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 星空倒影 作者:絃歌雅意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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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08-1-2 14:23:4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4 235549
huro 發表於 2008-1-4 15:42
第十五卷:精靈 第一百三十二章 聽證會

  在法爾維大陸上,許多種族都有其獨特的習性和品質,它們中大多數很難被其他種族理解,甚至讓人難以忍受。比如說:矮人的貪杯、牛頭人的好鬥、半身人的聒噪,人類的善變,等等等等。

  有些種族因為這些生活的習俗成為法爾維大陸上非常不受歡迎的那一部分。比如巨魔,這些龐然大物喜歡吞噬其他智慧種族的肢體,把他們咬碎,弄得自己全身血淋淋的。他們遇見的任何種族都有可能成為他們的食物,儘管在他們進食以外的時間還是很好說話並且脾氣極佳的——那時候他們多半在睡覺。

  所以他們的不受歡迎是可以理解的。

  或者比如牛頭人,他們經過的地方總是一片狼籍,尤其是在他們喝多了以後,更是連一片完好的木渣都剩不下來。最糟糕的是,這個北荒野蠻種族的成員們多半沒有積蓄的好習慣,根本無力對自己造成的損失進行賠償,儘管這群窮光蛋們在清醒過來之後很願意這樣做。這時候你最好大方地放他們離開並對自己的損失自認倒霉,千萬不要接受他們用自己的勞動力賠償你的建議,否則用不了多久你的家裡就會蒙受更大的損失。正因為如此,所以許多酒館門口都豎著「牛頭人與巨魔不得入內」的牌子,包括我家的馬蹄鐵酒館。

  所以,他們的不受歡迎也很好理解。

  再或者,比如說半身人。你很難遇到一個能保持片刻沉默的半身人,他們就是一台台小型的噪音製造機,不知疲倦地對你進行噪音轟炸,直到你精神崩潰一腳把他們踢飛為止。我甚至懷疑在他們矮小的身體裡盤踞著的不是他們的內臟和腸道,而是一根又一根超長的舌頭,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們為什麼連睡覺的時候都一直喋喋不休卻沒有人因此抽筋而死。他們製造的許多「名言」在法爾維大陸上廣為流傳,其中比較著名的包括:如果你們認為自己確切地理解了我所說的一切話語的深刻含義,那麼我可以肯定你們的頭腦對我所說的所有內容所反映出的深刻問題作出了不恰當的扭曲並對此產生了嚴重的錯誤理解。

  許多有天賦並且喜歡邊說話邊記錄的半身人成了流芳百世的詩人,他們寫出了許多大氣磅礡波瀾壯闊的不朽詩篇。這些被人們稱作「後現代意識流朦朧派」的詩歌最偉大的創新之處在於:它們都是由大陸通用語寫成,卻讓人一句也看不懂。比如說這一首:你的希望已經希望了希望你的你你的絕望已經絕望了絕望了你的希望你已經希望你的絕望已經絕望的你……

  瘋狂的種族,我寧願接待一個牙齒裡塞滿人肉的巨魔,也不願看見一個看起來很和氣的半身人走進我的酒館中。好在他們身材矮小不具攻擊性,而且屁股上的肉也很柔軟,踢起來很舒適。

  能夠與以上這些惡劣的品性相提並論的,還有精靈族的固執。

  固執,我們經常能夠聽到人把這個略帶負面色彩的形容詞加諸到粗豪的高地矮人身上,可與精靈相比,矮人們的那點固執就像是小孩子在鬧脾氣一樣。每個人都知道如何應付矮人,在一杯上好的麥酒面前你看不到一個頑固不化的矮人,這時候就算你想剪掉他們的長鬍子,他們說不定也會認真地考慮一下。可沒有人知道如何說服一個精靈改變他的主意。

  憑心而論,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精靈們還是很講道理的——這是因為他們對於這個世界的瞭解和高尚的智慧往往讓他們處於有道理的一方。但同樣,他們一旦決定了某些事情,除非遇到了重大的變故,就很難再更改。就好像他們對於異族的偏見,就已經持續了……我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好像自從人類誕生開始他們就一直這麼偏見著。我們有時會說某人像牛一樣倔,像驢子一樣犟,可如果把牛和驢子與精靈相比,你就會發現它們都是些多麼溫順的動物。

