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半妖憐 作者:花花了 (已完成)

 
li60830 2019-1-5 15:45: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5 46220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1
一四〇

  “小海,你會把桂桂吵醒的……”杉兒頗有為難的說道。

  小海愣了一愣,立刻堆起一臉笑,“杉兒你快進去吧,我會照顧好桂桂的……”

  “別理他了,我們上樓去……”前面的蔚小雨牽起杉兒走進酒居里去——

  “蔚小雨你……”小海雜碎唸唸,一臉怨恨模樣,揚起韁繩,他又不禁深思起來,小姐見了什麼人?……

  沽月汐倚在窗邊,低了眉眼看街道上人來人往。

  若時間倒退到一年以前,她怎可能會想到今天,自己竟與他做起了交易。

  可是還不夠,還不夠……不夠償還……

  眸子一凌,沽月汐勾起一笑。

  林逸之,我會讓你後悔做這筆買賣……

  門外響起叩門聲——

  “小姐,杉兒和小雨能進去嗎?”

  “進來吧。”

  兩人心裡鬆了口氣,推門進去。

  沽月汐轉過身子,望向她們,輕柔一笑,走到床沿坐下,“杉兒,你知道剛才誰來了嗎?”

  杉兒一臉茫然,“不知道……”

  沽月汐又是一笑,“想報仇嗎?”

  杉兒身子顫了顫,“……小姐……”

  蔚小雨也愕然的睜大了眼,“小姐,……這是怎麼回事?”

  沽月汐但笑不語。

  秦府——

  這裡是原國相秦連的府邸,也是皇后秦嵐的舊居,秦連死後府邸已經荒棄,週遭連個鬼影也看不見。夜色已沉,荒棄的府邸裡卻亮起了燈火……

  伊南莎·瀧接過珩呈遞上的玉瓷碗,裡面的液體殷紅溫熱,俊雅的少年面無表情的一口飲下,嘴角滲出一絲血跡——

  他嫵媚一笑,看得珩的心口緊了緊,他只覺得眼前這個看似十一二歲的少年,好似妖邪轉世。

  這是他輔佐的君王,他敬仰著,也害怕著……

  伊南莎·瀧拭去嘴角的血跡,輕笑道:“愚蠢的秦嵐,居然想對付我……”

  “請陛下寬心,秦嵐只是派人跟蹤了俁將軍,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她心裡也應該有所顧忌。”珩低頭回道。

  “哼……我怎麼會把她放在眼裡,我擔心的是北岑,是西婪——”伊南莎·瀧望向窗外,臉上浮出一絲憂慮神色,“聽說諾帝·布萊斯那個老東西快死了,我原以為北岑氣數已盡,沒想到派去潛藏在宮中的暗士竟然全死於非命,那兩個皇子都愚鈍無能,我很奇怪是何人下的手……”

  稚嫩的面龐上浮現著與年齡不相仿的陰沉氣色,珩早已習慣,他依舊低低回道:“北岑只是個偏遠小國,陛下放心,總有一天必定會成為東諸所屬之地。”

  “就算北岑能輕易奪得,那瀟沭清鸞與林逸之也都不是容易對付的角色,派去西婪的暗士如今都失去聯繫,若是死了倒好,若是被瀟沭一族的人抓到,他怎可能會放過?”

  “陛下請安心,這兩人只是無知後輩,不足為懼,陛下的宏願一定能夠實現的。”

  “但願如此……”窗外的月光銀白,伊南莎·瀧伸出雙手,月光下清晰看見,那雙顏色死灰一樣的手上,指如枯木!皺紋似班駁的樹皮佈滿了雙手,粗硬而幾乎脫落的指甲參差不齊的生在十指之上,難以想像的粗糙,像似老化腐朽的枝幹……伊南莎·瀧將這樣的手慢慢舉起,輕輕撫上自己臉頰,這強烈的對比讓珩有想嘔吐的衝動——

  “不管用什麼辦法,我一定要活到那一天……所有人成服於我東諸大國的那一天!”月下的少年如此說道。他看起來依舊年輕,除了那雙手。

  “陛下……一定會達成心願的。”珩恭身說道。

  嬰孩的血,的確對陛下的康復起了作用,只是……要根治銀狐的毒,似乎是不可能的了……

  珩的心裡不禁燃起一個想法——這個傳說不死的皇帝,這次會死嗎?

  若死了……東諸會變成怎樣?

  克羅蒙·俁走進來,向伊南莎·瀧行禮——

  “陛下。”

  伊南莎·瀧看向他,問道:“叛軍被鎮壓住了嗎?”

  “是的陛下,只是些沒有紀律的亂民,成不了氣候,涪將軍已經將他們鎮壓住了,只是暴亂頻繁發生,陛下是否考慮回國平亂?”

  伊南莎·瀧回到桌前,低沉的臉色似乎在思索些什麼——“我有一事尚不能安心,來華葛索用嬰孩,秦嵐已經露出了太多蛛絲馬跡,萬一讓林逸之查到……”

  “陛下的意思是……殺了秦嵐?”珩試探的問道。

  伊南莎·瀧點點頭,“我們在華葛這些年的行蹤只有她最清楚,她死了,再幹淨不多。”

  克羅蒙·俁皺起眉,“可是……陛下長期需要服用嬰孩的血,沒了秦嵐,那我們……”

  “我是一國之君,難道會缺嬰童不成?!”

  克羅蒙·俁心中一驚,——“陛下是說……讓東諸國內百姓交納……嬰孩?!”

  “不可嗎?沒有我他們怎麼能安享太平?!”伊南莎·瀧明顯對俁的反問十分惱怒。

  “俁將軍,只是幾名小小嬰孩罷了,百姓會因受此恩典感到榮幸的,況且,那些低賤的平民都不缺子女,少一兩個也不會怎麼樣的……”珩如此勸道。

  克羅蒙·俁心中湧起怒氣,面對皇帝陛下,又無奈的壓抑了下去,他低著頭,勉強應聲:“屬下明白了。”

  這個珩,雖然表面上聽命於他,可是暗士是皇帝直接授命的,雖然沒有官爵,但在某種意義上,卻有著比他更高的權威。

  夜色深沉,秦嵐怎麼會料到,他們竟然會藏身在這裡……

  林逸之回到王府,像一頭發狂的獅子衝進了古舊的書房裡,他四處翻找,將房間弄得一片狼籍。

  涂龍全然不明白林逸之這是怎麼了。

  見過那名沽月女子之後便一直沉默不語,急衝沖的回到王府就是一翻發狂的尋找——

  “陛下在找什麼?”

  林逸之沒有理會,那些書籍很多都已經殘舊不堪,林逸之本本翻開,掃視幾眼又扔擲到一旁。

  涂龍這才看清整個書房的佈局。若他沒記錯的話,這間隱藏在東庭後院的書房一直都是封鎖著的,年前的時候林逸之開過一次,之後會偶爾過來,但絕不讓任何侍從侍女進去打掃——

  書房裡有床塌,簡單的桌椅,一旁放置著一個古舊卻精緻的棋盤,牆上是一些字畫,這裡似乎曾有人居住過一段時間……

  林逸之翻出十來本舊書,捧上手上,這才注意到涂龍一直立在門口。

  “師父隱居以前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林逸之說道。

  涂龍愣了一下,然後才想起來,他似乎聽說過,林逸之與林然幼年時,他們的父王曾請過一位高人來教導他們學文習武。但是涂龍從未見過——

  “無妨,你進來吧。”

  立在門口的涂龍走進房內,古色古香的味道更濃,似乎還摻雜了些藥草氣味。

  林逸之再沒理會他,在桌邊翻看那些找出來的書籍,一頁一頁……

  涂龍不敢馬虎,忙點了燈燭,置在桌上,自己立在一旁候著。

  時間一點點流逝,雞鳴幾聲,燈燭幾乎要滅的時候,林逸之翻到了最後一頁。

  涂龍看見林逸之面如死灰,他低喃自語:“……沒有……還是沒有……”

  “陛下。”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1
一四一

  林逸之顯得很沮喪,他看向涂龍,勉強一笑,“我差點就以為,是汐兒回來了……”

  “…………”

  “這裡的書都是師父留下的,上面記載了所有玄奇之事……也記載著吸食嬰孩血肉可延緩衰老……可是沒有,沒有復生……任何關於復生的辦法都沒有……”

  “陛下……”

  “那女子像冰一樣,怎麼可能是汐兒……她死了……她死了,我早該承認這個事實才對……”

  林逸之黯然低下頭,“涂龍,我與她有一個交易,嬰孩的案子交給她辦,你不用再理會了,那些死狀離奇的男子,也不用管了——她說只要將秦嵐的生死交給她,她可以保證皇城內再不會死一個嬰孩,或者男子。”

  “屬下……遵命……”

  秦嵐的生死……誰會在意呢?

  可是涂龍心頭卻是沉甸甸的——林逸之看向他,微微一笑,“你也很奇怪是不是?”

  涂龍皺起眉,“屬下……確實有些奇怪。”

  “是啊,怎麼會不奇怪呢……她似乎對我華葛十分瞭解,才會讓我撿這種便宜——”林逸之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光亮,“她不僅瞭解華葛,更瞭解宮廷,深知我不會拒絕這樣的條件——”

  “陛下的意思是……”

  “看吧,讓我看看她會把秦嵐怎樣——還是她根本就是另有所圖!”

  若她不是汐兒——她便只可能是個惡魔!

  “他真的會那麼傻嗎?”蔚小雨不放心的問道,她總算知道今天見的原來就是華葛的皇帝林逸之——原來是那個人……小姐曾經的…夫君……

  “等他意識到,也晚了。”沽月汐冷冷的笑著,目光掃到杉兒身上,“杉兒,你可考慮清楚了?我不逼你。”

  杉兒堅毅的點點頭,“跟隨小姐的第一天,杉兒便很清楚,以後該如何走——枉死的人,都在天上看著!”

  那是絕對的悲哀。

  當她看見那刀起刀落,甫笛最後望向她的那雙眼睛——她怕是一生,也忘不掉!

