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宋末商賈 作者:海紅鯨 (已完成)

 
georgewan 2007-5-12 16:5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2 123595
嚴羊 發表於 2018-8-2 11:12
卷十 第二十三章

二萬斛的海舶吃水太深不能進入漢水,隻能留在漢陽軍待部。那艘一萬二千斛的海舶,因為是按平底防沙船的形式建造,可以一直上行到襄陽西北的光化。

裝有深鼎帶螺旋槳動力的船隻確是不凡,即便是逆水行舟,也僅用了九天時間,艦隊就於三月二十三日的下午申時初到達光化城外。

看到打著“宋”字白雲旗的船隊於逆流中不用拉纖就能快速上行,百餘名收稅的金兵本就看得目瞪口呆。再見到十多艘不同於商船的戰艦氣勢洶洶地直駛過來,這些戰船還明顯是要在光化碼頭泊下,金兵們立時慌得亂成一團,吹牛角號報警的,跑去庫房內臨時搬取弩床的,甚至還有數十人在上官的催逼下,戰戰兢兢地挺槍揮刀衝到碼頭上,站得遠遠地大喊大叫,威脅戰船上的宋軍不要亂來,不可輕易挑釁動武。

現時的光化軍已經成了金國的光化縣,這裏有五千金兵駐守,守將為猛安裴滿桓端,漢名則是喚做麻鬆(女真語中,裴滿:麻;桓端:鬆)。

今天,猛安大人正躲在書房裏,與一位中年文士共同欣賞一對八分大的水晶杯。剛剛由行商花了數千金從臨安購到,費盡千辛萬苦方避過宋境關卡帶來奉獻的這對寶物,吸引了麻大人和姓中年文士整整半個時辰。

突然,外麵響起一陣嘈雜,隻聽得有人匆匆跑到門口叫道:“將軍大人,不好了,宋軍大隊人馬打過來了……”

“什麽?宋軍打過來了?”竹竿似的麻大人大吃一驚,手上的水晶杯差點掉下地去,忙亂中不忘先將那對寶物小心地用絲巾包好裝入寶箱內,然後才急匆匆地衝出門問道:“趙宋朝竟然於我國與蒙古兵交鋒時在背後捅刀子。他們這樣不宣而戰,是偷襲,肯定是偷襲,這明擺著就是趁人之危的偷襲……哦,前來偷襲的宋軍有多少人,他們打的是何處宋兵?哪一位宋將的旗號?現時打到哪裏了?”

一個奔跑得滿頭大汗地金卒搶上一步單膝跪地稟報:“還……宋兵還在碼頭上沒下船,小的奉命來報信時也未曾開戰……小的沒見到多少宋兵,宋國來的戰船……咳咳……”金兵費勁地吞了一口唾沫。急喘中嗆得連聲咳嗽:“有樓……咳咳……船,一艘比房子……咳……還要大的樓船……咳咳……咳……另外……有好多條千多斛的戰船……上麵掛的是繡了一朵白雲的紅旗。”

“繡白雲地紅旗……想必就是邸報上說的‘白雲旗’了……”麻大人還沒被水晶杯迷惑,用力敲了一下頭,向中年文士問道:“宗師爺。前幾日不是剛接獲鄧州送來的邸報,說是皇上將賀國、南國兩位公主下嫁與山東一位道門上人。我主敕封其為駙馬都尉嶗山郡王,本將軍記得邸報上有講,嶗山郡王的什麽護衛‘白雲軍’打地就是‘白雲旗’。”

身材比麻將軍還壯實的宗師爺約有四十餘歲,手執一柄羽毛扇顯出一副飄逸高士模樣,一麵跟在麻將軍身後向外走。一麵肅容回答:“將軍好記牲,鄧州送至的小報(正式由中書省下發的稱為邸報,由各衙門私自抄送給駐外官吏的則稱為小報)上說,這位道門上人的護法軍確是打著‘白雲旗’且其人為謝我主下嫁公主的隆恩,盡發其所部,白雲軍,前往京西諸路,並帶施了道法地‘轟天雷’等神兵利器,助攻蒙古大軍以保我大金江山。隻不過。小報沒說那位受封為嶸山郡王的附馬都尉姓甚名誰。讓人覺得此人是個謎罷了。依在下推想,這支白雲軍艦隊並非要與我們為敵,隻是因故路過在此暫泊,相信不會對光化的軍民有所不利。”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這位附馬爺不知有何能為,竟然令得聖上肯將兩位公主一並下嫁與他,是否,後無來者,本將軍不敢說,但卻是我大金前所未有之奇事。”走到大廳的麻將軍聽了宗師爺的話後,臉色稍霽,長出一口氣說:“嗬……既然如此,那就可以斷定這支宋軍的船隊並非來尋釁滋事的了,這樣說起來……”

那金卒氣息平複,搶著說:“將軍,宋軍的艦隊實在太怪,不用人拉纖,也沒掛風帆,現時天上吹地風雖然不大,卻也還是他們船隊行進方向地頂頭西北風,可……他們的艦隊不知何故竟能逆水行舟,比別的船隻順風時還走得快,原本要走一個時辰的數裏水道,一下子就走過,半個時辰內便到了我們地碼頭。”

“哦,沒人拉纖,不掛風帆也能逆水行船?”宗師爺這下來了興趣,走前一步俯身對那金卒問道:“你可看清楚了,那白雲軍的艦隊果真是無人拉纖,沒掛風帆,也不見有船槳劃動,根本不用任何物事就能逆流而上?”

“這話某家能回答。白雲軍的艦隊確實是沒有任何外力便逆流而上,到了碼頭後又自行停下,事情確乎是怪得很。”一個謀克(百戶)快步走入廳中,向麻將軍行禮,遞上一封信:“將軍,城外碼頭宋軍的船上下來了一位宋將,言道他們是山東白雲軍的水戰隊,經過光化到鄧州順陽公幹。並持有附馬都尉的手令,說是奉命要在此地調一千石米、十萬斤幹柴。應該如何應對,還請將軍示下。”

宗師爺:“水戰隊,想來就是白雲軍的水軍,可知這個水戰隊有多少條戰船,他們共來了多少人,來人可曾另說有什麽要求麽?”

謀克:“帥船為萬斛以上的三牙巨艦,另有十艘千多斛的海鶻戰船。隻是,某家未見巨艦上裝有拍竿,但每船俱有十餘個至數十個緊閉的小窗,想來是床弩的射口。白雲軍的數量麽,他們全都隱身於船艦上沒有看清楚,據我等猜估。總數約有兩千上下罷。至於其他的要求,那位白雲軍的將軍除了還要我們派一個熟知此去順陽水路地人為其向導外,別的倒是不曾提起什麽。”

麻將軍大喜,一迭聲地叫道:“好好好,隻要他們取了糧米、幹柴,有了清楚水路的向導後馬上離開就好,省得我等提心吊膽的不得安心。快快快,快去招呼侍候……咦。你這廝還等什麽,快去度支白雲軍所需的米糧、幹柴,萬萬不可怠慢了他們。”

謀克好似沒聽到一般站在原地不動,臉上的神色顯得有些尷尬。直到麻將軍瞪著牛眼要衝他發火的時候,才吞吞吐吐地說:“這個……將軍,米糧例是不難,軍倉裏還有三千餘石,可是……我們軍營裏隻有三四萬斤柴,一時間哪裏去尋十萬斤之多呀?另外,據屬下所知。我軍中還沒人知悉這段水路的底細,如何派得出人來為其船隊向導?”

麻將軍怒道:“你這該死地‘阿合’(女真語:低等人的奴才之意),營中沒幹柴,那就到城內驅戶中去搜來,先將山東來的白雲軍打發走了再說。至於熟知水路的向導麽……”

宗師爺道:“將軍不必憂心,在下不才,這幾年倒也在此漢水支流走過幾次,也曾留心過這二百多裏地水道深淺。雖說不是很好的向導人選。但也差可派上用場口不如就讓在下為將軍分憂,去為白雲軍的戰船向導罷。”

“好好好,難得宗師爺能為本地解憂,待回來後本將軍必有以報。此事就交與師爺全權辦理了。本將軍還有事,你們商量好了。”麻將軍總算安下了心,丟下幾句話便匆匆轉入書房。

望了一下麻將軍的背影,宗師爺不動聲色地向謀克問道:“此時天色已晚,不管如何都必須待到明日,方能向白雲軍的戰船運送糧米和幹柴了。那位白雲軍的將軍沒說什麽時候要離開此地吧?”

“不曾。他們隻說明日一早便須上行,要我們於辰時正之前將一應事宜辦完。”

“那就好,你可去傳麻將軍令,連夜先把軍中現有的糧米及幹柴裝到白雲軍地船上,不足部分明日一早再補。”宗師爺心中暗喜:“不須外力便能逆流上行,萬斛以上的三牙巨艦,不裝拍竿卻有床弩,這事在在都透著令人不解的疑惑,白雲軍的艦隊戰力如何不得而知。某家正是要借此機會上其船中,非得要去見識、見識這些船艦有何奧妙不可,即使搞不清楚內情,親眼看看其前所未見的怪事也好。”

第二天大早,走出了將軍府的宗師爺,即使沒帶羽毛扇也還是一副倜儻模樣,大袖飄飄漫步而行照樣十分出眾。

麻將軍可不願意與宗師爺一起到碼頭上去看稀奇,他很保命,怕是萬一來此的白雲軍一不滿意發起颶來,可不是好玩的,說不定遇上個脾氣暴躁地宋將,一個不好就把自己這個算不上將軍地將軍大人給宰了,那才是叫冤枉呐。大概聽說了有宋軍的戰船到來,城內的人們大都躲回屋裏避禍,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為數不多地幾個行人也是麵帶驚惶、行路匆匆。隻是不時有一隊隊金兵押著挑擔的、趕車的,將搜尋到的幹柴送往碼頭,以期能支應白雲軍水戰隊的船隻盡快離開。

出了西門,相隔很遠就能看到三層樓高的一幢房屋,若不是先前有人來稟報知道了情況,宗師爺還會為這出現得突兀的高樓驚訝不已。

城西南的碼頭上,人來人往的一派忙碌景象,光化的碼頭太小了,一次隻能容納四艘小戰船靠上裝貨。

宗師爺走近棧橋邊細看,白雲軍的戰船與宋國的海鶻外形即相似又稍有不同。相似的是與海鶻戰船一樣十丈長,一丈八尺寬,深九尺左右,兩側照樣各有九個劃槳的小窗。不同的卻是船的前部除旗杆外,中部多了一根掛著竹帆的桅杆。特別令宗師爺奇怪的是,船後部竟然還豎立了一根黑色的粗鐵管,有些許淡淡的黑煙從管中冒出,任他怎麽想破腦袋也沒猜出這根黑管子是做什麽用的。此外,女牆兩則及前後共開有十個方窗,從宗師爺的立身處能看到,每個方窗後地甲板上放著一個用油布遮得嚴嚴實實的物事。依形狀估計,不可能是床弩一類的超遠程攻擊武器。再有一點不同的是,這些戰船的底部不像海鶻船那般窄,說是像海鶻戰船的樣子,不如說像防沙平底船還更多些。

遠觀高樓般的艨艟巨艦,宗師爺覺得極度不可思議:這恁般大的戰艦,怎麽可能通過這段水路來到光化?從襄陽到光化這二百四十多裏水程,水深處不去提它了。但水淺處卻隻有不到七尺,即使是在盛水期,最淺處地水也僅一丈不到。按理說,這樣淺的水域隻能通行最大限度為吃水四至五尺深、裝載量為五千斛以下的船隻。這艘巨艦是如何來的?

巨艦上前後分布有七根桅杆,船後部也有一個尺許直徑地黑管,每層船樓上和船舷都有方窗,全都洞開的方窗幽深暗黑,像是一隻隻魔眼注視著碼頭、城池和所有站立、移動的人群。

“這位先生,小子這廂有禮了,有事向先生請教。”

宗師爺看得出神。有人走近身側也沒覺察,直到來人出聲招呼,這才醒覺自己太過專注了,連忙轉身抱拳:“哎喲,在下看了新奇的物事不覺入神,失禮,真是失禮之至。不敢當得請教二字……哦,這位小哥貴姓。大號如何稱呼?有事盡管吩咐。在下知無不言。”

宗師爺眼中的來人,中等個子,普普通通的相貌毫不起眼,身穿白雲軍的袍服。笑眯眯地在數步外拱手施禮,另有幾個同樣穿間打扮地年輕人散布在二三十步外相候。

“人要衣衫,佛要金裝。”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年輕人,一旦穿上了窄袖戰袍,套上了藍背子,腰間紮上正中有虎頭銅牌裝飾的寸半寬牛皮帶,就襯托得膀闊腰細,顯得身體健康、身材極為出色。宗師爺上下打量細看之下,但隻見他牛皮束腰上左掛一根裝於皮套內的雙筒曲尺形木柄鐵管,江邊是一把黑漆金紋鞘、雕花柚木為柄的尺五短劍,和一個四寸大的方形皮匣。看此人一身打扮與其他人一般無二,想來他應該是從這些戰船中到岸上來的白雲軍士卒之一,看情形像是個十夫長之類的兵頭。

“哎喲,客氣了。小子當不起貴字,鄙姓林,先生年紀大,叫我小林就好。”年輕人微笑道:“先生貴姓大名?吩咐卻是不敢,小子隻是聽聞麻將軍請先生為本軍水戰隊向導,不知此去順陽能否通行這艘一萬二千斛地大艦,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宗師爺笑道:“免貴,在下姓宗,名玖,字子玉,自號黑石先生。誠如林小哥所言,宗子玉確是自告奮勇為貴軍向導。此時因枯水,去順直陽地水路最淺處不過三尺左右,若是超過這種吃水的艦船就不能上行了。不知貴軍的那艘艨艟巨艦吃水幾何,可會超過三尺的深度麽?”

由麻大人送來給白雲軍統兵將軍,四個年紀隻有十二、三歲地清秀小女孩,在林強雲的示意下,水戰隊出麵的部將宇文金山自然是很友好的笑納,送到海舶上暫且安置。

一位平日裏要好的朋友問宇文將軍:為何局主要收下這幾個女孩,不怕被人說成喜好稚女之色,不怕被應、謝兩位小姐知道了不高興麽?

這位朋友卻被宇文金山狠狠地敲了頭,還被罵了好幾聲“薯頭”:這都不懂,若是不將這幾個女孩收下,留在此處還不是被那些金將糟蹋了。將她們帶回根據地去,起碼能先保住她們少受些苦楚,過上三幾年長大後,不是還能給我們孩兒兵的小子們做老婆。這樣好事都不明白的人,不是薯頭是什麽?!

辰時初,所有十條戰船和一艘巨艦全部裝好了糧米和幹柴,恰好今天吹起了東南風,林強雲留下大海舶,隻率十艘戰船上行。

前一段二十多裏的水路沒什麽灘礁,船隊隻由舵長掌握前進的方向就可以了,不用人在身旁向導。宗玖也不是無事可做,雖說他正百無聊賴地依在船頭一側,眼光卻是四處掃動,觀察船上人們的一舉一動;耳朵也在留意,傾聽入耳的動靜。從中搜尋細微的動作和聲音用於判斷。

與林強雲一起登上開路的防沙海鶻船,首先讓宗玖注意地,是旗杆的紅旗上麵,位於三丈多高的望鬥上和一個高台上站立的瞭望兵。隻見台上的士卒拿了一張紙,看了幾眼後仰首朝望鬥大聲叫喊。除了“大哥有令”幾個字之外,其餘一字一吐的一連串“佛、安、陽平,思、阿、陰平……”聽了也不知是何含義,隻是連稱“怪事”。

不多時。戰船上一人長長的叫了一聲“出槳升帆嘍”,便有數人奔去解開捆紮住的竹帆,然後轉至一架轆轤邊搖動把手將船帆升起。與此同時,十多人各取了一根鉤杆。搶到船舷兩邊將手中地杆子朝下遞出。

“吱啞吱啞”的轆轤轉動,竹帆漸升漸高,吃上了風後戰船開始晃動。

宗玫但聞一聲吆喝,就有“噠噠噠”一連串的梆子聲從船板下傳出,但聽“吱呀”聲不斷。探頭船邊俯身往聲音傳來處看時,見到靠近水麵的一排舷窗全被打開了,從方窗中各伸出一隻數尺長地油漆長槳。有人將一條係於槳上的繩索擱於船舷伸來的鉤上,持杆者便將這根繩索掛到位於女牆外的樁子上。此時的梆子聲已經變調,由急而緩越來越慢,最後竟至停下。船上的人們也在梆子放緩時放鬆了臉色,聲音一停便也同時靜立不動,宗玫隻覺身體無形中也懶散鬆懈了。

這樣靜了片刻,倏然間“咚”的一下,一聲不是很響。但聽得出是用力敲打地鼓聲衝空而起。宗玫被這下直鑽入腦的鼓聲激得渾身一震。一瞬間不知所自何來的活力充沛全身上下,精神大振中斜倚在船舷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挺立,心神與身體同時高度集中。

“咦?!”宗玫以為自己才有這種被叫聲、鼓聲和人們動作引入此等境況的情形,在環目一掃船上眾人的情況之後。不由得大為驚歎:原來大部分人都是由這種聲音指揮,自己隻不過在無意中心神受製罷了。他的心裏不服的同時,又有一種期待:接下來船上還會發生什麽事情,還能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影響麽?

東南風將杆上地紅旗舒展開,不再看船員動作而轉過身麵朝外地宗玖,隻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屬意的鼓聲上,對舟師高叫指揮拉繩係索的喝令聽而不聞。隻是從眼角內遠處景物移動的感覺中,心裏無意識地閃過一個“戰船已經開動了”地念頭。

“咚!”

靜了須臾後又響了一下鼓音,全神貫注的宗玖渾身一顫:果然不出所料,又響起來了。這下,他能聽出是小鼓所發之聲。

船板下敲出鼓聲時,還有十數人一同吐氣開聲,壓抑著叫出的“嘿……”。沒對景物注意的宗玖發現,原本放入水中的船槳已經離開水麵,斜翹而起朝前劃了一個弧再往下落。船槳入水的同時,“……喲”的聲音一出即止,低沉悠長的男聲從船板下透過舷窗衝到水麵,由激起的水紋向四麵傳播開去。

小鼓聲一下又一下緩而有力的傳出,“嘿……喲”、“嘿……喲”的號子聲在鼓點間歇中緊緊相連,每邊九支船槳整齊地一起一落,逆水而行的戰船越走越快。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逆水行舟還能走得這麽快。”宗玖有種心願得償的明悟,卻又有“不過如此”的遺憾,心中暗道:“此時有風可以借力,又有十八支船槳助船上行,自是比別的船快出很多。一旦沒了風或者換成兼管風行船,不知他們的船又該如何上行。過了這段二十七八裏的水道,再上行時就是礁灘既多水又淺,不利劃槳的河道了,怕是再不能走得恁般快了罷。”

離開碼頭裏許遠,有人大喝高叫,似是讓大家抓緊了以防跌倒。那人的喊聲力落,船身猛地往前一震即止,毫無戒備的宗玖一個踉蹌差點跌了一跤。尖利的“嘶嘶”聲從船尾響起,那種怪音就像他用力騷過光滑的石板,令得宗玖十指指尖一陣陣發麻,心裏倏然間發慌,身上寒毛豎立布滿了疙瘩。朝後看,近尺大的黑色管子不知什麽時候冒出了滾滾濃煙。戰船上行的速度越發的快了起來。

“奇怪呀,即使是風帆加上十多支大槳,也不可能有這樣快地船速。”宗玖對著岸上的參照物,估計出戰船一個時辰能逆水行走二十五裏上下。心中再用河水的流速默算了一下,結果讓他大吃一驚:靜水中,這些戰船一個時辰竟然能行走三十多近四十裏水程,若是長時間都能保持這樣的速度,那將幾可與騎馬的速度相媲美。隻是。再往上遊走的話,沒纖夫牽引的船隻就隻能撐篙了,就算戰船上有這麽多的人手,每天最多能走五十裏就是極至。怕是要五六天才到得了目地地。

宗玖曾對白雲軍的宇文將軍講過,從光化到順陽的水路不好,一般來說這二百多裏的水道,可運十斛以下兩個人撐篙地小船須用六天左右的時間能到,象這樣千斛的大船則沒法算計。那位宇文將軍隻他笑笑,對自己的提醒不置可否,隨著船速的加快。背後吹來的東南風讓他覺得停掉了,但宗玖卻是明白逆水而上的船,其速與風相近才會有這樣現象。

想不通地事情就不去想了,宗玖放下心事,悠閑地在船上信步走動。到桅杆下時,他一眼就見到林強雲坐於船尾舵房陰影裏,神情專注地捧著一本書在看。宗玖心道:“沒想到這位林小哥還是個識字的人,不知他能否看得懂書中所定的內容。看這條船上的白雲軍對其恭敬的態度。而且不用和其他人般忙活行船戒備之事。甚至有閑坐在一邊看書,想來並非一般的小兵頭那麽簡單,應該是比十夫長大些的,類似都頭之屬的小武官吧。”

放輕腳步走近。宗玖聽得林強雲小聲自語吟哦:“這裏提到‘鄜延郡內有石油’,並且指明高奴縣出‘脂水’。鄜延郡?大概是說現今地鄜延路罷,就是不知道高奴縣是在哪裏,如今還是不是叫這個縣名。‘二郎山下雪紛紛,旋卓穹廬學塞人,化盡素衣冬未老,石煙多似洛陽塵。’按詩中地‘石煙多似洛陽塵’來解釋,當年的‘脂水’是相當多的。希望他們能按信裏的吩咐去做,將石油和產地都弄到手。”

宗玖聽林強雲所吟誦地詩句,情知這位林小哥看的乃是流傳甚廣的《夢溪筆談》,隻覺林強雲用北地語聲念出,除帶有濃重的南方口音外,倒也還算是發音正確。心下對此人高看了幾分間,也覺得有些好奇:生長於南方的人,會用金國官話吟誦詩詞的,在印象中可說得上鳳毛麟角,自己還從未遇到過。

有心結交林強雲的宗玫上前一步接口道:“想不到林小哥也是位讀書人,某家倒是失敬了。小哥猜得不錯,現時的鄜延路就是過去人們所說的鄜延郡,原先的高奴縣,目下則被稱為膚施縣,已經是延安府的府治所在地,位於灌巾水——也即是官府稱之為‘清水’——的南岸。”

“延安府?這個地方我知道。”林強雲大喜,連忙起身對宗玫施禮:“黑石先生來了,請坐。先生既然清楚鄜延郡的地理,想必也知道現時延安府還有否‘脂水’溢出罷?”

宗玖道:“這是自然。目下延安府不僅有存中(沈括)先生所雲的石油生發於地下,而且數量還真不少。去年初,玖曾到丹州(今陝西省宜川市)訪友,便令人去尋買了數十桶,花了三數日的時間,於鄙友處煉了些許猛火油帶回此地點燈用。怎麽,林小哥也對此有興趣麽?”

“嗬,當然有興趣了。”林強雲正發愁,得到石油後不知如何才能煉出輕質油來呢,一聽這話馬上就樂得合不攏嘴,一把拉住宗玖的手笑逐顏開地說:“這麽說來,黑石先生會煉猛火油了,能否請先生為小子詳細說說?”

原來,這位自號黑石先生的宗玖宗子玉,是河南府永安縣人,先人曾於百多年前在汴京官府的‘猛火油作’做過管工胥吏。自本朝南渡後宗氏的祖上因係將作監內的人,便被金兵以工匠的名份擄走,後來又發配與金人為奴。此後宗家的人流落到南京路各地,而到了宗玖這一代,被這位麻將軍看上弄到光化來成了師爺。宗家代代相傳其祖宗所做的故事,所以宗玖自是熟知熬煉猛火油地一應瑣事。

宗玖告訴林強雲。去年由於工具不湊手,十幾桶石脂水隻煉成了一桶不到的猛火油。若是有密封的大銅(鐵)鍋和專用的銅(鐵)管子,依其先祖留下之法熬煉的話,可製得五成以上的猛火油。

宗玖所說煉製(猛火油)的方法,林強雲一聽就明白了大概,甚至意識到極可能將其所提起的工具予以改進,不僅可以提高出油率,還能夠另外提煉出一些石蠟做成真正、好用地蠟燭。煉出輕質油用於點燈照明。

當然了,林強雲所以會這麽急著弄到石油,他的主要目的是希望從石油中煉出潤滑油來,以替換目前使用的豬、牛等動物油。

雖然知道各種油品、石蠟是從石油中提煉出來地。但林強雲卻不懂如何煉製,悉得他好幾天悶悶不樂。這下遇上了宗玫,恰好是“瞌睡碰到了枕頭”,林強雲對這種急需要用的人才哪還會輕易放過,自然是刻意結交。

“收槳升舵,歇好的槳手上船麵撐篙。”舟師的暴喝聲打斷了相談甚歡的交往,宗玫這才發現船隊已經進入需要引導的河道了。

不知道是因為白雲軍的槳手船夫們一批累了換一批接力調變得好。還是白雲軍地所有人都力大無窮之故,看得出撐篙者沒什麽出力,甚至僅僅是拖著長長的竹篙,少了大槳的戰船仍然出乎宗玖意料之外的快得很。按他再次用心仔細計算,一個時辰十二三裏的上行速度,隻要兩天半不到三天的時間,也就是說在本月二十六日中午以前,他們就可以趕到順陽城。

昨天傍晚。山都與徐家父子帶著二十位武功好手和十名硬探出發後。沈南鬆不放心野豬窪東北角那個山坡的防衛,又派了一哨小孩兒兵帶了幾箱小炮子窠,連夜翻山趕去增援。

有山都這位實實在在的“山魅”先行開路,進入野豬窪地人們根本沒費什麽事。就將黛絲娜從蒙古人地手裏救了出來。

徐子丹父子在打退野不幹的追兵之後,便先與同行的江湖俠客們一起,在本地獵戶們的引領下,牽了偷來地數十匹蒙古馬,把黛絲娜運走,讓忙了一整夜的山都和硬探歇息。

徐子丹他們一走,好歹睡了兩三個時辰的小孩兒兵們極為精神,他們哪管你是否渴睡需要休息,一下子就圍了上來,擠到山都的身邊本嘴八舌問起昨夜的詳情:

“山都,你告訴我,蒙古韃子惡不惡,你要幾刀才能殺死一個?”

“去,你說的什麽呐,有大哥給的那把寶刀,當然是一刀一個了。山都,剛才聽人說那處有好多百匹馬呢,怎麽隻帶了三十多匹,不多拉幾匹回來……”

“是啊,多些這種大馬,我們回去的時候也可以輪換著騎,省得大家走這麽遠的路腳痛。”

“山都……”

“山都……”

說話本就不怎麽說得順溜的山都,被小孩兒兵亂嘈嘈的一吵,哪還應對得了,隻能睜開眼睛左看右看,張大嘴不知道如何回答。過了好一會,山都才想起什麽似的,從懷裏拿出幾個物事,叫道:“不……不要吵……吵了,大家看看山都給你們帶來了什……什麽物事……看,這些東西好不好?”

“菩薩仔……真好玩……”孩兒兵們細看,原來是幾個用細繩紮住、指頭般大的坐式小人偶。

“給我……”

“給我……”

“我也要……”

“我也要……”

小孩兒兵們要來搶的時候,山都又飛快地縮回手,叫道:“隻有四個,誰要的就用你們發的糖果來換。這可是從蒙古韃子的官長那兒取來的,很難找的好物事啊,聽阿爾撤說,這種東西是要花好多銀錢,還得請草原上寺裏喇嘛開光的護身符呢……”

“糖果給你,開了光的菩薩仔拿一個來……”

“諾,這是糖果,我拿一個開光的菩薩仔了……”

“……拿去……”

“……拿和……”

“哎,慢著,三粒糖果換一個,別搶啊……”幾乎是在眨眼間,手裏的幾個人偶便不翼而飛了,山都一邊撿著被踩髒了的糖果,一邊嘟喃道:“唉,這些小猴子,真沒他們的辦法,就會搶……”

三月二十六日清晨,野豬窪最中央的一塊最大的硬泥崗上,崗頂中部有上百騎麵朝外的,圍成了兩圈人與馬組成的肉牆。在這個肉牆內七丈左右大的微拱崗頂上,隻有微弱呼吸的野不幹臉色蒼白地躺在毛氈上一動不動,眉毛時不時抖動間,並伴隨輕咳一下,就會從嘴裏湧出暗紅帶塊的血液。

速渾察非常仔細地察看野不幹的全身上下:頭部,一條長有兩寸餘的血槽從腦袋的正中裂開,已經被擊碎的頭骨縫隙內可以看到帶有許多血絲的白色腦髓;撕割開油膩的皮袍和絲綢內衣,用濕帕擦拭掉血跡後,可以見到胸部正中靠左有個食指般大的圓孔,鮮血緩緩地由這個孔洞中不快不慢地流出。

“請求你們,長天生的通靈使者,希望能盡到一切的努力,使用出最大的靈力將野不幹救活……”速渾察退開幾步,對東天豔紅得令人心碎的朝霞跪拜了之後,朝三個隨軍薩滿哈木(蒙語,哈木:巫師)磕了三個頭,把眼淚硬生生的忍住,哽咽道:“他才十五歲啊,救救這個劄刺兒氏的兒子吧!”

形成兩道肉牆的百名騎兵,在薩滿哈木敲響小皮鼓的時候開始轉向,變陣成了麵朝內,一臉虔誠地對三位通靈使者行注止禮。

任是三位高明的隨軍薩滿哈木戴上牛皮麵具,圍著火堆跳了半個多時辰的祈生舞,用掉了他們各自帶來的三小袋草藥燒出可以治傷的黑灰色粉末,野不幹還是連最後的遺言也沒留下一句,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了。

速渾察指派了一個親兵,讓他負責攜帶用毛氈和牛皮袋包裹好的野不幹屍體,要求這個親兵將野不幹送回到大斡耳朵金帳。然後,速渾察抽出戰刀走到那位趴伏於地的百夫長麵前,沉聲道:“你的小主子已經去了,我速渾察就送你這個奴才跟上他吧……嘿……”

抓住百夫長的發辮提起人頭,原地轉了一個圈,隨著停身的一瞬間,速渾察向騎兵們舉刀高呼:“殺掉金狗,搶回那個女人,為你們的小主子報仇!”

“嗆!”整齊劃一的拔刀高舉,百騎通士狂呼:“殺掉金狗,搶回那個女人,為小主子報仇!”

速渾察舉刀遙指西方,再朝東北一揮,高聲厲喝:“傳令,亂軍、漢軍攻穀口,女真兵攻山坡,破開金人的阻路壁壘後再以騎軍衝突。不死不休。殺!”

“不死不休,殺!殺!殺!”

“嘟……”牛角號的嗚咽聲在越來越響的暴吼中鑽出,衝空而上後再往四下裏傳播,硬土崗上、沼澤裏的馬步軍兵們依號聲發出的指令,艱難地向穀口和穀後的土坡下聚集。

辰時正末間,後穀土坡的一千餘女真步軍率先行動,向山坡發起了衝鋒。
嚴羊 發表於 2018-8-2 11:13
卷十 第二十四章

四個女真百人隊前鋒步兵對山坡的進攻,顯得相當謹慎,他們沒有想過去衝鋒一樣擠在一起奔跑,而是分得很疏散的低下身體一步一挪慢慢朝上移動。

謝衍放下手裏的千裏眼,不解地自語道:“怪事了,我們局主想出來的戰法怎麽會落到韃子步軍的手裏,難不成我軍中有蒙古人的細作不成?”

“他們隻是膽怯怕死,本能地彎腰壓低了身體慢慢走而已,並未如局主所授般尋找有利地形掩護,也沒有暴露身形後快速躍起前進到另一掩蔽處藏身。以此看來,不像是局主的戰法外泄,老謝,你說呢?”本隊的哨長聽了謝衍的話後,頭也不回地舉著千裏眼講出了自己的見解。

被哨長叫做老謝的謝衍年紀並不大,隻在二十七八歲之間。所以會被人叫出一個“老”字,是因為他已經做了近四年的親衛,資格有夠老的了。謝衍是護衛隊成立之初,第一批被選入林強雲親衛的蓮城鄉親之一,而且他還是三菊這位未來的局主夫人的梓叔族兄,連局主見了他也得稱其一聲“五哥”,別人也是衝著林強雲的麵子叫老謝的。不過,從去年陳都統離開福建路,將追捕蒙古細作、營救黛絲娜姐妹全權交給項慕林和謝衍之時起,他們兩人就被提升為小隊長了,官階實際上比護衛隊的哨長高了半級。因此,用官階最高的親衛小隊長負責指揮這裏的阻擊並無人提出什麽異議。

“嗬嗬,還是鞏哨長看得仔細。”謝衍是個對自己人極為和善的老好人,並不因親衛的身份就看不起護衛隊的哨長,也沒有紀將軍命令由他擔負這處防守的主事而盛氣淩人。此時以商量地口氣對哨長問道:

“你看,我們是否讓小炮發射子窠,先將韃子的後隊裁住……”

”你老謝是主將,直接下令便是。何須問我。”

“嗬嗬,那麽老謝我就有僭了。”謝衍輕笑一聲,回頭吩咐:“向各處戰位口傳,待韃子兵進入到二十丈後聽令射擊,一什小炮封鎖敵人的後隊,其餘的兩什小炮待命。”

小炮封鎖,鋼弩和火銃一發一個,不到半個時辰女真軍就在石塊、村幹壘起的防線外丟下上百具屍體退了回去。

小小的攻防戰事結束。小孩兒兵的哨長忽然想起,自己派出的幾隊斥候,已經去了一個時辰還沒回來。他把這個情況向趕到此地地統領沈南鬆一說,沈南鬆也不由得有點著急起來。怕出什麽意外時不好向大哥交代,立即向山都央求幫忙,和自己一起帶人前去接應。

在謝衍他們防線東北十裏左右的山上,村林內一處約有數十方丈的空曠地,空地的東南角一株合抱大地樹上,半尺粗的樹枝長了個巨大的樹瘤。天色將近午時,當頂的太陽把他的光線艱難地從濃密的枝葉間穿過。使得村上出現了為數不多的幾個光班。一動不動地樹瘤似乎動了一下,片刻後又動了一下,然後緩緩蠕動了起來。須臾,那物體漸漸脹大,而後便一躍跳到另一根更大的樹枝,在太陽光斑微弱光線的照耀下現出一隻黃底黑斑的五尺長豹子。

這頭不大不小的食肉動物似乎被什麽驚動,頭頸部的毛發根根豎起,抬起頭抖動耳朵朝發出聲息處警惕傾聽:有外來者入侵!它要用尖牙利爪保護自己獨有的獵食領地。

片刻。感覺到來敵不好惹的豹子低沉悶吼一聲。似是從傳來地聲音中發現來敵十分強大不好惹,凶光閃閃地眼光一黯,無可奈何地低下頭。豹子了無聲無息地悄然躬起腰身,輕輕跳下樹枝。在樹幹上稍沾借力下地,急行數步在一棵樹後伸出頭往南窺探。猛然間,豹子飛快地轉身,萬般不舍地一溜煙衝進更深的密林,縱躍幾次後便消失不見了。

心有不甘的豹子走了不到一刻時辰,嘈雜的人聲響起,從東麵來了不少綽綽地人影,這些人出沒於草叢、灌木、村枝間,漸漸進入到豹子原先所占的歇息處。不多時,一夥二十餘人當先來到空地,在一棵大樹底擇地坐下。隨後三百多各式裝扮的江湖人紛紛到達。這些以武功到處遊蕩,憑一技之長混口食的人們分成七個小集團,相隔四五丈遠各自散坐於不同的位置,構成了一個十多二十丈大,不怎麽規整的圓形。

先到者坐於正北方主位上,為首的赫然是北京路順天場工匠管事吳四英。

看看隻有少量遲到的人從林外進來,吳四英朝左邊一個方臉紅鼻的削瘦漢子點了下頭。方臉紅鼻瘦漢站起身輕咳了一聲,“啪啪”地拍了幾下手掌吸引人們的注意,亮聲高叫道:“各位江湖同道,今日請大家來此,是要與眾位商量一件大事。若是能得到朋友們的支持,事成之後想發財的能得金銀財寶,厭煩了飄泊不定流浪生活的,可由我家千戶吳大人上稟大蒙古的四王爺,保舉其人當個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實權官兒……”

場內嘈嘈切切的細語聲一頓,又響起更大的吵嚷、嗡嗡聲,一時充塞人們的耳鼓。

不多時,在人圈西麵集團中一位坐得較近的粗豪大漢不屑地一撇嘴,“喝”一聲怪叫,洪聲罵道:“今天是怎麽了,為何江湖上人所不齒的盜花賊‘胡鼻**羊’竟然也敢明目張膽地在在我等麵前人五人六地出聲叫囂。喂,用肉槍衝殺的** 賤小賊,裏不是隻有蒙古人的賤匠奴才吳百戶麽,何時又跑出個吳千戶這麽大的官來了?難道說這位數典忘祖,恨不得將自己的姐妹和妻妾、老娘都送與韃子做下陳討好的吳姓狗賊,就是你口中說的什麽千戶大人不成?”

