “什麼時候的事?”

  “今日清晨。”趙旬答道。

  林逸之披衣下床,“他們往哪個城去了?”

  “陛下……我們拿下的城池都固如金湯,前方探子傳報,伊南莎·瀧發派一小隊士兵去了海岸,清晨回城,惟恐他們又設圈套,所以特來通傳。”

  “海岸?……”林逸之擰眉深思,“是不是去接應他的海船大軍?”

  “東諸的海船一艘未歸,……屬下想這其中是否有些蹊蹺……”

  林逸之想了想,道:“你下去召集各隊軍將,詳議此事。我馬上就到。”

  “屬下遵命。”趙旬退下。

  槐薌看著林逸之披上外衣,穿上深靴,微理髮辮後,於案頭取下自己的劍,便徑直出了門去。

  彷彿這屋裡本沒有人,本沒有她。

  他眼中本無我。昨日是,今日是,明日也將是——

  他眼中只有伊南莎·瀧。

  槐薌無力的坐下,她哭笑,覺得有些干渴。起身走至桌案,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提起茶壺,瞥眼看見一旁放著的茶葉。

  她不懂茶。她知道林逸之每日晨起後便會飲上小半杯,今天走得急,也就沒有理會。

  槐薌拿起茶葉紙包,打開,植物的氣味撲鼻而來。

  她微微皺眉。只是些死去植物的屍體,人卻拿來飲,拿來品,真有意思……

  她輕笑兩聲,拈起些茶葉丟進杯裡,沸水澆注,一壺暖茶。夏日裡喝這個,只怕是會覺得燥熱辛苦吧。槐薌稍吹了幾口氣兒,小口喝下些。

  ——真的很苦……

  槐薌端著茶杯,久久的立在桌邊,她失了神……

  ——可是……為什麼?……

  西婪。

  多水的季節裡,西婪猶如浸透的棉花,和煦的暖風微微吹拂,濕地上停歇著成對鸛鵲,一場大雨剛過,天空湛藍如洗。

  這美景怎麼看,也不能聯想,海的那一頭,此刻如何硝煙滾燙。也不能聯想……染血歸來的士兵個個滿懷激昂。

  瀟沭瑤心裡沉甸甸的。窗邊的她一臉倦容,神情感傷。絲綢衣裙順著她的腰身流瀉出美麗的弧,拖曳在紅絨地毯上的裙襬層疊零碎,布料上嵌繡著銀絲與珍珠。——她剛從大殿回來。她的華貴氣質不能忽視,然而此時,這一衣零碎的珠寶,卻像哭泣的淚水,零星的閃著光……

  聽見身後輕微的囈嚀聲,瀟沭瑤轉過身來,她走到床邊,將半透的床幔輕輕挽起——

  沽月汐醒過來,發現瀟沭瑤正看著自己。

  “我睡了多久?”

  “三天。”

  “這裡是西婪?”

  “大軍已返。”

  “……歆兒回了嗎?”

  “…………”瀟沭瑤沒有回答她,她甚至不忍看她。

  沽月汐看著瀟沭瑤,一直看著,她等她回答。

  在兩人久久沉默之後,沽月汐的眼睛慢慢睜大,她屏住呼息問:“……歆兒在哪?……杉兒在哪?”

  瀟沭瑤卻背過身去——

  “你需要休息,我已吩咐侍女為你準備了參湯……”瀟沭瑤走到桌邊,她端起湯藥,慢慢道,“御醫囑咐了,你的身子骨習涼,這湯一定要涼透了才能讓你喝下……”

  沽月汐怔怔望著瀟沭瑤,“……沒有救他們回來嗎?”

  瀟沭瑤的身子便僵住,她直直立著,一句話不說。

  “瀟沭延在哪裡?我要見他。”沽月汐說。

  “汐兒……先喝藥吧。”瀟沭瑤勸。

  沽月汐憤然起身,不顧虛弱的身體,強硬著下了床!——瀟沭瑤急忙去攔她,沽月汐卻勃然大怒,一手揮掉瀟沭瑤手中的湯藥!

