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 星空倒影 作者:絃歌雅意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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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08-1-2 14:23:4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4 235537
  在歷史的蒼穹中,被選中的人會成為星辰,照亮整整一個時代,接受後世萬代的景仰。
  我們稱他們為「英雄」。
  我不是英雄,我這一生中最榮耀的時刻,不過是在英雄的身側,看他們親手擦亮歷史的夜空。
  或許我可以說,我是在那片星光閃爍的蒼穹下,真實而微不足道的……
  一個倒影……  

    ***********

第一卷:雛鷹 第一章 我不想當兵

  「請問……第二小隊的營地在哪?」我走遍了整個新兵營,每個小隊都有新兵簽到的報名站,唯有第二小隊的招牌看不見,只好冒失地走進一個帳篷裡詢問。

  「第二小隊……挺耳熟啊,我想想,啊,就在這裡了,這就是第二小隊的營地。」躺在床鋪上的那個滿臉胡茬的中年軍官好像還沒睡醒,連眼睛都沒有睜開,打著呵欠糊里糊塗地回答我。

  「那……請問,我在哪裡可以找到卡爾森小隊長?我是來報道的新兵。」

  「啊,又來新兵了嗎?卡爾森?這個名字挺熟啊。」他昏昏沉沉地嘟囔著,「雷利、弗萊德、傑夫裡茨、達克拉、拉瑪、羅爾……新兵名單上好像沒有卡爾森這個名字,你走錯地方了。」他側過身去,揮了揮手,不知是在驅趕我還是在驅趕那個打擾他午睡的問題。

  「您弄錯了,我找的不是新兵卡爾森,是第二小隊的隊長卡爾森。」我小心地追問著。

  「哦,小隊長卡爾森……我想想……小隊長……卡爾森,哦,我就是,什麼事啊?呵……」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真不相信這個世上還有睡覺把自己睡忘了的人。

  「傑夫裡茨·基德向您報到,聽從您的吩咐,長官!」我按照當過兵的老爸教我的新兵禮儀大喊。

  「哦,天吶,怎麼又是這老掉牙的一套,知道了知道了,就不能讓人睡個安穩覺嗎?」我面前的長官把頭深深埋藏在被子裡,躲避著我的聲音,「國王陛下,國王陛下!」被子裡傳出他的招呼聲,聲音有些悶。

  「到,長官。」帳篷外走進一個年輕的士兵,他身材比我略高,鼻樑高挑,雖然面色冷峻,但一雙黑色的眸子散發著惑人的神采,最讓人心動的是那一頭黑亮的頭髮,光可鑒人。如果他不是正穿著一身墨綠色的軍服,我簡直要以為他是哪一家的名門貴族。事實上,即便是這樣,他也是我見過的形象最高貴的人了,甚至比每個月到我家的酒館收稅的稅吏大人還要高貴。

  「這也是個新來的,安排到你們的帳篷裡去。」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正指向我,然後又縮了回去,「然後幫我把門邊上的牌子掛上。」 說完,地鋪上的被子蠕動了兩下,看的出,我的上司正堅決捍衛著他的美夢。

  「是,長官。」黑髮的年輕士兵把我領出了門,順手在帳篷上掛了一個寫著「豬在圈中,請勿打擾」字樣、還畫著一個閉著眼睛的豬頭圖案的招牌,極富創造性。看我一臉的詫異,他一付見怪不怪的表情,轉臉就走了,我只能苦忍住笑意跟在他後面。我的軍旅生涯就這樣開始了。

  我,傑夫裡茨·基德,德蘭麥亞王國裡德城馬蹄鐵酒館老闆獨腿老基德的次子。和我那個整天做騎士夢想當英雄的哥哥皮埃爾不同,我天生就是塊酒館老闆的料子——不,是天才。剛出生三個月的時候,老基德曾錯手把他的麥酒倒在了我的奶瓶裡,當他發現自己的杯子裡是牛奶的時候,我已經不動聲色地把一瓶烈酒喝了個乾淨;五歲的時候,我已經具有相當高超的品酒技藝,能夠熟練區分在整個大陸市面上能夠找到的各種酒類;7歲的時候,我已經開始負責酒館裡最見工夫、最需要技巧的工作——兌水;10歲的時候,我就正式在前台招呼客人,並一舉成為整個裡德城最受歡迎的酒館小廝;14歲的時候,我已經儼然是馬蹄鐵酒館的老闆,掌管一切賬目,把老基德、基德太太和長我6歲的兄長皮埃爾指揮得團團轉。在我苦心經營之下,馬蹄鐵已經由原先裡德城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小酒館,變成了具有極高知名度、日客流量超過500人的大型餐飲企業,並連續三年成為裡德城納稅先進單位。如果不是每個18歲的成年男子都要起碼服為期三年的兵役,我才不會離開那個每天熱鬧非凡的酒館。畢竟,當一個酒館老闆,和一幫食客插科打諢,傳播一些旅行者的新鮮見聞,看酒鬼們在門外的空地上打架,比做什麼騎士、當什麼英雄要快活多了,也安穩多了。

  我服役之前,已經和家裡約好了,等三年後我回家,老基德就正式退休,馬蹄鐵酒館將正式由我掌管。至於皮埃爾——對這個哥哥我也真沒有好辦法,服完了兵役不過癮,居然又想去幹什麼傭兵,不知道跑到哪裡修行去了。隨他四處折騰去吧,家裡有我,足夠了。

  「他剛才怎麼喊你國王?」我有些詫異地問我的新室友。

  「外號。」他的聲音帶著說不清的自豪感,似乎連一個字也不願多說。

  「這樣的外號挺少見,不過……」酒館小廝的職業習慣讓我不由自主地和人套近乎,「挺形象的,我是傑夫裡茨·基德,你可以喊我傑夫,我以前是個酒館小廝。」

  「弗萊德,弗萊德·古德裡安。」

  「弗萊德·古德裡安,我可以喊你弗萊德嗎?」他點頭默許了,「我剛來,對這裡還不瞭解,你來了多久了?這裡有什麼需要注意的?我們的長官怎麼樣?這附近有沒有出色的飯店?或者酒館也成。有沒有漂亮姑娘?我喜歡大眼睛的,亮亮的那種,就像你的……哎,人呢?」我只顧著邊說邊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同行者的身影。

  「到了。」 弗萊德站在我身後大約10步遠的地方,面無表情地說。

  「啊,謝謝。」我有些尷尬地小跑過來。

  走進帳篷,弗萊德指著我對帳篷裡的其他三個人說了句「新來的」,就走到自己的舖位上看書去了。

  「我是傑夫裡茨·基德,是剛報到的新兵,朋友們都喊我傑夫。」

  「我是達克拉,歡迎加入。」我被那個最高大的身影迎面抱了個結實,雖然如此隆重的歡迎禮節讓我很感動,但對我瘦弱的身軀卻是個不小的考驗,「我是個石匠,家在瓦倫城,呵呵。」粗獷的聲音昭示著說話者是個豪爽的男人。

  「石匠,好工作啊,我的鄰居就是個石匠,喜歡弄雕花的石質欄杆,我家酒館外面的欄杆就是他雕的,手藝好的不得了。不知道你主要經營什麼項目。」我嘗試著和他套近乎。

  「呵呵,我是刻墓碑的。」

  「呃……」

  「我的手藝,絕對一流,在瓦倫城都是有名的,要是有什麼需要,你跟我說一聲就好,都是自己人,我算你半價。」

  「啊……謝謝,謝謝,不用了,不用了。」我大汗。

  「說你笨你還真是笨啊,大石柱子。」一個矮小的身影閃出來,慢條斯裡地說。

  「憑什麼又說我笨啊!」達克拉大吼起。

  「有你那麼說話的嗎?傑夫那麼年輕,那麼急著給他送墓碑,這不是咒人家嘛。」

  「就是。」我心裡暗想,「終於有人給我說句公道話了。」

  「就算是送,起碼也要等兩年再說啊。」……我更是無話可說了。

  「那可不一定,我們是在當兵啊,萬一要打起仗來可保不準他能活多久……呃,傑夫,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很年輕,身體很好,可家裡人就不一定了呢,萬一你爸爸……」我已經分不清達克拉是真笨還是故意噁心我了。

  「哦,忘了介紹,我是雷利,家也在瓦倫城,是個雜耍藝人。」剛才那個慢條斯理地矮個子對我說,「剛才是開個玩笑,不要介意啊。」

  「啊,我知道,我不介意的。」我努力地裝出一付笑臉。

  「另外,剛才忘了問你……」

  「什麼?」

  「你喜歡什麼花樣的?」

  「什麼什麼花樣?」

  「墓碑啊。」在我反應過來之前,雷利已經一臉奸笑地跳開了。

  「我是拉瑪,我們家是開熟食店的。」從我一進門起就一直趴在床上嚼著東西胖子終於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去,跟我打了聲招呼,「你也來點嗎?」他把一隻油乎乎的豬蹄伸到我面前,被我拒絕後搖著頭歎了口氣,說了句:「都不識貨啊。」又趴回去繼續享用了。

  我是和陌生人打交道慣了的,三言兩語就和他們混熟了。從他們嘴裡我瞭解到,新兵營的報到期限有三天,今天剛剛是第二天,他們也只是比我早來了一兩天而已,對這附近的瞭解並不比我多。不過,他們已經收集了不少我們基層指揮官的不良風評:據說卡爾森小隊長的綽號是「背影」,這是因為他在以前的作戰中總是第一個溜號、只給敵人留下背影而得的稱號。他們幾個搖頭大歎運氣不好,遇到這樣一個沒出息的上司,出門少不得要受人白眼了。我到是無所謂上司有沒有面子,只求太太平平地混完這三年,早點回去當我的小老闆就好。

  次日,我們聽到卡爾森歇斯底里的招呼聲,然後冷峻的弗萊德又領進來一個新兵,照舊說了三個字:「新來的。」又閃到一邊看書去了。

  「大家好,我……我是羅爾。」一個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哼哼聲從面前的少年口中發出來。

  又是一個熱情如火的擁抱禮,外帶適時的墓碑直銷廣告,接著一高一矮兩個氣死人的傢伙就又唱起了對台戲。當嚇傻了的新兵終於能喘口氣的時候,一隻碩大的燒豬頭突然冒出在他的面前。

  「要不要來嘗嘗?」拉瑪邊摳著牙邊問,「哎,你怎麼暈了,這可是好東西啊。我見過暈車暈船的,還沒見過暈肉的,真是不識貨喲。」

  我和沉默的弗萊德對望了一眼,搖著頭把這個被燒豬頭嚇暈了的新兵拖到自己的舖位上。

  終於全員到齊了。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5-18 00:0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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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發表於 2008-1-2 14:24
第一卷:雛鷹 第二章 命是用來逃的

  「都起床都起床,統統給我滾出來,別再他媽死豬一樣爛在被窩裡。」新兵營正式訓練的第一天,在帳篷外傳來一陣刺耳的喊聲。

  「第二小隊集合,我數到十,還沒有滾出來就把他踢到溝裡去。」粗豪的叫罵聲再次響起,我聽出來了,這是小隊長卡爾森的聲音。

  「一、二、三……」帳篷裡的每個角落都發出穿衣服瑟瑟聲,不時還能聽見兩個人爭搶一件上衣的聲音,「四、五、六……」我已經穿上了鞋,正在找原本應該已經穿在褲子上的腰帶,「七、八、九……」找不到,算了,先出去再說。當過兵的老爸和哥哥再三告訴過我,每次新兵報到之後都要經過一些緊急集合的事情殺殺威風,這個時候寧願丟人也別拖後腿,否則一定會被尖刻的上司修理得很慘。

  「十!」時間到,我已經提著褲子站在隊列中了,還有時間偷偷瞄一眼身旁邊兄弟們的景象。看來每個人都從長輩那裡接受過類似的教育,就算穿的再不堪入目,也掙扎著衝出了帳篷。

  「讓我來看看……恩,你叫雷利是吧,把上衣套在腿上是個不錯的主意,下次繼續。拉瑪,別費勁了,除非你把自己可愛的白肚皮切下半個來,否則是扣不上那扣子的。你把誰的衣服拿錯了?恩?啊,羅爾,你穿的是軍裝還是裙子啊?回答我。」羅爾身上的軍裝大得能再裝下一個人,顯然他和拉瑪把衣服穿錯了。

  「是……軍裝。」害羞膽小的羅爾被我們的指揮官嚇了個半死,低著頭小聲回答。

  「大聲點,我聽不見。」

  「是……」羅爾的聲音稍微大了點,「軍裝……」又小下去了。

  「再大聲點。」

  「是軍裝。」聲音仍然不比貓叫大多少。

  「再給我他媽大聲點。」

  ……

  這樣的對話重複了二十多次,看起來並沒有多大進展,卡爾森氣得都要發瘋了,羅爾回答的聲音還沒有他憋出來的屁響。

  終於,卡爾森看上去要放棄了,搖著腦袋走到一邊,忽然一回頭,指著羅爾的腳下大喊:「蛇,有蛇!」

  「啊~~~~~~~」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利嘶叫從羅爾嘴裡發出,他一下子衝到卡爾森身後,探出半個面色蒼白的腦袋,驚惶失措地喊著「哪?在哪?哪裡有蛇?」

  「嗯,很好。」卡爾森把羅爾從身後拎出來,一腳踢進隊伍中,「就用剛才的聲音回答我,你穿的是軍裝還是裙子?」

  「是裙子,長官!」這一次的聲音足夠大了,但很顯然羅爾已經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了。

  這一次卡爾森終於滿意地點點頭,看來是滿意了羅爾的表現了,轉身走向我。

  「嗯?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啊,我怎麼沒見過你。」

  「報告長官,我是前天報到,當時你正在午睡,整個頭都悶在被子裡,所以沒有看見我!」我神清氣爽,一絲不苟地回答問題,就是雙手提著褲子,實在有礙瞻觀。

  「呃……我知道了,」我們的小隊長左右掃視了一下,制止了兩邊新兵們的竊笑,「你叫什麼名字。」

  「傑夫裡茨·基德,聽候您的吩咐,長官!」我努力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右側的半邊褲子失去了支點的依靠,不幸地掉了下來。

  「嗯。」卡爾森又轉向我身邊的弗萊德。

  隨著他的目光我才發現,弗萊德的一身裝束整齊得無可挑剔,彷彿他一生下來就是個軍人似的,一頭黑髮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也閃爍著亮麗的光澤。