  那滿滿的哀傷,更在左顏汐死去的那日裡幾乎將她擊碎,不能再失去了……已經沒有什麼,再可以失去了……當她獨自回到王府時,只是空空,她的心裡,也是空空——看啊,我已經沒有了一切,還有什麼,可以再失去呢……

  “杉兒會辦好此事的。”纖柔的女子彎下身子,聲音懇切,像是誓言。

  她覺得肩上一股冰涼,抬頭看,沽月汐將她扶起,手指冰涼,卻叫杉兒覺得暖心——“我該記得,你背上有舊疾,以後不要再行此大禮了……”

  杉兒眼眶不禁微紅,“小姐……”

  如果我們的恨,最先摧毀的,是自己,那麼……只能怪我們自己記著那些不該記著的東西……

  “就算是錯,我也不忘記……”杉兒心裡默唸著。

  沽月汐心裡卻有一張容顏始終揮之不去……

  林逸之,我再不願和你相見——心口的痂,似乎又裂開,撕裂得生生發痛……

  第七節 北岑霜篇

  春季中旬,北岑皇帝諾帝·布萊斯逝世。

  ——春雨淅瀝,泥土與嫩草的芳香撲鼻而來……

  塞爾拉茲·柯爾娜勒起韁繩,身下棗紅色快馬猛地揚起前蹄,一聲嘶鳴之後穩穩停在國相府邸大門前。柯爾娜灑脫躍下馬來,狨皮短靴粘上泥水,淺紫的衣襟也已經有些濕意,她無謂的甩甩髮辮,水珠晶瑩飛舞,柯爾娜望著眼前的府邸,凝神片刻,便向大門走去——

  “小姐回來了!”

  “是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老爺!小姐回來了——”

  一時之間,國相府中混亂一片,夾雜著歡喜。

  “柯爾娜回來了?”國相塞爾拉茲·莫羅沃蒼老的面容浮現出難得一見的欣喜顏色,他從躺椅上坐起來,急切的起身走向門外——

  嬌俏的身影映入眼簾,塞爾拉茲·莫羅沃竟激動的說不出話來,“柯爾娜……”

  “爹……”柯爾娜容顏依舊,粉撲的臉頰,俏長的睫毛。她將塞爾拉茲·莫羅沃扶住,看見自己的父親白華又增,面容蒼老,心中不禁幾分自責幾分愧疚——“爹,我回來了……”

  “回來了……可惜……陛下一直想見你……咳!咳咳咳!……”

  “爹!——”柯爾娜急忙將塞爾拉茲·莫羅沃扶到躺椅邊,讓他躺下,“怎麼病成這樣?……”

  柯爾娜帶些慍色的望向一旁的侍女,“你們怎麼伺候的?!大夫在哪裡?我爹這是怎麼了?!”

  “我沒事……”塞爾拉茲·莫羅沃輕拍拍柯爾娜的肩,“我老了,只是小小的風寒而已,卻要休養大半個月的時間才見好轉……陛下去了,恐怕是想讓我去陪陪他……”

  “爹……”柯爾娜微微擰眉,“……是我太任性了……”

  “……我知道你心裡有事,你不高興……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啊……”塞爾拉茲·莫羅沃語氣沉穩,帶了一種滄桑的味道。

  一年前,華葛國王妃左顏汐,被冠以弒王之罪賜予死刑。塞爾拉茲·莫羅沃與她曾有過一面之緣,罪名是真是假,無人得知,只知道左顏汐死後,大雪將華葛掩蓋了足足三個月……而他的女兒,塞爾拉茲·柯爾娜也同時失去了行蹤,只是收到她派人送回的書信,說是一切安好,暫時不想回北岑……

  塞爾拉茲·莫羅沃知道,他的女兒心裡有個結——左顏汐的死,北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畢竟,他們不能為了一個左顏汐而讓東諸的大軍對準了自己的百姓啊……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1
一四二

  這年春天,年邁的皇帝終於去世——他唯一放不下的,應該是他那兩個年輕的兒子。

  “三天後全國發喪,你也準備一下吧……”

  柯爾娜點點頭。想起那個對她疼愛有加的皇帝,仁厚慈愛,一生的舉措雖然沒有多大的建樹,但一直以百姓生計為主,使得國太民安……可是,就這麼走了。在她還沉浸在左顏汐的離開時,又一個人離開了——“……兩位王子,誰會繼承皇位?”柯爾娜問道。

  塞爾拉茲·莫羅沃微微皺起眉,彷彿想到什麼事似的,眉頭越鎖越緊。緩了緩,他輕揮揮手——“你們先下去吧。”

  一旁的侍從侍女應了聲,低著頭紛紛退出門去。

  待所有人離開,塞爾拉茲·莫羅沃低緩著聲音道:“應該是二殿下艾斯。”

  柯爾娜吃了一驚,愕然問道:“可是大臣元老們原先不是都傾向大殿下柏明嗎?”

  塞爾拉茲·莫羅沃輕輕搖頭,“那是以前,現在二殿下不論是在治國安邦上,還是在防國抵外上,都比大殿下更為優秀,雖然個性稍顯溫暾,但比起以前確實大有長進。”

  “……既然如此……為何爹你看起來這麼心事忡忡?”柯爾娜疑惑問道。

  塞爾拉茲·莫羅沃卻長吁了一口氣,“我確實有些擔憂……但願是我杞人憂天了……”

  柯爾娜不解的擰了眉,“……難道陛下去世前沒有指明嗎?”

  “雖然沒有指明,……不過很明顯偏向於二殿下艾斯。”

  柯爾娜鬆了口氣,微笑說道:“既然如此,爹又何必擔憂呢?陛下一向都是很明智的,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決策。”

  塞爾拉茲·莫羅沃緊皺的眉卻不見舒展,“二殿下的努力,確實讓人欣慰,我擔心的……是別的人……”

  “什麼人讓您這樣傷神?”

  “大概在半年前,二殿下帶了隨從外出狩獵,回宮時肩膀受傷,並帶回一名蒙面男子,二殿下對陛下說此人救助了他,並且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請求陛下讓他做自己的老師——”

  “御使大夫?”柯爾娜驚呼出聲。一般能夠有資格做御使大夫的人,非重臣元老不可,教導的若是可能會登基為帝的王子殿下,德行與才能更要出眾。

  “當然,陛下起初是不同意的,那蒙面男子畢竟來歷不明,年紀至多不過三十而已,可是二殿下執意如此,陛下便在群臣面前召見了那名男子……”

  “如何?是怎樣一個人?”

  “當時我也在場,不得不佩服他談吐間的氣度與才氣……據他所說,他常年四處旅行,居無定所,現在暫時落腳北岑國。陛下對他很是賞識,元老們也對他讚歎不已,儘管有少數人對此質疑,但二殿下再三要求,陛下便欣然同意了。”

  “如此說來,也是件好事,二殿下性子溫吞,文有章而無思,武提劍而無力,確實需要良師輔佐。”

  塞爾拉茲·莫羅沃點了點頭,“確實如此……自從他被任命為二殿下的御使大夫之後,二殿下進步神速,皇位的人選也漸漸移位……”

  “爹,皇位人選的選擇也許會引起些騷亂,但是畢竟選擇出合適人選才是最重要的,若二殿下真的比大殿下優秀,改變初衷也不是不可啊……您就不要再憂慮了……”

  “……不……不是人選……”塞爾拉茲·莫羅沃緩緩搖頭,聲音裡多了一份堅決,“是野心……”

  柯爾娜茫然的望著自己的父親,“爹?……”

  “……這樣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二殿下,改變了皇位,還會改變什麼?——這個叫赫羅的蒙面男人,他優雅高貴的氣質下面,是無止境的慾望,陛下……一定也察覺到了,所以才會一直遲遲沒有決定人選……”

  “赫羅……”柯爾娜碎碎唸著這個名字,“……若爹覺得不放心,可以與元老們商議,解除他的職稱……”

  塞爾拉茲·莫羅沃苦澀一笑,“他得王子殿下信任,怎能憑我一人的揣測就解除他的職稱……也許,只是我多心了……”

  “爹……你先休養身體吧,陛下發喪那日會更加操勞的……”

  “你剛回來,也快去休息吧……”

  柯爾娜輕輕應聲,出了房門,忽然屋頂一個黑影閃過——

  柯爾娜皺起眉——國相的府邸,誰這麼膽大竟敢監視這裡?!

  北岑皇宮。

  華貴而精緻的一處樓宇,池水涓涓迂迴流淌,別緻的玉石小橋坐落在池潭之間,男子氣質優雅,長發襲下,懶散的絨黑睡袍鬆鬆垂下,他眉眼含笑的望著眼前池水,聲音輕吐:“槐薌……”

  池水中有游物慢慢接近過來——

  “槐薌,餓了吧?……”聲音溫柔。

  水中游物的軀體變得清晰,倏地破水而出!——一個輕盈美貌的女子竟浮出水面,她盈盈笑著,像是無邪的孩童般純真。

  “來,過來這裡……”男子靠坐在池邊,向那女子伸出雙手——

  她游移過來,如往常一樣鑽進男子的懷中,輕啟紅唇,尖利的小齒露出——她低頭一口咬住男子的臂膀,殷紅的血絲浸出,絲絲流下來……

  男子的表情卻依然是微笑,愛憐似的撫摩著她濕漉漉的發,“槐薌長得好快……已經快有完整的人形了……什麼時候才會說話呢……”

  被叫作槐薌的女子低著頭,貪婪的吮吸著血液,聽見男子的輕嘆,她抬起頭,笑得純真無邪,猶如孩童——

  “槐薌乖……試著說話看看?”男子捧起她花朵般的臉龐,柔聲說道。

  “……呃……”槐薌喉頭發出的聲音卻細微帶著顫抖,不穩的聲帶沙啞而艱難的發著聲音。

  男子安撫似的一笑,“沒有關係……我的槐薌會慢慢長大……總有一天會說話……會叫我的名字……”

  槐薌依然笑著,赤裸而美好的上身倚在男子懷中,下身卻融化在池水裡……

  “……我的槐薌會慢慢長大……會越來越美麗……越來越像汐兒……你要學會叫我的名字……林…然……”

  “……呃……”她只是年幼的妖,還不能確切明白主人的意思,她只是盡力發著一個聲音……

  林然卻忘了一件事,水底的妖,是不需要語言的……它們,不會說話……

  “赫羅大人!——”

  一個聲音傳來,男子懷中的妖嬈女子倏地躲進水裡,沒而不見蹤影……

  “赫羅大人……”慌張的侍女急急呼著,卻見赫羅胸膛半露的靠坐在池邊,俊雅帶一絲邪氣的面容抬起來,赫羅的雙眸望向侍女——

  侍女驚得心底一陣亂跳,面頰羞紅——“……大…大人,二殿下召見你……”

  “知道了。”赫羅淡淡回道,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面具——白銀打造,遮去大半面容。

  赫羅站起來,看了一眼一旁拘謹不安的侍女,“去拿我的衣服來——”

  “是……是!”侍女提起裙襬急忙跑向華麗的樓宇內,她心裡不禁疑惑,這御使大夫大人生得這樣一張好面容,為何要遮住呢?

