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 星空倒影 作者:絃歌雅意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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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08-1-2 14:23:4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4 235534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44
第五卷:破繭 第四十二章 不友好的友軍

  雖然我們都知道戰爭早晚還會打響,但卻沒想到它會發生得那麼快。

  溫斯頓人在經過了短暫的整修之後,在春夏之交發起了對晨曦河南岸的全面攻擊。延河十幾個較小的港口城市先後遭到了襲擊,其中並不包括我們所在的坎普納維亞。我猜是兩個多月前我們贏得的那場血腥的戰鬥讓這座城市的價值在敵人眼中發生了變化。

  用弗萊德的話來說,這是一撥「注定會有成效的愚蠢攻勢」。不擅水戰的溫斯頓人在春汛未退夏汛將起的時候發起進攻,本身就是以自己的弱點去打對手的強處,是十分愚蠢的。但一來德蘭麥亞軍隊上下已經被連連獲勝的溫斯頓軍嚇破了膽,二來這條沿江防線又實在太長,許多城市的守備力量都不足以單獨抵抗這溫斯頓人強大的攻擊力量,早晚會有一個不走運的城主成為溫斯頓人強大武力的犧牲品。所以說,這撥攻勢又「注定有效」。

  讓我的朋友不解的是,溫斯頓統帥路易斯太子在此前的戰場上表現出來的細膩精美的戰法和現在正進行著的粗糙的戰鬥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他無法想像自己一直推崇的敵軍統帥為什麼會突然之間把格調降得如此之低。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只需要再等半年時光,待到溫斯頓軍人的水戰能力操練純熟、德蘭麥亞方面又對戰爭失去警惕之後,只需要看準時機來一次小小的奇襲,就可以花費很小的損失來獲得一場決定性的勝利。

  或許是個陸戰天才水戰蠢材的怪異將領吧,這在水路缺乏的溫斯頓是有可能的。我這麼想。可弗萊德似乎另有看法。他覺得這一次的進攻倉促得不尋常,彷彿有一個看不見的力量才催促驅趕著敵軍的統帥。

  不管怎麼說,事實又一次證明了弗萊德的睿智。溫斯頓人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沿著晨曦河由西向東挨個試探著攻打小型的港口,他們的襲擊是如此的有規律,以至於早在從一座城下撤退之前下一座城市就已經做好了充裕的防禦準備(坎普納維亞在人們預料之中地被略過了),這種規律一直保持到與我們四城之隔的達沃城。當達沃城主封·希林頓伯爵閣下正奇怪於敵人為什麼比預期遲到了三天還沒有到來的時候,溫斯頓戰艦忽然出現在西側最早受到攻擊的雷威爾港,在損失了不到四百先遣團的情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領了港口。據說,雷威爾的城主沃德森男爵發現自己的床前站著一群溫斯頓士兵的時候表現出了一個高貴軍人大無畏的姿態,絲毫也沒有慌張,只是揉著惺忪的睡眼詫異地說:你們回來了啊?

  這句話為德蘭麥亞人贏得了空前的好客美名。

  弗萊德對此的評價是:我們的貴族老爺們似乎把敵人當成了拿著請柬而來的預約的客人。對此,我們深表贊同。

  雷威爾的失陷標誌著戰火又一次在德蘭麥亞的土地上開始蔓延。已經見識了溫斯頓鐵騎威力的指揮部要員們開始集結兵力,發誓要將已經登上南岸的溫斯頓人重新趕下水中。他們老朽昏聵的頭腦裡大概還能夠理解這樣一個事實:當溫斯頓軍的數量多到足以在晨曦河南岸的土地上任意踐踏馳騁時,德蘭麥亞距離全面失敗亡國之日就已經不遠了。

  弗萊德應召帶領一千輕騎兵於雷威爾城外的森圖裡亞平原報到,他留下了雷利、達克拉、羅迪克和羅爾守禦城池。在出發之前,他再三叮囑雷利,不能只關注雷威爾城方面的戰報,更要加強對晨曦河面的防衛,以防溫斯頓人的偷襲,並且明確了傳遞消息的印記,對於陌生的友軍要小心提防。

  當我們來得森土裡亞平原營地時,這裡已經聚集了近一萬的德蘭麥亞士兵,並且人員還在不斷增加中。在我驚歎於我軍陣容的強大,並對即將到來的一戰充滿信心的時候,弗萊德惱怒地在我身旁小聲說了句:

  「這群笨蛋在幹什麼?」

  我很快就瞭解了弗萊德這話的意思。

  「這是什麼意思,文森特將軍。」弗萊德衝進中軍,大聲向我們的前線總指揮發問。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我們對溫斯頓一戰獲勝的英雄,年輕的伯爵閣下啊。」文森特陰陽怪氣地看著弗萊德,和他的幾個幕僚擠眉弄眼。

  「既然這裡已經有那麼多的軍隊,您為什麼不抓住有利時機,早幾天發起進攻?敵軍渡江遠來,立足不穩,又缺少軍馬,相當於失去了最有力的武器,那正是發動進攻的大好時機啊。」

  「果然是年輕的軍人,勇氣可嘉,卻缺少經驗和戰術的磨練啊。」我們的總指揮不急不躁,依舊坐在椅子中一動不動。四周的軍官們適時地發出會心的微笑,無聲地表示著對上司的支持。

  「您太年輕了,伯爵……哦,不,在軍中應當稱您為中校才對。」這個有著侯爵爵位的軍官有技巧地提醒著弗萊德的身份。按照爵位來分,他並不比弗萊德高出多少,可按照軍中的職務,他卻有著絕對的權威。

  「等您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知道什麼叫做示敵以弱,而什麼又叫做穩中求勝了。」

  「只有在敵我實力相差不明顯的時候才有必要示敵以弱,您這樣按兵不動是在貽誤戰機,先生!」弗萊德絲毫沒有意識到他話中的含義,依舊執意堅持這自己的想法。

  他的話終於觸怒了我們的最高指揮官,他勃然大怒,拍著桌子大喊:「注意您的身份,先生。您認為我需要接受您的戰術知指導課嗎?您是個軍官,需要做的是服從,而不是代替上級指揮軍隊。現在,請您出去,這個帳篷不是您這個級別的軍官可以隨便進入的。在沒有得到我的允許的時候,請您在外面等候。」

  弗萊德壓抑住自己的憤怒,行了個軍禮,帶著我們離開了。在我離開的時候,看見周圍的那些貴族軍官們都擺出一付幸災樂禍的模樣。這時候,他們還不知道正被他們恥笑的這個年輕人的意見是多麼的明智和正確。

  此後的三天裡,除了日常的軍務檢查和命令傳達,沒有一個人向弗萊德表示友好和透露信息。一些級別遠比弗萊德低的小貴族們經常忙著準備作戰會議,可弗萊德一次會議也沒參加。我的朋友被友軍摒棄在正常的戰鬥序列之外了,在營地中,友軍的士兵看待我們的眼神都帶著嘲諷的神情,讓我想起新兵時在「背影」卡爾森的逃兵小隊時的待遇。不,甚至不如那個時候,練習逃跑固然是恥辱的,但在內心深處誰不希望在充滿未知死亡危險的戰場上逃得性命呢?可現在我們接受的目光中更多的是同情,是對愚蠢的同情。所有人都把弗萊德看作是不知好歹頂撞上司的傻瓜,而作為他的下屬,是一件值得同情的事情。

  這裡有一部分應當責怪弗萊德自己。任何一個人在到來的第一天就和上司正面衝突,都不會受到關照的。可這真的能責怪他嗎?如果他也像其他人那樣去阿諛奉承溜鬚拍馬,去贊同我們的指揮官那昏聵愚蠢的戰術安排,那他就不是弗萊德,不是我的被稱為「國王」的、令人尊敬的友人了。

  卡爾森依舊每天三次帶領士兵們繞著營地圍牆跑步,這一舉動令友軍費解。他們像看猴戲一樣看著我們的戰士邊跑邊揮舞著武器,向想像中的敵人做拚死的廝殺,笑得前仰後合,讓士兵們面紅耳赤,很下不來台。終於,在第三天,有的士兵提出來終止這項練習。

  「長官,我並不是質疑這種練習的方式,但是那些人的嘲諷人令人難堪。」

  「難堪?」卡爾森躺在地上半睜著眼睛說,「這正是我想要的。如果在難堪中你們仍能無所顧及的奔跑,那在戰場上保住性命的機會就又大了幾分。可惜,在這裡找不到多少合適的獵狗。」

  「可是長官……」

  「服從命令,士兵。」聽到這樣的爭論,弗萊德走了過來。「讓他們笑話去吧,從明天開始,我和你們一起接受訓練。」

  那年輕的士兵什麼都沒有再說,這些搏殺在第一線的人看不到那麼多的達官貴人,戰場總指揮的存在與否對於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但在他們與敵人英勇戰鬥的時候、在他們以自己的名姓和生命為賭注搏命的時候、在他們終於贏得敵人的敬畏和尊重的時候,眼前這個年輕的長官一直陪伴在他們身邊,帶他們走出墮落的泥沼,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他身上的傷痕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多,他消滅的敵人也不比他們任何人少。這位勇士的形象已經深深烙在他們的心中,地位遠遠超過他們的以往甚至以後的長官。即便是站在他身旁邊,也足以讓這些淳樸的士兵們感到驕傲,更何況,他不矜持著自己的身份,願意和他們一起在眾人的嘲諷中,接受訓練。

  這個時候,即便訓練的是如何逃跑,也是一種寶貴的獎賞。

  「跑!」弗萊德跑在前面發號施令,卡爾森、達克拉和紅焰緊隨其後,甚至連普瓦洛都加入了進來。我跟在隊伍的最後,以便照料那些可能掉隊的士兵。

  「揮劍!」

  「殺!」

  「突刺!」

  「殺!」

  「反跑!」

  「啊……」

  ……

  沒有人再在乎別人的眼光,士兵們的眼中只有隊伍前方那個揮舞著黑色戰刀的軍官。

  休息的時候,一個貴族軍官的人不懷好意地悄悄湊過來問:

  「你們這是在訓練什麼呢?」

  「訓練逃跑,先生。」淳樸的士兵想都不想就如實回答了。

  「哈哈哈哈,訓練逃跑,哈哈哈哈……」即便不是存心找茬,這樣的答案也能夠讓一群沒經歷過戰場的年輕人嗤笑,更何況,他原本就包藏禍心,「哎,林克,聽見了沒有?他們在訓練逃跑,哈哈哈哈……逃跑也要訓練,你們的長官可真是個懦弱的人啊,哈哈哈哈……」

  他的大聲宣揚引來了營地中更多人的大笑,幾天來例行的訓練居然是在練習逃跑,這對於一支軍隊來說的確值得一笑,除了那些真正瞭解這訓練價值的人們。

  意識到自己說了不合適的話的士兵滿面通紅,辯解道:「我們的長官不是懦夫,先生,您不能這麼說……我的意思是……」

  「夠了,先生。」我按耐不住,走上前去制止這場騷亂。我不能在我的士兵受辱的時候視而不見,更重要的是,我無法忍受這個卑劣的軍官對我高貴摯友的侮辱。

  「對不起,長官,我想說……」那個回答問題的士兵向我道歉。

  「用不著道歉,士兵,你作出了正確的回答。我們是在練習逃跑,這從一開始卡爾森長官就說過。至於您,先生……」我轉向那個笑得直不起腰來的軍官,「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

  聽到了響動的弗萊德他們在不遠處看著我們,我做出聞訊的眼神,弗萊德點頭示意,讓我來解決這件事情。

  「不好笑嗎?你和你的上司難道指望這群只會逃跑的士兵來打勝仗嗎?」

  「不,先生,您應當說,我們不僅會逃跑,而且會打勝仗。我保證,他們是您見過的最出色的戰士。」我提高了聲音。剛才聽到別人大聲嗤笑的而低下頭去的士兵紛紛抬起頭來聽我說話。

  「他們抵擋住了五倍於他們的敵人的攻擊,據我所知,你們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我轉身面向這那一千名戰士大喊,「你們是最好的軍人!」

  「啊…………」一千人同時大聲鼓噪起來,我想我的話點燃了他們心中最驕傲的火把。他們的戰果足以讓他們在面對任何友軍時保持驕傲。

  沒有人繼續嘲笑,那惹起事端的貴族軍官在千人的吶喊面前彷徨無措,不知如何收場。弗萊德讚許地遠遠衝我點了一下頭。

  「古德裡安伯爵閣下難道打算讓這寫習慣逃跑的士兵來保護自己?」他神經質地看看周圍的人群,強撐著顏面說著反駁的話。很明顯這個闊少爺從沒上過戰場,他的話在我看來毫無力度。

  「只要愛惜士兵的生命,將榮譽和勝利帶給他們,他們自然會全心全意地保護自己的長官。學習在戰場上求生,這是伯爵閣下愛惜士兵的表現。我可以向您證明,這裡的每一個士兵都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取長官的生命,包括我在內。」

  我脫去身上原本就不厚重的軍官服,露出在戰鬥中傷痕纍纍的軀體,抽出我的短劍,指向那個尋釁的貴族軍官:

  「如果您再置疑我部屬的忠誠以及我的長官的武勇,我就不得不向您請求決鬥。如果我死了,這裡的士兵們仍會繼續提出決鬥。您可以讓您的部下代替您,我很想知道,您那些連逃跑也不會的部下是如何保護您的。」

  不約而同地,那一千戰士整齊地亮出武器,指向那已經嚇破了膽的軍官。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有勇氣獨自與這樣的陣容對恃,哪怕是抬起頭正面看一眼。但很顯然,這個軍官並沒有這樣的勇氣。他從他精美的鎧甲中掏出一塊繡著鮮花、散發著噁心的人造香料氣息的手帕擦了擦汗,跌跌撞撞地從我身前消失了,甚至連一句場面話也沒有留下。

  目送這無恥又無聊的挑釁者離開,弗萊德帶著眾人走到我跟前,先給了我一個熱情的擁抱,摟著我的肩膀說:

  「傑夫,你表現的很不錯,比我想像的還好。」

  「是嗎?我可幫你把這裡所有的軍官都得罪了呢。」

  「哪裡還輪得到你,這小子早把人都得罪光了。」紅焰在一旁起哄。

  「弗萊德……」

  「什麼?」

  「其實……剛才我還真怕那小子不要命地提出決鬥呢,我可不一定打得過他。」

  「混蛋。」卡爾森的大巴掌拍了下來:「我白教你了。你要是輸了,就給我再跑圈去。」

  即便不看我們也都知道,就在這營地的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會有許多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盯著我們,尤其是注意著我們年輕的指揮官。對於我們來說,要面對的絕不僅僅是面前的敵人。可是,我真的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在我身邊的,是弗萊德,那個永遠不會被擊倒的戰士……

(本章結束。因工作原因,本週五至週日出差到外地,無法及時更新,請列位讀者大人見諒。另:大家一定要保重身體啊,小弦子昨天晚上發燒,39度,痛苦非常。我可以證明,生病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44
第五卷:破繭 第四十三章 瘋狂之戰,亡命衝鋒

  當我們第四次迎來森圖裡亞平原的日落時,德蘭麥亞軍隊的數量已經積累到了三萬人。在此之前,我很少有機會將如此巨大的一個數字與人口數量的堆積聯繫起來。這些人幾乎在廣大的森圖裡亞平原重新建起了一座由武器、鎧甲和血肉之軀修築起來的城市,簡陋破敗的港口城市雷威爾在這浩蕩的大軍面前猶如一枚渺小飄搖的秋葉,似乎注定避免不了被掃蕩一淨的命運。連弗萊德都說,就算是德蘭麥亞總指揮文森特將軍的無能和各級軍官的懦弱也未必能抵消這巨大的數量優勢。

  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在距離我們不遠的由木石搭建的雷威爾城中只有六千多溫斯頓先遣部隊,而他們所倚仗的城牆壁壘在我們為數眾多的攻城器械面前形同虛設。再三強調「穩中求勝」的文森特將軍足足用了十天時間積累軍力,以求達到對敵的絕對優勢。這雖然是一種毫無技術性可言的怯懦愚蠢的戰術,但的確在一定程度上有它的道理。

  終於,當我們的統帥覺得已經積攢了足夠多的戰鬥資本,可以與敵人放手一戰的時候,一直被摒棄在軍官指揮層之外的弗萊德第一次接到了命令:我們的一千輕騎兵作為第一撥衝鋒隊伍,排在整個集團陣容的最前方。

  「希望貴部展現我德蘭麥亞勇士的無畏風采,為國王陛下立下宏偉功勳。」下達命令的軍官客套地對弗萊德說,可他的眼睛裡卻誠實地反映著他的幸災樂禍——無論是在多麼巨大的優勢下,第一撥正面與溫斯頓軍交戰的軍隊都要承擔相當大的損失,而注定不會得到與之相匹配的戰果。很顯然,我們就是被犧牲了的那支隊伍。

  這樣的待遇早在我們的意料之中。

  ……

  第五天的清晨。

  我們終於看見了我們此戰的對手。在破敗的雷威爾城下,重裝的騎手排列成整齊的陣容,一列列湧出城門。他們全身包裹著連體的甲冑,只在頭盔的眼睛和嘴巴的位置留下細小的空隙。一柄柄精亮的長槍刺向雲霄,結成了一片危險的金屬森林。他們跨下的坐騎帶著北方馬匹特有的高大神駿,同主人一樣的全身披掛,不安分地噴吐著狂烈的氣息。

  這就是溫斯頓重騎兵,溫斯頓軍最值得驕傲的戰士。六百年來,他們獲得的榮譽沒有任何一支軍隊可以比擬,在對等的條件下,整個法爾維大陸幾乎沒有一支力量正面經受住了他們的攻擊,他們因而獲得了「破陣鐵騎」的稱號。我還記得卡爾森對這支軍隊粗俗的評價:在平原戰場上正面迎擊他們,就像是一個裸體美女被扔到了色狼堆裡,沒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而片刻之後,我們將會成為他們的第一個對手。

  忽然,溫斯頓軍中豎起一面湛藍色的中軍大旗,旗幟上繡著溫斯頓帝國皇族特有的立馬徽章。這面旗幟的出現在我們的軍中引起了一陣巨大的騷動,一些軍官興奮地鼓噪起來,而另外一些則掩飾不住自己的畏懼,但無論是興奮還是畏懼,所有認識這面旗幟的人都因它出人意料的出現而感到了意外。

  這面旗幟代表著溫斯頓帝國軍統帥、帝國皇位第一順序繼承人、皇太子路易斯殿下。在對德蘭麥亞用兵的一系列戰鬥中,這面旗幟的主人以精湛大膽的一系列作戰贏得了讓其餘各國統帥嫉妒的功勳,被稱為「可以在戰場上繡花的統帥」。可以說,他的生死決定這著場戰爭的走向。誰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以身犯險,出現在晨曦河南岸的灘頭陣地上,並且身為劣勢的一方,面對著自己五倍之多的敵人。