方臉紅鼻瘦漢姓公羊名屠,隻因天生一個酒糟鼻,出道後又專喜采花,故此被江湖上人罵為“胡鼻**羊”。此人武功倒是沒見多高,但其輕功卻好得出寺,數次都逃過苦主請來的各路俠客高手追殺安然無恙。他一貫以來人被罵得多了。對黑大漢的叫罵根本就是不理不采,一副我行我素,你又能奈我何的樣子。隻有吳四英臉寒如冰,雙手將拳頭握得“嘎嘎”作響,幾欲噴出火來地眼睛地死死盯著粗豪大漢不發一言。

右側坐的一個綢袍老頭伸手在吳四英肩上輕輕一按,起身朝四麵作了個羅圈揖,臉上帶著與人無害的笑容大聲叫道:“各位朋友,請聽老朽一言。同道們來此鳥不拉屎的地方。相信並非有那麽好的興致遊山玩水。我老柯知道各位朋友都很窮,全是衝著臨安雙木商行開出的十五萬貫資金,出手從別人的手裏奪得那兩個商行東主的女人,以便能發上—注大財。現時。千戶吳大人奉蒙古國四王爺將令,照樣向朋友們開出十五萬貫地賞格,隻要能幫著速渾察將軍將兩個女人護送到在鄜延、京兆等路的四王爺軍中……”

“放屁,放屁,放你娘的狗臭屁!”粗豪大漢跳起來,怒氣衝衝地指著那綢袍老頭大聲喝罵:“柯老妖,若非看在你朱陽山的人隻劫富戶、官府不害細民。我方黑熊才懶得與你們坐在一起。嘿嘿,蒙古韃子地金銀錢財全是從中原大地上搶掠去的,此時卻用這些錢物來收買我們。眾位朋友,韃子搶我們中原百姓的錢財糧食,本大爺就要去韃子手上搶回來,何需狗養的韃子用我們自個兒的錢財物事做好人打賞;韃子殺我們中原的漢民百姓,擄我們的婦人子女做牧奴,我等說不得便要殺上些韃子收回本錢。得便時也須還以顏色。擄他們地婦人子女做奴才,再播下點漢人的種……”

粗豪大漢這一群人中,有人大聲附和道:“我家山主說得是啊,看你們幾個也是漢人。怎地下賤得投入那些沒開化的韃子旗下。做奴才的奴才覺得很快活麽?!真真把你們這些人的上八輩祖宗的臉麵都丟光了,不如……”

綢袍老頭柯老妖冷笑道:“你們禹山寨的這些人不知死活,看看這數百位江湖朋友之中,也有不少被你們稱作韃子的契丹人和女真人,難不成也要一同殺掉麽……”

“傑傑傑……禹山寨地好漢怎麽了,我們好歹肯出力氣墾荒種田自食其力,有暇時也做做劫富濟貧地好事。綠林道中提起禹山寨的方黑熊方山主時,有誰不翹起拇指稱道一聲‘真好漢’!”粗豪大漢身邊一個穿著破襤衫、留了一把山羊胡的老者站起身,朝吳四英等人信手指去,向環成*人圈的各個人群問道:“告訴你,本山寨地弟兄中照樣也有契丹、女真兩族的好漢,他們可是我們禹山寨的好兄弟。同樣是被叫做韃子的人,卻也有好有壞。契丹人被趕到西域去了,沒什麽說的。就是他們沒被女真人趕走,怎麽也比蒙古韃子好些罷,再說契丹人早就快要與我們漢人一般無二了。百年前的生女直(女真)打到了中原滅掉趙家的半個朝庭後,經過這麽長的時間也跟著漢人學會了好多物事。倒是這些蒙古生番,既好吃懶做又蠢笨不堪,一天到夜隻想著恃強淩弱來我中原地麵搶掠殺人。要老子去投臭哄哄的蒙古韃子,而且是做奴才的賤奴才,我還不如尋塊豆腐撞死得了,免得丟人現眼地讓祖宗蒙羞。”

方黑熊不欲與這些人多講,揮手止住襤衫老者的話語,接口向人們大聲叫道:“怎麽,今天不是叫大家來商量如何從韃子手裏救出林東主的女人,好送去雙木商行心安理得地領那十五萬貫的賞金麽。怎地我們鵠的事主卻混到這裏來,還叫該死的‘**羊’與柯老妖在此這胡說八道。將我們召來的塗山主何在,須得給眾位朋友們一個交代。”

禹山寨的這群人紛紛叫嚷為自己這方的山主助威:

“對,塗山主出來……”

“讓他向大家交代,這裏何以會有屠殺我漢民百姓的臭韃子的奴才出現……”

“好啊,大夥兒一齊動手,利索些將這些出賣祖宗的奸人殺了,再去救人賺錢……”

倘若是真的有三百多人對付吳四英這二十多人,隻消片刻就能韃子的走狗斬殺淨盡。但出乎粗豪大漢一群人的意料之外。另外五個集團地江湖好漢們,自一開始來到此地坐下後,除了他們自己人在小聲商量外,全都坐於原地不出一聲。

方黑熊心中有氣,“鏘”一聲抽出腰刀,厲叫道:“你們……真個被這柯老妖說動,要投蒙古韃子了麽?我方黑熊雖然搶劫殺人無惡不作,凶殘惡毒天人共憤。但要昧了良心去出賣祖宗投靠外族,此等無恥之尤的事卻還是沒法做的。各位,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好自為之罷。老方卻是不恥與韃子的奴才一同安坐,要回禹山寨去做山大王了。”

柯老妖離座走到場中,麵對粗豪大漢陰森森地一笑:“嘿嘿……謔謔……出賣祖宗無恥之尤?!出賣祖宗怎麽了,無恥之尤又怎麽了!在這亂世之中不出賣祖宗,不無恥一些,你能活得下去?不錯,我柯老妖就是要出賣祖宗。就是要無恥之尤。實話說,我虢州朱陽山的綠林好漢數年前若非無恥之尤地將……”

柯老妖說至此,大約也覺得所做的事情沒法宣之於口,臉上一紅,頓了一下沒說出如何無恥,四下掃了一眼在座的人,接著說:“……方能以千人不到的兵力,硬抗數千契丹亂軍。讓金狗清剿地大軍連嚐敗績。方黑熊。你小子別給臉不要臉,免得到時候後悔無及。”

柯老妖向四周作了個團團揖,大聲叫道:“各位江湖朋友,千戶吳大人說了。隻要現時投入吳千戶麾下,所有人都可得到一個‘哈刺出’或者‘哈刺牙孫’的名份,並能在事後賞銀一錠……”

“嗬嗬,大家恐怕還不知道,蒙古人所說的‘哈刺出’就是下等的賤民‘哈刺牙孫’便是黑骨頭地意思,難道大家想投入韃子手下去做個低賤的下民,想讓自己變成黑骨頭麽?韃子的銀兩大錠的是五十兩,小錠的隻有二十兩,就這一點子銀錢就讓你們為他們賣命麽!?朋友們,依我方黑熊之見,還是將這些**賊無恥之徒給殺了,也好給受其塗毒的細民百姓出一口胸中的惡氣。”沒人響應自己這提出地殺韃子建議,粗豪大漢覺得情勢不太妙,向左右和身後的一眾好友、手下打出戒備和撤離的手勢,嘴裏卻大叫:“弟兄們,我們走,先去尋到塗山主問個明白再講。”

禹山寨的人開始後退,站在最內圈的方黑熊四五個人也警惕地四下觀察,並動腳向後探。

柯老妖走向方黑熊他們準備發難的時候,吳四英一夥人早就站起,並向四周另五個集團的人們做出幾個手勢。

“想走,沒那麽容易。”柯老妖右手往腰背部一探,再伸出時已經多了一具尺許大的小手弩,指向方黑熊地同時嘴裏喝令:“圍上去,若有敢於妄動反抗地,格殺勿……呃……是誰暗算……”

柯老妖的背部三枝黑色的細杆透腹,露出寸半左右的四棱矢尖,上下左右幾道血如同被唧筒子所抽,不緊不慢地順槽灑向地麵。柯老妖前麵丈五地地上還有五六支黑箭杆,示威似的顫動搖擺。

吳四英尖利的眼光隻看了一眼,就知道箭矢射來的方向,身體一個翻滾再猛然一躍,撞倒身後的兩個人閃入三太外的大樹背麵。

幾個吳四英的手下也在吳四英動作的稍後,翻滾著離開原地,不約而同地各尋村幹避開箭道的正麵隱身於村後。

“雲旗所指,妖魔辟易!”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從南麵傳入空地,天空中“啪啪”聲響,一麵尺長的三角小紅旗“忽”地一下插入柯老妖身側三尺的地上。場中眾人在紅旗落地的一瞬間,大部分人都看清了紅底藍邊的牙旗上繡的黃字和白雲。

“宋字白雲旗,黑杆無羽箭。天哪,是雙木鏢局的人來了!”地上坐著的群雄一愣間以最快的速度跳起身,刀劍出鞘的“鏗鏘”聲不絕於耳。

“是誰,暗箭傷人的,有膽給我出來。”胡鼻**羊輕身功法相當不賴,幾乎與吳四英同時閃到一株樹後,背靠大樹張嘴大叫。

在人們四下張望搜索有多少敵人之時。南麵的小孩大叫:“姓方地黑大個,你這笨蛋傻站著做甚,還不帶你的人快走,想死在這些漢奸賊子的手裏嗎。”

東麵一叢灌木枝葉“錚”然發響,弓弦聲震動中,一個正舉起手弩意欲朝方黑熊射擊的大漢身體向後一仰,“啊”的一聲慘叫,弩槽內的一根箭矢斜飛上天。“篤”地一下釘在數丈外的村幹上,其本人則砰地仆倒於地。

小孩的聲音再起:“有敢對方寨主等不利舉動地,柯老妖和這個人就是他的榜樣。”

別看江湖中人好勇鬥狠,一個個全都自認天老爺第一我第二。但他們遇上了會武功的小孩、女人、和尚、道士這四種人時也是滿懷戒心,能不招惹就盡可能的避免打交道。

佛、道二教地大小寺廟、道觀遍天下,信眾多得數不清。和尚道士在金國、大宋以及蒙古都和官方有千絲萬縷的聯係,領俸祿、吃皇糧的國師、道官成百上千。他們不但有武僧、衛士為本教傳道護法,還有層出不窮嚇死人的佛法、道米鎮懾敢於挑戰神佛的牛鬼蛇神。

至於女人和小孩,隻要是會武敢到江湖上行走的,若非自身武功高強可以自保。就是背後有大門派、武術世家在撐腰,有眾多家人於明暗中保護。特別是年紀小的孩子,出手不分輕重,與人對手時往往怕吃虧用上絕學全力攻擊,多少好漢就是栽在了頑童小不點地手下。

而且,小孩都有隻占便宜不肯吃虧的通性,惹上了就是死纏爛打無休無止;一旦有什麽事起來,家裏的大人就會出麵討公道。實是麻煩得緊。

吳四英在樹幹後探出頭叫道:“小兄弟。請問你們是雙木鏢局中的什麽人,為何要來趟這渾水……”

話末說完,吳四英一個翻滾,雙手在地上一按。雙腳用力猛蹬移到兩丈外的另一棵樹後才接著問:“……你們家的大人呢,何不請他們來和本官談談。”

“好賊子,原來你就是蒙古韃子的奴才,那個被稱為千戶的漢奸。三組,給這豬狗不如地東西一點教訓。”小孩地聲音冷冰冰的一帶一絲感情,教訓兩個字才到人們的耳中,就聽得“錚、錚、錚”三聲間歇發出的機簧響,一連串“篤篤”聲雨打芭蕉般地在幾個位置發生。

剛剛才到達樹後的吳四英,身形再一次貼地平移而出,轉折了兩個方向,漣開一而再的打擊,連變三個方位,最後一次現身時已經到了西北十丈的一棵大樹下。即使如此,也沒逃過第三次射來細小的箭器狙擊,他的人影出現時伴有“哎”的一聲驚叫。

這次發射箭矢的弓弦響聲讓所有人都聽出來了:不是弓箭而是弩,發箭處就是吳四英這些人掩身的左右不遠。這個發現,讓吳四英一夥人嚇得連滾帶爬地衝向其他幾個集團,人多好壯膽。

這數息時間裏,禹山寨的方黑熊等人已經脫出視線,消失在遠處的林木中了。

“很好,大家都很識相。”小孩的聲音無喜無憂,隻能從吐出的字句中聽到不屑與憤怒:“你們這些不是漢人就是契丹、女真族人,又身具不俗的武功,何苦去投蒙古韃子做奴才的奴才呢?若是沒路走的話,可東行到山東去,憑自己的一雙手賺取吃喝。或者南下去趙宋朝境內,哪裏不能安身……”

小孩的話聲一頓,語氣轉厲:“咄,不和你們多說了,好自為之。小孩兒兵們,集合,我們回去。”

南麵人圈數丈外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從一株樹後轉出,雙腿張開斜立於人們麵前。這孩子似笑非笑的看著數百驚疑不定的江湖客,他臉上的神色既像頑童做了一場令人興奮的遊戲,又似是從家長大人的手裏得到什麽吵鬧了好久才拿到的玩具。隻見他下身白戰袍垂至腳踝,白底黑麵三根帶子的布鞋,雙腳小腿上纏了灰色腳幫。上身依稀可見無領藍背子,窄袖收口衫外,前麵胸腹穿有極為合體的皮甲。背上打成四四方的包裹上有具黃黑相間的小手弩,胸前交叉兩根半滿的嫩黃油布長袋,腰間正中有兩個空了地皮套。左右則是不知裝了何物的皮匣和短劍,雙手各提一根嵌於木把上的雙排短鐵棍。除了他帶著玩世不恭和稍嫌冷厲的麵容外,這副行頭讓這小孩看起來既精神又可愛。

“咦……”

“怎麽全都是些毛孩子……”

“娘的逼,我們丟臉丟到番邦外國去了……”

“嘿嘿,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連一些毛孩子也將數百好漢視如無物……”

“哎喲,慚愧呀。羞恥啊,一群大老爺們被這些乳臭未幹的小毛頭唬得傻愣愣的……”

“什麽羞不羞的,連吳千戶也被迫得狼狽不堪,好像還受了傷呢。我們又怎能與千戶大人相比……”

“軍隊,看他們整齊劃一地動作,互相掩護進退的陣式,這些小鬼頭是專門訓練出來的軍隊,若不與人短兵相接的話,就是比他們多兩三倍地人也休想與其相捋……”

四周悉悉索索聲響,三十餘個與南麵這小孩相同打扮。正規軍製式統一裝扮的孩子,在這些江湖豪客的驚苛叫聲中現身於眾人周圍。他們手上端著裝了鋼針、無羽箭的小號手弩,從各自隱身的樹後轉出,麵朝群豪一麵戒備一邊迅速有序地移動腳步,不多時便集中到南邊那個孩子的身後。

吳四英這時候已經把射到腿股上的兩根鋼針拔出來了,他發現這些扭麻了四棱鋒尖、帶有血槽地鋼針不是很大,但造成的創口傷害可不小。吳四英在別人的幫助下,手忙腳亂的包紮傷處。用掉了大包金創藥才止住湧出的血液。心裏發悚的同時。吳四英也暗自慶幸:好在沒像柯老妖般被射中要害部位,還沒什麽大問題,隻是一時間行動不便罷了。

聽到人們驚訝歎息、不住爭論的說話聲,吳四英是又恨又氣。幾乎氣恨得要發昏了。

吳四英恨啊,他將這夥連吊毛都沒長的小子恨入了骨髓,他將速渾察也恨得牙癢癢地,假如有機會地話定然要狠狠的咬那蒙古人幾口。吳四英更是生氣,自十九歲出道至今,走南闖北二十多年了,憑著自己勤練所得並不很高明的武功和過人的機智,即使是在千軍萬馬地戰場上廝殺,他還從來沒有受過哪怕一點點的傷,沒想到在這山旮旯裏倒被毛孩子在屁股上射中了兩枚暗器。吳四英暗道,此刻若是不想辦法扳回一點臉麵,這些好不容易拉攏到手下的江湖人會散掉。即使還能把這些人勉強收攏住,隻怕日後也很難將他們馴服。

除了這三十來個正在整隊準備離開的毛孩子之外,數刻時辰都再沒有其他人影出現了,吳四英匆匆與手下人商量了幾句,立時做出了決定。

胡鼻**羊一下跳出近丈,嘿嘿冷笑了一聲叫道:“小雜種,殺了人就想輕輕鬆鬆地溜掉麽,就是你家大人在此也得給我們一個交待吧。乖乖給大爺留下不要走,叫那位林飛川來講清了道理,再領你們回去。各位兄弟,吳大人請大家把這些小崽子都給拿下,出什麽事有千戶大人和蒙古四王爺給大家做主。”

帶隊來此接應斥候的沈南鬆接到人,知道有大批不明來意者在這一帶活動後,決定前來看看風色。他將兩個小隊的小孩兒兵分成兩撥,一前一後相隔裏許掩護前進。開始倒還知道掩藏自己的實力,每樣事都做得中規中矩。待到一切順順當當的做完後,毫無戒心地把人都如今起來整隊。

小南鬆從來沒在江湖上走動,哪曉得人心險惡。他以為亮出雙木鏢局的金字招牌,憑著大哥飛川大俠的名號,有數十具鋼弩和幾把手銃押陣,並且還有沒露麵的一個小隊和山都在暗中掩護,再用鋼弩傷斃了幾個人就能鎮住這些牛鬼蛇神,想來這些江湖客不敢對他們動粗下手。聽得那胡鼻**羊的叫聲,沈南鬆將小手銃舉起,並下令:“一什占位,二什、三什退後,各按順序掩護撤出樹林。”

殊不知沈南鬆不把孩兒兵們叫出來整隊,意圖以武力威懾還好,那些不明底細的江湖客和吳四英他們心忌飛川大俠江湖聲威。雙木鏢局護衛隊戰無不勝的威名,又有天師道誅心雷的種種厲害傳說,側確實是不敢輕舉妄動。而今一旦看到現身的僅是三十多個毛孩子,就這數十個小毛頭便把數百位自認老子天下第一,身具武功的江湖客嚇得不敢動彈,叫他們如何落得下這個麵子。此時,胡鼻**羊話聲一出,這些江湖亡命們不禁蠢蠢欲動起來。不過總歸還是心有所忌,一時間例沒有什麽人出來挑頭動手。

吳四英看看沒人發動,放聲大叫道:“大家快動手,活捉一個賞銀一大錠。打死一個賞銀二十兩。願意投到本官麾下地人都可得到一個‘哈刺出’或‘哈刺牙孫’的名份,有功者論功升賞,到了四王爺牙帳就按人頭度支,決不食言。”

惡賊們得吳四英這樣一叫,有些較貪心的狂喝一聲,揚刀就朝孩兒兵立身處處衝來。有人帶了頭,也就有人隨後跟。一下子百餘人揮劍挺刀,借著林中的大村掩身喊打喊殺奔出。

沈南鬆心裏暗暗叫苦,這時候也由不得他再有遲疑,厲叱叫道:“分組迎擊,射出針箭的撤到後麵上弦。”

山都對山林的熟悉是天生的,隻要他聞到村林的清香,聽到鳥兒地鳴叫,看到剛剛才吐出點兒花蕾的野花苞子。他就像充了氣的皮球一樣。渾身充滿了力量。

他與沈南鬆到了這個個後,就獨自一人用係了鋼鉤的絲繩從西側溜進林中。見了方黑熊這二十多人有驚無險地離開吳四英的控製,便跟上去向他們指點道路。

當一個穿了灰黑緊身衣,頭戴黑紗垂麵遮陽帽。從村上像蜘蛛般的拉著根白絲索落到方黑熊麵前之時,把這位黑大漢和一眾禹山寨的好漢們嚇了一大跳。

山都的穿的衣服除了與孩兒兵不同,也沒護胸掩腹的皮甲外,照樣挎劍背弩掛箭,有短鐵棍與皮匣及纏繞綁腿。並且,他還在手腳掌上另外戴了生、熟牛皮混合縫製地護腕及無指手套。

這一副奇怪的打扮,和帶有濃重客家口音的大宋官話(河北一帶的語音,與今時的普通話稍有不同),說了許久才讓驚疑不定的方黑熊等人聽懂了些少。直到山都拿出一塊印有雲雷、文字等圖案的黑鐵令牌時,方黑熊看清後才知道這個戴了黑紗遮陽帽的小個子也是雙木鏢局地人。指手劃腳了好一會,總算讓方黑熊他們弄明白了,山都此來是請他們這些人到野豬窪去與雙木鏢局護衛隊地將軍見麵。

這裏的鄧、唐二州在紹興初年嶽飛率軍反攻金兵時也算是一個主戰場之一。想當年,嶽家軍由鄂州出發,到隨州後一路主力北上連克襄陽、鄧州、唐州,打得金兵丟盔棄甲潰不成軍,那是何等威風,何等振奮人心之事。可惜,後來趙家新皇帝還是把好不容易奪回的鄧州、唐州都丟給了金朝,隻留下作為戰略要地的襄陽由嶽飛盡力經營。

鄧唐二州經過那次大戰,人口大部分回遷到大宋境內,又因這一百多年來金宋兩國多在邊境上時有爭戰,故而兩州地人丁十分稀少。特別是金宣宗登位的次年(金貞祐二年,宋嘉定七年,1214年)春天,蒙古入侵金國的征戰中,除中都等十餘城未下外,蒙古軍幾乎踏遍了黃河以北的金朝領土。而在金宣宗的京城由大都南遷至汴京以來,金國實際能控製的土地僅剩下南京、京兆、鳳翔、慶原、臨兆等七八個路份。而金朝有感於局促一隅,強大的蒙古又不敢去招惹,所以朝庭上下大部分人都覺得有必要從南宋奪取一些土地,最好是能迅速拿下趙宋的川陝,以擴大自己的生存空間。

有鑒於此,原來並不怎麽願意侵宋的金賞宗仇禁不住群臣的勸說,最終同意發兵,並由權臣術虎高琪主持其事。

當時,金國朝庭上以平章政事胥鼎為代表,提出了聯宋抗蒙的意見,但遭到術虎高琪的強烈反對。

宋寧宗也在金朝發兵南侵的同時,下詔對金宣戰,嘉定和議以後宋金短暫的和平局麵於此終結。次年(金貞祐三年,宋嘉定八年。1215年)春,宋軍在兩淮、京湖、川陝三條戰線上發起反攻,雙方互有勝負。

鄧、唐二州的人口在百餘年間才恢複了一點的底子,也就是這樣連年地征戰造成連續劇減,此時的鄧、唐二州除了幾個城池外幾乎很少人煙了。

禹山位於光化城北麵三十五裏,是穰城、光化、順陽這一帶不堪金國朝許稅賦勞役重壓的細民百姓最終的逃逋藪。方黑熊的禹山寨收容了六百多附近的青壯,以及一百餘婦幼 男女占山為王。平時在山寨左近墾山種植謀取生計,遇有行道的商賈或是押糧的小隊官兵時。則下山打打穀草宰幾頭肥羊補貼日用。在此民不聊生地金宋兩國邊境地區謀取生存的盜匪賊寇當中,他們禹山寨算是不不擾三城細民、不吃窩邊草,在這一帶大大小小所有盜賊中大有良知的實在好人了。

剛剛說清了來意,就聽得那片他們離開的樹林中傳來了“砰砰”地幾響火銃聲。方黑熊隻見這位小個子褐衣人伸手放在耳邊,凝神聽了一會後丟下一句“孩兒兵出事了,你們自己去見紀將軍吧。”就又像蜘蛛般拉著那條絲索,跑動幾步後飄飄蕩蕩地晃身離去。

二十多個人眼睜睜看著這位小個子在三幾息的時間裏,閃身、拉索、升高,到了最高點後雙手齊動,收起掛於村上的白絲又從另一隻手上飛出另一根白絲粘到遠處的村枝上。片剖間就形影俱消,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位比方黑熊還要高大的壯漢自語道:“天呐……這……這還是人能做到的事情麽……這個小家夥是猴子,是的,他一定是猴子。”

方黑熊身邊地一個年輕人說道:“方叔,剛才他側臉傾聽時,小侄正好俯身換草鞋,一睹之下似乎看到此人不是孩子,倒像是個長得極醜的侏儒……”

“侏儒?!”方黑熊沉吟道:“如果你沒看錯的話。為叔所想的應該就不會錯了……剛剛離開的這位確實不是小孩子。我猜他仍飛川大俠出道前在福建路收服的一個山魅……”

“嗬,山魅……”

“原來是山魅,難怪,難怪……”

方黑熊製止手下人的吵嚷。大聲道:“雙木鏢局的那些孩子為我們出了力,現時他們有險,我們不能看著幾十個孩子被那些韃子地奴才傷害。我們回去,走快點,希望能來得及助他們一臂之力。”

山都回到那片樹林時,沈南鬆地一小隊孩兒兵已經動上手,與吳四英等惡賊們進行了好一會的戰鬥了。

呼喝吼叫的惡賊分散得很寬,叫嚷聲也把山都在村上移動的枝葉聲蓋住。

進入到戰場,眼裏噴出火來地山都,看清村木間除了三四十具賊人的屍體和傷者外,還有幾具孩子的屍體以及五個受了傷,正被賊人按住準備上綁的小孩兒兵。這些孩子都是山都最要好的朋友,惡賊們竟敢傷害他們,還要用繩索來綁縛,更令他氣憤的是有幾個孩子已經被殺死了。這還了得!?

憤怒的山都怕會誤傷了自己的朋友,不敢取用手弩、手銃,抽出恩人給他的寶刀,飛身而下先把落在後麵捉住孩兒兵的賊人殺掉,求出這些孩子再說。

“喂呀……”無聲無息地將四個賊子割破喉嚨,把五個孩子把到數丈外的一株村後放好,山都不再隱匿身形,厲嘯聲出口,飛身上村朝山下衝去。

三百來個身具武功的江湖好手,並不像孩子們想象的那樣會被射倒幾個人就嚇例。先衝上前的賊子被弩箭、鋼針放例了十多個後,他們也學清了,知道不能一窩蜂似的一擁而上,也像孩兒兵一樣的分散開利用樹林的地形和樹幹快速躍進。這樣一來,人小力弱的小孩兒兵所發的針、箭就很難阻止盜賊們的進攻了。

這些惡賊中,以胡鼻**羊的輕功最好,是他最先突入到掩護後退的小孩兒兵左近,並還有一什人讓此人打得失去了戰鬥力。沒有戰鬥經驗的小孩兒兵吃了大虧,首先有一組三個小孩兒兵被他殺了一個,重傷兩個,三具小手弩全被這**賊弄到手中,並立即以鋼弩向小孩兒兵們進行射擊。其後的兩組七名小孩兒兵全都是死傷在被奪去的鋼弩之下,讓沈南鬆急得要吐血。

“嘿嘿,已經有兩個受了傷被打昏算是活的,另外七個不知死活。就算全都被手弩射死了也還領到二百六十兩銀子。”胡鼻**羊心裏的得意不是用語言能夠形容,身形閃動躍到一棵大樹後,蹲身探頭向下張望時心裏不住計算自己能得到多少銀錢:“二百六十兩銀子,折算成銅錢就是二百六十櫓,趙宋南朝的會子可得一千五百七十五貫多,哈哈,這些錢可以讓大爺舒舒服服過上四五個月到半年了。”

十來丈外一個小小的身影晃動,胡鼻**羊悄悄伸出已經上好高強度裝上三支無羽箭的鋼弩,輕笑道:“想不到雙木商行不但刀具做得好,連這種鋼製的手弩也天下無雙,合該我公羊屠能發一注小財。又是一個二十兩……”

話未說完,尖利的嘯聲從空中嫋嫋而降,胡鼻**羊一怔神間,背上讓人狠狠地砸了兩下,剛剛感到腰背疼痛張嘴欲叫時,又有一物從後伸到喉部,隻覺喉頭頸側一道長長的涼意流過,把還沒吐出的慘叫聲堵回了腹腔。胡鼻**羊持著小鋼弩的手上一震,背上一輕,胸腹內的那股氣息變成一股熱乎乎的氣流和**,由喉頭往前湧出,由頸部向右肩外噴射。他這時看到麵前的村幹上突然多出了大塊的血跡,眼前還有大片紅色的水霧。數息的時間內,胡鼻**羊迷迷糊糊的腦子裏隻來得及想到:“可惜,我的賞金還沒拿到手啊……”

沈南鬆留於半裏外作為後續支援掩護的一個小隊小孩兒,小隊長也在聽到手銃射擊聲時,感到情況有些不對,立即下令全隊向銃聲傳來處急趕。
嚴羊 發表於 2018-8-2 11:14
卷十 第二十五章

“可憐我,張阿大,從小死了爹和媽。

風颼颼,雨淅淅,行路好艱難。

天氣又冷,肚子又餓,滿身病痛苦難熬。

先生啊,太太呀,做些好事吧。

你辟如養了,一隻小狗或小貓。

冷飯也好,冷粥也好,隻求吃個飽。

餿菜也好,臭羹也好,能夠救命就罷了……”

聲調緩慢且吐字清晰、蒼涼悲慘並低沉沙啞的歌聲,無意識地緩緩從喉嚨裏傾出,如同一大堆無形無質的氣泡讓人拋棄,飛越過兩側女牆輕輕地砸到奔流不息的河麵上。少量滲入水裏徐徐蕩漾開去,消逝於無形。其中一部分歌聲組成的氣泡被柔軟的河水反彈了一下,回頭返向船中人們的耳內,引發無數股涓涓倘下沾濕衣襟的淚珠。另一部分向順流而下的戰艦四周飄出,不管這樣軟弱無力的傾訴有沒有用,動人的旋律不依不饒地朝天地萬物傾吐悲慘人生的艱難、亂世天道的不公。

取掉包紮在頭頂上的藥餅,由名醫陳自明研究了許久才敢動手,為她拔出腦袋上紮入穴道中埋藏的空心銀針,直到昨天夜裏才略微清醒過來的黛絲娜,一手按著她顯得有些臃腫的腰腹,也被這令人心碎的歌聲所吸引,和應君蕙兩人小心翼翼地互相攙扶走到艙門。行出艙門的黛絲娜淚流滿麵,她現在臉上除了感動得涕淚交流的一塌糊塗、帶著即將成為人母的驕傲外,更多的是見到男主人的興奮、忐忑與不安。

同樣悲傷、興奮,略有些慌亂,看向著黛絲娜時則閃射出妒忌光焰的應君蕙,在催人淚下的歌聲中,灑落一地地水滴。

一高一矮兩個女人相扶相攙。抽搐著身體流著淚,慢慢走到船頭依舷板雙手抱膝而坐的林強雲身後。

啜泣、抽氣聲由小到大,把唱和聽的人們從虛無飄渺的痛苦中拉回現實中來。

“唉!”長長的歎了口氣,林強雲飛快地抹了一把臉麵,輕輕抽了一下鼻子,這才回過頭對她們苦著臉笑了笑,拍拍身邊的船板和聲招呼:“君蕙、黛絲娜,過來坐下吧。曬曬太陽對你們都有好處。”

遠處,老於世故的宗玖與陳自明悄悄低語,名醫聽了後附在親衛哨長耳邊說了幾句什麽。哨長點點頭揮動右手,把船板上的水戰隊員全趕進艙內。親衛也隻留下哨長在內地幾個人站在兩丈外,背向林強雲朝外戒備。

應君蕙的眼光迷離,啜泣得身體一抽一抽的,她還沉浸在歌聲造成的傷感中沒有恢複,隻是對林強雲柔順地點頭。

“您忠心地奴隸,向尊貴的公子、我最崇敬的主人請安。您卑微的奴仆黛絲娜祝您安好,懇求至聖穆罕默德(願主讚頌他並向他祝安)賜給您健康與財富。我以至誠之心禱求無所不能的真主安拉。請讓煩惱和災禍遠離我尊貴的公子主人吧!”黛絲娜吃力的想要跪下,在林強雲拉住她後擦去臉上地淚珠,但還是微微彎著腰。她發覺公子主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裏,沒有了過去那種麵對路人般的無視與漠然,而是多了一份深深的憐惜,多了一份從內心透射出來的關愛。喜出望外的黛絲娜激動得渾身發抖,有一種脫離了遭受痛苦的火獄,一下子升到天堂的幸福。這種從天而降地幸福感覺。令得她幾疑自己是在做夢。忍不住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痛得黛絲娜幾乎要叫出聲來,這才相信這是真地。

被韃子細作擄去了幾個月,雖然一直處於昏睡的狀態在心理上沒受什麽太大的苦。但可能是吃食沒照顧到的原因,或者是受到不良藥物控製地時間太久,臉色青白的黛絲娜身體贏弱,這使她懷孕的腰身十分明顯。

一手一個拉著應君蕙和怯生生的黛絲娜靠在身邊坐下,轉動頭顱左右看了她們一眼。入目右邊一對受驚小兔般的眼神,似乎在訴說她的渴求、依戀,還有一種唯恐被拒的可憐。林強雲伸手攬住黛絲娜的腰,憐惜的用力接緊。觸手她有些僵硬不住顫抖的身體,林強雲不禁感到深深的自責,心道:“黛絲娜、荷絲娜姐妹倒也真可憐,被其叔父作為輸掉的賭注送來後,自己對她們一直都不假以辭色。一年來二女千方百計討好,剛剛接受了她們並與其有了合體之緣,就被人擄走,實在是苦了她們。”

“對不起了,君蕙,大哥……”林強雲握住應君蕙的手臂往身邊拉。

應君蕙順勢緊貼他的身子坐下,將頭靠到林強雲的肩上,伸手掩住他的嘴:“別說了,我能看到大哥就開心得很。讓我們就這樣靜坐一會好嗎。”

應君蕙去尋找名醫治病,至今足有半年多了。據這位在不惑之年便聲譽鵲起的名醫告訴林強雲,應小姐來找他醫治太遲了,就憑他的醫術,還真是沒把握將她的病治好。

但陳自明也沒講不能治愈,他說必須經過一到兩年的時間治療觀察,方能確定最後的結果。這樣模棱兩可的說話,讓應君蕙失望之中又留下了一線希望。

林強雲明白,應君蕙的內心深處其實比黛絲娜更苦,他在應君蕙縮回纖手之時不禁喃喃輕語:“可憐的君蕙……”一時心裏湧起縷縷柔情,手上用力將她們緊擁在懷中。

四天前,也就是三月二十六日中午,抵達順陽城西小碼頭的林強雲,進食期間向本地官吏問明了護衛隊截擊蒙古軍戰場的位置,剛準備率軍出發時,就接到留守於漢陽軍水戰隊派人用小船星夜送來的一個回回蕃人。

“尊貴的林大人,卑微的奴仆古德,受秦大人仲涪先生的委派,在大江上趕了十六天的路,為大人您帶來了極重要的緊急信件。”進入艙房見到林強雲,名叫古德地回回蕃人馬上跪伏在地,從背上解下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油布包。非常恭敬地用雙手捧著高舉在頭上。

這是一個有稍稍帶著卷曲的黃色頭發與胡子,人並不瘦也不是很胖,高個頭顯得很壯實的回回。他的鼻子上穿著一枚直徑寸餘,粗達兩分左右的金環,斜斜地懸在嘴邊,厚厚的嘴唇不時撅起頂動沉重的環體,並還間歇性地伸出舌頭或輕或重地舔一下。這人的手上還戴了好幾個鑲嵌了各色寶石的黃金戒指,很有點鄉下土財主、暴發戶擺顯財富的做派。

最讓林強雲看不上眼地。就是這個秦仲涪派來送急信的蕃人專差,雖然話語謙恭,但一雙四處亂轉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十分靈活,顯得賊頭靦腆地惹人生厭。

“他難道不怕這麽重的金環把自己的鼻子給掛破?一直用嘴和舌頭去舔口金子很甜很好吃麽?”心裏一麵鄙視這個蕃人,伸手接過盤國柱拿來的油布包。

林強雲並沒有立即將油布包打開,而是不動聲色地用淡淡地眼神看他,仔細打量了這人一會,讓若無其事的古德神情扭妮,然後臉上變顏變色,直到此人經受不住而渾身發抖。方出聲問道:“你是秦仲涪的部下?”

“不不,我……卑微的古德,是那位法力無邊、能夠施放發出巨響神器消滅惡魔的神仆,英勇無敵的王四海大人收服的部下。是那個叫秦仲涪的大人用專有地銅牌,調用了我所在地建康府(今南京市)‘特務營’分什,我們的什長將我臨時調給秦大人使用。”古德連連叩首解釋,說完了才敢稍挺上身抬頭,他還不自覺地摸了摸鼻子上的金環。看到林強雲似笑非笑的神情。古德再次一驚之下。立時又趴伏成五體投地狀,以無比認真地語氣發誓:“安拉的信徒,虔誠的古德.馬托伊斯特,以尊嚴、榮謄、信念向無所不能的真主起誓。我將效忠於尊貴的主人林公子大人,永遠做他卑下而又忠心的奴隸。我願意在您忠心的仆人四海大人的率領下,為大人您出生入死地做好一切事情,直至馬革裹屍為止。如果背棄誓言,我的**將要潰爛流出膿血,死後靈魂將被惡魔奴役而無法升天。”

“原來是四海招來的特務,真真是個做特務的料啊。嗬嗬!”林強雲心中暗笑道:“看他的樣子好像對四海十分敬畏,怪不得讓林某人一看會嚇成這個樣。”

“哦,那就如你所願,我接受你的效忠,但還是回去到四海的麾下效力。你以後隻要立了功,將會得到相應的、超乎想象的賞賜。好了,你趕了十多天的路,相信也很疲累了,先下去休息吧。”對什麽人說什麽話,也必須恩威並施,這是剛剛才有的體悟。這段時間,林強雲接觸過不少蕃商、回回,對於他們的一些習慣有相當的了解,此刻應付起來倒也顯得遊刃有餘。林強雲當然知道這時候應該給這蕃人一些好處,想來想去忽然有了主意,板著臉吩咐道:“來人,賞這古德小號‘仙人鏡’一麵,帶他去進食,然後安排一個艙位歇息。”

古德拿到隻有寸半寬兩寸長的銅框小鏡子,從鏡子裏映照出的自己雖然顯得有點歪斜醜陋,但形象卻是十分很清楚,嘴裏牙齒縫中殘留的菜屑、發黃板牙根部的黑斑清晰可見,甚至連臉上細小的汗毛、臉毛底部的紅色膿腫都能看得極為分明。古德吃驚得張開嘴久久合不上,直到肩上被主人的親衛重重拍了一下,他才從震驚中還了魂。

“無所不能的真主啊……這……這……仙人鏡!寶貝啊……天堂才有的寶貝……”想不到隻是送了一次信,就能得到如此昂貴的寶物,古德吐出一連串阿諛讚美之詞,歡天喜地的躬著身體倒退出去。

林強雲眼裏滿是詭計得逞的笑意,他真沒想到派去跟隨張山、張河兄弟學習做鏡子、千裏眼的孩子們,利用學藝時間做出來的廢品,能讓這個蕃人激動成這樣。

想起還有十幾塊這樣的鏡子,林強雲暗中慶幸道:“還好,還好,好在見到這些照了會變形的鏡子時隻是說了他們幾句,這些孩子也沒聽自己的話。依舊裝好鏡框讓我帶出來換錢。更好在自己怕會影響珠子鋪的聲譽留在了身邊,這才把它當成獎賞給蕃人地寶貨送了出去。以後就用它們來糊弄外國人,倒是個相當不錯的選擇。”

油布包內確實是一封緊急信件,被林強雲派去收拾穆氏兄弟死後沒人打理,現在成了一盤散沙的細作探子的秦仲涪,用非常迫切的語氣報告了幾件需要緊急處理的大事。

早前林強雲已經知道的消息有:最近一個多月,經常發現有人利用各種方法潛入兩浙路的雙木商行各類作坊、商鋪,偷盜貴重商品、刺探製作各色物件地方法;去年送到逍遙散仙密崇處調 教的賴得榮與那姓賈的女子。在去年底,今年初被人先後送入了皇宮大內。姓賴的潑皮憑一條偉器深獲太後歡心,姓賈地女子也得到機會受皇帝趙昀寵幸。太後與當今覺得十分高興,下詔於四月初八浴佛節後七日的四月十五。以聯蒙攻金議成,剿滅福建路鹽盜大勝為由,將在臨安召開大會慶祝。介時不但各業團行會社將舉行各藝爭鋒博彩,更有蒙古國師在護國寺設壇講經,以佛法和武功與南(宋)朝佛道兩界高人切磋一一實際就是挑戰,以分高下。

另外,信中提到。天師道龍虎山正一派、茅山上清派、閣皂山靈寶派因為林強雲這位“上人”沒有經過各派掌教仙長的確認,三派中人都說“上人”之位還不能算數。三派的道長們經過長時間的議決,正好趁此時機齊聚臨安,要以各派的無上仙家妙法對林強雲進行一次道門仙緣的檢驗。因此,天鬆子等與林強雲關係較好地一眾老道們,要求林強雲立即趕回臨安,準備應付這一關乎他在道門地位的生死大事。

最後一則令人震驚的情報,則是不知什麽原因。朝庭上下被蒙古派來商議聯合滅金的使者用法術與武功所震懾。答應將國寶“天聖銅人”秘密交與蒙古人,準備在四月上送出臨安。主持其事的正是蒙古四王爺拖雷。

這個不為人知的消息傳出,大宋朝野——特別是民間——大嘩,誓死要將天聖銅人保住。許多江湖上的俠義之人傳言。即便朝庭已經將這尊國寶交給了蒙古人,也要拚盡全力將其奪回。天下各地有識之士紛紛趕赴臨安,一則為保天聖銅這個國寶出一份力,二來要在佛法道術上講論個明白,三則是趁此機會與蒙古人在武功方麵一較高下以揚國威。

“婊子養的,又是這廝,狗娘養地韃子四王爺,拖雷,拖雷,倒是要拖個轟天雷去炸死他才好。這凶殘地家夥太可惡了,派細作到大宋來攪風攪水刺探消息,又令高手與金國的刺客聯手謀殺孟拱,必欲置孟大人於死地而後快。這一年多來又叫侯瀚之流的漢奸對我們下手,給根據地造成不少麻煩,一定要想辦法將此獠誅滅方消我恨。”勃然大怒的林強雲凶狠地大罵了一通,一時間倒是想不出什麽主意才能將這個蒙古地四王爺給殺掉,隻好留待以後再慢慢再想辦法。