  赫羅在宮中的居所是北岑二殿下艾斯特別為他建造的,其間的佈局均依赫羅本人意願設計,因此建築風格與宮中其他地方迥然不同。同時為了更方便輔佐王子殿下,居所也儘可能的接近王子的寢宮。

  方近二十的艾斯看起來文質彬彬,身體修長纖細,繼承了他母親的柔弱體質,淡黃色的短髮柔軟明亮,給人一種陽光的暖意。此時艾斯著了絹白翻花的高領裡衫,外衣是一件深藍色天鵝絨長袍,長袍上金絲鑲邊,使他看起來如天之驕子般高貴。他纖長的手指捧著一本看似古老的書卷,臉上彷彿還帶著些未褪的稚氣——

  “艾斯殿下,赫羅大人來了。”門口走進來一名侍女,低身稟報。

  艾斯抬頭看見赫羅已然慢慢走進來,臉上浮現出歡喜顏色,“老師來了——”

  “殿下。”赫羅略微低頭應道,“不知殿下召見我所謂何事?”

  “老師快請坐——”艾斯眼裡盛滿尊敬與敬仰。

  赫羅淡然入坐。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1
一四三

  “父王仙逝,元老們決定在三日後的發喪之日擁力我登基為新主,我皇兄仁厚,對此亦不反對。”

  赫羅微微笑起來,“微臣恭喜殿下,殿下勤習文武,理應為君。”

  艾斯放下手中書卷,笑道:“全是老師的功勞,若沒有老師的教導,我也不會有今日——一直以來都是皇兄悉心教我學文習武,雖然我用功過,但總沒有皇兄優秀,對皇位更沒有奢望,若不是老師提點,我恐怕只是個無所建樹的王子罷了。”

  “歷代君王,確實都是長子,殿下不必介懷,您看如今華葛國皇帝林逸之,他與您一樣不是長子,但他治國有方,甚至強過他的兄長。此外更有西婪國皇帝瀟沭清鸞,他同樣不是長子,儘管有時手段殘忍,可是對待天下蒼生卻始終仁德兼顧,不失為一個好皇帝。”赫羅面帶微笑的回道。

  “啊……老師說的是。”艾斯輕輕頷首,“華葛國的皇帝林逸之,在未登基前便是戰場上的梟雄,其名遠颺……若說起他,不得不提妖妃左顏汐……我一直奇怪,若真的是妖物,又怎麼會生生被灌下毒酒呢?她應該掙脫逃走才是吧……”

  “…………”赫羅沉默了下來,沒有答話。

  艾斯愣了一下,有些奇怪,“老師怎麼了?……老師周遊各國,是否對此事有些瞭解?”

  “……聽聞,左顏汐是因為懷有身孕……所以才沒能逃脫……”赫羅聲音低低的說道。

  他親眼看見了。

  他是親眼看見的。——雖然那時,從大火中逃出時受的傷還沒有痊癒,但是他仍舊去了,衣衫襤褸,潦倒不堪的擁擠在人群裡……就在她死去的那一天,他在人群中默默看著她……

  皇帝還沒有死,皇后卻擅自發喪——更讓他覺得諷刺的是,他竟發現了東諸的暗士徘徊在宮廷四周……

  他是回不去了。

  林然已經死了。

  而現在,這個死去的人則活生生的站在這裡,看著自己心念心想的女人以弒王之罪被賜死?!——

  他還沒死啊!!!——

  那麼,她有什麼罪?

  她是我的!即使要殺她,也只能是我!她的一切都是我的!誰都沒有權利制裁她!誰都沒有!!!——

  他的嘶吼聲被那日暴風雪淹沒了……

  林然突然清醒了,非常的清醒——他被利用了,有人拿他當棋子布了一個局。

  是誰?

  伊南莎·瀧,你掩飾得足夠巧妙,但是追查她的消息卻太過頻繁,如此,你便顯露出了自己的弱點……得不到她是你最大的弱點。

  林然王者的驕傲與自尊容不下這種污點!

  他竟然做了別人的棋子,成了這場戲中的幫凶!

  他容不下!

  最後是誰輸誰贏,你要比比看麼?伊南莎·瀧……

  艾斯年輕的臉龐顯露出一些哀傷,“原來她已有身孕……我還是無法相信她會做出弒王這種事,她應該知道,這種事會使得她與林逸之永遠分開……”

  赫羅面浮淡淡的笑容,“殿下似乎對其中的緣由十分關心呢……”

  艾斯尷尬的笑起來,“呵呵……民間對這位王妃的事蹟謠傳紛紛,我也不由得……哎,讓老師見笑了。”

  “民間的傳聞時常被臣子忽視,殿下能關注這些,我很欣慰……只是,登基以後殿下將身負重擔,請殿下在治國策略上多放些心思。”

  “遵循老師教誨。”艾斯謙卑的低頭道,他抬起頭,面容溫和,“我登基之日已不遠,不知老師馴養的槐薌如今是否已成人形?”

  赫羅笑起來,露出寵溺神情,“多謝殿下關心,槐薌生長得很好,她本是水中蓮,自生美豔,只是……眼下仍舊有些膽怯,身體尚未長好,待再馴養一段時日,應該便能上岸了。”

  艾斯笑開眉眼,“有老師助我,北岑日後定能分得一片天下——”

  赫羅嘴角上揚,“我想,獵殺槐薌的那個人,一定不會想到……自己的食物竟會變成獵殺自己的人……”

  “呵呵……還是老師高明,如此一來,北岑以後再不用畏懼東諸那個不死的皇帝了……”

  無人的山道上,塞爾拉茲·柯爾娜一路追跑,直至進入森林——

  她停下腳步,眼睛掃視四周,警惕的提防著可能會出現的各種狀況。森林濃密陰鬱,柯爾娜向裡又走了兩步,手裡的劍緊緊握住……

  忽聽一陣男聲輕笑——“呵呵……”

  柯爾娜擰起眉,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哎呀……真是水性揚花的女人啊,連我都不認得了……”樹後走出一個黑衣蒙面男子。

  柯爾娜驚愕的瞪大了雙眼——這麼輕佻無恥的聲音,只有柳言才發得出來!

  “……你!……”

  “你什麼你?——”黑衣男子靠近過來,“是不是對我很內疚,覺得很對不起我啊?”

  柯爾娜目瞪口呆的望著面前的男子,她一把將他的面紗扯下——柳言正笑得不知好歹。

  “……你……還知道來找我?……”柯爾娜竟覺得鼻子有些發酸,眼眶濕潤起來,可眼前秀眉魅眼的男子卻笑得更加不可收拾——

  “你還怪我啊……哈哈……大小姐,是你一直不肯回家好不好……別哭了……乖,你朝思暮想的郎君這不是就在你面前嗎……”

  “混蛋!”柯爾娜舉起拳頭毫不客氣的給了他胸口兩拳,“誰想你了?!不要臉的混蛋!”

  柳言吃痛得向後退了兩步,眉頭微皺——

  柯爾娜愣了一下,隨即提聲道:“你別動!”她走上前扒開柳言胸膛衣襟,駭人的傷口映入眼簾——

  “……誰……”柯爾娜聲音顫抖,那傷口從左胸一直延伸到右下腹,儘管已經癒合,卻依舊猩紅得可怕,她的眼睛幾乎無法移開,緊抓衣襟的雙手微微顫抖,“是誰下的手?……”

  柳言只是眉毛挑了挑,輕鬆一笑,輕按下她的手,將衣襟合上,“沒什麼要緊的,已經痊癒了……”

  “還很痛是不是?”淚水湧出柯爾娜的眼眶,她像個孩子帶著哭腔說著,“肯定很痛……不然打你的時候你就不會向後退了……”

  “我的天……你別哭好嗎?”柳言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是誰下的手?!是誰?!”

  “……我也不認識啊……”

  “胡說!不認識怎麼會把你傷成這樣?!!!”

  “真的……是兩個不知道姓名的暗士……”

  “暗士?”柯爾娜止住眼淚,驚疑的望著柳言,“東諸國的暗士?……可我以為這只是個傳聞……”

  柳言笑嘆一口氣,“我起初也以為只是個傳聞,暗士的傳聞從伊南莎二世起便有了,沒想到自己這麼好運碰上了……”

  “你去東諸了?……為什麼?怎麼會被暗士襲擊?”

  “呃……陛下讓我去調查一些事,然後就遇上了啊,唉……我被他們打得好慘……”

  “那……你怎麼來北岑了?”

  “北岑也有東諸國的暗士,我跟著他們來的——”

  柯爾娜一時驚住,“北岑也有暗士?!……為什麼……”

  “我的大小姐,我就是為了調查為什麼才來的啊……不過剛有一些頭緒的時候那些暗士就被殺了。”柳言說到這裡,稍微有些不悅的皺起眉。

  柯爾娜倒是鬆了口氣,暗士來北岑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死了就好……只是……“誰殺了那些暗士?”

  “似乎是宮裡的人,我還在查……探子真難做啊,呵呵……”

  柯爾娜的臉上卻露出憂慮神色——“可是,若是宮裡的人,不可能沒消息傳出來啊……除非那人有意隱瞞……”

  “你也奇怪是不是?我也正奇怪呢,不知道那個人是什麼目的……也許是東諸奸細內訌,也許是殺出了另一路人馬?……”柳言重新將面紗戴上,“我引你出來想讓你多加小心,現在快回去吧,免得被人懷疑,畢竟還不知道那人的底細……”

  見柳言向樹林深處走去,柯爾娜追上前幾步,“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還要起風波?又會生一場殺戮嗎?”

  “……也許……是他們不願讓王妃的靈魂安息……”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2
一四四

  柳言聲音漸弱——“柯爾娜,萬事小心……”

  “……姐姐……”柯爾娜的聲音裡透著無助,“他們還不肯放過你嗎?……”

  “如果有一天傳來我的死訊……可是依然有人在追尋我的消息,你一定要幫我追查出那人的底細。”

  左顏汐的話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姐姐?!

  姐姐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或者,只是巧合?……

  柯爾娜懵在原地——是誰?是誰還不肯放過你?除了東諸……還有誰?