  說服一個精靈已經是如此困難,更不用說我們要說服的是整整一個族群。

  連續十幾天來,我們一直在試圖獲取礦山的開採權利。儘管那座被稱為「紅山」的鐵礦山確確實實不在月溪森林之內,但執拗的精靈們是不會理會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的。他們堅持不允許我們在他們視野可及的範圍內建造任何建築,否則就是「對精靈懷有潛在惡意的窺探舉動。」為說服他們,我們必須一次次出席由精靈族長老們組成的聽證會,這是一個讓人痛苦的經歷。

  精靈族的權力組成有些奇怪,處於一個精靈王國權利最高峰的毫無疑問是詠者,詠者對精靈們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問題享有決定權。但當詠者的意願與絕大多數精靈們相衝突時,長老聽證會則有權對詠者的決定提出質疑和反對。弗萊德說,這種做法確實體現出了精靈們超卓的智慧,這種權利構成最大限度地杜絕了獨裁者的誕生,體現了公平和民主。但是,這種做法並非沒有弊端,起碼,它使得許多緊急事件的決斷缺乏效率。

  而我對此唯一的感覺就是:厭煩。

  「尊敬的卡斯特長老,您一向是我所敬重的智者。我希望您能夠分辨事實,接受我的朋友們,給予他們應得的權利。」在一次繁瑣複雜的長老聽證會中,紅焰用我們所不習慣的高雅語調耐心勸說著年邁的精靈長老們。他曾經堅持使用通用語與精靈們交談,以此表達他的某種心情。可在這些頑固的生命們面前,他不得不放棄了這種嘗試。這對於他來說,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種屈服。

  「對不起,我們聽不懂通用語。」在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卡斯特長老滿臉不屑地用流利的通用語對我們說,看起來他絲毫不願掩飾對我們的蔑視。

  「對不起,尊貴的詠者,我認為您這樣做是不合適的。您不能把您的子民置於危險的異族之前,我們必須對您的行為負責。」白髮如雪細須如銀的精靈老者翻過來復過去地說著這句話,連眼皮也不眨一下。這個月溪森林的首席長老看起來就像是個四十多歲保養得很好的人類貴族,可天知道他已經有多大年紀了。他或許比那座礦山還老,因為紅焰告訴我們,卡斯特長老曾經見過許多次山川變成平地、平地變成江河的變化。

  「尊敬智慧的長老們,我以我的生命保證,我的朋友們絕沒有絲毫危害我們的意思。更何況,那座山並非屬於我們所有,我們根本沒有權利阻止他們在那裡做任何事情。」長老們的言辭讓紅焰有些沉不住氣。他大聲地辯駁著,可他這點努力在精靈長老們的面前不起任何作用。

  「尊貴的詠者啊,您有著無人可比的高尚血統,可您畢竟太年輕了。您還不知道人類都是些多麼危險的生物。您的生命應當用於對精靈有益的更高貴的事情,而不是對這些異族生命的行為負責。」另一個叫做維森塔爾的長老開口說道。他手捧著一隻精美的木雕杯子,半瞇著眼悠然地坐在那裡高深莫測地說。

  「維森塔爾長老,我曾經在人類的國度中遊蕩了兩百年,我不認為您對人類的瞭解會多過我。我一天中所見的人類或許比您這漫長的一生還要多,我知道他們中有許多貪婪墮落的人,我也曾經身受其害。但他們中最傑出的那些遠比我們想像的要偉大,有些人有著足以讓自然女神都要為之驚歎的高貴品質。而我以我的血統和自然女神奈徹尼婭之名宣誓,我的朋友們就是他們中的一員。」維森塔爾的話引發了紅焰的怒氣。他曾經告訴過我們,在當年的那場戰爭中,維森塔爾就是海倫娜最有力的支持者,他對於人類有著超出一般的偏見,儘管在他一生將近兩千年的歲月中,很少真正與人類交流接觸過。