天聖銅人是什麽林強雲不知道,但剛準備投效到雙木旗下的宗玖,因其祖上對此有比較詳細的傳承,很清楚這件事。

據宗玖所言,天聖銅人共有兩尊,其一仍大宋朝於仁宗天聖四年(1026年)鑄成。天聖初,宋仁宗下詔,要求對古代醫典、特別是針類類的書籍進行整理、甄別和校訂。當時,剛剛進入太醫署灰飛煙滅太醫的王惟一,上章奏明並呈獻其畫出的一張人體穴位《明堂圖》。王惟一覺得《明堂圖》還是不便使用,便決定製作一尊人體針炎模。在銅匠藝人的配合下,於天聖四年一尊標明人體穴位的針炎銅人終於製成。銅人製成的消息傳到宮中後,朝廷又決定由王惟一主持,以官方的名義編修《銅人腧穴針炎圖經》。

針炎銅人製成後,轟動一時,被宋廷視為國寶。為了防止意外,朝廷決定讓王惟一再鑄造一尊,陳列在大相國寺的仁濟殿,供人參觀。

據說,兩尊銅人都經過道家仙長和高僧大德。暗中施以佛道兩門的**力加持,以其證道保佑漢民百姓。江湖上曾有傳說,有仙人留下謁語,能保住兩尊國寶銅人,可保得大宋國百姓免遭戰亂之苦,可享富庶安康的平靜生活。

針炎銅人鑄成的消息不脛而走,引起了金人的高度重視,他們千方百計地要得到它。宋廷得到密報後。加強了對針炎銅人的保護,專門派兵值守,使金人一直無法下手。

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金人再次派遣武功高手潛入東京,他們把目標鎖定在大相國寺銅人地身上。正月。金帥宗望率兵攻打東京,城防吃緊。金國盜寶之人乘機將大相國寺的天聖銅人偷走。但是由於銅人又大又重,一時運不出去,隻好暫時把它藏起來。他們鬼鬼祟祟的行動,引起了大相國寺監院法定的注意。法定尾隨其後,終於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於是便和手下人一起,將這尊價值連城的國寶轉移到了一間密室內。

當金國盜寶之人再次回到大相國寺時。卻發現銅人已經不翼而飛。他們大驚失色,隻好與大相國寺的監院法定等協商,準備以重金購回。法定雖是僧人,也有愛國之心,他拒絕了金人的誘惑。隨後,這尊銅人也失了蹤,大相國寺地僧人全數出動也未曾尋出半點蛛絲馬跡。

果不其然,失去了其中一尊銅人。大宋被金人攻破都城汴京。失了半壁江山,造成半個國家的百姓不是死於戰火,就是成了女真人的奴隸。

靖康元年十一月,金兵占領了東京外城。逼迫宋廷投降。次年正月,金兵又向宋廷索取文物、珍寶及各類禮、祭重器,其中就包括皇宮太醫署的那尊銅人在內。由於金兵得到地各種財物實在太多了,許多笨重的物事根本無法運送。野蠻的金兵將領下令將不便運送、不值錢的東西,包括天聖銅人全部清理出來,一古腦全都投入南壁池(龍亭湖)中。

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康王趙構即皇帝位後,有人在湖北襄陽發現了天聖銅人的蹤跡,後來這尊銅人被襄陽知府趙方所得。局勢穩定以後,趙方派其子子趙葵押送銅人到臨安獻於寧宗,國寶又回到了宮中。

宗玫道:“就是因為有了這一尊銅人,大宋方能保有這半壁江山。若是再將這銅人失去,大宋的半壁江山也將不保,江南的百姓又要遭受外族地**殺戮了。”

“唔,天師道內地位的正名,這是關乎觀複大師(謝守灝)親傳弟子在道門中的地位大問題;保住天聖銅人不被蒙古韃子弄走,免得民心惶惶不可終日,激起事變生亂。這兩件都是非同小可的大事,看來我們在這裏的事情要快點辦完,事了後必須盡快地趕回臨安去。”雖然自己已經是天師道的上人,也得到大宋朝敕封為所謂的“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籙,兼禦前諸宮觀教門事”,算得上是南宋道教門派中的第一人了,林強雲對此完全不在乎,做不做天師道地上人,對他來說可有可無,並不值得多去操心。但索涉到天鬆子、飛鶴子等道門老朋友地事,林強雲就不能不認真地加以考慮了。有關天聖銅人這件國寶,姑不論是否真如傳言般一旦失去就會對南宋的百姓造成什麽不利,就憑林強雲所知的,當年八國聯軍攻入北京,被外國人搶掠奪走的無數國寶,想想都覺得心痛。更何況天聖銅人在中醫針炎上無與倫比地醫學價值,作為一個中國人來說,也絕不允許被蒙古韃子搶走,無論如何都得存放於漢人手上才能安心。

種種原因湊合到一起,林強雲在接到被救出的黛絲娜以後,帶了一應應君蕙、陳自明等有關人員趕回光化上了大海舶。下令留下全部防沙戰船和護衛隊繼續消滅深入鄧州的蒙古兵,並接應還沒見到的沈南鬆和山都等人,就立即起程回臨安。

幾百個各色人等跟在山都身後衝進了樹林,不一會就淹沒在綠蔥蔥的大山森林裏。

山都進入山林中不久,就找了一條小溪,脫下衣服泡入水中。然後光著身子尋來了一些多汁且味濃的草葉,用石頭砸爛擠出青綠色的漿液,三不管地往身上塗抹。也不等衣服全幹。匆匆忙忙地套上結紮好,他便開始發揮從小練就的捕獵本事和叢林逃生的本能,向山林中鑽去。

山都在村林裏靈活快捷,就像一隻小小的黑色豹子,隨身帶著三條輕便結實綁有鋼爪地絲索,讓他能從地上倏忽間升到樹梢,能讓他從一株樹上分枝鑽葉蕩到另一株樹上。

山都充分利用恩人專為他做的,用於藏蹤匿跡的四色披風。前片刻化成一塊尺許大的灰色石頭,後一會又變為一塊緊附在樹幹上的青灰苔蘚。他時而隱身在被雷火擊斷的大樹樁邊,像是一段燒黑的村幹,或者幹脆就在隨便什麽四下一點的地方躺倒趴下。成了褚色泥土地一部分。

山都這種神出鬼沒的藏匿方法,在追擊他的人眼裏看來,真正是個山林間的鬼魅般不可捉摸、無從尋找。而他卻能隨時隨地用他那人小號鋼弩和鋒利無匹地寶貝匕首,出其不意地給追殺他的人以致命一擊的傷害。他一會兒躲在草叢暗處以無羽箭、鋼針取人性命;一會兒爬到村上,在人們經過的時用那把匕首對敵人進行偷襲,割斷了別人的喉嚨後馬上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往往在賊人們集中到一片地方對其大肆搜索的時候。他已經跑到另一個山頭上厲嘯,或者狂呼大叫。

山林實在太大,幾百人、千把人進去之後就像一把細沙灑進了大河,轉眼間就被完全吞噬了。而在這樣的大山裏,尋找可以化身千萬種物事地一個小小人兒,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的事。但是,在被山都殺掉三十多個貪心鬼後,人們瘋狂了,三五成群。以牛角號、叫喊、嘯聲聯絡。像過篩子一樣穩步雅進。

一千多人連續追蹤山都三天兩夜,行程達到了六七十裏。如果前麵不是抓住,或者殺掉山都後有巨大的財富可拿,誰會吃飽了撐的。沒事來這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裏遊蕩?若非有那麽巨大的一筆財富的誘惑,誰又肯披荊斬棘地到山林中餐風露宿,挨餓受凍地拿自己的老命來這荒山野嶺裏拚博?

巨大地財富,隻有巨大地財富能讓進入山裏的一千多人有這麽大的毅力,讓他們可以在荒山野嶺裏用盡全身所有的力量奔走,完全不顧生死地對他們認定地目標猛撲。這個被追殺的目標並非遇到危險時隻會逃命的兔子或者綿羊,他是一隻在山林裏生活的豹子,是一頭肉食性的凶猛動物,非常危險的豹子……不對,不能說是豹子,應該說是一個可怕的……山魅。這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山魅,在短短的三天兩夜裏已經殺死了上百人,而且全都是精於尋蹤覓跡的高明獵手,或者是武功不賴的江湖好漢。

但是,隨著殺掉一個山魅野人就能得到一千兩金子,還可以做蒙古人漢軍千夫長的消息傳揚開去,更多聞風而來的人毫不猶豫的走進了大山。財富、地位與生命相比,許多亡命之徒選擇了財富和當官的地位。到了山都逃亡熊耳山後的第三天,原本就在鄧州順陽馬鐙山、倚鬆堡一帶尋找發財機會的江湖朋友、各方豪傑們,從四麵八方趕到野豬窪左近,向本地村民探問了所需的消息後,紛紛朝各自認為正確的方向尋路入山,去進行他們的獵魅請賞的發財大計。

經過三天兩夜的狩獵與被獵,經過三天兩夜追殺與被追,山都傻眼了。

他原先以為自己逃進村林之後,這些人會像自己過去打獵一樣,看到獵物時使出全力猛追一下,如果眼看獵物逃跑的速度太快,沒有指望將其打到就放棄;或者是發現獵物太過厲害,即使將它打到後還不足以彌補獵人的損失,也照樣會選擇放棄。誰知道這些人堅忍不拔,鍥而不舍,死死地咬住自己不放,讓山都感到大為欽佩。

第四天,山都再連續殺死了三十多人之後,被一組三十多個的江湖豪客圍在了一座隻有茅草不見村木的小山上,山都卻是夷然不懼。他現時擔心的倒是自己能遠擊的武器不多,沒法對敵人進行更多的屠殺。一百二十枚鋼針已經全部用光,無羽箭也僅餘不足二十支。兩把雙管小手銃因為隻剩下兩個霰彈,被他將其中的一把埋藏在一株大樹底下。這十多支無羽箭要省著點用,最好每支都能射殺一個敵人才花得來,他用小手弩裝上一支無羽箭射殺一人。背好鋼弩後利用鬼魅般地快速身法直衝而下,身形閃動間揮動匕首割開兩個喉嚨,然後便被這夥人圍住糾纏在一起。

等吳四英聽到號角聲帶人趕到這裏支援時,山都已經用手統擊傷兩個凶悍的賊人,利用手銃突發的響聲和噴出的硝煙突破包圍逃走了。

山都這次突圍行動中受傷不輕。朝下衝擊時左手臂中了一箭,帶掉一塊兩指大的肉;背上被不輕不重的砍了兩刀,若非有臨入山時南鬆脫下來一定要他穿上的皮甲阻擋,他自己又在刀砍到身體之前扭動了一下。這兩刀說不定就砍入他的肉裏了。若是背上受了傷而又沒法上藥包紮地話,他肯定就要死在山上。另外,左腿上也被一個使劍的老女人刺了一下,害他逃出包圍時顯得十分辛苦。

山都取出三七製的傷藥和雞膏仔細地塗抹了一會,撕了一件衣服用來包紮好傷口,不敢多做停留,馬上一拐一腐的竭盡全力往前趕。賊人們地叫喊聲就在他的背後不遠處響個不停。而更多互相聯絡的牛角號、長嘯聲在遠遠的山裏此起彼伏。

吳四英不慌不忙的走在濃密的山林裏,他不怕那個該死的山魅會飛上天。他已經向這一帶地獵戶們打聽過了,這座片山林的確非常大,本地的山民和獵戶們叫它鬼迷林。淄水河的一條上遊支流把這座山一分為二,河水從大山中間流過。再往前翻一座山就到了一處懸崖,這個懸崖下麵就是淄水河。

這裏山都前兩天沒走過,並不清楚這一帶的地形地勢,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正在艱難的往山上爬。到了最後卻是無路可走的絕地。連連發出十多支無羽箭。山都望著背後那些陰魂不散、死不完的追兵,心裏惡狠狠地詛咒起來,隨即他就聽到了微弱地水聲。山都此時並沒有太在意,大山裏到處都是流淌的小溪。嘩嘩的流水聲隨處可聞。

再爬了一會,聽到流水聲已經變成波濤聲了。山都興奮起來,是一條小河,有了小河那肯定是通往渚陽村的淄水河了。

上到山頂,山都立即明白了這些追擊者為什麽窮追不舍了。原來這座山走到這裏就是絕境,無路可去。

山都奮力爬上山頂,此時巨大地轟鳴聲已經震耳欲聾,他踉踉蹌蹌的走了十幾步,坐倒在懸崖邊向下望去。

十多丈下麵,上段是約有四丈許寬的河道,湍急的河水一瀉而下,奔騰的水流撞擊在懸崖及對麵岸邊的大石上,發出很大的聲響,濺起四五尺高的浪濤。再往下遊一點,河麵突然間擴展到六七丈寬,沒有浪花的深潭裏非常清澈,依稀能看到有好些有如蟲子般的東西在遊動,肯定是這條大山溪裏的魚類在覓食。

本來隻有十多丈的高度,平常他根本不會放在眼裏。但此時受了傷的山都,流掉的血太多了,體力嚴重透支,卻是看得有些腿發軟。山都愣了一會,不甘心地再度朝下看,片刻後他的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他站起來,舒展了一下手腳,費勁地踩住弩鐙拉開弩弦,裝上最後兩支無羽箭。然後他拔出匕首,雙手用力揮舞了兩下,心中的愉悅實在是難以表達。

探看清懸崖下的地方,山都將兩根連帶鋼爪的絲繩布囊中取出,用鋼爪扣實在一個突起的石頭上,將連著的絲繩放到下麵。另一根絲繩連同上麵的鋼爪一起掖在腰間,將包紮傷口餘下的布包在牛皮手套處以增加防滑的程度,然後拉住石頭上的絲繩爬了下去。不到一刻時辰,山都又出現在山頭上,他第一時間拔下石頭上的鋼爪,連同絲繩一起收入囊袋中,再將紮牢在腰部的絲繩拉了拉,仰首縱聲高嘯:“喂呀……我要回去了……”

“喂呀……”

“我要回去了……”

“了……”

“了……”

“了……”

聲音在群山之間回蕩,傳出去很遠很遠。

百多個貪心鬼們奮力往上爬。最前麵的已經離山頂隻有十七八丈。

山都站在山頂上,好整以暇的望著下麵,俯下身拿起了手弩,朝一個衝在最前麵的人露出森森的白牙笑了笑,在那人驚駭地叫出“不要……”兩個字的時候,狠狠地扣下了懸刀。

“嘣……”一聲輕響,兩支無羽箭釘進了那個三角臉大漢的左右胸口。

三角臉大聲慘叫滾了下去,滾動中順帶又絆倒了三四個爬得氣喘籲籲的人。這一麵陡峭的山坡上立時就增加了好幾個慘叫的聲音。吳四英發怒了,他殺人無數,從來沒有碰到過這麽難殺的一一東西。殺人要是都這麽艱難,自己早就累死了。他恨山都這個山魅恨入了骨糙裏。原來以為隻要將那個大肚子的番女帶到金國,雙木鏢局地人就不敢過境來動手。他們一夥人就可以將懷了孩子的番女,從從容容地帶到尉氏自己花了大把銀錢建立起的密巢藏身。然後大可派人到京東東路去,慢慢跟雙木商行的東主林飛川談條件。或者在與林飛川談不攏時,將這番女送去給四王爺討取賞銀和得到更高地官位。

還是四王爺好啊,才接到自己傳回去的信,知道已經將林飛川的女人抓到手後。立馬派軍前來接應。而且連女人都沒看到,就肯讓領兵的將軍傳話,由末等百戶連升四級成了末等千戶,將人送到牙帳後還可被委做三等的駐守千戶,成為一個大縣的城守地方官。

至不濟,自己可以回到中都,向直接下令派自己到南朝公幹的上司侯瀚交差。不過,那個四路工匠都總管是個沒心胸又小氣地家夥。投到他手下拚死拚活的幹了**年。憑自己的武功,憑自己過人的才智,到現在也僅是混了個南麵工場副管事、末等百戶之職。而那拿了一具小手弩來進獻姓武的小白臉,卻是一到就被封為南麵工場管事、三等百戶。官位比自己都高了一階,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

武奕銘這廝算個什麽東西,一個長得好看點,隻會逢迎拍馬的小白臉而已。這次能夠搶個大功勞,把武奕銘擠下去,這樣自己也可以坐上四大工場管事的位子了。沒想到帶來地兩百多人,在江南失掉了兩百左右,到這裏又被這山魅宰掉了二十多,隻剩下最後地四五個親信。現在抓來的女人已經被雙木商行的人救走,沒了這件功勞,即使殺掉了這小子,回去也不會有什麽好處,還要挨一頓臭罵,有可能連命都會丟掉,想想都覺得窩囊,又感到害怕。

不過,還算幸運的是,雙木商行將那番女救回去也就罷了,卻不該把國王塔思地弟弟野不幹也給殺掉。而這逃進山林間的山魅為了誇耀功勞,當著著速渾察的麵將殺死野不幹的事攬到自己身上,令得那年輕的韃子將軍開出三千兩和一千兩金子的天大價錢賞金,誓要山魅的活口獻祭,或者以山魅的鬼頭來為野不幹報仇。

這樣就讓吳四英又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他與親信手下潛出野豬窪後,用很短的時間就招到了數百前來看風色尋機發財的江湖客。經過幾天的追索,眼看隻要將這山魅順這個方向趕到懸崖上的絕地,自己的事情也就成功了。

山都的十幾支箭轉眼就射完,他拿著沾滿了鮮血的匕首站在山頂上,等著惡賊貪心鬼們上來送死。

一個麵貌凶狠的賊人好不容易爬到山頂,惡賊筋疲力盡,疲憊之極,勉勉強強站穩,還沒有抬頭,就被山都尖叫一聲衝前割斷了喉嚨。後邊的三個賊人怒叫起來,發瘋般的衝向山都。山都抬手架住一賊的單刀,手腕翻動間將其大腿內側拉開一條大縫,閃身避開另兩把刀時順勢一腳踢在此人的胸口上。那個賊人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倒飛了出去。

“殺……殺……”山都躺下地的身體一翻而起,狂野地衝另兩個敵人。

吳四英終於先於眾人之前衝上了山頂,累得他雙手按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山都早就盯上他了,見他立足未穩,主意力不集中的時候,突然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塊拳大的石頭對準他就甩了出去。

吳四英看著一件灰白色物事朝自己射來,偏偏就是不能邁開雙腿避讓一下,那雙腿因為剛才過度用力上山現在就象鉛一樣重。吳四英發出一聲驚人的吼叫,激發出自己渾身的力量,硬生生地扭身倒下地,那件灰白色的物事“噗”地一聲擊中了身後一個親信眼睛,隻聽他發出長長的叫號倒栽下山去。

“全都給我衝上去,抓住活的賞一千五百兩金子,殺得了這山精賞三千兩銀子。”又失去一個親信的手下,吳四英感到無比的憤怒,他要活捉他,或者是在自己的親信死光之前將這個奇醜無比的山魅殺死。

山都非常生氣,衝上兩步將手裏的匕首借衝勁甩出,匕首“篤”地一下插入剛抬起上身的吳四英右肩。

爬上山頂的賊人越來越多,在山都發出匕首時許多賊人已經緩過了氣,聽到吳四英的吼叫聲後蜂擁而上。

山都迎頭前衝,奮力格開一把削向他雙腿的刀,左避右閃地向再次倒下地的吳四英跑去。迅速接近了地上的人,山都看到鮮血正從他肩頭緩緩流出,吳四英怒睜的雙眼象銅鈴一樣,臉上的肌肉已經變形,齜牙咧嘴的,右手顫抖著舉起一根虎爪,好像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下去,一副要同歸於盡的樣子。山都毫不畏懼,尖嘯一聲猛撲而前,身體閃動了幾下已經到了吳四英的身側。

虎爪橫掃而出,無遮無擋地虎爪將自己的身軀帶得扭向一邊,感覺到不妙的吳四英硬是將虎爪丟棄,雙手大張想要抱住山都。

山都蹲身避開吳四英的雙手,抓住匕首的柄部,伸腳夫在吳四英的腰上一蹬,借力飛速倒退。在吳四英和一眾賊人的驚叫聲中,用力過度的山都飛出了懸崖。
嚴羊 發表於 2018-8-2 11:15
卷十 第二十六章

大宋詔定四年(1231年)四月初二,從辰時開始就漸漸地吹起南風。不消多久,由越吹越大的南風驅使下,大塊小塊的雲朵猶如一群群白羊似的,呼呼啦啦被一把無形的鞭子由南向北驅趕,走得越來越密,走得越來越快。到了午時左右,原本陽光明媚的天上已經是濃雲密布,不時還會有幾絲青白色的光芒在極遠的東天閃動。

好在林強雲恰恰於午時到達漢陽軍,並在第一時間就換船登上了那艘兩萬觸的巨大海舶。

這幾天連續接獲數十條有關當前形勢的密報,由於去年八月之前,大宋朝力主不同蒙古聯手,要和金國保持和平關係的喬行簡未曾取代葛洪進入執宰行列,朝堂上對金國即將被蒙古滅亡,仍是一片高唱“天亡此仇”的幸災樂禍,全都以為這是報仇雪恨、收複失地的好機會,要“聯蒙滅金”的呼聲日益高漲。

不過,這也難怪,誰叫宋金是世仇呢。本朝南渡前,北宋就是亡於金國之手,連兩位父子皇帝也被捉了去。高宗南渡後,有遭到金國的屢次侵略,被趕得東躲西藏的,又是跑路又是下海的沒命而逃,這種仇怨可不是能輕易化解得了的。

早在金宣宗向南宋示好,雙方達成了“嘉定和議”後,由於金宣宗向蒙古乞降,並充中都把京城遷到了南京,大宋上下就有了背盟之心。後來孝宗在聽取了大儒直德秀認為“金有必亡之勢”的奏請後,就停止了每年給金朝的三十萬兩、匹銀絹的“歲幣”。

此際眼看金朝滅亡在即,大宋朝野誰會不想到在此時出兵痛打落水狗分得一杯羹,有名有利又可千古流芳的事誰會不去做?人們有不是傻子呆瓜不是?

去年末,蒙古大汗窩闊台決定出兵滅金地同時,派木華黎的叔父“者卜客”出使大宋,商議聯兵滅金的合作條件。者卜客南下之時,就帶了一些喇嘛、道士和精挑細選的武功高手進入大宋。者卜客的隨行人員中,其中就有蒙古的國師,多輪法王翁巴幹布,全鎮教的掌教真人和幾位誌字輩的道長在內。這些蒙古人一路南行之時,也大肆宣揚此次去到臨安後,要與南(宋)朝佛道兩界的高人切磋佛法、武功,比較一下南北佛道二教的佛法、道術孰高孰低。

因此,這件事在年初就沸沸揚揚的傳遍天下,東西南北佛道二教地和尚道士,身懷武功絕技的江湖豪傑齊聚行在臨安。

由於有當今聖上明詔頒行天下。要慶祝聯蒙攻金議成,剿滅福建路鹽盜大勝,天下各地具有一技之長的江湖人也來到臨安湊熱鬧,相機討份口食或者能得些錢物快活幾天時日。

此外,茅山、閣皂山兩派地掌門仙長和各位道友們都已經到達臨安。就等林強雲這位“上人”回來後進行仙緣查驗,以便確認其名號地位。還有,龍虎山年方十四歲的小孩兒天師張大可,這次也於三月下帶了幾位本派長老仙長和門下數十位弟子來到臨安,說是要與“上人”研討道法仙術雲雲。

有關國寶天聖銅人的事,隻是有傳說朝廷已經將數千斤重的寶物移交給了蒙古人,詳細的具體情況還沒得到確信。

麵對如此錯綜複雜地各方關係,林強雲想得腦袋都發痛了,方粗粗製定出幾條應對的措施。

講經論道,有佛門與道教的大德高僧和得道仙長去與人理論,這並非林強雲所知所懂,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來說七道八,此事不在計劃之內。

絕技武功,天下那麽多英雄豪傑,會武功的好手高人比比皆是,更非林強雲這個一竅不通的武術盲人能沾邊的,隻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就行了。

天聖銅人的事麽,始不論哪種道聽途說有關國運民生的無稽之談是否真有其事,就憑全天下僅此一尊的中醫針灸寶物,也不能讓它落入外族的手裏。林強雲自己認為,過去北京城內和圓明園那麽多國之珍寶被八國聯軍的強盜搶走,那是自己沒趕上趟,不能為國盡到一份心力。細細一想,即使自己真的生活在那個時代,憑隻會打鐵的手藝,隻怕也沒那種能耐。此時就不同了,有根據地有錢有糧又有一大幫擁護自己能打能拚地人,有剛弩有火銃這些比外族犀利的武器,再不為保住天聖銅人這種國寶出力,那就太對不起作為一個中國人的良心了。不過這事無法預先計劃,隻能回到臨安後看具體情況在相機行動。

佛法道術,嘿嘿,經過飛鶴子的幾次教導,並實踐操作了一些裝神弄弄鬼的騙人把戲,在認知上林強雲更清楚這是騙人的東西。可就是因為騙人,也才有林某人可以想出些鬼主意來唬弄那些以騙人為生,以騙人謀位的神婆、神漢。開始時,林強雲還有些拿不定主意用出何種手法來裝神弄鬼。後來來到光化軍,被說動投入雙木旗下宗玖依約舉家搬遷,林強雲想起此人說過他曾從延安帶回的猛火油,也順帶讓想出了個絕妙的好主意。

對於要求將猛火油也搬到船上帶走,宗玖雖然並不理解這位年輕的東主為何對此無甚大用之物如此著緊,但還是完全依林強雲的話照辦不誤。這位宗先生還是好心地向林強雲的話照辦不誤。這位宗先生還是好心地向林強雲進言,此等油料雖然比用別樣燈油燃點,比用鬆明取光稍有好處,但也還是會冒出極大的黑煙,相比蠟燭用於照明,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差得多了。另外,此種猛火油不同於其他的燈油,若是不用專門的燈具,極容易連燈盞一起燒著,一不小心就會引發火災,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

宗玖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連同他請人自製的油燈也一起帶到船上。並特地將燈點著了讓林強雲觀看。實際上宗玖用於照明的燈具,也就是一個類似於小茶壺的錫製物事,將數根燈芯插進錫壺嘴深入到底,再裝些猛火油蓋上有點緊密的錫蓋子,讓燈芯浸透就可燃點了。

宗玖所謂的猛火油,依林強雲看來也就是汽油與煤油的混合物。經過一年時間的點燈用去了十餘斤,剩餘的還有整整一大壇,大約相當於四十多斤重。

林強雲歡天喜地的溶了些蠟。將那大陶罐的口子封固裝入在個木箱,再用幹草填實以防破損,還派專人看守。完全就把這一壇地猛火油當成了寶貝給保護起來。

自打上到留在漢陽碼頭外泊下的二萬觸大海舶後,林強雲隻是下令立即開船赴臨安,就什麽也不管地一頭鑽入特的分隔出來,作為工房設置的專用船艙裏不見任何人了。他連經過襄陽時,二月才起複回來棗陽軍任上。聽說林強雲要經此路過特意來會地孟珙也不見。

這段時間裏,這位雙木商行的東主硬是躲在自己的工房內,根本不見他像過去般在工作之餘,會忙裏偷閑休息一下,時不時到船上四處走動的蹤跡。除了早前派出去鐵工場做學徒,這次離開根據地時又被局主調回來,做鉗工幫手的七八個孩兒兵能夠進出搬取所需地物料、工具、食物等物事,或者將各處傳報來的信件送入,再將命令帶出去交給相關的人辦理外。林強雲愣是沒有踏出他的專用工房一步。

林強雲不但自己不出艙口門,也不允許別人去打攪他,就連親密如應君蕙和大腹便便的黛絲娜相見他一麵,也被親衛擋了駕不得其門而入。更別說其他諸如各船艦的將軍、哨長和新來的宗玖等人了。

林強雲為了保密起見,連窗邊也安排了一名親衛輪值守衛,嚴禁任何人――包括值守的親衛在內———向舷窗內窺探。

自己地局主到底在艙房內做些什麽,沒有一個人知道,別說是緊緊守在艙房外的親衛——當然也包括哨長盤國柱。艙房內有時是無聲無息的沒一點動靜,也有時卻能聽到船艙內經常有“咚咚噠噠”,時輕時重的錘打金屬聲傳出。

當人們實在忍不住好奇心,向匆匆進出到底艙去拿不灰木、鋼管、薄銅板和其他雜物地那幾個孩兒兵問起時,他們也不肯透露半點消息。被問得急了,有個年紀最小的孩兒兵笑了笑,很不好意思地收下盤國柱賄賂的一捧糖果,隻是神秘的支支吾吾地附耳小聲得幾乎聽不清的說了一句:“盤將軍,你可別將我說的告訴其他人呐,大哥在修煉高深的道法仙術,說是要與雷公、電母叫朋友,準備到時候祭出石破天驚的仙家法寶,要讓所有佛門的菩薩和道家的仙長們都大吃一驚。知道了就好啊,可千萬別傳出去……”

四月初九的傍晚,兩艘大海舶經過崇明鎮,盤國柱代表林強雲向本地大宋水軍統製黎中複打了個招呼,便徑直駛出大江進入東海。

七天,整整七天的時間,林強雲躲在船艙內七天時間了。

大海舶進入東海的當天晚上,盤國柱與值守在工房房窗邊的親衛,同樣是他們佘族的盤山閑聊。兩個人背靠木製的女牆上,一麵左右觀察所有走近的人,一麵信口胡扯。忽然,有什麽“蓬”地一聲響,他們的眼睛不經意間朝響聲處看去,但見工房的舷窗閃了一下紅色的亮光,並聽到透出燈光的窗戶內發出了微弱但連續不停的“嘶嘶”聲音。

盤國柱“咦”地叫了一聲,不解地自語道:“怪事,為何工房內會傳出凴般聲響,莫不是局主和那幾個小子在不知不覺中將深鼎機器房中的汽管也引到上麵來了麽?

隻聽得“砰”地一聲,工房的舷窗被關上,兩人眼前一暗,四周頓時一片漆黑。

“亂說,若是要將深鼎汽引到工房內,我們還會不知道麽。”

盤山兔“呸”地吐了一口唾沫,笑罵道:“牯仔哥還是見多識廣的親衛部將呢,連這都不懂。將汽引工房內須得安裝鐵工門鑄造的鐵管。至不濟也得用銅管或厚錫管,還要在船板上鑿開孔洞,這幾天何曾看到有人鑿船板、裝接管子了?”

盤國柱道:“這倒也是,我這是笨的很了連這點物事搜想不到……”

盤國柱前麵的話未說完,猛然間幾個孩兒兵壓抑地歡呼隱隱傳到耳內,同時“吱”地一下剛剛關上才一會的舷窗又被打開。窗內透出一柱青白色的強光,照在空處的光線映得原理舷窗的兩個佘家的小夥子能看到對方的臉麵。極強的光線投射到遠處,可以清楚地見到起伏的海浪。還有一尾被這光線吸引而躍出水麵的海魚。

“哎呦,這是怎麽回事,下麵是不是失火了……”望台上值守地旗號了望兵大吼大叫發問。

“天啊。是著火了麽,怎麽會有憑般的白色火焰……”盤國柱的鬼叫把望台兵的喊聲壓住,讓人沒法聽到上麵的人說些什麽。

“不得了嘍,大家快出來救火啊……”盤山住失聲驚呼,揮動粗壯的手臂衝向掛木桶和繩索處。

全部是用木頭製成的海舶失火,那還得了。

兩個人的驚叫聲實在是過於大了點,在這寂靜地夜晚不下於驚天動地之舉。他們的叫聲把所有分配到各處值守的水戰隊員、親衛,沒事躲在船艙內玩葉子戲、下棋、關撲博彩的,躺在自己鋪位上準備睡覺的人全都叫起,匆匆跑過來察看動靜。這艘大海舶上的動靜委實大了些,另兩艘海舶的人也被驚動,遠遠嘈雜的人聲傳來,一支接一支點亮的火把被點燃,可以看到人們湧出各自的甲板。眼睛銳利的還能夠看到人們湧出各自的甲板。眼睛銳利的還能夠看到他們也是震驚了。一個個驚異莫名地對這艘海舶上從未見過的強烈光芒發呆。

局主工房的艙門開了,並非和前幾天一樣隻開出一條縫讓人擠進,這次是敞著那扇門開得大大地。和正方形窗戶中射出的光線一樣,耀眼的青白色光芒通過比窗戶大了好幾倍的門照到甲板上,有如一個顏色奇怪的大陽在艙內一樣,照出來的亮度晃得人們的眼都花了。

一個孩兒兵揉動發紅的雙眼,披散滿頭黑發大踏步走出,雙手上舉伸了個懶腰並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笑眯眯地上下左右環顧一圈,然後向反應最快、提著係了繩索的水桶擁到船邊,準備打水救火的親衛看了一眼,兩隻手神氣地撐著腰,做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蹬蹬蹬”地連踏三步向前,用他那正在變音的嗓門大喝:“安靜,鎮定一點,平時官長是怎麽教授你們這些人的,如此亂成一片成何體統。若是有敵人前來夜襲,那還不是被人殺得丟盔卸甲連還手都沒法還了。大哥有令,大家全都在原地待命,稍時有事要宣布。”

人們被這孩子一聲大喝,真還靜了下來,官長們也醒過神,指揮戰士留在原地,靜待後麵的命令。

國柱:“噗哧”一下笑出聲來,放下提在手裏的桶索,嬉皮笑臉地豎起拇指輕聲罵道:“哎呦喂,好威風好氣派的山葛仔,真像個領兵萬千的大將軍呢。”走前一步湊到孩兒兵的麵前放低聲音問道:“你先透點消息,這屋裏射出來這麽大的光是什麽?”

山葛仔:“告訴盤哥可以,但別對外人說啊。”見盤國柱點頭應承了,山葛仔也放低聲音悄悄耳語道:“早前大哥說他已經與雷公、電母情商過了,可將其放出的雷霆閃電裝入一個物事之內,要用時緩釋放出來就可大放光明。“天……”盤國柱驚呼了一個字,連忙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壓低聲音問道:“連雷霆閃電都可裝入一個物事?”

山葛仔不屑地橫了這菜鴨般愚蠢的將軍一眼,得意地說:“那當然,我們大哥是天師道前輩仙長的入室弟子,已經修成地行仙的上人耶,什麽法寶會煉不出來!?”告訴你盤哥罷,大哥這些天就是帶領我們一起拚命,今日總算做出了兩台能裝入許多雷霆閃電的紫金罐了。

“原來是將雷霆閃電留起來慢慢用,難怪艙房內發出的光是青白色的了。” 盤國柱心想:“這就對了,想必用神符法錄下令召來地雷電無法隨心所欲地使用。雷公電母隻能依令集力打擊。前幾天那孩兒兵說過少主閉關清代修道基,煉成通天的道法才能與雷公電母交朋友,如今又做成了紫金罐,這就可以和雷公電母商量好,讓他們將雷霆和閃電裝入罐內使用了。”想到這裏盤國柱掏出一把糖果塞進這位的手裏,延著臉陪笑問道:“山葛好兄弟,給盤哥仔細講講這紫金罐和雷霆閃電的事。”

山葛仔一揚頭,斜眼看了盤國柱一下,將手上的糖果飛快地塞入懷中。笑道:“直到今天,大哥才說出實話,告訴我們所做的寶貝物事叫做“汽燈”。紫金罐也隻是銅做的一個容器罷了。在這銅罐子內裝入猛火油後,在用銅罐內放置地小氣筒向裏麵打氣,然後將那些油在燒成汽就會點著。大哥說,必須在趕在回到臨安前一定要將這物事做好,不然與蒙古人帶來的喇嘛、道士們拚寶鬥法時就會輸得一塌糊塗。那可就大大的槽糕。

“汽燈……汽燈也是少主……哦,局主煉製地法寶。”盤國柱連連點頭:“那是、那是、肯定要在回到臨安之前將寶物做好,要不然可真的會大大地不妙。哦,後來怎麽樣了?”

山葛仔:“哎呦,盤哥你可知道,大哥可會罵人了,一不留神就被他罵得狗血淋頭。”見盤國柱聽得入神。山葛仔驕傲地說:“唉,大哥硬迫著我們幾個沒日沒夜的整整幹了六七天,一個個被收拾得團團轉,不給你喘口氣不說。一顆子歇息都不許。諾,你看看我就知道了,渾身又髒又臭,像從豬圈裏才出來的人吧。”

“嘿,你小子神氣什麽,總不是少主座下的小道童罷了。”但這話隻能在心裏想,不可說出來得罪人,盤國柱嘴裏不無妒忌地罵道:“你們這些小猴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這般的福緣還不知足啊!局主讓你們跟在他身邊做事習得道術仙法,那是多看重你們啊!能在局主煉製法寶之時做他的幫手,這又是多好的運氣呐,想想看,我們這些一天到晚跟在局主身邊的親衛吧,別說被看中進去幫忙,連看也不能看一眼……”山葛仔笑道:“嘿嘿,盤哥倒也說得是。不過麽……能被大哥叫來幫手的人,怎麽也是要有那麽一點點天資的。唉不說那些了,這些天我們可累得慘了。這不,今天暗夜才做好一個法寶,大哥費了好大的心神精力剛剛才將此”汽燈“擺弄得可以發光,就要我們拿出來讓我們自己人先見識一下。大哥說,接下來我們還要再加把勁,做出一具雙聯的法寶來,回到臨安回到臨安後給那些喇嘛、道士們一個天大的驚喜。”

馬上就會抬出來讓所有人都見識,這可太好了。盤國柱喜孜孜地笑道:“那是當然,少主……哦,局主可是修成半仙之體地‘上人’呐,他製出的仙家法寶還能差得了麽,好了,局主是否叫你安撫大家,還不趕快跟人們說說。“對對對,我倒是高興得差點忘了,虧得盤哥提醒。“山葛仔轉過身朝倒退開一步讓開艙門通道,昂首挺胸一臉莊嚴地用出最大的音量高叫般宣布:“大家不要吵,聽我說。大哥講了,吩咐所有人都不要驚慌,別被這亮光嚇到了。他說這是本‘上人’所煉法寶‘燭天燈’發出的光芒。稍時大哥會將‘燭天燈’搬出來讓所有人都見識、見識,然後大家該做什麽做什麽,沒事的速速自行回去安歇。”

“嗡翁”的說話一下子全都靜了下來,人們眼巴巴的看著射出強烈光線的艙門。一臉焦急匆匆趕來的宗玖、陳自明,與應君蕙、黛絲娜四個人走到前甲板上,他們聽了山葛仔所說的話也停下了腳步,放心的不再急走。艙門射出的光線動了,映照的範圍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大,慢慢擴大光線越來越明亮。巨大地人影晃動間,漸漸放大的輕微“呼呼”聲中。兩個孩兒兵彎著腰小心地抬著一件光芒四射的物事走出艙,行到前甲板的正中位置放下後退到稍遠處站立。

在這件物事出艙的時刻,人們一時間但覺得黑夜被驅走,纖毫畢現的亮度讓人幾疑已經到了白天。發出如此強烈光芒的物事出現在眼前,船上的所有人都用手掩眼,以防眼睛被強光所損,沒有人敢對其直視。過了一會,人們慢慢叉開手指,沒感覺到眼睛有何不適。這才陸續將手放下,側臉避開光源向這件寶物打量。

這是一件用純銅做的物事,其最大處地直徑約五寸上下。底部有三個大張的銅腳,頂、底部都做成圓錐真立拜訪尺許長的柱體。圓柱頂部裝了不少物件,有橫著地一根把子,有幾個露出不到一寸帶旋鈕蓋的寸大銅管,還有一個像深鼎上用的安全閥般的東西。特別引人矚目的,還是錐頂豎立著一根拇指粗三尺長地銅棒。這條又大又粗的銅棒頂端數寸處收細,再連接一根小指般大的銅棒。小銅棒約長兩尺,被彎成一個弧形向前探出,銅棒懸空的一端除看不清的東西外,吊著的物事就是那個寸許大、發出令人不敢直視強烈青白色光芒的物體。

哦……”

“啊,天哪……”

“哈,妙絕天下仙家寶貝……”

林強雲施施然走出艙門,挺了挺胸舉臂做了幾下擴展運動,舒服地長長呻吟了一聲。轉過臉向目瞪口呆注視著“燭天燈”的應君蕙、黛絲娜笑了笑,對同樣目瞪口呆的宗玖和陳自明問道:“良甫先生、子玉先生,這件物事怎麽樣,你們覺得可以吧?”