  「古德裡安先生,」卡爾森小隊長打量了半天終於開口說話了,「記住,你是個士兵,是要上戰場的人,把軍裝穿好就足夠了,沒有必要在緊急集合的的時候還要梳你那頭漂亮的長頭髮。」

  「是,長官!」弗萊德的身體站得筆直,以一個優秀軍人的標準姿態做出了回答。

  「穿得不錯,國王。」卡爾森愣了許久,歎了口氣,終於小聲說了一句,然後轉到隊伍前面,開始了第一次的訓話:

  「正如你們所知的,我就是『背影』卡爾森,那個逃得最快,沒讓敵人看過臉的膽小鬼。但是,我還在這裡當兵,當初給我起這個綽號的人都不在了,知道為什麼嗎?他們都死了,自以為勇敢,其實是愚蠢地死在戰場上。」

  「我知道你們都在想什麼,你們這群豬玀,連件衣服都不會穿,就想著上戰場殺人了,就他媽你們現在這鬼樣子,等有人砍了你們的腦袋,你們連褲子都沒穿上呢。」說到這,他又瞄了一眼我兩隻手提著的褲子,我的臉上一熱。

  「在我這裡當兵,勇敢不勇敢不重要,你們戰場上的表現有軍法處的人管。我只定下來一條,當我喊『跑』的時候,你們就他媽豁出命給我跑,向後方跑,向沒人的地方跑,向戰場外面跑,跑得越遠越好,這樣不能讓你們陞官,但能救你們的命,明白了嗎?」

  回答他的是稀稀拉拉的聲音——任誰聽到了這樣的開場白,都不會有多大的精神吧。

  「好,現在聽我口令,圍著這個營地給我跑三圈,在早餐號之前沒跑完的,就沒有早飯吃,還要再跑三圈。」

  「報告!」大塊頭達克拉站了出來。

  「說!」

  「能不能先等我們穿好了衣服再跑?」

  「如果有人拿著刀要宰你,會先給你時間洗個熱水澡嗎?」小隊長陰陽怪氣的聲音忽然變成了呼喝,「別他媽跟我廢話,跑!」

  衣冠不整的新兵隊伍跑了出去,這也算是整個新兵營的一個奇景了:凌晨天還沒亮的時候,一個小隊二十個小伙子光著脊樑提著褲子拖著鞋或者打著赤腳圍著營地大跑其圈,在營地大門口,一個三十上下滿臉胡茬的下級軍官靠在營門上打起了瞌睡。

  繞著營地跑一圈大約需要兩千多步,只跑了一圈就看出差距來了。一馬當先的是沉默寡言的弗萊德,即便是在長跑他的姿態也幽雅得像草原上的鹿一樣;接著是小個子雷利,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把錯套在腿上的上衣脫了圍在腰上,露出兩條結實的大腿來,至於再往上……天太黑,我看不清楚。後面大多是其他帳篷裡的新兵們,害羞的羅爾和大塊頭達克拉也在其中,我提著褲子勉強跟在這群人的後面。我身後還有一些老弱病殘,已經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了。跑到第二圈的時候,我看到胖子拉瑪吐著白沫翻倒在路邊,旁邊是滿地的污穢,這可憐的傢伙怕是把昨天晚上吃的整個燒豬頭都吐出來了。

  慢慢地,掉隊的人越來越多了,羅爾也拖著長長的口水落到我後面去了。我提著褲子的兩隻手越來越沉,胸口悶得就像要炸開來一樣,腳步蹣跚,幾乎要虛脫了。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當兵要遭受這樣的待遇的。

  在早餐號響起的一剎那,我終於撲倒在營地門口,完成了三圈的任務,即便倒下了,我的兩隻手還緊緊地提著我的褲子,誓死捍衛我新兵生涯的最後一點尊嚴……

  弗萊德是新兵中第一個跑完全程的,沒有得意,沒有吹噓,他的臉平靜得似乎理所當然,就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似的。即使是疲勞也不能掩蓋他一如既往的驕傲神色。

  拉瑪是在早餐後才被我們五個人用車拖回來的,吃不吃早餐對他來說已經沒什麼意義了,他現在像只瘟豬一樣趴在鋪上哼哼,出的氣多進的氣少。我猜今天一早上跑的路比他當兵前十八年裡跑的路加起來都多。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苦難的新兵訓練生涯。整個新兵訓練分成兩個部分,每天上午由各營地統一組織進行隊列、禮儀、格鬥技巧和戰術運用的學習訓練,而下午則由各小隊自行決定訓練科目。每當到自行訓練時間,我們的訓練內容只有一項——跑步:長跑、短跑、往返跑、越野跑,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小隊長卡爾經常細緻深入地分析奔跑時的呼吸、頻率、姿勢等方面的問題,以便進一步提高我們的跑步成績。當然每次解說完畢,他總不忘加上這樣一句:

  「記住,命是用來逃的,不是用來拼的。」

  漸漸地,我們的跑步訓練變了不少花樣,比如說,要在奔跑中揮劍,在奔跑中保持隊型和方向,負重跑,模擬受傷後的奔跑……後來就由單純的競速變成了追趕項目,跟在我們後面的不是幾條餓了三天的野狗,就是一頭被劍鞘拍腫了屁股、紅著眼睛找人出氣的公牛,或者乾脆是揮舞著長劍高聲叫罵的小隊長卡爾森。

  再後來,小隊長卡爾森的表現更不像話了:

  「長官早上好!」早上,列隊等了半天之後,我們才能看見卡爾森穿著長筒睡衣帶著尖頭睡帽磨磨蹭蹭從帳篷裡爬出來。

  「小子們,跑去吧!」他揮了揮手,趕蒼蠅一樣的下達了命令,一句廢話也沒有,然後立刻直奔溫暖的被窩而去。

  「長官,第二小隊按時集合完畢!」上午,弗萊德帶領我們再軍官帳篷外集合,然後看見緊閉的帳門裡伸出一隻手,輕輕揮舞兩下,示意我們可以開始跑了。

  「報告長官……」「汪汪……」晚上,話還沒說完就從帳篷裡竄出幾條粗壯的狼狗,追著我們跑出去很遠。卡爾森的軍官帳篷裡平緩的呼吸和嘖嘖的吧嗒嘴的聲音卻始終沒有斷過。

  「緊急集合!都他媽給我起來!」半夜,大家結束了一天的奔波勞頓好不容易進入夢鄉的時候,卡爾森破鑼嗓子忽然響徹雲霄,把我們都從難得的睡眠中驚醒。然後,月光下,一個狂舞著刀劍罵罵咧咧的魁梧漢子追趕一群睡眼惺忪的新兵的鬧劇開始上演。

  夜晚睡覺時間,我們躺在床鋪上閒聊:

  「你說,這老王八以前是幹什麼的?怎麼跟夜貓子一樣,白天睡不醒,晚上那麼有精神。」

  「別是這老兔崽子春心蕩漾了,晚上睡不著吧。」

  「要不我們幫他找個老婆好好管管吧,讓我們的日子也好過點。」

  「誰願意把自家的閨女往這堆大糞上插喲。」

  「我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他精神變態嘛,怎麼說也是我們的小隊長啊。而且他變他的態也就算了,不能讓他拖著我們二十個有為青年的大好前程啊。」

  「跑啊!」忽然一聲呼喝傳來。我們幾個手忙腳亂地從被窩裡爬出來,第一時間竄了出去。風從耳邊吹過,我彷彿聽見了鬼叫聲。

  「咦,怎麼只有我們幾個?」繞著營地跑了半圈之後,雷利第一個反應過來。

  「別是我們跑錯地方了吧。」

  「你們沒覺得剛才的聲音不太像那個老變態嗎?」

  「對啊,倒是有點像羅爾。」

  「哎,羅爾呢?怎麼不見了……」

  亂糟糟跑完一圈,回到帳篷裡,羅爾已經踢掉了被子,兩條腿做出奔跑的動作懸空舞動,氣喘吁吁,邊動邊喊:「跑啊……我跑……」

  我們頓時恍然大悟:剛才是這小子在說夢話。

  我們對視一眼,衝將上去:

  「你小子就不會做個好夢啊!」

  「害人害己的傢伙。」

  「為民處害啊!」

  「別站得那麼擠,讓開點,讓我踢一腳,讓我踢一腳,我還沒踢著吶……」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24
第一卷:雛鷹 第三章 沒有品位的竊賊

  深夜,我們換上便裝,蒙著臉趴在新兵營附近一個貴族莊園的外面。今天原本是新兵營每月一次的休息日,我們卻被卡爾森全隊拖了出來,說是要進行「特訓」。

  「這次特訓的內容是,你們每個人從莊園裡偷一樣東西出來。空著手出來的回去加訓,我昨天剛借了兩隻良種獵犬,是為空著手跑出來的人準備的哦,哼哼……」 看著小隊長臉上浮現出的詭詐笑意,吃過苦頭的人個個心頭一寒。

  「記住了,如果被抓了,今天是休息日,你們個人的盜竊行為和我這個小隊長可沒什麼關係啊。」看著他卑鄙的笑臉,我們都感到自己被出賣了。

  「好,開始行動。」

  我和達克拉翻過柵欄,從側面摸近了酒窖。夜幕下的莊園寧靜安詳,彷彿一個熟睡的少年,在月光下平穩地呼吸著。

  「抓~~~~賊~~~~~啊~~~~~~」卡爾森難聽的喊聲忽然從身後響起,緊接著莊園裡出現了許多騷亂。正在集體行竊的新兵們被這突發時間嚇得手足無措,慌亂中我還能記得任務,隨手抓了個瓶子轉身就跑。

  「酒窖外面有小偷。」卡爾森站在莊園外的一個山丘上指著我喊,然後不少手持火把的農戶和僕人跟在我後面衝了出來。這個時候我恨不得把卡爾森塞到我手中的瓶子裡去。

  「洗衣間後面有小偷!」「廚房有小偷!」「牆上還趴著一個!」「兩個正向西邊跑!」……歹毒的上司把自己的部下一一出賣了,難為他在那麼暗的夜裡還能看得如此清楚。

  經過了兩個多月的長跑訓練,原本跟在我身後的這群勇敢的農夫根本沒有靠近我們的可能。可是因為農戶們零散地住在莊園附近,我們又不熟悉地形,加上那個該死的卡爾森在外面「指揮得當」,我和羅爾、拉瑪以及出身職業軍人世家的傑拉德和羅迪克兩兄弟很快就陷入了他們的包圍,左衝右突,再也難以脫身。眼看著周圍的火把越燒越近,包圍的圈子越來越小,我已經可以看見圍上來的農夫們憤怒的表情了。

  「我們……把東西還給他們,他們該……不會把我們怎麼樣吧?」羅爾揮動著手裡的女式內褲,邊跑邊小聲地向我們徵求意見。我眼前浮現出他被當成色情狂被打斷了骨頭的景象。

  「我手裡……呼……只剩下半條烤羊腿了。」拉瑪擦著嘴角的油星喘著粗氣說。

  「兄弟們,不管誰衝出去,都要記住了,是那個變態隊長卡爾森把我們害成這樣的,要替沒衝出去的報仇啊。」傑拉德狠聲說。

  我趁著混亂嘗了嘗偷出來的酒,是藏了三年左右的野生葡萄酒,味道不錯。如果發酵時間再稍微長一點,香氣會更濃郁。可惜,可惜。

  就在我們五個人陷入絕望的時候,馬廄裡忽然傳出一陣嘶鳴,然後我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騎著一匹黑馬衝了出來。他身後跟著十幾匹駿馬,衝散了我們後面追趕的人群,又接著向聚集在我們左前方火把最密集的地方衝去。無論是時機還是方向,這個天降的拯救者都把握的很好:他選擇了局勢明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我們五個人吸引的時刻出現,選擇的衝擊點又恰恰是地形複雜、人員集中、最容易造成混亂場面的位置。這一個人十幾匹馬像一陣旋風一樣席捲著整個莊園,不失時機地迂迴穿插。憤怒的人群在馬蹄前四散逃竄,原本同仇敵愾的場面變得紛亂不堪。重要的是,他精湛的騎術把整個馬群控制得很好,在成功驅散包圍人群的同時,也沒有讓任何人受到傷害。我們五個人還沒有適應這戲劇性的變化,驚訝地呆在當場。

  只幾個來回,他已經把對我們五個形成的包圍圈沖得七零八落,農戶和僕人們忙著躲避馬群的踐踏,早就忘了包圍圈中五個可憐的小蟊賊了。這時候他才縱馬向我們跑過來,原來是弗萊德。雖然蒙著面,但黑夜卻不能阻止月光在他的黑髮上留下惑人的光彩。他應該是我們中最早進入莊園的人,但一直隱忍到現在,直到局勢明朗,未能逃脫的人集中在了一起之後才適時出現,一舉援救成功,彷彿是專程來救我們的騎士。更重要的是,他控制了莊園中所有的馬匹,確保已經逃脫的同伴不會被人策馬追趕。隨著他的不斷靠近,我看見他的眼睛閃爍著一種冷靜又狂熱的光芒。我從不知道這個沉默寡言的同伴內心蘊涵著這樣熱情,此刻的他,彷彿是一團熾熱的火焰正在馬背上燃燒。

  「他來當兵太可惜了,要是當馬賊似乎會更專業一些。」我偷偷地想。

  「兩個人一匹,快上來,抱住馬脖子。」這個時候我們才看見他的右手還攥著另外兩匹馬的韁繩。我爬上弗萊德的馬背,羅爾和拉瑪一匹,傑拉德和羅迪克一匹,他一個人操縱著三匹馬,在一片混亂中順利逃離了這個莊園。

  ……

  「長官,我們需要解釋!」回到集合的空地上,剛剛脫險的傑拉德憤恨地問卡爾森。我注意到不少人正躺在地上,看上去並不像是在睡覺,其中包括大塊頭達克拉。

  「這是特訓,為了考驗你們在混亂情況下面對大量的敵人能否冷靜地逃脫。」我們的長官慢條斯理地回答。

  「為了這個原因,你就可以讓我們踐踏士兵的榮譽,違背保衛國家的信條,去當盜竊犯?而且我們五個差點死在那裡,僅僅是為了一次愚蠢的特訓?」

  「是的。而且我注意到了,你們五個表現得不是很好。」

  「你這個軍營敗類……」氣瘋了的傑拉德順手操起他不知從哪偷來的一截破笤帚——他偷這玩意幹嘛,太沒成就感了吧——向卡爾森衝了過去。看得出他在每天集體進行的格鬥訓練上花了不小的精力,這一個前衝揮砍動作幾乎是教科書一樣的經典範例。