  “我要去見他!我要問他!為什麼不救!!!”

  瓷碗在摔地瞬間碎裂,破碎的聲音清脆乾淨,湯藥撒了一地。溫黃色的液體浸進暗紅色的地毯,融成淤黑的色塊,一大片,不漂亮的顏色。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8:00
一八八

  瀟沭瑤攔住她,“汐兒!你冷靜點!他根本不是你的兒子!”

  沽月汐立刻靜下來,她低著頭,咬著下唇,一點一點說道:“……我說是……他就是……”

  “這是陷阱,你分明知道!汐兒!——這是伊南莎·瀧慣用的手段,那個孩子不能救!”

  “他是我的孩子……”

  “汐兒!”瀟沭瑤一把握住沽月汐的雙肩,“你醒醒!汐兒!他不是你的孩子!他不是!”

  瀟沭瑤卻猛然看見,沽月汐滿眼悲慼——她愣了愣,手不禁鬆下來,低了頭,喃喃道:“汐兒……他不是你的孩子啊……你知道他不是……他不是……”

  “……我不管……”沽月汐卻像個任性的孩子,她緊咬著唇,一臉決然,“我要救他……他是我的孩子……我要救他……”

  “你不能去。”瀟沭瑤堅決的說道,“我不能讓你去送死,伊南莎·瀧分明是早有預謀,他正等著你自投羅網。”

  “我要救他……我要救他……他是我的孩子……只有我能救他……”

  “誰也救不了他,汐兒……你救不了他……”

  沽月汐身體不支,向後退去,靠上背後的樑柱,纖柔的身子顯得弱不經風。冰封一片海域損耗了她多少靈力不難想像,她確實救不了歆兒。

  沽月汐忽然抓住瀟沭瑤的胳膊,她懇求道:“瑤兒!給我軍隊!我要去東諸!”

  瀟沭瑤愣了下,看著沽月汐,她艱難的搖頭,“汐兒,我不能給你……”

  沽月汐沒想過瀟沭瑤會拒絕,她看著瀟沭瑤很久,問:“為什麼?……”

  “我不能讓他們去送死……”瀟沭瑤別過頭去。

  “我不會讓伊南莎·瀧得逞的!他們不會死——瑤兒,給我軍隊!我要去東諸!”

  瀟沭瑤仍舊是黯然的搖頭。

  “……為什麼……為什麼?!我都說了!他們不會死的!!!我要去東諸!!!我要去救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沽月汐幾乎崩潰。

  “汐兒……”

  “為什麼不給我軍隊……為什麼?……”

  “因為我害怕,汐兒,我很害怕……”瀟沭瑤如此回答她。

  “……你在怕什麼?”

  “沒人喜歡戰爭,沒人喜歡殺戮……汐兒,他們原本只是普通百姓,為了保家衛國才入軍為士,因為想結束戰爭所以參加戰爭,可是……汐兒,你教會給他們的東西使我害怕……”

  “這些重要嗎?……我們勝了。”

  “不錯,我們勝了,完勝而歸,並且變得更加勇猛無畏,更加強大……也變得不害怕鮮血,不害怕死亡……”

  沽月汐的眸子冷冷的,她望著瀟沭瑤,問:“……你想說什麼?”

  瀟沭瑤後退一步,回答她:“我害怕這種冷血。”

  沽月汐的眸子暗沉下來。

  “你使他們更強大,使他們更勇敢……也使他們喜歡上了殺戮,愛上了摧毀,迷戀上了征服,面對戰爭,他們不會再害怕……因為他們已經迫不及待……”

  “夠了……”沽月汐打斷她,一臉冷漠。“我是妖,我能給的,只有這個。”

  “汐兒……”瀟沭瑤哀傷的看著她。為何,為何總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堪?……

  “你給不給?”沽月汐依舊問她,只是不再是懇求,語氣裡充溢著冷冽的殺氣。

  瀟沭瑤還是搖頭,“那片土地,不適合我的士兵,也不適合你。”

  “瀟沭清鸞會給嗎?”沽月汐問。

  瀟沭瑤怔了一下,反問:“你是在威脅我?”