陳自明從驚楞中回過頭來。輕捋額下地胡須,感慨地說:“這樣的仙家寶物,何止是“可以”兩字所能形容其萬一,實仍自明問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無價之寶啊!看到在一邊的宗玖時而低頭沉思,時而又目注光源連連地搖頭晃腦,林強雲有點好笑地問道:“兩位先生,你們以前可曾看過這樣明亮的燈具麽,這件油山葛仔取名為‘燭天燈’的寶貝還不錯吧?照你們看,他能否在於蒙古來的喇嘛、各個道門仙長鬥法、比寶時拿得出手去?”

“什麽?東主說什麽來著?”宗玖沉吟了一會才回答說:“說實話,玖已是不惑之年的人了,一生之中還真未曾見到過能發出如同白日般明亮,光照如此寬廣的燈具。就宗玖記事時起,也未曾聽長輩說起過有這樣的寶物出現。依玖所料,若是與喇嘛和其他道門的仙長鬥法拚生死,這寶物隻怕是沒什麽用處。若是以和平的手段爭奇鬥豔比寶物之祥和實用,玖思之,這世上與此寶物相抗衡的不是沒有,但能像這件寶物般現身一出就引起震撼的,隻怕極少其他物事能與其相匹配了。”

陳自明:“子玉兄說得不錯,此等光比金烏的物事用於照明是極好的寶貝了,但卻差在與人比鬥法術時難以取勝。”

為自己做出好了東西而熱血沸騰的林強雲,被兩位先生的話說得心中一涼,想了片刻才百無聊賴地揮了揮手,無奈地歎了口氣,像對兩位先生,又似是自言自語地小聲嘀咕道:“唉,好罷,既然已經將法寶連出來了,不管能否在與人鬥法比寶時用得上,最起碼可以事後弄些小汽燈……哦,是仙家寶物來賣錢。唔,亮度這麽高,照明範圍這麽大能用在很大的地方,想必價錢會比仙人鏡賣得多些。”

林強雲的聲音小得陳自明和宗玖都沒聽清他說些什麽,但又不好出言探問,隻能相對苦笑。因為不放心燈號傳過去這裏沒事的說法,另兩艘一大一小的海舶派出查探的人這時也乘著小船來到舷邊,向上高叫。不一會他們沿船上放下的繩梯爬了上來,看著這具大燈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後,才向林強雲施禮。

林強雲安慰了他們幾句,見大家還遠遠地圍著大燈議論不休,心想:“我這時隻有四十來斤的油料。又不知道這樣大的汽燈一個時辰要燒掉多少,不能再讓它繼續燃點了,必須節省一點留待日後必要時使用。”便走過去在將手放到接近光源頂部地一個機括上,燭天燈發出的光芒越來越小,映照的範圍逐漸收縮,片刻後燈具隻剩下一簇暗紅色的火苗,然後“噗”地一聲輕爆,這燈完全熄滅了。

…………………………………

在林強雲做好他的法寶——汽燈——的同時,大宋朝也有人借欣賞仙家的無上妙品之名。招待一批不尋常的客人。此刻,大宋朝權臣史彌遠的相府,大宅內燈火通明。鼓樂喧天、絲竹聲聲。門外張燈結彩。人聲喧嘩,好一派歌舞升平地官宦富貴人家的繁華景象。相府六七個迎客虞候,人人都是急走帶快跑一副匆匆忙忙的樣子。分頭接住從轎子、馬車上下來趾高氣揚地客人,不住高呼來者的姓氏官名,然後恭恭敬敬地將值得巴結的人引入內院。

虞候們對那些陪著笑臉往前湊的人。則是一臉不耐地哈哈幾句,若有知機的官兒悄悄送上一份不菲的禮物地,看清禮單後便會換成笑臉,讓下人們送入內裏。

自去年十二月以來,得當今傀儡聖上趙鈞體恤,下詔:“史久遠敷奏精敏。氣體向安,朕未欲勞以朝褐,可十日一赴都堂治事。”讓這位權勢熏天的人相公免去了很不少的辛勞,一任政事可以“決事於房噠。操權於床第”,身體與精神比過去好得多了。史久遠自己也明白,史氏專政之勢固然牢固無比,在本人有生之年任內人事都不可逆轉。但他也心知肚明,年紀大和身上不可告人的隱恙,卻是自己最大最薄弱最不可防範的致命軟肋。

虧得有天師道的上人,自己無意中認來的便宜侄兒林強雲,可以提供大量鎮壓冤鬼的紅丸子和鎮妖鏡、惑妖管等寶物,讓體內的幾個冤鬼無所作為,傷害不到自己的身體。隻要好好拉攏住這位上人侄兒,一時半會自己的性命還是可以保證無憂,甚至再活上個三十多年達到百歲怕都不是沒指望的事呢。二來,去年趙範兄弟率軍征剿李全,於今年初在哪啊個便宜侄兒道門護法軍的配合下,終於將此一大患給斬掉了。而且林強雲還飛馬傳報,說是李全地魂魄已經被其作法清除,三魂七魄全都煙消雲散,在不能對相公伯父有任何的傷害,無須再為分體同命之事而擔心。

還有一項令得這位大宋的權臣開心的是,趙宋朝的生死大仇——女真人建立並且存在了一百二十五年的金國,已經被最近二十多年興起的蒙古打得隻剩下南京、京兆等十餘個路份,眼看著就要滅亡了。而且,蒙古國的大汗窩闊台,今年二月還派來了專使者卜客,商討共同出兵滅金的大計。這一個多月來,經過自己的不懈努力,終於在上月初將聯合滅金的大計確定了下來。

當然嘍,自己說動那個傀儡聖上趙鈞將天聖銅人贈給蒙古人一事,引起了朝野很多人的反對,但在滅亡仇敵金國的大業上,區區一具天聖銅人又算得了什麽呢。大宋的能工巧匠數不勝數,太醫署的太醫、醫士等也有上百人之多,要想再做一具銅人也並非什麽難事。隻不過,現時國勢維艱,沒法辭行措那麽多銀錢來鑄造同樣的針灸銅人罷了。

今天,總算把宋蒙雙方聯合滅金的事情確定下來了。史彌遠鬆了一口氣後,覺得要與此後的盟友打理好關係,便以欣賞仙家寶物為由,在宅內設宴款待明天便須離開臨安北返的蒙古專使者卜客,及其下一眾手下的國師、仙長、將軍、武士主版客人。

史彌遠即將要取出給蒙古專使及其下屬賞玩的寶物,那就是近一年來傳得沸沸揚揚,讓整個大宋朝上下所有能拿得出一筆銀錢的人,全都擠破腦袋去雙木珠子鋪搶購的“仙人鏡”、“萬花筒”。當然了,侄兒贈送給相公伯父鎮壓冤鬼妖魂的“鎮妖鏡”、“惑妖管”這兩件性命悠關的道門至寶,史相公是不會讓別人看的。萬一被什麽人弄壞了、打壞了,那史氏一大家子人就陷入萬劫不複之鏡。此等有害無益的事,老謀深算的史相公是萬萬不肯做的。

也就是去年底,有人為了走官送來了一麵高價購得的“仙人鏡”、和一具“萬花筒”,這樣物事在史彌遠看來,除包裹在外的銅框、銅管有些花紋不及外,甚至比那便宜侄兒送與自己的“鎮妖鏡”、“惑妖管”還要好得多。當時自以為是覺得受了蒙騙的權相心裏那個氣呀,簡直大到無法克製的地步,接連摔碎了好幾個官窯的極品瓷器。因此史相公也就不再按侄兒的吩咐經常去照鎮妖鏡、而改照這個看來更舒服、更好的“仙人鏡”,每日要看幾次的“惑妖管”,也就改成了看“萬花筒”。

殊不料,這樣自作主張的改動僅僅過了兩天,在一次進食時吃下“金玉羹”(一種用板栗、芋頭製作的菜肴)後,許久沒生發的腹痛又鋪天蓋地的襲來了。好在史相公自己沒被冤鬼的突然襲擊打昏了頭,死去活來之時總算還記得立即要林夫人取來“鎮妖鏡”、“惑妖管”、紅丸子等,好卜容易方又將在體內作祟的冤鬼們再次壓製了下去。

自此之後,史彌遠再卜敢拿自己的老命來開玩笑,每天都一絲不苟地按侄兒所囑一步步地做將下來。

寅時末,史相公府第正廳燈燭通明,送了請帖該來的客人已經到得差卜多了發了請帖而不該來的,也令人送了相應的回帖禮單。近百位大宋朝上至執宰、下至各部侍郎價位高低不一的實職差遣,以及散住於行在隻領一份死俸祿生活,希望趁此走走門路謀得一分實缺職差的候除候選閑官濟濟一堂。趁著主人和主客還未出入席之時,借著席前的一點時間相互拱手躬身問候,作揖見禮想讓入座,在穿花蝴蝶般送上茶水的侍女的間歇裏,說些沒有沒鹽的廢話,互道:“某某兄請了,今天的天氣……哈哈……”

戌時初,但聽內裏雲板響,整個大廳一靜。托托靴聲由遠及近,一位身材高大的虞候從後閃身進廳,高喝:“大宋史相公與大蒙古窩闊台座下專使者卜客大人駕到。”

主人和主客入席,一時間堂倌一溜價報了菜名,各種果菜佳肴流水般送將上來。

“樂仙幹果子叉袋兒一行來上!”

煉製過的荔枝、圓眼、香蓮、石榴、乳梨、棗圈、花木瓜等各色果子擱於盤內送至。

“各位斟酒,雕花蜜餞一行敬上了!”

雕花梅球兒、紅硝花雕筍尖、密冬瓜雕魚、雕香金橘……也將將擺到。

接下來的砌香鹹酸、脯臘等一一呈於桌麵。

史相公舉杯邀酒時,下酒菜十道也送至,但見:

第一道:花飲小鵪鶉、荔枝白腰子;

第二道:羊舌簽、萌芽三脆羹;

第三道:燉掌簽、鴛鴦炸肚;

……

此後又有個插食,勸酒果子,對食十盞,晚食數十分各件,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桌上的美食佳肴色、香、味、形、名五者俱全,真個是隻有達官貴人、富紳巨富才能享用之物,貧窮百姓、下裏巴人何得有福消受?!
嚴羊 發表於 2018-8-2 11:15
卷十 第二十七章

史相公府第舉行的宴會為了迎合蒙古人的習慣,還是按古製度席地而坐,主席坐著的自然是史彌遠這位主人,他的麵前是一張不到二尺高的大食案,食案上擺放的各式小盤盞林林總總有四五十個。

照史相身側一位男裝打扮的答應服侍侍妾估計,連同被筷子點夾過感到不合口味撤下去的,上過了桌的菜肴算來已經不先將近百道了.這位侍妾還知道,這次大宴的菜式和各種高、清湯飲,相公回複給禮官菜牌子上寫的是“以聖駕外幸接駕禦宴三一之禮侍番國使臣”。

聖駕外幸接駕禦宴的食譜如何,這位侍女沒經曆過那種陣仗,她也不曾看過有關的記載搞不清楚。如果按照此時已經上了桌的湯羹菜肴看,臣子接待皇帝的禦宴,美味佳肴最少也應該有三百多靠近四百多道菜吧。

主席下麵的兩邊,一溜而下各安置擺放了五排七列的矮食桌,前排上位三張矮桌隻坐單人;前排是第四列起和後排的座位,則每桌坐二三人不等。依左尊右卑的古製,大宋朝史黨的親信高官位於左邊安坐,價位較低,以及花了大價錢進入相府來混個臉熟的,那就是在是對不起了,請到右側,去與渾身散發著令人難以忍耐的哄哄臭味、大家說著聽不懂的語言、而且還以為高人一等,對一眾宋官斜眉冷眼相看的蒙古聯宋使相鄰為伴吧。

相府的大廳從內到外全用各色油漆描繪塗飾,到處是刻滿了花鳥草木、人物故事的浮雕,一眼看去賞心悅目,處處浸透著高雅精美而又豪華富麗,顯示出這裏的主人富有、高貴而且品味超凡。整個大廳用四根合抱粗頂梁柱,布置成一個正方形支撐兩道大梁。

蒙古聯宋使團的人。無論他是粗魯不文的蒙古人也好,或者是見過些世麵地女真人、契丹人、吐蕃人也罷,連見識多廣的回回,甚至身為漢人的聯宋副使。也在到了這裏以後一直讚歎不已,久久不肯入座。

這座大廳的確是稱得上大。二百多人分成七十餘張矮桌在廳內,不但不顯擁擠。廳中還空出一大塊約有二十來方丈,可讓歌舞伎獻藝的空場地。可惜,今天的史相公無心賞玩絲竹歌舞,也認為野人般的韃子不值得以家妓相有,故而不曾令相府地家養歌舞伎出來食客。

看看蒙古正副專使與其帶來的一眾喇嘛、道士等國師和文武官員及武士都酒醉飯飽,有些畫外粗人武士已經喝得大了舌頭吵吵嚷嚷地互相拚酒,對送茶送水、端菜斟酒的侍女動手動腳了。

對著市井潑皮般粗陋不文的蒙古人,看到開始混亂的場景,聽聞躲閃毛手毛腳不得不繼續服侍客人的婢女不時發出壓抑的尖叫。史彌遠極為不悅的皺起了眉頭。

雖然史彌遠為了此後在聯合滅金的戰爭中給大宋多爭得一些利益。與蒙古人結交示好而宴請這些聯宋的使臣。他覺得最不濟也要讓蒙古人按商妥的協議,滅金後將河南歸還大宋。但這樣做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自己、為了大宋而不得已為之,並不表示史相公心理對未開化野人似的韃子有多少好感。

此時,史彌遠看到蒙古使臣上下,除了副使李昌國、王輯等少數幾個生長於北方地漢族官員外,包括經常來宋地連議夾攻金人的正使者卜客,也和其他蒙古人一樣摟過前來斟酒的侍女上下其手,心中不快更甚。他急著要快些將今晚的事情辦完。好打發這些不識中原禮數的韃子離去。便向身側的虞候使了個眼色。

那虞候會意的站起身,“啪啪啪”連擊了三下手掌。

隨著虞候掌聲響起。四名力士搬了一張三尺餘高地大公案放到空場地地中心。力士們退下後,又有十多個歌舞伎打扮的年輕女子,在二三十名刀劍出鞘身穿箭衣的壯漢看押護衛下,麵色凝重地從廳門外小心翼翼的捧著、抬著用綢布蓋住五個大小不一的木盤緩緩步入。

進入大廳的人女的靈動婀娜,男的敏捷剛健。

大廳裏宋蒙兩國的官員中,不發身具武功眼力高明之士,他們一看就知道這些男女都有一身不俗的身手。

宋朝的官員到還罷了,雖然不明白何以會有這麽多高手來到宴客的大廳,卻也知道在史相公府上不會有什麽不利於己的事故發生,俱都安坐不動。

身體長得四四方方,粗礪的臉上滿是大胡子的蒙古聯宋正使者卜客,入了大廳後就四處仔細察看內裏的門窗柱廊。他在驚歎南朝漢家富蔗繁華遠非西域諸國和蒙古草原可比,甚至金國也差了不是一點半點的。同時,心中暗自發下誓言:自己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將這裏的富足與華貴告訴所有的蒙古貴族,說動大汗與王爺們滅掉金國之後,尋找出任何能夠尋找到的借口,盡快發動所有可以發動的兵馬,把趙宋比花花世界更花花的世界搶奪到大蒙古的手中。到了那時候,嘿嘿,這些華庭美屋不都是南人為尊貴無比的蒙古人做的嗎。

有了計較的者卜客放下心思,此刻正旁若無人地對矮桌上的各色菜肴發動進攻,像對待生死大仇似的發狠,湯汗淋漓地吃得一頭大汗。者卜客聽到廳門有響動抬頭看時,但見擁入的數十人壯勇都提刀挺劍,心中一凜間,暗自思量:"不會是時才所想要搶奪南朝的念頭被這些漢官察覺吧?"對這個想法者卜客自己也不禁好笑,但數十把刀劍出現在眼前的大廳內,雖說漢人壯勇並無敵對的神色,也不見他有何不利於己方的舉動,左右想來也不是什麽好兆頭,不由得臉色微變,輕“哼”一聲。

者卜客下首坐的是一個穿紅衣的老喇嘛,此老聽到這一聲輕哼。從容進食美味的喇嘛僧身形閃動間,也不知如何“忽”地一下晃動,便連臀下坐著地錦墊也一並移到了正使的桌前。老喇嘛目光射出有如實質的精光,朝大廳裏四下掃了一遍。然後雙手合掌閉目安坐。

哼聲發出的同時,者卜客身後地蒙古武士們隻比喇嘛稍慢了片刻。他們摔開侍女。踢翻矮桌一蹦而起,在侍女們驚叫和“鋥獎”、“叮當”刀劍出鞘杯盤破碎不絕聲中,抽出隨身兵器執於手中。許多蒙古人在掃開矮桌杯盤搶到者卜客的身邊。準備殺人的同時,大約是這裏的菜肴味道實在是太好,還不忘抓了喜食之物,一邊緊握刀兵戒備向周圍窺察,一邊“頑頑嗚嗚”地趁著未動手之前地間隙將美味猛往嘴裏塞。

者卜客麵不改色地向主席的史彌遠冷聲喝道;"宰相這是何意。你們南人敢是覺得與我大蒙古協手滅金,既要出兵有要輸糧送草,事後隻能得到大河以南的一大片地方還不值,如今覺得不合算吃了虧。想要反悔又怕丟臉而至殺人滅口麽?”

“南人”兩個字,者卜客特別說的很重。

“南人”這是金朝女真人對長江以南宋人的蔑稱。所有大宋文武官員都很清楚這一點。此刻這者卜客一開口就加重了語氣說出這兩個字,用此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相來稱呼,顯然是對大宋國極度的蔑視,也是對大宋朝上下的極大汙辱。大宋朝的官員們同時變色,隻因史相公還未做表態,一時不敢愈發作。

說起來,宋蒙之間也是有奪地殺民搶掠財物之仇。不過沒像滅亡了本朝南渡前北宋的金國般,有那麽刻骨的血海深仇就是了。

在在寶慶三年(1227年)。成吉思可汗揮軍攻滅西夏地同時,就試探著侵略南宋的四川境地。當年,宋四川製置使鄧損棄守七方關(今甘薯康縣東北)、仙人關(今甘肅徽縣南)武休關(今陝西留壩南)、把關外西和州、成州、鳳州、丐州和天水軍等五個州軍拱手相讓給蒙古軍。雖然蒙古退兵後這幾個州不費一兵一卒的自動收回,但收回的五個軍州卻是一片殘破的廢墟,所有財物人口被劫掠一空。

一次性就痛失五個州軍大片土地的“丁亥之變”,不僅大宋所有官員記憶猶新,還使得大宋朝的年號由寶慶改元為紹定。也就是經過這次慘痛的事變,讓大宋朝廷上下對蒙古人地凶殘、對蒙古地頗具侵略性有了些少的、初步地、膚淺的認識。隻可惜,這種認識還停留在蠻夷最爾的小國,被他們出奇不意偷襲方能得手,如此介嫌小疾不足為患的意識之中。此刻聽了番邦野人對養羊大國的相爺如此的不恭,竟然以“南人”這侮辱性的兩字來稱呼,這還了得,他們不僅是罵了相爺,更是辱罵了整個大宋國上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時,史彌遠還沒來得及答話,由征剿李全而功升中大夫、右文殿修撰,賜紫章服、金帶,換福州觀察使、右驍衛大將軍、淮東提邢、知滁州兼大使司參議官,數度日前方由滁州任上回臨安麵聖謝恩的趙葵卻是不知蒙古人的底細,也為了在權相麵前體現自己的忠心,頓時作大怒狀,站起身來戟指對麵的蒙古人厲喝道:“兀那番邦韃子休得猖獗,我泱泱天朝憐你蒙古最爾小國,不堪爭戰軍、糧、夫役等重負而準於假道助兵之所請。史相公有感於貴副使李昌國、王輯言詞懇切,為表通好誠意而於府上設私宴想請,其規格堪比番薯還且更甚,也曾告明會有蓋世奇寶將出讓爾等開眼觀賞,何來反悔殺人滅口之說……”

趙葵的這一番鏗鏘有力的話,倒也說出了大宋上下眾官心中所想,,因是在權相麵前有所顧慮而未曾說出口來的心聲。

大宋這一方,人人臉上俱有:此話說得不錯,果是如此。爾等化外之人能受我大宋相爺垂青,得以用戶憑般高規格的酒宴來款待,自然應感激涕零千恩萬謝才是正理,怎地還敢如此目中無人,狂妄自大。

史相公更是目注趙葵,麵含微笑向其點頭以示讚賞,嘴裏去樣叱道:“南仲”。有話好生分說,不得對蒙古大漠來的貴客無禮……。”

相爺畢竟是相爺,罵人不帶髒字,僅“蒙古大漠”四個字就在在指明。貴客倒是將其視為貴客可,但這些人卻是從荒涼之地的風沙草原上來的。他們既然如同野人般還未開化,我等天朝上國之人又何必與化外蠻夷一般見識呢。真要去與其計較的話。那不是自掉身價,將大宋地文士子人放到連耕作也不會的野人同一個層麵上了。難不成一頭狗衝什麽人咲了,此人還會學它的樣子,同樣對其大叫“汪汪汪”的和它對罵麽。

本朝於真宗鹹平初年(998、999年)宋遼交戰,大宋在雄州(今河北雄縣)置設機宜司,景德元年(1004)宋遼議和,真宗為表示喹鄰外交景德三年(1008年)改機宜司為國信司。南渡後,紹興間再置“主管往來的國信所”,主掌金夏諸國往還交聘事。

令人覺得十分尷尬的事。整個大宋朝的國興所可與番邦外交國交流地通事,全部找齊了也總共僅有十一人,其中能契丹語、女真語、西夏語的大通事有五人,隻會講一種番邦語言地小通事隻有六人。讓當今聖上與史相公氣結的是,原本還有一位會講蒙古話的通事,卻數年前死了,現時這十一位大小通事沒一人能聽懂蒙古話,更別說將其翻譯成官話了。

總算還好的是。蒙古聯宋使之中,倒是不缺漢人,特別是兩位副使李昌國、王輯卻也精通數國語言。兩國還是可以相互交流。

趙奎所說的話自是由兩位聯宋副使翻譯給一眾蒙古人聽,一個身體長成幾乎和著卜容一樣四方形的大胡子蒙古人,聽了兩人的翻譯,漲紅了臉衝到廳中,會務著手裏的彎刀、一根什麽骨頭,朝趙葵瞪視,嘰裏呱啦地用蒙古語夾雜著漢語結結巴巴地大吼:“...你...這小……小……娘兒般懦弱的南……南……蠻……成吉思可汗東征西戰滅國無數,大蒙古國疆域萬裏、人口牛羊比天上的星星還多,在……你……你這南……南……蠻子口中會……會……是最……最……爾小國?!彌……你……你……竟敢罵我們為韃子……哇呀呀……氣死我了……”

兩位聯宋使人間是漢人,沒把蒙古武士地話翻譯給人聽,隻是互相打了個眼色不再開口。

趙葵信手一指大廳,冷冷地嗮道:“成吉思汗隻會欺侮弱小無能之輩,我堂堂天朝上國,禮儀之邦的大宋,人文會萃財豐物華,又豈能是爾等無知野人所能相較的。攻掠搶來的疆域再大,可有我大宋物產之豐富?人口牛羊再多,可做得出如此高堂華屋?不叫蒙古最爾小國,難道你們還稱得上天朝上國不成?!”

李昌國臉有愧色默不吱聲,那王輯雖是麵上慚愧,卻還是照樣將趙葵的話大聲翻譯了出來。

蒙古武士張口結舌了好一會,暴烈地狂呼:“氣死我了,來來來,且來與我草原上的……蘇赫巴魯——就是“猛虎”勇士我……大戰三百合……我的兒你襠下可曾長有卵子,敢事……不敢出來應戰?

前後兩次的話雖是說得結結巴巴,到也讓人聽出他講地意思。

蒙古武士話說得不順溜,心中覺得氣更大,趁趙葵得意地左右環顧時,揚手將快啃光地骨頭用力扔出。

趙葵自恃年幼從軍,不但練得一手的好箭法,並跟軍中的高手學了不少武功,哪裏把這隻隻會蠻力拚殺地蒙古人放在眼裏。他的眼角早注意這蒙古韃子以防其人暴起發難,此刻見韃子扔出物事擊來,將左手大袖朝外衣甩,右手同時朝後伸出叫道:“來呀,取某兵器…….”

也怪趙葵大意了些,甩動的大袖沒用好力道。他明明聽得蒙古人發來的物事,飛行時毫無破風聲,來勢不勁不急,心裏還不屑地鄙視韃子不善武功。哪知道他的手才甩出衣袖,那塊骨頭竟然突地加速,“噗”地一聲袖、骨相接時,趙葵隻覺一股大力猛然從衣袖上循勢襲到身上。

幸好找葵的武功底子打得好,身形急沉樁好馬步。方在搖晃了幾下後穩住身體,沒有當堂出彩。

大廳裏百多位大宋的高位京官,會武功有眼力的不乏其人,但能看出趙葵其實是不備之下方吃了些虧的。也僅僅隻有坐得較近的一二人而已,其他人無不在此時叫出聲來。

“哎呀!““槽了。趙大人不敵韃子……”

“哎呦,趙大人還沒出去就輸了……”

“就是。我看**仲是一定敵不過蒙古人的……”

更有與趙氏兄弟不合地,則幸災樂禍地出言嘲諷:

“此子自大的很,以為殺了李全就了不起……”

“咳,何止是自大,可說是無恥的很呐。我聽得許多參與揚州大戰的將士私下裏說了,那李全之死明明是通議大夫林大人用仙法所製,連其三魂七魄也被誅得煙消雲散。**仲這廝竟敢貪天功為己有冒領了去。這才得以……”

“是啊,是啊,還是林大人有肚量、有心胸。這麽年輕就知道不與這個小人一般見識,若是林大人與他一樣較起真來,隻怕……嘿……”

這一下出其不意的吃了個暗虧,而且這個虧是眾目睽睽之下受的,趙葵真是有苦說不出。再加上四下裏嗡嗡一片都是冷嘲熱諷之聲,趙葵氣得眼裏幾乎噴出火來,拔腳欲要將矮桌踢開衝出去與蒙古人拚個死活。

老奸巨猾地史久遠覺得韃子也太不識好歹,好端端的一場觀賞寶物的宴會被他們平白無故地挑起這般事端。實是大感黴氣。一腔的高興勁一下子就被趕得無影無蹤。甚至心裏還隱隱有了疑問:“這次與蒙古人聯手滅金地事情真的會成功,即使將金國滅了之後。若是已經接壤的兩國,一旦有了衝突交起戰來,連金朝的兵都打不過的大宋禁軍,能抵得住將金兵滅掉的蒙古軍麽?

這時候的史久遠萬般思緒湧上心頭,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即使這樣,他也不想再此時發生打鬥,萬一雙方有所損傷或是收手不及死了人,豈不是要壞了聯手滅金的天大好事。在者說,他也對剛才的事件看得清楚,趙葵明顯不敵蒙古武士。但看蒙古武士的身材有兩個趙葵般粗,說不定其氣力也是趙葵兩三倍般大。史久遠是個文人,談武功他一點也不懂,但也還聽人說過“一力降十會”這句話。此刻史久遠心裏已經認定,真要動起手來,趙葵一定不是那蒙古人的對手。與其再丟一次臉麵,不如就此認輸罷手更好。所謂現醜不如藏拙。反正蒙古的正使才是馬上要回去,其他人還要留下來進行佛、道、武等項技藝比試,再過些時日從這幾項上在更多國人麵前講丟掉的麵子找回來也不遲。

史久遠當即沉下臉喝道:“南仲。不可意氣用事,坐下,本相自有分寸。”

同桌的趙範這次也受了池魚之殃,那塊蒙古人吃剩的骨頭被其弟衣袖一擋,恰好就斜斜地打在他的右臉上,刹時間趙範的右頰上便腫起了老長一條油膩膩的紅印。年近五十地趙範武功既差,眼力也不濟,並且不是什麽好脾性之人。先是臉部被擊中已經有氣,乃弟不敵蒙古人加了一把料,在受同僚嘲笑,叫他如何受得了?!

趙範憑大地年紀,性子一起便要與乃弟聯手打回場子。

聽得事相公發話,趙範心中猛地一驚,心念電轉中立時換了個想法。原本站起來要發難的身體急偏,伸手急抱趙葵,硬將乃弟按到座位上小聲勸解。

蒙古次副使王輯此時慌忙起身,先說了好多話安撫狂吼怪叫地蒙古眾人將他們勸得各自安靜了,而後向史久遠、趙葵拱手為禮道:“史相爺、這位大人息怒,我家眾位將軍見了這些拱護他們的侍衛才起了疑心,誤會,誤會,這是一場誤會啊。”

經過一番勸解,大家都坐下後雙方間再無先前融洽的氣氛了。

侍女們將木盤安防於公案上,和侍衛一起退到靠近廳門的一角。

待廳內稍靜下來後,那位虞候在史相公的示意下走到公案前,對蒙古使臣和各位大宋高官拱手轉圈為禮,高聲說道:“各位嘉賓,相爺心感宋蒙聯手夾攻金人議成。為表我朝泱泱大國之民豐物化,特請遠方來的貴客到此觀賞幾件蓋世奇寶……”

虞候手指點來兩位侍女,轉身掀開一個木盤的綢帕,讓侍女端著跟在後麵走向者卜客座位。此人想必是工善花言巧語之輩。嘴裏一跌地不停的介紹,語速慢而清晰。聲高而不驚人:“……此物乃本朝專有的奇巧寶物,名為‘萬花筒’。又有人稱其為‘變花筒’……在者卜客座前的那個紅衣喇嘛既不抬頭也不讓路,依舊坐著擋住去路,在虞候走近他身邊時“哼”了一聲。這下別人聽來微不可聞的哼聲,有如利針般的直刺耳內,令本身非練武功地虞候啷嗆退了一步,差點將更在後麵的侍女撞著。若是將侍女抬來的木盤碰到,使盤內放的“萬花筒”跌壞,就是把自己地一家大小十多口人全都賣了也賠不起呐,讓這虞候驚出一身冷汗。

長了一副大麻臉的者卜客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蒙古話,紅衣喇嘛方冷冷地掃了廳中一眾大宋官員。起身取了錦墊回到原位坐下。

經此一鬧,大宋一眾官員覺得甚是沒麵子,既然武功方麵掉了麵子,對於他們眼中的奇技**巧之物,覺得沒什麽了不得的,也就提不起用寶物來羞辱人的興趣了,氣氛再也熱烈不起來,不多時也就匆匆散了。

……………………..臨安成北右廂東南角的林家大宅。今天入夜後也和史相公府上一樣燈火通明。門外雖然沒有張燈結彩,但十數個兩尺大的燈籠也在放射出豔豔的紅光。照得川流不息來往的人們麵上紅丹丹的一臉喜氣。

這裏沒有車馬轎子,也沒有前呼後擁地達官貴人,出入都是城北右廂一帶的佃民百姓,來往的都是身穿百納衣出苦力討口食的苦哈哈窮朋友。

從上月抄——記得的人說是三月二十八,也有人說是二十九日,反正相差一天無傷大雅,沒人會去多做計較——開始,城北右廂的廢瓦子一帶就有人張掛出數十張募役,以及大量收購破碎磚瓦,打爛了的陶瓷器碎片,練鐵、打鐵丟棄粗硬爐渣的招貼。招貼上說了,有位財東花大錢要在這裏新開一間叫什麽“紅毛”地作坊,需要聘用大量人手、收購大量各色指明地廢物。招請的役工須成年,男女均可,隻要他還沒被餓得連兩斤地錘子都舉不到,就能到紅毛作坊去做工。被相中的役工隻需人去就行,一應工具——其實也就是一把鐵錘、一塊半寸厚五寸見方的厚鐵板,再回一塊想要抬走都得花上好些力氣又不值錢的石頭——以及可讓做工者飽肚的食物俱由作坊提供。工錢麽,那就看你能做多少事,做得越多工錢也就可以拿到越多。但若是隻為了去混一碗飯吃,出工不出力沒按作坊的要求做出一定數量的事情,那你吃了一餐飯後便立刻走人另謀高就去罷。

臨安的人口真個是多,沒人能說得清此際臨安具體有多少人了,即使是官府也不能。這主要是由於“詭名戶”與“脫漏戶”實在是太多了,無法進行統計。

何謂詭名戶,大宋朝的“形式戶”——尤其是官戶,為逃避賦役,用種種手段弄虛作假,使宋代出現嚴重的“詭名戶”現象。影響戶數的主要是“詭名”子戶,即一戶分作幾戶、十餘戶乃至幾十戶,以分散財產、降低戶等,達到減免賦稅的目的。

所謂脫漏戶,既不在官方戶籍的人家。這一現象同樣嚴重,情況也更複雜。其中有的是自有田產,本應該主戶籍內而隱瞞不報,仍為客戶,所影響的是戶口類別比例而不是戶數,暫且不論。另一種確屬“黑戶”,即謊稱逃亡、絕戶而隱瞞起來“逃絕戶”。

會到代“紅毛作坊”募工的林家大宅應募者,絕大部分是來到臨安的逃亡人口。

城北左廂東南這一帶,還並不止林家大宅有燈火,離林家東北五裏多,原來是一大片長滿了荒草的濕地裏,也同樣有一處地方火燭明亮。

這就是“紅毛坊”的作坊所在地。三百多人聚集在一處用毛竹搭起長條形的巨大棚屋內做工。

與相爺府弟有所不同地是,這個巨大的棚屋內的數百人並不是參加豪華的宴會,而是掄動手裏地鐵錘辛勤勞作,在實力地為一家大小能吃飽穿。為自家所有人能吃得好一點,每餐有些許肉食進口;穿得好一些。可以在冬天套上錦衣,而不用將破爛的衣衫再打上好多重地不釘用於禦寒。

這棟棚屋占地無論是屋架、支柱、屋頂上的瓦。甚至兩麵塗了稀泥可以阻風地牆,無一不是由大竹製成。整棟東西四十丈、南北六丈超長超寬的巨大棚屋,沒有一塊磚瓦,也沒有一根鐵釘,全部采用毛竹。這項工程從開始清基填土,到屋麵出水,直至四周的外牆稀泥完全幹燥,共用去了三十四天的時間。當然了,這個時間並不包括采購大量毛竹的所費。這可是福建趕來的百多高手竹匠,在六百餘傭工打下手的幫助下日夜趕工後方做好的。

這處棚屋是林強雲去年就已經決定要建的。原先是打算今年三、四月建成後用它來作為縫製成衣、將原毛紡成粗細羊毛絨、織布等諸廠的地址。

這次請衛襄負責建築用地“紅毛泥”,他卻提出由其回兩浙一趟,約請有誌於此的同門學兄學弟來參與。林強雲也就幹脆讓衛襄到達臨安後馬上改成了紅毛泥作坊的廠房了。

此刻,整個大棚屋內塵土飛揚,把內裏製造出一片灰蒙蒙的粉塵世界。這種到處亂飛的粉塵。顯然是認為造成的。由無數用吉貝布百果住頭臉隻露出一雙眼睛,手腳袖口都紮緊。分不出男女地人掄動手上地鐵錘發出“叮叮當當”嘈雜的敲打聲,透過已經放下了地竹篾窗,一波連一波不間斷的從棚屋內傳出。

棚屋東端,裏麵三十丈左右豎著上百支火把用以照明。寬闊的棚屋這一大段是沒用牆間隔開的空場,空場中以兩根大竹做了兩尺高的柵欄分成的幾處。各處敲打聲就是數百人各占一個位置,將一塊塊殘磚破瓦、一塊塊黑褐色的、白色的什麽物事放於磨盤大石頭放著的鐵板上,用手錘將其擊打。這些人將磚瓦、黑物打碎不算,還把已經碎裂的小塊再敲成細粉,直到他(她)們用手指拈起一點摩擦,覺得差不多了,方將粉末用一把竹鏟裝到身側的竹籮筐裏去。一待他(她)們的幾個籮筐的粉末滿了,就會相約幾個人一起抬到西頭去讓工頭查驗、過秤,在領回數量不等兩指大,刻有字的小塊竹片以作收工後結算這一天的勞動成果,也將在每個十天度支一次工錢的憑據。

西向的一堵泥牆前,靠牆排放三十架木風櫥,二十架風廚停在那兒沒見人影,另外十架則有人在搖動手柄。還各有四個人兩個在近丈高的台子上,一麵接取下麵兩個人用木製滑輪組吊上的籮筐,一麵抽空往一個以木為架,竹編為麵的料槽內傾倒粉碎。

隻有一個同樣打扮成包裹得像一個粽子的人,好似一個遊手好閑的遊蕩子,東走西走的四處逛了一遍,看看沒有什麽需要他打理,趕緊快步往東走大門。他遠離了棚屋後方解開臉上的蒙麵巾,長長吸取了一口氣自言言語地埋怨道:“我的娘噯,這一天下來快把大爺悶死了。這京淮邏卒廳的活計真不是人做的,我們做細作的的要探事就暗中偷聽,捉人拷問探清所要的事情就行了唄,主事人不知打些什麽注意,沒來由派大爺到憑般去處受這番苦楚。

走出來吸取新鮮空氣的是一個三十餘歲的消瘦漢子,人長的清清秀秀的的甚是討人喜歡。這位叫費家財,是求了皇城司申供院丁院長向招募的人說情,花了許多口舌介紹來做帶工管事的。

此人的真實身份連丁院長也不知道,他實際上是榮潤候趙與歡所屬“京淮邏卒廳”衙門內的一個探事邏卒下麵的城北右廂探察。因京淮邏卒廳知道了有人在臨安城外東北角,靠近京畿禁衛軍馬、步軍大營十多裏處設置了一個據說將會有數千人做工的作坊,為確保行在的安全,防止突發事件的滋生,將一切不確定因素控扼在萌芽狀態,因此將費家財派來混入作坊,暗中探察其內部的消息。

費家財好不容易喘夠了氣,心下覺得好了不少,百無聊賴地看了看天色,自嘲地“呸”了一聲罵道:“我是被這些粉塵迷昏了頭,這是什麽天氣,就是有月光(月亮)也看不透厚厚的雲層呐。想必海邏官沒那麽早來取信罷。”

想到隻要將這裏的事向姓海的上司——邏卒——稟報了,也許就不必再等在此地吃灰塵,可以另外領別樣舒服些的差遣。心情大好之下,不由的哼起了小調;“花般的姐兒唉,水樣的柔,細細的腰肢哦扭呀扭,扭得小倌我口延流……”

“阿也,你這潑皮到清閑的緊,有空來這無人處唱起曲來了。“一個讓人聽得冷嗖嗖的聲音從背後突如其來的響起,將費家財嚇得打了個激靈,回過頭罵道:“要死了,陰冬子你想將大爺嚇出病來麽,這樣鬼魂似的的突然在人背後出聲。”

陰冬子不陰不陽地笑道:“嘿嘿,你這隻會枉費掉自家財物的破落戶,隻是唱個曲,倒也沒有背後說我什麽壞話。”

費家財:“時才沒說你什麽壞話不假,擔保不定別的時候——比如見到海大人時,會說也難講的很呐。豈不聞‘誰人背後無人說,誰人背後不說人’這話麽……”

“好了,好了,就你這敗家仔有懲般多嘴,現時你倒是講得嘴響,隻怕見到了海大人麵前縮頭縮腦的,嚇得連個屁也不敢放了。先別張嘴,你給我說說這‘紅毛坊’是做些什麽的,可有什麽不軌之事探到麽?”