  擒獲皇太子,以勝利者的姿態結束這場戰爭,我相信這狂熱的信念湧動在大多數德蘭麥亞軍官的心中。這的確是個絕好的機會,前所未有的偉大功績幾乎就擺放在早餐的點心盤子裡,等待著他們任意取用。

  一陣急促而激烈的鼓聲從敵陣中傳來,給這廣闊平原的清晨平添了幾分雄壯。忽然,毫無徵召地,鼓聲在瞬間停止,那突如其來的空蕩蕩的安靜帶來一種令人敬畏的情感,幾乎讓人的心跳都要靜止下來。在我們的面前,敵陣前列的鐵甲騎士左右分開,一匹銀白色的高大戰馬從陣後緩緩踱出,在它的上面是一位身著銀色甲冑、沒戴頭盔的年輕將領。如果沒有什麼意外,那大概就是敵軍傳奇般的年輕統帥。距離太遠,我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能看見他滿頭的金髮,散發著太陽般的燦爛光輝。

  沒有激動人心的演說,沒有試探性的弓箭射擊,沒有士兵們豪邁雄壯的呼喝。王子抽出長劍,向前一指,重裝騎士們整齊地躍馬而出,展開了他們的衝鋒。自始至終,我們的敵人再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甚至連戰馬的嘶叫聲都沒有。片刻之後,這沉重的靜默被漸漸逼近的馬蹄聲取代,不住震顫著我們的心魂。

  身後的號角吹響,弗萊德一聲高呼,帶領我們向著強大的對手衝去。

  「保持隊形,按照計劃行動。」弗萊德邊沖邊喊,穩定著我們陣容。

  當兩支騎兵還差不到一箭的距離時,弗萊德忽然一聲呼哨,調馬向右側面奔去。我們按照既定的計劃,有秩序地由兩邊向中間靠攏,將陣型由傳統的一字排列變為一個三角錐形。這是我們在接到命令之後弗萊德提出的對策:既然我們根本不可能正面迎擊強大的對手,那不如縮小攻擊點,以厚實的陣型突破敵陣中的薄弱點,不求造成很大的傷害,只求自保。在陣型的排列中,弗萊德、紅焰和卡爾森三個人並沒有聚集在最中間的位置,而是分別散佈在隊伍的各段。一旦弗萊德發出命令變換陣型,其餘兩人可以從中間位置指揮調度,調整隊形——畢竟,敵人所經受的訓練和戰爭磨礪遠遠不是我們能夠比擬的,我們只能用這種應急的指揮方法來彌補自己訓練的不足。

  正當我以為我們的變陣會讓敵人大吃一驚、給他們帶來騷亂和打擊時,溫斯頓人的陣型也逐漸收攏,出人意料地排成了和我們相似的尖錐型,並將中心點偏移向我們的左側。頓時,戰場上出現了一個詭異的情形:兩支高速衝鋒的騎兵由於陣型的同時變化而偏移了彼此間的目標,以一個很小的間隙擦肩而過。這個間隙小到長矛可以刺到對方的盔甲外殼,卻無法帶來任何有效的傷害。我不能描述我此刻的心情,只看見一個溫斯頓騎士與我打照面時,他的眼睛裡帶著同樣難以描述的神色,似乎也在為這樣一個突發的巧合而驚訝。

  我們隊伍中有兩個莽撞貪功的士兵在斜刺敵人的時候失去了平衡跌落馬下,無謂地失去了生命。相比之下,我們的敵人紀律顯然更為嚴明,當前排的士兵發現在這樣的距離上無法給我們造成任何傷害時,後排的士兵再也沒做這樣的嘗試,把所有的精神都投注到前方更大的目標中,不再理會我們的任何舉動,彷彿我們並不存在。

  然後,我看到了這場戰鬥中第二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路易斯太子忽然策馬向前,帶領著身後所有的士兵發起了衝鋒。那緊密的長槍森林在平原上迅速地漂移,在那之後,是一片空蕩蕩的土地和敞開的雷威爾城門。

  全線衝鋒!他們居然放棄了賴以據守的唯一屏障,在戰鬥剛剛打響的一刻就向著數倍於自己的龐大軍隊發起了全線衝鋒!這個瘋狂的統帥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他願意,那後續的騎兵部隊完全可以輕鬆地衝垮我們,只需要繞一個小圈子就可以辦到。可他們完全無視我們的存在,一往無前地向我們的本陣衝去。目標明確,毫不貪功,正如那場讓我們失去了至交戰友的拉瑪的龍脊峽谷伏擊戰。那層層被馬蹄刨起的泥土和飛濺的濃濃煙塵無不再告訴我們這樣一個事實:六千溫斯頓軍,竟然全都是騎兵。在大敵當前的寶貴時間裡,他們的運輸船隻放棄了大批軍隊、器械、糧草的輸送,僅僅是運來了六千多匹馬匹。

  在交錯的剎那間,我不知道是否是一種錯覺,路易斯太子的目光忽然轉向我們,看向在我們隊伍最前列的弗萊德。

  這時候,弗萊德也正望向他。

  巨大的衝力和普遍生疏的騎技讓我們無法在短時間內變換方向,當我們在弗萊德的號令下終於參差不齊地扭轉馬頭回望戰場時,溫斯頓鐵騎已經和我們的陣地接觸了。

  或許是我們與敵人在戰術上的巧合實在太出人意料了,根本沒有人考慮到溫斯頓騎兵會來得如此之快,因此我們的弓箭手沒有來得及發揮任何作用。前排的衝鋒陣容瞬間扎進缺乏防備的德蘭麥亞陣中,迅速地衝散了他們的陣型。

  如果只是這樣,當陣型重新聚攏、對已經衝入陣中的敵軍形成包圍時,他們的末日也就到來了。可這種情況沒有出現。緊隨其後全速跟上的溫斯頓大隊騎兵從那道已經被衝開的裂縫中狠狠地紮了進去,將這道縫隙撕裂成了一道無可癒合的傷口。在前後兩道衝鋒鐵流的衝擊下,我們的本陣沒有進行多少抵抗就被穿透了。一條尖細又鋒利的鐵騎之刃輕易地將五倍於己的敵陣切割成了兩半,這種強大的破壞力令人驚心動魄。在對面觀望的我們不由背後升起一陣涼意:倘若剛才他們和我們正面相遇……

  「我們怎麼辦?」我問弗萊德。我覺得我們呆在一邊觀戰並不是正確的決定,很有可能會有瞧弗萊德不順眼的軍官找他的麻煩——如果他們還能活著回去的話。

  「先等一等,看一看再說。」弗萊德回答道,然後他就目不轉睛地看著戰場的局勢,一句話也不說。

  完全不顧作戰常識,溫斯頓的騎兵群在徹底突破了本陣之後,忽然原地掉頭,後隊變前隊,重新刺入已經散亂不堪的陣地中。這一次的大轉向幾乎沒有花費任何多餘的時間,騎士們用比我們隊列訓練更整齊的方式掉轉了馬頭,他們精湛的騎技在這一刻表露無餘。剛剛從一場浩劫中逃生的士兵們沒有料到死神的旋風會再次捲過自己站立的土地,不少人還沒從剛才被突擊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頭顱就已經被劈成了兩半。

  不久,騎兵群又一次穿透了本陣。

  如果說第一次的衝鋒讓他們措手不及,第二次的原地回轉衝鋒違背戰爭常識的話,那麼,又一次的原地轉向衝鋒讓他們所有的敵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完全破壞了德蘭麥亞軍隊的秩序。士兵們無視長官的指令,完全按照躲避危險事物的本能來閃避如狼似虎的溫斯頓騎兵。長官們同樣不清楚他們對手的目的何在,根本無法明確有效地發號施令,甚至於,他們比自己的部下還要早地躲避對手的殺戮。這道隊列中的軍人們失去了抵抗的意識,拚命往兩邊擁擠,努力地將中間的道路讓出來,任溫斯頓的騎兵隊通行。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躲避是徒勞的,鐵騎戰士血腥的兵器從背後刺進了他們的軀體,強行帶走了他們不情願的靈魂。少數人逃脫了這場屠殺,但他們瘋狂的擁擠已經將兩側的陣地攪擾得紛亂不堪。

  前後三次在相同位置上的往返衝刺,沒有人知道溫斯頓人想幹什麼,即便是弗萊德。他緊鎖著眉頭,困擾地觀察著戰局的變化,卻似乎無力從路易斯太子謎題一般的指揮中抓住要點。

  當再次衝出陣尾、成功地將德蘭麥亞陣型切割成完全不相關聯地兩部分之後,強大的溫斯頓騎士們沿著陣尾的隊列向右側拐去,銳利的長矛和雪亮的戰刀組成的細長隊列,猶如一把削果皮的小刀,將德蘭麥亞的左側後陣整整剝去了一層皮。他們幾乎沒有遇到任何能夠稍稍阻住前進腳步的抵抗力量。在這樣的一馬平川之中,溫斯頓的重裝騎士們的確發揮出了他們強勁的戰力,完全無視數量上的巨大差距。恣意剝奪著敵人生存的權利。

  在戰場上,一支軍隊面對強大的對手,最致命的問題會是什麼?

  我認為是混亂,陣型的混亂、命令的混亂、人心的混亂……

  因為我親眼目睹,這些混亂現在全部集中在德蘭麥亞的陣地中,幾乎一個都沒有缺席。而這場大混亂造成的後果觸目驚心。

  文森特將軍並非沒有嘗試組織起對這僅有的六千敵人的圍堵,作為一個雖然愚蠢但不乏戰敗經驗的將領,他自己也很清楚,只要放慢溫斯頓人的馳騁速度,讓他們陷入步兵的圍困之中,取消掉戰馬衝擊的速度優勢,路易斯太子的首級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但他的努力在溫斯頓鐵騎的衝擊下一次次化為泡影。路易斯太子一次次將矛頭指向德蘭麥亞軍陣中最薄弱的地方,在可能造成威脅的軍隊集結起來之前就如同洪水一般將他們衝垮。這僅有的六千騎兵彷彿海中的一頭巨鯨,輕易地破浪而行,並掀起陣陣毀滅性的波濤;又如同一柄在有經驗的屠夫手中操縱的屠刀,肆意在被屠宰的豬狗體內暢快遊走,挑斷他們的筋骨、摧毀他們的生機。

  亂了,全都亂了。三萬之眾的浩蕩大軍對在自己內部縱橫來去有如無物的敵人毫無辦法,軍官和士兵們紛紛背棄了自己的隊列,哭號著奔走逃竄,只求離自己身後這群穿著盔甲的死神遠一點,再遠一點。可憑人的兩條腿有如何能夠逃脫駿馬的衝擊?比起溫斯頓騎兵的秩序和技巧,為數眾多的德蘭麥亞騎兵沒有發揮任何作用,他們在亂軍中被自己的步戰隊列阻住了去路,甚至被一道道逃竄步兵的洪流衝倒在地。溫斯頓人的攻擊完全可以用切割來形容,他們原本就像是把裁紙刀在切割脆弱的紙張,紙張迎鋒而碎,只在碎裂的邊緣留下眾多殷紅的血跡和無數殘缺不全的屍體。而從戰鬥開始直到現在,只有不足兩百溫斯頓騎士落馬傷亡。這是多麼巨大的差距!

  我們榮幸地見證了路易斯王子傑出的軍事指揮才能,他無愧於「可以在戰場上繡花的統帥」的稱號,六千鐵騎在他的指揮下確如一支強勁而充滿藝術感的針線,在敵陣中一次次繡出滿含死亡恐懼的熾烈紅花。

  「瘋狂的人……」我第一次聽到弗萊德對敵手發出這樣的讚歎,「以絕對的劣勢發起攻擊,他們還在追求完勝。竟有那麼瘋狂的人!」

  停了一陣,他又補充道:「最瘋狂的是,他居然真的作到了。」

  「我們還不算完全失敗吧。」對於他的評價,我有些納悶,「就人數上說,我們仍然佔據著絕對優勢,只要稍稍支撐長一點,就……」

  「你沒有看出來,傑夫。」弗萊德向我說明,「他用的是和我們同樣的方法,面對優勢敵人,集中兵力。雖然他們人數很少,但沒有給我們留下太多的機會。最好的時機是在將我們的本陣分割成兩塊之後,那時不應該在他們前面布下防線,隨便讓那幾條防線的士兵混亂,而應該將距離敵人比較遠的部隊繞一個圈子圍過來。徹底混亂的人群可以有效阻止騎兵的突擊,為全面包圍拖延時間、創造機會。可惜……」

  「可惜什麼?」除了殺人和被殺,我什麼也沒看出來。

  「可惜我們統帥的眼光只能看到敵人附近很小的戰場區域,根本考慮不到離他們最遠的那支部隊最有力量。他只知道在敵人周圍組織防禦,卻不知道那麼強大的敵人根本不會給你在他腳下組織防禦的機會。你看見了,每一道防線都在組織完成之前就崩潰了。這崩潰像骨牌一樣短時間傳遍了整個營地。的確,現在我們的人數仍然很多,但已經全部不成建制了,根本無法調度,處於一種有力使不出的的境地之中。現在,距離全線崩潰已經不遠了……」

  「那我們還在等什麼?我們總得做些什麼吧。」紅焰望著溫斯頓的馬隊說。

  「我正在等全線崩潰的一刻。」弗萊德的話讓我們所有人大吃一驚。

  「大概,那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不能再等封推了,再等下去就有點對不住讀者了,先解禁一章,希望大家喜歡啊:》)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45
第五卷:破繭 第四十四章 兩個人的勝利

  無論結果如何,路易斯太子已經在雷威爾城下的戰場上創造了歷史。他以六千孤軍正面迎擊多達三萬人的德蘭麥亞軍團,以奇跡般出其不意的狂熱攻潮突入敵陣,完全打亂了對手的陣腳,在這場原本勢力並不均衡的戰鬥中穩穩地立於了不敗之地。

  可是,這一切還不夠。

  正如弗萊德所說,他要的是一場完勝。

  當徹底攪亂德蘭麥亞的軍陣、讓對手沒有任何反擊的威脅之後,溫斯頓重裝騎士們開始了他們的掃蕩。這是真正的掃蕩:原本就已經略顯薄弱的騎兵隊伍居然分裂成了三組,縱橫交叉地在敵陣中往復衝擊。它們像三條寄居在腐爛的動物屍體中的毒蛇,貪婪地蠶食著龐大而虛弱的腐肉。自始至終,奔騰的騎士們都沒有發出任何呼喝的聲響,只把震顫的馬蹄聲和死寂的沉默留給對手。

  我覺得,與呼喊囂張的對手相比,沉默的敵人更加危險恐怖——你不知道你正面對的敵人到底想幹什麼,他們能把戰爭進行到什麼程度。當沉默這種高貴的品質出現在戰場上時,你會知道自己正面對著一支將紀律和冷酷銘刻入生命中的軍隊,這無聲的吶喊代表著一種真正的力量。在我的想像中,如此強大的力量幾乎不應當為人類所擁有。

  終於,德蘭麥亞的軍團崩潰了,完全崩潰了。他們在強大的沉默騎士面前無力得像群拿著木劍的孩子,在發現自己無法戰勝對手之後,選擇了四散奔逃。我簡直看不出他們都是些接受過正規訓練的士兵,前所未有的恐懼讓他們忘卻了自己的身份。最初是幾十人尖叫著離開了戰場,當這個頭被挑起之後,更多的人加入了逃亡的隊伍。士兵們幾百人幾百人地選擇著自己的逃生方向,即便是完全脫離了戰場,他們仍然感到危險,繼續盲目不知方向地奔逃著。溫斯頓人的勇猛無敵給他們造成的壓迫感絕不是能用距離消除的。

  有多少人真正見過上萬人在平原上的完全潰散?他們如同螞蟻一樣鋪陳開去,大片地遮住了草地原有的綠色。絕望和恐懼令剝奪著他們的意志,驅趕著他們遠離這個不屬於人間的死亡之境。

  當統帥的旗幟也開始向後方飄動,這場潰散就已經變得無法遏止。有足夠的理智、能夠選擇方向逃命的士兵畢竟還是少數,戰鬥的瘋狂麻木了士兵的思維,讓更多的人只知道跟隨著旗幟潰逃。在那面象徵著恥辱的德蘭麥亞綠色軍旗之後,近兩萬人毫無秩序可言地瘋狂逃遁。在他們身後,數量不及他們三分之一的敵人銜尾追逐過來,完全無視他們微弱的抵抗,在主力軍團的後方大肆殺戮。

  他們的目標十分明確,就是要徹底擊碎人數眾多的主力軍團,完全消除被組織反撲的威脅。那些向兩側逃遁的潰軍即便近在咫尺,他們也置之不理,就好像在一開始發動衝擊時無視我們的存在一樣。象徵

  他們理所當然地放棄了雷威爾城:如果他們能夠獲得這場勝利,生存下來,那麼按照他們的戰鬥力,再次拿下這個不堪一擊的小城絲毫也不費事。而要是堅守城池,他們最具力量的騎兵優勢便沒有絲毫用處,恐怕早就被人數眾多的敵人全殲了吧。

  可是,無論改換任何一位將領來抉擇,也絕不會在處於數量的絕對劣勢之下,放著一堵城牆不去善加利用,而是和敵人正面交鋒的吧。

  這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又有著一個怎樣的統帥啊!

  「該我們上了。」靜默的弗萊德終於說話了,他苦笑著說,「潰敗得真是徹底啊,我還希望他們能有餘力再幫我們一把呢。」

  「保持隊形,不得貪功,你們都知道我們要面對的是怎樣的敵人。聽我指揮:衝!」隨著弗萊德的命令,我們這一千輕騎兵終於再次發動了。與敵人相比,我們的隊形簡直不能夠稱之為隊形,士兵們的排列參差散亂、忽快忽慢,無法像他們一樣將馬匹控制的得心應手——這當然也包括我在內。可不管怎麼說,我們是這戰場上僅存的成建制的德蘭麥亞軍隊,是唯一的一支尚且具備戰鬥意志和抵抗力量的隊伍了。

  前方,溫斯頓騎兵衝鋒的尖錐已經插入了潰散的大軍中,殘酷而巧妙地一次次將整個的軍團切割成一個個小塊。與其說是在殺敵,倒不如說他們是驅趕羊群的豺狼,耐心而貪婪地將最虛弱的羊羔吞食掉,然後再尋找下一個目標。

  這是個正確的策略:持續有效地消滅敵人,並且一直保持著敵人的混亂,消除被敵人反撲的威脅,直到疲憊讓雙方都無法繼續下去,直到殺得敵人膽寒,即便能夠積聚足夠多的散兵游勇也在也提不起興兵反撲的勇氣。倘若沒有意外,這個局面可能會持續整整一個上午,甚至更久——沒有人知道這群強大的無聲騎士會將這場血腥屠殺堅持多久。

  我說的是:倘若沒有意外。

  有弗萊德的地方就有意外!