  沉浮中昏暗的影,模糊的視線,邪怪的光……凝重的血紅混沌了天地,秦嵐覺得手腳冰涼,她哆嗦著呵著寒氣,目光迷離的四處張望——這是哪裡?我在哪?……

  紅色的霧瀰漫在四周,她看見前面隱約站著一個白色的影……

  誰?誰在那裡?

  “”

  秦嵐怔住!寒氣涼透了全身!——左顏汐?!!!

  那白影步步走進,秦嵐惶恐的步步後退——

  ……左顏汐……不……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不要過來!!!——”

  倏地掙紮著坐起來,秦嵐呆滯的望著眼前熟悉的床縵窗檁,久久回不過神來……

  原來是場夢……

  她稍稍鬆了口氣,背脊已經被冷汗濕透,微微動彈因為驚嚇而有些麻木的四肢,吁了口氣走下床來。轉身坐到鏡前梳妝,鏡中的女子頭髮蓬亂,臉色憔悴,秦嵐苦笑一聲:“呵呵……我這般拚命,換回了什麼……”

  “……呵呵……”房間裡一聲輕微的笑。

  秦嵐愕然的睜大了雙眼,只覺得猶如身在冰窟!

  ——她聽錯了嗎?聽錯了嗎?!誰在笑?是誰在笑!!!

  身體因為恐懼而定住,她大氣不敢出,直直望著眼前的鏡……

  是她嗎?……是她嗎?……

  不……她已經死了……她死了……我親手交給李燁的毒藥!不會有錯的!她已經死了!!!

  秦嵐愣坐在鏡前,黑而無神的眼盛著滿滿恐懼,直直看著鏡中那隱約的變化——自她身後,恍惚顯出一個女人的身影,淡青的衣容,雖看不真切,卻像極了左顏汐死前的模樣……

  秦嵐的呼吸變得急促,那淡青色的身影也漸漸清晰……朦朧的身影緩緩轉過身來——

  秦嵐臉色慘白!她彷彿再也無法承受一般,倏地閉上雙眼發出慘叫!——“啊啊啊啊啊!!!——”

  “皇后娘娘?!……”侍女們慌亂的推門進來,“娘娘您怎麼了……”

  “啊啊啊啊!!!鬼!有鬼!!!有鬼!!!——”

  “娘娘!娘娘您冷靜點!沒有鬼啊,房間裡沒有別人——”

  秦嵐全身無力,她腦海中一片混沌,眼前一黑,便昏死了過去……

  “娘娘!娘娘!——快傳御醫!!!”

  第八節 華葛憶篇

  殘陽如血的傍晚,鬧市漸漸平息下來,人群散去,商販們開始收拾各自的東西,微涼的風吹過,帶著春天初生草葉的味道。

  衣衫襤褸的女子,表情呆滯的徘徊在街頭。她的頭髮蓬亂,破爛的衣衫上儘是髒垢,一張瘦削的臉上睜著兩隻無神的眼睛——她時而傻笑,時而哭嚎,顯然已經瘋癲。街邊有好心的商販將賣剩的米糕遞給她,她便歡天喜地的捧在懷裡,嘴裡含糊不清的碎碎念叨著。

  沽月汐坐在馬車裡,一直看著……

  馬車停在街道邊,駕車的蔚小海臉色惆悵,望著漸漸黯淡的天色,心中憂慮卻不敢言語。

  沽月汐直直看著那個瘋癲的女子,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如此看著……看這女子在街上瘋鬧嬉笑號哭發狂呆滯無神……

  突然,她轉移了視線,略微側目——竟發現不遠處,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沽月汐大吃一驚,臉色微變——是她看得太過入神了……才會沒有發現他,他在那裡看了多久?……

  她很快恢復鎮定,收起驚愕的表情,一臉從容並微微笑著——

  “真巧啊,陳公子……”

  林逸之見她對自己笑……不知為何,心裡竟有些落寞。

  ——看來,她似乎始終要以虛偽對我。

  那麼一剎那,從她的眼神裡竟捕捉到一絲柔情……是他看錯了嗎?為什麼一旦面對他,這雙眼睛裡只有這絕對的冰寒?這個冷漠的女子……又為何可以這般輕易的就牽動了他的心弦?

  他的情緒為什麼要因她的一舉一動而影響?

  不可以。

  她是惡魔。冰冷高傲,沒有感情的惡魔。

  林逸之微微笑,步步走近,寬闊的銀灰長袍隨著輕風略微上揚……

  沽月汐覺得眼睛看得澀澀的發痛……這個曾經讓她沉淪的男子啊……

  “是挺巧的,沽月小姐停在這裡是等人麼?”

  “呃……呵呵,算是吧。陳公子這是要往哪裡去?”

  “閒來無事四處走走,正打算去旭岫河看看日落。”

  “陳公子好雅興,不過眼下這時間,等你趕到城外的旭岫河之後,恐怕已經天黑了吧。”

  “無妨,看不到日落,也可以看到明月。”

  “陳公子真是有閒情雅緻,已經對命案不關心了嗎?”

  “有沽月姑娘助我,我自然是清閒自在。”

  “我能得陳公子如此信任,實在榮幸,不過也希望陳公子別忘了準備我要的東西。”

  “呵呵……沽月姑娘放心,你我既然已經商定,我一定不會忘記的。”

  “我也相信陳公子不是個言而無信之人。我現在要出城去,就此與公子別過了。”

  “就此別過。”

  雙馬嘶鳴,馬車奔馳離去,捲起一路塵土飛揚……

  ——你我已言不由衷,詞不達意……笑無顏,眼無情,淚無痕,人在陌路,獨影兩旁憑弔,惟有回憶,惟有交融在血肉裡的回憶,痛得人遍體鱗傷,肝腸寸斷,體無完膚……

  林逸之轉身欲離去,瞥眼見那瘋癲女子蹲在角落裡搖頭晃腦,嘴裡唸唸有詞,模樣可笑,也更加可憐。這女子蹲坐在地上,手中始終捧著商販給她的米糕,眉開眼笑著——

  林逸之向一旁正在收攤回家的商販問道:“她的家人呢?沒人照顧嗎?”

  “她是從外地嫁過來的,丈夫在去年病死了,可憐一個寡婦把孩子拉扯到兩歲大了,現在孩子也沒了,唉……”商販嘆著氣,一面收拾著東西離開了。

  林逸之愣在原地,呆呆的看著那個瘋癲的女子——這就是她看得如此入神的原因嗎?……以至於沒有發現他的存在……為什麼?……她眼中的那一絲柔情竟將他誘惑了……

  瘋癲的女子嘻嘻笑著,“寶寶今天有米糕吃了哦……今天寶寶吃米糕……寶寶好開心是不是……”

  林逸之倏地摀住自己的嘴——老天!他此時竟然難受得幾乎哽嚥了……

  他的孩子……他丟了他的孩子……

  這個沽月汐,究竟是什麼人?誰能來告訴他?!她是誰?!……她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汐兒……

  這樣的折磨,他還要承受多少?

  林逸之走得飛快,像是逃離——他眼前滿是那個瘋癲女子悲涼的狂笑!他耳邊充斥著那瘋癲女子對孩子的柔聲細語!

  誰來救救他?!誰能來救救他?!

  “……陛下?……”

  涂龍驚愕的望著眼前倉皇的林逸之——他從未見過林逸之如此……

  林逸之緊閉著唇,深深呼吸……他努力恢復鎮定……

  “逸之!!!我不喝!!!——救我啊!!!救我啊!!!——”

  “走開!拿開它!!!我不喝啊!——逸之!!!”

  林逸之雙手抱住頭,死死抱著!——拚命壓抑著這些零碎片段的浮現!

  這些回憶是冰冷的刀劍,這些回憶能殺死他!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2
一四五

  涂龍被怔住,看林逸之臉色死白,彷彿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他忽然回過神來,轉身對身後隨行的士兵呵道:“陛下身體抱恙,護駕回宮!”

  涂龍扶住林逸之,赫然看見他嘴角處滲出血絲來……

  “……陛下?!”

  ——我的心,隨著你的離開,一起離開了。

  我這寂寞的身體,隨著你的離開,日漸腐壞了。

  傾盡所有,只為留得你驚鴻一瞥。

  回眸嫣笑的,卻是往昔舊夢。

  林逸之掩住面,輕輕拭去血跡,聲音沙啞,透露出疲乏,“我沒事,……回宮吧。”

  “可是!——”溢出血了能叫沒事嗎?涂龍緊緊扶著林逸之,雙眼不可置信的望著他。

  林逸之掃視他一眼,可怕的氣勢壓抑住涂龍未說出口的後半句話——他說道:“回宮。”

  涂龍怔怔沒有言語,片刻後低了頭,“護駕回宮。”

  沉默的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挺拔修長,氣宇軒昂,永遠的淡然從容,彷彿天地間的一切皆在他腳下……這樣一個人,他跟隨多年了,今天卻是第一次感覺到,他很累。

  儘管看似無事,涂龍卻覺得,林逸之彷彿隨時會倒下一般……

  桂桂在杉兒懷裡睡得寧靜,杉兒輕輕拍打著,嘴裡小聲哼唱著。——稍稍緩了口氣,她覺得懷中的孩子應該已經沉沉睡去了,神色忽然變得肅穆起來。左右張望一番,已經到櫟實林的路口了。

  走進這條僻靜的林間小道之後,也許會遇見幾個要回家的柴夫獵人……可是還有另一條路,有一條看不見的路,可以通往怪邪的櫟虛林,沒有人敢靠近,沒有人能進去……再不會有人打攪……

  杉兒抱著桂桂的雙手下意識裡緊了緊,快步向前走去——樹林路口處,顯出一名女子。

  “小雨。”杉兒喚道。

  蔚小雨莞爾一笑,提著燈迎過來,“要入夜了,小姐吩咐我來接你。”

  兩人雙雙走進樹林——

  狹窄的小路上兩個纖柔女子慢慢走著,不疾不緩……像是誘餌。

  “還跟著嗎?”杉兒壓低了聲音問道。

  “還在。”蔚小雨微笑答道,她步履輕緩,一邊走著一邊玩弄著四周延伸出的枝葉,“像一個自負的傻瓜。”

  杉兒愣了一下,隨即輕輕笑起來,“呵呵……那就好,我還擔心他不敢跟我進來呢……”

  天色漸漸暗下來,樹林裡顯得更加陰冷黑暗了——身後的人,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女子的身影已經看不明晰了,惟見火紅明黃的燈籠,在不見蒼穹的密林裡灼灼發著光……

  身後的黑影忽然一躍跳起!——白光突顯!刺眼的白牙雙刃像閃電一般劈過來!