“去,這種滿是灰塵的所在有何不軌之事發生,別他娘的做夢了。”費家財把來到此一天的情況向陰冬子說了一遍,問道:“陰老兄,回去稟報完了時機的代小弟問問海大人,我何時才能離開此處別尋其他的差事?”

陰冬子:“費老弟,離開這個紅毛坊一時間怕是辦不到了,時才我領受指派向你取信時,聽得幾位邏卒大人講起,派往京東東路的數十位弟兄兩個多月來毫無建樹,連一點有用的消息也沒弄到他們幾位大人說了,已經派下去的各個探察兵,就留在現在所處之地,非有重大秘情稟報不得妄動,最好成績是取得現時的當家人的信任、重用、以便作為京淮邏卒廳在各地留下的暗子,待將來有一天能對心存不軌者突起發難,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費家財歎道“這麽說來,小弟須得在此暗無天日做下去了,唉,也不知甚時候能離開這裏……”

陰冬子:“這消息也沒確定,若真是決定了時,自會派人向你知會。好自為之,某家走也。”
嚴羊 發表於 2018-8-2 11:16
卷十 第一章

史彌遠坐於席上看著蒙古人氣乎乎的起身,一個侍妾來到他身邊,在其耳旁低語了幾句。

史彌遠點點頭揮退侍妾,於全部蒙古人都走了之後,也不與親近的一眾官員多話,丟下他們兀自在大廳內吵吵嚷嚷不去理會,在兩個俏婢的扶持下急匆匆地回到後堂。

一進小花廳,還沒等坐實,屁股才挨到軟墊上,就迫不及待地向正低頭拱手立於一側的趙汝楳問道:“賢婿免禮,坐下與老夫說說可曾見到你那飛川兄弟,他有否答應立時趕回臨安來麽?”

“回稟嶽父大人,小婿此去京東東路,未曾見到飛川兄弟……”

“未見到強雲賢侄,哎喲,那可糟了。”近月與蒙古聯宋使在心計與嘴頭上交鋒,勞心勞力熬夜思慮,飲食也不正常,體內的冤鬼趁機蠢蠢欲動想要發作,紅丸子多服不算,天地丹也是越刮越多用於相配,方能勉強鎮壓住。米巨秀去尋天地丹頭走了幾個月沒見回轉,少了丹頭的天地丹又隻剩下一半,這可怎麽得了呀。若是林強雲再不回到臨安來為自己作法鎮邪,那可就離死期不遠了。

史彌遠這時不但嘴裏發苦,就是肚腹中也隱隱有些堵塞。暗道:“糟糕,糟糕透了。這情景隻怕是體內的冤鬼聽得賢侄不會即時回臨安,他們高興得又來收拾老夫矣。”

心裏大叫不妙的同時,史彌遠忘了是自己打斷趙汝楳的話,著急地催道:“那還等什麽,賢婿快快將此去京東的事細細說來。”

趙汝楳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他身材不高。也就五尺四五上下,生長於富貴之家保養得極好,長有七寸美須的團圓臉膚色細白,修長地手指不時會無意識地成拈花指狀。此人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家學淵源,從其父趙善湘深研《周易》占簽,對此有極深的造詣。他正準備著書立說,提出了“係辭之情”論“吉凶悔吝”的《易》理,“心筮之妙”為“蓍筮之本”地占筮論。將兼具象數與義理兩方麵內容的《易》學與當今理學相融合,以圖把巫術的神秘納入可控製、可調整的道德修養的範圍,從而表現出探索心靈與外物、道德智慧與卜筮象數之關係。

十年前,與史彌遠私交甚深的景讞太子死後的第二年。史彌遠因寧宗另選宗室皇子以備儲君,開始關注皇家選嗣問題,也就是那時他第一次見識了趙汝楳占筮。當時卦象指明了幾點:寧宗身後的嗣君目前還在東南方向。是個地位低下地平民;儲君的出生日期必須是上半年。而且離新春元旦愈接近,則與史彌遠的關係將會愈密切;君臣之間隻要不生閑隙、不起猜疑,雙方相輔相成之下地地位也將保證在十年之內牢不可破。

史彌遠哪裏會相信這種怪力亂神地荒唐事,也僅是一笑置之腦後。

後來卻證實了趙汝楳所占之卦的準確:餘天錫於臨安的東南紹興找到了趙與莒,不到兩年就被扶上了皇帝的寶座;新皇趙昀於正月初五出生,離新春元旦隻過了四天,這日子夠近了;現時已經過了七年,君臣一直甚是相得。大宋的政權從頭到尾都牢牢掌握在手中,自己的地位可以說得上是牢不可破。

此後,連續幾次大事趙汝楳都給出了卦象。每次都為史彌遠解決了大問題。

因為十年之期將到,十年後的休咎趙汝楳又再也不能從混亂不堪的卦象中看出什麽,於是史彌遠才會讓他借著探問是否接受蒙古宗王公主為妻地理由,到京東路來尋找林強雲。

史彌遠要趙汝楳麵見林強雲時為此人也占上一卦,希望從其卦象上看出自己的前途。並盡快將這個便宜侄兒召回臨安,以確保這位可以左右自己性命,又掌握了道教相當部分實力,並還能將道法仙術用在對陣殺敵之上的年輕人站在自己地陣營裏,不被其他居心叵測的敵對勢力拉走。

“嶽父大人不須憂心,小婿這次到膠西雖然沒麵見飛川賢弟,但卻為安撫使張大人、副使沈大人各占了一卦,兩個卦象都與嶽父大人之卦極相類似。”趙汝楳神態從容地安慰史彌遠。

“此事果真?”

“千真萬確。”

趙汝楳的回答斬釘截鐵不容置疑,讓史彌遠將提到半空的心落了下來,控製住情緒不讓女婿聽到輕籲了一下,掩飾自己的心態徐徐問道:“你那飛川兄弟去了何處,京東三州的政治民生可還能夠維持麽?”

趙汝楳:“嶽父大人容稟,據安撫副使沈大人所言,有蒙古韃子見不得三州土地回歸大宋,派兵前來侵掠。飛川賢弟受製武軍都統製陳君華所請,隨軍到高密城外禦敵去了。”

史彌遠:“唔,有外敵入侵,自是以國事為重,見不到飛川賢侄須是怪他不得。哎喲,這兵凶戰危之事,賢婿一介書生,你可萬萬不能到軍中去尋他。”

趙汝楳抿嘴輕笑,道:“嶽父大人放心,小婿還有點自知之明,不會愚蠢得到戰場上去送死的。不過,此番到京東倒是讓小婿得見了不少新鮮事,若是我大宋所有州縣都能治理得似京東三州一般……不,隻須有他們那裏一半的好,那可就……那可就……”說到後來似是想起了什麽,聲音越來越小,心事陷入沉思之中,臉上有抑製不住的激動流露。

史彌遠奇怪地看了女婿一會,忍不住放大了聲音問道:“就會如何,賢婿可是說話呀?”

趙汝楳有些難為情的拱手道歉:“回想起京東七日所見,小婿一時失態,嶽父大人原育則個。”

史彌遠:“無妨,賢婿接著說下去就是。”

趙汝楳:“京東東路小婿走了四縣,那兒雖不如兩浙路大埠州城般繁華,卻是物產豐饒商賈來往,比小婿所見南方各地的小州縣城繁榮得多了。”

說到高興處。趙汝楳站起身踱到廳中,一邊回憶一麵慢慢講述:“小婿因飛川賢弟不在,所到處無論是城內廂坊或在鄉村裏隅,入目可見細民食不甚精而有餘。衣雖多補而厚暖;小婿在七日內不曾見有乞丐向人行乞求食,但見大街小巷潔淨無比,清掃之人遍布街坊裏巷無處不在……”

這一下說起京東東路的見聞,趙汝楳一個人頓時神采飛揚,指手畫腳地連比帶說,口沫橫飛地把個三州地麵誇得天上才有,地上無雙。他所說的全都是事實,但也不乏將一時所見而理解不了的事物。人雲亦雲地歸結到林強雲施了道法神通上去。

趙汝楳最後總結道:“若非京東三州地麵屢經戰火,人丁實在太少,特別是男多女少地情況最為嚴重。其地倒也不失為一處將來北伐中興的前進基地。不過。這卻要等數年之後,看看三州地麵能否抵禦得了蒙、金兩國的征伐,方可再下定論。”

史彌遠聽了趙汝楳這麽一番極力推崇京東羈縻州縣治政的話,心裏真是感慨萬端:“看來這張、沈兩人倒也是個治理地方的能臣幹吏,待到他們三年任期一滿,怎麽也得將其人勾抽回大江以南來試試,若是真有本事的話,不妨將他們放到朝中作為助力。”

史彌遠有鑒於此。對林強雲更是放心不下,心中暗下決心,一定要將此人牢牢抓在手裏。絕對不容有失。

“史府宴上趙葵被史相公製止,未曾與蒙古人一戰,宴後的賞寶會不歡而散。”趙的聽完了趙與歡所說的史府情況後,沉默了一會抬起頭仰望大殿的拱頂徐徐說道:“唔,這樣看起來,史相雖是日漸老去,身體多病一日不如一日康健,但還沒老病至昏庸糊塗的地步,看來此時還不能對其黨羽動手鏟除。”

趙與歡——自兄長登基做了皇帝後,他的與芮之名就由聖上親自改賜為與歡——心知自己這位哥哥雖然已經當了六七年的聖上,但帝位並不怎麽穩固。

兄弟兩人屬於燕王德昭一支,很早就已經沒落,失去王爵。作為德昭地後代,趙昀的曾祖和祖父均無官職,父親趙希瓐也不過是一個九品縣尉。因此,趙的雖屬趙宋皇室,但社會地位並不高,與平民無異。趙的原名趙與莒,其弟趙與芮,兄弟二人年紀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母親全氏無力撫養孩子,回到娘家寄居。趙與莒地舅舅是當地地保長,家境尚好,趙與莒兄弟就在全家長大。沒想到時來運轉之下被一位餘天錫大人發現,後來又讓史相公選上接入宮中,不到兩年的時間就由社會的最底層竄上一國之君的峰巔高位,這種眨眼間就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實在是太快了,快得兩兄弟來不及反應。

趙與歡今年二十三,比乃兄小了四歲,平時也經常聽兄長說起自己在朝中毫無根基,沒有任何政治勢力與威望,之所以能夠登上帝位,全靠史彌遠扶植。要想鞏固來得名不正言不順的帝位,必須要有史彌遠的支持。

趙晌還時常告誡乃弟,要以故皇子趙竑的遭遇為鑒,千萬小心史彌遠翻雲覆雨地手段。這讓趙與歡了解到其兄正是基於這種考慮,才一改剛登基時的初衷,放棄在短時間內有所作為,以顯示其比趙竑更有能力中興宋室之心,將政事完全交給史彌遠處理。自己躲在深宮韜光養晦,心甘情願地過起了碌碌無為的日子。趙與歡真地很佩服兄長,有這樣的心計他才能當上皇帝,也確實比故皇子趙竑要富於心機,也更懂得權力鬥爭中的生存策略。

趙與歡向來膽子就不大,去年兄長實在是沒有人使用,才讓他執掌京淮羅卒廳,負責指揮暗中探查臨安與兩浙、兩淮及京東數路官民的動靜。他知道自己不是搞陰謀詭計的料,沒法幫兄長什麽大忙,隻是接到自己認為重要的消息後,立即轉手送給趙昀,讓皇帝自己去決斷。

趙與歡小心地輕聲問道:“聖上,您的意思是說,不動史黨的爪牙,讓他們繼續壯大。哪。我們何不從根子上著手,把史相公直接貶到邊遠軍州……”

“噤聲……”趙昀大驚,喝止與歡之餘不忘警覺地向四周查看,待到證實偏殿內隻有自己和與歡二人方鬆了口氣。語氣沉重地吩咐:“此後千萬記得,萬萬不可露出對史相任何不滿之色,更不可對史相有任何言辭上的不敬,即使史相日後老去,也不得有半點更改。”

“這卻是為何,請聖上與臣弟解惑。”

“皇弟呀,你還是太不知曉世事了,可知朕登位數年都不動史相的原因麽?”

“敢問聖上。原因何在?”

“罪史相,便等於是否定了其以往各種,否定了史相地以往各種。——也就動搖了朕榮登大寶繼承大統之合理、合法性。所以。朕既與史相結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相聯關係,也就隻能讓史相獲取更大的擅權之勢了。因此,朕於史相未曾撤手仙去之前,須得行‘韜光隱晦’之計,處處表現出無所作為。讓史相及其黨羽覺得朕還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心中絲毫起不了警醒防備對付朕地心思,先保全我兄弟的性命、坐穩這龍庭寶座再說。”

“聖上聖明。臣不及萬一。”趙與歡這時恍然大悟,但還是有些不大甘心地問道:“可是,這樣一直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還要再等到什麽時候聖上才能親政執掌權柄,什麽時候才能實現聖上中興大宋、起兵北伐收回失地的大抱負啊?”

“皇弟,離此回去後,你要即刻下令,派親信邏卒密切關注通議大夫行蹤,一旦這位前些時去武當山傳經講道的林愛卿回轉行在,既宣其進宮覲見。”

“臣尊旨。”

“還有,此前的數度密詔照行,不得有絲毫懈怠,一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得依例急報朕知。”

“臣謹尊聖上教誨,必定嚴令一眾邏卒精忠體國,讓他們不敢有絲毫懈怠之心。”

“如此,皇弟下去吧。”

對於在史彌遠主持下確定了聯蒙攻金的策略,趙昀這時候的心裏其實也很矛盾。

本朝先帝(寧宗)於嘉定十一年(1218年)響應了蒙古聯合攻金的提議,從遲遲不見行動地情況來看,先帝是有唇亡齒寒的顧慮在內的。

趙昀內心裏其實也覺得早前喬行簡,這次地趙範反對聯蒙攻金說得有理,以前對金國求和之請雖然置之不理,但事實上也不再興兵北伐,正是大宋君臣顧忌蒙古地緣故。

此後,金帝完顏守緒即位之初,便派李唐英為使赴宋求和,到潞州被拒。金帝還是不失時機地停止了侵宋之戰,集中兵力抗禦蒙古;起用一些力主抗蒙的大臣和重用抗蒙有功之將帥。到了蒙古侵金統帥木華黎病死,蒙古成吉思汗忙於西域戰事,與金朝的戰爭暫時稍歇,金國有了一段喘息的機會。

可惜趙昀一是還未登位,二則當上了皇帝之後,掌控實權的史相又忙於為新帝鞏固皇位,無暇打理與金的關係,沒能把握住與金交好的大好時機。

此時,趙昀還有一個打算,那就是史彌遠的身體日漸不支,眼看沒多少年好活了,可能隨時會撤手西去,必須早做擴充實力地準備。

按羅卒廳密報上來的消息說,史彌遠早就應該駕鶴仙去的,若非通議大夫林強雲這位得道上人,不計所失地用仙丹、法寶連帶著拚卻減損道基修為作法為其續命,才能將其性命維持到現今。

大宋皇室的傳統,一貫以來就是利用神仙天道傳承之說,以示得來的江山乃天命所歸,是名正言順的順天應命之舉;曆代趙家天子也極信奉尊崇道教,喜食仙藥以強身壯體、日服金丹以求長生不老。因此,皇宮大內有大量的道家典籍收藏,有關道門的故事,如今的趙官家自是知道得很清楚。已經修成地行仙之體的道者,距離成道飛升之期不遠,一旦有折損道基的情況出現,於修道者飛升前的渡劫有極大幹礙。很可能在渡劫的重要時刻因功力不足而功虧一簣,甚至連皮囊、魂魄也會灰飛煙滅而萬劫不複。此間的風險實在不是修道之人所能坦然承擔的。

在趙昀的眼中,林強雲有著不可估量的巨大實力。趙昀既然想在最短地時間內搞定相當的實力,這林強雲就是他的最優先選擇的不二人選。

趙昀眩自咬牙忖道:“如此關鍵性地人物,無論如何須得引到手下為朝庭效力。若是此人不能為朕所用,說不得,隻好將其……”

飛鶴子和天鬆子他們四師兄弟近兩個多月來日子一直都不怎麽好過,被各方趕來的道兄們聒噪得頭大腦大不說。還必須好吃好住好酒好肉、賠上好看又可以表現出與人無害的笑臉,相待遠道而來問責查證“上人”道基的各派前輩師長和平輩師兄弟們。

這種時候,一貫認為自己的道基已夠深厚不喜清修、凡事親曆親為的天鬆子,一改往日的作風,在人前人後都表現出謙虛藏拙了。兩個多月來他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忘時刻精修,這些時日索性把原本屬於自己該管的一應宮觀中大小事務,全都交與飛鶴子及其他兩位師弟打理,自己則時不時閉關參修道家“無上秘法”。據老道自己所說。他要進一步加深道基地修築,以期在不遠的將來,自己的道法能達到“上人”一半。或者至少接近一半地程度雲雲。

飛鶴子一直以來都覺得很是憋氣。心裏有一股無明火沒處發泄,他天天向祖師爺禱告,希望自己地默求能很快見效。他最最希望祖師爺保佑的是,林強雲這位“上人”快點回到臨安,讓這個年輕且精力充沛的道門俊傑來承受各係同門無休無止的詰問吧。

這一門傳承自陳楠的道門南宗,源自正一道的符錄派,但後來已經漸漸有點偏離了畫符念咒,祈禳齋醮。為人驅鬼降妖,祈福禳災的符錄正統,幾乎有一半左右的時間用於修煉金丹上麵去了。這也是為何門下弟子會有那麽多以外丹為修行方向地原因了。

自本朝南渡前出了個道門敗類郭京。導致大宋二帝被擄而南渡之後,道教眼見有日漸式微,而佛教則日漸興盛,儼然有超越道教成為一家獨大之勢。這種情況讓所有道門各係首領、師長們憂心忡忡,惶惶然不可終日,唯恐道門將從此不複昔日的輝煌了。

也虧得有林強雲這位修成了地行仙的不世出“上人”歸宗,才使本派得到朝庭和高官顯達們地青睞,凡有一點小事就會到道觀進香許願,事了後還願也絕不吝嗇;**事所有設壇打醮、告白天地、除魔鎮妖、驅邪捉鬼等也是連綿不斷。兩年多來,本派真個是錢財滾滾、道徒日眾,名聲和勢力直線上升,道教聲威如日中天一時無兩。

按理說在此本係聲威大漲,根基又紮牢於大宋都城,可就近與聖上、權貴交往的情況下,根本不需對龍虎宗、茅山宗、閣皂宗、太一道、淨明道,以及神霄、清微、東華、天心諸大小派別太過客氣。可誰叫自己這一派還算是正一道中的一個分支呢,其他不同派係各分支的同門一下子得罪不起,他們上下弟子合起來的總數實在是一個天文數字。以本係相當一部分還是初入道門,武功道法都還才窺門徑的僅數千入室弟子來論,是無法與眾多門派抗衡的。這就讓現時已經在臨安穩坐第一大道門南宗金丹派的主事們,硬著頭皮聽他們的聒噪,安置接待也盡量往好的方麵去支應了。花費銀錢多少倒是小事,“錢財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花些錢財也無所謂了,此後還大把銀錢可賺。若是好吃好喝好玩好住的支應,隻要所有道門派別來臨安的門人子弟安安穩穩不要多事就好。

“這些牛鼻子小妖道好不曉事,到行院博彩、招粉頭、留宿花掉的纏頭,也敢叫你送來取錢,這些都要我們這個地主來為這樣的荒唐所費度支?!”今天飛鶴子拿到小道童送來的單子,看到一張有下瓦勾欄暗記,畫押的圖形也注出了行院花頭,明顯是打花酒、博花彩、狎妓嫖宿纏頭及關撲博彩的收錢字據時,不由得勃然大怒。

飛鶴子心急之下隨口罵出的氣話,自己倒還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卻讓那個代幾位別派道門師長送單據來報銷的小道童驚得臉色發白。心下思忖道:“今兒個祖師爺是怎麽了,‘牛鼻子’、‘妖道’,這不都是江湖上與道門有隙的無良之輩用來罵我們的話麽?為何……哎喲。不好了,隻怕是祖師爺這些時日耐不得別派長輩們地叨嘮,得了失心瘋,或者是一時想不開要反出師門去了。這便如何是好……”

飛鶴子將這張無聊的單據擲給了小道童。吩咐道:“這些別係師長們既是耐不得寂寞要去行院,讓他們自家掏錢就是,此後這樣的錢不必再拿來我們這裏度支。”

取了銀錢、會子,打發走小道童後,飛鶴子又向祖師爺禱告了一番,雙手絞出指花閉目打坐。

想想近來從各分支係派別的道友口中聽來地消息,心煩意亂的飛鶴子此時那裏能定得下心練功。歎口氣自語:“林飛川呀,我的上人小祖宗。你倒是快些回臨安來呀,老道探得好些十分著緊的消息,必得要你老人家拿出主意。”

這次天師道(正一道)各支派齊聚臨安。恐怕其目的並非是為了查驗“上人”的道統仙緣這麽簡單。這隻是他們來臨安攪風攪水的表麵理由罷了。以飛鶴子總歸了得到的消息來看,這些“道友”們主要是看到將總壇從武夷山遷至行在地金丹派,這兩年收徒傳道做得風生水起,人、財都十分興旺,有心要想從金丹派的大碗裏分一杯羹才是真的。

想要收到有潛力地徒弟,想要廣傳道門教義讓天下人都成為信眾,心甘情願地奉上香火錢,想要得到朝庭地恩寵。以提高本門派的地位和知名度,憑本事去實幹就是了,何必弄出這些鬼名堂來收拾我們金丹派?!飛鶴子真真不恥這些所謂道友們的齷齪行為。

細細地思量了一下。和各支派的比試——這是查驗道統仙緣必須的過程——中,若以武功而論,他們四師兄弟不保證一定能勝,相信絕對不至於輸得太慘。比道術,大家都隻有那麽幾套戲法,你會的我也會,隻不過使出來時有些小地方不太相同,隻需小心些就沒事。比法寶,有照妖鏡、正心雷、誅心雷等,有望可以稍勝一籌。

可他們要是以陣法來比鬥時,我們這些隻練氣修丹的人,又哪是這些修成了人精的家夥之敵?除了靠自己幾個老不死地以極損道基的定力相抗,等在法陣內讓別人盡情折磨以外,看來是無法可想了……

林強雲有辦法應付運行的陣法內再施以道術嗎?

“上人已是地行仙,他神通廣大,一定可以輕鬆渡過此劫。”飛鶴子心裏這樣安慰自己,但他地心卻是七上八下的翻騰得厲害。忽然間,飛鶴子想起一事,不由得大驚失色,擊腿叫道:“哎喲,老道怎麽把這一茬給忽略了,這些支係門派的掌門、長者來臨安,肯定還不止是想要從諸多的收益中分一杯羹,一定還想將強雲那小子拉攏到他們門下去。不行,要錢要地盤都可以忍痛割愛,這搶人的陰謀卻萬萬不能讓這些居心叵測的家夥們得逞,老道須得與師兄弟們好好商量一番,想出應對的辦法才是……”

飛鶴子一躍而起,快捷得有如一二十歲的年輕人一樣,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道士嫖娼狎妓,這在宋時及之前不奇怪,反而是極為平常的事。宋時期的男女**,禁欲、縱欲、節欲三種主張同時並存。

禁欲,主要是一些傳授長生之術的方技之士所主張。方士們宣稱,**有礙健康,絕欲即可少疾。《宋史》卷四百六十二《方技傳下·皇甫坦傳》載,宋高宗一再“問以長生久視之術”。他的回答是:“心無為則身安”;“先禁諸欲,勿令放逸。”高宗於是“書‘清淨’二字,以名其庵,且繪其像禁中”,將皇甫坦奉若神明,直至八十一歲去世。後人認為:“高宗之壽,亦由稟厚而寡欲爾。”

另一例,臨淄(今山東淄博)麻希夢年逾九十,仍身體康健,宋太宗召至開封,訪以養生之理。他回答道:“臣無他術,惟少寡**,節聲色,薄滋味,故得至此。”

還有。司馬光的門人劉安世從四十七歲起“絕欲”,相傳從此“未嚐有一日之疾”。他宣稱:“自絕欲來三十年,氣血意思,隻如當年。”陳了翁讚許他:“凡絕欲是真絕欲。心不動故。”程頤的弟子謝良佐中年禁欲,他說:“**已斷二十年來矣。蓋欲有為,必須強盛,方勝任得,故斷之也。”

但要做到“真絕欲,心不動”,談何容易。蘇軾說:“養生難在去欲。”周密感歎“欲之難遣”,並以蘇武、白居易為證。他說:蘇武“啃雪啖氈。蹈背出血,無一語少屈”,“然不免與胡婦生子於窮海之上。”白居易“佛地位人。晚年病風放妓。猶賦《不能忘情吟》。”周密由此得出結論:“此事(即**)未易消除。”

在方士中,除禁欲長生的說教者而外,還有縱欲養生的倡行者。

“黃帝禦女一千二百而登仙”、彭祖“禦女多多益善”一類地傳說,“采陰益陽”、“以人補人”的縱欲養生主張,前代早已有之。縱欲論盛行於魏晉時期,並波及隋唐兩代。有“藥王”之稱的唐代名醫孫,思邈居然也宣稱:“幸女色以縱情,意在補益以遣疾。”宋時倡行縱欲的方士,以武當(今湖北十堰市東北)張三峰(一作“三豐”)名聲最大。宋徽宗擬將其召至宮中。僅因道路梗塞而不至。南宋愚穀老人《延壽第一紳言》載:“世傳三峰采戰之術,即托黃帝元素之名,以為容成公、彭祖之所以獲高壽者皆此術。士大夫惑之。多有以此喪其軀,可哀也已。”愚穀老人地外祖父便是受害者之一,他“為大理評事時,得此術,兩臉如桃,年過七十,竟為此術所害。”與柳永齊名的北宋詞人張先“年過八十五矣,尚聞買妾”,或許也是照此行事。在有宋一代,公然鼓吹縱欲者為數較少,並備受指責。

如楊萬裏便以幽默的口吻,嘲弄縱欲者:“閻羅王未曾相喚,子乃自求押到,何也?”

宋代,道士“皆有妻孥,雖居宮觀,而嫁娶生子與俗人不異”的狀況未能根本改變,僧人娶妻者也並不少見。如陶穀《清異錄·釋族·梵嫂》載,相國寺僧人澄暉“以豔倡為妻”,自以為“快活風流,光前絕後”,並以“沒頭**子,有房室如來”自況。所謂“梵嫂”,即是當時人對僧人之妻的專稱。特別是嶺南地區,僧人“例有室家”。《雞肋編》卷中載,“廣南風俗,市井坐估,多僧人為之,率皆致富”,以致“婦女多嫁於僧,欲落發則行定,既剃度乃成禮。”此間“製僧帽,止一圈而無屋”,以便僧人新婚時,“簪花其上”。當時還有道士與尼姑結為夫婦的。如進士楊何“父本黃冠,母嚐為尼”,好事者傳為笑談:“牝驢牡馬生騾子,道士師姑養秀才。”某些僧道還是妓院娼館的光顧者,甚至因此釀成事端。如“錢塘道士洪丹穀,與一妓通,因娶為室。”又如杭州靈隱寺僧人了然“常宿於娼妓李秀奴家”,在財錢用盡後,“秀奴絕之”。了然“迷戀不已,乘醉往秀奴家,不納,因擊秀奴,隨手而斃。”官府將了然擒獲,發現其臂上刺字:“但願同生極樂國,免教今世苦相思。”知州蘇軾下令處以極刑,其判詞曰:“毒手傷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間刺道苦相思,這回還了相思債。”宋孝宗時,臨安附近有一寺,拐騙、監禁“婦女三十三人,皆有姿色。至夜,有僧行二十餘人至此”,置宴歡飲後,“雜然群通”。知臨安府查明此情,“即部百卒,捕殺僧眾,焚其寺,以群婦召主收領。”僧道娶妻、嫖娼狎妓之風極盛。道士、和尚去行院嫖娼狎妓也就無可指摘了。

但要將嫖娼博彩所花掉的錢也拿來讓金丹門來支付,那就顯得太也過分,也難怪飛鶴子會氣得口不擇言地罵出聲來。

今天大宋宰相史彌遠設宴開賞寶高會款待蒙古人,也還有另一批四個人地蒙古使者沒被邀請。他們是早在正月就來到臨安,要以蒙古宗王察合台之女喃加真不刺公主下嫁給林強雲為妻,並賜封給喃加真不刺公主中都路以北,包括其屬國高麗在內的六路一國為其封地作為條件,拉攏林強雲為蒙古人所用。

這時候,一個叫忽圖的蒙古人正揮動雙手。咆哮著對三名漢族從人斥責:“你們這些該死地東西,再敢不用心去探到消息,讓那飛川大俠回到臨安時被別人搶先一步地話,我會按軍中地規矩殺掉你們的。你們要知道。這個林飛川是大汗誌在必得這人才……”

也難怪忽圖這麽生氣,今天聯宋使的人來告訴他說,前幾日有人發現臨安從北方來了一個金國叫阿海的女真官兒,他到此地地目的也是向林飛川討取和親回信的。據捉到阿海地從人招供說,女真一個叫完顏瓊花的公主已經早就送到山東去了,隻是還沒得到林飛川同意納其為妾的承諾。據稱,金主完顏守緒唯恐林飛川不肯入彀,還特別允諾再多加一位南國公主完顏幻雲尚與林強雲。

若是被金國的人搶先一步談妥和親的事。大蒙古國不就沒指望招攬到這麽好地匠師,以後在戰場上肯定是要吃大虧的。

今天晚上,升元樓也迎來了兩撥客人。一批二十多個。另一批人數稍少,但也有八個人。其中人數較多的一批客人中,有兩個是夥家熟悉地老麵孔,他們就是大越國原四王子,現在地大越國主李平南,去年帶到臨安來的族弟李生春與李生雲。

另一批人數較少的,夥家倒是不認得,不過從這些客人中一位頗有身份的文士。走上前客客氣氣地向他打聽雙木商行東主林強雲的樣子來看,精靈的夥家知道這位也是林大東主熟識的人。

不管怎麽說,夥家都立即到後院。向酒樓管事報告,然後再按管事的吩咐用心相待。

這兩撥客人被夥家安置在相距不遠地相鄰桌子上安坐,若是說話稍大聲一點極有可能被旁人聽去。

不過,兩撥客人顯然覺得來尋林飛川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也並不存在什麽太多的秘密,所以既不曾過分地張揚,沒有故意將談話的聲音壓低。

人少的食客中,那位文士但聽得人數多的食客內有一人小聲說道:“哥哥,已經來臨安十天了,為何我們一不到林大人府上去向林府管家先容,告訴他我們現今住於客棧相候,以便林大人或是陳大帥一到就能前去請見。二又沒去相府拜會史相公,光在臨安到處遊走,不是白白地浪費我們的時間麽?”

但聽另一人悠悠地反問:“雲弟,你這兩天到各處酒樓、瓦子行院走動,可曾聽得如今大宋朝與蒙古人已達成聯合攻金協議之事?可曾聽得大宋朝迫於蒙古人的威脅,或者說為了討好蒙古人,而將一具事關國家興亡的寶物——鑄有無數能流出白汞小孔的銅人——‘天聖銅人’白白送與蒙古?你還可曾聽得有人傳說,林大人本身也是一個能令國家興盛的上仙,哪個國家得了他,那個國家就能國運昌盛?”

先開口的那個雲弟笑道:“說倒是聽得人說了,而且說的人還多呢。哥哥,我想這些傳言隻有宋蒙夾攻金國、送了天聖銅人給蒙古的事或許可信。而仙人什麽的,不過是市井間人信口胡言罷了,哪有仙人……”

雲弟的聲音越說越低,再聽不到他說什麽了,文士心中暗道:“林強雲,這位飛川大俠在大宋境內也是恁般出名,看來他的神通確實不小。不知這次前來求助賒購兵器,能否像上回在山東般如願……”

文士身側坐的一個大漢附在他耳邊說:“軍師,屬下聽那夥人說話的意思,好像他們也是來向雙木商行商購兵器的,而且另外還想出錢請雙木鏢局的鏢師到他們那兒去打仗。”

軍師神情倏然緊張起來,輕聲吩咐道:“你武功高,內功最好,且稍移過一點,聽聽他們還說些什麽,若是有何消息,不必現時就講,待回去後再告訴我不遲。”

衛襄穿著下擺繡了紫團花的窄袖褐色輕袍,上罩鑲黑邊中開襟有布紐扣的暗青背子,手執一把小巧玲瓏的羽毛團扇,與雙木商行臨安大管事宮大業一起,神采飛揚地帶了四位管事和由十來個精悍勇武的從人,說說笑笑地信步走在大瓦子前街。

自袁通這個年輕人被冉琥勾抽去,另開了一家表麵上與雙木商行無關,實際還是林強雲產業的袁記“達三江”珠子金行後,原雙木商行臨安大管事就由數月來表現相當不錯的宮大業擔當了。此人畢竟是在商場打了二三十年的滾,接過袁通的手後,將臨安城內外近百間商鋪打理得十分好,每月賺到的利錢比袁通最多時還多了一成左右。這令得原本對破格任用宮大業不滿的許多人再無話可說。

意氣風發的神采,輕快的腳步正好體現了衛襄此刻屬於“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風得意馬蹄(腳步)輕”意境。

終於可以在大街上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僅僅二個月的時間,衛襄覺得自己所經曆的比過去的二十九年還要多。

想想看,從浙東溫州到京東膠西,住下來被窩都還沒捂熱呢,就隨製武軍與入侵的蒙古韃子兵打了一次大獲全勝的仗。

所衛襄回到根據地時所知,那一仗製武軍總計斬首二萬一千四百餘級,招降、生俘韃子及仆從軍、大小驅奴人等十四萬七千餘眾,獲上好戰馬三萬六千六百三十六匹、牛羊十五萬餘頭,糧草輜重、各種肉幹、奶幹,以及宰殺死傷戰馬所得馬肉、馬筋、馬皮不計其數。

而此次出戰的七萬六千餘製武軍將士,傷者萬餘人,治好後還能重歸軍伍的八成以上;戰歿者五千五百不到,大多是在堅守陣地時被韃子勁箭射斃,也有一部分是追敵時中了韃子的探馬赤黑雕軍埋伏而戰死的騎軍。

大戰方一結束,那林飛川連戰場也等不及打掃完,就帶數千軍乘海舶北上,絲毫不懼孤軍深入敵後作戰,出敵不意地直搗金朝原京城中都。

“嗬嗬……”想到這次到中都一行的各種情狀,衛襄就情不自禁地笑出聲。

一開始,自己還對那飛川小子花費十數萬石糧米施粥不太情願,沒料到林飛川不僅在不動聲色間將韃子的回回工匠連同他們的家人老小各族粗使奴隸擄掠一空,並鼓動中都城的數萬百姓遷徙到京東來安家,甚至連蒙古人的鑄錠廠所存的金銀,中都城內外幾個大倉庫都搜括到了,將各大倉庫的各色銅鐵、物資搬得一幹二淨。隻給蒙古人留下一個還有十多萬不願離開家鄉,卻又無錢無糧嗷嗷待哺的官紳細民。若是韃子和投靠他們的漢奸、女真奸、契丹奸不想讓中都變成一個渺無人煙的空殼死城,此後還有得他們頭痛。

今天四月初八浴佛節,據說這一天是佛祖釋迦牟尼的生日,所以又叫佛誕節,也有人稱其日為龍華會。紅毛作坊所招的工人全是大宋社會底層的貧民,也許是將自己現時的景況歸於前世沒修功德,才落得今世吃不飽穿不暖的慘狀罷,工人中信佛、信道、信各種神仙的占了絕大部分。所以此前的一天衛襄就應允幾位作坊管事所請,將所有工人的工錢都結算掉,並同意放假一天讓人們在這個浴佛節自去禮佛上香。

人們的心理就是這麽奇怪,過去沒吃沒穿是佛祖菩薩對自己未修世界各地的報應,認了。現時有工好做能賺到錢養家活口,也覺得是菩薩神仙顯靈,方能有稍好些的日子過。不管日子過得好壞,人們總要想出點理由來對菩薩神仙表示感謝,一則還神謝恩,二則也趁機一飽自己的口腹。即使有人對佛祖菩薩、各路神仙有那麽一點疑惑,也帶著這樣的想頭隨大流拈香拜神,總歸禮數到了,就算真有菩薩神仙也不會怪罪自己不是。
嚴羊 發表於 2018-8-2 11:18
卷十 第二章

衛襄趁今天沒多少人來上工有些空閑,吩咐少量舍不得這裏能賺到比別處多了一倍的工錢,為了每日五六十文照樣在放假休息日來做事的人,將已經被風櫥吹過分離好的各色粉末裝袋收妥。然後便入城來尋臨安雙木商行的新管事宮大業,要其一同到雙木商行各間店鋪察看。他打算近段時間內,馬上就按林強雲的交代,將城內外商行名下占地有天(這裏指地皮與地麵建築)的產業,俱逐步換掉木結構,改建成不懼水火的樓房。

天時近午,他們已經走到大街轉角處,從這裏往東在崇新門內大街有一處鋪子,是林強雲剛來臨安之初,由於張本忠、金見他們打抱不平搭救餘順父子,又為解這對父子的燃眉之急而最早購得的三開間鋪麵。

再行不過四裏許,宮大業朝前一指,對衛襄笑著說:“衛公子,前麵就是我們商行名下的‘餘家角球店’,占了其中的一間鋪麵,專以零沽散賣酒水,兼配做些灌漿饅頭、薄皮春繭包子、醬豬頭、豬下水,牛、羊雜碎等下酒菜,由餘順暫且兼管……”

“在下不是聽說,當初飛川兄弟救下餘順一家五口,他還有一個叫什麽的……哦,對了,叫餘金生的兒子,何以隻餘順一人代管小酒鋪?”