  我們來了,兜著溫斯頓鐵騎的後陣衝過來了。或許是因為全包圍的鎧甲阻擋了他們的視線,或許是因為大軍不堪一擊的現實麻痺了他們的思想,或許還有其他我所猜想不到的原因,但事實是,他們根本沒有發覺還有一支軍隊可以向他們反擊。當我們手中的長矛刺穿他們的身軀,將最後一排重裝騎士們挑落馬下時,我終於聽見了他們的聲音。

  他們慘叫的聲音。

  他們終於在戰場上發出了叫喊聲,那聲音陌生而熟悉,和在此之前他們的敵人一次次喊起的戰場上的慘叫聲並沒有太大的差別。無論是多麼英勇的戰士,在死亡近在咫尺獨自面對絕望時,和普通人大概也並無二致吧。

  對於馬上的突刺,我並不像紅焰、卡爾森以及他們訓練出來的士兵們那麼擅長。由於戰馬的顛簸,長矛前刺的瞬間,我的矛尖向下方偏去,刺入了一匹戰馬的鎧甲中。那匹馬又叫又跳,昂首嘶鳴著猛然向前衝去。馬上的騎士猝不及防,被掀落下來,掉在了我的戰馬前。

  我感覺胯下的戰騎一陣不正常地起伏,接著似乎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並沒有往後看。

  我左邊的卡爾森不知在想什麼,看見了我的失手之後,他居然也刺在他前面的戰馬後臀上。那匹馬同樣嘶叫著向前猛衝,一頭扎入前列已經排好了的陣列中,造成一陣混亂。受到波及的溫斯頓騎兵一陣手忙腳亂,好容易才平復下這匹馬的痛苦。隨著他的指示,更多的士兵開始虐待前方敵人的馬匹。這似乎是個好主意,一匹發狂的戰馬造成的混亂遠比殺死一名騎士要大,我們只需要將矛尖壓低一點就足夠了。而且,對於我這樣的拙劣騎手來說,攻擊目標變得更大了。

  「我討厭傷害馬。」紅焰懊惱地嚷著,精靈族對於馬匹的熱愛是與生俱來的。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把一匹匹披著軟甲的戰馬逼得發了瘋。

  「跟你們在一起,總得幹些我不喜歡的事!」

  「可是,你喜歡這樣,不是嗎?」卡爾森吼道。

  「沒錯,我喜歡干我不喜歡的事!哈哈!」紅焰忽然狂野地大笑,手下毫不手軟。又一匹馬倒了大霉。

  溫斯頓人陷入了更大的混亂中——更多被刺痛了屁股的戰馬發了狂,紛紛向前擠去。在它們之後,是一群矛尖帶紅虐待動物的輕騎兵。

  越來越多的敵人發現了我們的存在,可他們同時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兩難的境地中:比起一個千人隊的偷襲,上萬大軍的反撲顯然是更有威脅的,他們不可能中止這次衝鋒;但如果對我們置之不理,又勢必將面對一個非常被動的局面。

  片刻之後,我們就已經創造了三萬大軍一上午都沒有獲得的戰績,不下三百名重裝騎士墜落馬下:他們中大多是被自己受傷的坐騎掀下來的。

  我們的敵人終於發現這樣任我們攻擊是多麼危險的事情,很快他們的衝鋒隊列從三分之二處斷裂開來,後半部分的士兵向左前方衝出去,組成了一支獨立的隊伍。我們前面快被逼瘋了的騎士們大概都很高興終於有機會加速擺脫了我們的糾纏,畢竟,被這種毫無榮譽可言的卑劣戰術打下馬來,並不是一個戰士理想的終結方式。

  那支剛分裂出來的隊伍並沒有停下腳步——即使是重裝騎兵也無法原地不動地抵抗衝鋒中的馬隊——相反,他們更加快了速度,兜了個圈子調頭向我們衝來。

  很早以前我就聽說過溫斯頓鐵騎的無敵之名,但當整整一支軍隊排成整齊的隊列,將長矛直指向你的臉發起衝鋒時,你的感覺會完全不同。我不知道那完全遮住面孔的頭盔之中,包裹著一些怎樣的面孔,但他們的動作、他們的沉默、他們控馬衝鋒時一往無前的驕傲姿態無不在以自己的方式闡述著「無敵」的含義。沒有一支軍隊能夠抵擋溫斯頓重裝騎兵的衝鋒,這句話對於我來說曾經是個傳說、是句警告、是一個令人沮喪絕望的戰場消息,但這一刻,它已經成為了一個事實,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奔騰。

  只有正面見識過他們的衝鋒的人,才能真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沒有一支軍隊能夠抵擋溫斯頓重裝騎兵的衝鋒。

  我們沒有抵擋。

  弗萊德馬頭一轉,卡爾森緊跟著下達了令人倍感親切的命令:「跑!」

  下面發生的事情一定讓我們的對手看不懂了:一支給他們帶來極大損傷的「精銳部隊」放棄了抵抗的機會,在瞬間就碎裂成了一堆粉末,彷彿被旋風攪散的浮塵四散飛揚開去。他們碎裂得如此徹底,甚至沒有兩個人並排奔走的情形出現。原先還殺氣騰騰的戰場上頓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當,而面向這空當像傻子一般全力衝鋒的,正是剛剛以少勝多創造偉大戰爭神話的溫斯頓重裝騎兵。

  當有人想偷喝你杯子裡的麥酒時,阻止他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己把酒先喝完;當對手希圖瓦解你的攻擊、打散你的隊列時,如果你抵擋不住,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先把隊伍解散。我們讓溫斯頓人徹底失去了目標,他們在徒勞地追逐了幾匹落單的戰馬之後,終於放棄了消滅我們這群「畏懼戰鬥的偷襲者」的念頭,重新跟上了自己的隊列。

  讓他們氣惱的是:當他們重新回歸到自己的陣列中,繼續追殺潰散中的德蘭麥亞大軍時,我們在他們陣後不遠處重新集結起來,再次摸到他們的後陣,給他們製造騷亂。

  再一次地,溫斯頓人重新分出來一支隊伍驅趕我們。但在他們發起衝擊之前,我們已經帶著超出了預期的戰果,再次四散奔逃開去。的確,我們是一支缺乏戰場經驗的軍隊,但在卡爾森的訓練下,再也沒有第二支軍隊的逃跑水平能與我們相比。他們試圖追上我們中拖後的幾個人,好痛快地發洩一下對我們的心頭怒火,但輕騎兵的速度優勢不得不讓他們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們的士兵們已經完全消除了對這支無敵鐵軍的畏懼感,他們甚至在奔逃中還有精神回過頭來做兩個鬼臉、比劃一個侮辱的手勢、甚至立在馬鐙上露出臀部來嘲笑對手的無奈。剛才面對他們時我感受到的強大壓迫感已經完全消失了,趁著他們離我還遠的時候,我對著當先的那名騎士比劃了一個表示「短小」含義的手勢,這個手勢在大陸上任何一個酒館裡都是通行的,表達了對方只能喝一小杯酒的蔑視含義。這是我能想到的最貼切的表示輕蔑的手勢了。出乎意料的是,那個騎士看見這個手勢居然憤怒地喊出聲來,超出了他的陣列直衝向我,遺憾的是,他馬失前蹄摔倒在地,折斷了自己的脖子。我沒想到這個手勢會激起他那麼強烈的反映。

  大概他本身是個酒量很好的人吧,我想,否則就是他誤會了我的意思。

  轉過頭來準備開跑時,我看見紅焰用食指撐起自己的鼻子,正擺出一個獨眼豬頭的架勢……

  ……

  這種無恥的偷襲加潰散的戰術我們使用了三次,讓溫斯頓人損失了大約八百騎士。更重要地是,我們成功地拖住了他們的速度,讓大隊的潰軍保存了性命。當我們的敵人刻意放慢速度,打算在我們再次襲擊時迎頭痛擊的時候,弗萊德及時地整頓了自己的部屬,撇下一群被我們卑鄙的襲擊攪得怒火萬丈的鐵騎勇士,帶領我們離開了戰場。

  離開前,他望著我們潰逃的大軍歎息:「如果他們現在還有勇氣回頭戰鬥,歷史也大概會被改變吧……」

  雷威爾城下一戰,路易斯太子殿下六千破三萬,將重騎兵集團衝鋒戰術的勇猛和細膩結合到了一個前所未有高度,給他原本已經明亮奪目的將星之途大大地增添了亮色,也為在晨曦河南岸發動進一步攻勢贏得了時間。毫無疑問,即便是對於功勳顯赫的太子殿下來說,這也必是值得他一生驕傲和回味的偉大戰役。

  和他一起獲得勝利的還有弗萊德。他成功地利用太子殿下進退兩難的時機,以一千散勇發起騷擾戰,幾乎消滅了和我們數量相同的強大騎兵,而我們的損失不足百人,並成功拖住了溫斯頓人的追襲,保存了大量的德蘭麥亞抵抗力量。

  在這兩個年輕將領之間盛大的戰場表演面前,勝負已經失去了它的意義。

  (慶祝封推,特更新一章。)
huro 發表於 2008-1-2 14:46
第五卷:破繭 第四十五章 誠實的謊言

  什麼樣的人會遭人嫉恨?這是我的父親曾經問過我的一個問題。

  我的回答是:大概是做錯了什麼事的人。

  這個答案不完全正確,其實,當別人都錯,只有你一個人做對了的時候,同樣會讓別人感覺到羞恥,因此厭惡和憎恨你。未曾經歷過的人絕想不到,這種恨意如此之強,帶著濃濃的嫉妒的意味,幾乎要燒燬一個人的內心,只希望能夠毀滅你,讓你永遠消失,以此來遮蓋你的傑出和他們的愚鈍。

  這種嫉恨,有時這比你直接傷害了別人受到的報復還要劇烈。

  當我將馬蹄鐵酒館經營成裡德城最好的酒館時,曾遭遇過同行這樣的敵意。

  我的朋友弗萊德正處於這樣的環境中。

  在第一次森圖裡亞平原會戰中,在軍團指揮官文森特將軍愚蠢的指揮下,德蘭麥亞軍面對數量遠低於自己的溫斯頓軍的正面交鋒,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可恥失敗。在他們中,唯有弗萊德率領的一千輕騎兵抓住僅有的戰機,在傑出的溫斯頓軍統帥路易斯皇太子面前以寡擊眾,牽制了敵人的攻擊,並且取得了足以驕傲的戰績。我們這一千散騎製造的殺傷,甚至比三萬大軍的戰績多出了兩倍有餘,並且挽救了大半敗軍被全殲的命運,成為這場戰爭中德蘭麥亞軍唯一的亮色。

  可弗萊德也因此陷入了眾多貴族、將軍們仇恨的陷阱中了。

  「……鑒於卡·古德裡安伯爵在戰爭中所做出的傑出表現和完成的光輝業績,我決定,授予權杖騎士勳章一枚,並擢升……」這是我們第一次見到德蘭麥亞的擁有者、我們尊貴的國王米蓋拉一世陛下。他眼神渾濁,沒有什麼精神,灰白的頭髮卡在一頂精緻的皇冠下,顯露出這個五十歲上下的男子的苦惱的疲憊。我想說,他是個很好的人,欣賞和尊敬在戰場上為他挽回顏面的弗萊德,對待像我這樣的下級軍官的態度也很友善。如果他是個花匠或是個麵包房的老闆,肯定會在市集上受到歡迎、並贏得鄰居和買主的尊敬愛戴。但遺憾的是,他是個國王。我看得出,他十分迫切地願意將自己的國家統治得更好,卻缺少一個國王應有的果敢和決斷力,這使他注定成為一個沒有建樹的悲劇主君。

  「陛下!」國王的話被不禮貌地打斷了,走上前來的是他的軍務大臣梅內瓦爾侯爵閣下。他神情倨傲,缺乏尊敬地在他的主人面前欠了一下身,就開始了他侮辱性的報告。

  「陛下,根據我得到的消息,古德裡安伯爵閣下在戰場上的表現十分奇特。他受命在第一時間想敵人發起衝鋒,可是他抗拒了這一命令,沒有盡到一個軍人的義務,將我軍的本陣完全暴露在敵人的騎兵之前,才使我軍遭受了這樣可恥的失敗。在這樣的情況下,您僅憑他的一面之詞就肯定他的功績,將他難以彌補的巨大過失一筆抹去,這怎麼能平復前線將士的心情呢?」梅內瓦爾先生無禮地直視陛下的雙目,似乎是在向自己的主人施壓。

  「這個……您說的也有道理,可是畢竟伯爵先生無可爭辯地獲得了值得讚賞的功績。我想……」

  「您想?陛下。如果您堅持,這當然是對我的命令。如果您認為我的指控是無中生有蓄意誹謗,那就請您指責我、控告我,剝去我的榮耀和尊嚴,您是我的主人,您有這個權利,陛下。但在那之前,請您考慮清楚我的指控。」侯爵的口吻咄咄逼人。

  「哦,我的朋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陛下環視著座下四周的官員們,「我是想,在座諸位高貴的先生們,是否還有別的話說。」

  「陛下,我親眼看到了伯爵在戰場上的表現,他沒有服從命令,簡直就是背叛的表現。」敗軍之將文森特將軍忙不迭地控訴,「我發誓,如果不是他搞亂了我們的陣型,讓我們在敵人面前失去了主動,我絕不會遭遇這麼巨大的失敗。」

  他的無恥讕言還在我耳邊波動的時候,軍團參謀馬古思用他詭異陰沉的聲調說:「回想起來,我甚至懷疑伯爵閣下是不是和我們的對手達成了某種有趣的交易……」

  誣蔑、誹謗,當謠言的絲線一道道拋出,編織成一張大網的時候,網中的獵物總是憤怒的。我在憤怒,我知道,身邊的卡爾森也在憤怒。親身經歷了戰鬥的我們知道,我們曾經面對的是一群怎樣可怕的惡魔戰士,無論他們有多少人,在與他們的交戰中存活下來本身就意味著莫大幸運,更何況,我們在那麼危急的情況下還造成了對手的傷亡。那些正在侃侃而談的將軍、閣下們不正是在戰場上恨不能多生兩條腿跑路的卑劣的軍人麼,如果沒有我們,尤其是,如果沒有他們正在指控的這個年輕人,他們的生命或許早就走到了盡頭,用自己悲慘的死亡來侮辱自己的家徽,成為這場戰鬥中被人唾罵拋棄的名字了。

  我正想大聲反駁,卻被身旁的卡爾森冷靜地制止了。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以我的地位,出現在這樣的場合,本身就已經令那些顯貴的高官們看不順眼了。若我這時與在場任何一個官員產生衝突,都不會幫得上弗萊德什麼忙的。相反,這恐怕只會給他帶來麻煩。

  米蓋拉陛下被群臣的讒言說得失去了信心,他試探地詢問著弗萊德:

  「年輕的伯爵,你對你所受的指控有什麼話說麼。如果說你無法辯駁,恐怕我就要收回給於你的榮譽了。」

  「不只是收回那麼簡單,您應當為他不合適的舉動而懲罰他……」一個個粗暴的聲音抗議著,完全不顧陛下的顏面。

  弗萊德高傲地行禮回答:「我能夠回答您的只有我的忠誠和誠實,陛下。戰神維斯塔可以證明我的清白。我和我的部下在戰場上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德蘭麥亞的榮譽和您的顏面,倘若您認為大軍的崩潰是由於我的過失而非指揮不利,那就請您收回您的獎賞,他們對我並不重要。」

  米蓋拉陛下左右為難地看著我的年輕的朋友和他眾多的控訴者們,不知道應該如何決斷這件事。他下意識地望向自己的軍務大臣,希望他能夠緩和這尷尬的窘境。

  「如果您堅持您的清白,那麼您如何解釋陣前和敵人交錯而過,沒有出現任何戰鬥?」 軍務大臣梅內瓦爾侯爵閣下絲毫不在意國王試圖平息爭端的眼神,大聲責問。

  「這是因為……」

  「這是因為我的過錯,先生,和古德裡安伯爵無關。」卡爾森挺身站了出來,與弗萊德並肩而立。他的目光和弗萊德交錯閃過,帶著令人寬心的暗示:交給我,沒有任何問題。

  「你是……」

  「下官是古德裡安伯爵麾下騎兵統領卡爾斯蒂安·封·道森男爵,您忠實的奴僕,陛下。我想,我可以證明伯爵閣下的清白,並承擔一部分戰場上的過失。」卡爾森第一次在我們面前綻露一個貴族的風範,堅定而得體地回答著國王的問題。

  「哦,我期待著您的解釋,男爵先生。」卡爾森的回答勾起了國王陛下的好奇心。

  「出現兩軍交錯而沒有交鋒的原因是……」 卡爾森似乎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怎麼說才好。這個表現吊起了大家的胃口,這些達官顯貴們紛紛停止了議論,安靜地聽他辯解。

  「因為……我們的陣型混亂了!」終於,卡爾森帶著誠實而慚愧的神情作出了這個荒謬的回答。我驚異地張大的嘴,不知道他在胡說些什麼,弗萊德也同樣作出了疑惑的表情。這個答案太出乎我們的意料了。

  「陛下,自坎普納維亞防禦戰之後,弗萊德閣下擁有這支騎兵部隊僅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是由下官負責騎兵的戰術訓練。您知道,陛下,無論在哪一個國家,要訓練出一支高素質的精練騎兵,使他們在衝鋒陷陣時保持穩定的陣型,這起碼需要一年的訓練時間。就算他們是從各地抽調來的老兵,要訓練出相互的合作配合,也至少需要三個月。遺憾的是,陛下,我們沒有這麼長的時間訓練,他們僅僅是一支沒有很強組織性的散漫騎兵部隊而已。」

  「所以,當溫斯頓人在衝鋒時變換陣型時,下官的騎兵部隊一時慌亂,兩人墮馬,攪亂了自己的腳步,使我軍的隊伍陣腳大亂。在那種情況下,士兵們下意識地躲避敵軍的衝鋒,所以我們沒有正面接觸。事實就是這樣,實情就是:我軍的陣型混亂了。」