  就在下一個瞬間,卡爾森上前一步,忽然托住了傑拉德握著笤帚的雙手,身體向右旋轉了半圈,就勢把他從肩上扔了出去。整個動作簡潔明快,一氣呵成,偏偏又乾淨利落地讓我們這些外行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背部著地的傑拉德頓時失去了行動能力,在地上打著滾呻吟起來。

  我現在知道達克拉他們是怎麼躺在地上的了。

  「沒有成功逃離,罰跑營地兩圈;辱罵長官,罰跑兩圈;襲擊長官,罰跑五圈;恩……襲擊沒有成功,罰跑一圈。你們幾個……」卡爾森指了指我們和傑拉德一起被圍住的四個人,「罰跑兩圈,下午執行。解散。」

  卡爾森轉過身去的時候,我看見弗萊德及時制止了打算衝出去為弟弟報仇的羅迪克,並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羅迪克順從地笑了笑,感激地看著弗萊德,轉身架起傑拉德向營地走去。

  下午我們跑圈的時候,忽然聽到卡爾森的帳篷裡傳出淒慘的叫聲和狗叫,接著就看見他穿著睡衣衝出了營門,後面跟著他剛借來的兩條良種獵犬。

  「隊長借來的狗真不錯啊!」 羅迪克出現在營地門口,望著卡爾森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確實是良種獵犬。」弗萊德從羅迪克身後閃出來,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件普通的事實。不過,他們每人手裡都拿著一根用來栓狗鏈的鐵橛子。在這一刻,弗萊德驕傲的神色下掩蓋著微微的狡黠得意,不再是一付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樣。

  次日,卡爾森的帳篷門口掛起了「狂犬病患者,小心傳染」的牌子。

  ……

  第二天下午,在遭到洗劫的莊園門口,一群新兵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前天晚上的事情太可怕了,那群強盜簡直是瘋子,見到什麼搶什麼,連我的……都被強走了。你知道,雖然我是這裡出名的美女,可是也不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愛意啊……」一位五十多歲膀大腰圓滿口黃牙的太太對著滿面通紅的羅爾哭訴,卻不知道下手竊取這件難得的「愛的紀念品」的正是羅爾。他原本怕偷了什麼貴重物品影響不好,就從洗衣房裡抄了一塊抹布,卻沒想到是件特大號的女士內褲。

  歸還的其餘物品還包括:一個碎成片的酒桶,這是和我一起摸進酒窖的達克拉扛出來的,衝出重圍的時候他用這個桶撞翻了所有試圖阻截他的人;一條袖子,這是雷利覺得拿一整件衣服太礙事,順手剪下來的,他後來被人追得爬上了樹,要不是把樹上的蜂窩扔到逼近的人群裡,恐怕他也不太可能順利脫身吧;一把羊骨頭,我們實在沒有辦法把拉瑪吃下去的東西原封不動地還回來;一個空酒瓶,呃……這個……酒還不錯。其他還有什麼笤帚把啊,掏糞叉啊,切菜板啊,衛生紙啊之類的,讓我們自己都覺得「這伙強盜」實在是太沒品位了。

  因為小隊長卡爾森在「追捕強盜」的過程中「光榮負傷」,所以這次行動由弗萊德帶隊。他「親手抓獲了五名盜賊」,「奪還」了三匹駿馬和一個馬鞍,是我們中當之無愧的頭號英雄。出人意料的是,弗萊德在與莊園主——當地的小貴族——波特男爵交流的過程中表現得落落大方,十分熟練地使用著貴族禮節和言辭,表現出了我們這些土包子不能比擬的高尚教養,讓我們瞠目結舌。甚至男爵先生也感到十分意外。

  在對「追捕盜匪」做出了突出貢獻的「英雄小隊」表示感激的宴會上,弗萊德代表我們向主人們致辭:

  「女士們,先生們,今天我們坐在這裡,接受大家的謝意,感到十分慚愧。」我也為我喝光了整瓶葡萄酒感到慚愧。

  「我們是軍人,原本就應該保護我們的國民,守衛我們的國土,這是我們應盡的責任。但由於我們的疏忽,讓大家蒙受了損失,請大家接受我們深深的歉意。」每一個士兵都在為自己前天晚上的行為表示歉意。

  「在追捕過程中,我們也發現,參與這次搶劫的都是些年輕人,他們本應過著充滿陽光和幸福的美好生活,可是他們沒有抵禦住誘惑,墮落了。」早知道這樣老子就不當兵了,有的人這樣想。

  「但他們還年輕,還是有希望的。在審訊的時候,他們也告訴我們,他們只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以才來行竊、搶劫,在整個作案過程中,始終不願傷害這裡善良的人們。他們現在正在深深的懺悔中,並委託我向大家表示歉意,希望大家能夠原諒他們的糊塗。」主人們交口結舌,回憶著當時的情景,似乎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雷利扔出來的蜂窩和衝散人群的馬匹了。我們自己也都感動得熱淚盈眶:說的多好啊,我們還是很善良的啊。

  「但是,這伙竊賊的頭目,一個罪大惡極的人,引導年輕人墮落的瘋狂殘暴的惡棍,是不能原諒的。他吸食著人們的鮮血,過著暴虐的生活。請大家相信,他終將獲得應有的懲罰。不,他已經獲得了應有的懲罰。讚美偉大的善神達瑞摩斯,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打擾大家的幸福生活了。」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被獵犬咬傷了屁股,正趴在鋪上養傷的小隊長卡爾森。

  「最後,請允許我代表我英勇無畏的戰友們,敬熱情的主人一杯,祝大家生活富足,達瑞摩斯與你們同在。」

  男爵先生也站起來舉杯:「祝戰士們英勇善戰,戰神維斯塔與你們同在。」

  弗萊德誠摯的言辭和幽雅的風度讓在場的每個人心中都升起了油然的尊敬和愛戴,不少未婚的少女們已經開始頻送秋波了。

  「他原來那麼能說會道。」我的念頭冒出來的很不是時候。

  清涼夏夜,善良的農莊居民和勇敢的年輕士兵們歡聚一堂。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25
第一卷:雛鷹 第四章 酒

  「弗萊德,一起去酒館喝一杯吧。」又是一個休息日,這是放鬆狂歡的好時候。雖然沉默寡言,並且總是帶著驕傲的神色,但弗萊德在第二小隊新兵中始終很受歡迎。一方面是因為他的相貌已經英俊到很難讓人心存敵意的地步了,另一方面,他確實是整個小隊——甚至是整個新兵營——最優秀的士兵。

  事實上,弗萊德並不是個完美無缺的士兵典範,他的生活習慣就談不上良好。比如說:他過分注重自己的形象了,衣服幾乎是一天一洗,每兩天就要洗一次澡,每次集合前都要梳理好自己的頭髮……這種缺乏男性剛強魅力的生活方式在整個新兵營中都是絕無僅有的特例。而且,他在訓練之餘從不參加類似摔跤、拳擊之類的娛樂活動,只喜歡坐在帳篷裡看那些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從附近村莊買來的二手書籍。我曾經希望從他成摞的書籍中尋找兩本刺激的騎士小說,哪怕是艷俗的言情故事也好,但遺憾的是那裡只能找到類似《戰爭論》、《山地步兵機動作戰守則》、《陣形,地形及兵種》這樣的軍事書籍,再或者就是諸如《帝國宰相求斯·德·潘》、《大陸五百年》、《思辯——戰爭的衍生與和平的危機》這樣的大部頭歷史、哲學讀物。我真不知道他怎麼看得下這些的,這簡直就是在進行對頭腦的自我虐待。

  即便如此,弗萊德仍然獲得了我們的喜愛和尊敬,尤其是在那天晚上救了我們,並以非常合適的方法懲罰了小隊長卡爾森之後。不過,去酒館的邀請通常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弗萊德從來沒有接受過這樣的邀請。

  「好,我去。」

  「太遺憾了,那個地方很不錯,是個男人都應該去看看,你看,連羅爾都去了,你居然不去……恩?等等,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好,我去。」

  「天啊,弗萊德,你居然去酒館。雷利、達克拉,去通知大家,今天國王陛下駕臨酒館,大家一起去,我請客。」難得太陽從西邊出來,我要大方一次。

  「是我們兩個請客。」拉瑪滿臉油腥地擠了過來。我們兩個都有一份經營得不錯的家族產業,也都喜歡熱鬧,出手大方,因此每次都負擔起了集體活動的大部分經費。這讓我們兩個在小隊中也頗受歡迎。

  當二十個輕裝步兵走進酒館時,裡面已經是人聲鼎沸了。我熟門熟路地和酒館老闆以及那些經常來酒館取樂的新兵們打著招呼。濃郁的酒香氣,粗獷的歌聲,面紅耳赤的豪放笑臉,潮濕油膩的橡木桌椅,幾乎所有的酒館都是這樣統一安排的。熟悉的環境啊,就好像回到家裡一樣。這才是我真正屬於的世界。

  「這裡就是你們常說的……酒館?」弗萊德抓住我的袖子問。他面色有些蒼白,似乎在這樣熱鬧的環境裡有些緊張,但兩隻眼睛又忍不住好奇地望來望去。

  「是啊,我家就是幹這個的。不用緊張,放輕鬆,喝兩杯你就會覺得好多了。」我安慰著這個酒場新手,「這裡是男人的天堂,對不對!」

  「對!」無數的聲音回答著我的高喊,酒館裡就需要這樣的氣氛。

  「傑夫,我覺得在這裡開一個烤肉鋪是個不錯的主意。」拉瑪的話引起了我的興趣。

  「哦,繼續。」

  「你看,一般的酒館裡只有薄餅、土豆湯之類的簡單飲食。」拉瑪看著附近的桌子歎著氣說,「這對於普通的旅行者來說是足夠了,可是那些放鬆找樂的人需要的是什麼?是真正的美味,是能和美酒搭配的豐富美食。那是什麼?烤肉,只有帶著油花和炭火溫度的烤肉才是狂歡者的美食。」

  「說得很有趣,還有嗎?」

  「我們甚至可以這樣:像安放桌子一樣升幾個炭火堆,讓每群人自己圍坐在火堆旁邊自己烤肉吃。相信我,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滿意的了。」

  我的眼前浮現出這樣的場景:圍著火堆的男人們,高舉的酒杯,美味的燒烤,甚至還可以加上精彩的歌唱和舞蹈表演,歡樂而瘋狂的人群,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美好景象。我又大體估算了一下烤肉業務可以帶來的經濟收入,按照馬蹄鐵目前的經營量計算……我得到一個讓人窒息的數字。

  「就這麼幹,拉瑪。退役回家之後我們合夥開這麼一個酒館,名字就叫……馬蹄鐵燒烤酒館」。

  「不不不,叫銅火烤肉酒館。」銅火是拉瑪家烤肉店的招牌。

  「不,叫馬蹄鐵xxxx。」

  「不行,叫銅火xxxx。」

  「還是叫xxx的好」

  「我堅持認為xxxx要好多了。」

  「我……」

  「我……」

  …………

  眼看著兩個准生意夥伴為了將來產業的命名問題展開了友好而激烈的爭論,弗萊德聲音忽然傳出來。

  「叫熾熱狂歡酒店怎麼樣?」

  「熾熱狂歡?」我和拉瑪停止了爭吵,認真地思考起來。

  「不錯,很切題。」

  「熾熱……我喜歡。」

  「就它了!」

  「就它了!乾杯,合夥人。」

  「乾杯,合夥人。」

  澄澈的液體流進兩個未來商業之星的喉嚨裡,我覺得一陣清涼。拉瑪可能喝得急了點,嗆得咳嗽起來。

  「這不是『背影』小隊長的逃兵小隊嗎?毛都沒長齊居然還學大人喝酒。」旁邊一張桌子上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那是第四小隊的隊長法特爾,和卡爾森是冷嘲熱諷的一對損友,平時總喜歡開我們這群新兵的玩笑。

  「法特爾隊長,今天您沒帶著酒鬼小隊來啊?」法特爾是新兵營軍官裡出了名的酒鬼,「酒鬼小隊」是卡爾森對第四小隊的戲稱。

  「酒館可是大人來的地方,不能讓你們這些小孩子來啊。不要喝醉了,你們隊長總是睡大覺,可沒空來領你們啊。」

  「老酒鬼,說起喝酒,你可不一定比的過我哦,不信試試?」在卡爾森手下當兵實在窩囊,總是被人看扁了。我心借這個機會出氣。

  「喲,你小子好大的口氣啊,一會趴在地上我可不背你出去。」

  「老規矩,誰輸了誰付錢。」我十四歲的時候就曾經灌醉過一個高山矮人,眼前的小隊長顯然不知道這件事。

  我們的口角驚動了整個酒館,好事的新兵和基層軍官們紛紛圍上來旁觀。清楚我底細的雷利和拉瑪不失時機地開出了盤口賭我們的輸贏,並且把我的賠率抬得很高。除了他們,沒有多少人會相信久負盛名的酒鬼會喝不過一個剛當了三個月兵的十八歲少年。

  「幫我全押上,買我贏。」我解下隨身的錢袋。

  「買自己贏可沒有好綵頭哦。」法特爾笑著說。

  「可我沒理由不賺穩贏的錢啊。」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看起來我的回答嚴重挫傷了酒鬼隊長的自尊心,他狠狠地盯了我一眼,抓起眼前盛滿麥酒的杯子大口灌了下去,然後用力把空杯放在桌上。

  我不動聲色,老老實實喝完了一杯,回頭望了拉瑪那邊一眼。下注還在繼續,幾乎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了法拉爾身上。

  「死胖子,贏的錢裡可有我的一份。」我心裡想著,又喝乾了一杯。為了騙取更高的賭注,我沒有表現得太過分

  這裡的麥酒雖然還比不上矮人族釀造的「科卡」,卻也是難得的烈酒,普通人喝上十幾杯肯定已經倒地不起了,眼前的法特爾卻已經堅持著喝完了將近五十杯,抵的上尋常四、五個人的酒量,的確是個名副其實的酒鬼。