  “砰!——”

  兵器交錯間金屬刺耳的嘶鳴!夾帶著死亡的音調——

  蔚小雨的袖劍牢牢扣住這來勢兇猛的白牙雙刃,她盈盈笑著,眼裡閃著寒光!

  黑衣人吃了一驚,怎麼也沒料到眼前這嬌小女子竟然擋下了他的雙刃!——他使力上提,白牙雙刃在黑夜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剛掙脫開來,蔚小雨的袖劍卻已然攻過來!黑衣人被這凌厲攻勢逼得步步後退,蔚小雨步步向前。

  蔚小雨的袖劍薄如柳葉,彎如鉤月,寒光熒熒,拚殺間濺得星火飛散!

  杉兒抱著桂桂安然站在一旁,她眉頭漸漸擰起,臉色微變,儘管從未習武,也感覺出蔚小雨的攻勢逐漸不行——不用幾個來回,蔚小雨竟有些招架不住了!

  恐怕方才是那黑衣人一時驚愕住了,所以顯得狼狽,現在吃透了蔚小雨的招數,反攻了過來!——

  “小雨……”杉兒開始擔心起來。

  哧的一聲——蔚小雨右臂被刃劍劃過!衣袖撕破,鮮血隨傷口湧出,立刻染紅了半邊衣袖!

  杉兒一聲驚呼,“小雨!——”

  而那黑衣人也大吃一驚!他清楚的看見蔚小雨臂膀上那熟悉的黑色圖騰!——“你是暗士?!”

  蔚小雨面無表情的冷哼一聲,又一劍刺過去!——黑衣人斜身擋下,背後卻吃了一痛!愕然轉身望去,見一年輕男子持刀對著他——

  “哥!你未免也太溫柔了吧!”蔚小雨很不爽的沖蔚小海叫道。

  “拜託!小姐說要留活口!”蔚小海翻了翻白眼,轉頭看向黑衣人,他輕蔑一笑,挑釁的吹吹氣,額前的劉海輕輕上揚——“給你一句忠告,要跟蹤漂亮姑娘,千萬別去你陌生的地方。”

  黑衣人警惕的退了兩步,環顧四周,猛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那條林間小路上了——叢林密集,早已不知身在何處!

  沒有時間讓他多想,蔚小海那把偃月刀已經錚錚斬來!

  蔚小雨緊扶著右臂,額頭滲出冷汗,她退到一旁,杉兒急忙將她攙住,見原先那傷口竟然已經烏紫腫起。

  “刃上有毒!”杉兒咬唇低低說道。

  蔚小雨眉間緊鎖,嘴唇發白,她提起聲沖那混戰的兩人吼道:“哥!給我砍死那個卑鄙齷齪的東西!疼死我了!!!”

  那兩人交戰得激烈,分不出高下,蔚小海哪裡有精力聽她撒潑。——杉兒只得苦笑,拜託,中毒了還這麼激動,找死啊……

  但是同時心也懸起來,兩次交戰,杉兒已看出此人功力之深,恐怕不太容易對付,眼下蔚小海已進苦戰,兩人相持,時間拖久了就不好了……

  身旁的蔚小雨扯扯她的衣袖,“杉兒,快!那玩意兒!弄死他!”

  “呃?……啊!對對……”杉兒手忙腳亂放下桂桂,一隻手伸進衣袖中,摸出一圈銀色繩線,纖細柔軟,“……這…這怎麼用啊?小雨!這個怎麼用?!”

  “啊……我……我也不知道啊……”蔚小雨也只能啞然望著這奇怪的繩線——

  眼看著前面兩人打得你死我活,兩人只能乾瞪著眼。

  然後這時繩線卻慢慢動起來——像只睡醒的銀蛇,輕扭著腰肢,搖晃著腦袋,飢餓的尋覓食物……倏地,它停在兩人打鬥的方向,像是嗅到了殺戮的氣息——杉兒目瞪口呆望著手中托著的“蛇”,只見它嗖的一下飛離了自己的手掌!向黑衣人直逼過去!

  “啊!!!——”黑衣人猛然慘叫!就連蔚小海也被嚇了一跳。

  樹林在片刻間靜謐下來……

  三個人靜默無語走近黑衣人,黑衣人已經昏死過去。——那條銀蛇竟生生從他的下腋穿透過了胸膛!驚疑的竟沒有一滴血流出來,銀蛇在他身體裡輕緩扭動,頃刻間變得血紅的蛇……

  “哎喲……光是看就覺得好痛……”蔚小海略微皺眉嘀咕道。

  “痛死他最好!我的胳膊也疼著呢!還腫了!你看!腫這麼大了!——”蔚小雨已經處於抓狂狀態。

  桂桂睡眼惺忪的從地上爬坐起來,他茫然的望著眼前的大哥哥大姐姐,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把他哄睡之後再吵醒他——身後一雙冰涼卻柔軟的手抱起了他,桂桂回頭看去,裂嘴笑起來,“哈哈……神仙姐姐……”

  三個人頓時轉過身來,齊齊低身,“小姐……”

  月光透射進密林裡,沽月汐笑得很漂亮——

  “我囑咐你們保護好桂桂,你們倒好,把他一個人丟在這雜草堆上。”

  “啊……剛才……那個……”杉兒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了。

  “小姐,我們逮到他了!”小海首先得意的叫起來。

  沽月汐輕輕一笑,將桂桂遞給杉兒,“抱好孩子……”

  杉兒接過來,觸到沽月汐冰涼的手指,她心裡一沉,低低應了聲。

  沽月汐走到昏死過去的黑衣人面前,攤開手掌,血紅光亮的銀蛇如得召喚,即刻從黑衣人體內滑出,尾尖甩出一絲血水,盤旋游移到沽月汐手中,便不再動彈。

  “哎……竟然吃得這麼飽……”沽月汐看著通體紅亮的細長繩線,輕笑出聲。

  她又看了看黑衣人,眉頭卻微微擰起。

  “小姐,怎麼了?不對嗎?”小海問道。

  沽月汐沒做聲,伸手摘去黑衣人的面紗,輕嘆了一口氣,“不是克羅蒙·俁。”

  “啊!不是他?!”小雨驚訝的叫出聲來,一時忘了臂膀上的痛楚,“不會吧!白辛苦一場?!……”

  “啊……我可是拚死的在打啊……”

  沽月汐凝神片刻,目光停留在黑衣人的臂膀上,她毫不客氣的一把撕下他的衣袖,赤裸臂膀上的紋身清晰可見,黑色的,虎頭模樣怪獸的圖騰——

  “他也是暗士?!”小雨怪叫一聲,“拜託!都是同行還對我下毒手!”

  蔚小海很不給情面的瞥她一眼,“貌似你對他也沒有手下留情吧。”

  “這……”杉兒站在兩人中間,尷尬的笑著……

  “呵呵……大家嚴肅點,克羅蒙·俁就在這附近。”沽月汐婉約站起身來,笑得邪魅。

  “啊?……”三人頓時啞然,然後同時向每個方向望去——

  “克羅蒙·俁行事一向嚴謹,滅口這種事當然不會親自出手,不過心裡卻存有顧慮,顧慮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所以,他應該在這裡。”

  密林裡卻依然沒有動靜——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2
一四六

  “……小姐,你確定嗎?……”

  “小海,你似乎對我的嗅覺不太信任。”

  “咿?……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不如我們來試試。”沽月汐輕聲笑著,“克羅蒙·俁,你現在若肯現身出來,我可以放過這個暗士,他還有的救。”

  依然鴉雀無聲——

  “唉……你好固執啊,既然暗士的性命威脅不到你,那麼我們換一個人好不好?”沽月汐頓了頓,彷彿在享受這種逼迫的快感,“……東諸的皇帝伊南莎·瀧可好?他是否能讓你現身出來呢?”

  沽月汐望向一個方向,目光定在那暗處,“或者我應該說的更明白一些,我知道他現在就在皇城裡——若我將此消息告訴華葛的皇帝,你說他是否會封鎖道路,圍捕這個需要嬰孩血肉哺養的可憐皇帝呢?”

  樹林裡終於有了聲響,樹葉摩擦,細碎聲音之後,從沽月汐凝望的那處,走出一個人來,身形魁梧高大,正是克羅蒙·俁。

  克羅蒙·俁的臉色如同死灰,“……為何……你會知道我躲在那裡……”

  沽月汐依然笑著,“氣味。”

  克羅蒙·俁挑起眉,打量眼前仙子一般的女子,月光下她顯得更加美麗鬼魅,眼裡儘是妖惑之氣……

  “你……究竟是什麼人?……有何目的?”

  “呵呵呵呵……”沽月汐卻被這句話逗笑了。

  “笑什麼?……”克羅蒙·俁強壓著心中不安,手心緊握。他原本一直以為,自己只有在跟伊南莎·瀧說話時,才會如此緊張不安。這個女人卻給他更強烈的感覺,更強烈的力量。

  “克羅蒙·俁……難道你還沒有認出我麼?”沽月汐笑著望向他,“難道,你需要我再自我介紹一番麼?”

  冷汗,自背脊滲出——克羅蒙·俁懵在原地,直直看著沽月汐!

  “想起來了嗎?……大將軍……”沽月汐笑得歡顏。

  “……你……你不是已經……”他驚愕的看著沽月汐,不知如何言語。從戰多年,不懼死亡的他卻在此時親身感受到了恐懼!

  “呵呵……是不是以為我死了?呵呵……”沽月汐陣陣笑起來,音如玉鈴,“他也是這麼以為的吧……是吧?將軍?”

  “陛下……陛下他……”他還能說什麼?他竟然在一個纖柔女子面前聲音顫抖!——

  倏地,沽月汐收起了笑,眸子裡透出寒冽的殺氣!“滾回東諸!我不會讓他死在華葛的土地上,這簡直是對我母親的羞辱!——服侍你的主子,滾回他的宮殿!我不會讓他死在別人手裡,也不會讓他死得這麼容易!”

  “……你!……左……顏汐!”克羅蒙·俁感到羞怒!

  “你錯了,大將軍,從來都沒有左顏汐,一直以來都是我——沽月汐。”

  “……沽月……汐……”

  “記好了,回去告訴他,我還活著,想要我的銀狐之血,就來拿吧——可別死得太早!”

  “你……”克羅蒙·俁怔怔看著她,“……你什麼時候……知道了?”