  「由於騎兵部隊一直是由下官來負責指揮訓練的,所以,這次的事件應當由下官負責,和弗萊德大人沒有任何關係。」

  謊言,這是赤裸裸的謊言,曾經參加過這場戰鬥的每個人都不會相信這樣的解釋。但是,這是最好的解釋。我們應該如何向這些達官貴人們說明我們的理由?誠實地告訴他們我是有意為之?說這是我們的作戰計劃?那他們可以隨便安一個「為求個人軍功,置友軍生死於不顧,不遵循號令」的罪名。所以,給他們一個愚蠢但糾纏不清的理由的確是個好辦法。

  卡爾森的話在大廳裡惹起一陣騷亂,各位貴族老爺們紛紛交頭接耳,傳遞著各自的意見。原本,無論弗萊德如何為自己辯解,在他們有意的污蔑下都無法輕易地解脫。可卡爾森採取的避重就輕的戰略大大出乎了他們的意料:他們根本就沒有考慮這個理由,在他們眼中,任何一個稍有身份的人都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這種恥辱的行為,公開承認自己對部屬的「訓練不力」導致了「陣型混亂」,這簡直就是往自己的臉上抹黑。可是卡爾森這樣做了,他「犧牲」了自己原本就不怎麼卓著的聲譽,卻輕易地讓我們脫離了困境。

  「是的,陛下,下官應當承擔這部分責任,可是如果要處罰下官,下官可實在是想不通啊。」卡爾森忽然激動地挺直了腰桿,大聲呼告,同時斜視了我和弗萊德一眼。他的表情莊重嚴肅,但目光中卻帶著狡黠的含義,讓我想起了當初他用獵犬訓練我們長跑的情形,心中一陣惡寒,進而是一片安心:當卡爾森露出這樣的目光時,總有人會倒霉的,今天,這顯然不會是我們。

  「既然你承認這是自己的過失,為什麼又要替自己喊冤呢?」

  「陛下,下官想不通的有幾點:第一,在軍力佔據完全優勢的情況下,居然派遣一支成立不到兩個月的新兵部隊與溫斯頓重裝騎兵正面衝撞,這究竟是下官的訓練不力,還是指揮官的調度不當,又或者這根本就是一次針對伯爵大人的蓄意陷害呢?第二,下官訓練的新兵部隊儘管陣型混亂,尚且可以斬殺敵軍近千人,而軍中各位大人率領王國勁旅,居然沒有組織起有效反抗,這究竟是下官的過錯、伯爵大人的過錯,又或是各位長官的過錯呢?第三,在大軍全線崩潰的時候,伯爵大人以少敵眾,以一支散漫的新軍死死拖延溫斯頓追兵,保留了王國的軍隊主力,倘若這樣英勇的行為尚且不足以證明我們的忠誠,要遭受陛下您的處罰,那那些以眾擊寡尚且大敗而歸的大人們應當受到怎樣的處罰呢?」

  在場的眾多大人們面色開始猶豫起來:卡爾森從一開始就無法否認地將我們死死釘在了「新軍」的立場上,這就好像為我們豎起了一面萬能的盾牌,無論出現了什麼樣的過失,要負擔什麼樣的責任,統統都可以用「新軍訓練不力」的借口擋出去。如果要處罰我們,則其他部隊的指揮官理應受到更嚴厲的處罰。而如果不處罰他們,我們就完全有資格接受國王的獎賞。無論出現哪一種情況,都不是這些高尚尊貴的大人們所不願見到的。

  文森特將軍面色蒼白地看著周圍官員們的臉色,他顯然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從人群之中,我看到了幾道責怪的目光指向將軍,這些目光的主人因為剛才大力附和將軍的意見而陷入了微妙的尷尬境地。

  「當然,我完全相信各位大人的意見是基於對王國忠誠的考慮,從更長遠的角度上看待這件事情。和我們相比,他們更聰慧、更明智,能看到我們所看不到更長遠的事實。」卡爾森話鋒一轉,語氣又謙和下來,「而且,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同樣負有責任。我們期待著您公正的評判,陛下。」

  即便遠離了貴族圈子將近十年,卡爾森這個熟悉遊戲規則的無賴仍舊憑借自己一貫的厚顏和狡猾幫助我們脫離了困境。沒有人能否認,有時候奸詐的伎倆確實可以比正直的品格更容易達到目的,甚至於,只有謊言才能證明一個人的清白和誠實,就像卡爾森現在所做的這樣。我覺得這很有趣,但對於弗萊德來說,這或許是這個世界最讓人失望的地方。

  「是這樣啊……」缺乏主見的君王頭疼地敲敲腦袋,又回過頭去問自己鍾愛的肱股重臣們:「諸位大人又覺得如何呢?」

  剛才還在紛紛指控的官僚們現在面面相覷,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應對這個忽如其來的變化。他們中的某些人悄悄地退回了後排,另外一些則以為嚴肅地思考狀演示自己的不安。

  「陛下,臣覺得男爵閣下的解釋也有他的道理。畢竟,沒有親眼目睹戰場上的情況,臣自認無法作出判斷,全憑陛下的裁決。」內政大臣瓊森特爾侯爵明智地退出了這場無意義的紛爭。

  「臣並非軍旅出身,對這些軍務不甚瞭解……」發現陷入這場混亂的口舌之辯中毫無意義,財務大臣亨德森公爵也撇清了關係。

  「臣無能……」

  「陛下睿智……」

  「還請……」

  ……

  一個又一個大臣放棄了發表意見的權利。這些人一旦發現自己身處糾纏不清的混亂中,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擺脫它,特別是當這件事對自己的切身利益沒有多大關係的時候。

  「陛下,他……他胡說八道,他根本就不是……」文森特將軍已經在氣急敗壞地胡言亂語了,我猜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好了,好了,我的將軍。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米蓋拉陛下疲憊地搖了搖手,「我已經決定了。這份榮譽屬於你,我年輕的伯爵,我現在就宣佈……」

  「慢著,陛下!」粗魯打斷國王陛下的話語的,正是從一開始就一直跟弗萊德過不去的軍務大臣梅內瓦爾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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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狼煙 第四十六章 意外、麻煩和轉機

  「侯爵先生,我的軍務大臣,難道您還有什麼反對的意見麼?」我們的國王皺了皺眉頭,臉上露出少許不快的神色。身為一個君主,即便是像他這樣一個缺乏主見的人,也會對別人一再打斷自己的話、衝撞自己的決定而惱火吧。

  「不,我的陛下。」 梅內瓦爾侯爵並沒有把君主的不快放在心上,他象徵性地點頭致意,把兩隻閃爍著詭異神色的小眼睛在弗萊德身上打量了兩遍,接著說,「對於道森男爵的辯解我無話可說,我認為,決定獎賞伯爵閣下恰恰體現了陛下您的公正。臣下的意思是,對古德裡安伯爵的獎賞似乎太微薄了,尚不足以與他豐偉的功績相匹配。」

  他的話出乎我們的意料,即便他想掩飾自己在一開始污蔑弗萊德的尷尬,像其他人一樣撇清關係也就已經足夠了。沒想到他居然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態度徹底轉變,轉而為弗萊德邀功請賞。我隱約覺得這個面目陰冷的高官並沒有安什麼好心腸,但卻想不到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哦,你麼認為麼。那你覺得認為樣的獎賞才是匹配合適的?」國王陛下看到一貫囂張跋扈的軍務大臣難得地贊同起自己的意見來,心情大好,親切地詢問。

  「倘若以一支新軍就能夠給溫斯頓人造成如此巨大的損傷,並且如此奮不顧身地掩護大軍安然撤離,那麼,我認為,授予伯爵閣下一個少將的軍銜,給予他獨自領軍的權利也並不為過,不知道陛下以為如何。」 說這句話的時候,梅內瓦爾侯爵難得地表現出了自己的恭順和懇切。

  「這樣啊……古德裡安伯爵如此年輕,只怕現在就授予將軍銜……」

  「陛下,如此破格提拔,方顯得出陛下不拘一格、任用賢能的魄力啊!」 侯爵閣下完全像換了一個人一樣,竭力地為弗萊德爭取更大的榮譽。他表現得如此努力,就像是弗萊德的親娘舅。

  「那,眾位大人們還有什麼意見麼?」

  除了文森特將軍,其他在場的文武官員們一致贊同這個建議——畢竟沒有人會為這點事情去得罪手握軍權的侯爵閣下。這時,我看見文森特將軍面有不忿,似乎張口要說什麼,卻被梅內瓦爾侯爵用一個詭異的眼神壓了下去。

  「好,既然大家都這麼認為,那麼弗萊德伯爵,你就是新的陸軍少將了。恭喜你,年輕人,還從沒有人在像你那麼年輕的時候就當上將軍的。」國王陛下對弗萊德似乎青眼有加,表現得幾乎比他自己當上了將軍還要高興——哦,當然,要是一個國王降低身份當上了將軍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陛下親手將勳章掛到弗萊德的胸口——這是他應得的榮譽。他禮貌而節制地回應了陛下的厚愛,並宣誓對德蘭麥亞的每一寸土地效忠。正當我以為一切都圓滿地結束了的時候,梅內瓦爾侯爵忽然提出:「陛下,如今溫斯頓大軍壓境,我軍新敗,正需要一位有勇有謀、智勇雙全的將領帶領全軍上下抵禦外侵略。古德裡安將軍先後兩次與彼軍交戰,戰果顯赫,臣以為是最佳人選。」

  一提到溫斯頓侵略軍,米蓋拉陛下頓時全身委頓下去,縮在座位上可憐地看著弗萊德,小聲地詢問:「我的將軍,你可以麼?」

  「下官願與溫斯頓軍決死一戰,為陛下分憂,救德蘭麥亞軍民於水火。」沒有猶豫,弗萊德堅定地回答。

  「好,既然如此,將軍,你現在就是德蘭麥亞第九軍團總指揮了。」梅內瓦爾侯爵和文森特將軍以及大廳內的眾位官員交換了一個曖昧的眼神……

  儘管從一開始我就覺得這件事情不對頭,但我仍舊低估了那群官僚們的陰險和惡毒,我們中了一個惡毒的圈套,這一切直到我們站到第九軍團的指揮部門口才被發現。

  所謂的德蘭麥亞第九軍團,事實上是其他各個軍團被取消了編製的散兵游勇的集合。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各次戰鬥中嚴重減員、無法恢復編製的戰鬥序列統統劃撥到第九軍團的旗下,這使第九軍團成了無家可歸的士兵們的收容站。尤其是近兩年來,對溫斯頓作戰造成的損失使得這個雜牌軍團需要收容的士兵一再的增多,現在幾乎已經達到了一萬五千人的規模,幾乎超出一個普通正規軍團的四分之一,但這裡無論是編製、裝備、訓練還是紀律都鬆散不堪。深知這支軍隊實力的將領們幾乎從來沒有動過帶領這支軍隊上戰場的念頭。「幾乎從沒經歷戰鬥減員」和「越是激烈的戰爭編製人員就越多」是這支部隊抹之不去的陰暗傳統,彷彿影子一樣籠罩軍中的每一個人。

  我並不是說這支軍隊中的士兵缺乏能力,恰恰相反,他們可能是德蘭麥亞軍中最凶悍最狡詐的一群。要知道,那些從幾乎全軍覆沒的境地中僅存的保住了性命的士兵們絕對不好對付。但問題恰恰就出在這裡了。這裡幾乎每一個士兵都稱得上是老兵油子,他們有的是對付長官的辦法。原先從同一支部隊中逃命出來的士兵們成立了自己的派系,只聽從各個派系的頭目的命令,對長官的命令全都置若罔聞。平時各個派系相互摩擦,打架鬥毆的時間屢有發生,但如果有哪個不開眼的長官試圖改變現狀,拿一個派系開刀,那整個軍團就會陷入一種聞所未聞的團結氣氛中,讓那個倒霉的長官吃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大虧。

  「這是一支相當不錯的部隊。」我們中曾經身居中階指揮層、唯一知情的卡爾森這樣評價這支部隊,他把這樣的部隊稱之為「沙山」。沙是鬆散的、無規則的、難以掌控的,但一旦成堆的沙子聚集在一起,被颶風吹動,向著某一個方向翻滾轉動時,這種巨大的毀滅力量就絕不是哪一片樹林、一塊草地所能夠抵禦的。

  好吧,好吧,就算弗萊德是那股颶風,我相信,他完全做的到,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可為什麼要讓我來負責這支軍隊的後勤保障工作?和他們冗雜的兵種搭配相比,一萬五千人的總人數實在不算多:這裡有兩個輕騎兵大隊,這是麻煩最少的部隊;三個重騎兵中隊,注意,我說的是三支中隊,而不是一支大隊,因為三支部隊的編制是相互獨立的;一個半弓箭手大隊:他們的武器包括長弓、短弓、制式弩機等等等等,甚至有一個小隊配備的還是我從沒見過的非部隊制式的獵弓;兩個半長槍兵大隊,他們的裝備有的是專門對付步兵的單手長矛單手護盾,有的是標準雙手長矛,有的是雙手加長矛刺,還有……對不起,我實在記不清了;另外輕重步兵若干大隊,他們的武器更是千奇百怪什麼都有。我敢說,這支正規軍使用的軍械比許多強盜團伙裝備還要雜亂,而且其中許多都是被一次次戰爭淘汰下來的古董貨色。我猜,僅僅是統計工作就足可以花去我十幾天的時間,更不用說抵住層層阻力和軍需處打交道:

  「第九軍團?」軍需處官僚們露出尖刻的笑容,「對不起,按照現有庫存,貴部需求無法完全滿足。軍務部有令,軍需處無法補足的的物品可以折市價補貼成貨幣,您只需要簽一個字就可以取錢了。」他們看我狐疑的模樣,裝腔作勢地說,「您放心,梅內瓦爾侯爵大人有令,全力滿足第九軍團的需求,我們絕不會剋扣貴部一個銅子……」

  錢?有錢有什麼用?一萬多口子人的衣服、武器、盔甲、裝備不是有錢就能買來的啊,尤其是這些玩意的花樣還很不少。就算我們要改革軍制統一編製,制式裝備配發的數量也遠遠不夠。要我到市場上去買麼?這種制式裝備原本就只有國家出面大批採購,而這一部分往往是向武器商人訂購的,市面上流通的貨源非常之少,根本無法裝備一支軍團。

  這真可笑,我無奈地想,我居然會嫌錢太多了花不出去。這世上還真是什麼意外都有可能出現,只要你遇到足夠陰險的人。

  混亂的編制,緊缺的裝備,梅內瓦爾侯爵閣下這是要讓我們去送死啊,而他偏偏送給我們足夠多的錢財,避免了因此產生的任何借口。那些貴族老爺們對於一個傑出的年輕將領的恨意竟然如此強烈麼?倘若他們把在殿堂內鉤心鬥角的本事拿出一小部分來用於抵禦溫斯頓人,戰爭或許也不會發展到如今這樣被動的局面吧。

  我垂頭喪氣地向弗萊德回報這個消息,所有人都皺緊了眉頭。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缺乏裝備的劣勢不是單純依靠士氣謀略就能夠抵消的,尤其是當我們面對著一個精明強大的對手的時候。

  正當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軍營守衛忽然通傳:「將軍,有人求見。」

  「什麼人?」弗萊德煩躁地命令,「要還是那些請客吃飯的老頭就替我打發走他們吧。」

  「是個年輕人,將軍閣下,他說是您的朋友。」

  「朋友?」年輕的將軍遲疑了一下,我們並不記得在國都還有相識的熟人:「讓他進來吧。」

  ……

  「您有什麼事嗎,先生?」我們的客人走進了營帳,他的確是我們的朋友。只是弗萊德把精神集中在大摞的物資表單中,並沒有看清楚進來的人。

  「我來還一份人情,先生,順便賺一點小錢。」客人微笑著回答。

  「休恩!休恩·恩裡克!你怎麼會在這裡?」熟悉的聲音喚醒了弗萊德的記憶,他抬起頭,看見了來人的面孔,緊接著大步上前拉住來者的右手,把他拖到椅子上。

  來的人正是休恩·恩裡克,年輕的天才商人,恩裡克商會的會長,和我們一起救下黃金玫瑰號的商船所有者。

  曾在溫斯頓戰艦上共同戰鬥過的羅迪克等人圍上來和他打招呼,而米莉婭、普瓦洛和他的黑暗精靈女助手埃裡奧特小姐也很快就和善於和人打交道的職業商人相互熟悉起來。大家並沒有說很多不必要的客套話,休恩很快就挑明了他的來意:

  「我聽說你們遇到了麻煩。」

  「你怎麼知道?」達克拉驚異地問。

  「嗨,我可是個成功的商人,如果沒有足夠的關係眼線,軍需處的許多採買計劃怎麼會經過我的手呢?而且……」他神秘地微笑著說:「我知道的還不止於此。文森特將軍的和軍務大臣是私生子女的兒女親家,我猜你們並不知道這一點。而這也正是你們在這裡的原因。」

  「現在知道了又怎麼樣,還不一樣是束手無策。沒有裝備,憑什麼和溫斯頓人去打仗啊。」羅爾歎息著說。

  「未必哦,」休恩神采煥發地站起來,昂起頭說:「因為有我。」這本是弗萊德當初在昆蘭城下挽救商隊命運時說的話,現在年輕的商人帶著自己的驕傲和友情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我們。

  「怎麼?你有辦法?」被物資調配逼得發瘋的我當即把一圈人擠到一邊,成功地把休恩搶到自己手上。

  「當然,聽說你們到了第九軍團我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所以就事先做了點準備。」休恩說著忽然皺起了眉頭,遲疑地說:「不過……」

  「不過什麼呀,你就別吞吞吐吐的了。」我心裡一緊。

  「就是你們的軍隊組成太複雜了,我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全部滿足。現在有的只是幾千套制式裝備而已。」

  「沒問題。」弗萊德回答,「我正想整改這支部隊,制式裝備最好。」

  「那就好了。而且我還可以不少打造盔甲武器的工匠,估計最多半個月時間就可以把所有裝備交付使用了。」

  「你可真是幫了我們大忙啊!」弗萊德高聲說道,大傢伙恨不能把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軍需庫再扔回到天上去以示慶祝。

  「先別那麼激動,先生們。」休恩適時地打斷了我們的讚頌,重新露出他商人的嘴臉,「誰負責花錢?讓我們來談談價錢把……」

  後面的事就不是像達克拉他們這樣腦筋死板的軍人可以理解和參與的了。我和休恩花了幾乎整整一下午的時間進行著所謂「商人之間的較量」,這場兵不血刃的較量讓在場的所有外行人瞠目結舌,一串串數字飛快地在我和休恩之間穿梭,如同一支支羽箭射向對方。這是一場真金白銀的戰爭,與別的戰爭不同,我們都希望這場戰爭會使雙方都得到最大的好處。當最後我們終於以雙方都能夠接受的條件完成交易時,我看見在場包括弗萊德在內的幾乎所有人正在擦他臉上的冷汗,唯有米莉婭兩眼放光地盯著我們看,甚至掏出紙筆來將我們討論的全過程記錄下來——女人對討價還價的技巧的熱衷並不會因為她的身份而改變,另外就是埃裡奧特不停地問普瓦洛我們在幹什麼(地底世界的交易市場可平淡多了,可憐的孩子從來沒見過討價還價的場面),普瓦洛的回答是:這是一項對年輕人的身心成長有巨大損害的複雜的演講比賽和數字遊戲。

  「你是我見過的最貪婪的吸血鬼,這筆交易讓你比你的同行足足多賺了兩成的利潤。」我半真半假地對休恩說。

  「那你就是我見過的最吝嗇的鐵公雞了,傑夫。在有價無市的情形下你還能砍下我幾乎一成的利潤,你不去做商人實在是可惜了。」休恩嬉皮笑臉地拍著我的肩膀。

  「你對朋友的友誼就是這樣表達的麼?商人果然是不可信任的啊!」雷利搖晃著腦袋表達著對休恩的不滿。

  「行了行了,反正都是國庫買單,你們可是在我這裡吃了半成的回扣的。我是個商人,追求利益是我最大的原則,這和友誼無關。更何況,我們還只是個中等規模的商會而已……」說著,休恩忽然神情古怪地露出笑容,「說到友誼,我不知道下面這條情報夠不夠表示我的友誼……」
huro 發表於 2008-1-2 15:05
第六卷:狼煙 第四十七章 一個人的戰場

  我站在叢林茂密的坡地上,眼看著溫斯頓人的隊列邁著整齊的步伐進入我們剛剛撤出的登戈特城,自己也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

  這已經是一個月來,我們第五次拱手讓出一座德蘭麥亞的內陸重鎮。

  這一切都是有意為之,只因為恩裡克商會的年輕會長、我們的商人朋友休恩提供的一個不知準確與否的情報:

  溫斯頓軍增援不力!

