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 星空倒影 作者:絃歌雅意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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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08-1-2 14:23:4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4 235535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38
第四卷:血刃 第三十二章 坎普納維亞的血色地毯

  在第三道防線之前,我們強大的對手終於變得慎重了,他們並沒有急於發起攻擊,而是收起了對我們的輕視之心,重新排列好了隊伍。謝天謝地,這給我們也留出下了喘息的時間。他們的傷員被抬回船上接受治療,新的兵源補充了進來。這一切進行的並不順利,他們始終在我們的箭矢的騷擾之下。雖然不算近的距離和厚重的防禦使我們的騷擾並沒有受到實質性的作用,但也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讓溫斯頓人稍感意外的,是從第三道防線前鋪出來的一條長長的紅色地毯——這是凱爾茜得勝回城之後市民們為了歡迎英勇的女盜賊而專門鋪設的。當然,溫斯頓人不瞭解這地毯的用途。我不知道倘若他們知道這條地毯代表著自己慘痛的恥辱會怎樣表現。

  這條紅地毯長約百步,從第三條防線直鋪到城門。在正常情況下,從一端走到另一端所需要的時間不會比穿一件衣服更長。

  溫斯頓人沒有想到,他們會在這條看起來並不長的地毯上走了如此之久。

  當正午的太陽定在天空中,將初春的第一絲暑氣投向大地時,重裝步兵再次發起了衝鋒。這一次他們放慢了速度,將盾牌高舉在胸口,一步步向掩體逼近。

  迎接他們的依然是一撥撥浪潮一般的長槍。

  溫斯頓人緩慢接近著,將身體盡可能多的部分隱藏在巨盾牌之後,竭力減少著自己的傷亡。即便如此,他們仍在地面上留下了數十具高大的屍體。

  他們的策略是成功的,鐵流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勢頭緩慢而堅定地湧動著,他們以遠少於剛才的傷亡拆除了障礙,將我們的士兵向後推去。

  這說明我們的對手更明確了他想要的是什麼:他不需要在這條狹窄的通路上跟我們比拚傷亡,他所要的只是把我們城下的防禦逼近城去,控制住城牆下那一片開闊的草地。只有盡可能快速地佔據開闊地帶,他才能盡快展現自己兵力上的優勢,直接攻擊並佔領城牆。

  羅迪克在退卻,穩定而無奈地退卻。第三列士兵沒有受到很大的傷亡,但也同樣沒有給對手帶來巨大的損失。他們或許可以將敵人洶湧瘋狂的攻擊凝滯在冷酷危險的攢擊之下,卻無力抵抗這種緩慢而節制的踐踏。

  並沒有經過很長時間的僵持,第四條防線也破碎了。在溫斯頓重裝步兵碾壓過的路上,留下了一具具或鐵甲或灰衣的慘烈屍體。

  地毯貪婪地吮吸著滴落的鮮血,留下殷紅暗淡的顏色。兩國士兵的鮮血攪混在一起,不分彼此,似乎是在說明:只有當人們死亡,才會消除彼此的隔閡,融洽和平地相處在一起。

  最後一道防線就在身後,後排的長槍手們幾乎已經退進了城裡。弓箭手幾乎是在隔著兩個人的距離面對面地向著敵人射擊,現在他們的威脅充分體現了出來。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下射擊,幾乎任何防禦都被忽略了。箭支穿透厚重的鎧甲,鑽進柔弱的人體,將永遠的安眠帶給死者。城牆上,一支支弓弩帶著恐怖的拋物線射向這一道人潮給城下的戰友帶來很大的支援。

  可是這一切都不足以抵擋這群士兵鋼鐵一般的意志和腳步。每上前一小步,他們都要付出生命和鮮血的代價,可他們上前的步伐始終沒有停止。哪怕僅僅可能向前挪動半隻腳掌,他們也要努力上前。原地踏步是禁止的,更不用說是後退了。

  一步,兩步,三步……城下,最後一道防線就在眼前,羅迪克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了。在碼頭上,溫斯頓人已經開始將更多的部隊集結起來,一旦重裝的前鋒部隊將羅迪克他們擠入城門,他們會在最短時間內穿過道路衝上廣場,開始大規模的攻城戰。

  就在這時候,事情起了變化。

  隨著城中響起一串短促的號角聲,在整列的溫斯頓重裝士兵背後,一具具身穿德蘭麥亞灰色步兵鎧甲的屍體突然復活。他們抽出貼身的匕首和短劍,從後方貼近已經經過的溫斯頓士兵,一次次無情地將手中的武器插入敵人的後背。他們的行動如此之快,與溫斯頓人又貼得如此之近,以至於對手寬大沉重的武器完全失去了效用,根本無法施展。在這些遭到不幸的溫斯頓人眼中,最先看到的是一張羞怯消瘦的的年輕面孔,羅爾的面孔。

  ……

  「只靠正面防禦,會不會……」在戰前的會議上,羅爾忽然發言道。可說著說著,看見周圍所有的人都在盯著他看,頓時臉上一紅,說不下去了。

  「廢話,不從正面防禦,難道還要從後面防禦不成?」有人帶著失去了耐心,大聲責問。

  「這可能是個好主意,我們得加強南牆的防禦,以防溫斯頓人在一天時間裡繞過整個大陸,從後方發起攻擊。」有的人低聲嘲諷。

  「安靜……」弗萊德制止了年長的軍官們的嘲笑,看著羅爾問。不過說實話,即便是我們,恐怕也沒有真的指望羞怯的羅爾會出什麼主意。

  羅爾不但出了主意,這個平時膽小怕事的年輕人還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嚇一跳的主意。

  他說:「在混亂的戰鬥中扮成屍體……埋伏起來,一旦敵人越過了防線,我們可以從他們身後……」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如果這個時候他們的後續部隊衝上來怎麼辦,埋伏的士兵可就全完了。」

  「不會……」羅爾大聲反駁,忽然覺得自己的聲調提得太高,猶豫地看了看周圍,一咬牙,還是接著把話說了下去:

  「我們不要從第一條防線就開始埋伏,而是從這裡……」他指著通往碼頭的道路的中段,「我們從這裡埋伏,城牆上的弓箭就能提供足夠的掩護了。如果他們派遣輕裝士兵支援,弓弩會給他們造成很大的傷亡。而且……」

  「而且什麼?」我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聽羅爾講話。應該說,我覺得慚愧,從認識羅爾那天起,我們似乎一直都忽略了他的存在,下意識地將他當作需要保護和照顧的對象。我們不知道,在這個寡言的少年已經不在是那個入伍第一天被卡爾森嚇得尖叫起來的新兵,在他懦弱的外表之下,跳動著一顆勇敢甚至狡猾的心。

  「而且,我覺得大家都忽略了一點。除了這條道路,並非沒有其他的方式通往城牆。只需要會游泳,所有人都可以從這道路兩側面的水流中脫離戰場。溫斯頓人大多不會游泳,這是我們的優勢。」

  就是這麼簡單,從一開始就保持沉默的人在最後指出了所有人的疏忽,並且提出了一個看上去凶險萬分卻又不得不承認極具誘惑的建議。

  「那麼,誰來帶領這支伏兵?」弗萊德問。

  ……

  無人應答,這是個實在太大膽了的設想,一旦有一個人暴露,所有人都有可能寸功未建就慘死戰場。眼前的這些軍官們雖說已經對戰死疆場有了足夠的覺悟,但他們怕的是自己的死亡毫無意義。

  「沒有人麼?太遺憾了。確實,這是個大膽的主意,但很難實行啊。」弗萊德斜著眼睛看了看紅著面孔低頭不語的羅爾,稍顯遺憾地說。

  「等等……我……主意是我出的,我去!」羅爾忽然抬起頭,迎上了我們的目光。雖然語言仍然慌亂,但在他的眼神中,我看見了之前從沒見過的異樣神采。

  羅爾和他神秘的小分隊做的很出色。他們混雜在第三道掩體後面的士兵中,當敵人接近時,他們早早躺倒在道路兩側,與屍體們躺在了一起。他們掩飾得如此之好,以至於連知道內情的我們都無法分辨哪些是真正的死人。為了這個危險的任務,羅爾專門挑選了五十個人。他不要精明能幹的,不要聰慧過人的,只找那些最沉默最老實甚至是最木訥的士兵,他找對人了。一旦接到了「死亡」的命令,這些思想最死板的軍人就在也沒有將自己當成活人,任憑一把把利刃在自己身上留下創口,任憑敵人沉重的身軀踩踏在自己身上。他們只知道一件事:沒有聽見「復活」的號角,他們就是一具屍體,絕不能動。

  他們的運氣很好,或者說,我們所有人的運氣都很好。正如弗萊德所料,溫斯頓人還是忌憚弓弩的巨大威力,並沒有蜂擁而上,而是有技巧地先出動重裝步兵清掃道路;紛亂的戰況又讓我們的敵人無暇顧及路邊已死的屍首。當號角響起,「復活」的士兵幾乎是在任意屠殺被嚇呆了的敵人,瞬間將騷亂和恐慌投射到原本堅實如鐵的軍隊中。

  身後傳來的慘叫驚擾了前排的士兵,但密集的陣型讓他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祥的預感使他們揮劍的手遲疑了下來,更多的死亡驚嚇著隊列中間的大多數人。原本整齊的隊列終於開始散亂,我們的機會來了。

  「敵人被包圍了,我們衝啊!」羅迪克不失時機地吶喊著,他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面孔如同大理石雕塑一樣英勇莊重。

  「為了親人的榮耀!」的吶喊聲重新響起在長槍編隊中,士兵們受到了強烈的鼓舞,猶如注入了魔法一般爆發出更強烈的力量。停止了,從一開始一直在緩慢移動的鐵流停止了,不,不僅是停止,他們開始了退卻。這也許是這支驕傲強大的部隊自成立之日起的第一次退卻。當失去了戰鬥的意志,疲憊迅速佔領了士兵的軀體。畢竟,他們已經穿著著沉重的鎧甲奮勇拚殺了整整一個上午,即便真的是鋼鐵鑄成的漢子,也不可能披著重物永無休止地拚殺。

  永遠也不要輕視沉默的人,因為你不知道他何時會忽然爆發;永遠也不要輕視羞怯的人,沒有人會習慣被輕視,一旦有機會,他們將以令人震驚的方式贏取你的注意,也贏得你深深的敬畏。

  那些平時被戲弄、被忽視、被當作或是善意或是惡意的玩笑的犧牲品的木訥士兵們,他們一旦必須殺人,會比普通人更少猶豫,更少遲疑。有的學者說這是因為他們深刻的自卑心理在作怪,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的眼睛告訴我的是,他們很危險。

  每個參與埋伏是士兵都帶著兩件武器:很短的短劍和更短的匕首。對於背向自己的敵人,這兩件武器的威力是恐怖的。每一擊都從最致命的位置深沒入柄,鮮血像是被從裝在袋子裡又被用手擠壓出來一樣,噴射在人們的身上、臉上、武器上。頃刻間,在那一小片範圍內已經不見了耀眼的鐵甲軍人,也已經不見了灰衣的偷襲者,每個人都是紅色的,紅色的死人,紅色的活人,紅色的瘋狂,紅色的殺戮……

  溫斯頓人震驚於伏擊者的陰險,更震驚於伏擊者的凶殘。在紛亂的人群中,我看見了羅爾,他的表現已經不能用戰鬥的常識來考量了。他一次次給距他最近的敵人一個死亡的擁抱,這個擁抱讓對方的長劍根本無法對他造成威脅,而幾乎是肉體緊貼著肉體的殺戮也在活著的敵人心中留下了足以震顫的畏懼。

  凶殘,這是我對現在的羅爾的感受,居然是凶殘。戰場上的羅爾徹底消去了羞怯的模樣,完全化身成一隻野獸,用最原始最冷酷的方式扼殺生命。

  溫斯頓時指揮官終於無法忽視自己先頭衝鋒部隊的傷亡,派出了一支輕裝步兵分隊前去搶救。他們並沒有和自己的前鋒一樣的厚重鎧甲,在早有準備的箭雨之下,尚未接近他們就成片地倒下。當他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終於衝到伏兵小隊的跟前,要和自己已經陣腳大亂的友軍圍殲的時候:

  「走!」羅爾大聲命令,同時抱著一個全副武裝的敵人滾入了路旁的水流中。

  那些在敵後給溫斯頓人帶來巨大傷害和無法估量的心理震懾的刺殺者們紛紛躍入水中,他們大多和自己的長官一樣,臨撤退的時候還要裹走一個對手。英勇、頑強、豪邁、卓越這樣的詞語已經無法形容他們的戰鬥方式了,這是一種狠毒的發洩,這是一次凶殘的屠殺。

  增援的輕裝步兵缺乏紀律的衝鋒徹底打亂了正苦苦支撐的友軍的步伐,原本已經開始動搖的陣型被自己人盲目的行動徹底的催垮了。鐵甲戰士們開始退卻,他們戰鬥的神經已經到達人類的極限,對手出人意料的勇猛拖垮了他們堅強的意志。他們拋棄了重傷的同伴,拋棄了戰士的榮耀,拋棄了曾經近在咫尺的勝利衝鋒,徹底潰退了。此刻的潰退舉動無意間散播著一種能夠傳染的情緒,這情緒叫做恐懼。

  頑強地堅守住了防線的長槍兵們舉起了手中的槍矛,用歡呼表達著自己的驕傲。他們足可驕傲了,就在剛才,他們阻擋住了幾乎五倍於自己的敵人,並且以較小的損失換取的對手極大的傷亡。更值得驕傲的是,他們正面擊敗的的是曾經橫掃整個大陸的無敵鐵軍,是曾在幾十個國家留下恐懼和威名的榮耀的雄師。

  值得驕傲的還有那些跟隨羅爾在敵後製造血腥騷亂的伏擊者們。他們的戰場是在整個戰場中最危險的地方,他們的數量在聲勢浩大的敵人面前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就是他們,這些平時裡絲毫看不出身材的沉默的士兵,在最危急的時刻爆發出了生命中最閃爍的光彩。在一些保守的用兵者看來,他們的舉動幾乎是在自尋死路,可這群鐵血死士卻以極小的代價造成了敵人的崩潰:五十人,八人犧牲,六人重傷。

  戰場上,最不畏懼死亡的人,往往離死亡最遠。

  在坎普納維亞城下交戰的第一個上午,溫斯頓人在拋下了近千具屍體之後,僅僅把通往城門的道路清理了出來。鮮血在磚石的路面上肆意流淌著,鮮艷猙獰,向著通進城內的那條紅色地毯的方向流淌。

  那是一條曾經用來歡慶勝利的地毯,但現在,它通往死亡的大門。

  坎普納維亞的血色地毯,從此一役成名。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38
第四卷:血刃 第三十三章 勇敢的生命

  我們的士兵全部撤回了城內,在失去了路障掩體的依憑之後和溫斯頓強大的陸戰部隊正面衝突是鹵莽的。遠處,溫斯頓人已經將一架架攻城的雲梯從船隻上搬下來,準備展開對城牆的爭奪。他們佔據的位置太狹窄了,這使他們的隊列陣型產生了混亂。

  「傑夫,紅焰,長官,輪到我們了!」弗萊德站在城樓稍稍了望了一下,對我們說,「會有多大作用呢,我們的騎兵小隊?」

  ……

  「這不是馬。」分配坐騎時,紅焰說。

  「我沒說它是馬。」弗萊德往自己的馬上放馬鞍。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一種叫做騾子的生物,是人類通過不正常的方式讓馬和驢交配產生的結果。這是一種違背自然規律的生物,我拒絕騎著他上戰場。」紅焰看著自己坐騎遠長於傳統馬匹的耳朵,嚴正地抗議著,「這是對一個精靈族戰士最大的侮辱,這種非自然生物是僅次於亡靈和魔鬼的邪惡存在!」

  「這裡有一個純潔的自然生物,如果願意的我可以和你換換。」我將我的坐騎牽到他身邊,「這是一頭驢,一頭真正的驢,他的父親是驢,他的母親是驢,他的爺爺是驢,他的奶奶也是驢。我可以保證,它的身上流著純淨的驢血。上溯到它第十輩的祖先,也依然是頭驢。這是純自然的產物,保持著自然界純正高貴的血統,絕不存在對勇敢的精靈族戰士的侮辱。」

  「這個……」豪邁的精靈在自己高大壯碩的邪惡生物和我壯碩但不甚高大的高貴自然產物面前猶豫了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終究是條生命啊,它的錯誤並不是它自己造成的,精靈族對一切已經降生的生命都是尊重的。但是……」他強調,「要是有機會看見我姐姐,千萬不要告訴她我騎過這玩意,而且是騎著它戰鬥。」

  ……

  這是一天以前發生的事情。當我們獲得這座城市時,一共只剩下六匹戰馬,警備巡邏隊的五匹馬之外,只有彼特舒拉茨伯爵為我們留下了一匹不錯的戰馬。有馬匹的家庭都是富裕的,他們早早就離開了已經成為戰爭前沿的坎普納維亞,包括慷慨將城市送給我們的子爵大人——為了運走他的財產,他帶走了三輛由四匹馬拉的馬車。當想起這個小小疏忽的時候,弗萊德後悔不已:

  「早知道讓他給我們留下六匹馬了。」

  「那他的馬車就走不了了。」我提醒他。

  「四匹馬拉得動的東西,兩匹應該也可以吧?」

  「……」

  「這麼想想,一匹其實也差不多夠了。」

  「……」

  為了組織一支我們可以支配的騎兵,取得在戰場上細微的優勢,我不得不滿城搜尋能夠使用的牲口,我找到了九頭騾子,二十三頭驢,甚至還有一匹馬,只是這匹馬的腿有些殘疾。哦,這並不是說它只有三條腿,它只有三隻跛腳——或者說他有一條腿稍微長了點,跑起來只是有些顛簸而已,聽說在給木材店老闆拉車時,除了偶爾翻車之外,它的表現很好。

  我曾經試圖勸阻弗萊德放棄在短時間內打造一支騎兵的念頭,可他用我無法拒絕的理由反對:「我們的處境仍然很危險,能在任何方面佔一點優勢,我們都不能放棄。我們必須要冒一冒風險。」

  我們找到了足夠多能夠騎牲口戰鬥的士兵臨時組成了我們的騎兵隊,為了盡可能保證戰鬥力,警備巡邏隊的隊員沒有他們自己的坐騎分開,卡爾森得到了那匹跛馬,而弗萊德佔用了前任城主留下的馬匹。原本弗萊德想把自己的馬換給卡爾森,可他一眼就相中了那匹跛馬。我們為紅焰保留了最壯實最高大的一頭母騾子,據我們觀察,這匹騾子的父親或是母親有可能是匹血統優秀的良種馬,它甚至比大多數馬跑的還快,我知道紅焰是不會拒絕的。

  我只會騎驢,或者說,我算是個騎驢的行家。我的家裡有兩條專門拉酒桶的驢子,有時我和皮埃爾騎著它們四處轉悠。在皮埃爾的冒險夢最熾烈的時候,他拉著我在驢背上練習騎術。雖然我對此毫無興趣,但時間久了,我也可以在奔馳的驢背上俯身準確無誤地撿起別人掉落的銅板——我認為這是細心理財而又講效率的商人應當學會的重要本領。

  我們的新騎兵們多半是牧民出身,他們中不少人騎過馬,還有人騎過狂奔的公牛。他們沒有用多久就熟悉了自己的新坐騎,雖然還是覺得有些彆扭。

  ……

  城門在我們面前緩緩打開,我忽然有些緊張。我厭惡戰鬥,但我已經不害怕戰鬥了。幾次殘酷的戰鬥經驗已經讓我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一切敵人。不,不是勇氣,是麻木,戰鬥讓我麻木,讓我能夠直面死亡,別人的死亡,又或是自己的死亡。我的緊張來自陌生的戰鬥方式——我第一次成為一名騎兵,即便騎的是熟悉的驢。

  城門完全打開,弗萊德、卡爾森和紅焰帶領著騎著高大坐騎的士兵們躍出了城門,緊隨其後的是八個騎騾的士兵。我抖動著韁繩,帶領著不怎麼榮耀的驢騎士跟在他們後面。

  「我們或許是這世界上最奇特的一支騎兵了。」我想著,輕聲對我跨下的「戰驢」說了聲:「看你的了,夥計。」

  我們的出現足以讓我們的對手震驚,這種震驚並非是步兵面對騎兵的習慣性的恐懼,而更接近於一種在看一出滑稽鬧劇的笑話。以騎兵名動四方的溫斯頓軍人對於騎兵的出現已經習以為常了,即便乘船而來的他們現在沒有自己的騎兵部隊。我猜這個時候從城裡衝出十萬精裝鐵甲手持長矛的騎士團也不會讓他們比看見我們還要驚訝——這也算是騎兵?如果說找幾匹高大的騾子作戰雖說不堪,但也可以十分辛苦地勉強接受的話,那麼驢子的出現代表了什麼?即便是在他們的運輸隊中,這種牲口也是十分希有和罕見的。

  敵人小小的遲疑為我們的騎士贏得了衝鋒的時間。出忽意料的是,衝在最前面的並非是弗萊德高大油亮的戰馬,也不是紅焰曾經讓我們跌碎了眼珠的神騾,而是卡爾森跨下那匹被我親手從運木頭的車轅上解下來跛腳的紅馬。我們都看不出,它原來是我們的坐騎中最卓越的一匹。

  數道寒光閃過,騎士們的長矛狠狠穿透了敵人的胸口,緊接著刀劍出鞘,肉搏戰開始了。

  對驢子這種新奇戰騎的輕視讓溫斯頓人付出了代價,的確,和戰馬比較,驢子矮小、醜陋,衝鋒時顯得緩慢,可它的衝擊力仍然不是碼頭上失去陣列的步兵可以力抗的。在這小範圍的戰鬥中,它更靈活,更好駕御,並且讓我們這些生疏的騎手可以以自己熟悉的高度來戰鬥。超出我們預算的優勢是,似乎每個面對著我們的敵人都帶著幾分古怪的笑容,似乎是眼前滑稽的場面讓他們情緒失控,這使他們的抵抗變得虛弱無力。

  驢是一種應當被尊重的動物,那些從沒和驢打過交道的人並不知道這樣一個事實。和馬相比,驢更有耐性和韌性,在被激怒之後,驢的憤怒比馬更難平息。在古老的寓言中,一頭驕傲的驢子憤怒起來甚至敢和老虎正面衝突,這是其他任何牲畜都無法做到的。這個寓言顯然並不被我們的敵人所知。

  戰鬥中,我的坐騎忽地高昂起頭顱,以英勇過人的姿態發出了與這戰場格格不入的節奏:

  「啊……啊啊……啊……」

  這喊叫聲振聾發聵,讓我面前的一個戰士愣了好久,然後他失控地笑了起來,笑得歇斯底里。幾乎連腰都挺不直。

  他的腰再也挺不直了,我的劍劃過他的脖子。

  他轉了個身,仰面倒在地上,臉上的笑容並沒有消失。他是流血而死的,可他似乎死的很幸福。

  我把這一切歸功於我的驢子,它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可以抵消將死者對死亡的畏懼。

  我得出的結論是:驢子真是一種神奇的動物。

  「代我的老姐問候你!」騾背上的紅焰豪情萬丈,隨著他手中雙刀霍霍地閃爍,一道道血光飆出,帶著死者的生命離去。他左……今天是右眼上的眼罩和臉上的疤痕帶來了很好的震懾效果,而耳朵上被弗萊德咬出的傷口也同樣猙獰。正對他的對手甚至不敢看這個豪勇精靈的面孔,對精靈這一種族的神秘傳說使他們相信,這個種族的俊美其實是一種類似幻術的效果,會讓人沉浸其中,失去靈魂。簡單地說,就是他們認為紅焰會勾魂。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沒猜錯,但紅焰不是用他英俊的面龐,而是他明亮的雙刀。

  「代我的老媽問候你,代我的老爸問候你,代我的姑媽問候你,代我的……」他用敵人的鮮血平息著自己被迫騎在騾背上的尷尬。

  「代我爺爺的爸爸問候你,代我爺爺的爺爺問候你,代替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 精靈族的長命使紅焰有足夠的親友向敵人送上死亡的祝福。他左肩的傷口早已迸裂,鮮血將他那本是紅色的皮甲和斗篷染得更紅。可他根本不在乎這些,彷彿那劇痛的傷口是長在別人身上一樣。

  弗萊德和卡爾森在碼頭上來回馳騁著,他們高超的馬術使他們成功地打亂了溫斯頓人的陣腳,無法對我們組織起有效的抵抗。紅色的跛腳駑馬在卡爾森跨下煥發出驚人的神采,即便是與初上戰場時相比,它的精神狀態也是判若兩馬。它幾乎天生就是為了馳騁在這死人堆中,為自己的主人送上安全和榮耀的。即便是子爵留給弗萊德的那匹白色駿驥的英姿颯爽地飛身跨步,在它面前也變成了拙劣的舞步。它曾經受傷的跛腳並沒有降低它奔馳的速度,相反,這幾乎讓它的速度更快了。它在漫步時委瑣瘸拐的樣子在飛奔時變成了優雅又雄壯的姿態,令我們敬馬愛馬的敵人驚呼不已。

  「神馬!」我能聽懂一些他們本地的土語。

  我們這支神奇的騎兵隊以不可想像的成績勝利完成了這次狙擊的任務,在敵人發起之前就已經徹底攪亂了他們對城牆的第一撥攻勢。雖然我們造成的傷亡很有限,但弗萊德、紅焰和卡爾森英勇無畏的形象已經深深留在了敵人的腦海中。他們曾見識到了羅迪克的堅韌和羅爾的狠毒,現在他們知道,擋在他們面前的不只有一堵並不高大的城牆,還有起碼三個豪邁雄壯不亞於馬背民族中最勇敢的勇士的傑出戰士。

  當他們的弓箭手終於從後面的戰艦上擠過來、向我們射擊時,我們離開了,三個巡邏兵和幾個驢騎士沒有回到我們身邊,他們的坐騎也一樣。那些原本從寧靜生活中走出來的人和牲口都倒在了戰爭旋轉著的死亡齒輪下。驢子,那些堅韌的生物在失去了他們的主人之後展現了他們的倔強剛烈,它們又踢又咬,踐踏著溫斯頓人的腳背,一直持續著我們製造的騷亂,給我們留出了充裕的撤離時間。

  「它們的脾氣像你一樣火爆。」在徐徐關閉的城門前,弗萊德看著坐騎們最後的英勇,這樣對紅焰說。他的語氣裡只有讚歎,沒有調侃和嘲笑。

  「它們比我有勇氣。」紅焰撫摩著身下的騾子。

  「那還是邪惡的生物嗎?」卡爾森指著紅焰的坐騎問。

  「生命沒有邪惡和善良的區別,只有勇敢和懦弱。」紅焰看了看城外的慘狀,「他們都是勇敢的生命,尤其是它……」他拍打著自己的坐騎,「它是我的戰友,一個勇敢的姑娘。」

  「他們都是勇敢的生命!」

  最後一頭驢子哀號著倒下,它的背後是一輪暈紅的夕陽。土地將它的影子攬入懷中,猶如收藏一個勇者的靈魂。

  不知是誰先抽出武器,對著它仍在掙扎抽動的身影行禮致敬。

  城門裡所有人都以誠摯的軍禮獻上了自己敬意,直到完全關閉的城門徹底隔絕了我們的視線。

  我不禁想,在千百年後,在經過一次又一次戰爭的洗禮之後,還有誰會記得,在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中,在一次微不足道的城市保衛戰中,曾經有一群矜持而平凡的生物,在戰爭的波及下毫不畏縮,展現了自己的勇氣和力量。

  那種生物的名字,叫做驢。

  禮畢……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38
第四卷:血刃 第三十四章 拒絕生命的防線

  夜幕降臨。

  城牆上,我們迎風而立,看著我們的敵人再一次瘋狂地湧來。

  在我們的注目之下,難以計數的溫斯頓士兵舉著火把扛起雲梯吶喊著衝了上來。我不知是什麼在刺激著這群狂熱的人,他們完全無視我們致命的羽箭,瘋子一樣飛奔著,以極高的速度衝過曾給他們留下恥辱和傷亡的港口道路,將雲梯架上城牆。

  我們應當慶幸,因為溫斯頓人原本的打算是發起突然的偷襲佔領這座小城,從沒考慮過進行正面的攻城戰,除了雲梯,他們沒有帶來任何大型的攻城器械,甚至連強撞城門的撞角都沒有。但僅僅是蜂擁而來的人群已經足夠淹沒整片的城牆了。口含利刃的武裝士兵一個接一個地爬上雲梯,步步向城頭逼進,在他們的眼中我看不見恐懼,能看見的只有戰鬥的狂亂和慾望。

  耳邊響起了強勁的弓弦彈射發出的尖嘯,最後幾十支在城艦對射中剩下的弩炮在隨著雷利果斷的抉擇終於呼嘯著鑽入溫斯頓軍隊中最擁擠最厚實的地方。根本無須瞄準,任意一支箭都起碼穿透了三個敵人的身軀。這些原本用於攻擊遠在河面上的船隻、威力足可以射穿堅固的船甲板的武器可在溫斯頓洶湧的人潮中製造了好大的騷亂,有的人親眼看見前面的人脊背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透明的洞,還沒來得及驚呼就被強勁的利箭以同樣血腥的方式帶走了靈魂。

  雷利如他保證的那樣,讓它們在戰鬥中發揮了最大效力,任何時候都不可能讓它們比現在造成的殺傷還要巨大了。如果這種威力巨大的武器有充足的弩箭,我想這場戰鬥會毫無懸念。遺憾的是,在城下的敵人有些混亂的時候,我們也失去了這些強大的武器。

  最初踏上雲梯的溫斯頓人已經接近了垛口,他們一隻手還扶著梯子,另一隻手揮動著自己的武器。大多數人還沒有站穩就被幾把甚至十幾把長矛刺進了身體,連叫都叫不出一聲就悲慘地滾下了城樓。從雲梯上跌落的人大部分保住了性命——我們的城牆並不太高——摔斷了骨頭的傷者在地上滾動悲鳴,沒有人救助他們。他們的同袍戰友在紛亂的戰場上自身難保,根本不可能向他們伸出援助之手。他們有的掙扎著離開了城牆下方,帶著傷殘苟活於這片死亡地帶;有的被城頭守軍落下的重物奪走了脆弱的生命;更多的人無力地哀號呻吟,無法移動,沒有人能夠保證他們的下場如何,這要看這場戰鬥的結果。而在這結果出現之前,他們中大多數人或許已經靜默地成為了一具空殼。

  城牆上的守軍將各種致命的物體投下城牆,投的是什麼並不確定。我們並沒有很多時間找到足夠的戰備物資,只能從市民的家中翻出能夠替代的東西。瓦罐、石凳、敲碎的大理石雕像、裝滿碎石的箱子……士兵們甚至拆除了幾戶無人居住的老舊危房,將磚瓦和圓木抬上城樓當作武器。戰爭有時會展現出最高尚的的藝術才具有的能力,用恐懼使人們的想像力和創造力發揮到極至。

  我們的收集工作很有成效:那一個個原本毫無威脅甚至令人愉悅的東西如今件件沾滿了血跡。一隻裝滿卵石的梳妝盒把一個正在狂叫的士兵砸得腦漿四溢——那原本是一個十六歲少女的母親在自己十六歲時新婚的嫁妝;一個磨盤把一個魁梧的士兵砸成了肉醬,他再也聞不到磨盤上濃郁的大麥味道了;半個美麗的少女雕像胸口最突出的部分將一個士兵腰部以下的部位壓在下面,他掙扎著呻吟,卻無力逃脫這美麗的凶器的壓制,只能慢慢地感覺到這世界變得冰冷,看到這一幕的人應該沒有一個會聯想到猥褻的趣味,在這個地方現在只有關於死亡的思考。生存的問題在這裡無比巨大,巨大到充塞著每個人的腦袋,一點其他的空間也沒有留出來。

  現在的我手持一把鈍頭的叉子,一次次將搭在城樓上的雲梯推開,這並不是件輕鬆的任務。從叉柄上傳來的重量令人窒息,爬滿了人云梯有時需要兩個甚至三個人共同努力很久才能推倒。有一回我抬頭看見了對面梯子上溫斯頓士兵的臉,他並不像大多數敵人一樣高大健壯,他很年輕,甚至比我還年輕,明顯還是個孩子。他掙扎著將右手在空中亂舞,面孔因畏懼而變型,這一刻我甚至有些可憐我們的敵人:一場侵略戰爭所傷害的,並不只是失去了國土的人民,還包括離開了家園的戰士。

  可我別無選擇,殺死敵人,否則被敵人殺死,這是戰場上不變的鐵律。

  雲梯倒了後,我忍不住看了下這掉落的年輕士兵的下場,我希望他起碼還活著,他是那麼年輕。他被雲梯壓在地上,腦後滲出殷殷的血跡,手腳不住地抽搐,口中吐著白色的泡沫,看來是活不成了。

  「把他們踢下去!」我揮舞著叉子神經質地吼叫,並不是因為殺戮的激情,而是為了掩飾心中太多的不安和恐懼。

  溫斯頓人太多了,儘管我們一次次將他們的攻城士兵扔下城牆,可後續的隊伍像空巢的螞蟻一樣湧動著,一刻也沒有停止。他們彷彿永遠也不會停止,直到他們站在我們現在立足的地方,取代我們的位置,取消我們的生命。過載的負荷讓疲憊來得更迅速,我們有些開始吃不消,漸漸地,已經有敵人踏上了城牆,正面和我們搏鬥。溫斯頓人距離勝利如此之近,甚至連我們自己都覺得似乎我們已經失敗了。

  「是時候了,讓他們暖和暖和!」雷利的聲音忽然響起,緊接著一隻隻巨大的木桶從城頭被拋下,掉在地上摔成了隨片。隨著透明滑潤的液體飛濺開來,一種甜膩的芬芳混雜在血液的氣息中向四處散播。

  沾染上這些液體的士兵立刻發覺了自己處境的危險,驚呼著試圖從城下離開,可是已經太遲了。一支支火把以自由落體的姿態在春夜慘淡的黑幕中劃過一到光線,當它們落地時,那點點的火把頓時交織成一張完滿的火網,將城牆下的士兵覆沒其中。