  沽月汐勾起唇,甜甜的笑著,“我猜的,從你們開始獵殺嬰兒開始,不過……我似乎猜對了。”

  寒風吹過,克羅蒙·俁覺得有些虛脫——地上昏死過去的是珩,看來他已經奄奄一息。真的是她……她沒有死……她沒有死……從未這般無力過,他步步踉蹌著,離去了……

  恐懼緊緊包裹著他。——怎麼辦……東諸……怎麼辦?……陛下……她沒有死……陛下……那隻銀狐的女兒沒有死!……

  究竟這一切是從哪裡開始?——沽月汐只是靜靜笑著。

  從哪裡開始的,就從哪裡結束吧。母親,那是對你最大的祭奠。

  沽月汐回頭看向杉兒,杉兒心領神會,默默頷首。將桂桂交給小雨,纖弱的身影向黑暗處走去——這仇恨要燃燒到何時?她不願去想那麼多,亦不願去想這對錯……她只要想起那些死去的人,她便會覺得,自己有件事,非做不可。

  或許有一天,我的仇恨會毀了你——沽月汐曾這麼對她說過。

  可是沒有關係,跟著小姐,杉兒終於可以做些什麼了……為那些亡靈。

  小海幾步追跑上去,“林子裡黑,我送你過去……”

  沽月汐輕輕牽起小雨的手——“回去吧,我給你療傷。”

  蔚小雨歡喜的笑起來,燦爛明媚的樣子像個不諳世事的尋常少女。

  可是為什麼?——在背負起那麼多的怨恨之後,為什麼我們還可以像這樣言笑顏嫣……

  人,真的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妖,亦不過是袒露了所有醜陋……所以回不了頭……

  第九節 東諸迷篇

  白皙精緻的面容上掛著不符合年齡的冷笑,美豔的少年撥弄著自己兩鬢滑落下的發絲,枯老骨瘦的手指與光亮柔滑的發絲糾葛在一起,纏繞轉卷,反反覆覆……

  許久,他微微眯起雙眸,嬌嫩的嘴唇開啟,“愚蠢……”

  克羅蒙·俁緊閉著嘴唇雙眉緊鎖,他直直的站立在桌邊,低著頭等待自己的主人發話——他聽到伊南莎·瀧毫不畏懼,更似輕蔑的言語,略帶驚愕的看過去,華服加身的少年悠閒的玩弄著自己的發,眉眼裡皆是不屑。

  “狐狸……天生的自負,它們目空一切,藐視一切,故作姿態是它們最惡臭的品性,也是最大的弱點。”伊南莎·瀧輕輕笑,目光深遠,閃爍不定,“……這愚昧無知的狐狸,自以為控制了全局,甚至蔑視自己的敵人……可是它忘了,它只是獵物,獵物永遠只能被獵人獵殺……”

  克羅蒙·俁不明白自己的主人為何有這樣的自信,他只能驚疑的看著伊南莎·瀧,心裡紛擾——因為曾獵殺過銀狐,所以才會這般自信嗎?還是……他手中握有她的死穴?

  “不過我更在意的卻不是她……”伊南莎·瀧如此說道。

  克羅蒙·俁不明所以的看著他,“陛下指的是?……”

  “為何我的暗士會和她在一起?——偃月刀,柳袖劍,你不覺得熟悉嗎?”伊南莎低斂了眉,似有不悅。

  “可是使用這兩種兵器的只是一對年輕男女……荻溟與憐秀已死,或許是巧合……”

  “巧合?世界上所有的巧合都是騙局——”伊南莎·瀧厭惡的閉上眼,“叛徒!不能被寬恕!”

  “陛下……我們現在是否要準備回東諸?”

  “當然,難道要等她與林逸之聯手嗎?”他頓了頓,睜開眼,“不……還有一個人,走之前要先把她解決掉。”

  “呃?”

  “我再也不希望從她嘴中走漏任何有關我的消息……殺了她!”

  “……屬下明白了。”

  華葛皇城,一向生意興隆的玉葵蓮酒居在這天奇異的關起了大門,門窗緊閉,沒有一絲聲響。路人們走過,都不禁莫名其妙的望上幾眼——這麼好的生意,關門不做了嗎?

  依舊是三樓的廂房,滿屋暗香,帶著或濃或淡的甜。與往常不同的是,窗棱合閉,琉璃簾子揭起,紗幔落下,沽月汐斜斜倚著牆,偏著頭凝視桌邊坐著的玉葵蓮——

  “憐秀,不久後我們可能要離開華葛國。”

  玉葵蓮鎮定的望著沽月汐,沒有驚愕,彷彿早已料到。

  “小姐隨時吩咐,我會安排好的。”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2
一四七

  沽月汐低了眉眼,淺淺的笑,“你從來不問我為什麼……如同我從來不問你為什麼……”

  玉葵蓮有些不明所以,小心的謙卑問道:“小姐……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你如此聰穎,如此深諳世故,又怎麼會說錯話呢……”沽月汐一面淺笑,一面款款走向玉葵蓮——

  “…………”玉葵蓮聽得這話,心裡卻更加不安。

  沽月汐走過來,繞至她身後,側身倚桌,輕輕掀起玉葵蓮輕薄的衣袖,纖柔的臂膀袒露出來,線條優美宛轉,玉瓷一般的肌膚上清晰刺著深黑色的圖騰花樣,玉葵蓮轉頭茫然的望向沽月汐——“小姐?……”

  “我應該早注意到,仔細看的話……你胳膊上的紋身與小海小雨的有略微的不同……”沽月汐彎腰低著頭細細看著,柔長的發絲垂落,貼近玉葵蓮的臉頰,玉葵蓮清楚感受到沽月汐身上特有的一股微微寒氣……雖然跟隨沽月汐這麼久了,卻是第一次這樣靠近,側面優美的輪廓,她看見她每一根曲長的睫毛,以及水凝一般的眸子,絕美清冷,沒有感情的眸子……是這雙眼睛吸引了那時的她,所以下定決心,執著的相信她能幫助自己完成那件事,一直……都如此相信著。

  思緒正這樣想著,沽月汐忽然轉過來看著她,美麗的容顏動人心魄的笑顏——“憐秀,我是妖,冷漠無情,可是我卻出手救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小姐曾說過……因為你也是中這玉葵蓮之毒死的。”

  “是啊……”沽月汐輕輕一笑,帶著不屑,她直立起身子,望向桌邊擺放的玉葵蓮,妖嬈多姿,“真是諷刺,這玉葵蓮三月生根三月長葉三月開花,不過九個月時間,想我千年道行,卻敵不過它……”

  “小姐……你是不是有事要問我?”玉葵蓮微微擰眉,“小姐莫不是在懷疑我?我可以對天起誓……”

  “不必起誓,”沽月汐淡然說道,語氣裡卻帶堅定,這輩子她已經聽夠了誓言,“我信你。——那時救你,你說要跟隨我……我不得不承認自己身邊確實需要人手,你的出現正是及時,而你帶來的這對兄妹也的確很得我心,我以為可以利用你們來協助我達成所願……不過,現在想想,似乎被利用的人……是我才對。”

  “小姐?!”玉葵蓮倏地站起來,驚愕不已,“憐秀絕對沒有這樣冒犯的想法!”

  “真的沒有嗎?……”沽月汐淡淡的看著玉葵蓮,“……一點……都沒有嗎?”

  “我……”玉葵蓮被沽月汐這麼看著,反而支吾起來——隨即,她低了頭,咬住櫻色的軟唇,“……我……我跟隨小姐……確實有自己的私慾……如若小姐怪罪……請不要責罰小海與小雨……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擅自做主……”

  許久靜默之後,她聽見柔柔的一聲輕嘆,“唉……”透著淡淡的惆悵——

  玉葵蓮抬頭看沽月汐,懵住了!——她看見沽月汐無限的哀傷,眼神悲淒的看著自己……

  “小姐?……”

  “憐秀……你的心思我又如何能不知道呢?——即使你利用我,你如此真心待我,我又能有何怨?……我……怎麼會怪你……”

  玉葵蓮怔怔望前沽月汐,心中溫熱起來,一下子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已經見過克羅蒙·俁了,向他問候了一聲,而且……他看到了小雨胳膊上的圖騰。”

  “克羅蒙·俁?!”玉葵蓮對這個名字意外的敏感。

  沽月汐微微頷首,“東諸人的出現和嬰孩命案的發生不是巧合,一切都是為了延緩你們的老皇帝繼續長生不老……沒想到,卻被我遇上了,真是意外的收穫。”

  “小姐你是說……伊南莎·瀧在皇城?”玉葵蓮瞪大了眼,聲音近乎顫抖。

  “看你的反應……你要找的人果然就是他了,伊南莎·瀧……你對我說想見克羅蒙·俁只是個幌子而已,是嗎?”沽月汐微微眯起眸,“為何,憐秀?——為何騙我?”

  玉葵蓮驚愕的神情淡去,變作不安,焦慮,歉意……“小姐……”

  “你是否以為……我不會為了自己的一個小小隨從與一國之君為敵?你是不是以為,克羅蒙·俁是一國大將軍,舉足輕重,對我來說具有足夠的挑戰性和征服欲,而皇帝……卻不是說惹就可以惹的,所以你避重就輕……你甚至打算等我解決掉克羅蒙·俁之後,在皇帝缺少一個堅固盾牌的時候自己動手去刺殺皇帝?”沽月汐的聲音冷冽,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是不是,憐秀?”

  玉葵蓮面色灰白,表情木然。她啞然失語,怔怔望著眼前的沽月汐,心亂如麻……

  沽月汐這雙眸冰寒若谷,深如黑淵,足以將她看透!

  “憐秀……我知道你和小海小雨都是東諸暗士,或許這時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傳聞暗士潛伏在各國竊取機密,不過我想未必如此……你那時為什麼會被強迫服下毒藥?不同的圖騰又是什麼意思?”