  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當我們勇猛的敵人跨過大河天險、控制了兩岸碼頭、將整個晨曦河的上游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之後,卻出現了後援不繼、兵源無法大量補充的情況,軍隊數量只在萬人上下浮動,這一有違常識的現象讓人困惑。沒有人能肯定在這道不合常理的風沙迷霧之後是什麼樣的事實:一次戰略調整?一個調配失誤?或者說,這根本就是我們智勇雙全的敵軍統帥有意布下的迷陣?

  最終,我們還是相信了商會情報網絡的力量,這並非完全基於我們和休恩之間的私人感情,也包含著弗萊德對於局勢的把握和揣度:從看似奇襲實則倉促的渡河之戰到森圖裡亞平原會戰中消耗了大量的時間只組織起六千重騎兵,我們的對手似乎確實處於一種異常的不協調的戰爭節奏中,就如同一個在繩索上跳舞的傑出舞者,儘管他們仍然做出了令人驚歎的不可思議的表演,卻似乎一直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舞台。

  不足一萬對一萬五千,從數字上來看,似乎是我們佔據著優勢。可數據並不能夠正確衡量戰爭雙方的真實力量,我們的敵人在此前一系列作戰中展現出的強大力量至今還讓我們記憶猶新。尤其是我們的「第九軍團」事實上還是一直散亂的雜牌部隊。公允地說,沒有人能在正面戰場上戰勝溫斯頓的重裝騎兵,這些沉默的騎士絕不是我們已知的任何一支部隊能夠抵禦的。如果他們的數量足夠,整個德蘭麥亞或許已經被踏在北地勇士們的馬蹄下,再也翻不過身來了,即便是弗萊德卓越的軍事指揮才能也無法彌補這軍力上的絕對差距。

  因此,弗萊德制定了一個冒險的計劃:

  棄城誘敵!

  正如我們年輕的將領所料想的:兵員不足的溫斯頓軍再次施展起高超的穿插偷襲戰術,一次次在各個城池中引發危機,在我們分兵救援時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現在原本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另一個城市的城牆下,以摧枯拉朽之勢攻下城池。

  這曾是在戰爭開始階段頻頻出現在德蘭麥亞北部高地的絕妙的戰場藝術,多少德蘭麥亞的軍中統帥一次次被這種假象所迷惑,徒勞無功地來回展轉,成為路易斯太子手中編織戰場之花的絲線,用自己的名譽去填補對手的榮耀,留下了遭人恥笑的話柄。

  現在的情形似乎仍然沒有什麼扭轉,甚至變得更糟了。德蘭麥亞軍在溫斯頓人面前一次次慌張地展轉奔波,將一座又一座具有巨大戰略意義的城鎮要塞暴露在敵人貪婪的狼吻下,並迅速地失去了它們。

  「古德裡安伯爵是個乳臭未乾的新兵。」「他缺乏最基本的戰略常識。」「葬送國土的恥辱應當由他一力承擔。」毫無疑問,當我的朋友深夜端坐在指揮部內對著一張精細的地圖冥思苦想徹夜不眠的時候,這些缺乏遠見的貴族老爺們多半會聚集在某張堆滿了紙牌和籌碼的牌桌上帶著嘲諷的口氣做出這樣的評價。

  可這正是弗萊德的目的。

  「只有把連我們自己也捨不得的重要城鎮留給敵人,敵人才會同樣捨不得。」他這麼告訴我們。他裝作跟隨著敵人的指揮棒疲於奔命的樣子,把一座座在戰略上絕不應當失去的城池有技巧地暴露在溫斯頓人面前。即便是一貫以不貪戀眼前功績而追求更大勝利的智慧聞名於世的路易斯太子也沒有抵禦住這樣的誘惑,他終於一次次猶豫著在這些城池中留下了守禦的部隊,而帶領著自己的鐵騎繼續著他令人難以置信的穿插奔襲攻略。這是一次巨大的賭博,倘若休恩的情報有誤、我們的敵人兵力充足,弗萊德就相當於把大半個德蘭麥亞拱手送到了溫斯頓人手中。

  我們成功了,起碼目前看來我們成功了。我們分散了溫斯頓人原本就不佔優勢的兵力,跟上了敵軍統帥那曾經神奇的不可琢磨的用兵方略。來自四面八方的各項情報都表明,路易斯太子手中的可用之兵越來越少。現在,我們有了和敵人正面一戰的資本。在高大的登戈特城下,我們成功地設下了最後的陷阱。現在,我正目睹我們的敵人趾高氣揚地踏入最後的陷阱中去。

  「出擊!」當最後一個敵軍踏入城門,弗萊德下達了出擊的指令。士卒們離開了原本隱藏著的地方,從四面八方湧向登戈特城下,迎著城堡唯一的大門前擺開了半月形的陣列。一列列刀槍斧箭倒映著黃昏的一抹紅霞,預言著自己必將沾染鮮血的命運。

  不必懷疑,那一列列士卒正是我們的第九軍團,被稱為「軍中垃圾筒」的那支雜牌部隊。弗萊德幾乎對這支部隊進行了一次徹底解剖,原有的部隊番號一律撤消,改用第九軍團的統一編製,拉幫結伙的士兵們被徹底拆散編入新的部隊中去,各個兵種配發統一制式裝備,每個小隊中同一派系的不得超過三個人……這一系列舉措收到了預期的效果,起碼我們的隊伍在表面上使他們看起來像是「一支部隊」而不是「一群散兵」。

  面對我們的突然出現,溫斯頓軍表現出了遠高出一般水準的戰鬥素質。城頭上的士兵沒有絲毫遲疑,在下層軍官們的指揮下迅速排列起防禦陣型,弓箭手、長槍手、裝甲步兵有層次地站在城頭,彷彿隨時都可以投入戰鬥,絲毫也不畏懼幾乎兩倍與己的我們。

  「全線防禦陣型。」弗萊德絲毫不敢大意,「防止敵人突襲!」

  他的擔心並非多餘,當我們的士卒在下層軍官的大聲呵斥下停住腳步,剛剛完成防禦準備時,在城牆的那一側、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忽然發出巨大的鼓噪聲。繼而,城門大開,從裡面湧出的正是我們最不願見到的對手:重裝騎兵。

  僅僅由大約一百名騎士組成的隊列毫不畏懼地向左翼陣地衝去,正如我曾經見到過的,除了馬蹄聲,這群遮住了面孔的死神再沒有發出其他多餘的聲響。而在他們背後,溫斯頓人歇斯底里的呼叫聲沒有一刻的停歇。在他們眼裡,或許這群戰士中的戰士就是無敵的象徵吧,只要在他們出現的地方,就伴隨著榮譽和勝利,即便他們只有哪怕不足百人。

  「長槍手上前,舉矛,雙層防禦陣型!第三層準備!」雷利在陣前大聲命令著。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在前陣最前列樹起了前後兩層長矛壁壘。後排的長矛從前排隊列的空隙中探出危險的矛頭,組成了第二道抵抗衝擊的防線。

  一般來說,長槍手只會在騎兵衝到眼前的最後一刻才會亮出槍矛,使敵人疏於防範,以造成最大的殺傷。可這一慣例在溫斯頓重裝騎兵面前完全行不通。我們曾經親眼看見過身披厚甲的騎士們是以怎樣壓倒性的優勢衝垮長矛隊列,然後在敵軍的軍陣中大肆殺戮的。他們的強大幾乎已經超越了兵種戰略的常識,唯有同樣超越了常識的戰術才有可能阻擋住他們。

  所以,儘管敵人的數量少得可以忽略不計,在他們還遠沒有接近我們時,雷利還是下達了列陣的命令。我們不知道他們想怎麼樣,我們冒不起這個險。對於我們來說,能夠採取的措施唯有層層設防,一層不夠就兩層、兩層不夠就三層,直到這群瘋狂的衝鋒機器停下來為止。

  他們能突破多少層長矛壁壘?

  很快就有答案了。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五步……

  就在最前排的騎手眼看就要接觸突出的長矛的一剎那,他忽然撥馬轉向,直沿著長矛陣的前沿向右急轉去。緊接著他身後的大隊人馬也同時轉向,後排士兵幾乎是踏著前者的馬蹄印完成了一次美妙的轉向機動。這意想不到的動作讓前陣兩側的部隊慌了手腳,一排排長矛隨著他們的經過而放倒,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的整齊,竟像是在為這隊無畏的騎手行禮致敬。

  這些沉默騎手們對身側陣型的慌亂不屑一故,烈風一般捲向右翼陣地。馬蹄踐踏著腳下的泥土,發出沉悶的響聲,彷彿是某種重物正一下下擊打在胸口,讓人呼吸不暢。面對著已經結成防禦陣型的右翼軍團,他們給人的感覺甚至不像是在衝鋒,而是在廣闊的天地間任意地馳騁。那百倍於他們的大軍在他們眼中彷彿完全不存在,或者說,是根本無法阻擋他們的腳步。

  事實證明,我們的敵人是難以琢磨的,誰也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何在。當他們即將接觸到右翼的長矛陣時,又一次作了一個完美的集體編隊轉向機動,向自己的城堡奔回去。用他們的蹄印在我們的陣地前劃出一道華麗的圓弧,接受了所有前排士兵的「持槍禮」。他們幾乎已經扭曲了這場戰鬥的性質,把它變成了自己專場的馬術表演。他們已經在敵手的心目中成功地樹立自己勇猛無敵的形象,將我們原本就不十分高漲的士氣降到了最低點。

  「啊!」一聲慘叫傳來。當這群騎士們即將完全離開羅迪克的陣地時,最後一名騎手忽然回身一揮戰刀,將前排最邊上的一個長槍手的頭顱劈成兩半。鮮血飛濺開來,染上死者手中的長矛。有誰能夠想的到呢?這支長矛染上的第一滴血跡,竟是來自自己的主人。

  對面城牆上爆發出不可遏止的歡呼聲,戰場上的第一滴血跡激起了溫斯頓人的戰鬥激情。一些豪壯的武士發出震耳欲聾的戰呼,彷彿在替自己的無聲的戰友發佈著驕傲的宣言。而我們這邊則鴉雀無聲,每個人,包括我自己在內,懾於對方的力量都陷入一種深深地震撼中。

  在我身側,身為指揮官的弗萊德不由得苦惱地歎息:「他們竟能做到這種程度麼?」的確,百人突襲大陣,只殺一人,但給人的感覺卻是這群超越了人類極限無敵勇士們隨時都可以衝破我們的陣地,任意取走我們的性命。這不僅僅是一次試探性的襲擊,而是一次示威。看看我們的士兵難看的臉色吧,他們幾乎完全瓦解了我們的士氣,不,事實上他們已經做到。

  忽然,從我們的前陣中飛快地衝出一匹坐騎,向著逐漸遠去的騎兵隊伍奔去,一個悍勇的身影在坐騎上亮出了自己明亮的雙刀。他滿頭的紅髮甚至比即將西天的晚霞還要鮮艷熾烈,彷彿是一團正在燃燒的滾燙的火焰。

  「紅焰?他想幹什麼?」我驚異地叫出聲來。

  「讓他去吧。」驚訝的神色在弗萊德臉上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略帶激動的笑容,「如果是他,或許可以吧。不過……」弗萊德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傢伙還真是亂來啊。」

  沒過多久,輕裝的紅焰和他神速的「駿騾」已經接近了重裝騎兵的隊尾。遠處城牆上的敵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不知道這個獨眼的雙刀遊俠到底想幹什麼。就算這一切正擺在他們面前、甚至這一切已經發生了,他們也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難道這個瘋狂的精靈妄圖一個人向大陸上最強大的衝鋒隊列發起衝鋒?

  事實正是如此。

  重裝騎兵們發現了紅焰。隊列中間的兩個騎手掉轉馬頭,並排站在一起衝向紅焰,試圖阻擋他的去路。我不由得為我們的精靈夥伴擔心,如果發生正面衝撞,紅焰絕不是兩個盔沉甲厚的騎兵的對手。

  面對敵人的阻擊,紅焰並沒有放慢自己的速度,恰恰相反,他的速度更快了。眼看著雙方即將交錯,對方的戰刀已經劈到他面前,而他卻還沒有採取任何防禦動作。正當我們以為紅焰要躲閃不及,焦急地驚呼時,他忽然從兩道路交錯的刀光前消失,讓帶著濃濃殺氣的必中一擊失去了目標。

  他仰面橫躺在自己的騾背上,在最後的關頭閃開了敵人的攻擊。

  這還不是全部。

  當他的坐騎從敵人的兩匹戰馬僅有的間隙中流暢地穿過時,仍然躺在騾背上的紅焰用雙刀劃過兩道閃亮的弧光,他的動作像在小艇上划動雙槳一樣輕柔,恍惚間帶著一隻蝴蝶扇動翅膀時飄逸的感覺。

  繼而,紅光四射!

  兩匹狂奔中的戰馬哀痛地倒下,將他們勇武的主人掀翻在地。戰馬身上的鎧甲並不能夠阻擋腿部以下的傷害,而衝鋒產生的巨大衝力加大了紅焰雙刀的破壞力。兩條馬後腿隨著刀光離開了戰馬的軀體,飛落在泥土中。

  它們再也不能在戰場上馳騁了!

  紅焰沒有趁機對落馬的對手痛下殺手,他甚至看也沒看他們一眼,依舊飛馳著奔向騎兵的隊列,口中發出狂野的呼喊,將右手的刀鋒指向隊列中的最後一人。

  那正是在陣前斬殺了槍兵的那個騎手。

  那騎手沒想到紅焰來的那麼快,兩個同袍戰友的傾力阻擊居然沒有絲毫地放慢他的速度。而且,他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正是被紅焰追逐的目標。當他意識過來時,一切都太遲了。

  一把明晃晃的快刀已經輕快地避開他滿身的甲冑,準確無誤地劃開了他的喉管。胸腔中的氣流將鮮血化作一團粉紅色的霧氣漂散開去,剎那間讓他的身影模糊起來。即便就這樣失去了生命,騎士的屍身還依舊隨著慣性被馱到城門口,直到戰馬停止了奔跑才墮落馬下。

  這一刀來的太快,我甚至懷疑,當死神降臨到他頭上時,他是否意識到了自己正在死亡。

  在緊閉的城門下,紅焰衝著城牆甩了甩手中的雙刀。刀上混雜在一起的人血和馬血在城牆上交叉成一個紅色的十字,這是溫斯頓重裝騎兵永遠也抹殺不去的恥辱印記。

  他雙手各挽了一個刀花,然後將他的凶器放入刀鞘,騎著他的坐騎緩慢地向我們的本陣走來。城牆上的歡呼叫喊聲早在他斬斷兩條馬腿時就已經停止,甚至連弓箭手們都已經放棄了自己的職責,忘記了向城下勇猛的遊俠射擊。我們的陣列中依舊安靜,那些散漫的士兵們直到現在恐怕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目睹了一件多麼奇特的事情發生。我不知道戰場原來也可以如此安靜。

  在這一刻,整個戰場被一個人主宰著。

  單騎突陣,血刃而還,紅焰用他驕狂的方式打消了溫斯頓人原本高漲的氣焰。

  沒有人能夠在這卓越的遊俠面前如此張狂地殺人,任何人都不行!

  那兩個落馬的騎兵委瑣地從他身邊走過,彷彿這帶著眼罩的俊美精靈是他們噩夢中最恐怖的魘獸,剝奪著他們的意志,讓他們在絕望中失去勇氣。

  而紅焰甚至沒有正眼去看他們一眼。

  一直走到我們的陣地前,紅焰忽然勒住自己的坐騎,仰天長嘯,發出野獸般的呼嘯聲。這聲音喚醒了仍在震驚中的德蘭麥亞士兵,一陣陣豪邁的叫喊聲從我們的陣地中傳出,這聲音中蘊涵著一種令人振奮的力量。

  重裝騎兵?沉默的死神?破陣鐵騎?隨便你們叫什麼,沒有關係。

  我們會贏!