  火,又是火。就在上一個夜幕還沒有完全退去的時候,這種閃耀著危險的華美能量已經在溫斯頓人心中投下深深的陰影。披著燃燒著的鎧甲的士兵終於潰散了,他們慘呼著退卻,只求離那晃動著美麗光影的城牆越遠越好。真正被燒死的人並不是很多,畢竟只需要後退幾步他們就可以躍入道路兩側的河畔中,撲滅身上的火焰。但這巨大的騷動已經足以使城下的敵人畏縮退去。已經攀上城頭的士兵失去了身後的依憑,很快就被清掃一空,我們暫時安全了。

  城下正在燃燒的,是我在搜購時偶然發現的四十桶普通菜油。當我把錢交給那個老實懦弱的商人時,或許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貨物如今正如此妖異地閃爍,成為埋葬生命修羅地獄。

  「你們應該感到丟人!」敵人退卻了,城頭上的士兵們終於獲得了難得的休息時間,而雷利總是調侃譏諷的聲音也頭一次變得那麼嚴厲,「你們居然讓自己的仇人踏上了自己守衛的土地,甚至差點讓他們要了你們的命!還記得你們曾向我、向你們的城中的兄弟姐妹保證過的嗎?你們會勇敢地戰鬥,你們會光榮地勝利,你們會用你們的劍和你們的血保衛親人的生命。」

  「長官,你可以不滿意我們的戰鬥,但你不能侮辱我們的勇氣!」一個士兵漲紅了臉,終於忍不住反抗他年輕瘦小的上司,他三把兩把脫去自己的鎧甲,展露出精赤的上身。他的身上佈滿了新受的創傷,有的創口還沒有癒合,鮮血仍在汩汩流淌。

  「我以我的傷口證明我們的勇氣。我受了十四道劍傷,沒有一道留在背後!長官,你不能置疑我們的勇氣。」

  「收起你的傷口,士兵。」雷利暴怒地給了這勇敢士兵一個響亮的耳光,「受傷很了不起嗎?挨打很光榮嗎?你們要做的不是把自己的身體送到敵人的武器上,而是把自己的武器插到敵人的身體裡!你這不是勇敢,是愚蠢!」

  那士兵的面孔頓時暗淡了下來。

  「是愚蠢,但我仍然為你們驕傲。」曾經的雜耍藝人話音一轉,「不是為你們曾經做的,而是為你們將要做的而驕傲。告訴我,你們還會再一次讓那群該死的兇手踏上我們的城牆嗎?」

  「不會!」士兵們被鼓動起來,那個先前反駁雷利的士兵格外激動,嘶啞地吼叫。

  「你們還會再一次讓溫斯頓的瘋狗殺害我們的同胞嗎?」

  「不會!」

  「讓我們以我們手中武器之名宣誓……」雷利拔出自己的武器,肅穆而莊嚴。

  「留下敵人的屍體,只有亡靈能夠從這裡通過。」

  「只有亡靈能從這裡通過…………」這宣稱的驕傲讓城頭每個人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情感,使這矮小的城樓與片刻之前已不再一樣。重新湧起巨大自信的士兵們口中發出嘶啞卻雄壯的長嘯,力量再次回到戰士們的體內。我再也不相信有什麼能夠攻破由這群士兵守衛的防線,讓我深信的是,只要還有一個人,只要還有一支長矛、一把短劍在揮舞,這就是一條不可突破的防線。

  他們看待自己指揮官的眼神明顯與剛才不同了。和穩重的羅迪克和強壯的達克拉不同,看上去有幾分瘦弱的雷利身材矮小,似乎並沒有什麼能夠贏得戰士的尊敬。可在果斷地解除了城頭的危難,尤其是重新鼓起了士兵們的勇氣之後,城樓上的守衛已經能夠從心中認可他的地位。

  雷利站在城頭,面向著我們。沖天的火光在他背後燃燒,我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他現在站在那裡,沉默而靜謐,讓人忍不住心生錯覺,彷彿正站在那裡的那個不起眼的矮個子就是這城牆上的一塊磚,一個垛口,是這城牆的一部分,是這城牆永不會潰散的一部分。

  隨著城下的火焰熄滅,又一次的攻擊降臨了,我們都知道,這會是今天最後一撥攻勢,無論是我們還是溫斯頓人,都無法忍受整整一天的性命相搏,人總會疲憊。

  但在最後的疲憊到來之前,我們仍要戰鬥。

  溫斯頓人驚訝地發現,他們面前的對手似乎並不是已經經歷了一天戰鬥洗禮的疲憊士兵,而是一群剛剛踏上城頭的英武戰士。對於已經攀上城牆的軍人來說,每一個垛口都是危險的,敵人的攻擊不僅是來自前方的槍矛,還有垛口下潛伏的短刀。無論你以怎樣無畏的姿態撲入人群都無法打亂守軍密集而整齊的防禦。像剛才那樣捨命突入人群造成混亂的景象再也沒有出現過。士兵們用自己的行動恪守著自己的誓言:只有亡靈才能從這條防線上通過!

  雷利在安置好防禦陣行之後,自己帶領著十幾名強壯的士兵在城頭逡巡。他對於自己的防線似乎有著天生的敏銳,總能先一步趕到面對壓力最大的區域,在防禦即將散亂的瞬間給予登上城頭的溫斯頓人迎頭痛擊,幫助自己的士兵溫住陣腳。當這裡的士兵重新回到位置上堅守時,他已經出現在另一個地方,將踏上城牆的敵人趕下城去,就如同一塊快速移動的堅盾,總能及時出現在敵人的攻擊最犀利的地方。那不是一種戰術,或者說不是一種能從書本學習中獲得的有條理而死板的防禦方式,而是一種純粹出於本能和觀察力的行為。雷利在自己的崗位上顯現出平凡人所沒有的驚人反應,將一次次進攻粉碎在他奮勇的戰鬥中。

  最後一波攻擊浪潮毫無懸念地崩潰在這鋼鐵堤壩般的守軍面前,城頭上發出陣陣歡呼聲。歡呼聲遠遠地傳出城去,直傳向城外不遠處碼頭上的溫斯頓戰艦。

  今天,我們贏得了勝利。

  不要考慮明天,起碼,現在,我們還活著。

  在城頭和衣而眠時,我這麼慶幸著。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39
第四卷:血刃 第三十五章 傷

  在度過了一個安靜疲憊卻難以入睡的夜晚之後,我們迎來了又一個清晨。在此之前,我們已經為我們的生命贏得了足夠的榮耀,但僅僅如此還不夠。我們需要的,是在這場戰鬥中保住性命,留待歡慶最後的勝利。

  炊煙升起,兩方的軍人開始了他們的早餐。他們中沒有人確定自己還可以存活到下一餐,或許在他們剛吃完最後一口不久就要和這滿地的屍首一樣永遠失去了品嚐佳餚的能力,可這並不會妨礙他們有很好的胃口。經歷過戰陣的軍人們深知,多吃一口的人往往比少吃一口的人活的長。

  在這戰鬥前平和的喧鬧聲中,一個身穿精緻全身鎧甲的軍官帶著一隊威武的衛兵來到城下。

  「我是溫斯頓南征軍中路軍統帥裡貝拉公爵,求見貴城守軍統帥。」在距離城牆一箭距離的位置上,傳出了他蒼老而沉穩的聲音。

  弗萊德在我和紅焰的陪同下走出了城門,來到裡貝拉公爵面前。我們尊貴可敬的對手沒有帶頭盔,這讓我有幸目睹他的全貌。他大約五十歲上下,身體壯實,相貌端莊可敬,唇邊蓄著貴族們常有的漂亮的捲曲鬍鬚。原本他應當比現在看上去要年輕的多,可頭上散佈的不少白頭髮或多或少地增加了他的年齡。

  「真沒想到,佈置了如此堅固的防禦,以過人的英勇之姿態帶領一群散兵力抗我們全力攻城整整一天的將領居然如此年輕。」 裡貝拉公爵一臉莊重地表達著對對手的敬意,我一點也不懷疑他的誠意。毫無疑問他是個胸懷坦蕩的誠實君子,從他的話語中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尊重。

  「在下是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子爵,坎普納維亞的城主。看見貴軍的表現,我才知道貴軍為何能在我國的國土上馳騁無忌。」弗萊德彬彬有禮地回答,但言辭中仍然不乏敵意。

  「承您誇獎。說實話,我並沒想到會在坎普納維亞城下遭遇如此頑強的抵抗,貴軍所表現出的強大鬥志和戰鬥力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現在到此只希望能給貴城帶來和平。」

  「笑話,發起戰爭的人想要和平。」我忍不住嘀咕著。雖然是嘀咕,但我的聲音也足夠大到讓在場所有人聽的清楚了。

  裡貝拉公爵身後的衛兵忍不住大聲呵罵:「你是什麼人,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弗萊德面色一沉:「有我說話的份的地方,就有我朋友說話的份!他說的,就是我的意思!」

  裡貝拉公爵揮手制止了衛兵的衝動,心平氣和地說:「我無法掩飾自己是戰爭發起方這一事實,正如您無法否認自己的城防空虛一樣。您手中現在大概連一千五百名身體健全、尚有戰鬥力的士兵也沒有了吧。我雖然損失慘重,但仍然還有起碼七千將士。如果我全力攻城,您始終還是失敗的一方。為了減少無謂的人員傷亡,我希望您能理智地率領您的軍隊離開。我們保證維護您和您的部下的生命和榮譽,證明您經過了殘酷卓絕的抵抗,並確保城中百姓的安全。」說實話,他的建議很誘人,條件好得令人無法拒絕。我們心裡有數,昨天一天的激戰雖然造成了他們的巨大損失,但卻遠不足以消除我們和他們之間的數量差距。在這樣的情況下,堅守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個時候離開,對他們,對我們,甚至是對全城的市民都有好處——我一點也不懷疑眼前這個軍官會遵守他確保百姓安全的諾言,他的誠實真的讓人很有好感。

  「軍人的榮譽?貴軍的開普蘭將軍已經向我們展示了他足夠的榮譽。」弗萊德冷笑回答。

  「請不要將那個粗魯的敗類和我相提並論,我們是真正的軍人,不是屠殺百姓的劊子手。現在開普蘭在追擊敵人的途中失蹤了,我保證,一旦找到他,他將會受到嚴厲的處罰。」裡貝拉公爵的語氣中帶著幾許義憤。

  「您不必那麼麻煩了,我已經替貴軍很好地處罰了他,是那種很恰當地處罰。」弗萊德仍在不住冷笑,「追擊敵軍?裝滿戰爭孤兒的貨船也是敵軍嗎?您這麼說可真是有辱軍人的榮譽啊。」的確,開普蘭已經在地獄裡受到了他應有的懲罰,可說黃金玫瑰號是艘「貨船」,這睜著眼睛說出來的瞎話似乎也和什麼什麼「軍人的榮譽」沒什麼關係吧。

  「這……」裡貝拉公爵一時語塞。

  「至於您的提議,我會考慮的,您稍等。」弗萊德說完就轉身向城樓走去,忽然換了一付驕狂粗魯的老兵嘴臉,仰頭大喊:「全體士兵聽清楚了,那邊那個老頭,就是溫斯頓的將軍,他可是個了不起的傢伙,是個公爵,是個公爵呢,聽見了沒有。」

  城頭的士兵們聽了這話,都叫喊著湧上城牆,拿出發薪水搶晚餐追明星的勁頭出來「欣賞」城下的裡貝拉公爵。裡貝拉公爵沒想到弗萊德會用這樣的方式來「考慮」他的建議,驟然受到滿城士兵的圍觀,滿臉赤紅,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公爵大人告訴我說,你們昨天干的很漂亮,狠狠地踢了他的屁股。他有點吃不消了,現在,他想趁著自己手上的士兵沒死絕,讓我們撤退投降,你們說幹不幹?」

  「不幹!」城頭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回答聲,不時夾雜著粗魯的呼哨聲。

  「他們什麼時候死絕了我們什麼時候投降,大人!」不知誰的這句回答引來了哄堂大笑。

  「公爵大人說,如果我們投降,他將維護我們軍人的榮譽。告訴他,我們的戰鬥是為了什麼!」

  「為了親人的榮耀!」城頭傳來溫斯頓人熟悉的迴響。昨天,就在這樣的呼喊聲裡,他們中最精銳最驕傲的重裝步兵部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敗。

  「公爵大人說,如果我們不投降,他就要全力攻城,把我們都殺光。你們怎麼回答?」

  「留下敵人的屍體,只有亡靈能夠從這裡通過!」這是讓昨晚最後一批攻城的溫斯頓軍人膽寒的聲音。昨天晚上,城頭的守軍高喊著這句口號,像中了邪一樣凶狠地擋住了他們的進攻。

  「公爵大人,」弗萊德轉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本人很膽小,其實是很想逃跑,或是向貴軍投降的。可是我的士兵似乎不答應呢。」

  受到了巨大侮辱的公爵幾乎被一口吐沫嗆死,他忍住憤怒,極度保持著莊重的態度,用氣憤得發抖的聲音說道:

  「那麼,我只能遺憾看著許多勇敢的士兵因為閣下的高傲失去生命了。希望閣下在今天的交戰中交好運。」

  「公爵大人您慢走,願戰神維斯塔與您同行,為您今後的征戰帶來榮耀的勝利,但絕不會是今天。」

  目送裡貝拉公爵的背影,他走到半截,終於忍不住心頭的狂怒,抽出佩劍大喊一聲將碼頭上的一根木樁砍成兩段。

  不久,弗萊德無禮的後果呈現了出來。人數幾乎是昨天兩倍的士兵衝過碼頭大道,展開了激烈的攻城。排成隊列的溫斯頓弓箭手步步推進,將羽箭射向城頭。由於距離和高度差的關係,他們的箭支並不具有很大的威脅性,反倒被我們城頭射下的箭雨射得人仰馬翻。

  人數眾多的攻城軍給我們的士兵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那幾乎永無止境的瘋狂人潮瞬間佈滿了整條城牆。一大清早士氣就被弗萊德鼓動起來的士兵們向著敵人傾洩著自己的勇氣,給蜂擁而來的敵人以迎頭痛擊。他們無愧於自己曾發下的誓言,一個又一個敵人撲倒在他們腳下,甚至高高堆起在垛口上。可即便如此,他們也無法完全阻擋住佔據著絕對優勢兵力的敵人的野蠻衝擊,城牆上不住有地方發生混亂,攀上城牆的溫斯頓人踩著自己人的屍體跳到守軍中,憑藉著自己高出敵人的武藝和身體製造著我們的傷亡。如果不是雷利憑借自己出眾的判斷力一次次將危險扼殺在萌芽中,恐怕城頭已經被擊破了吧。

  「還不上你的後備隊嗎?」紅焰忍不住問弗萊德。

  「再等一等,還不到時候。」弗萊德一次次揮動著「墨影」衝入敵群,收取著面前一個又一個敵人的生命。

  我緊跟在我朋友的身側,盡力保護著他的側翼。我的能力有限,既沒有出色的頭腦也沒有堅韌的意志,更沒有統帥士兵的能力和把握勝負的敏銳。在這個戰場上,我所能做的,就是保護我的朋友,保護我們所有人的年輕統帥,減少他所要面對的危險。

  我的保護並不能給弗萊德帶來更多的安全,他總是出現在最危險最緊張的戰場上,面對著眾多的敵人展現著他的勇氣。儘管他是個戰技高超的戰士,但在這混亂擁擠的城牆上再勇猛的戰士也無法毫髮無傷地殺傷敵人。我清楚地看見一把把鋒利的武器劃過他的身體,帶出他體內紅色的液體。但在那之後,他的對手換得的是一把切斷喉管或是穿破胸膛的致命傷害。

  我們的戰士已經完全熟悉了他們年輕的新領袖的身影,他是他們勇氣的標誌,是他們堅定的象徵。他奮不顧身的身影和超卓的身手驅散了戰鬥的陰影,將希望的光芒撒到了每個人的心頭。

  終於,我們的敵人動搖了。被我們擊退後撤的士兵與他們的後續部隊擠在一起,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混亂。裡貝拉公爵為他憤怒後的衝動付出了代價,他在這一輪攻擊中派出的士兵數量遠遠超過了碼頭大道的最大容量,隊伍堆積在道路中進退不得。不知所措的士兵在擁堵的道路上你推我擠,將自己原本整齊的隊列衝垮了。巨大的數量優勢並不總能給戰鬥帶來勝機,在這樣的地形中,溫斯頓人嘗到了人多的苦頭,進退不得。

  這個時候,面對著超過五倍的敵人,我們打開了城門,一馬當先衝出去的,正是弗萊德和同樣擁有坐騎的卡爾森和紅焰,在他們的後面,是他從戰鬥一開始就雪藏起來的後備隊,這支只有不到三百人的隊伍,是由凱爾茜的盜賊們和達克拉帶領的兩百個身強力壯、手持戰錘大斧的士兵組成。

  這是我們中威力最大的部隊,在年輕的石匠帶領下,拿著破壞力巨大的重武器的士兵們殺進了已經混亂不堪的敵陣中。失去了隊列的大群溫斯頓人在這群休息了幾乎整整一天的生力軍面前毫無鬥志,前排的士兵絕望地退卻,卻被後排的士兵擋住了去路;中間的士兵雖然並沒有喪失戰鬥的勇氣,卻根本無法接觸到敵人,只能在自己人的擁簇下來回搖晃。