  “是,我在威脅你。”沽月汐回答得肯定,“我說過,你不給我,我便去找他。”

  “……汐兒,你這可是當真?……”瀟沭瑤覺得有些受傷。為了那樣一個孩子,她怎麼可以?

  沽月汐卻點了點頭。“我需要軍隊。”

  瀟沭瑤向後踉蹌幾步,一手扶住身後的椅,借此支撐自己不支的身體。她望著沽月汐,欲哭無淚……

  “汐兒……”

  沽月汐抬頭看她。

  “……汐兒,你去找他……我寧肯你去找他,也絕不會答應。”瀟沭信誓旦旦的說。

  沽月汐有些詫異。“寧肯我去找他……你也不答應?”

  “是……”瀟沭瑤重重的點了點頭。

  沽月汐看著瀟沭瑤的眼睛。

  瀟沭瑤沉默片刻,說道:“我有了他的骨肉。”

  沽月汐的腦子一陣空白!——

  瀟沭瑤一隻手撫上小腹,“我可以不在乎,……我沒有他,至少還有他的血脈。”

  沽月汐越發悲慼起來。她知道,她當然知道,因為她曾經也是這個模樣,為了腹中骨肉,可以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在乎……她當然知道……

  神傷的低下頭去,沽月汐低聲問:“……清鸞知道嗎?”

  “他不知道。……這些日子忙得幾乎見不著他,我想親自告訴他這件事,所以一直瞞著。”

  沽月汐笑了笑,是的,她曾經也是這樣,想親口告訴他……所以沒讓其他人告訴他……罷了,罷了……這些已經都不重要了。

  “你會生下他,對吧……”

  瀟沭瑤輕輕頷首,“……我會生下他。”

  沽月汐微微笑,“以後多留個心眼兒,好好照顧自己。”

  “…………”瀟沭瑤見沽月汐慢慢直起身子,神色落寞茫然。

  沽月汐轉身走向大門。

  “你要去哪?……”瀟沭瑤急忙問。

  沽月汐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呆在這裡……我想回家……”

  家?那是哪?

  瀟沭瑤端著心口不敢問,怕這一問,又會扯痛沽月汐的傷處。

  “你的身子還沒有恢復……”

  沽月汐慢慢向門走過去,步伐無力,“沒有大礙……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再清楚不過……”

  “汐兒……”

  沽月汐似是沒有聽到,走出門外,步步遠去。

  瀟沭瑤追到門口,心口揪得發痛,她怎麼能讓她走?可是……她卻說不出留下她的理由!

  她能說嗎?能說你別走嗎?……若是說了,她會留下嗎?

  她不會留下的,不會……

  她每走一步,都牽扯著多少人的心,可是……她不會輕易為一個人留下……她不會……

  沽月汐的身影消失在瀟沭瑤的視野中——瀟沭瑤回到房內,惴惴不安。心裡頭仍是不斷的懊惱,她不該讓她走,她真的不該!

  倏地站起身,瀟沭瑤喚道:“來人!——”

  侍女走進來,“娘娘何事吩咐?”

  “你快去告訴陛下,就說沽月夫人獨自離開了,讓他快去把她追回來。”

  “可是現在這個時辰……陛下應該在和大臣們議事啊……”

  “不管是多麼重要的政務,你也要把話帶到,明白嗎?”

  “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

  瀟沭瑤見侍女離去,心頭稍稍鬆了口氣。若是清鸞,或許……能留下她吧……

  清鸞與她之間……似連非連,似斷未斷的情緣,異於男女之間,也異於兄妹……

  說不清的感覺充溢在她心頭。她竟然愛屋及烏起來,她竟然體會起清鸞對沽月汐的情來,這奇妙的因緣……真是有趣。

  ——誰能不愛她呢?