  這是紅焰在陣前傳遞給全軍的不敗信念。
huro 發表於 2008-1-2 15:06
第六卷:狼煙 第四十八章 榮譽之槍,思戀之牙

  我站在戰場後側不遠的山坡上,和虔誠的僧侶米莉婭、亡靈術士普瓦洛以及他的貼身助手埃裡奧特小姐呆在一起。我本想和弗萊德他們站在隊列的最前沿,與我的朋友們並肩戰鬥的,可弗萊德把我安置在了後勤調度指揮的位置上,讓我成為最遠離戰場的人。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麼,傑夫?後勤線是一支軍隊的生命線,後勤線的暢通是勝利的首要保障。在這個位置上,我只能信任你。」

  這是在分派任務時弗萊德對我說的話,我毫不自誇地承認,在他的軍隊裡沒有人比我更適合這個位置,許多在別人看來十分頭疼的調度工作我可以輕鬆地完成。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看著我的戰友在戰線的最前端奮勇搏殺,而自己卻在後陣遠遠觀望,彷彿置身事外。

  無論如何,這處境也是讓人羞愧的。

  昨天傍晚的作戰被紅焰的一道刀光終結了,溫斯頓人的統帥大概感到了軍隊士氣的低落,並沒有繼續無益的廝殺。弗萊德同樣沒有作出攻城的舉動,因為我們沒有這個必要:城中的糧食早在一天前就被清理一空,我們是完全完全有把握讓敵人走下高大的城牆,以劣勢的人數和我們打一場平原野戰的。

  應該說,這場會戰的發生本身就是弗萊德戰略上的一次勝利。弗萊德以五座重鎮為餌,以空前的大手筆布下了這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個陷阱。現在,魚已經上鉤,老鼠已經入彀,「關門打狗」的計策已經成功了一半。

  「可是,我們的對手不是膽怯的鼠類,而是絕境中最危險的猛獸啊。」就在前一天的晚上,弗萊德這樣表達著他的不安。

  號角吹響,戰鬥已經開始了。

  昨天的較量讓溫斯頓人收起了對我們的輕視之心。有其他兵種的拖累,他們不可能再像第一次會戰一般作出違背常識的亡命衝鋒,而是中規中矩地排開陣列,和我們正面交鋒。幾輪象徵性的弓弩射擊之後,溫斯頓本陣中衝出一隊輕騎兵,殺向我們的右翼陣地。

  輕騎兵在裝甲的防禦力、武器的攻擊力乃至衝鋒的破壞力方面都要遠遠遜於溫斯頓人最為驕傲的重裝騎兵部隊,但他們擁有其他部隊所不能比擬的絕高機動力。他們的衝鋒輕快而敏捷,速度是他們最鋒銳的武器。一旦給他們留出足夠的空間,讓他們在戰場上肆意馳騁,他們就會像寒風捲走落葉一樣捲走敵人的生命。

  和沉默無聲的重裝騎兵不同,我們面前的敵人正在用另一種方式敘述著北地民族的驃悍:他們狂野地呼喝著,讓自己的粗獷的聲音隨著晨風飄蕩在森圖裡亞廣闊的平原上。隨著他們的身軀共同在馬背上馳騁著的,是那一份難以言明的戰士的榮耀和勇氣。他們的武器穩穩地指向對手的頭顱,即便在前方迎接他們的,是一片密集的槍矛之林。

  「穩住,弓箭手準備!」羅迪克堅定的聲音從陣列前排傳出。隨著他的指示,兩列弓箭手從隊列中站出,將手中的長弓拉成滿月的形狀。那一支支狼牙般的箭矢靜默地伏在弓弦上,猶如草叢中潛伏的野獸,靜候著那撲向獵物品嚐血肉的一刻。

  「為我們的親人……」戰馬上的羅迪克拔出了自己的佩劍,將劍尖高舉向蒼藍的天空,「放!」

  瞬間,幾百根弓弦同時發出「嗡嗡」的聲響,彈奏出一支關於勇敢和死亡的殘酷樂章。一支支鋒利的箭頭穿透溫斯頓輕騎的薄甲在戰士們溫暖的血肉中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長槍手上前!」敵人的衝鋒太迅速,以至於根本沒有第二次放箭的機會。弓箭手們適時地退下,一列手持長槍的士兵站到了陣列的最前沿。在悍勇騎兵的面前,他們的動作僵硬遲鈍,一張張年輕的臉上帶著慌亂的色彩。我們應當諒解他們,不是麼?那一幕幕曾經沉澱在他們心中的,對戰爭發自肺腑的恐懼並不是短期的簡單整頓訓練就能夠消去的。

  可是,這是戰爭。

  戰爭怎能原諒懦夫?

  兩軍接觸了,長槍手們為他們的怯懦和慌亂付出了代價。在血肉對血肉交換、生命與生命搏鬥的長矛互刺中,他們不僅失去了自己的呼吸,也失去了敵人的尊重。在戰馬狂烈的踐踏下,前排的長槍手幾乎是瞬間崩潰。他們象徵性地將手中的長矛迎向敵人的身體,卻沒有指向敵人的要害。在收到遠低於預期的殺傷之後他們就開始竭力掙扎,試圖躲避迎面而來的致命襲擊。如果他們還能再勇敢一點,如果他們還能在堅持一下,如果他們能將胸膛挺得更直、將手中的長矛送得更遠,那麼,或許溫斯頓人的馬蹄就將因為他們的勇敢而停頓,而他們也將付出更小的代價。可是,這一切僅僅是如果。

  他們因恐懼而畏縮,因此恐懼懲罰了他們。

  輕騎兵們並沒有糾纏在被突入的陣地上,他們的機動力就是他們的生命。隨著領頭軍官的一聲呼喝,這隊輕裝鐵騎風一般沿著陣地的前列飄動起來。他們像一柄既輕且利的水果刀,肆無忌憚地削切著右翼陣地的表皮。他們的軍官非常好地利用著自己的速度優勢,將面前正在集結或是有可能集結的隊列衝散,讓德蘭麥亞士兵應接不暇,而自己卻絕不駐足停留。他們很好地說明了這樣的事實:移動中的騎兵才是真正的騎兵。他們疏於訓練的敵手們在他們面前唯有奉上自己的頭顱,運氣好一點的,或許可以用一條殘肢換取殘喘的性命。

  在溫斯頓的本陣,騎兵部隊開始緊密地調動。毫無疑問,一旦羅迪克的部隊出現了不可逆轉的混亂,我們的敵人就將傾巢出動,從這裡突破我們的封鎖,衝出我們的包圍。這情景似乎很快就會出現了,在輕騎兵迅猛地掃蕩攻擊面前,右翼陣地醜陋笨拙地蠕動著,似乎崩潰僅僅是時間問題。

  會是那樣的嗎?

  答案是否定的。

  他們面前的對手是羅迪克,那個重視戰士的尊嚴勝於生命,將對親人的懷念埋藏在心底的男人。

  就在右翼陣地看上去似乎混亂不堪,即將分崩離析的時候,在隊列正中央突出兩列長槍兵。在這塊凌亂的陣地上,這兩列長槍兵齊整的耀眼,彷彿渾濁的浪滔中突出水面的一塊岩石,在動盪的江濤中巋然不動。

  他們迎上了面前的敵人,喊出了那句動人心魄的口號:

  「為了親人的榮耀!」

  沒錯,這支千人槍兵隊正是以從坎普納維亞保衛戰中存活下來的三百長槍兵為班底組建的。他們曾經高呼著這句口號與五倍於己的重裝步兵正面戰鬥,將他們封堵在坎普納維亞城下半日之久,連城牆也沒摸著一下。唯有真正的勇士,才有資格拿起僅屬這支部隊的特製長矛;唯有軍人中的軍人,才會和他們並肩站在一起。

  長槍兵,隊列最前排的衛士,抵禦敵軍騎兵衝擊的士卒,朝不保夕的卑下兵種,死亡率最高的垃圾部隊。

  那並不是他們存在的真正意義。

  這些戰士們正在用自己的身軀和意志闡釋這這樣的一個名詞:長槍兵。彷彿只有當長槍握在他們手中時,才配稱的上是「長槍」,是那種長柄的、頂端尖銳的、閃光嗜血的危險兵器。那是他們的驕傲,他們的依靠,是他們對親人朋友想念的寄托。

  「思戀之牙」,這是他們為自己取的名字。在這個帶著幾分脂粉氣息的綽號後面,是一層濃濃的血腥氣,和更深一層的懷念。

  現在,他們是動盪中的右翼陣列的中流砥柱。有他們在,陣列就不會垮,陣地就不會丟,敵人就不值得畏懼。

  只因為他們的槍矛並非為自己的生命出擊,而是為了在遠方那或許已經不能在相會了的——親人的榮耀。

  那是一個戰士心中最軟弱、也是最堅強的地方。

  ……

  接觸了,那片飄掠的嗜血紅風和那道鋒利的壁壘,終於接觸了。

  繼而呈現在我們面前的,不再是一方暴虐的殺戮和另一方不光彩的潰散,而是真正的戰鬥。

  已經失去了長矛的騎兵陣列依然英勇無畏地揮舞著戰刀衝向這唯一一處陣型穩定的隊伍。他們的目的就是要衝散這一側的陣列,給後續的部隊創造突圍的機會。

  他們的選擇是正確的,衝散了這裡,就等於衝散了我們的包圍。

  可他們的選擇也是錯誤的,他們撞到了真正的防線上。

  一具又一具屍體被刺穿,兩排槍矛有節奏地前後穿刺將敵人逼在他們的戰刀能夠發揮威力的距離之外。同樣,裹脅著巨大衝擊力的騎兵也昂揚著殺入這一道長槍的密林中,高聲呼喊著砍下距離自己身邊最近的對手的頭顱。

  卡爾森曾經說過:沒有一個正常人嗜愛鮮血,但當你不得不戰鬥時,你最好裝作自己嗜好鮮血。

  他說的或許就是這樣的場面。

  血箭從洞穿的人體中飛濺,噴射在長槍手的盔甲上、皮膚上。沐浴在鮮血中的戰士狂亂地叫嚷,甚至狂笑,彷彿興奮得難以遏制。

  他們的敵人也是如此。

  可我似乎聽見了他們靈魂啜泣的聲音。

  再一次,長槍手們遏止了敵人奔襲的腳步,同時被遏止的,還有友軍的潰散。在他們的堅持下,那些慌張失神的士兵們找到了自己的勇氣,也找到了自己武器。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接受軍官們的號令,漸漸穩住了自己的腳步,對著馬上的敵人合攏了自己的包圍。

  或許羅迪克沒有雷利的機變靈活,無法及時將自己的防禦補救完善,讓對手沒有任何可乘之機。可他對整個隊列的控制能力卻是我們中最優秀的。他驕傲的槍兵戰士們為他贏得了整合隊伍的時間,他的陣腳在極短的時間內穩定下來,並開始了有條不紊的反擊。原本瀕臨潰散的士兵在死亡了邊緣學會了服從,而一旦他們開始服從自己年輕的將領,就成了一支不可輕視的力量。

  「前排後撤,第二排上前,左列突擊!」羅迪克撤下了自己的王牌部隊。足夠了,他們的任務僅僅是停下敵人的腳步。當騎兵停止奔襲,人數的優勢劣勢足以把他們淹沒在人海中。而且,他需要那些散亂的士兵們得到鍛煉,戰場上的真正鍛煉。沒有面對敵人做生死搏殺,就不會成為值得信賴的軍隊。

  「中軍上前,跟隨我,出擊!」站在隊列之後發號施令不是羅迪克的風格,他是個指揮官,但在那之前,他是個優秀的軍人。站在隊列前排,第一個衝擊,最後一個離開,這才是我們熟悉的羅迪克。

  「跟隨我!」馬蹄翻騰,掩蓋不住他的吼聲。許多軍官一直不瞭解,如何才能真正鼓舞起士兵們的戰鬥意志,讓他們捨生忘死地衝向敵人。

  其實很簡單,在需要的時候,站在他們前面,告訴他們:「跟隨我。」而不是躲在他們身後,這就夠了。你會是他們的英雄,讓他們值得交付生命的人。

  羅迪克正是這樣的人!

  與恐懼相似的,勇敢也是一種可以傳染的情緒。當有人站在你的身邊,用自己的行動告訴你什麼是勇敢時,大多數人會效仿這些勇士的行動。那是一種被鼓舞的力量。

  正如戰場上流傳的諺語:勇敢者不缺少同伴。

  戰局扭轉了,原先張揚驕傲的騎手們陷入了困境。再沒有所謂的戰術、機動、陣列的差別,雙方已經陷入了以血換血、以命換命的死戰肉搏。在殺傷數量上,戰技高超的溫斯頓輕騎兵遠遠勝於羅迪克的士卒,可他們在總數上的絕對劣勢注定了自己是失敗的一方。馬上的戰士一列列倒下,讓自己最後的呼吸流離在坐騎失去控制的踐踏中。

  溫斯頓人沉不住氣了,他們的本陣中傳出短促的號角聲,對著身陷敵陣的輕騎兵們下達了後撤的命令。

  沒有絲毫的遲疑,身處不利局面中的騎手們迅速地脫離了逐漸靠攏的步兵們的糾纏,依舊輕捷穩健地向後撤去。即便是遭遇了對手堅韌的抵抗,拋下了近一半戰友的屍體,但他們隊列依舊沒有絲毫的慌亂。騎手們在馬上高昂著頭顱,自尊心和銘刻入骨的紀律讓他們即便剛剛脫離死亡殺伐的陰影,也帶著軍人的驕傲態度。

  一支輕騎兵從我們的陣列中衝出,試圖趁著對方疲憊的機會,攔截下正在後撤的溫斯頓人。對方的陣地中同樣躍出一隊騎兵,他們從陣前輕巧地橫向飄過,射來一陣冷銳的箭雨,逼退了我們這次無益的嘗試,然後保護著自己戰友的後陣回營。

  羅迪克已經重新整頓好了自己的隊列。他的陣地雖然減少了幾百人,但卻比接戰前更加堅強,因為士兵們已經挺過了一場猛烈廝殺。

  在這裡,一場廝殺或許不能將一群新手變成精銳,卻也足夠讓他們暫時習慣這種生死的較量。

  空氣中傳來甜甜鹹鹹的鮮血味道,氣味並沒有強烈到讓人噁心的地步。這或許說明戰死的士兵還不夠多吧,我想。

  是的,還不算多。已經有一千多和我一樣曾經呼吸著甜美空氣的豪勇戰士剛剛失卻了生命,成為我們所不能見的幽魂,而這一切,不過是剛剛開始。

  要死多少人才夠多呢,這場戰鬥,這場戰爭?
huro 發表於 2008-1-2 15:06
第六卷:狼煙 第四十九章 戰鬥未完結

  戰鬥不會因士兵的陣亡而有絲毫停歇。就在第一輪短促而血腥的試探性交鋒結束之後不久,溫斯頓人再次發起了強大的攻勢。

  這次他們選擇的是我們的左翼,那是雷利的陣地。

  敵人出動了兩個混編的步兵方陣,排出了保守而嚴謹的陣列。每個方陣的左、右、前三個方向的最外側都是手持高大塔盾的重裝步兵,這些高大的士兵們用自己的身軀組成了陣列外側牢不可破的防禦陣線。一支支長槍從他們身後刺出來,矛頭閃著驚人的寒光,彷彿在期待著吮吸鮮血的味道。

  在方陣的內側,是由弓箭手和輕裝步兵組成的小型隊列。當方陣與敵人接觸時,輕裝步兵隨時準備著衝出陣列去迎擊敵人,而弓箭手則在方陣內將傷人的箭弩射向對方。

  這樣的方陣是徒步兵種相互配合的經典之作,在條件適宜的情況下,甚至可以正面迎擊同等數量的騎兵部隊而絲毫不落下風。

  這個方陣作用大小的關鍵在於:在劇烈的戰場衝撞中,陣型是否能夠保持穩定。一旦在某個方向被打開缺口,這樣的方陣瞬間就將被衝垮。

  我絲毫也不懷疑,在這一點上,我們的敵人會做的非常好,因為他們有一個出眾的指揮官。他身著一套精美絢目又不乏實用性的騎士鎧甲,騎在一匹高大的戰馬上,不時發出調度陣型的指揮命令。儘管頭盔遮住了他的頭臉,但從他的甲冑和身材上我仍然認出了他的身份。

  那是個老熟人,烏瑟斯·德·裡貝拉公爵,溫斯頓帝國上將,曾經的南征軍中路軍總指揮,在坎普納維亞城牆下與弗萊德有過一面之緣的將領。

  弗萊德對他的評價是:「教科書般的指揮官」。

  這句評價意味著,他或許不能將自己的才智提高到戰略的高度,在戰鬥中無法抓住轉瞬即逝的戰機,用更機智更果斷的方式一擊決定勝局。但相對的,他用兵的規範和穩健也絕不會是普通的將領能夠比擬的,你休想指望他在指揮中犯下什麼致命的過失。

  唯一令我疑惑的是:這樣的方陣出現在這裡似乎並不適宜。儘管我從沒有接受過正規的軍事教育,但將近兩年的戰鬥常識讓我瞭解,這樣的攻擊陣型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速度奇慢無比。為了保持陣型的完整,士兵們必須犧牲絕大部分的推進速度。而在遭遇優勢軍力保衛、不得不突圍求存的情況下,緩慢的速度不正是他們應當首先屏棄的弱點嗎?