  如果說羅迪克的隊伍是一把中規中矩的長劍、羅爾的突襲隊是柄危險的匕首、雷利的城防軍是一塊牢不可破的盾牌,達克拉的的隊伍就是一柄沉重的戰斧。沒有過多鎧甲拖累的士兵最大限度地發揮了他們重武器的威力,每一擊都伴隨著骨骼折斷的聲音。如果單純計算攻擊力,達克拉的隊伍甚至已經超越了溫斯頓人的重裝步兵。達克拉一早丟棄了他的雙手劍,換了一把沉重的長柄戰錘。攻城部隊的輕裝甲和短兵器根本無法阻擋來回翻飛的年輕石匠的武器,每一次全力揮擊都代表著一個生命的完結。隨著戰錘揮舞的,不僅僅是鮮血,還包括白色的粘稠物質。

  我並沒有加入到這支突擊部隊中去,我有這個自知之明。在狹窄的道路上,每一個士兵都要發揮出他最大的用途,而只會使用短劍的我,絕無法造成他們那樣的殺傷。同樣我也極力勸阻弗萊德,他幾乎整整兩天都沒有合眼,如果他有什麼損傷,對於我們的打擊是無法估量的。可他否決了。

  「達克拉,不要突入太深。」他的命令聲傳上城樓。城牆上,除了仍在製造騷亂、抑制敵人的弓箭手還在堅守著自己的崗位,其他人已經趁著這難得的空閒喘息休整了。如果現在再來一次這樣的進攻,我們就完了,而城下那群重步兵的作用,就是把下次的攻擊拖得盡可能晚一些,再晚一些。

  「紅焰,把他們左邊的士兵堵進去,不要放出來。」即便是在戰鬥中,弗萊德仍然密切關注著溫斯頓人的局勢。儘管他們現在很混亂,但一旦有人清醒過來——不需要很多,三、五十個就夠了,組織成有效的防禦陣型,那麼很快城下的這兩百多人再也無法遏止對方的反擊,到時候不但全軍覆沒,甚至有可能被敵人一舉拿下城門。

  「卡爾森,放他們進去,不許追擊。」剛把一群試圖衝散我們隊列的溫斯頓人逼回陣中的卡爾森聽到這句話全身一震,但仍然按照弗萊德的指示,將那群溫斯頓人放了回去。向後逃竄的溫斯頓人給他們自己的隊列造成了更大的混亂,驗證了弗萊德命令的正確性,但我不由得心中一動:弗萊德畢竟也疏忽了。

  很長時間以來,我們幾乎已經習慣了聽從弗萊德的指揮,而他也確實成功地帶領我們走出了一個又一個困境。對於我們來說,服從弗萊德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他天生就應當是領袖。我們年輕的朋友有著我們永遠無法企及的頭腦見識,他的一切都幾乎已經完美到讓我們這些同齡人根本無法嫉妒,唯有服從的地步了,但我們都忽略了卡爾森。儘管弗萊德有卡爾森所沒有的領袖氣質和領導才能,但無論於公於私,卡爾森仍然是我們的長官和老師,是他救了我們的性命,並將戰場上的所有技能都教給了我們,讓我們能夠在紛亂的戰禍中得以自保。對於他來說,弗萊德是個矛盾的存在:那是他最好的士兵,最得力的助手,亦或者說這年輕的屬下已經成了他新的長官,擁有了對他發號施令的權利?

  在有些自閉的環境中長大的弗萊德或許不理解這種感情,這不是理智的一二三可以解釋的事情。那些同樣淳樸的戰友們或許也沒有發現這個問題,但我卻知道卡爾森也已經察覺到了這一點,並陷入了這樣的一種矛盾中了。這或許是專屬於我的一種敏銳,是在酒館中長期浸染出的一種對人的敏銳。

  「或許,我該提醒一下弗萊德。」我的心思已經不在戰場上了。

  在我恍惚的時刻,達克拉他們已經給溫斯頓軍造成了足夠的傷亡,將他們的陣腳幾乎完全打亂,得勝回城。

  關上城門,得勝歸來的勇士們高聲歡叫。有幾個魁梧漢子將上身脫得精赤,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胸口表達著自己的激動——三百人,面對近四千的敵人正面發起攻擊,斬殺敵軍不計其數,居然僅傷亡不到三十,他們完全有理由激動。

  我飛奔下城祝賀我的朋友,當我站在他的戰馬旁時,他面色疲憊地看著我,俯下身體囑咐我:

  「把馬牽到安靜的地方。」

  他的聲音十分虛弱,讓我心裡一驚。我盡力不驚擾周圍的士兵,把他們統帥的戰馬牽到城下一個僻靜的角落裡。

  「撲通!」弗萊德再也堅持不住,翻身墮馬……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39
第四卷:血刃 第三十六章 尷尬的場面

  弗萊德受傷不支。

  當我把卡爾森和紅焰拉到這裡時,我幾乎以為我們要失去他了。他的面孔如此蒼白,根本透不出一絲生命應有的紅潤顏色。他大腿和胸口的最大的兩處傷口仍在不住地流血,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肉。

  卡爾森處變不驚,找來一個侍衛,命他去找醫生。可只過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派出了第二個、繼而是第三個侍衛。羅迪克、羅爾他們聽到消息後都趕了過來——達克拉他們出色的表現為我們贏得了足夠的時間。等待的時辰實在難熬,當我在城頭面對螞蟻一樣的溫斯頓大軍時都沒那麼焦躁不安,甚至感到一種類似恐懼的情感。

  我真的要失去我的朋友了嗎?

  「這該死的庸醫怎麼還沒來,總不會是胖得卡在了門縫裡擠不出來了吧。這群卑鄙的吸血鬼,沒病的時候總能看見他們醜陋的樣子,真正需要的時候卻……」我真的忍不住了,高聲咒罵起來。正當我要用更惡毒的字眼來譏諷這個素未謀面的蒙古大夫時……

  「先生們,請讓一讓,這樣對傷者可沒好處。」

  順著這溫柔和藹的聲音望去,我看見了一個女性的僧侶,從她的衣飾和徽章上我認得出她是司善良、秩序、生命和希望的主神達瑞摩斯的信徒。她行走的速度並不緩慢,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甚至是急促迅速的,可她的腳步依舊輕柔端莊。我對神廟中的僧侶從來沒有什麼好印象,在我的記憶中,他們似乎只是在請求捐助的時候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又無一例外地被我趕出了門去。但在見到這位女士的時候,我知道如果她來到我的酒館中請求資助,我是絕不會拒絕的。她看上去是如此的聖潔虔誠,以至於讓人感到拒絕了她就是在犯罪。

  我立刻打消了原本要衝上前去抓住醫生的領子狠抽他兩個嘴巴然後命令他治好弗萊德傷勢的念頭。

  「女士……對不起,我不知道您……我……他是我們的朋友,是我們中最勇敢最高尚的人。他為救全城人的生命而受傷,希望您無論如何……」我侷促不安地囉嗦著,希望我剛才的咒罵不要激怒這年輕貌美的虔誠僧侶。

  怎麼可能不激怒她?我氣餒地想。讓一個女人憤怒很簡單,只需要說兩個字就夠了。一個是「老」,尤甚於此的就是「胖」。我記得自己在很小的時候用手指比劃著指向我酒館的廚娘菲特爾大嬸大喊了聲「胖」,她當場精神崩潰抄起擀面杖追著我跑了四條街,差點把擀面杖從嘴巴插進我肚子裡。

  「不管她要對我怎麼都無所謂了,只希望我得罪的這位女士能讓弗萊德活過來,大不了就再吞一次擀面杖。」我橫下一條心,又忍不住心裡一陣委屈——我又不知道侍衛找來的醫生是個女的。

  那位小姐白了我一眼,沒作任何回禮,直接俯身觀察起弗萊德的傷勢,接著,幾個奇怪的詞彙從她的口中傳出來,兩道白色的光芒從她的雙手間射到弗萊德的身上。片刻之後,弗萊德的面色紅潤了起來。

  「他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失血過多昏過去了。他現在需要一個乾淨的房間、一盆熱水和一些加快癒合的藥物,這需要您來安排。您最好找一個門大一些的房間,這對治療他的傷勢有利。」小姐的回答冷靜端莊。

  「是為了促進空氣流通麼?」我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是為了讓我這個胖醫生進出的時候少耽誤一些時間。」那位小姐又白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留下了嗤笑的一干人等和一個羞紅了臉的年輕士兵。她在離開的時候似乎在有意地扭動著腰肢,雖然寬大的僧袍遮住了她的線條,但在場的人都看得出,她一點也不胖,真的。

  「把他抬到城主的臥房,不要太快,不要顛簸。」我急促地說,「雷利,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城牆上需要你,回去集合你的隊伍。隊長,拜託您暫時負責城牆的指揮,無論發生什麼情況,絕不能打開城門出城迎敵。達克拉,你的小隊就地解散,歸入雷利的編制。羅爾,把還能戰鬥的傷兵集合起來,隨時待命。羅迪克,招集城裡的男丁,我們隨時需要他們。紅焰,和我保持聯繫,需要弗萊德的時候,一定要來通知我。」我吸了口氣,鄭重地說道:「弗萊德受傷的消息,不能透露給任何人。如果有人問起,就說城主正在操勞過度,正在……不,就說城主正在制訂新的作戰方略,告訴他們,當弗萊德重新出現在城頭時,就是我們歡慶勝利的時刻。」

  我扛起侍衛們找來的簡易擔架,和他們一起將弗萊德抬走。我並不為在局勢最緊張的時候沒有和我的戰友們在一起戰鬥而慚愧,現在必須有人在弗萊德旁邊。不過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覺剛才我在向我的戰友們——甚至是我的長官——發號施令,那命令現在在我的心口壓上了極其沉重的份量,一旦有失,葬送弗萊德英勇的戰果、葬送兩千戰士的生命甚至葬送全城百姓的就會是我。這個擔子只有在壓上肩膀才知道有多重,不夠堅強的人很容易就會被自己壓垮。我現在才知道這幾天來弗萊德面對的,是怎樣的一種壓力。

  「好吧,弗萊德。」我親自把他橫放在床上。「如果一定要有人代替你扛負這個重責,那我就去扛。但是你要醒來,一定要早點醒過來,趁著一切都還沒太遲的時候。這個擔子是你的,你可不要偷懶啊。」

  藥物、熱水和那位僧侶女士進了房間,看上去她對這房間大門的尺寸很滿意。她把手裡的東西往地上一放,對我說了聲:「幫個忙,把他的衣服脫了。」

  她的聲音冷得能結出冰來,應該是對我餘怒未消。我立刻照命而行了。很快,弗萊德赤裸的上身呈現在我們面前。他遠超出同齡人的精幹結實的軀體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創口,有的已經在剛才神力的作用下癒合,但有些大傷口仍然流血不止。那漂亮的僧侶看見這殘酷的景像有些吃驚,豈止是她,我受的傷已經不少了,在我看來,普通的傷勢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了,現在連我對弗萊德的傷勢都深感吃驚:什麼樣的意志力還可以讓他在這樣的傷害下始終屹立並英勇戰鬥?

  我們清洗了弗萊德的傷口,然後那個冷傲的僧侶把傷藥給他敷在了傷口上——從她的動作中我絲毫也看不出一個少女對異性身體的顧慮。弗萊德發著高燒,仍很虛弱,昏迷不醒。

  「他叫什麼名字?」看著他昏迷的樣子,臉上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天真表情,那少女忍不住問。

  「弗萊德。你可以說他是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子爵。」但對於我來說,他仍是那個弗萊德·古德裡安,那個正直勇敢的輕裝步兵,那個外號是「國王」的傢伙。

  「他很勇敢。」那少女看著他滿身的傷口,大部分傷口都在前面。

  「他是我們中最勇敢的,那還不是全部。他是我們的領袖,我們的朋友,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的同袍戰友……」城頭傳來戰鬥的呼喊聲,戰鬥再一次打響了。

  「你很尊敬他,先生。」她看我的眼神終於不再帶著忿忿的感覺了。

  「甚於我的父親,小姐。」

  「我是米莉婭·巴特斯菲亞,我喜歡別人喊我米莉婭。」她的聲音清澈而冷靜。

  「我是傑夫裡茨·基德,朋友們都喊我傑夫。我得為在外面說的話向你道歉,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找來的醫生……」

  「是個女的。」她接口回答。「我理解。」

  「那就太謝謝了。」

  「不用謝,理解不意味著原諒。你已經對一位高貴的女士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惡,你居然說我,說我……」

  「胖。」我剛說完就恨不能撕爛自己的嘴。這句禁咒是絕不能當著一個女士的面說出來的啊。

  「你還說!」這真是一句靈驗的咒語,一個小小的操縱法術將洗傷口的熱水連同它的容器一起扣在我的頭上。

  一陣溫暖。

  「這裡交給我了,你可以出去了。有事情我會通知你。」報復完畢,她向我揮了揮手,隨便地下著驅逐令,完全的冷漠,似乎剛才澆我一盆水是理所當然的。她轉身摸著弗萊德的額頭,取下他頭上浸過涼水的毛巾。她看弗萊德的眼神和我完全不同,忽然變得那麼溫柔,彷彿是母親在看自己的孩子,又好像是一個小女孩在看她敬仰崇拜的父親。

  確定這裡沒我什麼事之後,我退出了門去,同時把三個侍衛調派了出去。一個派上港口城牆附近,密切注視戰況的進展;另外兩個派到南側的城牆,一旦發現我們的援軍,一個立刻通知我,另一個直接引援軍向戰場去。

  喊殺聲時大時小,中間攙雜著士兵臨死時不甘的慘叫。我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弗萊德醒來,或許還有信任,信任那些曾經和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夥伴們,信任他們能夠抵擋住大批的軍隊。

  正午已經過了,弗萊德,如果你估計準確,在今天日落之前我們會迎來第一批援軍。

  他們來,我們勝,他們不來,我們死。這是你說的。即便你重傷在身,已經脫離了戰場,整個戰局到目前為止,仍在按照你的劇本上演呢。

  援軍一定會來,不是因別人,而是因為你。我相信你,毫不懷疑,一直如此。

  「啊……」米莉婭的慘叫從房中傳來。「刺客」,這個詞從我腦中一閃而過。我拔劍衝進房間,一邊還在後悔沒有多派幾個人保護重傷的弗萊德。

  一腳踢開門,我吃驚得幾乎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

  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幅極度香艷的景象,米莉婭小姐披頭散髮、衣冠不整地被弗萊德緊抱在懷裡,她的掙扎在弗萊德面前毫無作用。如果不是我很清楚弗萊德高尚的品質,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他嘴裡口吃不清地大聲說著些什麼,我可能真的會以為我在不適當的時間打擾我朋友的好事了。當然,後者是主要原因。

  他說的是:「湯米,你不能死,我不讓你死……」

  我奮勇地衝上前,從我神志不清的朋友手中將一位漂亮的小姐刨了出來——我發誓使用這樣的詞彙描述我的動作純粹是形式所迫。失去了手中抱著的人,弗萊德虛弱地呻吟了一聲,重新栽到在床上,繼續他的昏睡去了。

  「您沒事吧?」我看著滿面酡紅的米莉婭,小聲地問了一句。

  「沒事。」雖然紅著臉,但她仍沒有失去自己的儀態,端莊地整理著自己的儀容然後慢慢走到我跟前,盯著我的眼睛說:「不許把你看見的事告訴任何人,否則……」

  「向財神席勒姆多亞發誓,我什麼也沒看見!小姐,您不會有『否則』的機會的。」我沒想到一個看上去如此端莊善良的少女的眼神會那麼銳利,我可不想知道「否則」她會怎麼樣。看起來如果我有半點猶豫,眼前這個所謂的虔誠的善神的信徒一點也不會介意把我當作對神的犧牲拿去獻祭,到時候是殺是剮可就不是我說了算了。

  「是誰啊,那個湯米。」她滿意地得到了我的保證,不急不慢地詢問著。

  「是他的朋友,是他第一個朋友……」

  我盡可能簡短清晰又不失禮貌地講述著我朋友的故事,我相信他並不介意讓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姐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更不介意讓別人知道這段往事——這是一段足以自豪的往事。

  聽完了弗萊德的故事,米莉婭幽幽地看著弗萊德,輕聲地歎了口氣。忽然我感覺自己在這個場合中十分的多餘,這間只擺了一張床的寬大臥室擁擠得沒有我立足的地方。

  我向這位可敬的女士敬了個禮,轉身走出房間,帶上了房門。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40
第五卷:破繭 第三十七章 無可替代的英姿

  來自城頭的喊殺聲雖然時大時小,但從一開始就再也沒有停歇。我派遣的侍衛忠實地盡著自己的職責,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回來向我報告戰場上的情況。不需要他給我描述,我知道這場戰鬥的慘烈。我的英勇的戰友們用超越了常識的毅力守衛著我們的城池,溫斯頓人每登上一個垛口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曾經有幾次我們幾乎全線崩潰,登上城樓的溫斯頓人已經保護住了兩個垛口,讓自己的後續部隊源源不斷地增援上來。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卡爾森帶領著我們僅存的「驢騎兵」在城牆上發起了衝鋒,硬是把他們逼退了下去。

  羅迪克盡可能地召集起了城中的男子,儘管他們知道保衛這座城市就是保衛他們自己的家園和親人,可連刀劍都拿不牢的普通百姓們倉促間又能在戰爭中真正起到什麼作用呢?或許只能妨礙自己軍隊的正常運轉,或許在最後的時刻,他們可以一擁而上,讓溫斯頓人陷入殺戮而暫時放慢他們的腳步,這也不過是用一次小規模的屠殺來暫時延緩一次大規模的屠殺而已。

  除了他們,再沒有一支預備隊了,甚至連傷兵也成了城防的主力。現在的戰場上已經沒有任何戰術可言,完全是以血換血的拚搏。我們的士兵之所以還沒有崩潰,完全是因為僅存的一個信念:

  當弗萊德再次回到城頭時,就是我們歡慶勝利的時刻。

  我不知道這句我編造的最大的謊言還能支持多久,或許是永遠,或許瞬間就會被戳穿。

  如果弗萊德還能戰鬥,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吧。即便面對著如此之大的劣勢,他無法再用靈活的戰術給敵人帶來更大的困擾,但只要他出現在城牆之上,讓士卒們看見他,看見他黑色的戰刀,情況就會不一樣。

  他總是能把勇氣和力量帶給別人,他天生不就是這樣的人嗎?