“衛公子有所不知,前年末東主買撲了三個官酒庫,今年除東主福建路帶過來的一位老酒匠領了一幫人以秘法**清白如水的烈酒外,另兩個酒庫是由餘順、餘金生父子分別做酒匠管領。隻因餘順體弱多病操勞不得,故而東主令他帶出了徒弟後便讓其在家空領一份工錢歇養。誰料這餘順覺得白領工錢不安,對不住東主這樣的好人,便來求小人央告。因此之故。小人就請餘順身體好時得便關顧這間角球店。餘順是個老實人,有了我的話後便忙進忙出的極為落力,把個‘角球店’打理得好生興旺,半年下來每月也能交來一千二百貫文足以上地利錢。比他沒去代管時多了近三成。”

“噢,原來如此。飛川兄弟在這裏不是有三開間的鋪麵麽,為何酒店隻占一間啊。”

宮大業道:“公子有心了,這三間鋪麵靠東頭一間為角球店,中間是東主教會餘家兩個女兒開了一間餘家‘姐妹元子鋪’,這兩間鋪麵雖說也由總行派人算數記賬,但收得的利錢卻屬東主的私房,是不入商行總賬地。”

“哦?姐妹元子鋪。是賣些何等樣的元子啊?”又是角球店、又是元子鋪,都是賣食物的店鋪,聽得衛襄大感興趣。

角球店也還罷了。不外是掛草葫蘆、銀馬、銀大碗。也有掛銀裹直賣牌的。這種小酒店,位於城外的,店外多半為竹柵、木欄虛攔,方便人們出入沽酒買醉。而地處城內的,則往往在門上掛半截看不見內情、卻又能聞到酒香的皮門簾,以增加對嗜酒者的吸引力。又或在門外加裝一扇能從上麵望到內裏地半截門,讓路過的人既能看到店裏各色可口的下酒菜,更讓人們可以嗅到酒、菜地香頭。引誘那些忍不住香順治誘惑地酒客進店一飽口腹之欲。這種種花式,都隻為招引那些下裏巴人、窮光蛋控出手裏緊攢著的三二文錢,來此“打碗頭”喝損酒。為的隻是讓他們舍得花上本就不多的活命錢過過酒癮而已。

經過宮管事的一番解釋,衛襄明白姐妹元子鋪所賣的吃食元子即是肉丸,而且還不一種,有多達十餘種之多。

不過這種名為“元子”的吃食頗有特色,與臨安其他有名的“張家元子”、“薦橋新開巷元子鋪”所賣地單一肉丸大為不同。

去年,林強雲見了餘順家一對長得不怎麽好看,而且因為其母長年患病,家裏太窮索要的騁金過多,到十七八歲還未嫁出門的女兒,覺得她們地樣子很可憐。便花了三天時間教會她們用豬、牛、魚等肉類和筋做出十幾種肉丸。此後又出本錢讓她們多尋了幾個有力的窮家婦人女孩做夥家,撥了一個鋪麵及幾間後屋開了一間元子鋪。

也還別說,兩位餘家的女兒樣子長得雖是不入人眼,做出的肉丸卻是品質上佳,豬肉丸、牛肉丸、牛筋丸等極富彈性,當成小球摔到地上可以彈起兩尺高;魚丸蝦丸肉丸菜丸內裹有當日用醬油浸漬過的數味香肉餡,放入口中咬嚼再既韌又脆,多種鮮肉菜味交雜纏繞,令人回思無窮。加上清水般的湯中她們會當客人的麵,添下京東運來的精製細青鹽、蝦油,又有薑汁壓腥,麻油、蔥、芹、芥末等各物加香加辣。餘家姐妹丸子鋪開張伊始便生意興隆,不到一年時間就名噪臨安東城一帶了。

“聽宮管事說得如此誘人,倒是一定要去丸子鋪品嚐一番美味。”衛襄被宮大業說得口水都流出來了,無形中腳步加快,真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那麽還有一間鋪麵呢?”

“西向那間鋪麵,也是我們商行的‘成衣兜圍鋪’,所賣全是商行專有的婦人女子各項內外衣裳。比如做成兩個連在一起、或前或後安有銅扣、或下擺連有護肚、碗似的護奶、托乳罩帶兒;比如可以添加草紙後,再紮縛於**以防天葵穢物滴漏的騎馬帶子;還有各色綢、麻、吉貝布所縫的素色、繡花小衣中衣、護肚、護胯諸如此類之物……”宮管事說到這裏,不無得意地誇耀道:“去年東主交代過袁管事,讓我們將緊靠商行的店麵和街後的民宅能買來的全都高價買下,小的接手這數月來,已經購得六十一間鋪子,還有一百多家私宅。特別是朝天門前的清河坊,那一帶購得的店鋪最貴,購下的鋪麵與房宅也最多,光是付與稅務的賦稅和契稅就交了兩萬三千一百一十三貫文足。”

衛襄:“哎喲,那麽多,那……購得的店鋪有幾間。如今買下地店鋪做什麽用?”

“在清河坊買下的有十幾間店麵和店後的宅院六座,鋪麵現時正由原主家將他們自己的物事搬走馬上就能使用。宅院則購來時就已經是空地,隻請人去看住,隨時可用。不過,清河坊的那些鋪麵和宅院隻是外表的門麵光鮮,內裏卻是破舊得很,甚至可以說得上殘缺不堪。衛公子,若是要真將所有店鋪全都拆了改建的話,最好由清河坊那地方先動手最好。”

“好,看過了我們再來細細商量。”

當日,衛襄與宮管事看過了崇新門內大街的三間鋪麵,連吃了數顆肉丸湯。方依依不舍地離開。

到清河坊走了一趟,結合林強雲連畫圖帶講解對他所說各種商鋪的建築,對這兩處賣方的改建有了主意。和宮大業商量後。遂決定就從清河坊與崇新門內大街兩地開始改建。一待浴佛節過完。就分頭由宮管事去官府辦理相關手續,自己則募人先將需要改建的舊房店拆了清開地基,留待林強雲回到臨安,讓東主他自己來決定建造地樣式。

這些天,林強雲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各方眾多的人看上,成了眾多肚子空了多日餓漢盯著,卻又僅夠一個人裹腹吃得半飽的肉饅頭。

林強雲在初八夜晚將汽燈做出來後,算了算時間覺得能在十五之前回到臨安。便將剩下地事情都交給幾個孩兒兵去忙乎,自己轉而投入另一項物事地製作中去了。

實在說,汽燈的製作並不複雜。一個密封不漏氣、可裝入煤油的容器,內部裝上氣筒、裝上由底部吸油通往容器外的輸油管,然後將油管的尾端彎曲成特定的形狀,使這段彎管能被點燃的火加熱。管末的出口處再用銅焊上一個調節針閥,在針閥外地薄環上安上用細木棉繩結好的小燈罩就大致可以使用了。..w-énxin8..

比較難做的主要是針閥帶螺紋地長針、噴嘴,還有將油料燒成汽體的銅管。不過,這幾樣東西已經在過去的幾天裏都已經完成,孩兒兵們隻需要對比著那具特大的汽燈,將所有的零部件照樣組裝、鍥入、咬合敲平,再認真耐心一點,於各個鍥咬處的縫隙上焊好錫,使它不至於漏氣就是。

當然羅,這樣做出的容器耐壓程度不怎麽夠,裝在上麵簡單的壓力閥隻能調到每平方厘米一公斤就動作,這樣才能保證縫隙用錫封焊的容器不被過大的氣壓漲漏,可以穩定正常地工作。

好在林強雲當初準備做汽燈的時候,想的是要悄悄地打一次氣就用很長時間,才好騙那些不明底細的喇嘛、道士。沒料到這下歪打正著,近十個立方分米的銅板密封罐子打了一次氣後,足可維持燃點半個時辰以上。這種東西在與人講論道法之時拿出來,以汽燈發出的強光加上藏著幾把故意鋸成不到十公分長的特短手銃,無論是與韃子講武還是用於製造仙法道術的神通騙人,俱都是最好不過的道具了。

由於那天夜裏做出汽燈時是在海上,看到了由窗戶中射出的光線後,林強雲又想起或者自己可利用汽燈的光源來做成探照燈。一旦有了探照燈,那麽到了夜間就不必停船歇息了,就算是沒有一點星光的夜晚,小心些也可以直接行船。

想到這個絕妙的好主意,林強雲立即又一頭紮進緊張的工作之中,他要盡快地把構思變成現實。

四月十二日酉時初,三艘大海舶慢悠悠地回到澉浦一處私建的簡易碼頭,林強雲與眾人到大宅內歇息了一晚。

這十來天想是累得慘了,一旦放鬆下來就變得格外疏懶。第二日一直睡到辰時,林強雲才起床,拖拖拉拉的讓黛絲娜刮胡子、刮臉,又叫應君蕙為自己狠狠地洗了一次頭,挨到巳時實在是讓陳自明等人催得再沒法拖延了,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乘上一條四千斛的鏢局商戰兩用防沙平底船。

林強雲不想那麽快讓人知道自己回臨安,下令收起了宋字白雲鏢旗,隻升起幾麵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風標旗直駛錢江口。

本朝南渡後,大宋朝庭偏安於東南半壁江山,以行在臨安為都城。先後裁撤杭州、江陰、溫州和秀州也就是目前已經改為嘉興府青龍鎮的市舶務,隻保留慶元府(今寧波市)作為偌大一片兩浙路唯一可以接納海舶的對外口岸。

此時的錢江口,水闊二百餘裏,淺灘、沙洲多得要人老命。基本上沒有一條固定地航道,也隻有空載或載貨少吃水很淺的防沙平底船方能自由航行,但也要有老於行舟的船夫,並在近期多次走過、熟知沙情變化的火長指揮下方可確保安全。

起程剛行出數箭之地,杭州灣地天海間起風了,南偏東方向吹來的風越刮越大。

隻載四五十人裝了半船貨的商戰船後底艙,十多個沒輪到值守的親衛聚在一起。這些坐了將近一個月船,坐他們得垂頭喪氣的年輕人。此時卻顯得興高采烈。他們一次出八個人分成四組,“哼、喲、哼、喲……”地喊著號子,賣力地搖動四根助力大搖柄。

這裏兩個深鼎下方的爐子被兩個燒火佬燒得爐火熊熊。

噴出的汽將一個三聯的構輪推得“嗚嗚”直叫喚。人力與蒸汽聯手把四寸粗徑地大鐵軸轉得飛快。

多了八個人加力,卻是害苦了專管清理尾軸漏水的年輕船夫。隻見他又是用開口搬手上緊不灰木水封蓋子的螺絲,又是從接漏槽內舀水入桶,還要提著滿桶地水跑上船麵,將水倒出船外後再狂奔而下,忙得滿頭大汗地沒一刻得閑。

艙板上,三麵竹蔑編成地平衡縱帆齊張,吃足了側順風。使得這艘四千斛的平底船不得不一塊接一塊地放下右舷的五塊大披水板。

船尾部,另有幾個照樣沒當值的親衛也分成兩撥,進到舵樓的櫓棚內。邊學邊幹地與船夫們一起搖動左右兩邊的大櫓。

深鼎蒸汽加人力帶動的螺旋槳、三麵風帆、兩具大櫓三管齊下,使得這艘船在逆水行舟的情況下還是快愈奔馬。按老火長地估計,這樣的船速怕是每個時辰至少能走四十裏以上,隻要四個時辰就能到達臨安。

午時初,立於船尾舵樓頂上的宗玖發出一聲欣喜地大叫:“哇呀,真好看,那是什麽?!”

與他一同觀看研究為何船尾會有滾滾浪花的陳自明順其手指處看去,不由也高聲大喊起來。

但見天邊閃現出一條橫貫江麵的白練,伴之以隆隆的聲響,酷似天邊悶雷滾動。

船已經前行到遍布沙灘之處,舵棚內指揮幾位船夫一起將尾舵升起的掌舵師傅,聽得兩人的叫聲,回頭望了一眼海潮,笑著朝頭頂大喊:“兩位先生不須驚奇,這是天下聞名的錢塘潮。”

宗玖、陳自明和掌舵師傅的大叫聲驚動了船上的所有人,一齊湧到後梢觀看。

林強雲也和荷絲娜扶了黛絲娜出艙來看,嘴裏連連稱奇道:“嘖嘖,好漂亮的一條水線,我以前怎麽沒想到來這裏看一看聞名遐邇的錢塘潮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白浪費了多少大好……”

“這點小小的潮水算得了什麽,若是知曉錢塘潮的來曆,能等到了八月十八‘觀潮節’,那時才是好看得緊呢。”身後一人大聲應了一句。

林強雲回頭一看,是一位身穿文士博袍,比自己高出一頭的二十多歲黑瘦漢子,剪成不到半寸的絡腮胡襯托一張黑裏透紅的長條臉,雙目炯炯有神,一柄連鞘長劍斜掛於左腰,顯得很是英偉不凡。

這人林強雲卻不認得,笑著向他點頭道謝:“多承指點。大海所以會有潮汐,小弟多少知些原委。錢塘潮有何來曆,到了八月十八時又如何好看,還請仁兄不咎賜教。”

那人見林強雲和自己同樣年輕,話說得既自信又不失客氣,很對自己的脾性,心下早喜了幾分。也許是很久沒與人交談的緣故吧,他也不管別人是否真的向自己請教,便說道:“也罷,兄台請聽某家慢慢道來。”

“傳說:春秋戰國時期,在今江蘇、安徽一帶有一個吳國,吳王夫差打敗了今浙江一帶的越國。越王勾踐表麵上向吳國稱臣,暗中卻臥薪嚐膽,準備複國。此事被吳國大臣伍子胥察覺,多次勸說吳王殺掉勾踐。由於有奸臣在吳王麵前屢進讒言。詆毀伍子胥。吳王奸忠不分,反而賜劍讓伍子胥自刎,並將其屍首煮爛,裝入皮囊。拋入錢塘江中。伍子胥死後九年,越王勾踐在大夫文種的策劃下,果然滅掉了吳國。但越王也較信傳言,迫使文種伏劍自刎。伍子胥與文種這兩個敵國功臣,雖然分居錢塘江兩岸,各保其主,但下場一樣,同恨相連。他們的滿鬱恨。化作滔天巨浪,掀起了錢塘怒潮。”

“觀潮還有日夜之分。白天觀潮,視野廣闊。一覽怒潮全景。自是十分有趣。而皓月當空時觀賞夜潮,卻也別有其妙。”

“觀賞錢塘秋潮,早在漢、魏、六朝時就已蔚成風氣,至唐、本朝時,此風更盛。相傳農曆八月十八日,是潮神的生日,故潮峰最高。本朝南渡後,朝廷曾於紹興中下詔。每年八月十八這日在錢塘江上校閱水師,以後相沿成習,遂成‘觀潮節’。”

黑瘦漢子說到這裏。興頭大起,仰首朗吟:

“長憶觀潮,滿郭人爭江上望。

來疑滄海盡成空,萬麵鼓聲中。

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

別來幾向夢中看,夢覺尚心寒。”

宗玖喝彩道:“好,適是此刻地意境。

陳自明也大笑道:“這位小兄弟,適才所吟之‘酒泉子”可是二百多年前自號逍遙子的隱士潘閬所作?”

黑瘦漢子動容,恭恭敬敬地拱手問道:“先生何方高人,怎識得此詞乃潘閬所作?”

“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雪膚。走入繡幃尋不見,任他風雨滿江湖。”

(詩中所謂“佳人佯醉索人扶”,以諧音含義為“假道”,再以此諧音即為“賈島”;“露出胸前白雪膚”含義為“肋白”,再以此諧音即為“李白”;“走入繡幃尋不見”,含義為“羅隱”;“任他風雨滿江湖”,乃含義為“潘(水益和)浪”,再以諧音則為“潘閬”。此四位均為唐宋詩人。)

陳自明念出一首王安石謎語詩的同時拱手還禮,笑道:“介甫(王安石的字)公當年推崇‘風雨滿江湖’地名人潘閬,其詩詞流傳於世被在下所知也並不見奇。想那潘閬雖是稱為隱士,卻曾鬧得‘風雨滿江湖’,名聲震天響。其人先後兩次卷入皇位之爭,也兩遭追捕,一次入獄。他曾任國子助教,可惜沒幾天便被撤職,實是個苦命之人呐……”

“別說廢話了,有什麽事到臨安去溫酒細談就是。快看,大潮來也!”宗玖的怪叫把所有的注意力又轉移到水麵上。

這時,飛馳而來的潮頭由遠而近,宛若一群潔白的天鵝排成一線,萬頭攢動,振翅飛來。潮頭推擁,鳴聲漸強,頃刻間,白練似的潮峰奔來眼前,聳起一麵近丈高的水牆直立於江麵,傾濤瀉浪,噴珠濺玉,勢如萬馬奔騰。

從未見過如此景觀的林強雲也和其他人一樣,被這種搖天撼地地海潮所驚,張口結舌地瞪著前麵不知所措,扶著黛絲娜臂部的雙手不由得用上了大力緊握。

“哎!”

“怎麽了?”林強雲被黛絲娜的一聲輕呼叫醒,慌忙向她詢問。

“公子主人好有力……”

“呀,抓痛你了,真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地。”林強雲一邊向黛絲娜道歉,一邊目注隻餘數十丈就從後麵趕到地水牆,心中叫苦不迭:“慘了,我們的船離水麵也就五六尺,被這樣高的浪頭打過來還不沉掉啊!”

一回頭,他看到船上的火長也來到身後,忙問道:“老叔家,遠遠衝來的大浪似乎比我們的船更高很多,不知會不會……”

“嗬,局主放心,一般的小船老漢不能保證會沒事,但我們這條四千斛的平底船則肯定沒事。”老火長笑眯眯地把手上幾張大油布交給林強雲,一麵說道:“但稍時大潮到來時,被水淋得渾身濕透卻是誰也免不了地。為防招涼生病,還請局主和夫人們將身子用油布包好,也少受些粘濕的苦楚。”

舵棚上也有人送去油布,陳自明看到連林強雲都手忙腳亂地為自己和兩個番女披上油布,反覺得自己沒被此地的潮水嚇倒,也算是頗有膽量地人了。不覺豪氣頓生,自然而然地挺起了胸膛。

這是一趟有驚無險又充滿刺激的航行,即使披上了油布也被淋得滿身濕透地人們,牢牢抓住所有能支持身體的東西又叫又跳大聲歡呼。

接近運河入口時。商戰船所有會暴露身份的相關人員全隱藏到艙內,由船上的總鏢頭花大錢逐處買通了各個稅務、關卡,無聲無息未驚動任何人順利地通過運河,於傍晚時分悄然到達臨安城北地天宗碼頭。

碼頭上早有林府大管家帶了十餘架沒有標識的黑篷馬車在碼頭上相候,匆匆將林強雲和女眷及先生們送到府中。

黛絲娜的馬車已經從沒有高檻的側門直入宅內,林強雲與應君蕙則落後了一步,等到親衛控製大門四周,確認沒人能看到並認出進出的人是誰的時候。他們才從馬車上下來。

林強雲一下馬車,就被大門外援排場嚇了一跳,他真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來到另外一個什麽世家巨族大官的家門前了。

大門外。大管家領頭,兩個二管家稍後,帶著五六個頭裹巾子、皂色衣衫、腰係角帶有地位的男管事,再後麵是二十餘個一式戴青頂帽、穿灰青衫、披皂背子加同色粗角帶地家丁,分立於兩邊。

這些人一見到林強雲下了車,大管家先唱了個肥諾,數十人便對瞪著眼一臉不可置信的林強雲,和笑眯眯十分興奮自得、而且有一種以女主人身份自居的應君蕙躬身施禮。同時齊聲壓低音量輕呼:“恭迎公子回府!恭迎應小姐和各位貴賓來林家做客!”

應君蕙聽得家丁們將自己叫成了來此做客地外人,臉上登時浮起一絲不悅之色。

林強雲則滿是尷尬地小聲嘀咕道:“哎呀呀,這也太會擺譜了吧。怎地弄這麽大地挎好像生恐別人不知道我回家了似的。”

“老奴慚愧,遵公子吩咐,一切俱已從簡了,現時隻不過僅有原先準備的十之二三。老奴覺得這一點人、物太過寒酸了。如此場景如何顯得出四品朝官的名份,如何配得上朝野俱尊的道門地行仙‘上人’?”

話說得這麽小聲,還是被五十多歲的老管家聽到了,林強雲隻好苦笑道:“好了,好了,老叔不必解釋……”

這位老管家,是林強雲到福建路去時由冉琥花了好多心力才為林強雲找來的,據說此老於大官、巨族和富戶的古今規矩禮節十分精到,是個管家地特好人才。

聽了林強雲這位家主稱其為老叔,老管家又不滿意了:“公子錯了,上下有分,尊卑有別,老奴不敢當得公子這老叔之稱,請公子直呼老奴賤名韓貴喜就是。”

“好好好,叫你老韓叔可行了吧,不要多說了,以後本公子就叫你韓叔。”林強雲頭大了起來,一邊朝大門走一麵連忙將話題岔開:“韓叔啊,以後是不是不要擺出這樣大的排場呐,怕是要花不少錢吧。”

老管家跟著林強雲走,嘴裏兀自輕輕地嘮叨:“花錢,對我們大家大業的,花錢地事是得省著點。不過,此乃官宦之家必不可少的擺布,若沒這等場麵,那些不長眼的霄小之輩便會以為本宅家主無官威而覺得可欺,不時前來聒噪打秋風……”

若不是林強雲在飛鴿傳回的信中對大管家吩咐過,不得透露自己回來的消息,這才隻有這樣大的“小”場麵。依這位曾做過韓侂胄府管事,現已年近五十五歲大管家的意思:已經是正四品通議大夫,可以隨時入宮麵聖、覲見太後的高品京官,又是今上親封的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籙,兼禦前諸宮觀教門事這樣朝野雙重高位的家主出遠門回來,怎麽也應該有相應的儀式和排場,方能對得上林強雲的身份地位。

“總算回到家了啊!”林強雲抬起頭看了看已經變得有點陌生的門樓,不無感慨地噓唏了一番。自去年十二月秒到揚州設壇作法,此後就一直沒回來過,算算離開臨安大宅至今有差不多三個半月的時間,這下總算回到的家了。

進入大門,門廳兩邊又有二十來個老少婢女站著。她們的穿著倒也各有花色的素衣,並不是和家丁們般千篇一律。在林強雲地眼中看來,這些女婢看來雖沒有史彌遠府上的女使侍婢那麽漂亮,也將就算得上可以入目了。

“嘖嘖。林某一個打鐵仔,如今卻也是婢仆眾多,難怪在萬惡的舊社會窮得沒飯吃的農民無產階級會革命、要造反,要打倒地主資本家,要打倒帝國主義呢。敢情……”

“哇……尊……貴地主人……公子……阿……姐……阿姐……”轉過照牆,驚天動地的大哭,淒慘得天地變色的尖叫猛然間在林強雲耳邊暴發。

林強雲才側身還沒看清是什麽人,一條人影就從一個大木柱後轉出。

直接撞入他的懷中。

“荷絲娜?你是荷絲娜。”很快就從事這著濃重閩南腔的官話中知道,懷裏溫軟身體是屬於荷絲娜的,林強雲驚喜地連連輕拍哭得話也說不連貫的番女。連聲安慰這個被她叔叔當成賭注輸掉的女孩——不,現在應該說是女人:“別哭,別哭,黛絲娜已經被我救回來了,現在她恐怕到後麵地各個房間裏找你了呢。”

似乎覺得這半年多來所受的委屈要從這一場痛哭中全部發泄掉,荷絲娜根本沒理會公子主人安慰她的話,隻把頭鑽到主人地懷裏不住摩擦。

看到這長了滿頭黃發地番女在大大庭廣眾之下,竟然如此不顧廉恥地對男人投懷送抱,而且這個人還是自己心有所屬的男子。應君蕙心中醋意大發,禁不住重重的“哼”了一聲。

沒想到荷絲娜原本已經漸漸收小了的哭聲,被應君蕙這麽一哼。僅僅頓了頓,立刻又大聲起來,越哭越有勁頭了。

林強雲不悅地回頭望了應君蕙一眼,心道:“君蕙這是怎麽了,荷絲娜被人捉去半年多,好不容易見到自己的親人,哭一會也正常得緊,何必恁般做作。”手上撫著荷絲娜的頭發後背,柔聲道:“好了,別哭了。

聽說你已經回來一個多月,比你姐姐少受很多苦。快別哭,先去看看姐姐,稍時我再和你們一起吃飯。”

荷絲娜又把臉往林強雲的肩膀上連蹭了幾下,抬起頭示威似地朝應君蕙看了一眼,轉過身一溜煙跑進內堂去了。

讓管家去安排各人的宿處,走到大廳時天剛擦黑,興衝衝地一屁股坐到大廳上首正中太師椅上,舒服的伸了個懶腰呻吟了一聲。猛然間肚子一陣“咕嚕嚕”的叫喚,在腹內地響聲沒完全停止時,沒有了被人發現顧忌的林強雲童心大起,肆無忌憚地玩笑般大喊大叫:“快點來人呀,請你們馬上給我弄點吃的來好不好,本公子前胸貼後背快要餓壞了,再遲些肯定會變成餓死鬼……”

“傑……吵死人了,這麽大的人了也不知收斂。小壞蛋,你也知道快要死了麽?隻不過,一樣是要死的話,餓死怎麽也比被人聒噪煩死,更比被人給生生急死要好得多吧。”

苦苦的笑聲與一肚子委屈的說話聲入耳,林強雲就聽出是什麽人了,一蹦而起氣虎虎地罵道:“死老道、臭老道,你這牛鼻子好不曉,事,才回到家裏便來咒我。小爺我好端端地,還會再活百十年,哪有那麽快死的。”

又罵又自我安慰地說了一通,林強雲還覺得興致挺高,指手畫腳地念叨:“呸,呸呸,晦氣快快走,運氣馬上來!天靈靈,地靈靈,天上神仙快上身,一擋四方煞,二驅尷尬鬼,三趕……”

“好了,好了,別再裝神弄鬼了。”從暗處現身出來的飛鶴子,又好笑又好氣的快步走到林強雲身邊,一把拉住他的手眉開眼笑地上下打量,嘴裏卻還在叨嘮:“知道你這‘上人’神通廣大,還……”

“裝神弄鬼?”林強雲一臉正經,跳起腳來大喊大叫:“哎呀呀,氣死我了,真真是氣死我了!告訴你吧,我這是正兒八經請佛招神的咒語、正兒八經的淩空畫符,倒被你這牛鼻子狗眼看人低的說成了裝神弄鬼。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看到飛鶴子臉上怪模怪樣的神情,林強雲再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逗得叫到大動靜的親衛和管家、仆役、丫環們也都哄然大笑。

跟著人們大笑了,飛鶴子涕淚交流,滿肚子的氣悶一下子全被笑聲驅走,這時雖然是在入夜需要燃燈的時候了,他也感到一天的烏雲全散得一幹二淨,實在是歡暢無比。

林強雲和飛鶴子兩人同時聽到自己的肚子響了起來,沒等林強雲開口,飛鶴子就放聲大叫:“快快,快,快拿食物來,道爺我要與小友一醉方休。”

等林強雲吃飽喝足,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浴後,得到消息的天鬆子與兩個師弟方虛子、耿衝子早聯袂而至,已經在廳內等候了多時。

飛鶴子先代四師兄弟向林強雲講了數月來臨安所發生的事情,五個,人商量到子時的更鼓響完,這才意猶未盡地各到自己的房間和客舍睡下。

第二天,四位老道又借著商量應付道教各掌門、長老的道統仙緣的詰問,在林家大宅混了三餐不花錢的好吃好喝。直到圓月西斜,四個為老不尊的道長才在林強雲的罵咧聲中,心滿意足地各自背著一個大大的囊袋,嘻嘻哈哈逃似的衝出林家大門,到附近不遠處的另一座道觀分贓去了。

從四月十五到四月十九這五天,是大宋朝慶祝去年剿滅福建路鹽盜、盜酋晏夢彪被梟首伏法;征討淮東紅襖賊,賊首李全伏誅,紅襖餘賊或降或被趕過淮河的兩場大勝,以及四月聯蒙攻金議成的大會之日。

這五天裏,第一日先是大宋朝庭由皇上賜宴於崇明等數殿,然後便在太廟與五府衙門間的廣場上公開呈演軍中“百戲”,到時候將金吾不禁,與民同樂。

十六日開始,則是由地方士紳出麵組織實施,經官府核準的民間各業團行會社間,開展各項競技活動。

四月二十到二十四這五天,則是隨蒙古聯宋使到臨安的喇嘛、道士與大宋朝佛道兩界高人切磋佛法、武功,以比較南北佛道二教的佛法、道術等技藝孰高孰低的時間。

皇上賜宴、看戲,林強雲可沒這樣的興致,不去也罷。民間較技,林強雲也覺得自己在體育方麵沒什麽特長,還是不要去丟人現醜的好。何況和老道們商量出來的好些事情,都還要增加一些必須的道具、對有關人員進行訓練方能實施。這件事關乎今後發展的大計,萬萬疏忽不得。

林強雲叫來負責做水晶杯、鏡子、萬花筒等玻璃製品的張山、張河兄弟,吩咐將目前手頭的事情全部停下。另外交給他們一張圖紙,要他們全力以赴地把圖紙上的物事做好。

又叫來了吳老六、金望槐、馬七生這三個最早拜師的老徒弟,交給每人一把粗糙的遊標尺,一疊畫好的圖紙。另外招來三十個孩兒兵,讓三個徒弟各帶十個孩兒兵,分別安排到三個各不連通,戒備森嚴的工房,要他們按圖製作出單個的零件。

林強雲自己除了每天早晨、中午兩次去三處工房裏向他們解釋不明白的地方,親自操作示範給他們看外,其他的時間則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嚴羊 發表於 2018-8-2 11:18
卷十 第三章

位於臨安城西葛嶺之北的護國寺(在今杭州黃龍洞景區,浙江省藝術學校內的護國仁王禪寺),它的南邊有一座高峰露台。這座高峰露台一直以來都是大宋行都最有名的民間相撲較技場所。前些天這裏是舉行民間相撲,弓弩,拳腳、刀槍對練等武打擂台賽事的地點。

兩天前,相撲等較技就已經賽完,但露台上還是有不少喜愛相撲、武術的人士到上麵習練自己的技巧和摔跤技藝。喜歡刺激而又有閑的臨安人——男女老少都有,當然也少不了來臨安做買賣的行商、提前到臨安準備參加朝庭明年春闈的士子等外地人——也不辭辛苦,家境富裕有倆錢的男女坐畜力車、人力車,或坐二人抬的敞椅、二抬轎、四抬轎,或騎驢、騎騾,沒錢的幹脆用自己的雙腳走上十多裏路,照樣絡繹不絕地來此趁趁熱鬧。

現時,護國寺又被選定為宋蒙兩國喇嘛與和尚講禪論佛,南北兩地的道士參仙證道的比較場地,這一帶就顯得更熱鬧了。

四月二十二戍寅,這天宜會友、解除、開倉,老道們說,這正是適合林強雲出關,到護國寺露麵與道門南北各派仙長見麵“請教”的好日子。這天,也是各派仙長們求證仙緣道統孰優孰劣,切磋各自修行方向有否偏差,比較各人修道根基深淺的第一天。

前兩天各派對新進弟子的考校,天鬆、飛鶴等四個老道說,林強雲是朝庭差委的提舉三山符籙,兼禦前諸宮觀教門事,乃天下道教總領。雖然通議大夫為寄祿官階,但也是正四品的高階京官,更有道門上人的身份,在朝在野的地位都十分崇高。不可太早去參與低等階地論道考校,以免掉落了自己的身份。

至於另一處的喇嘛和尚講論禪佛,林強雲既不懂,也沒有興趣湊這份熱鬧。再說,朝庭也另有僧官該管,輪不到林強雲這個道官來指手畫腳說三道四,不去攪和也罷。

今天醜、卯、辰與午、未五個時辰為吉時,而醜時是半夜沒人會傻得摸黑去走路。卯時辰時這兩個時辰。林強雲因為有自己的打算,借口說起床後還有重要地法寶需要認真檢查核實,以免用上時出現差錯。也不同意出發。原本林強雲打算於未時末動身的。結果在天鬆子強烈要求下,出門赴會的時間就提前到了吃完中餐後的午時正末之間。天鬆子說這個時間已經是最遲的極限,到達護國寺正好還在大吉的未時之內,勉強可以接受,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拖下去了。

護國寺外的大廣場上擠滿了人,正對寺門的大道出出進進地人來人往。

路左為修仙煉丹方士的道場,道人女冠麵南而坐,中間留出一大塊地方讓修道者顯示自家煉就的道法仙術。以博人們一笑取樂。這裏圍觀地人多得層層疊疊插針難入,四外還有一圈頂著大木盤賣吃食地小販遊走,讓人們可隨時買到可口的東西裹腹。這裏的人都笑容滿麵高興得很。大家興致勃勃地觀看道法仙術表演。

路右則是僧尼弘揚佛法的場所,和尚喇嘛同樣也是集於北向,在家居士、護法施主、善信男女們各坐於地聽佛教高僧宣講佛法。場中莊嚴肅穆,但人數卻明顯比另一邊少得多了。還有些佛心不堅的年輕人,被左側傳來的陣陣喝彩叫好聲吸引,再顧不得對佛祖菩薩會有什麽不敬,輕手輕腳地溜出來加入到另一邊看熱鬧去了。

“去,穿上道袍變把戲,這樣的路歧也算是修道之士?”林強雲一眼就看到那些參修野狐禪的道士表演地道術仙法,不過是吞刀吐火偷梁換柱之類的幻術,連他自己都在高郵向那位守城的官軍擁隊學會了快手藏物之技。

“錯了,小友錯了。路歧隻是些能樂善舞、會做踏索橫竿之伎,又沒甚名氣或是技藝不精,進不了瓦舍勾欄占有一席謀生之輩,於耍鬧寬闊之處、牆下空地作場,打野嗬賺些小錢掙口飯吃地不入流者所為。”引路的天鬆子看了一眼左右兩邊,對緊鎖眉頭的林強雲悄聲解釋道:“而吞刀吐火偷梁換柱之術,仍傳自道門上仙張果老、呂洞賓和韓湘子,是道門中人必須專修的迷幻法術,沒有修得一定道基的等閑之士可習不成此法。不過,正統的道門中人確是不會以此來賣藝賺些小錢。小友請看仔細了,除了那麵的和尚喇嘛與女尼之外,這麵的人都是些跟某位道門仙長學了一二道術仙法,又耐不過修行之苦而逃出師門,到了江湖上憑著些許法術就自稱已經入道修仙的江湖騙子,也是穿了破爛道裝沒宮觀沒門派的野道人。說他們是路歧般的孤魂野鬼絕不為過……”

一小隊親衛分成兩批,一批十人在前開路,另一批二十人護住林強雲、天鬆子和四個孩兒兵,以及八個抬著四隻大竹簍的力夫。

進入護國寺,天鬆子領先朝左繞出,帶著他們左彎右拐的來到一處山坑。山坑內十餘丈是一片數十畝大很平整的稍斜草地,往裏就是連山帶穀的竹林。

山坑外,數百名南北道門的低階弟子各成一大一小的陣營,彼此之間橫眉怒目各尋對手瞪眼相視。

看到林強雲等人來了,人多的一方大聲歡呼以示歡迎,可以看得出這是道門南宗的人了。

人少的一方則並未流露出敵意,而是好奇地互相耳語,好像是詢問來的數十人中哪一個才是名動天下的“上人”。

遠遠可以看到山坑內共有三批人,正中的十餘個大多穿了差役的號衣,另有數人身著官服。這些想必是朝庭專管道教的祠部道錄院官員,來此主持南北道門匯聚講道的盛事,另外也隱隱帶有負責監管、發現收集新道藏的責任在內。

另外一百多道裝、俗家打扮的男女老少在草地上分成兩大陣營相對坐立,從這種陣勢能夠看出江南與北地道門不相融洽地跡象。

林強雲和天鬆子進入山坑前,吩咐盤國柱帶領親衛守在外麵警戒。不可貪玩走遠以防萬一,稍遲或者會有事情需要他們幫忙。

先迎上來對上官行禮的,是祠部道錄院左街一個剛入流,姓古的從九品低階道錄官。接著就是道錄院的那些小吏與差役分批過來,大禮參拜提舉大人。

然後,經過天鬆子等四位老道地逐一介紹,林強雲知道這裏代表南方道門主要是內丹派南宗、正一天師道和忠孝淨明道三大派係,其他還有些小支派人數既少,也無甚傑出人物,言下之意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至於北方南來臨安的道門也由全真教、太一教、大道教三大教派為首。

林強雲聽天鬆子講了那真大道教之事,不由得肅然起敬。覺得他們的教義平易,才是細民百姓容易簡便修行的上好道教。

真大道教祖師劉德仁,號無憂子。是滄州樂陵人。自稱夢中有一乘犢車的白發老者向他指點《道德經》教義,於是信徒日眾,逐創其教——大道教。

現時,真大道教的上任教主——四祖毛希琮,已經將大道教的原名改為“真大道教”,以示與之前的大道教有所區別。此一教派因與金朝廷作對,早於前年,也即是金國地正大六年。大宋紹定二年就被金朝查禁,而且教內也似乎有了大麻煩。具體情況天鬆子倒也不知其詳,隻是說大道教現任教主是其教被金國查禁的前一年。由四祖毛希琮傳與自號湛然子的五祖李希安。

真大道教以清心寡欲、謙卑自守、力作而食為教旨,以無為保正性命,以無相驅役鬼神為教行。信教者須出家,遵守教戒。該派以《道德經》為教旨,不尚煉丹飛仙之事,而頗重默禱召劾為人治病,主張出家苦行。

但是,天鬆子對林強雲想要與真大道教地人結交一事持謹慎態度,他告訴林強雲,真大道教還有另外一位名叫酈希誠地人,自稱是得四祖毛希琮傳位為教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天鬆子說,這酈希誠與蒙古韃子十分親近,又與金國朝庭勾勾搭搭,其行為十分可疑,言下之意似乎對酈希誠非常不恥。他也不清楚這次到臨安來的大道教主,到底是李希安還是酈希誠,估計是投靠了韃子的酈希誠較多,希望“上人”不要過於急著與其親近,還是弄清楚了來臨安的是那一位教主為好。

此時道門的道統仙緣辯論,是由南方的忠孝淨明道的一位長者與真大道教的老道相對。不久,又換成北方地太一教和正一道的法師張慶全畫符行法。兩場對陣都沒什麽看頭,也聽不出什麽新意。

林強雲無意間轉過頭,忽然發現山坑口衝進一個人,仔細一看,原來是回到臨安後還一直沒見過麵的四海來了。

林強雲高興地迎上前,聽得四海說了幾句話後臉色立時一變,冷聲問道:“這麽說,你們捉住地韃子漢軍下千戶,名叫武奕銘的家夥全招供了,前年三月確實是他先帶探子和晏頭陀的鹽盜去進攻橫坑村,失敗後才由穆氏三狼又糾集大隊人馬到村外大戰的。那,我叔媽是何人傷的,他可招出來了麽?!”

四海沉重地點頭:“承宗在此人招供後又拷問了幾次,前後的口供都大體一致,沈嫂子,發現他們要去偷襲橫坑,現身攔截時被一個李蜂頭手下的悍賊擊傷,那悍賊也死於嫂子的手銃之下;另外,鳳兒小姐被害時,他也在那個小村的院場中,親見小姐被一個劫持她的探子失手割裂頸部。”

林強雲心中有了計較,咬著牙惡狠狠地說:“武奕銘此人是那次慘劇的始作俑者,算得上是罪魁禍首之一。眼下李蜂頭和穆氏三狼諸賊已經伏誅,這就輪到他了。你立刻去將武奕銘帶到這裏來,我要在今天晚上用他的血祭煉新出爐的法寶,也讓這些各門派的道士看看強光加火銃,的厲害。”

附在四海的耳邊小聲吩咐,見他點頭領會了自己的意思,知道該怎麽辦了,林強雲這才揮手道:“去吧,記得按我說地話做。稍時將全部事情都交給天鬆子他們這些道士去做,你們就在一邊看好戲吧。”

又過了一段時間,正覺得十分無聊時,林強雲發現正一道的人群中有一個穿了紅色道袍。年紀看來才十幾歲的小娃娃十分引人注目,不由得這可以穿上高位法袍的孩子起了好奇心。

問了問身邊地天鬆子,這才知道這娃娃是去年才嗣位的三十五代天師,名叫張大可,今年才隻有十三歲。

“哈,十三歲的小天師!”林強雲“噗”一聲笑出來,朝也對這裏看來的小張天師微笑點頭。

那小張天師和身邊的一個中年道人說了幾句什麽,便站起身喜孜孜地跑了過來。一到林強雲的麵前就笑嘻嘻地問道:“這位哥哥。你就是我道門數百年來才出了一個的地行仙,本門‘上人’林強雲,綽號‘誅心雷’的飛川大俠麽?”