  不過,看他恍惚的眼神和通紅的面頰就知道,這個酒鬼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估計現在他連喝的是酒還是水都分不出來,只知道拿著杯子往嘴裡灌。我順手拿了兩個大號的杯子,滿滿倒了兩杯,然後露了點真本事:我抄起一杯酒站起來一仰脖子倒了下去,就覺得杯子裡的酒直接湧進了喉嚨,沒有泛起一絲泡沫,連吞嚥的力氣都不費,眨眼間杯子就空了。這些新兵蛋子什麼時候見過這樣喝酒的,一時間驚得鴉雀無聲,繼而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來。而我的對手法特爾就在歡呼聲中癱軟在地上,人事不知道了。

  我站起來揮舞著雙手,迎接著來自四面八方「傑夫、傑夫」的喝彩聲,像個建立了偉大功業的英雄一樣接受著大家的驚訝和敬意。在這一瞬間,我感覺這個酒館就是我的世界,我在這個世界裡享有絕對的權威。在享受別人尊重的同時,我也把瘋狂的歡樂帶給了他們。

  雖然拉瑪他們知道我很能喝酒,但我的表現還是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意料——我喝下去的烈性飲料足夠把兩頭牛放倒三天,而我甚至連臉色都沒有改變。

  「你真的沒什麼感覺?」一向冷傲的弗萊德最先向我表示關切,這讓我很得意。連這樣一個出色的人物都關注起我來了,可見我今天確實幹了一件挺轟動的事情。

  「說實話,有點難受。」我裝模做樣。

  「哪裡不舒服?是不是想吐?」弗萊德皺著眉頭問,眼神裡帶著一絲不安。我從不知道這傢伙原來也會關心人。

  「喝的有點多,想上廁所。」我的回答招來了一頓友好的拳打腳踢。

  「把我贏的錢拿出來,我請這裡的每個人喝一杯!」忽然我跳上桌子高喊。

  「哦!哦!傑夫,萬歲,萬歲,傑夫……」這個時候,即使是輸了錢的人也開始為我歡呼起來。達克拉把我從桌上扛下來,然後許多人用手托著我的背,讓我在酒館內開始飄移,連酒館老闆和他的胖老婆都參與進來了。相信我,這種感覺真棒。

  正當酒館內的氣氛達到最高點的,每個人都在縱情歡樂的時候,忽然「砰」的一聲,酒館的門被一腳踢開,走接著走進來的是幾個穿著騎兵盔甲的軍官。

  酒館裡頓時安靜下來。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26
第一卷:雛鷹 第六章 貴族的敬意,戰士的敬意

  在我們焦灼的注視下,決鬥中的步兵新兵和騎兵軍官挑選好各自的武器,面對面站著。

  裡達第斯手裡是一柄騎士用的長劍,這種武器是除長矛外騎兵的第二選擇武器,不但十分鋒利,而且也頗有份量,在馬上馬下都可使用,無論是突刺還是揮砍都有很大的殺傷力。

  弗萊德手裡拿著普通的短劍,這是輕裝步兵的通用武器。在戰場上,正常情況下輕裝步兵都是左手持木質或鐵質的小型圓盾,右手持短劍。這種武器的優點是便於控制,即使是個生手也可以很快地熟練使用它,在人群眾多場面混亂的戰場上,它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誤傷自己人。但它的殺傷力則明顯要小得多。

  公正人埃奇威爾檢查了雙方的武器,盡最後一次努力阻止決鬥生效之後,終於無奈地宣佈決鬥開始。他的話音剛落,裡達第斯就大步衝了上去。在酒館中他一再受到弗萊德的挑釁,在同僚面前大丟臉面。此刻恐怕他恨不得含口水把弗萊德給吞了。

  就在接近的一剎那,他將手中的長劍由左下向右上斜撩上去,直劈弗萊德的右側。這一劍無論是出劍的距離、時機還是角度,都把握得恰到好處,出其不意,來勢迅猛,一旦劈中,對手不死也要重傷。

  正常持劍格鬥的人很難招架自下而上反撩的攻擊,起碼我們在新兵的格鬥訓練中就沒有接觸過。面對這樣的攻擊,我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後退,盡可能退出對方的攻擊範圍,即使受傷也比送命的好。

  可弗萊德就好像被這一劍嚇呆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看著劍刃襲向自己的右腰。

  「啊~~~~~」我身後傳來尖叫聲,繼而是有人暈倒在地上的聲音。我知道是羅爾,這個可愛的膽小鬼已經被計劃中的血腥場面嚇昏了。不過,這一次沒人嘲笑他,我也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忍心看著自己同伴被肢解的景象。

  「噹」,場中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畫面是:弗萊德架住了裡達第斯的劍。他持劍的方式很奇怪,並不是我們通常見過和學過的劍尖朝上的正手持劍,而是像使用匕首一樣反手握劍,把劍身藏在自己的右肘下,身體前傾,在千鈞一髮之際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緊接著,他往前猛衝出一步,肘下的短劍沿著對手的劍刃滑過,發出短促的刺耳摩擦聲,直奔向對手的咽喉。

  這一劍比裡達第斯的反撩一劍更詭詐、更陰毒、更有力。而且我們這些豐富經驗的「逃兵小隊」成員都知道,要達到跑動的最高速需要一定的緩衝時間,而弗萊德似乎就在這一步之間的衝刺就達到了最高速度,這需要常人難以想像的巨大的爆發力。

  這時候,裡達第斯的長劍已經來不及收回來再作防禦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手手中的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自己的咽喉。他滿眼的絕望,扔掉長劍試圖向後逃去。可他的速度和弗萊德相比實在太慢了,即便在這個正確地選擇了後退,他的脖子也無法逃脫出短劍的利刃籠罩的範圍。

  一招,只一招。誰能想到,一個身經百戰的騎兵中隊長、接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職業軍官,居然在一招之間就會死在一個年輕的新兵手下。

  「啊……撲」還是羅爾尖叫和暈倒的聲音。這個可憐的孩子稍稍恢復了一點神志就又看見了這麼刺激的場面,再次被想像中人的氣管被切斷後鮮血迸射的場面嚇昏了。

  不過,這一次仍然沒有人嘲笑他,我再一次閉上了眼睛,即將發生的一幕的確太血腥了。

  「是你剛才喊我們『灰狗』?」並沒有人發出臨死前撕心裂肺的慘叫,也沒有鮮血噴射的刺激的響聲。弗萊德冰冷的聲音再次傳來。我睜開眼睛,看見弗萊德的劍緊緊架在裡達第斯的脖子上。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兩張臉之間的距離近得放不下一個拳頭。弗萊德仍舊死死盯著對手的眼睛,眼裡燃燒著驕傲和憤怒的火焰。而裡達第斯面色蒼白,滿臉冷汗,除了恐懼之外看不見其他的表情。

  說起來也奇怪,身材略矮的弗萊德看上去比魁梧的騎兵中隊長還要高大的多。

  「別……別殺我。」裡達第斯惶恐地說。

  「回答我的問題,長官!」弗萊德大吼。

  「是,別殺我!」裡達第斯尖叫起來,聲音很滑稽,不過沒有人笑得出。

  「跟我說:我是個鐵殼腦袋的癩皮狗。」

  「我……」身為騎兵軍官和貴族的自尊心讓裡達第斯保持沉默了。

  「說!」弗萊德手上用力,在裡達第斯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我說,我說,我是個鐵殼腦袋的癩皮狗。」

  「大聲點,長官!」

  「我是個鐵殼腦袋的癩皮狗!」

  「再大點聲!」

  「我是個鐵殼腦袋的癩皮狗!!」

  「說,我向高尚勇武的輕裝步兵軍官法特爾先生致歉。」雖然法特爾先生和所謂的高尚勇武並沒有什麼關係,但我認為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十分恰當合適。

  「我向高尚勇武的輕裝步兵軍官法特爾先生致歉。」他忙不迭地說。

  「記住我們的賭約,長官。」弗萊德收劍,轉臉對埃奇威爾說,「按照約定,先生,我沒殺了他。」

  仍處在震驚中的埃奇威爾只「恩恩」了兩聲,似乎想說什麼話,但終究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弗萊德轉過身走向我,露出了我所見過的他的第一個笑臉,那笑容在他俊美的臉上閃耀,彷彿春日的明媚陽光,幾乎能夠融化冰雪。

  「拿上你的戒指,喝酒去,我請客。」他高聲說。

  一切本來已經結束,弗萊德令人信服地贏得了這場決鬥,也贏得在場所有人由衷的敬佩。可就在這時候,一件本不應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他快走到我身邊時,我看見他身後癱坐在地上的裡達第斯忽然抓起劍發瘋一樣爬起身衝過來,表情扭曲,目光裡帶著野獸才有的瘋狂。所有人都驚呼起來,埃奇威爾見勢不對,也衝上來阻止。可惜,他離得太遠了,已經來不及了。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把弗萊德撲倒在地,趴在他身上替他擋住了裡達第斯劈下的一劍。不要問我為什麼,我當時也不知道,只覺得這個動作只有我能做,我也必須這麼做。長劍劃進我後背,又連著我的血肉劃出體外,緊接著我就感到火焰灼傷般的劇烈疼痛,渾身無力。我能感覺到我的後背瞬間濕透了,一種粘稠的液體在我的肌膚外流淌著。

  即使是品行最低劣的人也很少做出決鬥結束後暗施偷襲的卑劣舉動。在上流社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不但再也沒有任何榮譽可言,甚至連已有的封號和爵位都有可能被剝奪。周圍的士兵們憤怒了,他們紛紛上前擋住了這個卑鄙的軍官,卸下了他的武器,有的人已經忍不住拳腳相加,一洩忍了好久的怒火。甚至遠處圍觀的那幾個騎兵軍官也露出鄙薄的神色,對這裡達第斯的行為表示出了極大的厭惡。

  「啊……」我趴在地上,看見憤怒的弗萊德站起身揮劍砍向身陷重圍的裡達第斯,這一劍已經談不上什麼技巧了,純粹是含著暴怒的傾力一擊。每個人都覺得作出這種不名譽舉動,居然在決鬥敗落後偷襲的裡達第斯真的該死,沒有任何同情,即使是他的同伴們。

  「噹啷」,擋住弗萊德攻擊的是埃奇威爾。他雖然趕不上阻攔裡達第斯的野蠻報復,卻趕上了弗萊德的還擊。

  彈開弗萊德短劍後,埃奇威爾即刻迎頭給了裡達第斯一記重拳,把他遠遠打飛出去。接著又轉身抱住揉身再上的弗萊德。一擋一拳一抱,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頓時雙方都失去了再起衝突的能力。在這一瞬間,埃奇威爾展現出一個真正的軍人的戰鬥素質。

  「先救你的朋友!」埃奇威爾話喊醒了發瘋的弗萊德,他忙撥開眾人衝到我面前,看著我背後血淋淋的傷口手足無措,只能緊緊地摟住我,把血跡沾了一身。這也是我們第一次看見他把全身上下都弄得髒亂不堪還不管不顧,只知道抱著我默默流淚。

  「放心,是輕傷。」我聽見埃奇威爾這樣說,緊接我的衣服被從後面撕開,然後感到背後一陣巨痛。

  「啊~~~~~~」我一聲慘叫過後,頓時覺得一陣清涼從傷口處傳來。

  「只是皮外傷而已,休息幾天就好。這瓶傷藥拿好,要是他傷口裂開就再撒一點。這東西對刀傷和灼傷都很有效。」

  接著我聽見撕扯衣服的聲音,接著感到有人把我的傷口緊緊包紮起來。等到終於鬆了口氣的弗萊德把我攙扶起來的時候,我看見袒露上身的埃奇威爾正關切地看著我,地上是他的盔甲。我知道,他的衣服正裹在我的傷口上。

  「放心,我死不了,不用找那個白癡拚命,別自惹麻煩。」我無力地搖搖頭,安慰著目中含淚的弗萊德。即使是輕微的動作,也帶給我一陣傷口撕裂的疼痛感。

  裡達第斯還躺在地上人事不知,鼻孔裡還在汩汩地淌著鮮血,鼻樑骨可能已經斷了。埃奇威爾剛才那一拳著實不輕。

  正當我想說點什麼表示對埃奇威爾的謝意的時候,這個高大正直的男子忽然抽出佩刀插在地上,單膝跪在我們面前。這時候我才有機會一睹這把刀的全貌。和一般銀白雪亮的劍不同,這把劍通體漆黑,隱約流動著一層懾人的氣息,讓人幾乎不敢用手去碰觸。街道上的道路雖然鋪著泥土,但來往的行人和車輛早已把道路碾壓的十分結實,這把劍輕輕一插之下居然入土一寸有餘,而且悄無聲息,的確是把難得的利器。

  「您這是幹什麼?先生,請您起來。」我嚇了一跳,這可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貴族向平民下跪,而且他個還是高我們不知道多少級的高級軍官。我想伸手扶他起來,可背後的傷痛阻止了我,弗萊德則高傲地看著他,似乎他理應向我們下跪行禮,而我們也受之無愧。

  「年輕的先生,您用您的勇敢和高超的技藝向我們證明了您的尊嚴,請允許我替我的部下表達對您的不殺之恩,並為他所做的令人不齒的行為深深致歉。我以自己的家族榮譽起誓,他必將為他在決鬥中做出的不道德行為付出代價,我保證給各位一個滿意的答覆。希望您能接受我的道歉。」說這話的時候,埃奇威爾始終直視弗萊德的眼睛,目光中充滿了一個騎士的真誠。

  弗萊德對著他的眼睛看了良久,終於送了一口氣,說:「我接受您的歉意,並相信您能公正地處理此事。」

  埃奇威爾又把臉轉向我:「年輕的先生,您以令人欽佩的偉大勇氣證明了您的真誠友誼,得到您的友誼無疑是一種莫大的榮幸。您的行為向我們展現了一個傑出的軍人最值得敬仰的兄弟情懷,請您接受一個老兵的真誠致敬。我,埃奇威爾·德·拉夫特,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說著,他向我低頭行禮。

  「我……您可……別……您先起來……再……說話……」我可只是個小酒保,從來沒見過這個陣勢,此刻我已經語無倫次,全沒有在酒館裡巧舌如簧的機靈勁。

  「你有資格接受一個騎士的敬意,傑夫。」弗萊德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他的聲音裡充滿驕傲和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

  「我……我接受,您先起來吧。」

  「那麼,謝謝。」埃奇威爾站起身,看著我們兩個,眼神裡又變得滿是和藹,「你們都是好軍人,保重。」說著轉身向其他騎兵軍官們走去。不遠處,目睹同伴做出驚人的舉動的其他幾個騎兵軍官滿臉詫異,忙圍上去追問著什麼。埃奇威爾揮手驅散了他們,然後他們拖著躺在地上的裡達第斯離開了。看著他的背影,弗萊德對我說:

  「這是位真正的貴族,也是個真正的戰士。」

  正當弗萊德小心攙扶我進入酒館,打算讓我在老闆的旅社中先行休息的時候,人群中又一次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

  「啊~~~~~~~~~~~」

  剛剛甦醒的羅爾看見兩個滿身血污、彷彿死魂惡靈一樣的身影從身邊走過,承受不住巨大的精神挑戰,第三次昏了過去。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26
第一卷:雛鷹 第七章 為朋友,乾杯

  「啊~~~~~~~~~輕點!」帳篷裡,弗萊德、拉瑪幾個正在幫我清清洗傷口。雖說埃奇威爾的傷藥很管用,傷口很快就結痂了,但因為傷口太長,總是迸裂,所以很難癒合,加上他們幾個都是毛手毛腳的,每次清洗都弄得像上刑一樣。

  因為埃奇威爾的作用,酒館的糾紛沒有給我們帶來任何麻煩,我甚至獲得了長期的病假,一天到晚趴在鋪上,惹得幾個每天忙著溜腿的兄弟們好不羨慕,恨不得給自己身上也劃上一個口子享受病號待遇。那個惹事的軍官裡達第斯被開除出了軍級,並且被罰款以賠償我的法特爾的醫療費。

  最可氣的是法特爾這個酒鬼,因為喝得爛醉如泥,挨打的時候居然什麼也沒感覺到,第二天酒醒後就發現自己躺在美女如雲的高級軍官醫院裡,並獲得了高額賠款,還有三個月帶薪病假,樂得跟什麼似的,當天晚上就拄著枴杖摸出醫院去酒館痛飲了一場,回來還跟我們說,這樣的日子過得太爽了,等病假結束後,有機會應該再去找個地方挨頓揍。當然,他的願望提前在我們這裡得到了滿足。

  弗萊德現在已經是新兵營裡的民族英雄了,現在軍營裡盛傳他手持光輝神劍英勇地與三名凌辱少女的邪惡騎兵軍官英勇戰鬥,並最終贏得美人以身向許的故事,而我作為他的首席助手也出現在這個充滿傳奇色彩的故事中。因為弗萊德以高傲冷面著稱,在他那裡碰了軟釘子的人經常來我這裡求證。我自然是實話實說:

  「沒錯,那三個騎兵軍官足足比他高出兩……啊不,高出三個頭,手裡拿著比你的腰還寬的巨劍,騎著高頭大馬,馬頭上還長著角……我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弄來的獨角獸……說是遲,那是快,他空手就捏住了襲來的劍刃,然後……他手一揮,天上就落下一道閃電……」

  在我的宣傳造勢下,開始有人向弗萊德索要簽名,有的人要和弗萊德一起畫紀念像,有的乾脆看見他就抱著他的腿喊:「英雄啊,求你收我作徒弟吧。」我趁機爬在舖位上模仿弗萊德的簽名筆跡,發動一個帳篷的兄弟收集他的相關物品,發了一筆不小的橫財。最讓我得意的是,我們把雷利穿了三個月沒洗的臭襪子冠名「勇士弗萊德的迅猛之足」開了一個小型的現場拍賣會,獲得了空前的成功,一個弗萊德的狂熱崇拜者以出乎我們想像的高價在激烈的爭奪中獲得了這件「寶物」,讓我們六個人整整改善了六天的伙食。後來聽說這個幸運兒在一次巡邏的時候被大群聞到了襪子上鹹魚味道的野貓追趕了一宿,第二天人們在叢林深處救出他的時候,他噴著白沫由衷地感慨:原來這就是勇士迅猛無比的奧秘所在啊!

  在我們面前,尤其是在我的面前,弗萊德也漸漸蛻去了冷漠高傲難以接近的面具,開始變得開朗和健談起來。雖然我們善意的惡作劇給他添了不少的麻煩,但他從一開始就默認了我們的胡鬧。當然,作為姓名權的授權者,我們每比關於「勇士弗萊德」的生意就要給他百分之三十的紅利,而這些無一例外地邊成了他案頭越壘越高的大部頭書籍。

  「弗萊德,講講你以前的事情吧。」我傷口痊癒的那天晚上,大家溜出營地去飽餐了一頓以示慶祝。席間,我忽然提出。

  「是啊是啊,我們都講過,只有你,什麼都不說。」

  「你的身手這麼好,以前的生活肯定很精彩,講給我們這些土包子聽聽吧。」

  ……

  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讓弗萊德陷入了沉默,他看著坐在面前的我們。他的情緒變化也讓我們漸漸安靜下來,氣氛有些尷尬。正當我開始後悔提出這樣的要求的時候,他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一口氣喝完了一杯酒,看著手裡的空杯子,出神地說:

  「好,我告訴你們……」

  我們提起了精神聽著,生怕錯過了一個字。

  「你們可能不知道,貴族的子女在成年以前如果犯了罪責,是不允許被進行肉體懲罰的。他們相信,自己高貴的血統不能被平民侵犯,而所有執行懲罰的僕役都是平民。所以他們總要給自己的孩子從小就尋找一個平民『替身』,每當貴族的孩子犯了錯,都要由『替身』來接受懲罰,輕的就打手心,重的就要被鞭打。這樣的『替身』最好是孤兒或是棄嬰,從小養大,隨打隨叫。」

  「我因為家裡人口眾多,生活艱難,很小就被賣到圖蘭城主巴克夏伯爵老爺家給跟我同歲的小少爺做『替身』。我不記得那個時候我有多大,只是知道我姓古德裡安,有過一個家,有過父母,僅此而已。」雖然他的語氣盡可能地平緩,但當說到「有過父母」這四個字的時候,仍然掩不住滿腔的憧憬和落寞,聲音微微發顫。

  「從我記事起,每天就在不停挨打。走路的時候會挨打,吃飯的時候會挨打,睡覺的時候會挨打,甚至剛剛挨完了打接著又要挨打。每次打我的時候,小巴克夏都要在旁邊看著,以示警戒。可每次他看我挨打都笑嘻嘻地,那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場雜耍。」

  「開始的幾年,我總是忍不住要哭,大約十歲的時候就漸漸麻木了。那個小混蛋看我沒了哭聲,就變著法的犯錯,一開始是在別人面前故意弄錯貴族禮儀,後來乾脆閒著沒事就摔花瓶砸窗戶,然後大喊我又犯錯了,快來打啊。他看著我挨打,還在旁邊喊著,給我狠狠地打,打死了也不要緊,再花三十個銅板去買一個回來。三十個銅板,那是我的價格。」他又喝乾了一杯酒,那杯酒的價格大約是十個銅板左右。

  「不過做『替身』也有做『替身』的好處。我可以和那個小蠢貨一起接受貴族教育,天文、地理、文學、體操、劍術、弓弩、馬術、禮儀,後來還慢慢接觸了哲學、歷史、宗教、軍事、政治、經濟這些平常人很難接觸得到的知識在那裡都有伯爵聘請的專人教授。另外,他們還會專門為我定做合適的衣裳,以便我在和他一起讀書的時候衣著得體。貴族的教育很廣泛,也很有用。我覺得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就胡亂學了不少。」他雖然這麼說,但我知道,無論是其中哪一樣,他都經過了刻苦的學習和練習。我毫不懷疑,憑眼前這個少年的聰明和堅忍,經過第一流的貴族式教育之後,必然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傑出人才,起碼在馬術和武器格鬥方面遠遠超常人。

  「進了伯爵府邸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我的父母,準確地說,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誰,沒有一個人告訴過我。我被標價出售的時候是個甚至連記憶都沒有的小孩子。可是,我不怪他們。有時候我也被允許休息半天出去閒逛,我可以看得見那些終日辛勤勞作的苦命人們全家都在死亡線上掙扎著。三十個銅板能讓一家四口人吃黑麵包過一個月啊。」我很慚愧,雖然我也是個平民,但我從來都不知道這世界上有這樣惡劣的生活。我的整個童年都是在酒館喧囂的歡樂氣氛中度過的。雖然我們全家都友善地對待要求施捨的乞丐,但我從來都沒想過,有多少人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這些窮苦人每次看見我都遠遠地向我行禮,向我,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行禮。為什麼?僅僅是因為我穿著乾淨的新衣服。在他們看來,能穿著沒有補丁的衣服的人都是生活在天堂裡的了不起的大人物,即使那是個拖著鼻涕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大約十二歲那一年,有一次,我在貧民窟裡看見了大我兩歲的湯米,他帶著奄奄一息餓得快死了的弟弟邁克。我忍不住把口袋裡剩下的最後一小塊餅乾放進他弟弟嘴裡,他衝過來給我跪下,嘴裡喊著:謝謝您,少爺,達瑞摩斯保佑您全家!」

  「我不是什麼少爺啊,我是和他們一樣流淌著下賤的血液,應該在這貧苦城區飢寒交迫的孩子啊,這瘦弱得皮包骨頭的孩子們應該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骨肉至親啊。」

  「小邁克終究還是死了,一小塊餅乾救不活一個九天什麼都沒吃的孩子。」

  「從那時候起,我從每一頓飯裡省下能夠儲存的糧食,等到允許我出門的時候就送給湯米。他是個孤兒,每天靠乞討和幹些雜活生活,有時候也去扒竊。可他從來都不偷那些窮苦的貧民,寧願冒著更大的風險從有錢人身上摸幾個零錢。他告訴我許多街頭趣事和貧民區裡的消息,我也教他識字。他和他弟弟依為命五年多,很愛他。雖然我經常送吃的給他,但他最感激的是我送他弟弟的那一小塊餅乾。他把我當恩人和朋友,維護我,鼓勵我,不允許任何人侮辱我,說我的壞話。就因為有人說我是貴族家的走狗,他曾經一個人和一群年齡大他許多的孩子拚命,差點送了命。」

  「其實,我應該感謝他。在他之前,我生活在一個冷漠的世界裡,沒有人願意和我說一句有感情的話。我的生活就是學習和挨打。『弗萊德,趴下挨打。』『打完了,滾吧!』這兩句是我聽到最多的話,他們打我罵我,我甚至連生氣都不會。是他帶給了我生活的陽光,讓我看見自己還有感情,還是一個人。」

  「我們這樣過了四年,這四年是我最快樂的時光。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小巴克夏漸漸厭倦了靠鞭打我取樂的生活,開始像別的年輕貴族一樣四處遊蕩取樂,我的自由時間也慢慢多了起來。除了每天必須的學習和工作,我總有時間和湯米待在一起。他快到了參軍的年齡,他說他想當一名軍人,在戰場上立功,做個軍官,做個貴族,然後幫助和他一樣的窮苦孩子,讓他們每天都有黑麵包吃,不會有人像他弟弟一樣餓死。」

  「在他去報名參軍的前一天,我從廚房偷了些食物跑出去找他,準備為他送行。可是,我被正在街上閒逛的小巴克夏和他的狐朋狗友們看見了。他們跟著我看見了湯米,更糟糕的是他們看見了我偷出來食物。」

  「巴克夏一夥足足有二十多人,追著我們跑了四五個街區。後來,我和湯米走散了,被他們包圍起來。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反抗,我幾乎打碎了巴克夏的鼻子。但他們的人實在太多了,沒多久就把我掀翻在地,拳打腳踢。當時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只希望湯米能夠脫離危險,順利地完成他的願望。」

  「在我快要昏迷的時候,我聽見湯米的吼叫聲,後來就覺得有人撲在我的身上,把我緊抱在懷裡。巴克夏在旁邊喊:『打死這兩個賊!』他們的毆打似乎更猛烈了,可再也沒有拳頭落在我的身上。後來,我就漸漸失去了知覺。」

  「我醒來之後,發現湯米趴在我身上,用身體護著我。他全身是血,頭被棍子打破了,身上的骨頭幾乎沒有一塊是完整的,已經不成人樣了。他看我醒過來,居然還笑著問我:你沒事吧?」

  「他當時說:『看來……我是當不成兵了,不過,我很快就能見到我的弟弟了,這樣……也挺好。我的理想只能靠你來完成了,弗萊德。記得,你要當……當個貴族,我會告訴弟弟,當初給他餅乾的可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是個國王,是弗萊德·古德裡安陛下呢。他以前見過國王的車隊出遊,總想著去坐一坐國王漂亮的馬車。你會有馬車的,對麼?漂亮的,四匹白馬拉著的馬車。』」

  「我來的第一天夜裡夢見湯米,我告訴他,我會當一個國王的,我會去完成他的心願。你們聽見了我的夢話吧,喊我國王。我不願否認,那是我對朋友的承諾。」

  「他說的最後的話是:再見了,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是他的……朋友。」弗萊德終於忍不住,泣不成聲。

  達克拉和雷利哭得抱成一團,拉瑪用他那雙油膩的胖手偷偷抹著眼淚,羅爾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了。

  我狠狠地吸了吸鼻涕,終於還是沒能忍住,鹹鹹的淚水流到我的嘴裡。我現在知道,「朋友」這個詞給弗萊德留下了難以挽回的創傷,以至於他在跟人接觸時總是害怕投入感情。而且我明白他喊我「朋友」的時候,表達了一種怎麼樣的感情,並且為什麼在我替他擋下一劍之後,變得如此憤怒了。我贏得了一份稱得上「偉大」的友情,這是我的幸運,也是我的榮耀。

  「讓我們乾一杯,為了湯米。」我舉杯提議。

  「為了朋友。」弗萊德終於忍住了悲聲。

  這一晚,我們每個人都對每個人說了很多,大家頻頻舉杯祝福,一種異樣的情感在我們心中流動。我們醉了,包括我在內,不是因為酒。

  我們並不知道,正當我們心情激盪,醉倒在真摯友情中的同時,戰爭爆發了……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27
第一卷:雛鷹 第八章 愚蠢的戰爭,危險的兵役

  雖說德蘭麥亞上次與鄰國發生戰爭已經是五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但我們對戰爭並不陌生:小規模的國境衝突、圍剿盜匪、平定叛亂……每三天裡總是有一天要打仗的,與鄰國全面開戰的威脅也有過許多次。但追溯有史可查的三千年人類歷史,像這次的戰爭這麼冤枉的,卻是絕無僅有。