  「報告!」侍衛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溫斯頓人幾乎已經佔領了半條城牆,我們失去了所有的騎兵,城頭已經展開了拉鋸戰,我們的形式十分危急。」

  終於到極限了嗎?我苦笑了一下。

  我推開門,走進弗萊德的房間。米莉婭向我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讓我不要驚擾病人。我順從地點了點頭,走向弗萊德的床前。

  在這裡,我卸下身上的輕甲,拿起了弗萊德黑色的鎧甲。

  我的朋友,你好好休息,如果你真的注定是傳說中的英雄,那就讓我用你的名字替你創造一個奇跡吧。

  我輕輕地穿戴整齊,想從他身邊拿走那把「墨影」。

  「啪!」弗萊德的手輕輕拍在我的手背上,制止了我。

  「傑夫,你穿錯衣服了。」他虛弱地微笑,搖著頭看著我。

  「這一身更帥一些,借我穿一天,回來就還給你。」我也忍不住笑了。

  「那可不行。」他掙扎著爬起來,「穿在你身上,糟蹋了這麼好的衣服。」

  「您不能起來,先生。」米莉婭試圖制止他的舉動。

  「您是誰,小姐?」弗萊德掙脫了女士溫柔的束縛。

  「我是醫生,你是我的病人,你必須聽我的。」米莉婭面不改色,堅持著奪下他手中的刀。

  弗萊德仍然溫和地微笑著,他說:「我不能讓我的朋友用我的名字去送死,這是對一個戰士的侮辱。」他站了起來,眩暈地扶住了我的肩膀,「如果一定要死,我寧願死在朋友懷中……」

  「像湯米一樣?」米莉婭垂下頭去,沉默半晌,忽然問了一句。

  弗萊德沒料到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愣了一愣,然後堅定地回答:「是的,像湯米一樣。」

  我猜他如果知道米莉婭為什麼會清楚湯米的事情,恐怕就不會回答的這麼堅決有力了。

  米莉婭再沒有制止他穿戴上自己的鎧甲,在他戴上頭盔後,她送上了他的戰刀。

  「我和你一起去。」她昂著頭說。

  「那不是小姐該去的地方。」弗萊德沉著臉回答。

  「病人在的地方,就是醫生該去的地方。」

  更響亮的喊殺聲從不遠的城牆上傳過來,沒有時間再猶豫了。

  「好吧,隨便你。」弗萊德在我的攙扶下跨上他的戰馬,我們走向城牆。

  這裡的確已經不是小姐該來的地方了。城頭堆滿了形形色色的屍體,不少屍體已經少去原本細嫩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可米莉婭的神經出人意料地強韌,直視這慘烈的景象,沒有任何反應。

  我一路擋在弗萊德的身前,把迎向他衝來的敵人一個個刺倒在地。我從不知道我也可以如此的勇猛,沒有一個敵人在我面前抵擋過三個回合。

  我只有一個念頭:保護我的朋友,絕不能讓他們走到弗萊德跟前。

  他們不能衝過來,可弗萊德可以衝出去。在我疏忽間,他一夾跨下的戰馬,長嘯著衝殺出去,隨著他手中黑光一閃,城頭一個衣甲鮮亮的軍官人頭滾落在地。這一刀來得太急,他失去了頭顱的身體依然站在遠地,甚至連手中的武器都沒有掉落。鮮血從他的肉紅色的脖子中不停地噴灑,很快就撒遍了他的屍身。

  一刀立威,滿場皆驚!

  懾於弗萊德的威勢,直到這具無頭的屍體倒下,也沒有人敢向他攻擊。

  「士兵們,薩拉波撒城的援軍隨時都會到來,這將是溫斯頓人最後一次進攻。把他們趕下城牆,我們已經勝利了!」

  弗萊德的聲音堅定洪亮,帶著讓人不由得不信的誠懇。他的戰馬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英姿,前腿高高揚起,發出了響亮了嘶鳴。夕陽給弗萊德原本蒼白得不似人形的面孔上抹上一層威嚴的色彩,這瞬間他就彷彿許多城市廣場上那一尊尊英雄的雕像。

  我忍不住淚流滿面。這裡或許只有我的米莉婭知道,這英勇的年輕人是拖著足以讓平常人失去意識的重傷的軀體砍下的這一刀、喊出的這一聲。這時候他已經無力抵擋任何輕微的攻擊了,任何試探的襲擊都會要了他的命。他明知道這些的,可他還是衝出去了,衝入敵人最多的地方,砍下了敵人的頭顱。他不是個莽撞的鬥士,可在需要的時候,他可以比任何人都要勇猛。

  一切都變了,原本已經勝利在握的溫斯頓人動搖了,眼前這個年輕英勇的戰士給他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在馬上的英姿足以令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溫斯頓人汗顏,他戰鬥時的表現也能夠讓最勇敢的溫斯頓勇士慚愧。更重要的是,每當他出現,他們要面對的就不再是一群疲憊的士兵,而是一群媲美雄獅的勇猛軍人,就像現在他們正在面對的軍人們一樣。

  一切都變了,原本已經被溫斯頓人逼到牆邊,只依靠殘存的本能的意識去抵抗的德蘭麥亞士兵戰志重新高漲起來,那曾經讓他們感到自己存在價值的口號再一次響起在他們口中。缺口的刀劍重新染上鮮血,幾乎已經成了鈍頭的長矛也再一次刺入敵人的軀體。這是我們的城牆,這是我們的家園,這是我們的防線,這是連敵人的亡靈也無法通過的最後的陣地。

  一切都變了,那原本倒在血泊中呻吟的士兵們將自己最後一絲生命燃燒在戰鬥中:缺了一條腿的,把面前的敵人拖倒在地;少了一條胳膊的,用肩頭撞向敵人;失去的武器的拔出嵌在自己身上的利刃;即便是那些只能在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才能再邁出一步的,也要抱住一個溫斯頓人躍下城牆。這是一條沒有人願意面對的防線,只是因為弗萊德。

  米莉婭對盡力保護著她向弗萊德靠近的我說:「你錯了。」

  「什麼我錯了?」我茫然地格開一把襲來的長矛,另一把長矛將威脅我生命的敵手刺了個對穿。

  「你錯了!」她藏在我旁邊,雙眼卻閃爍著異樣的火焰,射向不遠處的弗萊德,「你曾經想冒充他的形象鼓舞士兵,可你做不到。」她咬著嘴唇冷靜地轉向我,「他是唯一的,沒有人可以代替。」

  我絲毫也不妒忌這樣的評價。想到我有可能穿著他的鎧甲在城牆上進行的拙劣表演,連我自己都有些臉紅。我搶到弗萊德的跟前,將米莉婭推到我們中間,和凱爾茜和紅焰一起盡著我們保護領袖的職責。

  再一次,溫斯頓人吹響了後退的號角。弗萊德揮了一刀就為我們帶來了最關鍵的一場勝利。我想,無論這一次的戰果如何,弗萊德的這一刀或許都會被載入史冊,成為他鍾愛的那一本本大部頭書籍中閃亮的一筆吧。

  那一筆中會不會有我呢?

  我驅散了這個無用的念頭,想把弗萊德從馬上攙扶下來。他搖頭制止了我的動作。我忽然醒悟:他虛弱的身體已經無力讓他重複一次上馬下馬的動作了,他只有在馬背上堅持到最後。如果士兵們看見他狼狽地從馬背上滾落,這條防線瞬間就會崩潰。

  城下的溫斯頓人安靜了好久,他們似乎也在考慮弗萊德口中的援軍是真是假。他們已經為自己的攻擊付出很大的代價,經過河上的偷襲和連番英勇的抵抗,一萬多士兵還剩下不足六千,其中有相當數量的傷兵無法作戰,還有不少不適於參加攻城戰的的重裝步兵和難以發揮作用的弓箭手。不用多,只需要再來一千有足夠戰鬥力的士兵,就足夠扼守住這一道城牆,徹底粉碎這一次攻城。

  可城上並沒有出現新的旗號和新的軍隊,這本身就是一次欺詐。我得感謝裡貝拉公爵是個保守的指揮官,弗萊德說,他的一舉一動就如同教科書一樣的正確,如果不是在士兵調配上略顯死板,他可能早就成為這場戰爭的勝利者了。可他總不會這樣一直受到欺騙。

  終於,溫斯頓人忍不住了,他們集合、列隊、準備再一次發起進攻。雷利重新安排好了防禦隊列,可隊列中的士兵忍不住一個勁地望向弗萊德:他說的援軍在哪裡?我們不是已經勝利了麼?

  直到這個時候,弗萊德仍然面不改色地端坐在馬上。米莉婭在他身旁邊一次次偷偷將治療的神術施加在他身上,可這只能促進傷口的癒合,卻無法彌補失血後的虛弱。

  看著鎮靜的弗萊德,士兵們再次充滿了勇氣。他們相信自己的指揮官早已做好了安排,勝利已經把握在他們手中。

  溫斯頓人這次並沒有蜂擁而來,他們緩慢地經過港口大道,一步步試探著我們的反映:弓箭並沒有變多、城頭的士兵也還是那麼幾個,當他們的雲梯再次搭到城牆上時,援軍的謊言似乎已經被戳破了。

  「殺!!」城外重新響起吶喊聲,溫斯頓人羞愧於自己剛才被一個人的一句話嚇退的怯懦,試圖用更猛烈的進攻挽回自己的顏面。

  一觸即潰,疲憊了兩天的戰士們再也無力抵禦這樣的攻勢,他們漸漸被緊縮在城牆中間,圍繞在弗萊德的周圍。一切似乎已經大局已定,我們輸了。

  「殺!!」在絕望中,更猛烈的吶喊忽然從城內響起,在我們身後是一隊隊身穿熟悉甲冑的士兵,在他們前面帶頭的,是我派出的兩名侍衛。他們帶領著這支軍隊在城中的街道中全力奔跑著,直衝上城頭,殺進城頭的溫斯頓士兵之中。我們同樣疲憊的敵人已經無法面對這樣的反擊,而心理的絕望已經徹底打碎了他們奪取勝利的願望。

  在最後的時刻,我們的援軍終於到了。

  一切如弗萊德所料,薩拉波撒城的援軍來了,兩千人。

  再也沒有歡呼,沒有慶祝儀式,沒有勝利的笑容。

  在死亡的邊緣上打了個滾的戰士們在哭泣。

  我們勝利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活下來了。

  沒有人去理會援軍的指揮官在城頭的大聲呼呵,儘管他用鄙薄的眼神看著我們這群哭泣的戰士,可他不是這座城市的英雄,也不是這座城市的主人。

  當他踏上城牆的時候,這座城市的主人已經倒下,被抬回了本屬於他的病床上。

  一切都是因他而改變的。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40
第五卷:破繭 第三十八章 你是我的長官

  坎普納維亞城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子爵閣下:

  作為您的對手,我必須承認,貴部是我所見過的最英勇的一支軍隊,任何軍隊都不願面對這樣的敵人。擁有您這樣一位對手是我的不幸,但也是我的光榮。您的年輕、智慧與勇氣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身為您的對手,但還請您接受我的祝福和敬意,並希望在將來的戰場上,我將有幸再次和您一較高下。

  願戰神維斯塔永遠與年輕的勇者同行!

  烏瑟斯·德·裡貝拉 敬上

  「這是什麼意思?」聽完裡貝拉公爵留在碼頭上的信件,達克拉憨頭憨腦地問道。

  「他的意思是,他輸得很不服氣,還想再打一仗。」雷利為他的朋友解說。

  「你怎麼看?」羅迪克把信遞給躺在病床上的弗萊德。

  「坦誠的貴族,勇敢的戰士,迂腐死板的老頭。正像他教科書般的用兵方式一樣,這封頗有遠古高貴風尚的信件毫無意義。他把戰爭當作自己的私事看待。」弗萊德隨手把信扔到一邊。

  「弗萊德,好點了麼?」 凱爾茜帶著一大束鮮花閃進門來。

  「早安,我們的女英雄。我沒什麼大事了,只是傷口還有點疼。」

  「我……我是來告別的。」 凱爾茜把花插到了床邊的瓶子裡,「你知道,一打仗,根本就沒我們的容身之處。」

  「這麼快?不再多留幾天?」

  「不了,我怕再晚河上就不能通航了。」

  「那你打算上哪去?需不需要我幫忙給你弄張通航證什麼的?你們可是盜賊。」

  「我想過了,以後不能再在晨曦河裡當盜賊了。」

  「你想通了就好,當盜賊有什麼好的,既危險又艱苦,連個安身之處都不好找,每到一個港口都要擔心城防軍,還是做些正當的事情比較好。」我表示支持。

  「太對了,當盜賊太辛苦,想發財又不容易。所以,我決定順流東下,去彗星海,作海盜!」 凱爾茜頭一昂,興奮地說,「紅巾女海盜凱爾茜,不錯吧。」

  「噗……」弗萊德把剛喝了一口的藥湯全噴到床上了。

  「怎麼?不好嗎?」 凱爾茜翹著嘴巴眼露殺機。

  「嗯,響亮的名字,很威風啊。」看到後面青眼圈的紅焰忙不迭地給我們打著眼色,我們還怎麼敢勸盜賊大小姐「改邪歸正」、「棄惡從善」,只有不住口地叫好。

  「我想出來的主意,肯定是好的。」凱爾茜拖著紅焰向門外走去,「我去看看孩子們,你可要幫我照顧好他們,我會經常回來的,他們要是有什麼不好,看我把你……」

  目送驃悍的女匪遠去,我們長吁一口氣,重新開始我們的交談。年輕的士兵總是能夠很快地找到聊天的話題,正當我們追溯我們的歷史到我們的初次見面的時候……

  「你們在這幹什麼?病人需要休息,請離開。」米莉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背後。

  「米莉婭,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去……」

  「是的,我去神廟參加今天的祝禱儀式,可神廟主祭病了,所以儀式取消。怎麼?各位長官看準了我不在這裡,就來騷擾我的病人嗎?」

  「不不不不,我是看您太忙,所以幫您來照顧弗萊德的。」我慌忙伸手抓起一塊毛巾抹在弗萊德臉上,「他有點虛弱,出了不少汗。」

  「傑夫……」弗萊德苦著臉喊著我的名字。

  「怎麼了?又哪裡不舒服?」我裝模作樣地俯在弗萊德面前。

  「我臉上不舒服!」弗萊德無奈地指了指我拿著的毛巾說,「這是擦地板的抹布……」

  「哦,對不起對不起,我本來就是要幫美麗可愛的米莉婭小姐擦地板的。剛才您一進來,我就忘了。」我忙把毛巾從弗萊德臉上拿開。

  「是嗎?那就麻煩您把這間屋子裡的地板牆壁天花板和傢俱統統擦一遍,動作要輕柔,不許打擾病人休息,您說好不好啊?」上次一盆熱水連同銅質臉盆整個扣在我頭上的時候,米莉婭說話的聲音也是這樣的。

  一陣惡寒:我可以反對嗎?

  「那麼,諸位先生是來幹嗎的呢?」米莉婭轉向雷利他們。

  「我們……」我的戰友們猶豫著不敢說話,生怕就被這位高貴聖潔的女士拉去當了免費的壯丁。

  「我們是來監督傑夫工作的。」雷利拉了拉達克拉的衣袖,邁前一步大聲說。

  「啊對,我們是監督工作的。」達克拉順桿爬,指著我說,「傑夫,這裡有團污漬,那裡也不乾淨,還有那裡,不要偷懶,好好幹……」

  我轉臉給了他們一記殺人的眼神。

  「那你們二位呢?」米莉婭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雷利的說法。

  「我們……是來檢查傑夫工作的,原來我們以為他已經幹完了,沒想到他……動作那麼慢。」誰說羅爾是個老實人?