林強雲拍了拍身旁地草地。也笑眯眯的回應道:“天師小兄弟。快來坐下。那些道長們我們說的什麽我聽不懂,你來了正好一起說說話。”

小天師一屁股坐下,挨挨擦擦地摟住林強雲手臂,又抓起滿是老繭地大手看了看,有點泄氣的說:“唉,這麽粗的手,像作田做粗事的人般……你這是習練‘誅心雷’才弄到這樣的嗎,想必很苦吧。”

“嗬嗬。你說呢,小天師?”

那位正一道的中年法師也走了過來,向林強雲稽首:“貧道龍虎山,上清觀住持張慶和。見過提舉三山符籙兼禦前諸宮觀教門事林大人;正一道三十四代弟子張慶和參見‘上人’,願上人早日平安渡劫,早登仙錄。”

“哎喲,不敢當,張真人快來坐下說話。”

“啊,你還是皇上敕封的提舉三山符籙兼禦前諸宮觀教門事,當這樣的官威風不威風,好不好玩……”

“嘿,威風倒是是沒什麽好威風得”,林強雲笑道:“玩麽,那可是太有趣了……不過,我已經是大人了,也就沒那麽多心思來玩……”

“啊,真的很好玩嗎!”張大可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不無遺憾地說:“可惜我隻是一個天師,沒被皇上封為提舉三山符籙兼禦前諸宮觀教門事……”

林強雲聽他說得可憐兮兮地,笑道:“天師小兄弟若是想當官,以後你長大些了,我就去和皇上說說,把這提舉三山符籙兼禦前諸宮觀教門事的官讓給你當就是,用得著這樣垂頭喪氣嗎。”

張大可:“好,你是‘上人’,可要說話算話,再過幾年就把這個,官讓給我當。不如這樣,你叫我小兄弟,我就叫你林大哥。林大哥,你說可好!”

“耶,你已經叫出了林大哥,還問好不好。這不是脫褲子放屁麽。”

“嘻嘻,脫褲子放屁……真好玩。”從來沒講過這種粗話的張大可新奇得不得了,興高采烈的賴在林強雲懷裏不肯起來。

申時,金丹派南宗天師道的飛鶴子出場,大講先命後性,性命雙修證道成仙之說。與他對陣的是金丹派北宗全真教的教主尹誌平,這位教主則提出先性後命,也是性命雙修,但卻反對長生不死是修行的目的之說。一時間雙方就先命後性還是先性後命,修道的目的到底是為了成仙還是否認成仙這兩個論點爭執不下,說話的聲音也是越來越大。

林強雲聽來聽去也沒得出有什麽不同的結論來。修道成仙?!他覺得這樣的爭論有點太過虛無飄渺,也太無聊了。歸結起來,兩派所爭的焦點,不過是到底是由先命後性修煉好呢還是先性後命進行修煉為上,其實都是一樣能達到長壽成仙的目的。說起來兩派俱是內丹派一脈,道同謀亦同,大可不必如此浪費時間爭下去了。但林強雲自己既不相信證道成仙之說,也沒對道藏進行過深入的研究,不明道教的理論就裏,在這種場合下連開口說話的資格也沒有,隻好坐在地上自顧發愣。

天漸漸暗了下來,十分不耐煩的林強雲覺得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無論如何還是要幫自己人,不如想辦法讓飛鶴子勝出這一場好趕快結束這種無聊的辯論。當下站起身走到場中,先對道錄院的官吏差役們點了點頭。大聲說道:“你們倆人這樣爭下去也是辦法,依在下看,與其空口說白話的講修道是先命後性還是先性後命,修道地目的到底是為了成仙還是否認成仙。太過虛無飄渺了。試問,這世上有誰已經修煉成了內丹,請告訴這裏的同道高人……”

“咦!上人自己不是已經修成了內丹麽,如何還問有誰修煉成了內丹……”相貌與林強雲一樣平庸的全真教主尹誌平和飛鶴子異口同聲地搶過話頭出聲發問。

林強雲一見這兩個辯論場上地對手聽了自己的半截話,忽然把矛頭對準了自己,大呼不妙的同時急忙辯解道:“哎喲,你們別衝著我來,先聽小子把話說完好不好。

你們說我已經修成了內丹。我自己可不知道,身上體內根本毫無感覺,沒法對大家講出修煉成的內丹是怎麽樣的。大家看看。我林強雲還不是和普通人一樣。既沒多長出一個頭,也沒多長出一雙手,一餐沒吃就和別的凡夫俗子一樣餓得慌,前年遭人暗算照樣會受傷,治了好久方才將傷養好。普通人需要的凡百物事,我是一項也不能少,甚至還想比別人享受得好一點、多一點。”

場內的近兩百人俱都暗自忿忿,心道:“你已經修成了地行仙之體。自你現身人世間後,就沒聽說你曾得過病,這就證明內丹已成。是否長生不老還不知道,但最起碼體膚已經寒暑不侵了。”

林強雲見人們地神色古怪,連天鬆子幾個老道都好像怪異得很,也不知自己的話哪裏說錯了,自顧說道:“我的意思是,你們兩個人地觀點有同有異,觀點相同地是:三教同源;修煉以內丹為主;性命雙修;修行到了一定的火候,就能獲得長壽。這沒有問題吧?”

尹誌平和飛鶴子同聲道:“不錯。”

林強雲:“觀點不同的地方卻隻有:一方主張修行應該先命後性,道行高深之時不僅能夠長生,而且還能證道成仙,這是身入道門之士的最終目的。”

飛鶴子喜氣洋洋地捋著胡須連連點頭,尹誌平則滿臉不屑地搖頭不語。

林強雲:“另一方卻是主張修行應該先性後命,先修好了個人的本性之後,方能再進一步加深道基的修煉,否認長生不死是修行的主要目地。”

這下飛鶴子和尹誌平兩人互相間又變換了一個表情,林強雲沒理他們的樣子如何,接著說道:“既是如此,那就這樣好了,不如拿出點能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或者顯示出自己地修為法力來證明自己的論點正確,若是一時拿不出物事來證明的,也並非就是其立論不對,大可以後找到證據時再來理論一番岜不是好。你們看怎麽樣,天時已晚,不必再這樣爭論不休了。”

正一道的那位張慶全老道心中不服內丹派出了個“上人”,把符錄派給生生的壓了下去,也想看看究竟是否真有人修煉成了內丹,趁著林強雲的話茬就搶先開了口,他把林強雲的“上人”之名坐實了,看稍時若是沒什麽內丹也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一點顏色塗臉:“上人說得對,練成內丹的吐出內丹,這種性命交關的自身至寶也不必送到麵前,遠遠的看上一眼就行。來到這裏的都是有道之士,至不濟也已經初窺修道的門徑,應該能辨別出內丹的真假。”

小天師張大可剛才沒趁到什麽熱鬧,一直心有不甘,這時聽得本門長老兼最痛愛自己的族叔這樣說了,唯恐這位剛認下的上人大哥哥不肯將好不容易修煉成的內丹示人,搶著拍掌大叫:“對呀,對呀。‘上人’林大哥,快將你煉成的內丹吐出來讓他們看看,羞死那些北方佬~”

太一教的那位老道剛才與張慶全未能在法術上比出什麽名堂,此時不忿其對自己一方的人也出這樣的大難題,冷聲喝道:“不是自己修煉得來的物事不肉痛,稍時也施出些厲害的道術仙法來,次就算你們正一道勝了。”

張慶全理直氣壯地回罵:“我正一天師道有天鬆子仙長的正心雷,更有飛川上人煉成的‘照妖鏡’,配以誅妖除魔仙佛難當的‘誅心雷’,就是上人不須出示內丹爾等北派各教門也必敗無疑。”

南派這裏有人大叫:“稍時我們南派的‘上人’出場,你們各北派有人敢出來試試自己地道基深淺麽?哼哼。隻怕是豎著出來,就得橫著回去罷。你們有什麽仙法道術也盡管露兩套得給道友們看看,有仙家法寶的也不妨把法寶將出來一試究竟。”

有好事之徒也相跟著大叫大嚷:

“正一道的張仙長說得好……”

“對極,對極。請煉成內丹的‘上人’吐出來……”

“還有。各門各派各教地教主、掌門也露幾手道法仙術……”

“上人的‘誅心雷’法寶使一遍,讓同道中人看看威力如何……”

“教主、掌門和長老們想必道基深厚、心懷善念,肯定不懼‘誅心雷’……”

“哈哈,正是如此才好,有內丹的吐丹,道法仙術拿手的展露幾手,有法寶的也現出來一試真偽……”

一時間,雙方六大道門和十多個小教派的人紛紛亂叫。都要各方拿出些真本事、真法寶較個真章。

林強雲這時看到四海走入山坑到了天鬆子他們身邊,對自己做了個,已經按吩咐辦好,一切妥當的手勢。心中篤定:這下不必對雙方道門的人有任何傷害。就能在現場顯示出法寶地厲害了。

道錄官來請林強雲過去商量了一會,便返出到場中向大家拱手亮聲說:“各位教主,各位掌門,各們道門仙長、長老請了,且聽下官說幾句如何。”

從九品的官階雖低,道錄官雖小,再怎麽說也是代表大宋朝庭來主持道門大會的官員,這點麵子無論如何是要給地。就連北派各道門地掌教、掌門也紛紛約束門下弟子安靜。

道錄官聲音大而語態平和:“提舉三山符籙林大人已經說過,在證明自己的道門理論正確,就必須拿出讓人信服的證據來證明。否則就是在此無理取鬧,將不再受到我大宋朝庭的歡迎。因此,下官秉承朝庭發揚光大道門諸教派的本意,按林大人時才所示的意思,從現在開始,無論是南派還是遠道而來的北派道友,在論道時都必須向在場的眾位方家露一手,可以是丹成地佐證,也可以是道法仙術,更可以是道門前輩仙長遺留或者自己煉製的道門器具、法寶。”

別看道錄院的從九品小道錄官才剛剛入流,比林強雲地正四品差了十二三個階級,可他是大宋朝正式派到這裏來主持道門大會的差遣官員,這一站出來,他所說的話就代表了大宋朝庭對此事的明確態度,容不得任何人懷疑。

事情既然已經成了板上釘釘確定了,南北兩方的道門高士也就再無其他的話好說,隻有凜遵執行。

“用證據來證明,這種物事如何可以用什麽來做證據,又如何才能證明?”尹誌平思量,自己這方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任何能夠中以證明論點的證據,這位道門“上人”提出沒有證據就以後再論,他應該也是沒有辦法證明飛鶴子的理論,留下一條退路說明他的心已經未戰先怯了。心裏不怯不懼之下,有心讓南派的人先丟個臉,便向周圍做了個羅圈揖,大聲道:“各位道友,本教一時間拿不出什麽證據,我等入道後又是專攻內丹,道法仙術也沒深入修煉,一些小法術不敢拿出來現醜。不如請內丹已成的南派‘上人’為我們展示一下他高深的道術仙法,請出他的法寶讓同道們見識、見識。”

“各位道門的前輩,內丹什麽的,末學後進不知道怎麽修煉,也沒煉成,因此無法吐出來讓大家看。”林強雲見天色已經全黑,錄道院的差役們紛紛燃起帶來的火把,正是合適裝神弄鬼的大好時機,他也不想再與人拖下去,不等另外有人再說,便大聲應承了下來:“至於法寶,林某人倒是有‘誅心雷’,最近還製出了‘照妖鏡’及‘燭天燈’等幾件新的,這就按各位的提議,將出來讓我道門高人法眼鑒定一番。”

“我的媽呀,‘上人’就是‘上人’,別的道家修煉一輩子可能也煉不出一件法寶,他倒好,內丹既成。煉出一件‘誅心雷’也算道基得天獨厚的。可他……他……竟然還煉製出了‘照妖鏡’等數件之多……”

“掌教(掌門),說出‘照妖鏡’的名字,我們就明白是什麽物事,那‘燭天燈’又是什麽法寶。它是做何用地?”

被門下弟子總廠以這個問題的幾個掌教、掌門的神情十分尷尬,不暗得心中大罵這些個不長眼的弟子不止:“你們這些蠢材,‘燭天燈’地名字本掌教(掌門)也是剛剛才聽到,如何會清楚連聽也沒聽過的東西,這不是在眾人麵前給自己的師長臉上抹灰麽……”

林強雲轉過頭高叫:“本門四大護法長老何在?”

天鬆子、飛鶴子、方虛子、耿衝子四人走出場來到林強雲麵前數尺站定,一同稽首同聲應道:“天師道內丹南派護法弟子在,恭領‘上人’法旨。”

林強雲大喝:“四護法長老聽令:立幡設壇,看本上人祭寶誅妖。”

“尊法旨!”四個老道一臉肅穆地躬身領命。指揮帶來的老少道士在場內插上畫有符籙的旌旗,抬出香案、香爐,擺上符牌劍板等應用之物。然後才由四個老道親自動手。小心翼翼地又是捧又是抬的弄出幾個木箱、大竹簍放到香安如泰山上和香案邊。再就是燃好棒香、每人畫了幾道符。各自裝模作樣地取桃木劍繞香案遊走起舞。

老道們做完這一切,退到香案兩側躬身向林強雲稽首高唱:“恭請上人升壇作法。”

這一耽擱,白白過掉了半個多時辰,天色估計已經到戌時正了。

原本上戴襆頭、身著戰袍背子、腳蹬麂皮快靴一身利索打扮的林強雲,現時頭頂已經換上了逍遙巾,在外麵套上了一件博袍,甩動兩尺寬的大袖走在前頭。

四名披散頭發,上身紮口窄袖短箭衣。下身紮腳長褲、足底千層百納多耳布鞋地孩兒兵跟在他身後大步走出。

“咦!?上人不是四品官嗎,他參與這樣莊重的道門大會為何沒穿官服戴冕……”

“哎呀!上人那四個小道童真是怪,如何卻是恁般不倫不類的打扮……”

“菜鴨吃得多變傻了你。這是上壇作法,稍時還要祭現法寶……”

“噤聲,他們如此打扮必有其理,看下去不就知道為什麽了……”

這一刻,林強雲表麵看來從容鎮定,內心實則是緊張無比。甚至比在山東與蒙古韃子打仗還更覺得緊張。

立於香案前,林強雲手腳發抖,久久不能平靜。好不容易把案上供著地牌子當成叔媽和鳳兒地靈位,才躬身低頭默禱:“叔媽、鳳兒,今天有一個最早帶人來侵犯我們村的賊子被捉,現在強雲就用他來活祭你們了。願你們在天之靈安息吧。”

四下遠隔十來丈的道錄官和一眾道門徒眾,看清林強雲立於案前許久不動,接著就向四下拱手大聲說:“天色太暗了,十幾支火把也讓人沒法看清本上人在這裏做出了什麽,現就先讓我將此地弄得光亮些,稍時也好讓大家能清楚地看到每一個細節。”

說完這些話,林強雲雙手十指結成法印,大喝了一聲。本書轉載文學網wαp..cn

隻見四個像武士多過像道士的小道童將一具竹簍移至案前,搬出一個形狀古怪的箱子,一個道童神色凝重地將手放在箱子伸出的一根杆子末端的物事上。另一個道童則打燃了火種,湊近那物事。“噗”地一聲輕響,那物事的下端竟被點著了火。

一個小道童用正在變粗變嘎地嗓子大叫:“你們將火把熄了……喂,說你們這些差役呢,快將火把熄了,稍時上人作完法,比你們點幾百支火把還亮,這些火把就用來回去的時候走路吧。”

火把一一熄滅,隻餘香案前那物事上的一點小火頭,人們可以借著這點不大地火光能清看到林強雲的麵目,天鬆子四道和四個道童的身影卻顯得相當模糊。

但看到林強雲手舞足蹈嘴唇顫動,似是開始了作法。才僅片刻,林強雲伸手一指箱上的物事,又是一聲大喝:“著!”

那一聲“著”字才出口,奇怪的事情發生了,著火的物事上微不可聞的“嘶嘶”聲由小到大,漸入人們的耳中。不一會,“嘶嘶”聲變成了“呼呼”聲,那物事上的火頭由深變淡,冒出的黑煙悠然消失,橙色的火則突然間由淡變白,一下子發出了令人睜不開眼的青白色光芒。

四個孩兒兵對林強雲稽首為禮,林強雲微微一笑,點頭以示嘉許。

孩兒兵們相視一笑,喜孜孜地退到大哥的身後昂首挺胸站好,他們的神色也由剛出來時的凝重變成了無比的驕傲與自信。

近兩百人先是以手遮擋突如其來的強光,以防被灼傷眼睛,而後又試探性地慢慢放下手,對光源不住打量,隨即便有如中了魔似的不再有任何動作。期間,除了一片粗重的呼吸聲外,沒有人發出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聲息。

這具大汽燈點亮後的效果,比那天在船上更為顯著,林強雲大感滿意地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官吏差役,心道:“明天,不,也許就在今晚,這件法寶一定會被他們傳報到皇宮大內,也肯定會傳報給老奸史彌遠。相信又能從他們的庫房中摟出一大批銀錢收到我的錢袋裏了。”

不無得意地朝同樣是一臉不可置信模樣的天鬆子等四個老道笑了笑,林強雲暗忖:“這次的汽燈可不能像‘照妖鏡’般把底細告訴他們了,免得動不動就找些麻煩事來要我去為他們騙人。替他們賺錢不說,還美其名曰‘除魔衛道’,說什麽是積修外功的必行之德呢。”

再看看張口結舌呆在那兒一動不動,像被點了穴般呆立不動的南北兩方的一百多位道門中人。林強雲靜靜地看著這些或坐或站、形態各異,猶如固化了的蠟像,心裏的暢快非語言所能形容:“哈,法寶一出萬邪辟易!看你們還敢尋那麽多的由頭來對林某人說三道四……”

久久,又過了久久。

不知是誰長長地“嗬”了一聲。

場中所有不言不動的人全都一下子活了過來。

“放射神光的法寶?”這是詢問。

“上人煉製的無上法寶。”這是肯定的回答。

有人問:“上人剛才說的是叫什麽燈?”

“好像是名為什麽‘天燈’的寶貝吧?”回答的人也不能肯定。

林強雲好整以暇地甩了甩寬大的衣袖,撣了撣並不存在的灰塵,大聲道:“古大人,各位前輩,各位道友,這就是在下剛才所說的‘燭天燈’。此燈在作法後能收取雷公電母所發之雷電儲於器物內,於需要時作法則將其內的雷電化為堪比白天的‘光’用以照明。此乃奪天地之功為己用的取巧之物,在這裏拿出來以博方家一哂。”

林強雲正待大大地說上一通什麽時,山坑外傳來一陣爭吵叫罵聲。

正聽“上人”還有什麽話說的眾人一怔:南北道門在此講論道法仙緣,何人敢這麽大膽來攪局。
嚴羊 發表於 2018-8-2 11:20
卷十 第四章

出發來護國寺之前,盤國柱和親衛們已經得到吩咐,這次來與北派道門之人講論,局主將使用那天在海上製成的“燭天燈”。

因此,已經見過了衝天強光的親衛,並不因為這時出現的奇景就大驚小怪。反而在山坑外各派道門弟子連驚呼帶狂叫,一擁擠到山坑口探詢,並被裏麵的巨大強光震懾得失去意識的時候,還能保持最高的警惕性。

三十一名親衛發現強光從山坑內衝天而起,隻是相互擂胸拍肩、輕聲歡笑了一下。以示祝賀局主的法寶成功祭起,並沒有出現個別人擔心的意外情況。隨後,他們就在盤國柱的指揮下,迅速占據其他道士們空出的有利地形掩身,準備應付隨時可能出現的其他意外,以確保論道較寶大會的順利進行,更主要的是保證局主本身的安全,和防止局主帶至此地的各種法寶不受任何人的覬覦。

出乎盤國柱所料,過了一盞茶光景,山坑內發出的強光才引來了一批人。

“站住,此地乃天下道門各教派講論道法之所在,非道教之人請退。”

十多個奔跑的黑影被盤國柱喝止,在相距十來丈外的暗影裏停下。

山坑裏透出的光線的餘光,可以讓人看到這些提了棍棒跑來的人,全是穿灰僧袍的青壯年和尚。原來是早就應該出現卻遲至此時才到達,來查看究竟的本寺地主。

一個中年和尚上前數步宣了聲佛號,叫道:“阿彌陀佛,這位道友請勿誤會,貧僧乃護國寺監寺座下護寺弟子,因見此山穀內有不明強光。故而率巡守的護寺僧眾前來查探究竟。請問道友,山穀內發生了何等樣的大事,為何會有如許怪異的強光出現?”

“嗬嗬,和尚。你著相了。”盤國柱用上了這些天學來的一些佛門皮毛。

“善哉,善哉。道友說地是,貧僧著相了,貧僧謝過道友棒喝。”和尚合什為禮,先認了自己的不是,再問強光的起因:“天地間除日月星三光之外,還有佛光、神光、寶貝器物反射之光,此外貧僧以為。別的光俱是由火而生……”

天性喜玩愛笑地盤國柱,對這和尚就光線也能說出這麽多**,心下大是佩服。若是放在過去。他還真不知應該如何來應對這位和尚的說法。好在這些天因為做出了“燭天燈”,少主為滿足自己這些人的好奇心與求知欲,曾詳細解說過光線是怎麽回事,知道了不少能夠發光的物事。盤國柱想在這個老實的和尚麵前擺顯一下,便把手向身後指,問道:“別的,就沒有其他物事能夠發光了?”

和尚道:“正是。”

盤國柱笑道:“那……大師能否說說,這山坑內又是何物發的光呢?”

中年和尚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貧僧實是不明穀內為何會有如此強光出現,還請道友能為和尚解惑。”

老實得有點發傻的和尚頓了頓,又說道:“現已入夜。不可能有日光,今日陰天無月無星,而寶貝器物又無任何光線足以讓其反射出如此強烈地光芒,或者……那就隻有佛光與神光了。佛光莊燦,神光多彩,可……貧僧見此穀內放射之光色呈青白,絕非佛光,也不類神光,更不是木石諸物燃燒之色。事關本寺的安危,故而不得不到此查探明白,以免本寺毀於一旦,有損佛法的弘揚。”

盤國柱大為得意,笑嘻嘻地對和尚說:“咄,你這和尚錯了,除了你所說地那些光以外,還有幾樣物事也是能發光地……”

和尚大感不悅,他花費口舌與盤國柱講了這麽久,就是想要盡快弄明白這山穀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故,也好盡快向監寺稟報。誰知到了近前卻讓人推三阻四地攔住,不得入內看個究竟,耽誤了許多時間。不由心中有氣,語氣也不免硬了些:“還請道友休得戲耍貧僧,另有何物能發光?”

“人獸枯骨。”

“人獸枯骨,那是……也罷,此物確能發光。”和尚原想用妖邪鬼火一說來駁對方,但自己是佛門弟子,終歸不能用此打逛,隻好承認對方正確。

“螢火蟲。”

又是一種讓中年和尚啞口無言的發光動物。

“雷電之光。”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枯骨、螢火蟲、與天上的雷電確能發光,貧僧無知,多謝道友賜教。”這些物事能發光,和尚都懂,隻是一時沒想到而已。但他還是誠心誠意地向盤國柱致謝。與此同時,和尚也沒忘自己此行的目的,既像探詢又似自問般的說:“穀內所發之光白中泛青,所照處既大而亮,此光絕非枯骨、螢火區區之物所發能及其萬一。細細想來,倒也像是道友所說的雷電所放。但……太令人不可思議了,天上不見有電閃雷鳴……山穀內的光也不如雷電光般洞天燭地、遠近天地皆明……但此穀所發之光卻又比一閃即滅地雷電不同,還恁般直透華蓋般的明亮……這,難道是雷子電女到了本寺不成?哎喲,不對,此等光亮經曆這許久不熄,斷然不是……還請道友大慈大悲,為貧僧解惑。”

不遠處,又有一群黑影往這裏趕來,看他們的人數不多,也就十來人地樣子。

盤國柱自忖雖然隻少主帶了他的長、短火銃,但山坑外的親衛有二十多把能藏在衣內的小號鋼弩,加上小隊長、什長和自己的五把手銃,應該還能夠應付。因此,他隻是朝後做了個準備戰鬥的手勢,把自己的手銃抽出握住便再不理會。

別人對自己尊重,翕家的男兒豪邁爽快,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自也應該對人客氣,盤國柱拱手道:“小子不敢相瞞大師,山坑內有道門‘上人’祭出的法寶。據‘上人’所言。此寶煉成之後可收聚天上的雷電藏於其內。好教大師得知,因山坑內地麵頗大人又多,十餘支火把嫌暗了些,此際正是‘上人’作法釋放法寶內的雷電。使之照亮整個山坑。”

“善哉,善哉,小施主且勿用逛語欺詐遠方來客,老納等可不信世間真會有此等法寶。小施主還是實話實說,將內情告訴大夥罷。”當先縱躍落地的一人單手問訊,他說地官話生硬滯澀,帶有北地口音的餘韻,並且一開口就是一副咄咄逼人的語氣:“若是小施主不願實情相告。

我等佛門中人也不勉強,隻須進此山穀內一看便知就裏。”

“阿也,你這外來的番邦老和尚好不曉事。竟敢冒大不諱詆毀我道門仙家至寶。”既然是佛門中人。又自稱為老納,那此人一定也是個老和尚。盤國柱一聽此人如此數說少主好不容易才製成地寶貝,心中不覺有氣,態度再不像先前對待護寺僧般平和,聲音轉冷:“你這老和尚最好聽我勸一句,說話須得小心些。”

“嗬嗬,老納說話向來如此直來直去,得罪人是免不了的。卻也不見有一根毛會掉落。小施主還是乖乖兒的說出裏頭發生了什麽事,或者讓開路任由我們進去看看的好。否則的話,老納等隻有強行清道破入了。”

山坑口有道門北宗的人小聲驚呼:“咦。是蒙古三大國師之一,佛法武功幾可與長春真人相捋的大力法王……”

盤國柱耐住性子相勸:“老和尚,你年紀也不小了,須知此處乃尚書省禮部祠部司道錄院選址,大宋當今聖上欽定,臨時征派為天下南北道門講論道藏之所在。內裏之人無一不是道門各教派修煉有為的天下知名之士,此中掌教、掌門就有數十位之多,更有道教唯一修成地行仙地‘上人’坐鎮。你這廝想要進去,且不說能否敵得過眾多修為不俗的道門前輩,就是在硬闖入內之前,我等天師道護法也不是和尚你可以討得了好去的。至於入穀之後麽……”

“怎麽樣?”老和尚地火氣不小,怒聲發問。

盤國柱笑笑道:“就算能突破我等無名小卒地攔阻,抵擋得了眾多道門前輩的攻擊,就算你帶了再多的黨羽,在‘上人’麵前也難逃大劫。”

“這位兄弟說得那麽客氣做甚,幹脆告訴這老和尚,不得道錄院主事答應,沒有‘上人’允準,外人一概不準進入大會重地。”道教南宗的幾個弟子這時從驚詫中回過神,聽到有人在與盤國柱說三道四,也走來為他助陣。

“是啊,是啊,若是有人敢硬闖,那就……”

自稱老納的人越眾而出,走到稍光亮處,原來是個穿了大紅法袍的高大老喇嘛。不過此人頰高深目,不似中原人氏,大約就是驚叫之人所說的蒙古國師“大力法王”了。

老喇嘛截下小道士的話振聲言道:“好教爾等小兒知曉,老納正是蒙古四王爺敕封地三大國師之一,‘大力法王’便是老納。長春老道丘處機算得了什麽,還不是與本法王一戰折了所謂修煉了一生的道基,數月之後終究……沒能……修成正果早早就撒手做鬼去了……”

老喇嘛狂妄的話語一出,把原本躲在一邊看熱鬧地全真教弟子激怒了,紛紛走過來叫罵:

“呸,好不要臉的番僧,三**王圍攻我祖師爺一人……”

“大力法王,別的門派怕你喇嘛教,我們全真教的人可不怕……”

“喇嘛們在別處作威作福也還罷了,欺侮到我們全真教頭上那可不行……”

大力法王也知時才的話說得過分了些,激起了眾怒,這會也不出言爭辯,隻是把頭一歪斜眼看向眾道士冷聲問道:“若是本法王硬要進入山穀一看究竟,你們這些道教護法要怎麽樣啊?!”

盤國柱本待說出“格殺勿論”的狠話,但想了想後又不敢將這話說出口。這裏仍是大宋京城臨安,少主一直以來都有交待,行在各種勢力綜錯複雜各有後台,一個不好就是滔天大禍。要親衛、護衛隊的人千萬不可惹事,以免給朝庭上別有用心者、眼紅商行的人有借口對雙木商行攻訐,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盤國柱一時沒答話,倒是其他走過來的道士們亂紛紛地叫成一片。有說要格殺勿論地,也有說趕快稟報各派掌教掌門的,也有心裏懼怕,卻又死要麵子說要與喇嘛拚了的。

大力法王“嘿嘿”一陣冷笑。不屑地道:“道教的後輩小子,怕了麽,本法王就要自入山穀,看爾等小兒輩……”

眼看老喇嘛身體前傾,似是要起步向山坑走,盤國柱一咬牙退後兩步拉大距離,將壓下擊錘地手銃移到左手貼在腰間,取出已經上好弦裝了鋼針的小弩指著老喇嘛。喝道:“護法軍聽令,有不聽好言相勸,敢於硬闖道門大會的。一體拿下交由道錄院送有司發落。”

親衛小隊長看盤將軍一人對敵。怕他會有什麽不測,連忙悄悄下令:“其餘的人原地不動,一什跟我來。”

雙方已經把話說死了,除了硬闖外別無他法進內查看究竟。

大力法王雖然不知這些所謂道門護法是否還留有後手,但他眼神銳利,已經看清盤國柱手裏的是一具小弩。大力法王暗思,憑自己的武功修為還不至於被這成了明器的手弩擊傷。他方待晃身閃過擋道者衝入之時,前傾的身體陡然一僵。再不敢稍有異動。

各派地後輩道士們入眼老喇嘛身形微晃,隻道他開始硬衝了,還沒來得及有所舉動時。卻又見到老喇嘛還在原處。正不知是自己眼花呢,還是別人已經有過動作。直到盤國柱身邊多了十一個穿武士服、持小手弩的人出現,方知老喇嘛為何一動即止沒敢往前硬衝了。

“何事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此時出來查看情況地飛鶴子、耿衝子兩老道來了。

山坑外遠近火把晃動,一撥撥分批趕來地人越來越多。已經來到山1坑外的人都不走近,隻在稍遠處靜靜地觀望。

問明了情況後,飛鶴子眉頭一皺,上前對大力法王道:“番和尚,想必來大宋也有不少時日了吧,為何不學學天朝上國的禮儀,收斂野性稍改蠻夷之習。須知大宋禮儀之邦,是有王法管的,千萬不可隨意撒野,以免為自身及同伴招來禍事……”

大力法王“哼”了一聲,怪聲怪氣地說:“此穀射出之光,色呈青白,詭詐妖異,分明不是什麽正道……”

耿衝子是“觀複五子”中的老五,性子最為暴烈,一聽喇嘛把本門法寶放出之光詆毀得如此不堪,立時怒聲喝道:“住口,爾乃化外之民,怎識得我漢家道門‘上人’所煉的仙家法寶,再敢口出不遜,休怪道爺要不客氣了。”

“傑傑,不客氣又如何,佛爺縱橫大漠、中原二十多年,凡對佛爺不客氣的都成了零散的枯骨。”大力法王神情倨傲,誰也不放在眼裏:“就連我大蒙古國地四王爺,也對本法王客客氣氣拜為國師。你們,想在佛爺麵前客氣也要看我高不高興……”

“你……”耿衝子手一動拔出鬆紋劍,就待上前動手。

“師弟,不可魯莽。”飛鶴子攔住了衝子。

“這廝欺人太甚,讓小弟教訓教訓他。”

“師弟忘了,上人已經下令,可以讓外麵的人進去觀看我修真之士誅除妖孽,你又何必與這井底之蛙計較,多惹事端。”飛鶴子拉住憤憤不平的耿衝子。

“耶,住持快看,裏麵地光……”

遠處,一個舉著火把的小沙彌手指山坑方向,對一位披袈裟的老和尚嚷嚷。

看來,在護國寺講禪論佛的南北和尚喇嘛們也都被這裏衝天的光芒驚動,實在忍不住好奇心而被引誘來了。

飛鶴子暗道:“飛川那小子不愧為天師道的‘上人’,果然好心思,好計謀,這一招引蛇出洞的妙計湊效了。”扭頭一瞧,山坑裏的青白光果然漸漸暗淡,轉化為橙紅色的弱光,心知林強雲已經將法寶光芒收斂了一些,是時候讓大家進去了。立即高聲叫道:“奉本門‘上人’,法旨,凡我道門弟子俱都入內,以便見識道教‘誅妖除邪’**。另外,到此的僧俗大眾,無論是敵是友,都請一並入此山坑內做個見證。”

一處暗影裏。有人不滿地小聲嘀咕:“這小子少不更事,他道放這麽多北地的妖魔鬼怪是那麽好應付的麽,就這樣把好好壞壞的牛鬼蛇神都弄到一起,等刻子我們都不要出手。看他稍時如何收得了這種亂糟糟地場麵。”

另一人“唔”的一聲輕笑,嘲道:“噫,這會子生氣起來叫我們都不要出手。我又請問老弟,早些天是誰巴巴的拉著我老不死東奔西走,累得滿身大汗的今日尋這人,明日找那個,用我們這兩張老臉去求人來與你嘴裏地‘小子’助陣呀,又是誰一刻子……”

“得了。得了。你老兄別盡挖人的爛腳疤,我們快進去,看看這小子又弄出什麽法寶。竟然能發出如此大的強光。”老弟抬腳夫欲走。又停下身形,沉吟道:“我們還是分配一下,進入山穀後你專門照看大力法王,其他人則負責那些稍次的喇嘛僧……”

“唔,看住大力法王,讓其不能對小子搗太大的亂子可辦不到,老頭子一人怕是攔阻不下那番僧。”老兄並不托大,肯定地說出自己不是大力法王的對手。

老弟:“不是還有我嗎。兩個人難道還拾奪不下一個番僧麽?”

老兄:“難說,難說。依老朽看,這番僧武功不俗。我可不是他的對手。采用遊鬥術,我一人也許能拖住他三數十息至一刻時辰,兩人一起上最多也就……”

老弟“哼”了一聲,衣袖一甩大步往前走,丟下一句:“休長他人誌氣,滅了自己的威風,我就不信他能厲害到哪裏去。”

老兄一怔,搖搖頭,歎了口氣跟了上去。

孩兒兵按大哥地吩咐將“燭天燈”的針閥關小,使其發出橙黃色隻能照亮丈許方圓的光,以免事情還沒辦完就要打氣,漏了法寶地底細。

看看山坑外地人都進來了,林強雲取了香案上的一麵三角旗高高舉起,緩緩閉上雙眼,喝道:“護法長老何在!”

天鬆子、飛鶴子、方虛子、耿衝子急步到案前躬身:“弟子在。”

林強雲眼睛一睜,揮動手上的旗子下令:“布‘左右鎖神陣’。”

“左右鎖神陣?”老道們一怔之下,腦袋發懵了。

看四個老道都像呆頭鵝似的站在原地發愣,林強雲舉手將天鬆子招到麵前,壓低聲音惡狠狠地罵道:“臭道士,死牛鼻子,到我家來又吃又拿時那麽精過鬼,盡揀好的吃、貴的搬,現時卻裝得像薯頭,成心要我們的戲法穿幫是不是。”

“我們可不是裝薯頭,其實是你沒講明白。

”天鬆子低聲抗辯了一下,又苦著臉小聲叫屈:“冤枉,你小子鬼靈精怪,說了個連聽都沒聽過的‘左右鎖神陣’要我們布,可……你什麽時候給老道傳授過這種陣法了?”

“咳,說你們薯頭還不滿意……嘻!”林強雲自己也笑了,悄悄叱道:“死老道,你真是笨得不可救藥,這麽大地一個腦袋怎麽一點也不會轉彎呐。你自己想想吧,按你們鬼主意弄出來的法陣,如果沒有那些迷藥、迷煙相幫,光靠聲光等物事,我看也不見得會對人有什麽用。就算用上了藥物,照樣奈何武功高強、定力過人的高手不了,說不定還要吃大虧。唉,還不明白?沒商量過地陣法就不能布了,你們不會也弄咋,別人沒看過的鬼陣來糊弄這些人一下麽?隻要將我們早先準備好的架子豎起兩個來,再把你們的徒子徒孫派去什麽地方站一站,然後……”

天鬆子還是有點不解:“四個丈許高的架子隻豎兩個,那……其他的兩個留到什麽時候用啊?還有,**管要不要安放,**哨是不是要吹……”

在天鬆子的耳邊說了一會,聽得老道喜笑顏開地連連點頭,幾乎要拍手高叫。

林強雲說完,打了個哈欠,隨手推了天鬆子一把,沉下臉道:“快去,快去,早些弄完了我可要回去睡了,這些天累得我夠嗆。”

二十多個青壯道士,三十一個親衛連同盤國柱,也被天鬆子叫來排布法陣。“燭天燈”發出昏暗的橙黃色光照下,行動迅速的數十人不過兩三刻的時間,就在四位老道的指揮下將所有地物事、人員全都安排好了。

看著四個平時倚老賣老對自己嘻嘻哈哈取笑,這些時候一天到晚借著探詢“上人”何時出關,來家裏混吃混喝。臨走又大包小包搬去茶葉、白糖諸物不算,還美其名曰幫忙度“財貨劫”的老道被支使得團團轉,林強雲心裏真是樂開了花:“死老道,臭老道。你們也有被我作弄支使的這一天啊。”

再看看臨時用來充做作法令旗的三角信號旗,林強雲覺得自己也算有點小聰明,連這樣地法子也想得出來騙人。

這會子林強雲忍笑可真的是忍得很辛苦,自己都感到臉上是一副怪怪的模樣。

被老兄、老弟兩人盯上的大力法王,由數十個徒子徒孫和武士簇擁,占住了東麵角的一處地方,暫時沒有什麽動靜。

不過,大力法王心裏可不像表麵上那麽從容。他此次受恩主拖雷四王爺之命,隨聯宋使者卜客來到臨安,其明麵上正如聯宋使團向外公開宣布的一樣。與南(宋)朝佛道兩界高人切磋佛法、武功。比較一下南北佛道二教的佛法、道術孰高孰低。

另有兩個暗中不便說出的目地,其一呢,四王爺要人,極為迫切地需要得到一個人。這個令蒙古四王爺幾乎廢寢忘食的人並非是天香國色的女子,也不是孔武有力熟知戰陣,能征慣戰地將軍元帥,而是一個半為修道,半為俗家地年輕家夥。據說。這人不知為何,竟然得到道教前輩仙長的賞識,不僅向其傳授了道教千多年積攢下來。各種有著奪天地造化之功的奇技,還將畢生修為的道基傾其所有傳輸給他,使得這個,年輕人僅二十多歲就修煉成了地行仙,成了道教中現存於世的唯一一個“上人”。四王爺還說,這些都並非是大蒙古國要將這個年輕人弄來效力的主要原因,而是近年來南北都有一種傳言:“上人”是一個能令國家興盛的上仙,哪個國家得了他,那個國家就能國運昌盛。這種謠傳讓人不可置信,但又不得不小心對待。因此,四王爺得知了這一江湖江傳言後,欲得此人的心更急更迫切。

第二個暗中地目的麽,那是萬萬不可泄露出半點風聲的,就是要探清江南武林中人地虛實,給蒙古製定出滅金後的戰略提供側麵的依據。也就是說,蒙古滅了金國以後,極有可能大舉南下滅宋,奪取南方富得流油的花花世界。

此時,那位謠傳中的道教“上人”就在這個山穀內。從剛才與道門護法的年輕小子一番對話,結合山穀裏發出強光的情況看,大力法王得出了一個令自己都很吃驚的結論:這位“上人”確實是具有大神通的修真之士。

“我要怎麽辦?為四王爺拚死效力,不惜一切代價將‘上人’擄到王爺的牙帳去?”大力法王口問心,心問口地反複琢磨:“可是,憑自己一個沒有任何神通的法王和百餘位僅會武功,隻能與人拚刀鬥劍的赳赳武夫能動得了會道術仙法的地行仙嗎?”