  “小姐……”玉葵蓮頭腦發麻,那回憶遙遠,此時卻忽如暴風湧來!她很亂!她不知道從何說起,她不知道如何說起——“……小姐……我……”

  “憐秀……”沽月汐的聲音柔和下來,帶著淡淡感傷,“他的命,我不能交給你……因為,他也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猛然間玉葵蓮怔住了!這一句話,似乎費得千轉百回才入得她耳,了得此意!表情因為震驚而顯得呆滯——她愣愣望著沽月汐,甚至忘記了呼吸,嘴唇艱難的開啟,“……所以……我們才會死?……”

  所以……我們才會死?……

  這句話令人玩味。

  沽月汐微挑了眉,凝視失神的玉葵蓮,——直到她看見玉葵蓮空洞的眼裡滑下兩行清淚……

  悄無聲息的滑落,渾濁了妝容,朦朧了清眸,落一臉淒然。

  閉眸,低頭,挽髮,抬首,她嚶笑出聲,淚如泉湧,嬌柔的身子隨著越來越張狂的笑陣陣顫抖——停不住似的,她急促的顫抖急促的呼吸,急促的陣笑急促的流淚……

  然後……她慢慢緩下來,笑聲漸漸收起……

  真相大白!——

  她突然明曉了。

  而沽月汐,一直默然無聲的看著她——然後,看見玉葵蓮滿目滄痍。

  “世人只道,東諸暗士十三,潛伏四國行無蹤……”極輕極緩的,玉葵蓮如此開了口,彷彿需要耗盡畢生氣力似的,生硬的說著這一字一句,“可是……無人知曉,東諸暗士本有一百零三人……”

  沽月汐微微擰眉,一百零三人……這麼多人潛伏在四國之中竟沒一個被發現的?

  玉葵蓮輕輕一笑,淚痕殘在,“小姐一定很奇怪,……這麼多人,卻沒有任何一國捕獲過一名暗士。……一百零三人,每一個都潛藏著身份,黑紗蒙面,武器攜身,暗士們彼此亦也不知道同伴的姓名容貌,僅以臂膀上的黑色圖騰為標識,如此隱晦……唯一能接觸的人,是君王,有三個人……這一百零三人中僅有三個人能得皇帝的親身召見,被選出來的暗士,臂膀上的刺虎圖騰會被添上獠牙,這三人能統率餘下的暗士,以完成各種任務——”

  沽月汐凝神問她:“什麼任務?”

  淒然一笑,玉葵蓮回道:“捕獵。”

  捕獵?

  “或許……曾經的暗士們的確是查探著各國軍事機密,皇帝一向好戰,這也理所當然。……不過,至少我接受訓練並成為暗士時,我只知道一個任務,獵殺。只有獵殺!”玉葵蓮說到這裡,眼神裡透出強烈的恨意,她定定的看著沽月汐,“沒有給我們任何理由,也沒有任何選擇,獵殺那些妖物……”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2
一四八

  沽月汐心裡是一驚!——獵殺妖物?!……不……不……她應該懂得……她不應該驚訝……只是,那個男人為了活下去,竟然做到了這種程度……

  “大家……一個接一個死去……”玉葵蓮聲音蒼白,無力,徬徨……“真是奇怪……明明是些不認識的人,可是看見他們就這樣死在自己的眼前……清清楚楚的……這樣死掉了,心裡頭,像裂掉似的痛……”

  玉葵蓮輕抬起一隻手,扶住自己發麻的頭,白皙的手指揉進濃密的黑髮中,她勾唇苦笑,“老天啊……那可是妖怪啊……光是看那模樣就已經嚇得不行,居然還得去獵殺它……血肉之軀,武藝再高強,也難以對付……”

  有可能的。——沽月汐心裡清楚,那是有可能的,如果是不會幻化成人形的低等妖怪,凡人也是有可能獵殺它們的。看來,伊南莎·瀧很清楚,低等的妖物空有蠻力而無妖法,更沒有靈氣。

  “我們……被派分到各國獵殺各種妖物,日復一日,像是沒有止盡,死的人也越來越多……然後有一天,我記得那時我還是小海小雨這個年紀,三名暗士中的一名帶領我們去了一個密林,獵殺半人蛛……我想我一生也忘不了那張猙獰的面孔,粘稠青紫的亂發,灰白無瞳的眼睛,分明是蜘蛛絨黑的身體,前端卻延伸長著女人的上半身體……它就在那裡睡著,我們驚醒了它……我們向它投擲火箭,它很痛……它被激怒了……死了很多人……很多……”玉葵蓮的眼神,隨著她沉緩的敘述慢慢變得迷離,彷彿她又回到了從前——“它是如此的憤怒,以至於我的柳袖劍刺進它的胸腔時,它也不顧痛楚張開毒牙森森的嘴向我撲來,——可是荻溟砍下了它的頭顱。荻溟是帶領我們的人,優秀的暗士,我們在那個時候相識,他就像我的父親一般。從此相隨。每次去的,都是荒蕪人煙的地方,妖魔橫生的地方……自然,也不容易被人發現蹤跡,如此幾年後,荻溟的孩子也被收錄進了暗士一族——”疲憊無神的面容上終於浮現出暖暖的笑意,玉葵蓮柔柔說道,“小姐,就是小海和小雨了……他們資質很高,率真無邪,荻溟在獵場上救過我,我便如大姐姐一樣在獵場上時時照應他們——兩個小傢伙個子小巧,即便是蒙著面也能一眼認出來。我從小獨孤一人,私下裡,我與他們親如家人。”

  這時,玉葵蓮停下來,眼神空洞,彷彿思緒凝結住了……

  密不透風的廂房裡,光線陰鬱晦澀,惟有玉葵蓮的香氣兒瀰漫四周,沽月汐停下撥弄花瓣的手指,看向玉葵蓮——

  我與他們親如家人。

  ——恐怕,她是失去了什麼吧……

  伸出纖細的手,涼如水,寒如雪,寂寥無聲。如同靜謐澄明的湖,落下一片無枝的葉。她溫柔對她,輕輕拈起她頸項上一縷稍顯凌亂的發,細細撩起,理順至耳垂後——

  “你還有我。”沽月汐的聲音平靜淡然。

  玉葵蓮的眼裡有莫名的東西閃爍。猶如水中瀕死之人抱得枯木。她很高興,從一種極大的悲中獲得解脫的高興,是感激?喜悅?滿足?……她該有怎樣的情緒?她很亂……但是寧靜,像是得到神的安撫,寧靜並且無所懼怕。於是,她深深吸了口氣,慢慢籲出,像是在驅散心中所有抑鬱。“然後……然後,就在一年前,我也被選為那三名暗士中的一位了。我不知道自己替換了誰,每天都有人死去。去見皇帝的那天,我們三個人,我,荻溟……還有屺,看見了克羅蒙·俁,皇帝在簾幕裡面,他站在簾幕外面,挺直的站著,沒有任何表情。……皇帝的聲音尖細柔嫩,像個孩子,但是我們都不苟言笑的仔細聽著,絲毫不敢怠慢,他似乎不太高興,他說低等妖物的污血在褻瀆我們手中御賜的兵器,他說只能獵殺低等妖物的我們顯得如此無能,他說華葛國現在眾妖叢生適合做我們新的狩獵場……”

  沽月汐心裡冷冷的笑了,一年前……華葛國眾妖叢生,一年前她恰好死去。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其中的原由。

  “妖物無善惡,隱蔽人世歲月潛修,怎麼能料到……會命喪在我們手裡,但凡是人又怎會沒有惻隱之心……更加上,暗士死傷無數,即便僥倖平安回來,無功而返也只會被皇帝賜死……我們第一次抗拒接受任務,我們只是普通人,我們受不了每日與妖物撕殺……荻溟時時都擔心著他的孩子會被妖物吞食,他態度誠懇甚至乞求,而屺像一隻暴躁的山羊,為他死去的同伴感到不滿與憤怒,時不時頂撞皇帝,質問他這些年來持續獵殺的原因……是克羅蒙·俁回答了我們,他的聲音震怒,鬍鬚抖動,他說原本一切早已結束,他說可是我們失去了妖狐之女……”玉葵蓮抬起頭,目光與沽月汐相交,如此這般凝望,玉葵蓮笑了,苦澀蒼涼,“妖狐之女……他說因為我們失去了妖狐之女,所以必須繼續獵殺……必須死……他說,在偉大恆久的伊南莎王朝面前,我們的生命賤如螻蟻……”

  “克羅蒙·俁那時的面容,那時的言語,在我心裡像刻進去一樣清晰。我們在華葛國,面對那些妖物……單薄無力得猶如易碎的枯葉,而後支離破碎,一片殘骸。荻溟死了,屺失蹤了。……我在淺水中追著一隻年幼膽怯的妖,它是那樣的惶恐無助,將要刺向它的時候聽見了荻溟的慘叫……當我趕到,看見他血染了全身,血盆大口的妖怪刁起他的腿,狼吞虎嚥……小海和小雨一面哭嚎一面提劍衝向那妖怪……白骨與血肉在它嘴裡交錯撕咬,淌了一地血水與黏液混合不清……我不記得自己是用怎樣一種力氣拉開這兩個孩子的……我想軟倒在地上,可是我辦不到,我死死拽住他倆,不管他們如何哭嚎掙扎扯打……我想我是看見了,那時荻溟的雙眼,儘管被血水模糊,但是我想他是看向這裡的,他一直看著這兩個孩子……我要救這兩個孩子。”

  竟是被妖所食……沽月汐覺得心中有些堵塞,如此了,他們卻一路跟隨。

  心中無法釋懷,儘管她未有此意,卻因她而起——獵殺也好,妖生也罷,皆因她而起。

  沽月汐澀澀的笑了。沒想到,一人的仇怨牽得這樣拙劣的緣分,是老天蓄意安排的嗎?好叫她償還?……呵呵,想不到她沽月汐也會欠了別人的債……

  罷了,罷了,一切都明了。

  沽月汐似乎有些疲累的閉上了雙眼——

  “小姐……”玉葵蓮幽幽說道,“……原來是妖狐的女兒……”她只知道沽月汐尋的是殺母仇人,卻不知是這樣一番曲折。

  沽月汐淡淡的笑,默認了她的話。

  然後玉葵蓮開始痴痴的輕聲笑,嘲諷的笑。“竟會是這樣……竟會是這樣……”她當她是救世的可能,原來她是滅世的起始。

  她拖拽著小海與小雨倉皇逃回來,療養些時日後,已是隆冬時節,她便帶著殘餘的暗士準備乘船離開華葛,克羅蒙·俁卻出現在港口,他說陛下御旨,無功而返的她要以死謝罪,以作傚尤。怕她憑著武功逃逸掉,便生生以棍杖打斷了她四肢各關節的經脈,灌下摻進玉葵蓮的毒酒——

  那日大雪紛飛,天地蒼莽,她在潔白的雪地上掙扎、痙攣、抽搐、劇痛難忍……

  她絕望不已。偌大的天地,卻容不得她棲身之地……而後在恍惚間看見白衣的女子,在這樣地凍天寒的時節裡,女子笑得花飛雪嘆。

  “是你救了我。”直述平敘的說白,玉葵蓮的眼神安定下來,“不變的事實,你救了我。……也許我們的死是老天爺應了你報仇的心,該死的死,該報的報……如此而已……僅此而已……”