  「就是,我們先走了,傑夫,什麼時候幹完了通知我們來檢查。」羅迪克一隻腳已經邁到門外了。

  我連吃人的心都有了。

  當米莉婭把門帶上之後,弗萊德終於忍不住用被子蒙著頭大笑了起來。

  「讓你笑,讓你笑!」我一把扔掉抹布,跳上床對著弗萊德外面那層厚被子一陣拳打腳踢。

  「不要打了,我是病患呢,哎呀,打死人了……」經過連日的奮戰,我的朋友終於露出了完全自然的開心笑容。他笑起來和平時穩重如山的形象完全不同,就像嬰兒一樣純潔可愛,又像陽光一樣溫暖。

  笑鬧夠了,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嚴肅地對弗萊德說:「弗萊德,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什麼事?」看到我的態度變得鄭重起來,弗萊德也斂起了笑容。

  「你打算怎對待卡爾森隊長。畢竟,他還算是我們的長官,你現在雖然是一城之主,可我們都知道這座城是我們偷來的。你在戰場上直接對他發號施令,是不是……」

  我的朋友陷入了沉思,半天不說話。顯然,在這之前,他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在思考許久之後,他問我:「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坦誠地跟他談談。」我回答。無論這事情終究要怎麼解決,聽聽卡爾森的想法絕不是錯誤的選擇。

  「和他談談?很難開口呢,說這樣的話。不過,我會試試。你說的對,這件事不能拖延。」弗萊德仰倒在床上,「傑夫,我想知道,你希望這事情如何解決?」

  「我想先知道,你想當這個城主嗎?」

  「……我想!」弗萊德兩眼盯著天花板,「我不僅想當這個城主,還想在更高的位置上成為更了不起的人。這是湯米的心願,也是我的心願。你會幫我嗎,傑夫?」

  「我會的,弗萊德。你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人。你是最好的士兵、最好的指揮官、最好的演說家,甚至是最好的騙子。我們都會幫你的!」我站起身,向大門走去,「去和卡爾森好好談談,讓他也認可你,然後……」我拉住門把手,背向他站住,「成為我們的領袖。」

  「哐啷!」我帶上了房門,只留下思考中的弗萊德。

  ……

  次日清晨,碼頭上,我們揮別了即將成為海盜的好姑娘凱爾茜,與她依依不捨告別的不只是我們這些曾經與她並肩作戰的士兵們,還包括曾目睹她得勝回城時颯爽英姿的廣大市民。豪邁的精靈遊俠並沒有與她同行,用紅焰自己的話來說,那就是:

  「遊俠絕不會遠離他所捍衛的土地和自由,只有在大地母親堅實的懷抱中,才能找到遊俠存在的真正意義。」

  但早在聽到這句話之前,凱爾茜已經偷偷地告訴了我們實情:我們勇敢的精靈朋友不會游泳。

  這對於已經對紅焰出人意表的脾性習以為常的我們來說,已經不能帶來更多的驚訝了。所以當他厚顏說出那些漂亮的場面話之後,我們誠實地揭穿了他。這讓他很尷尬。

  儘管紅焰是個開朗豪放的精靈遊俠,當黃金玫瑰號駛離碼頭時,我仍然能夠感覺到他身上的一些東西已經隨著飄搖在風中的粉紅色的頭巾一同遠去了。

  當人群終於散去,羅迪克他們三三兩兩地離開碼頭,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時,弗萊德叫住了卡爾森:

  「先生,我能跟您談談嗎?」

  卡爾森對這突如其來的邀請感到疑惑,但仍然猶豫著接受了。

  我知道他想幹什麼,轉身想要離開。弗萊德拉住了我:

  「你不能走,我的朋友,我需要你在這裡。」

  「先生,我想得到這座城。」弗萊德嚴肅地卡爾森說。

  「你已經得到這座城了。」卡爾森打著呵欠,仍然裝出一副睡不醒的樣子來。可我分明地看見,他的眼神裡透出一絲震撼。

  「不,先生,沒有您的允許,我不可能真正得到這座城。您是我的長官。」

  「那你想怎麼樣?」話已經說開,卡爾森也收起了懶散的模樣。

  「我想要您,先生。雖然您現在仍然是我的長官,但我希望得到您的忠誠。」希望得到長官的忠誠,這話隨便什麼人聽起來都會覺得好笑。可這時候,在這只有三個人的碼頭上,沒有人笑得出來。

  「你為什麼戰鬥?榮譽?利益?或許不過是為了好玩?」卡爾森的語氣變得咄咄逼人,「你現在有一座自己的城,今後還想幹什麼?」

  「我不知道,先生,我不知道。」弗萊德絲毫也沒有退讓,直視著卡爾森質疑的雙眼,「我以前有個朋友,他告訴我說,如果他能夠身居高位,會保護更多可憐的人們。我不知我能不能做得那麼好,但我覺得如果是在戰爭中,我願意盡力去保護,起碼我要試著去保護我的朋友,保護我的士兵,我希望我能夠盡到我的責任。」

  聽了這話,卡爾森的眼神突然變得恍惚和溫柔起來,他忽然壓低了聲音說:

  「你的責任麼……好吧,在那之前,我想……給你們講一件關於責任的故事。」

  「七年前,在德蘭麥亞東南側曾有一次大規模的剿匪活動。說是匪徒,其實也不過是群求存的驃悍獵戶,不得已幹些攔路搶劫的行徑,時間久了居然闖出了名聲,聚集起了將近一千人。」

  「指揮這次剿匪的是瓦格納伯爵。經過將近三個月的的搜尋查找和小規模的戰鬥,軍隊找到了匪徒的巢穴。只有不到五百人扼守著一個險要的山寨,與近三千正規軍對恃。」

  「戰鬥開始之前,瓦格納伯爵收到了匪徒首領的信函,他表示願意投降,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夠得到公平的審判,讓沒有犯過罪行的徒眾回家。」

  「這是很公正的投降,一切原本就應當這樣結束,不必流血。可是瓦格納伯爵拒絕了,為了他的軍功和榮耀。他的副官再三勸他接受投降,這本無損於他的威名和供給。甚至是在拒降信射出之前,副官還在祈求那百年難得一見的理智出現在他的身上。可是,終究一切都無法逆轉。」

  「一場原本不該發生的戰鬥開始了,士兵們為了命令撲向自己同情著的對手,而暴民們為了自己的生命而不得不抵抗軍人的攻擊。戰鬥結束,兩千多的士兵和所有的暴民毫無意義地死去,他們的生命和鮮血將瓦格納伯爵的家徽洗得更加光潔。或許吧,那些暴民真的全都該死,就算是這樣。可沒有一個人去過問那一千多陣亡士兵和不計其數的殘疾傷兵,他們原本可以避免遇到這樣的事情。」卡爾森說著,逕自流下淚來。

  「您就是那名副官?」弗萊德試探地問。

  「不再是了,我只是步兵小隊長卡爾森。自從那一仗之後,我就不在是卡爾斯蒂安·封·道森男爵了。」

  「我不是個幼稚的人,我知道任何戰爭都要死人,而且最早死的,都是士兵。而且我也知道,在必要的時候,原本就應當放棄一部分士兵,去追求更大的目標。但那不意味著高居上位的人能夠全權處置他們的生命,在沒有必要的時候,任何一個士兵的生命都是寶貴的,不能輕易地犧牲。那麼多那麼好的年輕人,他們勇敢、善良、忠誠、服從,就是因為我不夠堅持自己的職守,白白地犧牲了。他們就死在我的眼前,你們不知道這種感覺,就好像……就好像是在用自己的骨頭紮自己的肉啊。」

  「我才不管敵人該不該死,功績顯赫不顯赫。一個軍官的責任,不只是帶領他的士兵去贏得勝利,還要在可能的時候保護他們的生命。對於我來說,這是一個軍人的責任。」

  「你有我所見過的最傑出的才能,弗萊德,你有能力採擷這世上所有的榮譽。但是,我沒有盡到我的責任,你可以麼?」卡爾森詢問地看向弗萊德。

  許多關於卡爾森的謎團一下全解開了:為什麼一個年屆四十的人會在步兵小隊長的位置上混跡了七年之久,為什麼他首先教給我們的是在戰場上保命的方法,為什麼他是「背影」卡爾森,甚至於,為什麼他總能和弗萊德保持著某種神秘的默契——那大概是一種只有真正的貴族才擁有的高尚而無言的默契,以及為什麼只有他選擇了一匹看起來十分醜怪的馬匹作為自己的坐騎——一個真正的老兵對於馬匹的認識和理解原本就不是我們這些年輕的新兵能夠比擬的。

  這是個真正的軍官,謹守自己職責、愛護下屬生命的好軍官。

  弗萊德舉起墨影戰刀,割破了自己的左臂,舉刀莊重宣誓:「我,弗萊德·古德裡安以鮮血與武器的名義宣誓,愛護每一個士兵,絕不平白犧牲任何人的生命,絕不將榮譽和利益置於士兵生命之上,謹請卡爾斯蒂安·封·道森男爵閣下與我的朋友傑夫裡茨·基德為我鑒證。」他又再次向卡爾森請求,「跟隨我,隊長,您可以幫助我挽救更多年輕士兵的生命。」

  卡爾森得到了他希望得到的,他單膝跪倒在弗萊德面前,向我年輕的朋友表示了自己的忠誠。

  當兩人再次面對面站起身來時,弗萊德先一步制止了卡爾森的動作。他將戰刀豎在自己的胸口,最後一次向卡爾森行了一個部下對上司的莊重軍禮,緩緩說:「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向您行禮,謝謝您,長官。」

  卡爾森也以同樣的動作回敬了一個同樣莊重的軍禮,他沉聲對弗萊德說:「這是我第一次向您行禮,謝謝您,長官。」

  清涼的風從水面上吹來,撩撥著我的頭髮,也彈撥著我的心情。清晨明媚的日光從頭頂溫柔地撒下,為我面前的兩個男子鋪上一層暖暖的色暈。

  還有什麼比在晨風中兩個相互行禮的軍人更讓人感動的呢?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41
第五卷:破繭 第三十九章 擁有一座城

  在取得坎普納維亞防禦戰勝利的第十二天,我們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王都來的使者,光榮而偉大的德蘭麥亞國王米蓋拉陛下忠誠而值得信賴的僕人,內廷的書記主管,圖薩克雷·德·拉瓦爾侯爵閣下。他給我們帶來的,是國王陛下的嘉獎和表彰。

  經過溫斯頓軍隊近半年的攻擊,德蘭麥亞已經失去將近四分之一的豐饒領土,國王陛下英勇的戰士們在敵人面前不堪一擊,沒有一次將甜美的勝利果實送到陛下的御前,這大大損害了尊貴的陛下的顏面。在這個時候,任何一場勝利——即便是無關大局的一座小城防禦戰的勝利——都是十分急切和必要的。隆重嘉獎獲得了久違勝利的指揮官,這既是為了提高士氣、穩定軍心,更是為了挽回我們尊貴的國王陛下的一點顏面。

  德·拉瓦爾先生受到了我們的隆重接待,弗萊德禮貌得體地對這位內廷重臣表示了他的歡迎和尊敬,他優雅的儀表和無可挑剔的舉止贏得了高貴客人的好感。作為皇帝的近侍官員,我們的客人大概已經作好了面對一群粗魯無知的外省小貴族軍官的準備,可當他看到弗萊德那即便在宮廷正式場合也毫不失儀的禮節時,他並沒有掩蓋自己的驚訝和欣喜。

  當說起「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子爵」的家族譜系的時候,弗萊德早有準備地將自己的姓氏巧妙地與一個早在兩百多年前就已經沒落了的高貴宗族的旁系宗親的支系親屬聯繫了起來,根弗萊德所說,這個女性後代不甚繁盛而男丁更為稀少並多早夭的不幸宗族的上一位繼承人——一個旅居國外的古稀老人在逝世前三年時間裡搜遍了族譜,才找到了唯一的一個能夠繼承這份爵位的男丁,也就是他姑姑的外甥的表弟的侄女的堂兄的表姐的在戰亂中失散了多年的唯一的兒子——也就是弗萊德自己。當有人通知弗萊德繼承這個貴族爵位的時候,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值得驕傲的顯赫家世。當然,這個家族並不是十分著名,尤其是沒有現存的興旺的族親,但其中有些人物的名聲也正好足以使德·拉瓦爾先生聽說過這個姓氏,而讓這份宏大的族譜足以取得我們廣博的客人的信任。這的確是份大得離譜的族譜,即便是集合所有國家專門管理貴族戶籍的官員一起整理資料查找,都需要花費好一陣子的時間。

  事實上,我感覺這份嚴密完善的族譜是沒有必要的,我們的客人絲毫也沒有懷疑弗萊德「子爵」爵位的由來和追究他在戰爭中失去了貴族憑證的過失。或者說,他也許懷疑了,但這場勝利必須由一個年輕勇敢的貴族軍官來充當吸引民眾注意力的英雄,而國王陛下選擇了弗萊德,所以弗萊德就必須是個真正的貴族。

  德·拉瓦爾先生向我們宣讀了國王陛下的嘉獎令:冊封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子爵為伯爵,除承認其對坎普納維亞城的收益權外,賜封德蘭麥亞北部卡勒鎮所屬土地(當然,這塊地正被溫斯頓人所佔領),並賜予王冠騎士勳章一枚,授中校軍銜。其下各級軍官士兵,各有升賞。

  經過了一個繁複隆重而沒有必要的儀式之後,弗萊德真正成了坎普納維亞城的合法擁有者。

  頒布了嘉獎令,我們設宴款待了尊貴的客人。席間,德·拉瓦爾先生和原本外出躲避戰禍、現在陸續回到家中的商賈貴族們連連向弗萊德舉杯祝賀,弗萊德也矜持有禮地回應了大家的祝福。可在他的眼睛裡,我看到了一絲猶豫和和寂寞。

  宴席結束後,德·拉瓦爾先生意猶未盡地纏上了弗萊德,那親熱勁簡直讓人受不了。在某些方面,弗萊德或許是個難得一見的天才,但他在另外一些地方所表現出的不通世故卻又實在讓人好笑。看著困得直打瞌睡的弗萊德不開竅的樣子,我不得不越權趁著遊覽城主府邸時將一個鑲著精美象牙把手和純金裝飾花紋的、極有收藏意義的上等手杖送給了我們的客人,並一再向他表示這是「弗雷德裡克·卡·古德裡安伯爵」對侯爵閣下的一點「友誼的饋贈」,這才在午夜到來之前,將這個「正直、可敬、高貴」、纏人的訪客送出了大門。

  「你看起來不高興,弗萊德。」目送德·拉瓦爾先生的馬車消失在夜幕中,我小聲詢問著我的朋友。

  「是的,傑夫。」弗萊德松下繃了一天的禮節性笑容,無奈地回答,「我很矛盾。」

  「怎麼了?一切不是很順利嗎?你成了一個真正的貴族,這座城、這些士兵都是你的,真真正正屬於你的,你離自己的夢想又近了一步。」

  「可我不想。傑夫,我不是個貴族,我討厭貴族,我討厭那些天生自以為是什麼都不懂的白癡。是的,我想幫助更多的人,但不想通過這種方式,不想成為我從小痛恨的人群中的一個。我可以假冒他們,愚弄他們,嘲笑他們,但我不想成為他們。」

  我理解,這是一種複雜的心理矛盾,就像我現在一樣。我喜歡我的酒館事業,討厭成為一個士兵去戰鬥,但我暫時還沒有選擇。

  「弗萊德,」我說,「你不會成為他們,我們都知道。你只是一時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記著你的理想,記著你對湯米的承諾。你要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們。如果是這樣,你不用介意是通過什麼方式達到的目標。」

  聽了我話,弗萊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了。他的黑髮在晚風中飄蕩,變得朦朧而優雅,彷彿是一團明亮的霧氣,遮擋在他英俊的面龐前。

  「你說的對,傑夫,我應該對自己有信心。我會成為我自己,而不是他們。」他堅定地摟住我的肩,「無論別人說我是什麼,我是弗萊德·古德裡安,你的朋友,僅此而已……」

  取得了合法領導權的弗萊德很快就使這個城市的運轉走上了正軌,我們每個人都承擔起了相應的責任:達克拉與雷利著手重建城市的防禦體系;羅爾負責起了城內的治安管理,他的沉默讓他很好地完成了這項工作——市民們大多把羅爾的寡言理解為冷酷嚴峻,而不是羞怯;紅焰對這場無意義地戰爭產生了興趣,違背種族傳統地執意留在弗萊德身邊,成為了我們的客座騎兵隊長——國王的慷慨讓我們有了真正的騎兵——但他坐騎卻仍是那匹異樣的騾子,紅焰早就把他坐騎違反自然法則的血統拋到一邊了,現在誰要是敢當面說他的騾子一句壞話,就要做好被快刀剃光頭髮的心理準備。而那匹騾子也很爭氣,除了卡爾森那匹跛腳的紅馬,我還真沒見過有什麼馬比得上他的的「千里騾」。

  羅迪克協助卡爾森(他堅持讓我們這麼稱呼他)訓練我們的士兵,他們倆在戰場上的戰鬥英姿成為了士兵參加訓練最強的源動力。卡爾森仍舊堅持著對我們的訓練方法,因此每天出入城門的人都能看見大群衣冠不整的軍人們沿著城牆興致勃勃地在玩一種名字叫做「官兵抓強盜」的恐怖遊戲,沒抓住「強盜」的「官兵」和被抓住的「強盜」都要接受卡爾森的「特別指導」,比如說在領子裡扔進一隻大個的毛毛蟲,然後被命令在穿過城市跳入河中之前不許把它拿出來。那群被修理得奄奄一息、滿腹牢騷的士兵們還不知道,這樣的訓練在戰場上對他們有多重要——如果他們還有機會從卡爾森手中逃出命來上戰場的話。