  瀟沭瑤苦笑。

  那日她起床梳妝,她滿面春風,希望能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清鸞,卻從侍女口中得知,大軍被瀟沭清鸞一道皇旨召回,再等若干時辰,便是瀟沭清鸞抱著沽月汐,心急火燎的衝進她的房裡。她的心一堵,什麼也說不出口了。她只是看著瀟沭清鸞抱著沽月汐,只是看著,她什麼也做不了。傳詔御醫,四庫尋藥,朝顧夜探,瀟沭清鸞這三天一直都在這裡,惟獨今日不在。——所以,她對沽月汐撒謊了,……只因那小小的自尊心,還在不甘的抵抗著……

  是的,她已懷龍脈,她沒說,是因為說不出口。

  原來,他是可以不冷漠的。

  沽月汐使她看到了瀟沭清鸞的另一面,而那一面,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個男人,呵護一個女人,至少在她眼裡,是溫情的。

  瀟沭清鸞對她說:“……與汐兒,是故友。”

  瀟沭瑤回想起那日瀟沭清鸞說這話時的神情,笑了笑。——恐怕,清鸞自己也分不清吧……與沽月汐之間,究竟是什麼呢……

  ——我與清鸞……又是什麼呢?……

  瀟沭瑤覺得頭昏沉沉的,想起自己的夫,現在應該追上沽月汐了吧……

  她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瀟沭清鸞騎一匹黑馬,他看見前面不遠處那個蒼白無力的身影。

  “汐兒!——”他如此喚她。

  沽月汐回過頭來,見瀟沭清鸞正策馬迎面追來。——他為何來了?……

  瀟沭清鸞在沽月汐面前下馬,兩人相視,憑空多添愁緒。

  “你可以不走,……留下來。”瀟沭清鸞又嘆了口氣,“罷了,我知道留不住你。”

  沽月汐輕輕一笑。

  瀟沭清鸞將馬牽過來,“你身子未康復,騎馬上路吧。”

  沽月汐沒有說話,輕輕騎上馬去——她坐直了身子,瀟沭清鸞牽了韁繩慢慢向前走,他們一前一後,緩慢前行。

  一片濕潤的草地,微斜的坡,無風的天,無言的兩人。馬的四足在草地上踏下深淺不一的足跡。

  “清鸞。”

  “……呃?”

  “你不問我去哪裡……就這樣拉著我走嗎?”

  “啊……”瀟沭清鸞彷彿從沉思裡回過神,他停下步子,看著四周的景色,“汐兒,你要去哪個方向?”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細心呢。”沽月汐在馬上笑。

  瀟沭清鸞回頭看她,她在馬上切笑。

  “是不是心中已猜到了,我不會告訴你我去哪裡,所以只問我要去哪個方向……”

  “汐兒,我已經習慣了被你拒絕……放不了手是我最大的錯,傷了她,傷了你,傷了自己。”

  沽月汐的眼神黯然下來,“那麼……從出發的第一天開始,瀟沭延就向你報告過我的事了,是嗎?”

  “你心裡應該也有所察覺,是忙於戰事無暇顧及吧……我怎麼可能如此安心的將西婪大軍交給別人呢……哪怕是瑤兒的人。”

  “呃,那倒也是。清鸞做事一向謹慎。”

  瀟沭清鸞一手牽起沽月汐,輕輕拉向懷裡——沽月汐身子傾斜,從馬上跌進瀟沭清鸞懷中。

  “不……我還不夠謹慎。”瀟沭清鸞擁著她,“那時不該放你走……你也不會變得這樣……”

  沽月汐笑起來,“呵呵……你想讓所有人都誤會我倆之間的情誼嗎?快些回去陪你的皇后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8:00
一八九

  瀟沭清鸞便鬆開了手。笑得乾澀無力。

  沽月汐又躍上馬去,帶起韁繩——

  “汐兒,你要去哪裡?”瀟沭清鸞追上幾步問她。

  沽月汐笑,“清鸞,你知道我不會告訴你的。”

  “可你也知道我放不了手。”

  “……你究竟放不了誰……”沽月汐揚起韁繩,“你放不了的人是你自己……”