“還有,就算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這‘上人’擄到四王爺的牙帳去,自己三個已經成了國師的師兄弟又能得到什麽好處呢?說不定蒙古大汗和四王爺有了這位地行仙之後,會將國師一位轉封到他的頭上,那不就……”

心頭焦躁的大力法王有點不不知所措,他覺得真是太難做出決定了。

進入山穀,遠遠看到一具物事發出橙黃色的光,這種光線照亮的範圍不大,僅在丈多二丈的光圈內才能看清東西,與剛才直衝雲天的那種光芒不可同日而語。

大力法王暗道:“想必此人的法寶能收能放,此寶所出的光也能變幻出其他各種顏色。若是連人帶寶物都弄到大斡耳朵去……哎呀,怎麽又起了這種念頭,等一下如果有機會與‘上人’對陣,可千萬得掌控好自己的心思,別要起了些許壞心又被此人的‘誅心雷’打上一記,那才是有苦難言呐……且先觀望,到時候尋機下手……”

不知什麽時候,那具“燭天燈”一改昏暗的橙黃,變為亮了許多的青白,將光照的範圍擴大到數丈。

山坑中部的緩坡已經被清空十五六丈方圓,二十來支看似不經意被帶到場內、拇指粗細地枯枝散布在地上草叢內,被所有的人忽略。香案還在原地不動。但集中在香案兩邊的十多麵旗幡,卻被移至空地四周插下,每麵旗由於種種原因都有數保手持長劍的道人守護。

空地兩邊地丈高竹架是最後完成的,道士們搬上一些木板和一個竹簍後。布陣就算結束了。

但聽一聲雲板響,香案前的“燭天燈”再次大放光芒,照得圍觀的和尚道士們須眉皆見。

這時人們才發現,來到山坑內的人還真多,除了道、佛二教的徒眾外,還有不少江湖好漢也擠在人群裏看熱鬧,總人數怕是已經超出了兩千大關。

雲板再響,慢慢的響了一下。略停,再響一下。漸漸,雲板聲連了起來。漸漸。雲板響得快了。慢慢的。慢慢地,雲板響得又急又快,直至分不清點的一片。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雲板聲起時靜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嗡嗡”地嘈雜。

到雲板聲連成一片時,人群終於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所有人地目光一齊投注到香案處,盯在左旗右劍的年輕“上人”身上:道教的法陣已經布成,一切準備就緒。很快就會有好戲看了。

兩名壯年道士挾持一個頭臉套著黑布袋的人,走入場中的路線呈不規則的左右偏移,到了香案前時已經踩斷了好幾根枯枝。道士將那人往地上一丟。順手取去癱倒於地者的頭套,露出武奕銘的真麵目。

武奕銘雙眼呆滯,茫然不知所措地向四周環顧,輕聲呢喃:“這是什麽地方,為何會有這麽多人看著我?”

有人叫道:“咦,這不是楊姑姑地麵首,揚州的花花公子武三郎嗎?”

立於林強雲身側的天鬆子走到場中,向四周作了個深躬稽首,亮聲道:“各位,道教南北兩派地論道大會已經接近尾聲,無論是南派還是北派都提出了自己一方修行的要點,但都沒能說服對方。朝庭差委主持大會的該管道錄,剛才也總結宣布了大會最後程序,不管南派還是遠道而來的北派道友,在論道時都必須向在場的眾位方家露一手自己修煉的成就,既可以是丹成的佐證,也可以是道法仙術,更可以是道門前輩仙長遺留或者自己煉製的道門器具、法寶。”

天鬆子頓了一下,見沒人提出疑問,便又接著說道:“不過,到目前為止,除本門‘上人’答應祭出法寶讓到場的修真之士一辯真偽,作法顯神通誅除妖邪以博高士們一笑外,眾位道門高人俱都對自己的修為、寶物秘而不宣,不願示之於人前。因此,由道教南北二派的各掌教、掌門以及長老們商定,本次道教南北二派大會就以‘上人’祭寶、作法誅妖,作為向世人展示道門方士目前為止所能修煉成的法寶、神通,讓有心向道者堅定修行之心。”

天鬆子向香案後的林強雲躬身稽首,指著地上已經清醒地過來的武奕銘洪聲叫道:“接下來,恭請‘上人’祭法寶、施仙術除邪誅妖。”

四下護旗道士躬身稽首與親衛一起高呼:“恭請‘上人,祭法寶、施仙術除邪誅妖!”

轟轟發發的巨大吼叫聲震得武奕銘渾身顫抖,剛要爬起的身體一下雙摔倒在地,心慌地大叫:“不要殺我,我是揚州‘廣源發’綢緞鋪的少東主武奕銘,綽號‘粉叢三郎’揚州很多人都認得……我不是妖邪……啊……我還不想死哪……”

“你不是妖邪?這就讓你自己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林強雲語氣陰森,走到場中說完了這句話後對周圍叫道:“有高人願到場中幫小子作個見證麽,請出來五位。”

“阿彌陀佛,老納慧慈,願為小施主護法。”一個須眉皆白的老和尚當先緩步而出。

“哈,佛門‘法眼宗’的慧慈大師,下好用他的法眼洞燭道門……”

老和尚身後還有一個看不出到底有多老,並且不聲不響的幹瘦和尚。

“貧道願隨大師。”第三個出來的是全真道的掌教真人尹誌平。

“貧道……”這位是正一道的法師張慶全。

“我也算一個。”最後一個出場的是個粗豪壯漢。

林強雲對幾位出場見證的和尚道士粗豪大漢行了禮,請他們在一邊旁觀,喝道:“天鬆子,將‘照妖鏡’來。”

天鬆子應聲捧了一個黑漆描符的箱子跪於林強雲麵前,林強雲嘴裏喃喃,隨手將箱蓋掀開解了紮縛的綢帶取出一個有柄雕花的銅框,就準備向跪坐在地上的武奕銘走去。

“且慢。”粗豪壯漢忽然出聲喝止,叫道:“你這照妖鏡有什麽古怪,能否在使用之前先給我們看看。”

林強雲微微一笑,將手中的銅框鏡遞過:“有何不可,各位都請取去一觀,但請小心些別要摔壞了。”

粗豪壯漢將鏡子拿到手中左看右看了一會,方將鏡子交給尹誌平,拍了拍自己的頭大聲說:“什麽照妖鏡,才三寸這麽小,還不怎麽圓,比雙木珠子鋪賣的近尺大‘仙人鏡’差多了,想來值不了幾百貫錢。”

最後看完的慧慈大師將‘照妖鏡’送還給林強雲,對周圍的人說:“此鏡能清楚的照出麵容須發,雖是不可多得的寶物,卻無任何不妥之處。”

此時,大力法王那邊有個喇嘛用北方話大叫:“呔,兀那後生蠻子,隻能將人照出須發的鏡子真的可以將妖怪照得現形麽?我大喇嘛卻是不信得緊。”

天鬆子見有人攪局,怒道:“你這愚笨不堪的肮髒蠢貨,若是不信,何不出來讓這鏡子照照。”

“照就照,我堂堂大喇嘛又不是妖怪,難道還會怕了一麵小小的鏡子不成。”說話間,一個身高幾達七尺、滿麵橫肉的喇嘛僧大步走出,直向林強雲蠻蠻撞撞的衝來。

人影一閃,幹瘦和尚出現在喇嘛身側,踮起腳尖伸手夠得到在喇嘛肩上輕輕一拍,扶著他的腰柔聲道:“在‘上人’麵前不得無禮,乖乖的求得‘上人’賜鏡一照,也是你的福緣。”

蠻喇嘛前衝的身體一震即止,躬下身一步一踉蹌地挨到林強雲麵前“咋通”跪下。

幹瘦和尚在林強雲笑眯眯地將照妖鏡送到喇嘛麵前的同時,也迅速地斜退數尺。

蠻喇嘛眼睛看著照妖鏡,一瞬間眼睛瞪得滾圓,卻還是張開嘴大叫:“這不算,暗箭……不,這不是……佛祖在上……弟子……不是妖怪……師傅救命啊……”

憤憤不平的叫聲轉瞬即變成了驚惶失措的慘呼,蠻喇嘛倒在地上雙手遮臉滾了幾圈。避開向他繼續走近的林強雲,見了鬼似的翻身跳起,連滾帶爬地拚命逃回大力法王身後,再不肯露麵。

“咦?!”

全場發出的是同一種聲音,人們不由得心裏泛起了:“這喇嘛定然是個妖魔,否則何以會被一照便嚇得這般模樣。”

這種時候,即使還有人想要出來看看照妖鏡,也沒人敢像喇嘛僧般的蠻撞了。若是自己一照之下,也現出不是人的原形,那此後還怎麽混啊。
嚴羊 發表於 2018-8-2 11:21
卷十 第五章

蠻喇嘛埋頭沒命從場內逃回,昏頭昏腦的快撞上大力法王還不知道停下腳步,被人一把拉得一個踉蹌,方才跌坐到地上。

蠻喇嘛雙眼發直地坐著喃喃訴說:“不是我,照出來的不是我……師傅說過他和我命性相連,我即是師傅,師傅即是我……”

大力法王看這喇嘛如此失魂落魄,知道一時間從他嘴裏問不出什麽,自思道:“怪事了,這笨蛋一向莽撞不假,但卻鬼神不懼膽子極大,連全真道的上任掌教長春子都敢上前邀鬥,何以會被一麵小小的鏡子……看了下就嚇成這般模樣?難道說……”

大力法王自己也不敢再想下去,用旁人聽不懂的話語嘰哩呱啦向幾個徒弟吩咐了幾句,便把注意力集中到場上。

一個喇嘛從後麵擠到大力法王身邊,悄聲向他報告:“師傅,有人向弟子傳話,說認得場內那被捉的漢兒,是侯瀚屬下的工場下百戶管事,也是四王爺屬意的探子。我們救他不救?”

大力法王不動聲色地說:“不要管他,我們的目標是那個道門年輕‘上人’,且先看看情勢再說,稍時為師尋到有空隙時,自會相機行事。你們注意為師的行動,到時尋到機會就一齊向南人發難,以分散他們高手的注意。”

武奕銘見林強雲甩動大袖走到自己麵前,雙手撐地向後急退,語無倫次地狂叫:“我不看,我不要照那鬼鏡子……請給一個機會……放我一馬“11“饒命啊……不要逼我……”

林強雲麵無表情地吼道:“給一個機會放你這妖物一馬,當初帶了大隊欲到橫坑村搶掠之時,你可曾想過要放我村裏的人一馬,你叫手下殺我叔媽那樣與人無害的村婦時。可曾給過她機會?”

“小的不是妖物,大人……不關小人事啊,你的叔媽不是我殺地,小人根本不認得她。”武奕銘痛哭流涕地嘶聲抗辯:“都是李全李鐵槍那廝……他見小人受姑姑寵……不顧姑姑相勸硬要派人去福建路的。還說要將大人劫到淮東……在汀州小人又沒攻進你家的村子……”

林強雲想起去年所受的酷刑,數千因此而死傷,心中怒火焚燒,狂暴地戟指大罵:“呸,不是妖物?何以不敢對‘照妖鏡’看上一看?!你這妖怪一而再再而三地前來暗算,意圖劫擄謀害我林飛川一人也就罷了。可就在一年前,你和那名叫格勒根地蒙古韃子與人勾結,竟然在鬧市中生事。使詭計把林某人捉去施以酷刑不說,害得臨安一城騷亂,千萬個無辜的平民百姓非死即傷。弄得哀聲四起。你如不是妖物。能做出如此歹毒的作為?!你如不是妖物,何以會喪盡天良的幹出此等天人共憤之事?!”

林強雲咬牙切齒地歎道:“可惜呀,偌大的臨安,全城的軍民人等都被林某拖累!更可惜的是,林某人在出事之前就發現有些微征兆,但卻沒能及時引起警惕,不曾早早有所戒備,以至於讓你們的陰謀得逞。害死了我地好些親人朋友,自己也差點就要含恨九泉。虧得我還有些少神通,更有一些生死與共的長輩和朋友相助。方能在九死一生中脫出刑室牢籠。這些,你敢說不關你事?你這妖怪可知道,去年被你害死的三百多無辜者中,有近二百個是還未及笄地孩童,有一百三十多人是婦人女子。”

林強雲不克自製仰天長嘯:“可憐地女人們,可憐的孩子們,所有屈死的冤魂們,林某人這就誅殺此妖,為你們報仇。喂——呀!”

紹定三年三月二十四日夜晚,是整個臨安城所有人——上至朝庭的官員胥吏,下至細民百姓和路歧乞丐——心裏的痛。而且現場就有不少是家在臨安落戶,那夜家有死傷的本地人,即使家中沒人死傷的,誰又沒個相隔或遠遠或近的親戚朋友呢。親戚朋友地家人有死傷,這筆帳一樣是要著落在武奕銘這個始作俑者的頭上。就算親戚朋友也沒人死傷的,群情激憤之下,也不會有人願意放過這樣害死如此多人地壞家夥。

那一夜,僅僅據官府的統計,被混亂的人群踩踏致死的共計三百七十六人之眾,其中男女孩童一百九十三人,占了一半以上;婦人女子一百三十七人,約占將近四成。另外死於非命的四十六個成年男丁中,有九人是有功名在身、上了品秩的朝庭命官。死者中最高品級為從八品的有兩人,一個是宣教郎徐願,時任秘書省著作佐郎;另一人為儒林郎安大從,係放衙(放假)進京遊玩的德清團練判官。其他七人為正九品四人,從九品三人。

官府的公文中說,現場被踩踏、碰撞、跌倒或其他各種原因而折斷手腳、傷及內腑不能行動的傷者更是多達一千一百多。用呈文中所寫的一句話來說,就是“五裏長街之上,死傷狼籍,三步一傷,五步一屍,實為行在百三十年來除曆次大火外,死傷最多最重的第一慘劇。”

“哇,去年三月二十四夜裏,臨安城內發生的那場死傷了數千人驚天動亂,便是這妖物主謀製造的!這東西果然是個妖邪……”

“這等禍害人間的妖怪,絕不可留存於世……”

“上人,快行誅妖**,讓這害了千萬人的妖怪神形俱滅,為無辜傷殘慘死的臨安官民百姓報仇……”

“殺了它……”

“誅妖除怪……”

武奕銘向四麵繞著圈連連磕頭,大聲哭叫:“各位好心的大爺,饒了我這條小命……冤枉……各位大人明鑒,小人身不由己,是蒙古……總管侯澣……後來四王爺下令……實實是不關小人事啊……”

圍觀的人們無動於衷,武奕銘又朝林強雲的方向爬了幾步,搗蒜般的痛哭流涕:“剛才法王大喇嘛也說了,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你老人家就大發慈悲。無論如何給我一個機會,就算是逃不了形神俱滅地下場,也好過……”

“好,當著眾多高人的麵。林某人就給你一個機會。”

“真的?”

林強雲挺身站直了身體,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你,要是能於一刻時辰內在此法陣內不傷不死,就算被你逃出了生天,任由你這妖孽離開。我林強雲此後不再向你尋仇報複。”

武奕銘大喜,他眼睛轉了轉,立時又大叫:“這不公平,外麵有這麽多人看著。你還有這麽亮如白晝的神辦……”

“篤,陣外地人多少與你何幹。”林強雲怒道:“我就是將這‘燭天燈’收了,諒你也無能脫出電光的搜尋。不必討價還價了。等‘燭天燈’的光芒斂起。你就準備橫屍授首吧。”

“來呀,收起照妖鏡、燭天燈,本‘上人’要行法啟動‘鎖神陣’。”

“慢著。”如雷的吼聲從大力法王嘴裏蹦出,這位大喇嘛跨腿向前踏出五步,剛剛進到兩杆法旗直線內的數尺即止。

武奕銘在中都倒是見過大力法王,此時有如溺水將死之人,一根稻草也要撈來求生,哪還管這國師是否認得自己。脫口狂呼:“法王救我……”

大力法王起步出去的時候,那位逃回去喘息方定,驚魂才入竅的蠻喇嘛叫了起來:“師傅不要走得太近呀。更不要讓那後生蠻子的鏡兒照著,那物事是會拘人魂魄地。師傅最好是遠遠的用劈空掌把那鬼鏡子毀掉,他就沒法照出師傅的原形,也不能拘去師傅地魂魄了。”

原來這廝是大力法王地徒弟,隻見他彎腰躬背縮在另一個比他矮小得多的喇嘛身後,十分忠心地探出小半邊臉大喊:“那鬼小子的‘照妖鏡’古怪得緊,別人照了沒事,我去看那鏡子時卻將我照成了一邊臉大,一邊臉小,頭頂還長了一個上下一般大的肉角,把我的魂都快拘走了……”

“蠢貨,你快住口。”低了半個頭的矮喇嘛回身一個爆栗敲在蠻喇嘛頭上,此人的北方話講得和大力法王一樣,應該也是番邦人氏。

“哎喲,大師兄你為什麽打我,我又哪裏蠢了?”蠻喇嘛不服地叫嚷。

另一個喇嘛也皺起眉頭,不滿地說:“九師弟,大師兄叫你住口就快緊住口,別再丟人現眼了。”

大師兄瞪著一對暴突的牛眼惡狠狠地罵道:“你這比驢還蠢地東西,時才沒得師傅允準私自出去,被人照出不是人的原形,師傅沒責怪也則罷了。你卻不知在師傅沒出去時先行提醒一下,現時再如此大喊大叫,分明是告訴別人師傅也是……”

大師兄剛將話一說出口,便警覺到自己的話說錯了,慌忙掩住了自己地嘴。

九師弟挑出了大師兄的毛病,怪叫道:“好啊,大師兄自己也講了師傅也是妖怪,這可怪不得我了……”

“胡說,我可沒把妖怪兩個字說出口……”

兩人這一下爭吵,聲音既大,又是在全場注意之下,無異於告訴在場的人:大力法王與其部分徒弟根本不是人。

“糟!”大力法王被兩個渾徒弟一攪鬧,便知大事不妙,此時更是形成騎虎難下的不了之局。照這樣下去,若是讓人坐實了自己和帶來的徒眾有非人的妖孽,別說想擄人北返邀功了,就是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難說得很呐。進退不得的大力法王在原地心念電轉,急欲思尋脫身之計。

不管兩個喇嘛所說是真是假,場中聽清其話語的和尚道士俱都吃了一驚,無不對這些喇嘛怒目而視。有人將這事悄悄向周圍沒聽清的解說,也有一些年輕人手按兵刃,跨步移身躍躍欲試。

就是隨蒙古聯宋使與喇嘛一起到大宋的人,俱對大力法王一眾喇嘛投以鄙視的目光,緊張的握住兵器準備應變,並有意識的有往別處退開,以免沾染了妖邪之氣,受到池魚之殃。

與大力法王有仇隙的全真道門人靠得最近,他們在幾個老道的帶領下,緩步向喇嘛站立處迫了過來,大有借誅妖除魔之機,報複三個法王聯手傷過長春子之仇而即時動手之勢。

形勢一觸即發。一場混戰眼看就要展開。

這時最感為難的,就是那位品階低微的道錄官了,如果這場道門大會出了什麽事地話,責任完全在他的身上。萬一事情鬧得太大丟了朝庭的麵子。或者死了蒙古聯宋使的人,自己罷撤差遣丟官事小,弄得不好還要被發配到邊遠軍州去羈管那才是要老命地事呢。想想也覺得渾身汗毛直豎,在帝都臨安享慣了福的人,去到窮山惡水的地方不死也脫層皮啊。

可是,這時候場內有兩千多身具武功的南北僧道和武林中人,根本不是他們帶來做樣子的二十多個差役所能應付的。目前的情勢已經發展到完全不受控製的惡劣狀態,再不想辦法采取措施。將會釀成死傷無數地滔天大禍。去年三月在城內發生的騷亂,臨安的官民百姓還記憶猶新。那場死三百多,傷者無數地慘劇。使臨安知府趙立夫以下地大批官員遭罷免。

有人被遣送到新州、恩州、瓊州去受苦受難……

一個吏員見上官急得團團轉,上前小聲對道錄說:“大人,請即派人去請令,向二十五裏外西馬媵的禁軍求援。”

派出急足向臨安府、道錄院稟報的同時,道錄看到提舉林大人還站在場中,不由心中一動,暗道:“有林大人在此,將後果嚴重的情況向他說明一下。請其盡量控製住局勢不要讓事態擴大,應該可以行得通。”

林強雲聽完道錄官的陳述後,也覺得不能讓事情鬧得太大。即使責任不在自己,將來也會對雙木商行和天師道會有不良的影響。

要在這麽嘈雜的廣場上把話說到讓大家都能聽見,林強雲可沒這樣的本事,即便他有嚇倒一些人地道門“上人”名頭,即使他掌握了諸多騙死人不償命的西貝貨法寶,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於是,林強雲向天鬆子交代了幾句,讓這個有內功的老道把自己的意思向大家說明。

老道也甚是作怪,領下了這差事後,先靜靜地站了一會,然後仰首張嘴片刻,這才發出一陣蓋過所有聲音的長嘯。

場上的人聲驟靜,緩移的人影驟止,長嘯徐徐止歇後換來的是天鬆子依舊中氣充盈的話聲:“此地乃我大宋行在京畿,又是南北佛道兩教講禪論道之所在,所有人須冷保持靜,不可意氣用事。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籙,兼禦前諸宮觀教門事林大人示下:若有門派或私人恩怨未了的,可擇日擇地另行了斷,不得在此騷擾鬧事。若有敢於以身試法者,無論何人都將予以嚴懲。”

“各位道教同仁,各位佛門道友,以及前來觀禮的各路武林高人,北方來我臨安之人是客,我等仍是地主,大宋泱泱天朝上國,須對客人以禮相待,水可壞了禮儀之邦的名聲。事關宋、蒙兩國交通友好大局,凡我大宋子民無論是道、佛二門的弟子,還是世俗各門派的武林高人,俱應以國事為重,不可擅自先行動手引起騷亂。我道教南宗的弟子聽好了,‘上人’法諭:且不論北方來客是何來路,隻要他們守法循禮不生事端,即不得與人為難。”

林強雲對天鬆子能講出這麽一套說辭大覺意外,想不到這平日裏不怎麽說話的老道還恁般能說會道,先以官威將人們壓住,再曉之以理,最後卻用自己這個天師道“上人”的身份控製一部分道教的人。這樣一來,即使稍遲還會發生騷亂,處理起來也就會容易得多,也省心省力多了。

雖然還有人蠢蠢欲動,但場麵總算慢慢平靜了下來,林強雲麵帶令人無法捉摸的微笑,大聲向走入到場邊的閉目養神的大力法王問道:“這位番邦來的大師,剛才我正準備啟動法陣時你卻出麵叫‘停’,可是有什麽話要說,或者是想到‘鎖神陣’內來試一試,嚐嚐被鎖住元神後遭陰雷穿心裂腦,形神俱滅是何等樣的滋味麽?”

林強雲的話又引起敢一陣細微的**驚呼和議論:

“這樣周圍插了幾杆旗幡、兩座才丈許高的竹架子,內裏空蕩蕩別無一物的一塊草地就是‘上人’所說的‘鎖神陣’?”

“阿也,鎖元神、拘魂魄,看來那不知是何妖物變化出來地笨喇嘛沒說假話,法陣還沒發動時。就幾欲把其魂魄拘出體外,一旦法陣啟動,隻怕真個會是鬼神難逃啊!”

“厲害啊厲害,‘陰雷穿心裂腦’。還將‘形神俱滅’!聽聽這名字和後果就會令人作噩夢。

誰知道這是什麽法術,我們道教何時有這項除魔衛道的**了?!”

大力法王初見林強雲之時,除了發現此子身體比一般人稍顯強壯,可能力氣稍大了些之外,看不出這個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完全是一個貌不出眾毫無特點,讓人見了轉身就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地尋常工匠、農夫。

確實。以大力法王深厚的內功基礎、識人萬千的見識,自始至終也沒看出“上人”曾修習過任何最普通、最簡單的內功心法。可以這麽說,這小子內息是沒有一星半點。可能不但沒有練過內功。隻怕連內功是什麽東西起什麽作用都還不知道。

奇怪了,就算此子身強體壯,天生有些蠻力,並且練過幾天拳腳,用以應付些少逃戶饑民假扮的盜匪蟊賊也許勉強,但要遇上了稍具身手的武林中人,鐵定是魂歸天外的悲慘結局。

可是,從得到的密報來看。此人出道伊始便以一人之力獵熊打虎,是個普通人能辦到地嗎?

何況,以十五六人之力硬撼陳三槍數千成了軍隊的盜夥。不僅殺了數十人使贛盜知難而退,自己十多人還無一傷亡,又岜是一個普通人所能辦到的?大力法王很清楚,陳三槍地盜夥雖然不能與蒙古漢軍比,但也並非不堪一擊地烏合之眾,趙宋朝庭派了數萬大軍征剿了三、四年,他們至今也還在贛南與官兵血戰不休呢。

更有甚者,林飛川的十幾個人還一舉搗毀了摩尼教設於瑞金城外的一個分舵,擊傷、捕獲主持斂財的數十個摩尼教徒。摩尼教的一般徒眾倒是沒什麽,但其主持者則無一不是武功妖法出眾的一時之選。能將摩天樓尼教的中高層人員擊傷擒獲,雖然是在虔水山人徐子丹兩個兒子的幫助下完成地,可主事者到底還是這個被稱為道門“上人”的小子。

此後,憑著數百私兵和兩三千毫無戰力可言的汀州地方廂軍,擊退數萬頭陀軍地進攻,保住了整座汀州城。

再此後,山東製武軍得此人相助,一舉全殲斡陳那顏所部數萬蒙、漢聯軍。

再後來,宋沿江製置使趙善湘率趙範、趙葵征剿淮東紅襖賊——忠義軍,又是在奉聖命到揚州設壇祈福的林飛川相助下,於旬日之內即誅滅了李全收複淮東全境。

凡此種種,又是怎麽回事?

大力法王的不解之處,也是現今江湖上武林人心中的疑惑。

“道術仙法!肯定是這種東西。一定是這等非此道中人所能了解的東西讓其戰無不勝。”大力法王由此得出了令人震驚的結論。隻有這種說法,才能解釋為什麽眼前這個看來一無是處的年輕人僅出道兩三年,便在江湖上聲譽鵲起,混到了“飛川大俠”這個揚天下的稱號。

道術仙法,這是一種從來隻是聽說,而且被人傳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神秘力量,據說還從來沒有什麽人從這種神秘的力量下逃脫過。沒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是不能體會到其中的可怕,親身經曆過的人卻已經魂飛渺渺,再無法對人說出其中的奧妙了。

饒是大力法王自認武功高絕,當今之世能與自己頡頹的絕對不會起過十人上下,但卻也是覺得心中發怵,一陣陣寒氣從腳底直往心頭鑽。

“會不會是像一些江湖騙子般用極快的手法,或用藥物結合其他方法迷惑人的心誌,在別人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襲擊而得手?”大力法王搖了搖頭,千軍萬馬之中,除了真刀實槍的硬拚硬殺外,即使武功高如自己,也沒可能做什麽手腳,更不用說隻是針對數人……最多也就數十人的詭計了。

隻是這短短的一兩個呼吸間,大力法王把事情想得通通透透,做出了自己認為最明智的決定:“不,在沒弄清此人道術仙法的虛實之前,佛爺才不會中這小子地詭計。決不輕身犯險。”

大力法王猛地睜開眼睛,“嘿”地吐氣開聲,又高宣了一聲佛號,帶著一臉悲天憫人之態:“上人說笑了。老納隻不過看這廝哭得傷心,叫號淒慘,心有不忍之下才出聲叫停。其目的不外是想請上人能否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給這妖孽一條活路罷了。”

看看林強雲隻是沉下了臉而沒有發飆,大力法王道:“我佛慈悲,既是上人立意誅妖除害造福世人,老納也不便多所幹涉,待事了後再向‘上人’請益道術仙法便了。”

“也罷。以後再與大師在修真求道上切磋。”林強雲隻要這看來惡得緊的喇嘛不來攪局就好,其他地倒也沒想那麽多。他應承了大力法王的要求之後,見這喇嘛僧還站在原地不動。心中起疑。便問道:“大師不出法陣?是否想在陣內近觀本人如何用法術誅殺此妖?”

大力法王心內倒是希望在陣內探看法陣的虛實,以便趁林強雲撤陣時就近暴起發難。但一想起此中的凶險,立時就打消了這種冒險的念頭,一邊退一麵嗬嗬笑道:“老內這就出陣觀摩,上人自請請發動便光”

年輕且閱曆不深的林強雲沒對大力法王的說辭深思,並不代表其他人沒將這裏頭的把戲看穿。

“應老弟,稍時得留神了,那喇嘛不懷好意。”一個縮頭縮腦地小老頭捋著項下的山羊胡。神情凝重地對旁邊一個戴了個笑臉娃娃紙麵具的文士小聲耳語。

麵具文士道:“就是,那鬼法王有陰謀,說不定稍時一有機會就將對強雲這小子不利。丁老兄。我們往喇嘛僧那邊靠近些,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事了後再向林強雲請益道術仙法,大力法王這裏設了兩個進退都行地路子。事了後,他可沒說定在什麽時間,既可以在武奕武一死,他看清了法陣地虛實後立即動手,也可以拖到想出對付林強雲的方法後再來。請益道術仙法,既能痛下殺手把林強雲擊傷擄走,又沒有說一定要麵對麵的比鬥勝負決出生死,口頭上相詢討教也盡能夠說得過去。

大力法王好詭詐的計謀,這番邦的喇嘛深沉的心機。

縮在地上卷曲成團的武奕銘,神誌一直都很清醒。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過度呢,還是太緊張的緣故,他汗水涔涔而下,渾身漸漸無力,不時會看到有依稀可辨地神將天兵在眼前閃過。剛才,他很慶幸有個大力法王出來攪局,出沒無常的金甲兵將也沒對自己有什麽不利的舉動,摸索身上也不覺有何不妥之處,提到半空地心逐漸放回胸腔內。

正當他大動心思,極力從亂紛紛的思緒中想要找出能讓自己逃得性命的辦法時,卻聽到那位答應過給自己一次機會的年輕“上人”法師對大力法王說出了“鎖住魂魄”、“陰雷穿心裂腦”、“形神俱滅”諸樣名詞的時候,他的精神立時大受衝擊,恍恍惚惚地想了一會不得要領之後,發狂似的雙手向天發,出不類人聲的淒厲號叫。

林強雲沒理地上的武奕銘,自顧退到香案後。

天鬆子適時拖著長長的尾音,唱歌似的亮聲高叫:“上人啟動法陣……收‘燭天燈’……符……舞……收‘照妖鏡’……符……請‘誅心雷’……舞……祭‘鎖神柱’……”

隨著天鬆子長長的唱聲,立於燭天燈側的孩兒兵跳躍似地快步走到香案前,接過一張畫有朱紅符靈的長條黃狹紙,到燭天燈前貼上。那燈,便在靈符沾上之際漸漸的暗淡了下來,最後隻剩下一小簇昏暗的黃光,隻能照亮方圓兩尺許大的地方。

在人們以為燭天燈就這樣算是被收起時,沒想到那武士裝束的小道童貼了符錄後,卻前後左右的手舞足蹈起來,隻見他扭著奇怪的舞姿,左跨右踏地走到香案前,躬身從林強雲手中捧過一個數寸徑的黑色物事,又踏著同樣的步伐回到燈前,將那黑物事套到了燭天燈上。

這一下,除了黑圓柱上下射出一點微弱的可見光外,頓時使得整個,山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沒有了光線,天鬆子此後高叫的什麽收“照妖鏡”啊、請“誅心雷”啊、祭“鎖神柱”什麽的,人們就沒法看到了。

不過。還是有人發現,兩個竹架頂上似乎有人也有一絲光,但人們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別地地方了,發現了這點異常的人沒去留心。也沒向其他人說起。

山坑內落針可聞,圍觀的數千人屏氣凝神,目不轉睛地盯著空地上武奕銘所在的方位,想要看清法陣是怎樣將這妖物地元神鎖住,又是怎樣被陰雷穿心裂腦,人們更想知道妖怪形神俱滅後會是怎麽一個模樣。

這是一個陰雲蓋月的天氣,這樣靜悄悄的過了許久之後,人們逐漸適應了黑暗。有內功深厚的個別人,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縮成一團的武奕銘,似乎他開始向遠離香案的東北方向移動。這個方向也正是大力法王那些番僧的立足之地。

“呀。那妖物開始動了。”

站得靠後的朝前擠,位於前麵地則拚命穩住身體不讓人把自己推到陣中,以免受到不測之禍的殃及。呼吸聲漸漸粗重,**也越來越明顯。

林強雲這時的心裏也是緊張得要命,他這個冒牌地道教“上人”,被別人強行推上地行仙高位地假修真之士,實際上害怕得想馬上帶了自己的親衛逃回城北右廂的家裏去。

他不知道剛才布陣的時候,那些大小道士是否按天鬆子四師兄弟交代的那樣。把挖空了的枯枝依指定的地點放好了。他也不知道那些藏在枯枝裏的藥粉是否真如飛鶴子所說地那樣,隻要一被踩破,就會散發出一種令人神誌錯亂的粉末和氣味。

他更不清楚武奕銘是否被嚇昏而沒想辦法逃命;也想不出武奕銘在逃跑時踩到的枯枝聲沒讓竹架上地飛鶴、方虛兩個老道聽到。上麵的燈光照不到人時應該怎麽辦。

林強雲一時間心緒紊亂,渾身冰涼,牙齒也不禁發出了“得得”的敲擊聲。

突然,林強雲似乎聽到“啪”的一下輕微聲響,心神一振之下,暗叫:“哈,那廝踩中機關了!”

在這微不可聞的響聲起的同一時間,兩道亮得令人不能睜眼,亮得讓人在瞬間失明,有如實質般的光柱突現。黑暗中的光柱是那麽的清晰耀眼,是那麽的棱角分明,讓人隻能看到光柱和其中的嫋嫋逸過的塵土而別無所見。光柱從南北兩個方向投射到法陣東南,由光柱照出兩個筐籮般大的光圈,形成時合時分變化不定的圓,緊緊地罩住四肢著地的武奕銘。

片刻後,天師道的一眾弟子縱聲高呼:“哇,鎖住了!”

盤國柱和親衛們這時也暴出歡叫:“捉到了,這妖怪被鎖神柱鎖牢了!”

林強雲抹了一把腦門上的冷汗,長籲了一口氣小聲自語:“天可憐見,總算沒把最後這場戲的開頭演砸鍋。”

被兩個光柱罩住的武奕銘茫然四顧,髒兮兮的臉上被淚水、鼻涕攪得一塌糊塗,驚慌的表情清晰可見。

這種情景讓圍觀的人們興奮極了,在某些有心人的帶動下,亂紛紛高呼:

“祭起誅心雷,滅了這害人的妖物……”

“用上人剛才說的陰雷,將這妖孽穿心裂腦……”

不移時,呼叫聲變了,眾口一詞喊出:“陰雷!”

在“陰雷!陰雷!陰雷!”的呐喊聲中,林強雲由幾個孩兒兵掩護,取過雙管獵槍,拿出兩顆子彈仔細地察看了一下,翹起槍管塞入子彈,恨聲道:“便宜你了,總共才做出四個加料的開花子,倒是在你身上先發利市。”

不到四十米的距離向一個那麽大的人射擊,百發百中林強雲不敢保證,但十發**中他自信是有把握的。他深吸了一口氣,順過獵槍略微瞄了一下即扣下扳機。

法陣中,被困於兩個光柱底部的武奕銘苦哇,痛苦得幾欲發瘋。

“燭天燈”熄滅,並讓人用一個罩子將光線全部遮住之後,武奕銘看不到別人,他也聰明的意識到別人同樣看不到自己,這個想法讓他覺得自己有了一線生機。靜思了片刻後他立刻展開了逃生的行動。

原先一切都很順利,武奕銘在別人毫沒察覺的情況下溜出五六丈,眼看快到大力法王那些喇嘛僧不遠時,卻被兩個突如其來的光圈給套住了。武奕銘一下子被這種強光給照懵了,抬頭看看前後左右全是一片漆黑,根本無法見到任何東西。想探察一下兩麵射來的光源,眼睛一對上發光點就像針刺般的痛。他像無頭蒼蠅般團團轉,不知道自己應該往那個方向逃才好。

稍後,人們的吼叫聲讓他感覺到危機即將來臨,再不顧四麵八方傳來的吼聲叫些什麽,隻管手腳並用縱高跳低到處亂竄,試圖逃出把他鎖定的光圈。但這兩個光圈卻像活物一樣,他縱出多遠光圈就會自動的移多遠;他跳起多高,也總有一個光圈會隨之升起多高。無論他翻滾騰躍高跳低竄,用出了全身的力量和所知所會的逃生方法,總不能脫離光圈半步。這下,他算是領教了“鎖神”的厲害:被這兩個光圈一旦套住,即使是大羅天仙恐怕也無能從其中逃脫。但武奕銘才二十多歲還很年輕,以後有大把銀錢美女在等著他去享用,他實在是不想死,而且在這生死關頭,人的本能也由不得他不為自己的生命而努力。

武奕銘在光圈內逃生所用的縱跳騰躍翻滾竄走之術相當高明,許多內行的人也不得不承認此人於輕身功夫和逃生技巧方麵造詣有一定的水準。也有人暗自衡量,若是自己也處在這妖物的境地時,是否能從這兩個鎖神柱的光圈裏脫身而出。每個人得出的結果不一樣,有肯定也有否定,在令不少人心灰意冷的同時,也讓不少自認內力輕功方麵頗有成就的人心存僥幸。而心中自認能夠輕易脫出光圈鎖拿的人中,就有大力法王在內,這讓他暗中有了一個做好準備的決定。

這時候,看著為了逃命而狼狽不堪妖物,不管是僧是道還是俗家人全都覺得十分刺激,一直高聲叫喊。有人喊的是要“上人”快些作法祭起法寶,以“陰雷”即刻將其誅滅;也有人為了多延長一些刺激的時間,在為逃命的妖物鼓勁打氣。

在一段時間博命般的竄跳逃跑無功之後,武奕銘似是體力不支動作緩了一緩。就在這一刻,人們看到他的左手上臂一震之下連衣帶肉爆開了,飛濺而出的破布碎肉向後撒出,眼尖的人還能看到森森白骨。

高喊歡叫的人聲一下子靜了,隻餘武奕銘淒厲的慘號在夜空中搖曳。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時,呆站著的武奕銘左胸部出現了一小朵血花,血花一現即隱,隨後其胸前一塊濕漬由小慢慢變大。

光圈內的妖物——武奕銘停止了叫號,默默地低下頭,傻了似的看著自己的前胸。

“啪!”

同樣的聲音又響了一次,妖物的後腦突然爆裂,它的頭朝後一仰間,人們看到其額上有一個小洞。

“陰雷碎肉!”

“陰雷穿心!”

“陰雷裂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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