  傳聞這場戰爭源於一次小小的宮廷口角:北方強大的溫斯頓帝國國王赫諾爾四世六十大壽的時候,各國的君主都派遣使者前來祝賀。國王陛下龍顏大悅,舉辦了一個盛大的皇家舞會款待客人。在眾多的客人中,克里特王國特使,以英俊瀟灑、風度翩翩著稱的王太子迪安索斯成為舞會上最受矚目的客人之一,成為舞會上女賓們爭相追逐的對象。

  迪安索斯王子在舞會上拒絕了一位女士跳舞的邀請,並且直截了當地宣稱:因為這位女士已經豐滿到了難以令人接受的程度,並且無論是從外觀上還是從思想上都和某種圈養用於食用的家畜極為相似,因此他絕不會考慮接受這樣一個舞伴。

  這位聰明得不夠而又誠實得過了頭的王子當時或許並不知道,他拒絕的並不是普通的貴婦人,而是赫諾爾國王陛下的長女,在社交界享有珍珠一般美好聲譽和珍珠一般圓潤身材,純潔、善良、孝順、友善的羅琳塔公主殿下。當然,平心而論,迪安索斯王子缺乏高尚騎士精神的表述還是非常實事求是的。

  當然,覺得自己女兒和自己本人受到侮辱的主人大發雷霆,要求年輕的客人收回自己的話,並向公主殿下道歉。但年輕人的驕傲自恃和對誠實這一美好品質的堅定信念讓王子不願妥協,金枝玉葉的太子殿下甚至感到國王無理取鬧,使自己受到了脅迫,以至對國王陛下作出了種種不友好的表示。但是:經過一番激烈的磋商之後,兩國的高層人物漸漸恢復了理智,就這一糾紛達成了一致看法,以一種不多見的絕妙外交辭令結束了這次友好的特別訪問,並明確了共同解決這一糾紛的最終方法。

  國王告別語的大意是:太子殿下年輕有為,英俊瀟灑,應當成為大陸所有人民的共同楷模,接受大家的景仰和祝福。(國王的原話:你這個沒有家教的小王八羔子,等我抄了你克里特的老家,把你扒光了挑到竹竿子上,在每座城市裡巡迴展出。)

  太子殿下恭謙有禮地回答:國王陛下德高望重,希望能夠來訪克里特,為兩國邦交的友好發展奠定基礎,也為大陸和平作出更大的貢獻。(太子的原話:你這個無理取鬧的老頑固,要打仗就來吧。我克里特兵強馬壯,人口眾多,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你這個老兔崽子。)

  就這樣,戰爭爆發了。

  原本這只是兩個國家之間的戰爭,可溫斯頓和克里特分別位於德蘭麥亞的南北兩側,中間還隔著一道提俄涅山脈,除了從德蘭麥亞穿過外別無他路。而沒有一個國王會願意看見兩個強大鄰國之間的戰爭居然在自己的國境線內爆發。就這樣,德蘭麥亞被拖入了一場沒有意義的衛國戰爭。公主受到侮辱的溫斯頓和王子被人欺凌的克里特紛紛派遣重兵發往德蘭麥亞邊境,而我們可憐的國王米蓋拉一世一面忙著調兵遣將鞏固兩條戰線,另一面四處派人奔走斡旋。這場戰爭不僅冤枉,而且危險:萬一兩條戰線中的任何一條失守,那可就面臨著國破家亡的悲慘處境啊。

  為什麼打仗、和誰打仗、怎麼打仗,這和我們這些當兵的沒有任何關係。對於我們來說,戰爭本身就是不幸的消息。我們提前結束了本應為期半年的新兵生活,進駐到靠近北部邊界的第七軍團防區,開始了緊張繁重的防禦準備:加固城牆、設置哨卡、調動物資……這場莫名其妙的戰爭讓每個人怨聲載道,我們甚至不知道誰將會是我們的敵人,誰將揮動武器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將死在什麼人的手裡。

  我開始忙著寫家書,既是為了安慰父母也是為了安慰我自己。周圍每個戰友都強打精神,偶爾互相開開拙劣的玩笑,盡量拋棄關於戰爭的任何思想。不過,總有些神經粗大的人對戰爭沒有任何感覺,比如說:我們的小隊長卡爾森依然用睡眠來打發每天的大部分時光,這種人死了和沒死的區別似乎僅僅在於會不會打呼嚕;我的生意合夥人胖子拉瑪就更受罪了:新的駐地附近既沒有城鎮,也沒有村莊,這個貪吃的傢伙每天都要與自己的食慾作艱苦卓絕的鬥爭。

  這一段時間,各式各樣的前方戰報像潮水一樣湧來:溫斯頓軍以德蘭麥亞與克里特結盟,不願放行為由,從北部邊界兵分三路向我們先行發起攻擊,目前離我們最近的西路兩萬大軍已經攻到北部堅城提特洛城下,並與提特洛守備軍展開了激戰。在此之前,以鐵甲重騎兵為主要軍力的溫斯頓軍發揮出了強大的平地衝擊力,一路上勢如破竹,步步緊逼,將德蘭麥亞軍打得節節敗退。但在地處龍脊山脈、依山而建、糧草充裕的提特洛城面前,鐵甲重騎兵發揮不出太大的作用,幾次攻擊均告失敗,這才止住了西路軍推進的勢頭。另外,溫斯頓中路軍的推進也被阻止,而東部戰場的溫斯頓軍在橫穿坎森平原時中了埋伏,陷入了局部劣勢。北方戰線進入僵持階段。

  與之相比,南方的情況就穩定得多,克里特王國只是在邊境地區陳下重兵,對外宣稱只是為了作好抵禦溫斯頓入侵的武裝準備,並沒有進一步採取軍事行動的意圖,甚至徵調糧食武器支援德蘭麥亞。這讓我們國家偉大的領袖們能夠在焦頭爛額之中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等待了半個月之後,前方傳來消息:溫斯頓西路軍停止了對提特洛城的正面攻擊,轉而修造長期營寨進行圍困,並同時試圖分兵繞過提特洛進入龍脊峽谷,直接進入德蘭麥亞北部腹地。

  「差不多該輪到我們上戰場了。」一天夜晚,弗萊德對我們說。

  彷彿是為了驗證這個才智過人的少年的準確估算,第二天,我們接到命令:第七軍團全線開拔,急行軍增援提特洛。我們出發了。

  提特洛城倚著龍脊山脈主峰龍首峰北側山坳而建,城外東側即是龍脊峽谷的入口,穿過龍脊峽谷,即可進入一馬平川的薩爾忒薩斯高地。可以說,龍脊峽谷就是進入德蘭麥亞的北部廣闊高原地帶的一個大門,而提特洛城進可封堵峽谷,退則可穩守城池,可以說是打開這扇大門的鑰匙。這座堅固的城池共分內外三層,均是由山中開採的巨大岩石砌造而成,堅不可摧,其中尤以外城最為堅固,連巨大的攻城器械也很難造成致命損傷。城牆沿山崖圍成一個小半圓,高達數十步,城牆上每十步一個箭垛,寬可跑馬。由於城牆並不長,因此只需一兩千士兵就可以完成整個城防工作,而城中常駐守軍近五千人,現在加上其他地區被擊潰逃到城中的守軍,城中士兵已經近八千人。外城只有一個吊橋城門,面向正北方,一遇戰事便用鐵鏈拉起,攻城士兵別無其他入口。但城中有直通龍脊峽谷的隱秘通道,被圍時可以與後方保持聯絡。城內有源自龍首峰的暗泉湧出,日夜不停,足可供應城內居民駐軍飲用。城中有天然形成的巨大山洞,其中儲存了大量糧草,足可供應全城人一年的吃用。由於地處門戶要地,城中大多是來往的貨商,長住的居民反而較少,城中的士兵到是佔了多數。由於提特洛地勢險要,高城壁壘,得天獨厚,進可直擊千里,退可扼守要道,因此雖是小城,仍能名列大陸四大堅城之中,有著「龍峰之壁障」的美譽。

  「如果完全放棄了對提特洛的控制,那麼很容易在進入峽谷後被我們和提特洛的守軍夾擊,會面臨極端不利的局面,而正面奪取又難以成功。這個時候他們必須以優勢兵力控制提特洛,同時分兵盡可能切斷提特洛與德蘭麥亞腹地的聯繫,使他成為一座孤城,再想辦法進攻,並等待後援部隊的到來。」弗萊德一有時間就向我們這幾個軍事白癡講解當前的戰爭局勢,尤其是溫斯頓的戰略戰術。雖然這一切與我們這些大頭兵的思考水平的距離差得很遠,但我們仍然聽得津津有味。

  「這種戰略的問題在於,溫斯頓人是否有足夠的兵力進行分散作戰。據情報瞭解,西路軍總共不過兩萬人,並非是此次進攻的主力部隊,加上前面戰鬥中的正常損傷,圍困提特洛城後能夠繼續正常調動的軍隊不過萬人。這個時候再分兵騷擾,通常會出現出現兩頭都空虛的情況,很容易被圍剿。我們這一次增援提特洛,多半是與城中守軍內外夾擊,先殲滅城下紮寨的敵人,然後回頭堵住進入腹地敵人的退路,完成一個大包圍圈。」

  「這麼說,我們這場仗是贏定啦,哈哈哈……」達克拉笑著說。

  「不一定,關鍵是要在溫斯頓人後續增援的部隊之前趕到提特洛城下。不過,從目前的戰局來看,中路和東部的溫斯頓人不太可能有足夠的兵力進行增援,而溫斯頓本土的後續部隊又離得太遠了。可以說這一仗的勝面比較大就是了。」弗萊德對著我們侃侃而談,聽得我們一愣一愣的。

  「我才不管那麼多呢,最好等我們趕到地方,溫斯頓人已經知難而退,我們也就不用打什麼仗了。我們還得回去開店呢,是不是,合夥人。」我滿不在乎地說。

  「是啊,合夥人,我已經快一個月沒吃什麼肉了。」拉瑪嚥著吐沫說。自從在酒館裡定下了「燒烤酒吧」的合作計劃後,我和拉瑪就相互以「合夥人」稱呼了。這個稱呼讓我們這兩個小掌櫃頗有成就感,讓我們感覺自己真的在經商方面脫離了家族產業的傳統,有了自己的創造,同時,這個稱呼也大大拉近了我們兩個的距離。這個時候,連弗萊德他們都不怎麼喊我們的名字了,他們直接稱呼我們「老闆」,我們坦然接受了。

  「雷利,咱們換個位子。拉瑪老闆睡覺的時候老磨牙,我怕他餓急了把給吃了。」羅爾裝模作樣地開著玩笑,引得我們忍不住哈哈大笑。

  「說起來,我今天問卡爾森,如果在人數相當的情況下,我們和溫斯頓人正面交鋒會怎麼樣?」雷利忽然想起了什麼。

  「他怎麼說?」

  「他說在溫斯頓人的鐵甲重騎兵面前,我們就像是一個裸體美女被扔到了色狼堆裡,要多危險就有多危險了。」

  「他就不能用個好點的比喻麼?」

  「我覺得這個比喻就挺好,裸體美女啊,嘖嘖……」雷利說著就忍不住流下了口水。

  「這個敗類!離我們遠點!」

  「打他……」

  「算我一份!」

  「嗷……救命啊……」雖然戰爭臨近,但從沒經歷過戰場的年輕人們絲毫也沒有感到緊張。

  或許必須踩著屍骨才會畏懼死亡吧,這是不久之後我才明白的道理。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27
第一卷:雛鷹 第九章 死去的合夥人

  雖然連續保持了六天的高速行軍,周圍其他小隊的不少士兵都已經疲憊不堪,甚至連一些老兵都沒有了趾高氣揚的勁頭。但這對於經過了卡爾森地獄般長跑折磨的我們來說,卻是輕而易舉。當拉瑪邊吃著晚飯邊跟我們說:「我剛活動開,就休息了。」的時候,癱坐在一邊的其他士兵憤恨不已地看著他,似乎都在琢磨著找個機會把這個挺能走的胖子拆開來研究研究,看看他體內有什麼與眾不同的構造。

  弗萊德仍然在研究著不時傳來的敵軍情報:根據現有的情報顯示,深入境內的溫斯頓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移動著,今天襲擊了東側的一座城堡,明天又出現在西部村莊徵糧,雖然由於人數不多,無法給整個局勢帶來致命的影響,但卻給人們的心中播下了恐慌的種子。一時間,似乎德蘭麥亞整個北部高原四處都流竄著溫斯頓人的鐵甲騎兵,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也沒有人知道他們下一步究竟想幹什麼。想必,這種混亂的局面也使德蘭麥亞統帥部的高官們頭疼無比,無法準確找到突入腹地的敵人主力,順利實施鐵壁合圍的計劃吧。

  另外,提特洛城依舊每天三次與我們保持著聯繫:城下的敵人每天按時列隊謾罵騷擾,努力想引守軍出城應戰,並也曾發起過小規模的偷襲,但並沒有什麼具有實質威脅的攻擊舉動,完全不知滅頂之災即將臨頭。

  因為無法順利整理出這些零碎的消息背後的軍事意圖,我們的「國王」弗萊德先生無比苦惱。他總覺得整個戰局背後隱藏著難以言說的危機,但所作的一切推論都缺乏可靠的依據,因此,他只能試圖讓自己相信,溫斯頓西路軍的統帥是個沒什麼經驗的白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終於,我們結束了在一片曠野上的長途奔波,前方就是龍脊峽谷的入口。按照現在的速度,今天晚上就能穿過峽谷,在提特洛城下打溫斯頓人一個措手不及。

  正午的烈日直射在峽谷兩旁高聳的巨大岩石上,說不出的猙獰可怖,與陰暗不見天日的峽谷內部形成強烈反差,隱約透出一絲詭異陰邪的味道來。進入谷口之後,只見左側壁立千尺,高不可攀,遮擋住了原本應當射入谷內的陽光;而右側卻是一個陡坡,坡頂是一片樹林,坡上卻只有幾從灌木雜草,想必是因為峭壁遮擋住了陽光,樹木難以生得高大的緣故。

  我們在谷內曲曲折折走了一半,距離谷口怕也是有了兩、三千步的距離,初入谷時的好奇和警醒逐漸地放鬆下來。正是午後貪睡精神倦怠的時候,行軍中的士兵們感到了身體和精神兩方面的疲憊,精神漸漸恍惚起來。我也沒有了東張西望的性質,希望能夠早點走出這個地勢險要的所在。