  “無須這樣安慰自己,”沽月汐黯然打斷她,“憐秀,無須這樣……沒有誰是該死的……我陰差陽錯救了你,你不用為此賠上自己的一生,不用輕賤自己的性命,……不用改變初衷。你理應怨恨我的。”

  雖是那不仁的皇帝種下惡果,也是經由她灌溉……

  “我就要去西婪。——我放你自由,還有小海,小雨……或去或留你自拿主意吧……”強留她在自己身邊,無非是痛。

  玉葵蓮失了神,她茫然的看著沽月汐,良久後,微微笑了,如同收拾起風雨後殘落的花瓣——

  “小姐……我已沒有去處,亦不想去往別處了……”

  原來早已注定,一路跟隨,縱使萬劫不復。

  第十節 西婪離篇

  北岑國,皇帝諾帝·布萊斯亡故發喪,二王子諾帝·艾斯登基為新王。

  西婪國,皇帝瀟沭清鸞與瀟沭瑤大婚,瀟沭瑤封為皇后。

  東諸國,叛軍規模擴大,戰火由邊沿地區向各個城邦延伸。

  華葛國——

  林逸之站在迴廊上,眼望遠處漸落的夕陽,他臉上沒有表情,內斂的眉眼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又是日落。

  太陽落下,夜幕降臨。每每如此,他內心躁動難安——那殘陽如血叫他心中不安。這種顏色,令人絕望……刺痛他的眼,林逸之微微含眸,幽暗深遠的眸子裡映射著血洗的殘照,點點逝去,隱沒了星芒。

  遠處走來一名侍女,端著湯藥走來——

  “陛下萬福。”侍女低腰行禮。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53
一四九

  林逸之看向那湯藥,問:“皇后的病還沒有起色嗎?”

  “回稟陛下,皇后娘娘已經大有好轉,只是精神仍舊有些緊張,御醫開了藥方子,用以娘娘寧神安眠。”

  林逸之轉過身,一臉淡漠。“去吧。”

  “是。”

  侍女遠去。

  從始至終,他也沒有去看過她一眼。看什麼呢?又有何可看的呢?他與她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

  已經到了如斯田地,喪心病狂的女人……竟瘋瘋癲癲的說她看見了左顏汐的鬼魂,怎麼可能……汐兒若真的來了,又怎麼會不來看自己……

  他等得這麼久,這麼久……

  林逸之又微微擰起眉——他本安排涂龍盯緊秦嵐,可是中途莫名出現了個沽月汐,攪起了局,翻起了浪,眼前秦嵐那處,已經疏忽很久了……大概是他故意的忽略,想起她來,心頭就會有些不適。

  林逸之輕輕嘆息一聲,罷了,她是重要的餌,失了她等於失了獵物。去看看吧……

  腳步,似乎有些沉重呢——

  這條路,實在是陌生啊。真是不願去……

  秦嵐睜著空洞的眼,赤裸的雙臂將自己環住,她躬著背,蜷曲著坐在絨絲床塌上,長發披散,半張臉幾乎全埋沒進發裡……

  她是如此驚恐,如此無助,縮在床角處不安的張望著四周,神經緊張得似乎有些過分,聽得那些細碎的腳步聲,她猛地瞪大了雙眼望向半掩的門口!——侍女托著藥輕輕走進來,她環顧了四周,發現房中竟沒有一個侍女……

  恐怕又是被皇后娘娘轟出去了吧。

  侍女小心進來,將藥放好,她一轉身,赫然發現秦嵐兩眼死死盯著自己!頓時嚇了一跳——

  “你進來做什麼?!”秦嵐滿眼警惕。

  “娘……娘娘,奴婢是來給您送藥的……”侍女顫顫微微回道,見到皇后這般猙獰的怒視著自己,心一下子懸起來——

  “什麼藥!誰說我要喝藥了?!”秦嵐失狂似的尖叫!眼里布滿了血絲,一臉慘白,“為什麼拿藥來?!——是她嗎?!……她想毒死我!她想毒死我!!!”

  “……娘……娘娘……”侍女驚嚇得不知所措。

  “滾!——你給我出去!你想毒死我!!!你們都想害死我!!!——”秦嵐嘶吼得歇斯底里,憤怒得像朵被快要被撕裂的花……

  侍女被嚇得幾乎要哭出來,步伐不穩的快速跑出了房門——

  然後,秦嵐的呼吸才逐漸平息下來……

  像只受傷的野獸,時刻警惕著四周,卻難以抑制襲來的疲乏。她覺得昏昏沉沉,便用指甲使勁兒扣抓自己的胳膊,幾乎抓破了皮膚,幾乎滲出血來——如此刺激著自己,害怕自己睡去。

  她覺得一旦睡著了,左顏汐就會來殺了她……

  她驚慌不已。

  她已經接近崩潰。

  格棱的屋頂,房梁也穿插得漂亮,重層疊加,斑斕華麗的裝飾與彩繪佈滿整個屋頂與樑柱。

  ——沽月汐眯著眼兒,半倚在這重疊又交錯的房樑上,細細打量著色彩繽紛的圖案……

  真是無聊啊……卻沒什麼能夠打發時間……無聊啊無聊啊……

  她也沒料到秦嵐的神經會這麼脆弱啊……

  唉……

  她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秦嵐似乎已疲倦到不行了,天知道她已經幾天幾夜如此不眠不休了。蜷縮在床角的女人緩緩閉上了眼,睡了過去。發散了一床,凌亂,也顯得滄桑。

  滄桑?

  沽月汐嘴角微微勾起,不易察覺的笑起來。她居然會用這樣一個詞來形容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滄桑啊……

  屋外有了動靜。輕微而不易察覺。

  沽月汐挑起眉,撩起耳垂邊散落的發,含眸淡笑——

  進來的不就是那日離去的克羅蒙·俁嗎?

  呵呵……

  她總算沒有白等一場啊。

  克羅蒙·俁表情冰冷的走進屋子,眼中的殺氣顯而易見。他是要來取秦嵐的命的。

  沽月汐半俯著身子在上面看得心裡暗暗的笑,這大將軍出場就是與那些小雜碎不一樣啊,竟是直接從門進來了,也不蒙面,這般明目張膽的,穿著華麗的衣服,提著沉重的劍器,這般殺進來了……

  呵呵……

  她如何能不笑呢……

  克羅蒙·俁是想嘲諷華葛侍衛的無能嗎?還是想顯示自己這一身發達的上好肌肉?拜託……你長得這麼明顯就不要隨便出來了嘛,這秦嵐也是,把侍女們都趕跑了,來了刺客都沒人看見……

  幸好有她——

  於是,沽月汐更是笑得不能自己了——秦嵐,今日幸好有我……

  她不得不去聯想秦嵐那一張啞然無語近乎白痴的臉。

  克羅蒙·俁做事倒是乾脆,一進房便提起劍向床走去——看準那剛入睡不久的女人便舉劍刺去!

  “砰!——”一聲響!

  白影躍下,橫袖將他的劍甩出老遠!——

  秦嵐陡然被驚醒!她慌張爬坐起來像只被狼咬住後腿的羊羔,驚慌失措,嚇得魂飛破散!

  克羅蒙·俁自然也是大吃了一驚——

  “你?!——”

  沽月汐閒神淺笑,柔柔立在克羅蒙·俁與秦嵐所處的床塌之間。那意味再明顯不過——她是我的,不是你的。

  “你要攔我?!”克羅蒙·俁的聲音近乎低喉!顯然,沽月汐的突然出現讓他毫無顏面,但他卻不得不避諱與她的直接交手,縱使他再自信……他也不敢貿然對眼前這女子出手。可是身份帶來的尊貴使得他此刻覺得更加羞惱!

  沽月汐淺淺的笑,笑得魅惑萬生。

  “俁將軍,我失禮了……”

  “她是毒害你的人!你要救她?!——”克羅蒙·俁不甘心的望向床上一味顫抖的女人,陛下交代的事他從未失手過!

  可是沽月汐仍然淺笑盈盈,她婷婷立在那裡,看似柔骨溫情,雙眸裡卻帶駭人冰寒。“是誰毒害我,我自然心裡清楚,將軍您不必為我操心——至於她,我要定了。”

  “陛下不讓她活,她便不能活!沽月汐,你今日救得了她一時,卻救不了一世!”

  沽月汐卻輕笑出聲——“……呵呵……怎麼?你認為我會讓她活那麼久麼?……”

  這真是天下間最可笑的笑話!

  “你認為我會讓她活到那個時候,再等伊南莎·瀧來殺?……多麻煩呵……”

  克羅蒙·俁愣了一下,竟是覺得一陣寒!他方才說了一番蠢話!足夠讓沽月汐嘲笑的一番蠢話!秦嵐落到她手中……怎麼可能無恙存活?!眼前的女子雙眸清涼如水,透明乾淨到沒有一絲感情在裡面!任何感情——恐懼,憤怒,悲哀,歡喜,……任何人類應有的感情,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丁點!

  ……啊,他怎麼就忘了……這個女人,根本不是人類,她是個純粹的妖!又怎麼可能會有人類的感情?!

  她冷漠冰寒是理所應當的,她殘酷無情是理所應當的,她不會憐憫,不會同情,不會手軟……她只是個被仇恨吞噬了的妖魔!

  那麼……她為什麼不殺了自己?

  克羅蒙·俁怔怔望著眼前的女子,手裡的劍不知是該提還是該放……

  她為什麼不殺了自己?

  ——不僅如此,她沒有殺自己,也沒有殺陛下……她分明強大,卻不出手,為何?

  突然想起皇帝陛下的那番話——“她自負清高,目空了一切,輕視敵人是她最大的弱點,所以,她絕不會以妖法來制服我,她會以人的方式制裁我,她不可一世得令人發笑……她就是這樣,幼稚可笑,一隻不懂人間規則的狐妖罷了!”

  “你想……對她做什麼?……”她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不是嗎?秦嵐對她而言還有什麼用?洩恨?不……如果她真是那麼不可一世,又怎麼會為了秦嵐髒了自己的手?……她想做什麼?

  “呃……聊聊天,喝喝茶……也許還會賞賞月,呵呵……克羅蒙·俁將軍也想一起去嗎?”她如此笑答。

  想要一起去嗎?——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i60830

LV:15 VIP榮譽國民

追蹤
  • 6772

    主題

  • 242709

    回文

  • 70

    粉絲

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