  策馬揚蹄,黑馬奔騰起來,動作溫柔輕快,彷彿怕驚嚇到背上的新主人——

  獨留瀟沭清鸞在原地苦笑。

  ——我放不了自己。我對你的感情,就連自己也說不清……

  第五節 逆回相待

  一間佈局簡易的屋子,房間寬敞明亮。床上坐著一男一女。男人年近中年,半赤著膀子,不苟言笑的臉上微微浮著紅潮,女人低著頭,正專注的為男人的傷口上藥,稍稍抬了抬頭,女人吁了口氣,是張美豔的面孔。

  “以後小心點,上個藥還哇哇叫……讓那些士兵聽見多丟人……”

  “……都說要你輕點了……”

  “我這還叫輕啊?!那趕明兒我讓小海給你上藥得了!”

  “別!別別別!你想要我的命啊!憐秀!——”男人躁動的大叫起來。

  “別亂動!”憐秀不客氣的給他的後背一掌!

  “啊!——唔……”男人痛得滿頭是汗,咬著牙苦苦煎熬著——

  憐秀似乎毫不在意,她熟練的拿起長長的繃布,扶住男人受傷的胳膊,一道一道纏繞上去。“屺,你不要恨我……我這是為你好……再小的傷口,不上藥……也是可能會化膿感染的……”

  屺的一張臉已經慘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疼……”

  “……你是義軍首領……居然說出這種話……我……”憐秀打上一個結,剪斷繃帶,她覺得好無奈啊,“算了,你穿上衣服吧……”

  門外響起叩門聲。

  屺一邊披上外衣,一邊道:“進來。”

  蔚小海走進來,“屺……他來了……”

  “他?……我知道了,你安排下讓他進來吧。”

  蔚小海點點頭,合門走了出去。

  “神神秘秘的……是誰要來?”憐秀一邊收拾剩餘的繃帶藥水,一邊問屺。

  “克羅蒙·俁。”屺答道。

  “克羅蒙·俁?!”憐秀猛然轉身,“他來做什麼?!”

  “……怎麼這麼大反應……”屺笑笑。

  “他是伊南莎·瀧的人!!!”

  “呃……或許吧……”

  話音剛落,克羅蒙·俁已經進來,後來跟著蔚小海。

  “小海,在外面守著。”

  “是。”

  蔚小海應聲出去,同時關緊了門。

  克羅蒙·俁看見憐秀也是一驚,他原以為她應該跟著沽月汐才對……

  “憐秀,俁將軍與我們也算是舊識了,現在他是來投靠我們的。”

  憐秀表示出懷疑與敵意,她怒瞪著克羅蒙·俁,毫不友善的說道:“是嗎?——在華葛時他可沒給什麼好果子我吃,他安排的暗士差點要了小海和小雨的命。”

  克羅蒙·俁臉上顯出尷尬神色。眼睛看向屺。

  屺卻只是搖搖頭,似乎在說:你自己搞定。

  “我這次來……帶來了兩個人的消息。”克羅蒙·俁對憐秀說道,他走前一步,“是你認識的兩個人。”

  憐秀狐疑的看著他,“什麼人?”

  “杉兒,和你們所服侍的公子。”

  憐秀猛然站起來!“他們怎麼了?!”

  克羅蒙·俁料到憐秀會有如此大的反應,繼續說道:“伊南莎·瀧抓了他們,想借此誘降沽月汐。”

  憐秀表露出鄙夷神色,“就憑他?他不會得手的。”

  “不一定。”

  “你什麼意思……”

  “我想你大概還不知道,沽月汐施妖法冰封海域,使我東諸海上船隊全部覆滅,她現在靈氣耗損,根本不足為懼。”

  “你!!!”憐秀就要動怒,肩頭被屺輕輕按下——

  “憐秀,這些是真的……海岸的軍隊確實有來傳報過天氣異象。”

  憐秀咬緊了下唇,問克羅蒙·俁:“夫人現在在哪裡?”