  正在所有人都精神鬆懈鬆懈的時候,前方一陣轟隆隆的巨響,從兩側飛滾下來許多巨大的岩石和滾木,驚得走在前排的騎兵馬匹一陣嘶鳴,四散亂衝開去,原本整齊的隊伍頓時亂作一團。沒有回過神來的士兵們呆立當場,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一排排箭雨已經射了過來。

  「敵襲!散開!隱……」一個騎馬的軍官揮舞著手中的馬刀大聲呼叫著,還沒有喊完就被幾支箭當胸穿過,墜落馬下,在也發不出聲音來了。不過,驚恐的士兵們已經不用他的提醒,四處尋找著能夠隱藏身形的掩體。

  「合夥人,快跑!」我身邊的拉瑪大叫著向後衝出去,我想跟上,但是沒有。一支利箭從山坡上直穿進他的頭部。我聽見了頭骨碎裂的細小聲音,看見了這一生中對我來說最血腥最殘酷的畫面:

  拉瑪仰面倒在地上,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懼,面色灰白,兩眼外凸,透著死氣。箭頭從拉瑪頭部另一側穿了出來,兩側的創口處汩汩地淌著紅白混雜的粘稠液體——不要告訴我那是什麼。他一隻手向前伸著,彷彿是要抓住點什麼似的。

  他已經什麼都抓不住了。

  他已經死了。

  我的眼前一陣眩暈,頭腦裡一片空白,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想不出,看不見射來的弓箭,看不見從天而降的岩石,只覺得眼前發生的事情不現實。一個鮮活亂跳的生命,就在前一刻還在同你打趣說笑,立時就失去了生命,成為了一具毫無意義的軀體,這時候你會有什麼感覺?我可以告訴你,你什麼感覺都不會有,甚至連自己的生命都感覺不到。

  因為死亡來得太快了。

  「啊……」剎那之後,我聽見絕望驚恐的聲音從我自己的嘴裡發出來,然後感覺自己雙手抱住頭蹲在地上,緊閉上雙眼,渾身顫抖不止。一支支帶著風聲的勁箭從我耳畔掠過,隨便哪一支都能輕易地要了我的命。可是我不能動,一步也不能動。一種叫恐懼的東西牢牢抓住了我,讓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傑夫!」是誰?誰在喊我?我不敢睜眼,我真的害怕看見那血淋淋的場面。

  「傑夫!!」那個聲音越來越大了,接著我感到有人把我撲倒,摟著我接連打了好幾個滾,然後我感到我已經靠在山壁上了。

  「傑夫,你沒事吧!」我終於睜開眼,是弗萊德,他蹲在我身旁,用左手的盾牌護住我們兩個。在剛才我蹲下的地方倒著一匹死馬,它的主人就死在它的邊上。

  我嘴唇打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靠搖頭來表達我的意思。拉瑪的死給我的衝擊太大了。

  「第二小隊注意,照我的樣子作!」卡爾森的喊聲從我頭頂傳來。我努力抬頭去看,看見他背靠懸崖橫躺著,全身盡力蜷縮,減少受到攻擊的面積,把盾牌擋在頭臉前面遮擋山坡上射來的箭支。

  「別露出頭來!」卡爾森大吼著。

  這個時候,驚怖漸去,求生的願望讓我恢復了理智。我和弗萊德忙盡力蜷縮起身體靠著懸崖擺出同樣的姿勢,在我們頭上腳下,尚且倖存的第二小隊士兵們也都依樣躲藏起來。

  沒過多久,我們就發現了這樣做的好處:因為緊貼著山崖,而山崖上的敵人很少會向正下方射擊,就連滾木和擂石也都劃過一個小小的拋物線落在我們身前,所以我們只需要防禦來自山坡上的攻擊即可,而緊縮身體舉高盾牌大大減少了我們中箭的危險。

  其實,連盾牌都是多餘的。在我們身前,驚恐中來回亂竄的戰友和馬匹已經替我們遮擋住了絕大部分的弓箭,形成我們天然的盾牌。

  「難怪他總能逃生,『背影』卡爾森果然有豐富的保命經驗啊。」逐漸安定下來的我忽然有了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混亂中的士兵不顧一切地向後跑去,根本不聽軍官的召喚和指揮,沒個人都在搶奪著狹小的出口。已經沒有人還能控制這群烏合之眾了,這支有一半新兵從沒上過戰場、只接受過砍木樁訓練的軍隊徹底喪失了戰鬥序列,甚至沒有人知道溫斯頓人的軍裝是什麼樣子的。即便還有一些有經驗的老兵願意抵抗,也無法阻攔如潮水一般向後湧來的自己人。終於,有人向自己的戰友揮舞短劍了,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騎兵們縱馬飛速向後逃竄,根本不理睬被戰馬撞倒和踐踏的友軍,那些剛才還步調一致向前進發的士兵們轉眼就把彼此當成了妨礙自己保全性命的死敵,發瘋一樣相互砍殺,地上漸漸出現了被砍斷在自己人劍下的斷臂殘肢。許多新兵被這眼前瘋狂的景象嚇得崩潰了,又哭又笑地癱坐在地上,轉眼又變成了一具死屍。

  在戰場上,弱者的生命,就是如此的卑賤,誰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是否還活著。

  「混蛋,這些溫斯頓人是從什麼地方跑出來的。」一個失去了馬匹的騎兵躲在岩石後面叫罵著,看他的服色,應該是個相當級別的軍官。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話,面前的敵人就像是從地地下冒出來的惡魔,用他們手中的武器吞噬著我們的生命。

  「他們不該在這裡!」這個軍官終於中箭了,臨死前,他不甘心地呼喊著,對自己的死亡十分費解。按照他的想法,他原本應當是在一馬平川上衝鋒陷陣手刃敵人的光榮戰士。而不是在血污裡瀕死的敗軍之將。總有些人不能夠理解,戰爭和殺戮從來都不是按照某一個人的願望進行的。而偏偏這些人多半身居高位,自大成性,他們的一點點偏差,往往會斷送一支軍隊、一個國家甚至一個民族的未來。

  「聽我口令,等我喊『跑』,就全體向入口跑,不許轉臉,不許低頭,只許向前看,可以向任何阻擋你們的物體揮劍!」卡爾森的聲音從周圍絕望的號叫中傳來,此刻帶給我們無比的鎮靜和安慰。

  身披皮甲、手持短劍的溫斯頓步兵出現在山坡上,殺聲震天地衝向我們這群敗軍,很快衝下了山坡。弓箭的勢頭開始放緩。

  「現在可以跑了嗎!」雷利大聲喊。

  「再等等!!」卡爾森堅定地制止了我們。

  果然,在他們下到谷底之前,弓箭驟急。許多剛才被誘出掩體的人被突然這突然加劇的箭雨斷送了性命。

  「跑!!」溫斯頓人步兵接近谷底,弓箭完全停歇下來的一刻,卡爾森救命的命令終於傳出來。十幾個年輕的士兵忽然從角落中跳起,以超越常人的速度衝了出來。

  「跑」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命令。近半年來養成的習慣讓我們聽到這個字後反射性地向前猛衝,無論身體多麼疲憊,無論精神多麼恐懼,無論身處什麼樣的環境,跑,必須跑,必須盡全力去跑,因為身後就是惡魔,就算是死,也絕不能死在他的手裡。

  我已經看不見死狀悲慘的戰友們了,也沒有把那一個個身高馬大衝向我們的溫斯頓人放在眼裡。在奔跑中的我們看來,身後那個揮舞著短劍高聲咒罵我們十八輩祖宗的小隊長卡爾森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連死亡都沒有他的咒罵來得殘暴。

  我忽然覺得,條件反射是個好東西。

  跑在前面的戰友開始與敵人接觸,邊跑邊揮劍攻擊的訓練起到了良好的作用,普通的攻擊在高速衝擊的助力下變得犀利無比,幾個溫斯頓士兵受傷退開了。

  這是這場戰爭中第一批受傷的溫斯頓人。

  也有人被攔了下來,停住了腳步。面對已經習慣了戰爭的敵國士兵,他們生存的機會非常渺茫。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高大的溫斯頓士兵高叫著向我迎面衝來。

  這是我生命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敵人,這個面目猙獰的禿子決定著我的生死。

  沒有思考,沒有意識,只是習慣性地衝擊、拔劍、揮舞、逃命……

  腳下濺起攙雜著鮮血的塵土。

  在我開始戰鬥的一刻。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27
第二卷:遊兵 第十章 第一條人命

  我衝向面前高大的敵人,還沒有來得及揮出手中的武器,對方的攻擊就已經迎面襲來。長劍裹脅著呼嘯的風聲向我的頭頂狠狠劈下,面前這個溫斯頓士兵臉上帶著猙獰的笑意,在他眼裡,我大概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我下意識地用左手的盾牌擋住了他的攻擊,巨大的力量從左手腕上傳來,震得我整個左半身都一陣發麻,接連想後退了幾步。盾牌中間深深凹陷下去,完全無力再抵禦第二次這樣的攻擊了。

  我的對手低估了我前衝的勁道,也是全身一震,右手已經難以自如揮舞了。即便如此,他仍然凶悍異常地向我衝來,展開了第二次進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我慌忙把左手的盾牌當頭向他扔了過去。盾牌直飛向他的臉,他只能暫時緩住腳步,伸出左手,擋開飛盾。

  這個動作要了他的命。

  我並沒有向他預料的那樣,扔出盾牌後轉身逃跑,而是在扔盾牌的同時向前猛衝,雙手握劍向他的小腹刺去。這並不是因為勇敢,只是在絕望關頭完全無意識的垂死反抗而已。

  當他撥開飛盾,終於看清我的動作,想要進行防禦時,已經來不及了。

  下一個瞬間,我的劍深深扎進他的小腹。

  利器刺入人體的感覺,讓我想起了用餐刀切割烤乳豬的感覺,既滑又韌,穿過皮膚的阻力後,順著劍刃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肚子裡內臟的蠕動。整個感覺像是撕裂皮革,只要你撕出第一個裂口,然後就可以把一張堅韌的皮革輕易地剖成兩半,整個過程順理成章,還帶著某種奇異的刺激。

  這種刺激,你必須親手殺一個人才能瞭解。

  我的對手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肚子上的短劍,又看了看我。他的目光彷彿一團過度燃燒的火焰,痛苦又灼熱。這樣的目光讓我害怕,我打了個寒戰,抽出了我的武器。

  一截紅紅的東西隨著我的劍一起湧出了他的肚子,越湧越長,幾乎下垂到地面。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人的腸子。

  他倒在地上,目光中的火焰漸漸熄滅了。我恍惚失神地跨過他的屍體,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思維,連殺人後的反胃噁心都沒有感覺到,漫無目的地向繼續向前跑。道路和人影在我眼前晃動,一切彷彿已經靜止,而光影又似乎是在不住流動著。我的奔跑已經失去了目的,只是一種無意識的雙腿交替動作而已。

  一聲大喝讓我回過神來,不知什麼時候衝到面前的兩個敵人已經向我舉起了他們的武器。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興起抵禦的意識,或許是我根本就放棄了生存的願望,這短短的一下午給了我太多的刺激,反而讓我覺得我的死亡不過是這千千萬萬死亡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了。

  我終於還是沒死,當那兩個溫斯頓士兵倒下後,我看見卡爾森高大的身軀出現在面前。

  「混蛋,你想死嗎!!」他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不停地咆哮:「小混蛋,嚇傻了?給我跑!跑!!跑!!!」

  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惡魔一樣的指揮官更能讓我清醒的了。我跟在他後面逃竄起來,想起剛才我已經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頓時背後涼颼颼的。

  這個時候的卡爾森已經完全不是在軍營中看見的那付總也睡不醒的死樣子了,也不再是跟在我們像狼狗一樣追趕我們的催命鬼。在這裡,他不催命,而是直接收割生命。擋在前面的敵人被他一一斬殺,而他的腳步卻幾乎連短促地停頓都未曾出現過。對手的血跡塗噴得他滿臉都是,甚至連牙齒都被染成了紅色。他就像一個嗜血的惡魔,正在開闢著一條人肉堆積的道路。

  我忽然困惑:人們喊他「背影」,難道是因為他面前的敵人都被殺死了?

  終於,廝殺聲和士兵們臨終前的悲鳴被我們拋在了後面,地上不再出現破碎的斷肢和人的內臟,鮮血已經不再一灘灘堆積,而是成線條狀排列,向前延伸,指示著受傷的士兵逃逸的方向。

  我和卡爾森仍舊在向前跑,這個時候每個人都願意離那個血腥殺戮的修羅地獄遠一點、再遠一點。而且我們不敢保證溫斯頓人是否會跟在我們屁股後面追殺出來。

  我們的速度很快,超過了一個又一個逃離戰場的士兵。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對卡爾森的欽佩和尊敬:他制定的嚴苛的跑步訓練方式救了我的命,而且,或許也救了大多數小隊隊員的命;在剛才那個混亂的場面中,只有他有效地組織和控制住了自己的部下,在其他指揮官只知道喊著「冷靜」、「隱蔽」這樣全無意義的話的時候,他下達的命令準確又具體,並且以自己的行動現場教導;他殺敵的本領已經遠遠超越了那些平時常常譏笑他的那些同儕,甚至可以在亂軍中救出一個被嚇傻了的部下。

  雖然我對打仗一竅不通,但我已經知道,這個男人並不簡單。

  「混小子,我比你快!」他回過頭來,向我作了個挑釁的手勢。

  這個老混蛋,剛才對於他的正面評價全部作廢。

  我的好勝心被挑動起來,緊跑兩步超到了他前面。居然敢看不起我,這塊恨不能爛在床上的人形蘑菇。

  緊接著他嗷嗷叫喊著又超到了我前面。

  我繼續返超。

  他搶佔內道。

  我多次試圖超越,被他惡劣的連續甩尾動作阻擋在後面。

  ……

  幸虧他挑起了競爭,我真的全心全意投入到這次小小的競賽中去了,沒有再想起拉瑪的慘死、第一次親手殺人經歷、蠕動的腸子、迸裂的腦漿、散發著甜甜腥氣的鮮血和哭叫的人群。如果這個時候想到這些,我恐怕連一步也邁不出去。或許他是故意的吧,這個粗獷豪邁、懶惰變態的軍官。

  原本體力充沛的卡爾森可以輕易地超越我,可剛才衝出包圍時他消耗在戰鬥上的力氣比我大得多,因此此時我大致可以與他跑得並駕齊驅。正當我們把彼此當作唯一的對手,想盡辦法相互追逐的時候……