  戰局並沒有給我留出思考的時間,兩軍很快就到了弓箭可以發揮作用的距離。在溫斯頓人的高大防護面前,只有少數的幾支羽箭造成了他們輕微的損失。同樣,擅於守禦的雷利也對這樣的遠程攻擊早有準備,溫斯頓人的弓箭射擊受到的實效比我預估的還要小。

  這無力的遠程攻擊並沒有堅持多久。當兩軍開始短兵相接,面對面地展開搏殺時,生命開始展現出它廉價的一面。兵刃相互碰撞,發出「卡卡」的脆響,不少人的身軀就在這死亡的交響樂下癱軟下去,並永遠地失去知覺。而這還只是一場屠殺的開始。

  經過剛開始相互接觸時生澀的相互磨和,戰爭的齒輪得到了足夠的鮮血作為它繼續運轉下去的潤滑劑。兩支軍隊絲絲入扣地糾纏在一起,在他們相互間咬合最緊密的地方,不斷有哀痛的嘶吼聲傳出,吟唱著金屬利器劃過肉體帶走呼吸的巨大痛苦。

  防禦,這是雷利所擅長的。在陣地防禦方面,他的戰術與眾不同。他從沒想過要鍛造一條滴水不漏的防線,讓對手在它面前逡巡良久卻找不到突破的機會。他的方式純粹是違背傳統的,用簡單的兩個字概括,就是:

  彌補。

  雷利的防線經常有一些明顯的漏洞,讓對手作為突破口——這倒未必是他有意留下的陷阱,只是從沒接受正規戰術教育的他不太可能擺出一個無懈可擊的完美防禦陣型——儘管他從不承認。但當他的對手以為抓住了機會,撲向這些所謂的「漏洞」時,他們會發現自己踢到了鐵板。

  因為在雷利的防線之後,有一個能夠及時彌補上漏洞的機動編隊,這支編隊在雷利超越常人的敏銳觀察力和果斷地指揮之下,形成了一個會移動的戰地堅盾,總能夠及時出現在需要彌補的突破口。通常來說,不知內情的對手往往會被這意料之外的頑強抵抗打亂了陣腳,先行崩潰在這條「能夠自己修復和進化的」防線下。

  「沒有完美的防線,但一切弱點都是可以彌補的。與其斤斤計較陣列隊型的整齊,還不如以變化來應對不可知的進攻比較實際。」這就是雷利的陣地防禦理論。只要不出現壓倒性的優勢,這一理論在面對任何一支試圖強行突破防禦的敵人面前似乎都是可行的。

  可現在,雷利的防線正在經受巨大的考驗。

  在裡貝拉公爵的指揮下,兩個步兵方陣像兩座會移動的小型堡壘,緩慢而堅韌地移動到陣地前,似乎並不急於找到突破口,而是像兩把大錘一樣不停地向前錘打,將防線前排的陣列不住地向後壓去。如果說雷利一貫奉行的是一種「點對點」的防禦的話,那麼裡貝拉公爵正在施展的,是一個「面對面」的進攻。

  在這樣緩慢而有力的壓迫中,雷利的「補丁式移動防禦」根本發揮不出預期的作用。這個時候,他在戰術和經驗上的先天不足逐漸展露在對手面前:陣型散亂、士兵戰鬥素質低下、不會很好地利用手中的優勢兵力。如果不是對手受到陣型的限制,推進速度十分緩慢的話,雷利的陣地或許已經崩潰了吧。

  「穩住陣型!」雷利的聲音從亂陣中傳來,帶著少許絕望的憤怒。他依舊率領著他的機動部隊在防線後方迅速地移動,但我看得出,那只是在勉強拖延陣型潰散的時間而已。他做得已經很好,表現出了遠遠超出這個年齡的軍人通常具有的敏銳和穩健,但是,那還不夠。即便是再怎麼英勇的戰士,他也還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年罷了。面對著難以獨力扭轉的局勢,他做到這樣的程度也已經到達極限了吧。

  曾經在坎普納維亞城頭建立起「拒絕生命的防線」的雷利,在這一次與裡貝拉公爵的較量中一敗塗地。

  弗萊德是不會讓這樣不利的局面持續下去的。果然,在左翼陣地最吃緊的關鍵時刻,紅焰率領他的輕騎兵部隊從中央本陣中奔出,向裡貝拉公爵的方陣後方兜去。他的到來及時停止了左翼陣地的崩壞,兩個混編方陣同時放棄了對左翼陣地侵蝕,緩慢地向後退卻,並將主攻目標轉向了紅焰的輕騎兵。即便是在退卻,溫斯頓人的步調依舊整齊穩健,兩個方陣進退之間表現出了相互掩護的默契。裡貝拉公爵在這時候表現出的對陣列絕佳的控制力不由得讓我們這些戰地新手敬佩,即便他是我們的此戰的死敵。

  兩個步兵方陣本著但求無過的原則抵禦著紅焰的衝擊,在這個時候,紅焰的輕騎兵也確實沒有很好的方法來對付這些狡詐的敵人。為了掩護左翼陣地的重新整頓,他不得不和這些堅韌的對手不住糾纏。而這,恰恰是溫斯頓人希望看到的。

  對面的溫斯頓人忽然爆發出震天的吼聲,除了重裝騎兵和少量部隊不動,其餘的部隊輕騎兵在前,步兵陣列在後,全線向弗萊德的中央本陣衝來。他們掌握的時機剛剛好:紅焰此刻被裡貝拉公爵糾纏得分身乏術,而在左翼陣地恢復秩序之前又不能輕易離開,失去了騎兵護衛的中央本陣空前虛弱。選擇這裡做突破口,已經不僅僅是突圍那麼簡單了。或許,即便此時,敵陣中始終未曾露面的路易斯太子仍然沒有放棄對勝利的渴求。

  我頭一次對弗萊德的判斷失去信心,對手對戰局的把握和對勝利的執著是遠遠超出我的想像的。面對這樣強大的對手,弗萊德還能延續他的傳奇,引導我們獲得榮譽和勝利麼?

  我不知道,我不敢猜測。

  「部隊集合。」我向身後的侍衛下達了命令。我手頭有一千多名士卒負責後勤的運輸和安全保障,其中包括八百騎兵,這是我能調動的所有兵力了。如果在最危急的時刻,我能用他們來為弗萊德贏得哪怕瞬間的喘息時間,我也會毫不遲疑地這麼做。

  山坡下,戰鬥已經開始。從溫斯頓人一開始的策略就決定了這不會是一場持久的戰鬥。敵人的騎兵發出激昂的戰呼,在將最後一支羽箭射向我們之後,一列列縱馬越過防禦的土溝和柵欄,向尖刀一般扎入我們的陣中。在這過程中,他們中的不少人被掀到馬下,在獲得戰功和榮譽之前離開了這個瘋狂的世界。

  我不懷疑,這是溫斯頓人的拚死一擊。緊跟在騎兵之後衝上前來的一名步兵軍官向著自己的部下厲聲大喝:「扔掉你們的盾牌,只有殺掉敵人才能保住性命!」在他回頭的剎那間,一支鋒利的弩箭刺進了他的小腹。他痛苦地怒吼一聲,揮刀連續砍倒了兩個攔在他身前的德蘭麥亞士兵,又奮勇衝鋒了幾十步,終於因為劇痛和失血倒在了地上,口中噴出大量的血液。直到這個時候,他依然不屈地向前緩慢爬行著,直到他再也不能行動為止。

  我們竟是在與這樣堅韌的對手交鋒!

  這想法讓我感到軟弱。

  很快地,第一道防線就被衝垮,然後是第二道。現在,在弗萊德面前,只剩下最後兩列重裝步兵攔在前面。這道防線由卡爾森指揮著,拚死將溫斯頓人的攻勢阻擋在外圍。卡爾森重新操起了他的雙手大劍,以我們熟悉的姿態活躍在遍地殘肢的人間地獄之中。

  「死在這裡,或者成為英雄!」他口中喊著我從未聽過的口號,向我們展現著他英勇的一面,但我對他的表現卻並不陌生。他是個真正的軍人,他有著身為一個軍官的責任心。在無可挽回的情況下,他絕不會讓他的士兵白白送命。但倘若還有可能,還有勝利的機會,他就絕不會退縮。

  可一個人的英勇畢竟不能挽救全局,就在卡爾森手提巨劍、血染全身的時候,只是短暫停滯了敵人進攻步伐的重裝步兵編隊開始緩慢的退卻了。溫斯頓人現在距離弗萊德如此之近,彷彿伸手可及。

  就在我以為不得不動用手中最後一點兵力去為我的朋友贏得最後一點時間的時候,弗萊德拔出了他的「墨影」。幾聲號角響遍了戰場,也喚醒了我的記憶。

  我不應該忘記哪個沉默的同伴,羅爾。

  在溫斯頓人踏過的陣地上,浮起了幽暗的身影,那是羅爾和他的「幽靈匕首」,他的決死之師。

  我心裡一陣不知是冷是暖的感觸:羅爾又故技重施了。

  羅爾和他的「幽靈們」不知什麼時候又混進了戰場最激烈的地方,敵人腳下最危險的地方安靜地潛伏下來,等待著召喚他們的號角。當號角聲響起,溫斯頓人發現自己踏過的每一具屍體,都有可能要了他們的命。

  無論是輕騎兵與羅迪克意志的較量,還是裡貝拉公爵與雷利戰術的搏殺,或者是溫斯頓人的狂野衝擊,和此時的戰鬥相比,都顯得太文雅了。

  幾百名平日裡沉靜、訥言的士卒正在殘酷地虐殺著自己的同類。沒錯,我說的是虐殺。即便是對敵人,我也不忍心觀看這樣的場景:他們彷彿真的是復活的不死殭屍,絲毫不把面前的溫斯頓士兵當作一個有智慧的生物,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有感情的生命。在戰鬥允許他們喘息的情況下,他們可以將已經死去的敵人的眼珠穿在匕首上,可以瘋狂地斬下對方的關節,羅爾甚至可以用短劍攪住對方的腸子拖出來,然後放在口邊咬斷,然後含著滿口的血肉面向他的敵手。

  這就是羅爾和他的「幽靈匕首」要得到的效果:不僅僅是殺死敵人,更要讓敵人感到恐懼。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甚至會幹出讓自己也覺得恐懼的事情來。那些將內心的暴虐壓抑在心底的老實人一旦找到了宣洩的渠道,就會成為真正的危險。

  戰局因為這群脫離了常規的戰士而改變。

  在溫斯頓人開始慌亂的時候,局面開始了變化:首先,達克拉和他的重裝步兵編隊適時地發起了衝鋒,他和他的勇士們永遠都是在最後關頭掃蕩敵人的主力。他們的重型武器雖然不適合長時間地作戰,但在關鍵的時候總會給對手最致命的打擊。

  緊接著,雷利完成了陣地的整頓。這一次,他不再考慮陣列隊型的整齊,而是指揮著三分之一的部屬衝入裡貝拉公爵的方陣之間,將焦急的紅焰替換出來。現在他和公爵的形勢發生了互換:他不再是堵截對手的防禦方,而是牽制對手的攻擊方。他的靈活機變讓他很容易地完成了這個任務。

  最後,當紅焰的騎兵編隊開始回援的時候,溫斯頓人的敗退就都已經注定了。即便是在快速地後撤中,他們的表現仍然是令人稱道的。我還沒有聽說過哪支軍隊在戰敗後撤的過程中,仍然能夠在傷亡上和對手保持近乎一比一的比例,但是善戰的溫斯頓人在我們這些散漫的士兵面前做到了。若不是我們從一開始就保持著絕對的數量優勢,戰敗的一定會是我們。

  我沒有下達解散隊伍的命令,誰也不知道下一刻將會發生什麼。溫斯頓人還沒有失敗,至少,他們的重裝騎兵還沒有出動過。

  戰鬥還沒有結束,可鮮血已經流遍大地。濃烈的血氣帶著熱辣的感覺刺激著範圍的神經,彷彿大地在歎息,彷彿空氣在燃燒。

  「聽到了麼?」我身邊的普瓦洛忽然開口說道,他並沒有注視著正發生著殘酷殺戮的戰場,而是將目光望向戰場上上空,那片碧藍的晴空。

  「聽見什麼?」米莉婭問。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一具具呻吟著倒下的軀體上,一貫冷傲的神色間,也難得地帶著幾分不忍。埃裡奧特側力在普瓦洛的身邊,扭轉頭去不願觀看這戰場上的慘狀況。

  「亡靈的聲音。」普瓦洛望向空中,悲傷的神色在他的瞳孔中流淌,眼中一片朦朧。

  「那是他們留戀生命的哀吟……」

  有風。

  吹過。
huro 發表於 2008-1-2 15:07
第六卷:狼煙 第五十章 挽救,不可失去之人

  「你怎麼了,傑夫。你看上去很糟糕。」

  「我有點擔心……」

  「擔心,為什麼?」

  「溫斯頓人的重裝騎兵。我在想,怎麼才能抵擋住他們的衝鋒。我怕今後……」

  「我知道,傑夫。我也在想。」

  「你有什麼好辦法了嗎?」

  「談不上好辦法,只是大概可以這樣做罷了。如果正面阻止他們的衝鋒不太可能,那就要……」

  ……

  這是在第一次森圖裡亞平原會戰之後,我和弗萊德的對話。在那場戰鬥中,溫斯頓人以少敵多,近乎神跡地將德蘭麥亞軍擊潰。在那之後,溫斯頓重裝騎兵的威力深深地刻在了我們的腦海中,甚至屢屢將我從夢中驚醒。在夢中,這些沉默的騎士們巨大的馬蹄踐踏在我的頭上,四週一片寂靜,我甚至聽不到馬蹄聲,也聽不到我因恐懼而發出的叫喊。

  所以,當一陣急促而雄壯的鼓點從溫斯頓人的陣中傳來時,我覺得手心握滿了汗水。

  就要開始了,那是他們集結的前奏,是傳說中無敵的破陣鐵騎展開最後衝鋒的預兆。

  我忽然覺得溫斯頓人前面的所有舉動都是為他們的這次衝鋒所作的鋪墊,現在,我們所有的陣地都是一片混亂:雷利的左陣仍然和裡貝拉公爵的步兵方陣混戰在一起,達克拉從右陣中抽出了大量的人員去支援弗萊德的本陣,而中間的本陣雖然看起來人數眾多,卻是各個部隊混雜在一起,毫無秩序可言。這個時候,兩千重裝騎兵無論衝向哪裡,都會給我們造成無可比擬的傷害。憑借他們強大的衝擊力,不要說突圍,就連徹底沖潰我們的陣列、再次取得一場以少對多的偉大勝利也並非不可能。

  鼓聲仍在繼續,路易斯太子,那個溫斯頓人的年輕領袖出現在了陣列中。騎士們開始向他的周圍靠攏,前排的士兵已經從馬鞍上抽出了沉重的長矛。我知道,一旦鼓聲停歇,他們就會像開閘的洪流一樣席捲過來,摧垮面前的一切阻礙。

  誰也不能阻止他們。

  除非……

  在鼓聲開始之前,弗萊德率領陣列中僅存的騎兵編隊躍出了陣地。他沒有去追趕那些後撤的溫斯頓人,而是遠遠地向著趕來的紅焰打了個手勢,直接衝向溫斯頓人的陣地。紅焰緊隨其後,也率隊衝了過去。

  「如果正面阻止他們的衝鋒不太可能,那就要在那之前阻止他們!」

  這就是弗萊德的戰術。

  溫斯頓人沒有想到弗萊德會採取這樣的舉措,短暫地慌了手腳。當他們能夠作出反應時,兩軍已經距離的很近,我們無聲而兇猛的敵手已經無暇展開全力的衝擊。

  「殺!」弗萊德一馬當先衝入敵陣。在他黑色的戰刀之下,一個又一個驕傲的勇士不甘心地成為了只能被緬懷的名字。

  敵人的陣腳開始鬆動,似乎已經承受不住這猛烈的衝擊,其中一部分開始向後退縮。排列在兩翼的騎手鬆散地湧向兩側,幾乎已經做出了潰散的姿態。

  正在戰場中間與我們糾纏不清的溫斯頓步兵團隊彷彿受到了極大驚嚇,那些即便在後撤時依然保持著強大戰鬥力、給我們追擊的部隊造成重大損失的溫斯頓人此時已經拋棄了他們的隊型,像一窩沒頭的蒼蠅一樣向自己的本陣奔回去。甚至連善戰的裡貝拉公爵也無法繼續保持步兵方陣的陣列,在慌亂中被雷利抓住機會衝散之後,開始急促地向後退卻。

  此時在我看來,溫斯頓人已經徘徊在徹底崩潰的邊緣,勝利的果實就在距離我們很近的枝椏上,等待我們再加一把力,稍稍掂起腳尖,輕鬆地將它握在手中。巨大的榮耀從來沒有離這群慵懶疲憊的士兵如此接近。

  然而,我們錯了。

  我們高估了我們騎兵的衝擊力和溫斯頓重裝騎兵的防禦力,我們低估了路易斯太子對戰局的把握能力,儘管我們從一開始就小心翼翼,避免給敵人留下任何機會,但我們仍然低估了我們的對手。

  溫斯頓重裝騎兵陣列的後撤並完全是因為受到了衝擊的緣故,他們的後撤是有秩序的。他們在付出了一定的代價,將我們的衝鋒攻潮完全吸收下來之後,成功地將弗萊德他們的衝擊節奏放緩了。

  當中心部分開始後撤時,兩翼的騎兵悄然地擴散開來,從兩側向前延伸出去,不期然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V」型陣列,將弗萊德和紅焰的衝鋒隊伍包圍在了中間。

  然後,他們的步兵陣列瘋狂地向後退卻,直擠到騎兵陣列之前。裡貝拉公決再次展現出了他對士兵陣列非凡的控制力,將原本混亂不堪的潰軍迅速整理成整齊厚實的橫排陣型,將弗萊德他們困在了一個包圍圈中。

  的確,我們的士兵數量幾乎是敵人的兩倍之多,但那不包括騎兵的數量。在這場會戰中我們調動的一萬兩千士兵中,僅有三千輕騎,這個數字和我們的對手差不多。

  此刻身陷敵陣的輕騎兵,只有區區兩千餘人。

  要命的是,在他們中,有我們的統帥弗萊德。

  溫斯頓人的步兵陣列擺出了拚命的架勢,一次次擋住德蘭麥亞軍隊的進攻。他們在等,等待保衛圈中的敵人被消滅的消息。

  包圍圈中,我們的輕騎兵已經完全停止了衝鋒的步伐。他們驚訝地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身陷重圍。

  兩側的重裝騎兵以緩慢的速度擠壓過來。在他們的敵手面前,他們就如同是兩堵高大堅實的牆壁,無可撼動。

  撤回的溫斯頓步兵陣列將長矛指向了包圍圈內的敵人,失去了衝鋒的勢頭,輕騎兵根本無法穿過這條由足有兩人長的長矛編織成的防線。

  許多人倒在了弗萊德的身邊,剩餘的都在拚死抵抗。他們望向自己年輕而卓著的統帥,希望能夠在他的帶領下脫出重圍。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帶領他們創造奇跡,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對手,都不曾表露出絕望的神色,難道不是麼?

  他們得到的只有一個字:「衝!」

  沖,向後方沖,盡快從敵人的步兵陣列中開拓一條通道,與我們正在展開強攻的戰友會合。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性命,唯有如此!