  “西婪大軍完勝而歸,……沽月汐下落不明,也許是在某個地方療養吧……”

  憐秀沉默了片刻,忽然她抬起頭來,雙手揪緊了屺的衣袖,“不能……不能讓她這個樣子來東諸……我們要救他們,我們一定要救他們……”

  “憐秀……”屺微微皺眉,“這是引誘沽月汐的陷阱,……是個陷阱,我們怎麼能往裡鑽呢……”

  “一定要救他們……我知道他們對夫人意味著什麼……失去了他們,她會瘋的……她一定會瘋的……”

  “可是……”屺有些猶豫。

  “若只是救杉兒……或許我能有辦法。”克羅蒙·俁說道。

  兩人同時看向他——

  憐秀怔怔問他:“……你能救出杉兒?”

  她看見克羅蒙·俁點了點頭。

  “……我信你一次。”憐秀對他說,心懷感激。“請務必將她好好的帶回來。”

  請將她好好帶回來吧,我再見不得他們任何一個人身上又添新創。

  該了結的,是時候了結了。

  這夏氣漸濃,太陽炙烈得殘酷……

  能不能夠——不要再懷戀那年冰雪?……是人都會覺得痛吧……

  一桶涼水猛地襲來,歆兒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他微微睜開眼,聞到刺鼻的腐臭氣味!這氣味卻令他再熟悉不過,只有東諸國的地牢裡,才會有這樣這樣的惡臭!

  歆兒警覺的抬起頭,他看見了面前的少年——

  美豔的少年依舊美豔,只是此刻,他再不復曾經的張狂。

  伊南莎·瀧坐在一把木椅上,木椅兩側是滾輪,他安靜的坐在上面,雙膝上搭蓋著毛毯,木椅背面立著一名侍女,生得嬌豔。

  歆兒想站起來,離開這骯髒不堪的地板,腳卻被絆住,他低頭看,雙腳已被扣上了曾經的腳鐐。

  伊南莎·瀧說了話,“靠近些。”

  侍女輕輕應了一聲,將輪椅向前慢慢推動,一直到歆兒的面前。

  這時,歆兒才將他整個看清。歆兒一臉驚愕的看著伊南莎·瀧,他看見他滿頭銀絲——

  他的頭髮竟全白了!!!毒性由下至上……那是不是就代表著……他就要死了?!!!

  “看清了吧,吉爾蘇,我已經老到無法行走,老到頭髮全白……”伊南莎·瀧看著歆兒微微笑,“……這張臉,也快要老了。”

  歆兒輕蔑的冷哼一聲,沒有理會。

  伊南莎·瀧沒有生氣,仍是微微笑著,“對……就是這種態度……就是你這個樣子,我見到你第一眼便知道,她會被你吸引。”

  歆兒沒有說話。

  伊南莎·瀧抬起自己一隻手,露出半隻胳膊,他說:“你看,現在抬起它,還會微微顫抖……它甚至無法好好端穩一碗溫熱可口的鮮血……”

  歆兒憤然回過頭,怒喊道:“我已經照你說的話做了!我弟弟在哪?!”

  伊南莎·瀧一笑,將手放下來,回答道:“不,……不對,你沒有照我說的話做,吉爾蘇,不要對我撒謊,那對你沒好處,對你弟弟也一樣……”

  “我沒撒謊!”

  “呵呵……真是頑皮的孩子,不過也沒關係,就算你告訴她這是個陷阱是個圈套,她也一樣會來的。”

  歆兒看著伊南莎·瀧笑,他覺得毛骨悚然,“……你會拿她怎麼樣……”

  “哈……你在關心她?你是在關心她嗎?……哈哈哈哈哈哈!!!……”伊南莎·瀧大笑起來,刺耳的笑聲迴蕩在陰沉的地牢裡,像魔音一般,聽得人耳陣陣發痛。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停下來。

  伊南莎·瀧對歆兒說:“我想,我會吃了她。……你明白嗎?是吃,並且是整個兒吃,啊……不明白也沒關係,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了。”

  伊南莎·瀧神秘的一笑,“這跟喝血,可不一樣了……”

  歆兒頓時呆住,然後似乎察覺到什麼,他神色慌張!急急追問道:“你是不是把我弟弟殺了?!是不是?!你答應過我不喝他的血的!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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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