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遊兵 第十二章 戰士的最後一刻
三個年輕人行走在崎嶇的山路間,向提特洛城蹣跚走去。
「你不該來的,傑夫。」
「我必須來,我總得做些什麼,否則我……我覺得對不起拉瑪。而且……」
「什麼?」
「我不能讓朋友一個人冒險。」
「傑夫……」
「你們都有來的理由,可是為什麼我也要來冒這個風險啊!」普瓦洛換上了一身緊身衣服,跟在我和弗萊德後面,絲毫看不出一個魔法師的驕傲和矜持。
「我覺得也是,卡爾森讓你來幫助我們,可到現在我還沒看出來你能幫我們什麼。」我和普瓦洛鬥了一路的嘴了。
「我……怎麼說我也是個法師,你這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列兵怎麼能如此侮辱一個有知識的賢者?」魔法師的榮譽感在普瓦洛身上稍稍發揮了一點作用。
「嗷嗷叫著逃跑的時候也沒看出來你是個什麼賢者。」我繼續挖苦他。
「第一,生死關頭能夠明智地選擇生路,這也是一種賢能;第二,我什麼時候『嗷嗷』叫來著。」
「那你是怎麼叫的?」
「我是『喔喔』的叫……不對,我沒叫過。」誰說魔法師都是聰明人的。
「是德蘭麥亞的士兵嗎……」
「我才不是士兵呢,我是個魔法師……啊,有鬼啊……」
附近一個草叢裡,隱約傳來沙啞的呻吟聲,在這四處無人的山間顯得格外陰森。當我意識到這應該是個活人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和年輕的法師抱在一起發抖。
「你是誰?」弗萊德拔出劍指向草叢問。
「果然是德蘭麥亞士兵啊,我終於……終於等到了。」一個高大的影子從草叢裡滾出來,身上穿著德蘭麥亞的騎兵盔甲。是我們的傷兵。
「埃奇威爾先生!」弗萊德一聲驚呼,忙扶起受傷的埃奇威爾,把他攙扶到樹下靠著。
「原來是你,年輕人,啊,還有你。」埃奇威爾不知道那裡受了重傷,腰部以下的盔甲幾乎都染成了紅色,肩上還插著一支箭,血流不止。
「您這是怎麼了,先生。」我一邊掏出水壺一邊問。
原來,埃奇威爾在全軍受伏之後沒有忙著向後退卻,而是帶領部下衝上了山坡,嘗試著衝出伏擊圈向提特洛城求援。可溫斯頓人把整個出口全部堵死了,埃奇威爾他們根本沒有突圍出去的可能。在經過一番頑強的抵抗之後,他的手下全部戰死,只有他在斬殺數名敵軍之後衝入山間叢林中。看著他身上的傷痕,我們可以想像當時場面的慘烈。即便身受重傷,他仍然沒有放棄希望,甚至試圖爬下近兩百步的山崖山崖,下到提特洛城報警。用他的話說,即便是摔死在城裡,如果能讓守軍發現後提高警惕,那也值得。
可連番的激戰讓他受傷不輕,他在能看到提特洛城的一個山坡上昏了過去。等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正好看見一隊穿著德蘭麥亞軍裝的殘兵進城求援,報告說第七軍團受到伏擊,需要城內守軍增援。待一部守軍出城進入峽谷之後,城內突然著火,城門吊橋也放了下來,山谷中衝出大量的溫斯頓人,和城外駐紮的敵軍迅速地衝入了城堡。失去城門護衛、內外受敵的守軍很快就敗下陣來,號稱大陸「龍峰之壁障」的提特洛城在短短一夜之間就易手了。
弗萊德是對的,提特洛城陷落了,而且連陷落的方式都被他料得半點不差。他或許是德蘭麥亞軍中第一個瞭解了溫斯頓人意圖的人,即便如此,也沒有人能夠扭轉我們在這場戰爭中的慘敗局面。
「我們帶您回去,先生。」弗萊德說。
「不用了,年輕人,我不成了。」埃奇威爾搖著頭說,「看見你們沒死,我……我很高興。我強撐著不死,就是希望能把消息傳出去,現在……值得啦。」
他解下了自己的佩刀,交到弗萊德手中:「這把墨影陪了我十幾年了,送給你也算物有所值。年輕人,第一次看見你我就覺得……覺得你很像我。好好用它,別……別給它丟臉。」
「是,先生。」弗萊德接過墨影刀,強忍著眼淚回答。
埃奇威爾接著說:「幫我……把頭盔帶上。」
我忙把頭盔戴在他頭上,生怕戴歪了,輕輕地左右調整著。
他掙扎著倚著樹站起來,輕聲地說了句什麼,然後就永遠地垂下了頭。我和弗萊德這個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
「他和那些死在戰場上的人不一樣,」普瓦洛低聲說,「他死得不遺憾,我能感覺得到。」我們並不知道,普瓦洛的話是有根據的。