  可憐的弗萊德除了要處理日常的行政事務和接待來訪者之外,還有一個令人不怎麼羨慕的身份——米莉婭小姐的全職病人。作為弗萊德的醫生,米莉婭小姐有權在任何時間敦促他吃藥和休息。這位冷傲的女士十分盡職地履行著自己的義務,她嚴格地控制著弗萊德的服藥、進食和休息時間,從沒出現過任何偏差。最讓弗萊德痛苦的是,無論他身處什麼場合,都必須按時服藥,米莉婭小姐絕對不會給他任何商量的餘地,而我明智勇敢的朋友似乎也對這位忠於職守的醫生沒什麼辦法。就在七天前,弗萊德在檢查全體士兵訓練情況時忘記的服藥,米莉婭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強行給他灌下了一瓶被我們稱為「辣鹽湯劑」的藥水,然後面無表情地離開了。這種藥水在補血和恢復體力方面效果很好,但味道既苦又辣,通常能夠大劑量使用這種藥物的人只有兩種——最勇敢的人和沒有舌頭的人。當士兵們得知呈現在他們眼前的人間慘劇每天都要定時發生在他們年輕的領袖身上時,頓時覺得自己受到的嚴酷訓練實在是小菜一碟。當然,在米莉婭小姐的悉心照料下,弗萊德的身體在以極快的速度恢復著,當德·拉瓦爾侯爵離開時,他已經能夠騎馬了。

  我自然也沒有閒著,知人善任的弗萊德任命我為坎普納維亞城的後勤補給官,負責打理軍需物資的積累、調度工作,重新統計核算我們手頭已有的物資數量。這項工作我倒是十分樂意接受的。

  原本我以為,我將面對的不過是些簡單的核對接收工作而已,但經過系統的瞭解,我不得不敬佩我的前任在物資管理方面做出的驚人成績,他幹出了大量令人驚訝的不必要的工作。在這個死板的官僚眼裡,這世界上所有的東西似乎都是可以編號入庫的。倉庫中的每一柄長槍、每一頂頭盔都有長達六位數的特殊編碼,而僅僅是物資的編碼表就多達到七隻木箱,這被我那瘋狂的前任得意地稱為「數據庫系統」,聲稱這套系統可以在大批量物資配製時可以將誤差減少到歷史最低點,並從根本上杜絕貪污行為——當然,這建立在你有足夠的時間去翻越那些足夠壓死大象的帳冊的基礎上。據說這位官員規定:每一件物品在分發時都必須有領取人的親筆簽名,而當物品遺失或損壞後必須由原主遞交一份詳細的物品遺失報告,經從倉庫保管員到他本多達六層的審批,最早十五天後才得允許下發。這一系列的措施的確大大減少了物資管理的差錯率,但同時也對降低工作效率、在後勤保管的崗位上養閒人也有著不小的作用。

  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我把大約三分之二的後勤人員踢回了戰鬥編製,取消了物資編碼制度——我沒有在每一支箭桿上刻下長長一串號碼,並且每半年就要全部核對一次的自虐習慣——按照最普通的方法計數入庫,分發物資時每個中隊只需要中隊長簽字就可以取走,出現任何差錯由中隊長本人負責。為了杜絕有人謊稱遺失冒領軍用物資的情況,我對士兵的津貼費發放制度進行了一些細微的調整:將裝備價格加到士兵的津貼中,對士兵裝備進行不定期突擊檢查,如果裝備丟失或者不正常損毀,立刻補充更換,同時將更換裝備所需的費用從士兵津貼中扣除。我得承認,這些措施並不精細周密,但對於本身文化素質並不高的下層士兵來說卻非常管用。更何況,我們畢竟身處戰爭年代,一切都必須以提高效率,保證軍隊戰鬥力為重。

  事實上,經營一個城市並不比經營一個酒館更困難,最起碼我不需要為招徠客人的光顧而擔憂。我很難不為自己的工作成績而稍稍得意一下: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坎普納維亞的軍需管理運轉狀況明顯好轉,以往士兵們浪費一天的時間不吃不睡在倉庫門口等待分發物資並且還要簽名留念的情況一去不復返了,並且他們從沒有對保養裝備有如此濃厚的興趣,畢竟,保養裝備就是節省自己的津貼嘛。

  又是一個月過去了,坎普納維亞城漸漸恢復了往日的活力,商人們重新活躍在河道商線上,給小城帶來繁忙的貿易,我們的工作也步入了正軌。不久前城下那場埋葬了幾千人的戰鬥似乎已經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而在河的對岸,溫斯頓人好像也暫時滿足了自己在戰爭中所得的成果,沒有再像南岸發動攻勢。一切是那麼平靜而自然,彷彿戰爭已經離我們遠去。

  戰爭當然還在,但人們不能在無休止的驚懼和恐慌中生存。在這毀滅與毀滅的間隙中,就請讓平凡無助的人們感受一下這短暫的寧靜安詳吧。

  也讓那些注定要死在戰場上的英勇戰士們感受到生命的寶貴……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41
第五卷:破繭 第四十章 善行,惡行

  這是我們自從當兵以來第一次穿上便裝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嬉戲的孩子和踉蹌的酒鬼從與我們擦身而過,沒有人向我們多看一眼。街道兩旁破舊的房屋中不時傳來被粗暴的丈夫毆打的老婆的哭喊聲,讓整條街道都熱鬧起來。哦,大家不用為挨打的女人擔心,很早以前我就知道,真正被痛打的女人是不敢發出什麼聲響的。在這種時候,男人的粗魯和女人的哭喊只是表達夫妻感情穩定深厚的一種有效的辦法而已。

  我和弗萊德完全溶入了這條街道之中,在我們身邊工作或是閒聊的人們把我們當成了兩個年輕的遊人,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正用友善和好奇的眼光打量著他們。

  「打死她,帶來厄運的不祥生物。」一個野蠻的聲音傳來。隨之而來的,是一群人的附和。

  「對,打死他。」

  「就是這個邪惡的生物引來的戰亂。」

  「吊死這個讓我們不幸的根源……」

  ……

  一次私下的審判?這是不被允許的。我的朋友皺了皺眉頭,雖然仍然在用一種高雅的步態行走,但明顯加快了速度。

  我跟著他轉過街角,眼前的景象讓我吃了一驚。

  這遠不是一次普通的矛盾衝突引發的騷亂那麼簡單,足有兩百人聚集在一個小型的廣場周圍,指著廣場中央的一具軀體唾液橫飛地高聲咒罵。這個令他們激憤的目標口角正流著血液,奄奄一息地趴在台階上,雙手不住地摸索,在她身邊不遠處,幾個好事的男子拿著一根木棍,不時在地上敲打,發出聲響,引得她伸手過來,卻又把木棍扔給同伴,引得圍觀的人一陣大笑。

  這個受到捉弄和辱罵的可憐女性身材窈窕,面目也十分俊秀,她之所以在這裡引起那麼多人瘋狂的騷動,完全是因為她的種族造成的。尖長的耳朵和漆黑的皮膚充分向我們說明她的來歷:這是個黑暗精靈,地底深處陰暗和罪惡城市的支配者,炮製暗殺、毒害和顛覆陰謀,無視生命、追逐殺戮的危險種族。正因為如此,她才在日光下失去了視力,以至於面對叫囂的人群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

  不止一份材料說明,一個地上種族的生命落入一群黑暗精靈的手中時,最好的下場就是死亡。但是,這份不可避免的饋贈總是被拖延到最後才會到來,在那之前,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和方法讓你知道什麼叫恐怖。黑暗精靈最喜歡的殺戮對象是一百歲左右的精靈族孩子,虐殺這些遠親的後代總能讓他們感到滿足。同樣的,當地表的人群抓住一個黑暗精靈時,最常採取的措施就是直接處死,無需審判。

  儘管我知道這一切,我知道即便交給我們的司法系統審判,眼前這個年輕的女精靈也很難逃脫死亡的刑罰。但眼前這一切仍然讓我覺得難受:一群無所事事的人對一個在陽光下失去視力和任何自保能力的女性所表現出來的殘忍、歧視、刻薄和冷漠讓我非常的難受。我很想制止這一切,可我無法抹殺這種種族對於種族的仇恨,即便我再怎麼反感,仍然不能否認我對於這個種族的敵意。

  我看向弗萊德,他的表情也很複雜,想必,他此刻也陷入這種無奈的矛盾之中了吧。

  「媽媽,讓他們不要打這個姐姐……嗚嗚嗚,是她把麗莎從那個很黑很黑的洞裡帶出來的。那群叔叔很討厭,可這個姐姐是個好人,不要打她……」在我們身邊,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但隨即就被淹沒在嘈雜的人群中了。

  「殺了她!」在我們身邊,一個中年婦女驚懼地摀住身邊孩子的嘴,帶頭高喊起來,邊喊邊把一個雞蛋砸向那年輕的女精靈。

  雞蛋在她的頭上綻開,一團清漿迸裂,染污了她淡紫色的秀髮。

  有了這個婦女的帶頭,雞蛋、西紅柿雨點一般落在這個精靈的身上。她無法抵抗,唯有蜷縮起身體,任憑市民的憤怒傾洩在她的身上。

  我聽得見,在哄鬧的人群中,一聲聲孩子的啜泣悄然傳來。

  「不要這樣,媽媽,不要……」孩子尖聲叫喊著,可她的母親仍嫌不夠,衝出人群,對著那個女精靈的面孔狠狠淬了一口唾沫。她的舉動再次掀起了人群的狂熱,人們雀躍著用更令人震驚的方式向這個女精靈發洩。這已經和種族仇恨沒什麼關係了,這是一種發洩,一種在戰火中掙扎許久的懦弱生命對著更弱小的生命的變態的發洩。這是一種瘋狂。

  猛然間,我感受到了來自弗萊德的憤怒。

  那不是一個貴族的優雅的憤怒,而是一個單純的青年的憤怒。如果說種族對於種族的仇恨可以理解的話,那麼當一個異族挽救了自己孩子的生命時,為什麼居然還有人不抱絲毫感激之情,反而更張狂地背棄她、侮辱她、傷害她呢?

  我能理解,那個母親之所以這樣做,是害怕成為鄰人眼中的異類,在今後漫長的歲月中受人輕蔑。她必須用更猛烈的方式證明自己的清白,成為那安全的大多數。這些感覺我都能理解,但我的朋友不能。在他堅定而單純的思想中,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即便要面對整個世界,也要堅持自己的真理。

  這個問題,弗萊德絕對不能理解。

  「殺了她!」這個時候,人們的狂熱已經無法遏制,人群簇擁著向那個沒有還手能力的精靈衝去。我和弗萊德奮力掙扎著,試圖阻止這道狂亂的人流,卻被淹沒在這一片湧動的人潮之中。眼看著這個美麗而善良的異族少女就要因為膚色的差異而失去生命……

  「住手!」一個溫和優美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這聲音並不大,卻奇妙地傳遍了每個人的耳朵,帶這一種無法反抗的友善和莊重的力量,讓在場的每個人都不得不遵從。

  一個蒙著大號灰色斗篷的流浪漢隨著這聲低喝走出人群。他將自己的手杖交給那倒地的精靈,攙她走到一旁的樹影中,減少陽光對她雙眼的傷害,然後掏出手帕擦去她面上的污垢。直到他覺得自己的工作已經完成,滿意地點點頭轉過身來時,都沒有一個人上前打斷他對抗眾人的舉動。

  「為什麼要殺她?」年輕的旅人發問。

  「她殺了許多人,她該死。」最先回過神來的人開始將憤怒轉移到這個陌生人的身上。

  「是嗎?」旅行者向人群走來。不知為什麼,他接近的人都主動讓出道路來,對這個勇敢的青年保持著某種特殊的敬畏。

  他走到剛才那個為精靈哭叫的女孩面前。

  「你叫麗莎,對嗎?」他的聲音溫暖和善,消除了這孩子面對陌生人時的所有恐慌。孩子點點頭,表示正確。

  「你能不能告訴我們,這個姐姐幹了些什麼?」

  「麗莎昨天晚上去城外的樹林採果果,後來就來了一群黑色的怪叔叔,他們把帶到了一個很黑的山洞裡。我冷,姐姐給我衣服;我餓,姐姐給我果果。後來……後來姐姐帶我回家,後來……後來……」孩子小嘴一噘,忍不住又要哭了起來。

  「後來被媽媽發現了,然後大家都發現了,他們欺負姐姐,對嗎?」

  孩子用力點點頭:「媽媽說姐姐是壞人,還不許我說是姐姐把我送回來的。可我知道,姐姐是好人。」

  那流浪漢摸著女孩的頭,認真地說:「叔叔知道姐姐是好人,麗莎也是個好孩子。」

  他抱起孩子,轉向那母親說。

  「她救了你的孩子,而你卻這樣對她!」這時候他的聲音變得冰冷無情,彷彿帶著從死界透出的陣陣寒氣。

  「我……我……」那母親驚惶無助,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們應該感到慚愧!」年輕的旅人並沒有追究母親的責任,而是大聲向每個人說到,「你們明知道這精靈的無辜,卻依然要殺死她,要殺死這個比你善良得多和勇敢得多的生命。你們還不如一個孩子有勇氣,起碼她敢說實話,敢在你們犯罪的時候阻止你們。」

  「可她是個黑暗精靈。」人們的氣焰明顯降低了不少,可依然有人出聲反駁。

  「哦?因為她是個黑暗精靈,所以就得死,是嗎?那麼對於她來說,因為你是個人類,所以也該死也是正確的嗎?非常好,很正確的邏輯……」旅人的左手從腰間抽出兩把晶亮的匕首,引起人群的一陣騷亂。

  「你也該死,她也該死。你是個四肢健全的男人,她是個受傷看不見的女人。來,拿過匕首,一對一光榮地殺死你的敵人。來啊!證明你的勇氣和正義!」他怒喝道。

  那說話的男人退卻了。每一個黑暗精靈都是天生的戰士和魔法師,儘管傷痕纍纍,並且目不能視物,但仍然沒有一個普通人有勇氣面對這樣的對手做生死搏鬥。

  旅人輕蔑地收起的匕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屑:「懦夫,如果不是有那麼多的人在這裡,如果不是她根本無法抵抗,你還會那麼大聲地說這句話嗎?沒有一個種族生來就是被仇恨的,也沒有一個種族生來就有仇恨別人的權利。而且,尤其是在死亡面前,每個種族都是平等的。你們應當珍惜他人的生命,就如同珍惜你們自己的生命一般。」

  「他們帶來厄運,瘟疫、戰爭、死亡,那麼多的混亂都是他們帶來的,他們是不祥的生物。」又一個聲音傳來。

  旅人的嘴角詭異地向上翹了翹:「他們是不祥的生物?那你們呢?你們是吉祥的生物嗎?」他把孩子放到地上,忽然閃到那個叫嚷著的人的身邊,從懷中掏出一隻人骨製成的手掌,塞入那人的手中。

  「啊……」那人尖叫著把這這堆骨頭扔在地上,遠遠地躲開去,周圍的人群也擴散開來,離開那白骨手掌很遠。

  「噁心嗎?恐懼嗎?害怕瘟疫嗎?這是人類的骨頭,你們自己的骨頭。你們連自己的身體都厭惡,還有資格去說別人嗎?不要這麼愚蠢的自以為是了!帶來戰爭的是人們自己的野心和貪婪,這和別的種族有什麼關係?」那旅人重新儉起地上的碎骨。

  聽到這最後一句憤怒的話語,我的心裡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驚懼,動搖不已。一種奇異的魄力壓迫著我的思想,讓我只像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可我連邁開腳步就感到十分困難。弗萊德用力握住我的手,輕聲告訴我:「放輕鬆,一個簡單的恐懼詛咒。」

  只一小會,這個法術的效果就消失了。但從眾人的表情上來看,它顯然受到了良好的效果。不懂魔法的平凡百姓認為自己受到了這個旅行者高尚人格的感召,受到了震動,於是他們羞怯地承認了自己的過失,紛紛離開了。旅行者將那個孩子領到黑暗精靈身邊,讓她對她的救命恩人說聲:「謝謝」。

  「麗莎乖,要聽媽媽的話,不要再亂跑了。」黑暗精靈用雙手摸著麗莎的小臉蛋,小聲叮囑著。她的雙眼腫脹,不停地流著眼淚,口角還掛著血跡,可臉上卻帶著微笑。

  麗莎的母親聽到她的叮囑,侷促不安地走過來,小聲說了句:「對不起。」然後拉起小麗莎飛快地走了。

  原本喧鬧嘈雜的廣場,現在只剩下我、弗萊德、盲目的黑暗精靈和那個神秘的旅行者了。弗萊德上前問那旅行者:「需要幫忙嗎,先生?這位小姐需要救治,我可以幫忙」

  「當然,弗萊德。」那旅行者一反剛才嚴肅莊重的模樣,忽然大叫起來,興奮地拍著手掌,「你居然也在這裡,好久不見。剛才人太多,我沒有看見你。有你在就好了,我正發愁不知怎麼辦才好呢,我可不會治傷啊。嗨!傑夫,你也在,見到你們我太高興了。」

