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尾張紀事 69、朝廷
「這次任務你完成得不錯!」丹羽長秀滿意的點點頭,順手打開了一隻盒子。「不但考慮到了足利將軍的喜好,還對細川、京極諸位大人做了相當周到的安排,看來確實是下了一番功夫!」 「謝謝您的褒獎!」我含笑謙遜的說。
「可……這些是做什麼用的?」他指著我從津田宗及那裡買來的一大堆「洋落」不解的問。
「大人,您不覺得這些東西都很新奇嗎?」我反問到。
「以主公的性情是會喜歡的,可忠兵衛……」丹羽長秀嚴肅的說:「作為臣下,是不應該迎合主君頹廢嗜好的!而且,現在的織田家也遠沒到可以放鬆心情,沉迷風月的時候!」
「大人明鑑!」我也正經了起來。「我是覺得現在的織田家名望與勢力非常不符,連受我們庇護的德川家康都已經取得了從五位三河守的職位,主公卻還只是一個區區上總介!這使我們織田家的發展受到了嚴重阻礙!」
「所以……」
「所以請恕卑職大膽,擅自替您約見了大納言菊亭晴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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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張守護上總介織田信長敬獻……」穿著寒酸的管家拉著長音裝模作樣的唸著。我和丹羽長秀坐在靠近門邊的位置,正面坐著正親町天皇的寵臣大納言菊亭晴季。這座龐大古老的宅邸顯得十分陳舊,無論在柱子還是房樑上都已沒有了一絲油漆。從一進來我就默算過,連上這位管家見到的僕人只有三個,而且他們的臉上都佈滿了菜色。由於敷了白粉,菊亭晴季的臉色我是看不出來,不過可能是要經常出入宮廷的原因,他身上的那件錦繡朝服和立烏帽倒是光鮮得很。他坐在上面雖是一派威嚴,但眼睛中卻不時閃過貪婪的目光。一名正三位重臣尚且如此,整個朝廷的景況也就可想而知了!「……南蠻鎏金穿衣鏡一架、天鵝絨披風一襲、南蠻自鳴鐘一座、琉璃花瓶兩隻。」管家唸完了禮單躬身退了出去,另一個僕人獻上了茶水。
「上總介大人真是客氣,兩位也辛苦了!」菊亭晴季的話音里透著一股「親切」。「現在到處在打仗,一路上還順利吧?」
「還好!勞您掛念了。」丹羽長秀俯身說到。「雖然小有波折,但托您的福佑都應付過去了。我們自尾張帶來了織田家自鄙主公以下,對天皇陛下、對朝廷的無限忠誠,對您的萬分敬仰!」
「嗯!嗯!好!好!好!」菊亭晴季一迭聲的稱讚,兩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在才是最好的禮物啊!數百年來,變亂迭起朝廷衰弱,至尊的皇權反而時常受到殘暴妄佞之徒的欺凌!這實在是令人痛心,更令天下失其所歸。但在此時,上總介大人及諸位能秉一腔忠義之心,上扶天子下安百姓,掃滅強暴剷除惡逆,實在是難能可貴啊!」
「閣下實在是過譽了!」丹羽長秀挺直腰板,帶著一股「正氣」說到。「忠君報國乃我輩武士應盡的本份,織田家一定盡心竭力報效皇上!」
「好了!丹羽大人,請放鬆些。」菊亭晴季擺了擺手說。看來開場白已經結束,該進入實質性問題的磋商了。換句話說,雙方該開始說「人話」了。「近幾年來三好家為內部問題所困擾,對京都的控制有所放鬆。不但義輝將軍能夠動動手腳,朝廷也有了一定喘息的機會。但處境還是艱難,希望上總介大人能夠多為朝廷分憂啊!」
「把朝廷和將軍分開說,這裡面就大有講究了!」我在心裡做著分析。宮廷與幕府的矛盾由來已久,這一點天下盡人皆知。只是由於現在新興的強藩頻繁轉換,造成了體制的嚴重混亂,宮廷與幕府的處境相近,這才開始了「和諧」的聯合。但朝廷里還是有高人,看出了室町幕府不可能再重振雄風,所以還是隨時在準備接觸其他勢力。看來,走馬「換將」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弊上對此也是憂心如焚寢食難安啊!」丹羽長秀說得聲情並茂,但絲毫沒有任何承諾。