  可是,那談何容易。敵我雙方每個人都知道,這已經是決定勝負的一刻。對於那些勇敢強悍的溫斯頓戰士而言,消滅敵人的指揮官,贏得這場光榮的勝利,這也是生存下來的唯一機會。

  「勇氣!光榮!勝利!」在那些手持利刃的溫斯頓戰士中,爆發出劇烈的呼聲,這只因為一個面旗幟的出現。在那面象徵著一個新興的戰爭神話的蔚藍色旗幟下,一個金髮的年輕統帥出現在了陣地後方。即便是在慘烈的戰鬥中,他的嘴角依舊掛著溫柔的微笑,彷彿在散發著太陽般的光輝。他的出現極大地鼓舞了溫斯頓人的士氣。他就是我們的敵人,溫斯頓帝國軍的傑出統帥,軍中之魂,皇室第一繼承人,路易斯太子殿下。

  從那山搖雷動的的歡呼聲中,我感覺到,對於溫斯頓人而言,他或許是一個對我們來說像弗萊德一般的無可替代的存在吧。

  弗萊德危急,戰局危急,全軍危急。

  每個曾經在弗萊德身邊戰鬥過的人都感受到了這種危急。在我們並肩作戰的過程中,尚且沒有一次這樣的先例:我們英勇機智的戰友被圍困在敵人的包圍中,只能憑借自己的勇氣和武力去作戰。他從未像現在這樣需要我們的幫助。現在,能夠幫助他的,只有我們自己了。

  達克拉瘋狂了,他狂舞著手中的戰錘徒步衝向敵人。他和他的士兵們毫不吝惜自己的體力,用沉重的武器一不知疲憊地往復衝殺。他的身體澆透了敵人粘稠的血跡,已經不知多少人在他沉重的打擊下喪生。

  「弗萊德,堅持住!」陣地中傳出他粗魯豪壯的呼喊,那是這個年輕的石匠誠摯的祝願。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我們會穿透這條防線,讓你脫離危險。你是我們的統帥,你是我們勝利的保障,更重要的是,你是我們的朋友。

  「突擊陣型,全軍向前,為親人,為朋友!」

  羅迪克再次亮出了他鋒利的牙齒,他的「思戀之牙」,現在不再是隱藏實力、鍛煉隊伍的時候了。他在這道戰地狂潮中竭力讓自己最精銳的部屬保持著陣列的完整,同時也在控制著自己的情感。整齊的部隊最有力,他要將自己最有力的一面拿出來,用他鋒利的牙齒去撕咬溫斯頓人的陣列、拯救我們的領袖。

  「弗萊德,記住你答應過我的話,你可是我的長官,你要是死了,就太讓我丟臉啦!紅焰,要是還想見到凱爾茜就要加把油啊!」

  卡爾森不住口地高呼,每一句呼叫之後,都有一個身軀應聲倒下。他的戲噱般的話語中透露著從未有過的緊張:他找到了弗萊德,那個能夠繼承他所有夢想和宗旨的年輕人,他成了他的部下,成了他最忠誠的夥伴之一。這是卡爾森尋找年輕時的正義和理想的寄托,他或許已經無法承受再次失去這一切的打擊了。

  雷利正以從未有過的姿態投入戰鬥,他又一次出現在戰局最緊張的地方,但這一次他並不是作為彌補缺陷的防禦者,而是無情地攻擊弱點的襲擊者。他的部隊依舊是一塊盾牌,一塊堅韌無比的盾牌,但這塊盾牌正在猛烈地撞擊著溫斯頓人的陣型,試圖衝出一個通道來。不必很大,一個小小的通道就足夠了,足夠挽救我們困境中的朋友,那比融合了我們鮮血的親兄弟還要親的手足。

  羅爾出現之處,仍然是戰場血腥氣息最濃烈的地方。那支被稱為「幽靈匕首」的凶殘隊伍放下了他們的匕首,拿起長劍用他們不甚擅長的方式與敵人正面交鋒。儘管是這樣,他們仍然大量地釋放著敵人的鮮血,像食屍鬼一般冷酷地作戰。每個面對羅爾的溫斯頓人都無法相信這世上有這樣的戰士,他沉默、嗜血、瘋狂、暴虐。他們不知道,在羅爾無聲的陰冷背後,是一種怎樣的熱情和驕傲。這一切不是因為他自己,而是他的朋友。

  我的戰友們已經足夠努力,可是這還不夠。許多次他們幾乎已經撕開了溫斯頓人的陣地,甚至可以看見包圍圈中德蘭麥亞輕騎兵的背影。可是溫斯頓人總能夠在最後關頭將裂口重新堵住。他們在這空前巨大的壓力下已經拋灑了太多的鮮血,可仍然能堅持。我不能想像讓他們如此堅持的原因會是什麼?難道是他們的統帥,那個同樣年輕而出色的人?

  戰局在膠著著,

  「緊急集合!衝鋒隊列!」我焦急地對著我的部屬下達著命令。我不能在我的朋友身陷重圍、命在旦夕的時候站在一邊旁觀,我並非完全的無能為力。作為全軍的後勤單位,最後一支騎兵正掌握在我的手中,雖然那僅有微不足道的八百人。

  我翻身上馬,按耐不住心中萬分的焦躁,在這一刻,我不是一名軍官,甚至不能算是一個戰士。我是一個人,一個普通的人,要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從危難中拯救自己的友人。那是我的責任、我的義務,是必須去做、而且必須做到的事情,否則我或許願意陪伴我的摯友一同長眠在這飄蕩著靈魂的戰場上。

  「等等,帶上我。」普瓦洛找到了一匹無人的坐騎,在他身旁的馬背上,是他的助手,手持長矛帶著墨鏡的黑暗精靈。

  「還有我。」米莉婭也縱馬立在我的身前。

  「混蛋,你們去幹什麼!這是戰爭,是軍人的事情,你們去有什麼作用!」我的聲音近乎憤怒,「我保證,米莉婭小姐,我保證把弗萊德安全地帶回來。普瓦洛,你……」

  「你去完成你的使命,我去幫助我的朋友。傑夫,讓我去。我能照顧好我自己。」普瓦洛懇切地回答。而米莉婭則再也沒說話,她的神態足以讓我明白,即便只有她單身一個人,也一定會衝向我們的敵人,去救弗萊德出來。

  「媽的,好吧,呆在隊列中央,不許亂竄,我沒辦法保護所有人。」雖然很讓人頭疼,但我的心中一陣溫暖。

  「祝我們好運!」我高呼一聲,率先衝下山坡。

  「祝我們好運!」身後的戰士口中發出呼嘯,跟隨在我身後。

  前方,是密不透風的溫斯頓陣列。那裡有這個世界上或許是最強大的敵人、最鋒利的武器、最危險的未來。

  而我要做的,就是以我微不足道的力量,從那裡去拯救我珍貴的友誼。

  或許,我需要的,僅僅是一點好運氣。

  所以,祝我們,好運!
huro 發表於 2008-1-2 15:07
第六卷:狼煙 第五十一章 友誼的救援

  在整個法爾維大陸,之所以各國軍旅中都沒有魔法師的編制,除了宗教信仰的問題外,還包含著實用性的因素。

  一個魔法師或許可以發出一個威力足可比擬大型投石機的火球,但如果是在戰場上,在正常情況下,當他吟頌咒語時或許就已經被敵人的弓箭手射成了刺蝟。

  最遠的攻擊性魔法的射程也不可能超過弓箭,而根本無法負擔沉重甲冑的虛弱的魔法師在訓練有素的弓箭手面前和一個塗滿了圓圈環數的移動靶沒有很大區別。或許有區別:他們的目標是如此的明顯,以至於比移動標靶還沒有挑戰性。

  而訓練一個魔法師所耗費的金錢,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弓箭手能夠比擬的。

  因此,儘管魔法師是小規模冒險活動中必不可缺的強大助力,但他們並不被國家強力機器所歡迎。他們不是有信仰的僧侶,那些接受了神力祝福的信徒總能從各個神祇那裡獲得救治傷員的技能,他們是戰場上不可或缺的戰地醫生,能夠為軍隊提供顯而易見的幫助。而且那些受到某個強力神祇護佑的僧侶本身就是戰力出眾的戰士。這或許也是神殿的權利能夠在各國通行無阻的原因之一。

  這也正是我反對普瓦洛和米莉婭隨軍衝鋒的原因:他們只能讓我分心,而不能提供幫助。

  在發起衝鋒之前,我留心了戰場上的局勢:弗萊德和紅焰正全力攻擊保衛圈內側相對薄弱的一個點,在那個點的外面,達克拉的重裝部隊正在奮力搏殺,試圖打通條道路。

  這正是我要選擇的突破口。

  戰馬奔騰,長矛在手,我覺得自己彷彿是團火焰,不,我就是一團火焰,正在熾熱地燃燒。在我面前是幾千強壯善戰的軍人,他們有著足以撼動整個大陸的驕傲戰績,他們中某些人的名字已經記入了史冊,注定名垂不朽,成為當代乃至千秋萬代之後為人傳誦的英雄。而我,只是一個酒館老闆的兒子,矢志成為一個酒館老闆的沒有野心和才能的普通人。

  這不是我要考慮的問題,我只知道我必須做的,是衝開這個缺口,挽救我的朋友。

  弗萊德,等著我,我來了。

  溫斯頓人的陣列出現在前方不遠處。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普瓦洛的馬突然加速,衝到我的旁邊。

  「危險,回到後面去!」我怒斥道。這個時候任何讓我分心的東西都有可能造成無可彌補的後果。

  「傑夫,記住了……」他並沒有理會我的呵斥,而是給了我一個驕傲的笑容。他銀色的頭髮隨風擺動,彷彿那些我無法親眼看見的魔法的精靈。

  「這是一個魔法術士戰鬥的英姿!」

  他雙眼直視前方,似乎正在將所有的精神集中在面前某個不可見的靈魂身上,然後,一連串不可思意的詞語符號從他口中發出。儘管隨著馬匹顛簸,但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帶著一種懇切的求告意味。

  一道熟悉的白色光芒從他手中發出,然後附著在我的身後的士兵們身上。我感覺全身的裝備和兵器忽然變得輕快,戰馬的速度也忽然提高了不少。

  加速術,我記得,這曾經是普瓦洛唯一學會的魔法,那個保命的絕招。現在,在他手中,這個魔法大大提高了我們的速度,成為我們手中隱藏得最深的最有力的武器。

  八百人,他的魔力支撐著整整八百人的隊列。儘管我對魔法一無所知,但我知道這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普瓦洛的臉上已經略顯蒼白,但他仍然執著地與我並行,沖在隊列的最前端。我們以敵人所不能預料的速度向前飛掠,白色的光芒在我們身上閃爍。距離越來越近了,我甚至能看見他們訝異敬畏的表情。沒有什麼駿馬能夠像我們這樣的奔馳,這樣的衝鋒已經超越了所見過的任何一支軍隊。

  在即將接近敵人的時刻,普瓦洛又再次發出了他的另一個法術。我沒有看見任何光芒或風聲的異兆,但我知道我面前的敵人動搖了,他們忽然間連長矛也抓不住,全身顫抖,無力地掙扎。

  或許是某種詛咒之類的法術吧,我想起了他在制止市民虐待埃裡奧特時候的情形。

  普瓦洛知機地退到陣列後方,他已經做了他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剩下的問題,必須由刀劍和長矛來解決了。

  我們抓住了普瓦洛創造的機會,深深扎進了敵陣之中。我輕快地將長矛送入一個溫斯頓人的胸膛,繼而抽出了我的劍。超越人類的速度和敏銳讓我能夠在混亂的戰群中找到縫隙,一次次將我的對手送去他不想去的地方。

  「保持隊列,保護他們三個人,全力衝鋒!」我一遍遍地重複著我的命令。

  米莉婭一直處於士兵們緊密的保護中,她多日來總是出現在弗萊德身邊,並盡可能照料受傷生病的士兵,她已經在他們心中樹立起了幾乎勝過弗萊德的女神般的形象。我相信哪怕僅僅憑她美麗的面容,也足可以讓不少士兵為她的安全而付出生命。

  而普瓦洛則沒有受到這麼好的照顧,亡靈術士的牌子並不是那麼受歡迎,即便他給我們提供了如此巨大的幫助。不過他基本上是安全的,瘋狂的溫斯頓人不太可能走近他的身邊,因為……

  天吶,我一定是看錯了,這不可能!

  在不經心的回頭一瞥見,我看見頭帶墨鏡溫柔和善嫵媚幽雅的埃裡奧特小姐,正手持一把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大號鏈錘,殘酷地對待她身邊的溫斯頓人。

  「對不起!」她紅著臉說,但手中絲毫也沒有停頓,一個重裝步兵的腦袋開了花。

  「原諒我!」在她彬彬有禮的對答中,又一個高大的勇士長眠在她的猛烈敲擊之下。

  「我也不想這樣……」

  「不要逼我……」

  「實在抱歉……」

  ……

  她的戰績讓我慚愧。事實讓我相信,每一個黑暗精靈都是天生的戰士。

  「啊……」普瓦洛的慘呼聲傳來。一把彎刀繞過了士兵層層的防禦,在他的右手上留下了殷紅的創口。

  埃裡奧特小姐的神情忽然變了,一團黑色的火焰從她身上騰起,將她整個人包圍起來。我知道,這是每個黑暗精靈都會的小技巧,這團火焰的用途僅僅是威嚇敵人,沒有絲毫實際的作用。但戰鬥中的敵人不太可能發現這團火苗不會灼傷人體這一事實,那個被嚇呆了的倒霉的溫斯頓士兵在第一時間就被敲成了碎骨。

  這團魔法火焰的出現只說明一個問題:我們的黑暗精靈小姐生氣了。

  「不許傷害普瓦洛!」在那對遮擋眼睛的墨鏡之後,她的面目變得猙獰。

  「埃裡,你回來。」普瓦洛制止了黑暗精靈的瘋狂。他皺著眉頭,似乎不願意看見他漂亮的異族助手的雙手過多地染上血腥。「埃裡」,這個親暱的稱呼多多少少說明了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故事。

  米莉婭策馬靠近普瓦洛:「需要幫助嗎?」她大聲問。

  普瓦洛沒有堅持他所謂的「信仰仇恨」,亮出了他受傷的手臂。一個小小法術之後,他的傷口癒合了。

  他沒有像平時那樣巧舌地表達的謝意,這已經沒有必要了。在這個生死的戰場上,沒有所謂宗教信仰的分歧,沒有所謂魔法學派的對立。在生或死的選擇面前,我們都是戰友,那些互相依托生命的人。

  「弗萊德!」一道黑色的光輝炸裂在眼前,那是我所熟悉的刀光。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大聲喊道。

  我勇敢的朋友滿身血污,超越負荷極限的戰鬥讓他氣喘不止,可他仍是這戰場上的勇士中最出眾的一個。紅焰同樣滿身浴血,但溫斯頓人的心中對這個前一天傍晚在兩軍陣前統治戰場的勇猛精靈依舊保持著敬畏。在他們身邊,不足三百的德蘭麥亞騎兵陣型散亂,僅僅依靠著求生的本能在無意識地苦苦支撐。

  終於讓我趕上了,他們還活著!狂喜的情緒感染著我,讓我的動作精準而有力。如果說我這一生中有什麼值得驕傲的時刻的話,無疑就是這時候:我率領著不足千人的輕騎,在瞬息間突破甚至穿透了曾經橫掃大陸的堅兵組成的銅牆鐵壁,在我的朋友最危難的時候,為他完成了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任務。

  「弗萊德,紅焰,在這裡!」我高呼。儘管溫斯頓人的防禦已經被突破,但依靠他們豐富的經驗和堅韌的意志,這條通道不可能堅持很長時間,事實上,這道細小的傷口已經開始癒合,越來越緊地將我們擠在陣地中。我們必須盡快離開。

  弗萊德看見了我,激動的表情在他的面頰上流動。他戰刀一舉,大喊一聲:

  「我們得救了,跟我衝出去!」

  然後,和紅焰一起率領著僅存的戰士衝向這個缺口。

  「啊!」在混亂中,紅焰發出慘烈的叫喊聲。一柄陰險的長矛猛地從左側閃出,尖銳的矛刺剛巧劃過他裸露在外面的左眼。一道血流從他閃著精光的碧綠色眼球中濺出,沿著他俊俏的面龐滑落。受到重創的精靈痛苦地低下頭去,用近乎絕望的呼號宣洩著自己的痛楚。

  「他瞎了!」偷襲得手的敵人大叫。他們以為紅焰右眼裝飾性的眼罩是為了遮掩他的殘疾。所以當紅焰掀起眼罩憤怒地逼視卑鄙的偷襲者,並砍下他致命的還擊時,他的對手驚異地呆在了當場。

  「衝出去!」疼痛和憤怒讓精靈奮勇向前。

  什麼時候的士兵最勇猛?

  眼看著被伏擊的敵人茫然失措,突然給他們最致命的打擊的時候?

  狹路相逢,與勢均力敵的敵手一較短長的時候?

  帶著必勝的勇氣和信念,向對手正面發起衝鋒的時候?

  這些都不對。

  是在身陷絕境,以為必死無疑,卻發現繼續生存下去的希望的時候。

  那些明明連劍都捏不住的戰士們重新煥發出了戰鬥的意志,對生命的渴望讓他們無情地對待著面前的敵人。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無論是他們還是他們的敵人。他們如同一隻堅舟頑強地漂流在洶湧的海面上,冒著隨時覆沒的危險向前方尋找生機。他們前進得那麼艱難,甚至在某一刻我都感覺他們彷彿永遠也到不了我的身邊了。

  直到弗萊德染滿了鮮血的手虛弱地搭在我的肩膀,我才肯定,這不是一場在最後一刻令人絕望的夢境。

  「後陣變前陣,保護將軍,全軍,後撤!」我一刻也沒有猶豫。

  可是已經晚了。

  在我們身後,溫斯頓人幾乎已經重新編織成了一道防線,將我們圍在了裡面。我們這八百人多人就像是一隻滾燙的山芋,雖然一開始燙壞了溫斯頓人的舌頭,但他們還是把我們吞噬了。

  「殺出去!」我大叫著,我不能相信在這次營救的最後關頭功虧一簣。真奇怪,我從來都是很怕死的,但在這時候我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想的是,無論如何要把弗萊德救出去。

  可這太困難了,普瓦洛施加在我們身上的神奇法術的作用早已消失,輕騎兵失去了速度,幾乎只剩下被人宰割的前途。兩旁的重裝騎士們仍然在步步逼近,加速了我們崩潰的勢頭。我們陷入了弗萊德剛才正面對的局面。

  「你不該來的,傑夫……你不該來的……」弗萊德伏在馬鞍上,小聲地說。兩滴淚水從沿著他漂亮的面頰滴落,沖洗著他面孔上的血跡。

  「混蛋!我是來救我勇敢的朋友,不想看見一個哭泣的懦夫!米莉婭小姐,給我照顧好這個白癡!」第一次的,我如此粗暴地對待我的摯友,「我要出去,帶著所有人出去,沒有人想陪著你一起死!」

  我並不像自己宣稱的那麼有信心,但我知道,疲憊的弗萊德和紅焰已經無法再對士兵們提供任何幫助,如果連我也開始絕望,那麼就連最後一絲希望也沒有了。

  如果沒有意外,那最後的一絲希望已經沒有了。

  我的士兵並不是精銳部隊,恰恰相反,他們幾乎是我們的騎兵中最弱的一群。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沒有成為正面戰場上的主力,而成了護送押運的後勤安全保障。

  在強大的敵人面前,他們已經開始瓦解。

  難道一切真的就這麼完了?在死亡面前,我平庸的希望和弗萊德偉大的構想會同時破滅在這場慘無人道的殺戮中?

  事實告訴我,我總是幸運的。

  正當面前的包圍圈開始收縮,將我們逼上絕路的時候,他們的後面傳來一陣騷動和不安的慘叫聲,在那之後,我聽見了達克拉激昂的高呼。

  「他***,你救出他來。好樣的!快走。」

  我並不是唯一一個能為別人拚命的人。

  我們衝出了溫斯頓人的死亡壁壘。

  策馬奔馳,天青雲碧。

  「弗萊德……」我忍住喜悅的淚水。

  「我們還活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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