  「……有些事情,是不必親自瞭解的,年輕的詠者。您的旅程不能說明什麼問題。這一點,當您到了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會明白了。」維森塔爾對紅焰的言辭不以為忤,他神態細緻優雅地輕啜了一口杯中的清水,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

  「你……」他明明無知卻又裝出一副無所不知的模樣讓紅焰忍不住要大聲反駁,他對於這個自大驕傲的長老一早就有些不耐煩了。在他看起來就要破口大罵的時候,弗萊德攔住了他。從弗萊德的眼神中紅焰似乎想到了什麼,確實,我們是來這裡解決問題的,與這些倍受到尊敬的精靈長老們發生爭執對我們一點好處也沒有。

  「尊貴的長老們,我們已經見過多次了。首先請允許我表達我對你們的景仰和尊敬。我希望能有這個榮幸在你們面前說幾句話。我想這件事情不能說和我們全無關係,所以我認為我有權利在你們面前提出我們的意見。」弗萊德流利地用精靈語說著,他的精靈語甚至比一些精靈說得都要好,配合他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優雅神態,讓人無法拒絕。

  弗萊德恭謹有禮的態度和優雅的儀態博得了長老們的好感,那些異族老者們小聲相互交流了一下意見,而後卡斯特長老說:「古德裡安先生,儘管按照傳統,人類是無權在聽證會上的發言的,但您說得有道,這件事和你們有關,我們願意聽聽您的看法。」

  「謝謝您,卡斯特長老,也謝謝在座所有長老們的諒解,我感激你們的通情達理。」在聽到弗萊德說出「通情達理」這個詞時,我感受到了一種反諷的笑意。

  「首先,我必須向你們介紹一下我自己,這對增進我們之間的瞭解有好處……」弗萊德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他驕傲地挺起胸膛,大聲地對面前的精靈長老們說:

  「我是一個國王,新德蘭麥亞王國的繼承者。從法律上來說,月溪森之外,所有屬於聖狐高地的土地都應該歸我所有。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取來我的王冠作為憑證。以諸位長老的年齡和智慧,我相信你們可以分辨我的話是否屬實。」

  弗萊德的話確實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原先那些沉默安閒的長老們開始切切私語,有幾個甚至對著弗萊德指指點點。雖然這些高傲的精靈們從來都看不起人類,但他們同時也明白一個人類王國的力量。再高傲的精靈也無法忽視一個人類國王的來訪。

  「我相信您,古德裡安陛下。請原諒我們沒有以合適的禮節接待您的來訪。您或許應該坐下來,我們很榮幸能夠與您交談。」卡斯特長老略微遲疑了一下,不失禮儀地對弗萊德說。儘管精靈們的驕傲令人反感,但你不得不承認的是,在需要的時候,他們的禮節相當周到。他們自詡為最高貴的種族,總是擺出一副高貴優雅的儀態對待別人,彷彿在以此顯示自己的高尚,這一點和人類的貴族們有些相似。

  「不必了,尊敬的首席長老。我之所以不願以一個國王、而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來到這裡,就是因為我不願讓這件事情打破親愛的精靈朋友們平靜的生活。我不是要向你們收回什麼,而是為我們之間的相互諒解而來。」

  「你們擔心我們窺覷你們寧靜的森林,威脅你們的安全,這我能夠理解。我的國土現在也正遭受侵略,倍受蹂躪。為此,我願在此以王者之位莊嚴宣誓,德蘭麥亞一體國民,絕不會滋擾月溪森精靈族人的生活,絕不對月溪森林的精靈族人有任何不義之舉。一切精靈族人,在我國土之內都可獲得同人類國民同樣公正的對待,他們的生命和財產將得到王權的保護。」

  「如果你們對我的誓言不信任,我願意在這裡簽署一份文件,證明我的話語。我發誓,只要德蘭麥亞王國沒有滅亡,這分文件將永久有效。」

  「我很想給您一份永久的保證,尊敬的首席長老閣下,可一個王國的壽命已經是一個王者權利的最大限度了。我願以此證明我的友誼和誠意,希望能夠得到你們的諒解。」

  弗萊德真誠的話語和堅定的神情顯然已經打動了在場的許多精靈長老,他們又一次開始了低聲的商討,這讓我們看見了一點希望。

  「我反對,尊敬的長老們!」這時候,一個窈窕冷艷的身影出現神殿之內。就算是精靈族中,能夠用這種冷冰冰的敵意語調大聲表達反對意見的人也十分罕見,而她就是我所知道的唯一的一個——「冰泉」海倫娜,紅焰的親生姐姐。