「前些天我進宮去,陛下還對我提起!」菊亭晴季開始「拉大旗」了。「當今天下的希望,全都維繫在各方的忠義豪傑。而這其中的領袖人物,又首推織田上總介大人!整個朝廷和天下,都在企盼著早日見到上總介大人的忠義勤王之師呢!匡正天下是第一仁義之舉,還望他千萬不要謙讓。」他邊說邊「懇切」的望著丹羽長秀。
我暗中感到很好笑,他不定對多少外藩的使者說過相同的話了。
「弊家上下同感皇恩浩蕩!閣下!織田家……」丹羽長秀的左手撫了一下自己的膝蓋。
「閣下!弊上實在是有心無力啊!」看到暗號我急忙搶著說:「眼下織田家四面受敵,北有篡逆齋藤龍興;南有伊勢的盜匪不時進犯;西有與三好家相勾結的六角義賢;內部還有一向宗圖謀作亂。弊上……」
「住口!」丹羽長秀「憤怒」的大聲呵斥。「在大人面前,哪有你說話的份!」
「在下失禮!在下無狀!」我不停的道著欠。
「沒有什麼,這位武士也是一番忠義之心嘛!」菊亭晴季打著圓場。
「在下御下無方,讓您見笑了!」丹羽長秀馬上話鋒一轉道:「不過他說的也確實是實話,織田家眼下實在是困難重重!弊上對不能立刻前來為天皇效力,每每感到痛心不已!」
「上總介大人真的就沒什麼打算嗎?」菊亭晴季關切的問。他到底是老於世故,已經開始打聽價碼了。
「弊上準備召集四方有志之士,共襄勤王義舉!只是……」丹羽長秀作惋惜狀。「常感人微言輕啊!再說弊上職位卑微,就是這次派我們前來也是誠惶誠恐,唯恐冒瀆天顏啊!」
「確實可惜!」菊亭晴季端起茶杯搖頭嘆息。「織田上總介大人雖然英雄年少,到底還未得到世人的瞭解。天皇陛下最是以天下為重,涉及朝廷體制……」看似無意間,他托在茶杯下的手做了個撚指的動作。
「織田家雖然處境困難,但報效朝廷還是不遺餘力的!」丹羽長秀會意的說:「此次前來,弊上命我向朝廷獻上500貫,還望閣下代為轉呈天皇!以後織田家只要力所能及,還會經常有所貢獻的。」
「上總介大人的心意我已明白!請貴使回去安心等候,不出數日必有佳音!」菊亭晴季似笑非笑的說。
第一卷、尾張紀事 70、幕府
「兩位,請這邊走!」在轉彎的時候,走在前面的細川藤孝出於禮貌側了一下身。 「是,細川大人請!」丹羽長秀謙遜了一句,我在後面也緊走了兩步。此刻,我們正置身於足利將軍的御所,二條城之中。
不知是禮物的關係,還是桶狹間之戰使織田信長的聲譽急劇竄升,這次的覲見受到了有關各方極大的關注。在我們遞上呈狀的當天晚上,足利義輝就派人送來賞賜的酒宴。雖說幕府的威望早已今非昔比,但依然是一份難得的榮耀。我們——確切說是織田家固然可謂是面子十足,足利義輝亦借此向天下表明室町幕府在諸強藩中依舊聲威隆盛!雙方利益釋然,一拍即合。本來早該來的,可足利義輝突然病了,所以才遷延到了現在。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這座曾經的天下權力中心並不如我想像般大,但顯然在不久之前經過一番整修。雖不華麗,卻起碼是完整的!各處站崗的士兵裝備完善精神飽滿,看來對於自己的職業是充滿了自豪感,看著他們我突然聯想到了站在梵蒂岡教廷門前的瑞士僱用兵。「那位『劍豪將軍』不會親自教他們武藝吧?」我暗自琢磨著,整個京都將軍手下的足輕實際還不足500人。
這時我們走進了一間大廳,裡面已經有幾個人了,大多有幾分虛假的氣派。細川藤孝為我們介紹了這幾位將軍的陪臣,分別是京極高佳、一色義清、畠山政高、吉良義直和其他的幾個人。要是在一百多年前,光憑這幾個姓氏就可以左右天下了,可如今時光已經把權勢和英雄氣概一起從他們那裡抽走了!