  「啊~~~~~~~~~」一聲前所未有的尖利叫聲從身後傳來,刺得我的耳鼓嗡嗡作響。緊接著,一個未穿盔甲的身影從我們身旁閃出,後來居上成為排頭兵。

  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影穿著一件白色長袍,袍子的下擺已經在腰間打上了死結,露出兩條健碩光亮的大腿。他的右手抓著一頂尖頂的法師帽子,上面還插了一根鵝毛,左手上戴著個造型古怪的手套,身材瘦長,一頭散亂的銀色長髮在背後晃動,很是惹眼。從奔跑的姿勢和身材上來看,這個人相當年輕。

  我吃了一驚:他居然是個魔法師。

  和各各宗教神殿的僧侶不同,魔法師並不需要經過神靈的特別祝福就可以通過誦讀咒語調動某種魔法元素,從而產生奇跡般的力量。一般來說,宗教僧侶認為這種超自然的力量是只有神才能享有的,人必須再神明的許可下獲得這種力量,因此對魔法師非常排斥。雖然各個神殿的宗教信仰不同,但他們對於魔法師的反感卻是難得的一致,而這些宗教在大陸各個人類國家中享有很大的權利,因此,魔法師並不多見。另外,這些穿著長袍整天神經兮兮的傢伙總給人一種難以信任的神秘感,平時也不會很討人喜歡。

  基於以上的原因,德蘭麥亞的軍隊中並沒有魔法師的編制。但有些任務確實需要這些能夠使用神秘力量的古怪人類來完成,所以軍隊中經常半公開地僱傭魔法師參加戰鬥。對於這種情況,神殿也就多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很顯然,眼前這個疲於奔命的年輕人就是這樣一個僱傭法師。

  原本我們以為,憑一個步兵強健的體格和長期艱苦鍛煉,跑步超越一個孱弱的魔法師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可是,我們錯了。

  這個年輕的銀髮魔法師簡直就是一隻投錯了人胎的兔子,徹底顛覆了我們心目中魔法師莊嚴神秘的形象。他的兩條大白腿在我的眼前以極高的頻率晃動著,充分展示著主人健康強韌的體格。最重要的是,比起他身上柔軟的長袍,步兵盔甲實在是一個沉重的負擔,讓我們無法在自己最擅長的體育項目中充分發揮。

  即便如此,經過了長期訓練的我和訓練的執行人卡爾森依舊佔據著長跑的身體素質優勢。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努力追趕,終於漸漸拉近了與這個年輕法師之間的距離。正當我們要使用彎道超越技術挽回身為士兵的尊嚴時,年輕的法師上氣不接下氣地發出了幾個古怪的音節,緊接著又尖叫著像剛撲下山崗的獵豹一般直竄出去,再次把我們拋在了後面。

  「加速魔法!」我和卡爾森對望了一眼,都流露出對這個違反運動精神的年輕法師的強烈鄙視。一種被欺騙和戲弄了的感覺升起在我的心裡,讓我將憤怒的感情轉化成奔跑的能量,將這個銀髮的法師當成了又一個對手。

  這個時候,我真的已經不太記得為什麼要如此拚命地奔跑了,他和卡爾森已經成功地轉移了我的注意力,讓我將戰場、屍體、血腥的殺戮與死亡的威脅遠遠拋在腦後,以極高的速度順利脫離了那個死亡地帶。

  就在這樣無意識地你追我趕的過程中,峽谷的出口出現在我們面前。身後早已聽不見喊殺聲和慘叫聲,甚至,連傷兵的影子也漸漸少了。正當我們以谷口的影子為重點線最後衝刺的時候,兩隻手臂有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然後我聽見了一聲熱情又欣喜的叫聲:

  「傑夫,你還活著!」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28
第二卷:遊兵 第十一章 劫後餘生

  抱住我的人是弗萊德,他現在滿臉血污,原本白皙的面龐上佈滿了或灰或紅的污垢,雖然看上去精神萎靡不振,但兩隻眼睛裡散發出難以遏止的欣慰和喜悅。他的兩隻手不知是因為戰場上的恐懼還是看見我的激動,竟在微微地發抖。

  「我剛跑出來,一轉眼就看不見你了。我在這裡等了好久,看見不少人都跑出來了,就是等不到你,我還以為你……你……」弗萊德忽然哽咽起來,說不下去了。

  我看見達克拉正攤坐在一邊,兩眼無神地直視前方,口中唸唸有詞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羅迪克緊擁著傑拉德的屍體,正在小聲地哭泣,雷利精神崩潰地癡癡笑著,邊笑邊無目的地晃來晃去,全不知道口水已經浸濕了衣襟,平時最膽小的羅爾這個時候出奇地鎮靜,不停地擦拭著手裡的短劍,短劍已經光如新,可他還是擦個不停,邊擦變說著:「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看見這個景象,我忽然觸電一樣想起了剛剛發生的一切,利箭穿過頭顱、腦漿攙雜著鮮血迸射、拉瑪死時灰白恐懼的表情、流出身體的腸子……忽然感到一陣噁心,好像有一隻手正在撕扯著我的胃,試圖把裡面的東西一點一點地往食道口擠出來。

  「嘔……」我一把推開弗萊德,對著山壁劇烈地嘔吐起來。身上的血腥味刺激著我的嗅覺,使這種噁心的感覺越發難以遏止,讓我狠不能把胃吐出來,或者直接把胃拿出來,洗乾淨了再放回去。

  「弗萊德,出來了幾個人。」卡爾森喘息稍定,掃了兩眼逃出來的部下問。

  「報告長官,連我在內共同有十二……」弗萊德看了我一眼,「不,是十三人逃出峽谷,除傑拉德外全部生還。除了我們,其他人已經離開了。」

  「你為什麼不走?」

  「因為他們需要照顧……」弗萊德看著四周被嚇得崩潰了的士兵們回答說,「而且,我的朋友還沒有出來。」他又補充了一句,正在嘔吐的我全身一震,我知道,這個「朋友」指的就是我。

  我再次看了看這個英俊的年輕士兵,他在自己人的鐵蹄下救了我的命,並且即使在身處險境時仍然惦記著我的生死,在戰場的邊緣仍然願意冒著生命危險等待我的消息。看著他平靜又堅定的表情,我知道,如果我最終沒有出來,他真的會再轉身衝入山谷尋找我的消息,甚至是我的屍體,哪怕他要面對的,是一群最擅長製造血腥殺戮的殺人機器。

  他是我的朋友啊。

  我停止了嘔吐,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忍不住淚流滿面。

  「白癡!」卡爾森大喝道,「如果溫斯頓人真的衝了出來,你一個人能幹什麼?能救了他們嗎?能救回你的朋友嗎?給我記住了,命是用來逃的,逃命,就是要逃得越遠越好,知道了嗎!」

  「是,長官!」弗萊德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回應。

  「好的,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副官。我不在的時候,你行使指揮權。」

  「下面該幹什麼?」一個溫和陌生的聲音響起,這時我才想起身邊還有那個和我們跑了一路的年輕魔法師。他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破舊的法師長袍,戴上了帽子,站到了我們身邊。這時候我才有機會仔細地觀察一下他:

  這個法師大約和我差不多的年紀,剛才劇烈的活動讓他的面色略顯蒼白。他身上長袍的邊緣已經磨損了不少,並且沾染著鮮血和泥土,不過仍然透出一種神秘的感覺。他長得相當英俊,但與弗萊德的英俊有著很大差別。他沒有弗萊德的冷峻高傲,讓人感覺親切平和,神色間流露出友善的溫暖。尤其是現在,與剛才逃亡時驚聲尖叫的模樣大不相同,更添了幾分儒雅的氣質。

  「我叫普瓦洛,是被軍隊僱傭的法師。我想我們現在應該盡快離開這裡,我可不可以暫時跟你們在一起?」真難想像他的聲音如此動聽。剛才念加速咒語逃跑的時候他的聲音並不比一隻割斷了喉嚨的雞更動聽。

  小隊再一次出發了。剛脫離殘酷戰場的士兵們多少都有一點神經質,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大家忍不住尖叫起來。集合這樣的一支隊伍花了卡爾森不少工夫:他用一陣響亮的耳光把處在崩潰邊緣的達克拉、雷利打醒,然後努力用溫和的語氣告訴平生第一次殺人的羅爾幹了一件多麼正確和值得高興的事,最後扛起了傑拉德的屍體,對羅迪克說了句「不要丟你兄弟的人」。就這樣,我們離開了龍脊峽谷,開始了我們的逃亡之路。

  是役,德蘭麥亞帝國第七軍團在龍脊峽谷遭到溫斯頓帝國軍南征西路軍隊的伏擊,全軍一萬餘人只有不到四百人生還,可以稱得上是全軍覆沒。而溫斯頓軍傷亡不足一千,贏得了全線戰爭的第一場決定性戰役。

  戰後,龍脊峽谷內屍橫遍野,流血漂櫓,大群烏鴉在谷中盤旋三個月未曾離去,因此留下了「血谷」的凶名。據說,直到多年以後,下雨時谷中的積水仍是隱隱發紅,並透出強烈的血腥氣。

  這時的我們,並不知道自己的生還有多麼幸運。我們呆呆圍坐在火堆旁,望著燃燒的篝火,默默無語。

  「他們……會不會再追過來?我們在這裡安全嗎?」羅爾打破了沉默,他的話也道破了我們內心深處的不安。

  「他們剛打了一場大勝仗,不會連夜追趕逃兵的。」卡爾森躺在一邊說。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對他的懶惰表現不滿了,畢竟這個以逃亡著稱、被稱作「背影」的男人救了我們的命。

  「對,他們不會追過來的。而且,就算再過幾天,他們也不會追過來的。他們有更大的目標。」弗萊德終於打破了沉默,看上去,他像是想通了什麼。

  「你們想過沒有?溫斯頓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還有,既然他們早早在那裡設下了埋伏,為什麼不用更好的方法來攻擊我們?如果他們使用火攻而不是普通的弓箭,甚至不用損失一兵一卒就可以讓我們全軍覆沒。他們為什麼不這麼幹?」

  我心裡一陣發寒。弗萊德說的對,如果他們事先在地下埋藏易燃的火油,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火星,我們可能已經被燒成灰燼了,這的確是個陰險無比的好辦法,幸虧他們沒這麼做。

  「因為我們並不重要,他們想要的是提特洛城,從一開始就是。」

  「分兵,不過是做個樣子,溫斯頓人的主力一出龍脊峽谷就翻上了龍脊山,早早設好了埋伏。而我們收到的西部腹地遭到襲擊的消息應該全部都是小股的疑兵,他們只襲擊弱小的村落,從不做任何停留,神出鬼沒,一是為了迷惑我們的視線,二是讓國內的兵力疲於奔命,無力全線增援提特洛城。他們一早就料到我們想包圍全殲西路的敵軍,肯定會派出一支部隊盡快支援提特洛,他們要等的就是那支並不是很強的增援部隊,也就是我們。」

  「再仔細想想,我們一路走過來,起碼經過了六處能夠設伏的危險地帶,為什麼他們偏偏選擇了距提特洛最近的這裡?因為他們要我們與城堡保持聯繫直到最後一刻,他們絕不能讓城裡的守軍知道我們已經被全殲,儘管這樣要冒著被我們和守軍夾擊的危險。同樣,他們不能使用火攻,因為火焰和煙氣也會驚動只有不到半天路程的城堡,讓守軍做好準備。」

  「所以,他們使用損失比較大的方式攻擊我們,並在來路上留出了一個逃命的路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峽谷的另一端一定重重設伏,他們絕不能允許任何人比他們先到提特洛。」

  「為什麼呢?」達克拉摸著腦袋問。弗萊德的說明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深奧了一點。

  「這是最關鍵的地方,他們要假扮增援的軍隊進入城堡,我們的軍服是打開提特洛城的鑰匙。」

  「那就是說提特洛現在很危險?」軍官家庭的教育讓羅迪克充滿了身為軍人的責任感,「我們應該盡快通知他們……」

  「已經來不及了,現在提特洛應該已經陷落了。」弗萊德歎了口氣,輕聲地說。

  「我不相信,我要去看看。萬一守軍沒上當,我們還有時間求援……」羅迪克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終於忍不住抽泣起來,「一萬多人啊,死得那麼慘,就白死了啊,傑拉德,拉瑪……我們不能什麼也不幹啊。」

  沒有人說話,即使是新兵,我們也很清楚,弗萊德說的是對的,提特洛肯定已經失守了。可是那麼多鮮活的戰友們一個個慘死在我們身旁,我們卻什麼也做不了,這種無力的悲傷令人難以正視事實。

  「你說的對,」半晌,卡爾森說,「應該有人去探探消息。」

  「好,我這就去。」羅迪克站起來就要走。

  「只有你不行,」卡爾森大聲說,「你的兄弟剛死,這樣貿然過去,很難保證不會一時衝動去送死。我需要一個能回來的哨兵,不要一個去送死的白癡。」

  他看了看我們這群稚氣未脫的新兵,疲憊地笑了笑說:「應該是我去。」

  「不,長官,應該是我去。」弗萊德站了起來,「如果您走了,出了意外誰能帶領我們離開?誰熟悉這一帶的環境?誰有野外求生的經驗?我是您的副官,打探消息回來報告是我的職責。而且,我也想去證實我的推測。」

  卡爾森看著弗萊德,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終於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吧。」

  看著弗萊德高瘦的身影我卡爾森的表情,一股熱浪忽然湧過我的心頭。「我也去,長官。」 我說,「多幾個人去,萬一出了什麼意外,可以保證消息送到。」

  弗萊德看了看我,想說什麼,可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

  「魔法師先生,」卡爾森默許了我的提議,把縮在一邊的普瓦洛喊了過來,「您是個傭兵,是除我之外唯一有過戰鬥經驗的人。我希望您能幫住這兩個士兵去探聽一下消息。」

  「啊,我,我很希望能夠幫助您,可在今天的戰鬥中我的魔法消耗得太多,現在什麼忙也幫不上……」年輕的法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忐忑不安地回答。

  「原來是這樣啊,那麼我認為我沒有必要帶著一個什麼忙也幫不上的人逃命啊,而且,為了保密起見……」卡爾森吹鬍子瞪眼睛地擺出一付嚇人的模樣,別有用心地把玩著手裡的短劍。

  「咳咳,但是嘛,我依然希望能夠盡我的能力去幫助他們,畢竟,這事關傭軍的責任和榮譽。」普瓦洛的臉刷地一下全白了,連忙改口。

  「那就麻煩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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