我們離開了。在我們身後,是個偉大戰士的軀體。我們彼此並不熟悉,但這個人在短短兩次的會面中給兩個少年士兵展現了一個戰士的高尚品格。公正、盡職、忠誠、友善,甚至面對死亡都沒有恐懼,走得那麼從容又那麼矜持。
他是第一個向我致敬的貴族,但在那之前,無數人已經向他致敬了無數次。
他留下了一具直立的軀殼,在人人敬畏的死亡面前,他表現得如此高傲,像險峻的岩石,連山間的罡風都不能動搖分毫。
死得不遺憾,也許吧,我想。這個人在兩個少年心中撒下了戰士精神的種子,誰知道在此之前,他將多少個未經世事的懵懂少年,變成了馳騁疆場的英勇戰士。
他最後說的話是:我的朋友,我來了。
這個高貴的騎士有著一個怎樣的過去?他口中的朋友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和他的朋友之間發生過我們難以想像的感人故事。
……
回去的路上,我仍沉浸在對埃奇威深深的緬懷中,沒了和普瓦洛鬥嘴的精神。弗萊德也沒精打采地走在前面,更是一句話也不說。眼看天邊隱約透出些亮光,我們馬上就要下到山底,再穿過一個岔道就可以回到營地了。
可就在這這個岔道,我們遇到了預料之外的麻煩:
一個新的崗哨出現在岔道口上,幾個高大的溫斯頓士兵正忙著擺設柵欄、安置營帳。這個位置不僅是監視大路動靜的最佳位置,也封住了山林通往大路的唯一出口。
「好快啊,周密的安排。」弗萊德低聲歎息著,為敵軍的迅速行動讚歎不已。
「這不是你稱讚對手的時候。想想辦法,我們得盡快回去。」
「四個士兵在安帳篷,應該還有一個小隊指揮官,讓我看看……哦,在那呢。」順著弗萊德的目光,我看見正倒在一棵樹下乘涼的溫斯頓軍官。
「只有五個人,普瓦洛,掩護。」
正在我琢磨弗萊德說「只有五個人」是什麼意思的時候,他已經抽出刀衝了出去,把驚愕的我留在後面。五名溫斯頓士兵手忙腳亂地扔下手裡的工具,剛把武器拿出來,弗萊德就已經衝到了跟前。
借疾衝之勢,弗萊德一刀橫劈向打頭的士兵。他下意識地一擋,刀劍相交之下,發出「嚓」的一聲輕響,只見一道烏影將對方的長劍攔腰斬斷,直襲向那個士兵的胸膛。一道鮮血從胸腔中迸發出來,那個高大的士兵倒在地上,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還死死盯著手中的斷劍,一臉的難以置信。
好快的刀。
弗萊德對這把「墨影」的鋒利程度同樣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他盯著地上的屍體楞了一楞才回過神來。和他一起回過神來的還有剛剛目睹戰友死亡全過程的另外四名溫斯頓士兵,戰友莫名其妙地死於一個少年之手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心理衝擊,他們緊張地一步步靠近弗萊德,卻沒有人敢搶先出手。
這個時候,我已靠到弗萊德身側。
終於,一把長劍迅速地刺向弗萊德,他橫刀一揮,什麼也沒碰到,長劍的主人及時地把它縮了回去。
他們對弗萊德手中的那把古怪的黑刀十分忌憚。
又是一把劍刺來,仍然迅速地縮了回去。
又這樣試探了幾次,我們的敵人漸漸熟悉了相互的配合,一次次突擊著我們的防線。有時幾柄劍同時刺來,確實讓我們難以阻擋。幸虧他們顧慮「墨影」的威力,不敢全力猛攻。即便如此,我身上也已經中了兩劍,弗萊德的左臂也受了輕傷。
「普瓦洛,你在幹什麼!」躲閃中,弗萊德大喊,「魔法掩護!」
一陣古怪的聲音從一棵樹後傳了出來,繼而普瓦洛探出滿是銀髮的腦袋,對著戰況正激烈的戰團遙遙畫了一個圈。
一道白光從他的手中射了出來,直奔向激鬥中的戰團。四個溫斯頓士兵見到有魔法襲來,都嚇得大驚失色,遠遠跳到一邊躲避。
奇怪的是那道白光並沒有攻向我們身旁的敵兵,而是直奔向戰團中央的我和弗萊德。頃刻間,我們被白光籠罩了。正當我嚇得要大叫起來的時候,忽然間覺得沒有任何的不適,反而全身一輕,似乎身上的盔甲輕了不少。奇怪,這是什麼魔法?
還是弗萊德識貨,他大罵:「普瓦洛,讓你掩護,你對我們用加速術幹什麼?你的攻擊魔法呢?」
普瓦洛擠出了一個古怪的笑臉,說了一句讓人背過氣去的話:
「我只會加速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