「將軍殿下到!」我們還沒說上幾句,一個侍從就在門口高聲喊了起來,我們急忙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從足利義輝這麼快就出來看,權威和脾氣確實是成正比的。
足利義輝大步從外面走了進來,他身材瘦削但卻動作敏捷,確實是身手了得的樣子。可能是因為剛剛病癒的原故,他的氣色不是很好。「你們就是織田上總介派來的使者麼?」坐定後他問到。
「是!蔽主公讓我們來拜見大將軍,並祝大將軍福壽綿長、武運長久,還望將軍保重貴體!」丹羽長秀垂首恭敬的說到。
「上總介大人實在是太客氣了,居然送來了那麼多珍貴的禮物!」足利義輝溫和的說到,並用手指了指近處的座位。「你們也辛苦了,一路上還好嗎?」
「承蒙您動問,我們這一路十分平靜,這也是幕府威鎮天下的結果。百姓能有如此安穩的生活,全是託了大將軍您的福啊!」丹羽長秀謙恭的說到。
「丹羽大人說得好!」接口的是畠山政高。他又轉過頭對著足利義輝諂媚的說:「將軍殿下重振幕府,扭轉乾坤,實在是古今第一名將……」畠山政高接下來的話更加肉麻,被家臣趕出河內後,他就一直在這裡寄食。俗話說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這就是失去了領地大名的悲哀!隨著他的話,四周響起了如潮的頌詞。
「咳!」足利義輝輕輕咳嗽了一聲,看來他也不喜歡這般阿諛,他的目光在左邊第一席上掃了一下。
「丹羽大人……」坐在那裡的京極高佳開口了,看來他與將軍非常默契。「上總介的威名即便是在京都,我們也是早已如雷貫耳!如今天下稍定,幕府和將軍還面臨著種種困難,在各地還有許多奸佞宵小蠢蠢欲動,近畿實際上是暗潮洶湧。當此多事之秋,不知上總介大人有什麼打算呢?」隨著他的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丹羽長秀的臉上。
「是,京極大人……」丹羽長秀神色如常,看來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局面。「蔽上對京都的局勢也是焦慮萬分!織田家歷來秉承忠義(儘管作為代官廢黜了守護斯波氏),數代家督恪盡本份(儘管作為庶流陪臣驅逐了織田大和守一系),但……篡位的齋藤龍興至今還在美濃耀武揚威,織田家上洛的道路被阻住了,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可是當前……」
「上總介大人的意思我已經清楚了!」足利義輝打斷了京極高佳的話。「齋藤氏代替土歧氏守護美濃已經得到了各方事實上的承認,雖然齋藤義龍用不義手段奪取了家督的地位,但到底是子承父業,事情……有些難辦啊!」
丹羽長秀說:「蔽上對美濃決無任何私心,只是為了完成道三大人的臨終囑託才不得已盡力而為!現在齋藤龍興不僅在美濃阻擋各方忠義之士上洛襄助幕府,還得到了三好家和六角家的支持……」
「什麼!!!」丹羽長秀的話引來了一片驚呼。
「丹羽大人……你說三好和六角……有什麼根據嗎?」細川藤孝用發顫的聲音問道。也難怪他們激動,幕府之所以能夠安然的呆在京都,就是由於三好家與六角家之間微妙的平衡,要是他們達成了什麼協議,足利將軍今後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怎麼將軍還不知道嗎?」丹羽長秀顯出了吃驚的表情。「北近江的淺井長政大人和越前的朝倉義景大人與本家一樣,也有著上洛輔助將軍的抱負,但這樣一來就與六角家產生了矛盾。本家與淺井、朝倉兩家本來相約共同進京,但齋藤龍興聯合了六角家加以對抗,並居中調解了六角家與三好家的恩怨,據說他們三方已經取得了共識!」
「想不到……想不到……」畠山政高雙目失神在那裡喃喃自語,另幾位「客卿」的表現也和他差不太多。
「不知美濃和尾張現在的情形如何?」足利義輝轉換了話題,看來他是有了一些想法。
「本家目前上下一心同仇敵愾!至於美濃麼……」丹羽長秀沉吟了一下說:「齋藤龍興昏庸殘暴,親近小人疏遠稻葉一鐵等老臣,美濃上下現在已經是天怒人怨了,眾叛親離只是個時間問題!」
「既然如此……」足利義輝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美濃國的守護,今後就拜託上總介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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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藤家已經和三好、六角結盟了?我來之前一點都不知道,是剛剛得到的消息嗎?」出了二條城後我問。
「哦~!你不知道嗎?」丹羽長秀看了看我。「其實……我也不知道!」
「哪……」看到他那張笑吟吟的臉,我忽然覺得沒有必要問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