  旅人在我們的驚愕中掀下了他大大斗篷上的頭套,露出一頭銀白色雪亮的頭髮。他的面孔讓我和弗萊德吃了一驚,然後我們都不受控制地興奮地高呼,三個人抱作一團,差點把那個需要救治的黑暗精靈忘在了一邊。

  請原諒我們的失態,那個神秘旅人,就是普瓦洛·喬納斯,「濤之賢者」凡羅那的學生,天生的亡靈術士,修行中的魔法使者,帶著死神明記的青年,銀髮的美貌色鬼,魔法的忠實信徒……

  最重要的是,那是我們的朋友普瓦洛。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42
第五卷:破繭 第四十一章 種族仇恨與遊俠精神

  回到居所,我們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對著黑暗精靈撲上來的紅焰按倒在地,把雙刀從他手中奪下來。兩個種族的精靈之間的仇恨是刻骨銘心的,相互見面之後這種反射般的攻擊已經根深蒂固。

  遭遇的尷尬不僅於此,僧侶米莉婭小姐與術士之間的對恃同樣讓人頭疼:

  「亡靈法師?」米莉婭斜著眼睛瞟了普瓦洛一眼,只說了這四個字,但她的表情卻告訴我們很多。

  「漂亮的小妞,可惜是個狂信者。」這也是普瓦洛對於弗萊德的私人醫生唯一的一句問候。然後兩個人面對面坐下,爭著與弗萊德交談,卻都擺出一付沒有看見對方的架勢。

  「米莉婭小姐,您看能不能把這位埃裡奧特小姐傷治好?」弗萊德指著黑暗精靈問到。

  沒等漂亮的僧侶開口,被三名侍衛死命拖住的紅焰已經在大聲抗議:

  「簡直是駭人聽聞,你居然要救治一個黑暗精靈。你得向我們證明你自己是否清醒,弗萊德。」

  我封住了他的嘴巴,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紅焰終於屈服了,儘管看上去很不情願:

  「這一定有陰謀,儘管我不知道是什麼。埃裡奧特小姐?哼哼,你怎麼知道不是夫人……」當然,沒有人搭理他無禮的抱怨。

  漂亮的僧侶對於這個陌生異族的牴觸情緒遠沒有對無信仰者那麼強烈,尤其是當她知道這個黑暗精靈救了一個可愛孩子的生命之後。她使用治療法術使那精靈身上的傷口很快地癒合,並且安排了利於恢復的休息室和可口的飯食來款待自己的新病人。但可惜的是,她對那黑暗精靈的眼睛的病情卻沒有好辦法。

  「那是一種遺傳的反應,她的體質與人類不同,眼睛無法承受普通的光線照射,額外受到的光線刺激使眼角膜和結膜的上皮組織剝離脫落,造成了不可修復性角膜混濁……」

  僧侶的長篇大論聽得我們頭暈腦脹,即便是博學的弗萊德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消化那麼多怪異的新名詞,他打斷了米莉婭的病理學講座:「米莉婭小姐,請您簡單一點介紹她的病情好麼?」

  「她瞎了。」真是短小精幹的回答。

  「委婉一點,無能的狂信者,病人在場呢。」普瓦洛因為被這個信仰上的死敵浪費了那麼長的時間而憤恨不已。

  「你或許可以學著尊重事實,當然,這對於缺乏信仰的人來說很難。」米莉婭亮出了反擊的架勢,在我看來,一場魔法大戰一觸即發。

  「不要緊的,普瓦洛先生。我早就知道。」埃裡奧特摸著普瓦洛的肩安慰他,「只是,好可惜啊,我還沒見過地面上的花是什麼樣子。聽說它們有顏色的,帶著好聞的味道的。什麼是顏色啊,普瓦洛先生?我在地下時從沒見過什麼顏色。您怎麼不說話呢……」

  普瓦洛無言以對,懊惱地垂下了頭。

  「對不起,弗萊德先生,我幫不上更多的忙了。」 米莉婭的向弗萊德行禮之後就馬上離開了,但她的速度還不夠快。在即將走出門廳的剎那,一滴眼淚落在了地毯上。

  普瓦洛頹喪地陷在椅子中,似乎在為無法治癒埃裡奧特的眼睛而愧疚。

  「或許,可以去問問紅焰。我記得有本書裡記載,當精靈和黑暗精靈交戰時,會讓俘虜復明為自己帶路,他或許會有這方面的辦法。」弗萊德用不太確定的口氣說到。

  「不必麻煩了,弗萊德先生。紅焰先生是不會……」

  不等埃裡奧特說完,普瓦洛已經跳了起來:「總得去試試吧。」

  「我跟你一起去。弗萊德,你來照顧埃裡奧特小姐吧。」我也跟著走出門去。

  ……

  「沒錯,我有治療的方法。」出乎我們的意料,紅焰爽快地承認了這一點,「但是,我為什麼要救一個黑暗精靈?」

  「她並沒有幹什麼壞事啊,甚至說,她還從自己人的手中救出了一個孩子。」我分辨道。

  「她可能是殺人殺厭了殺煩了想救一個人嘗嘗鮮,你能保證她今後不再濫殺無辜嗎?」看起來,黑暗精靈的表現無法消除紅焰對這個種族的成見。

  「給我一個必須幫她的理由,否則你們就可以回去了。」

  「她救了一個孩子的命,這還不夠嗎?」我有些氣惱紅焰無情的表現。

  「我說過,這有可能是個圈套。」紅焰不為所動。

  「她在眾多市民的打罵侮辱中也沒有傷害過一個人,你見過這樣的黑暗精靈嗎?」

  「這正是她狡猾的地方。她勢單力孤,所以裝出一付可憐相博取你們這樣的人的同情。」

  「你怎麼能用那麼險惡的心去揣度一個無辜的生命?」我憤怒地大嚷起來,這是在我親眼目睹人們如何對待埃裡奧特之後對她仍能表現出的冷靜和善良造成的。即便是最善良的地表種族,我也很難保證還有多少人會像那個年輕的女孩一樣,在飽受了侮辱和令人難以忍受的傷害之後仍能如此友善地對待他人。普瓦洛說的對,沒有任何一個種族是生來就要被仇恨的,也沒有任何一個種族生來就有仇恨別人的權利,即便是臭名昭著的黑暗精靈。

  看著我發怒,紅焰表情複雜地小聲回答:「因為她是個黑暗精靈。你不懂,傑夫,黑暗精靈對於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我也很想幫助她,可是,我不能,我真的不能……」

  是的,我憤怒,但我無法責怪這個豪爽正直的精靈遊俠。他自己也在矛盾著,找不到一個必須幫助宿敵的借口,儘管他知道那是個善良的姑娘。這種種族中從小就灌輸的傳統思想很難打破。

  「我給你一個理由。」從一開始就沒有說話的普瓦洛終於開口了,「一個必須救她的理由。」

  「是什麼?」紅焰看著亡靈術士,甚至連他自己的表情都透露這一種期待。

  「救她,只是因為她是個美女。」

  只有好色成性的普瓦洛才能想得出這樣的理由來,我不知如何作出反應才好。紅焰的思維也被這莫名其妙的話繞到了門外的樹杈上,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你是個遊俠,是麼?遊俠的品質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幫助女士,尤其是漂亮的女士,對吧?現在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士等待你伸出援手,勇敢而光榮的遊俠,這個任務非你莫屬。如果你拒絕,就會給你的身份和名譽抹上不可消除的污點。你要考慮仔細哦。」普瓦洛侃侃而談,把兩件原本搭不上任何關係的事情扯到了一起,而且似乎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

  「可她……是個黑暗精……」紅焰虛弱地反駁著,他的思想還沒有完全轉過彎來。比起言談,他比博覽群書的術士可差遠了。

  「誰讓你考慮她的種族問題了?」普瓦洛立刻打斷了紅焰的話,將他的思維引向另外一個方向,「我說的是遊俠的傳統,你和你種族的榮譽。你的榮譽和她是不是黑暗精靈有什麼關係,你能說因為他是黑暗精靈,所以你的榮譽就不值維護嗎?想想,救了她,你只是違背了習慣的做法,卻避免了讓你自己和這世界上所有的遊俠及精靈蒙羞,考慮清楚再回答我。」

  「傑夫,我得向你證實一下,那個黑暗……啊不,那個需要幫助的女人,她是不是……確實是個……美……美女?」紅焰已經開始下意識地迴避「黑暗精靈」這個詞了。

  「除了凱爾茜,你絕對沒有見過第二個像她那麼漂亮的小姐!」我知道,紅焰已經被說服了。

  「那好,既然是必須的,那我怎麼能不做呢。」紅焰重新昂起了頭。我當然知道他不是因為「美女」這兩個字而改變的。在兩種原則之間徘徊迷惑的善良人,你只需要給他一個理由,無論是多麼荒謬的理由,他就能夠按照自己的本心和宗旨做出正確的決定。我和普瓦洛做的,只是在慈悲和冷酷的岔路口前推了他一把。

  「***,為什麼偏偏是個美女,哪怕是個醜女我都可以不搭理她。我不是真的要救她的哦,是因為顧及身份和榮譽才不得不這樣做的!」紅焰一邊把隨身攜帶的藥包取出來,一邊再三強調著自己的身不由己。

  「是,是,你很榮譽,你很身份,尤其重要的是,你很男人!」我把滿腹的笑意忍在膈肌以下,幾乎岔氣了。

  「就是它了,敷在眼上,兩天內不要見光。你們最好把那個黑暗精靈關到地下室去,只給她髒水和黑麵包,不,黑麵包都不要給了,讓她去吃老鼠,反正這群地下的黑色種族也吃得慣這種東西。你真是個魔鬼,傑夫,你和弗萊德都是。有你們在的地方我一定得倒霉。上次騎騾子已經不能讓我忍受了,這一次我居然救了一個黑暗精靈。姐姐知道了一定會把我耳朵扯掉的。」 紅焰不住地抱怨著,可掩蓋不了放下了沉重包袱般輕鬆愉快的表情。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打算幫助埃裡奧特的吧,我喜歡這種想法。

  我和普瓦洛拿著神奇的藥物轉身要走,又被紅焰叫住了:

  「如果敷到眼睛上有點疼是正常的,不要大驚小怪。不用給她吃什麼止疼藥了,疼死她活該。」

  我們當然知道這善良的遊俠是什麼意思。

  ……

  兩天後的晚上,埃裡奧特小姐用她紫色的雙眸望著紅焰,以一種精靈特有的禮節和語言表示了誠摯的謝意。

  「不要謝我,我不是為了救你而救你,只是為了……恩……為了遊俠的榮譽。」紅焰拒絕了埃裡奧特友好的表示,不過在我們每個人看來,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害羞和侷促而不知如何表達。

  我們逐個向埃裡奧特的好轉表示了祝賀,其間,弗萊德和我還專門因沒有及時制止當時的人群使她受到傷害而向她道歉。這個黑暗精靈中友善的異類微笑著原諒了我們。

  「冒昧地問一句,埃裡奧特小姐,不知您今後打算去哪裡。放跑了被捕的人類兒童,我想地底城您是回不去了。」弗萊德為客人的前途擔憂。

  埃裡奧特低下了頭去,她釋放小麗莎只是出於一時的衝動,並沒有嚴肅地考慮自己今後的出路。事實上,作為一個黑暗精靈,她還只是一個剛剛成年的年輕少女。

  「你就作我的助手好了,我需要一個在做魔法實驗的時候能夠幫助我的人。在這地表世界。有我們在,沒什麼人會為難你。」說著,普瓦落掏出一件東西,雙手遞給埃裡奧特。

  「這東西可以讓你在地表自由地行走,日光再也不會給你的眼睛造成傷害。當有一天,你覺得你的族人差不多應該忘記了你的行為之後,你就可以偷偷地溜回家了。」

  那個東西似乎是兩個薄薄的紫色水晶片,一個支架和一條有彈性的帶子將他們連在一起。

  「把它帶到眼上,光線會變得暗下來。你在白天使用最合適。這是學習煉金術的瘋子們在試驗中保護眼睛不被飛濺的金屬溶液和突如其來的強光傷害的東西,他們叫它……墨鏡,對墨鏡。」

  這是個精緻的……墨鏡,邊框上彎曲著優美線條,幾顆細小的鑽石鑲嵌在上面,奕奕生輝。帶上了墨鏡的埃裡奧特興奮地走出了陰影,那淡紫色的水晶給她增添了幾分難以形容的神秘氣質。連普瓦洛也沒想到墨鏡給她的形象帶來了那麼巨大的反差,忙不迭地施展他的濫情手段,不知從什麼地方凌空抽出一隻含苞待放的紫羅蘭。

  「你真是太漂亮了,這支花一定會因為盛開在你手中而榮幸萬分。」

  隨著他的話語,埃裡奧特接過了她生平見過的第一支花。當她把花苞舉到胸前時,花朵瞬間綻放,為我們展現出一幅靜謐優美的人像靜物圖。紅焰此刻表現得很失儀,流著口水拍打著我的肩膀不停地嘀咕:「你是個騙子,傑夫,你是個大騙子。你說她沒有凱爾茜漂亮,胡說八道!凱爾茜哪有她漂亮?」

  「當然,一個真正的紳士是不應該在這樣的場合冷落任何一位女士的,米莉婭小姐,您為治療埃裡奧特小姐花費了心血,我為我前幾天對您的粗魯態度表示道歉。下面,請允許我為您送上一支我生平最得意的花朵。」

  說著,普瓦洛口中發出幾個奇怪的音符,隨著一團黑色的氣息湧動,他從袖中抽出一串長長的……

  人的臂骨和指骨。

  這一堆細小又漂亮的骨頭在他手裡巧妙地堆砌,漸漸攢成一隻花骨朵的模樣。我得承認這件由人體搭成的藝術品很漂亮,但是它時刻透著一股異樣的不祥氣息。

  米莉婭毫不示弱地接過了這只「骨花」,連眉頭都沒有皺一皺。在場每個人都不得不佩服這個美貌少女不凡的勇氣。她甚至還把這支骨花送到鼻子旁邊嗅了嗅,我寧願她什麼味道也沒嗅到。

  當她要放下花朵的時候,這朵「骨花」突然在她手中炸開,伴隨著「卡嚓卡嚓」的聲響,迅速地變化成一支手掌的模樣,緊緊貼在她的臉上。

  在場的每個人都嚇了一大跳,真不好意思,我是唯一個嚇得大喊出來的人。比我更慘的是羅爾,他已經嚇得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中指第二指節和第三指節的連接部分有些扭曲,並且上面有劃痕,應該是扭傷錯位造成的。不過,總的來說是副難得的完好無損的標本,謝謝,這個禮物我很喜歡。前幾天我真的錯怪你了,亡靈術士中也有幾個很有品位的。」米莉婭連眉毛都沒有動一動,對著近在咫尺的手掌平靜地敘述。

  「天吶,弗萊德,這女人是幹什麼的,我從沒見過在這種情況下還保持這樣姿態的女人。你確定它是人類而不是什麼不死生物嗎?」普瓦洛驚呼,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惡作劇徹底失敗。我相信他應該已經不止一次地開這種類惡劣的玩笑,但遇到這種反應的人,尤其還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姐,一定是第一次。

  「我只是個僧侶而已,我的信仰決定了我不僅應該學會治療的魔法,也需要瞭解普通的醫學,以便幫助更多的人。」米莉婭對普瓦洛的疑惑作出了解釋,然後說了一句讓每個人都忍不住要暈倒的話來,「我解剖過的屍體不下兩百具,只是貧民的掌骨總是有些問題,不像你送我的這個保養的那麼好。貴族們都是不同意讓我們解剖屍體的。」

  「你說,你解剖過……」普瓦洛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是啊,沒什麼特別的。哦,作為一個亡靈術士,你對此應該也很有興趣的吧。歡迎你來我的實驗室,我可以回贈你一些你用的著的小禮物,比如說……一副早夭嬰兒的大腸或者是兩對連體雙胞胎的眼珠,我想您對此一定會感興趣的……」

  「嘔……」我捂著嘴跑出大廳,在牆角的樹下大口嘔吐起來。我胸部和小腹之間的臟器以一種不正常的節奏高速收縮著,酸澀的漿汁不受控制地從我的口中湧出。早知道晚飯的時候就不該吃那麼多葷腥油膩的東西了。

  「嘔……」旁邊多了一個人,我定睛一看,是普瓦洛。

  「你怎麼也來了?嘔……」

  「她說得那麼噁心,誰忍得住?嘔……」

  「你不是個亡靈術士嘛,難道你沒有解剖過……嘔……」

  「誰他媽說亡靈術士就一定要解剖過屍體?嘔……別跟我說這麼噁心的事了,嘔……」

  「那你那堆到處帶著的骨頭是從哪弄來的?嘔……」

  「是個研究亡靈魔法的莫名其妙的老瘋子堅持要送給我的,你當我想要那種東西啊,我發誓,絕沒碰過人的屍體。嘔……」

  「嘔……」

  …………

  (本章結束,希望我的讀者不要熬夜看書,實在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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