  「該死,海倫娜,你就不能做兩件好事嗎?」看見她來到這裡,紅焰忍不住氣惱地說。

  「您好,尊貴的詠者。」海倫娜面無表情地向紅焰行禮,只看她的表現誰也不會相信她和紅焰居然是親生的姐弟,「如果我的到來冒犯了您,還請您原諒。我並沒有任何對您不滿的意思,而只是想對尊敬的長老們發表一下我對此事的看法。作為前任詠者的女兒,這兩百年來月溪森林女神權力的執行人,我想我有這個權力,更有這個義務。」

  「我從沒見過比她更像殭屍的女人……」普瓦洛輕輕附在我耳邊說道。儘管他不明白這個冷艷的精靈在說什麼,但用他的木質手杖來思考也可以想得到,她肯定不是來幫助我們的——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雖然我從來沒見過殭屍。」他補充道。

  「……尊敬的各位長老們,我再次請求你們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不要因為一時的感動失去了你們可貴的理智……」海倫娜這時已經在向長老們陳述了。每當我聽到她的聲音都覺得莫名的寒冷,我猜想這個女性精靈的骨頭上都覆蓋著一層冰渣。

  「……我們曾經見識過人類的誓言,」她接著說,「我們知道他們是如何看待這些的。他們從不虔誠地信奉神祉,沒有任何誠實的品質。人類的善變是眾所周知的,只要他們願意,隨時都可以找到借口去違背自己的誓言。」

  「王者的誓言,這對我們毫無意義,尊敬的長老們。古德裡安先生也說,他自己的國家正在遭受侵略。難道這兩個國家再此之前從沒有過友好的協議嗎?我沒有從他的話裡聽到誠實,我只聽到了欺詐。我不信任他,我不信任人類的誓言。」

  儘管海倫娜對弗萊德的指責讓我氣惱,但我也必須承認她的話有一定的道理。在人類的國家之間從不缺少對友邦的欺詐和侵略,就像克里特,在這場侵略戰爭之初也曾經信誓旦旦地與德蘭麥亞結下了「兄弟般的友誼」。

  「而且,即便他們的誓言是可以信任的,我們不能忘記了,他們開採礦產所破壞的,正是自然女神所鍾愛的土地,是大片美麗的森林。如果我們允許他們這樣做了,就是在違背我們所崇敬的神祉,這是讓我永遠也無法容忍的……」

  「難道自然女神把鐵礦埋藏在地下就是為了弄幾塊紅石頭給我們看的嗎?」紅焰氣憤地大叫起來。

  「或許,尊貴的詠者,這正說明我們是受神眷顧的高貴種族。」海倫娜不緊不慢地回答。

  紅焰無言地坐倒下來,他已經無力再與他驕傲又善辯的姐姐爭論了。

  在海倫娜結束了她的發言之後,長老們開始小聲商討。沒過多久,他們就向我們公佈的結果。

  「尊貴的詠者,高貴的古德裡安先生,經過長老會的商討,我們認為,你們的要求並非全無道理,而且古德裡安先生的話也表現出了他極大的誠意,讓我們深受感動……」說話的那個長老叫做葉塞琳達,是個非常溫柔的年長女性,她也是長老中唯一一個對我們的要求表示理解和支持的人,我們為此十分感激她。

  「……但是,出於對我們生活安定的考慮,更主要的是,出於對自然女神的信仰和敬意,我們不得不反對你們的要求。很遺憾,尊貴的詠者,我們不能允許您的朋友們開採鐵礦,除非您能找到更有說服力的理由。如果是那樣,您隨時都可以召開長老聽證會,我們願意隨時為您效勞……」葉塞琳娜有些抱歉地對我們說道。

  在精靈們無可指摘的禮節中,我們又一次地失敗了。
huro 發表於 2008-1-4 15:43
第十五卷:精靈 第一百三十三章 商人與精靈

  隨著月與星辰的詠者,「紅焰」佐布爾的回歸,月溪森林的精靈們發現自己的生活正在發生著令人驚訝的改變,這主要體現在兩點:

  一是他們的詠者,最受自然女神奈徹尼婭鍾愛的族人,高貴的自然之子,居然會在過去的四年之間一直在幫助人類戰鬥,並且聽命於他,接受他的指揮,甚至還為此失去了一隻眼睛。最讓他們想不到的是,當紅焰扯下眼罩,用猙獰的面目面對他們,在他們的輕呼中講述這段「恥辱」的經歷時,竟然毫不掩飾自己驕傲的心情。

  一個精靈的王者聽命於一個當時連最低的爵位都沒有的士兵,這讓精靈們不能想像。我猜想在這之前,他們寧願去自殺也不願親身經歷這種讓人羞辱的事情。

  但當許多年輕的精靈們聽完了我們的講述之後,他們多多少少地愛上了我們的故事。那些看守著我們的年輕戰士們逐漸對我們變得和氣起來,給了我們一些方便。走在月溪城中,精靈們不再用視而不見的眼光輕蔑地掃過我們,有些比較莽撞的年輕精靈們甚至還走過來跟我們打招呼。弗萊德在一些年輕精靈的眼中甚至頗受尊敬,他用他優雅的舉止、高尚的節操、溫和的談吐和熱忱的友誼征服了他們的心。

  沒有一個有理性的種族會排斥英雄,精靈的血也是熱的,只不過在漫長的歲月中,它們被冷卻的機會比較多。

  另外一點則是,精靈們發現,足以和詠者的權威相平衡的長老聽證會變得不值錢了。在大約二十天的時間裡,召開了不下十次聽證會,有幾次還是在全體精靈族人面前公開舉行的。而在過去相當漫長的一段歲月裡,也就只有兩百年前的那一場與人類的戰爭發起了一次聽證會,許多精靈們還記得當時的景象。據說,那是許多年長的精靈生平僅見的一次盛況,聽證會莊重高雅的景象讓他們終生難忘。

  事實上,對於精靈們這樣漫長的年齡來說,確實沒有什麼真正重要的事情需要用如此隆重的方式來解決,許多時候,歲月本身就在幫助他們解決這些難題。

  他們等得起,可我們不行。克里特人隨時都有可能捲土重來,我們尚且沒有鞏固自己在聖狐高地上的根基,更多更重要的事情等待著我們去做,這一切都需要那座近在咫尺卻又彷彿遠在天邊的鐵礦山幫助我們。

  也就只有紅焰這樣的詠者才能如此不顧身份,像個無賴一樣頻頻使用自己的權利,幾乎是逼迫這些散居在森林各處的長老們一次次聚集起來,討論這件在他們看來根本不可改變的事實。我們原本寄希望於這些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傢伙們厭煩了我們的糾纏,為我們打開方便之門,可我覺得我們低估了他們的承受能力。這些精靈長老們已經忍受了上千年的孤寂,我們的小小聒噪還不足以改變他們的執拗。

  而且,海倫娜一直都在極力反對著我們。我們眼看著自己的努力一次次在海倫娜的堅決反對下化成了泡影。對於自己的姐姐,紅焰既憎恨,又憐憫,他似乎不太清楚應該用什麼樣的情緒面對她,更不用說在言辭上與之對抗了。

  就在我們的談判阱入死循環的僵局中時,森林外傳來了一個好消息:休恩來了,帶著他的第二批給養和更多的物資。

  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由我和弗萊德先行回營安置,而紅焰和普瓦洛則繼續騷擾可敬的長老們。

  六天後,我們回到了營地。

  「弗萊德,我的朋友,我的陛下,你這個喜歡給我出難題的傢伙。」見到我們,休恩看起來很高興,「你發現了鐵礦,恭喜你,可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把這個大玩意弄到這來的嗎?」他指著身後冶煉金屬的熔爐對我們說。

  「我幾乎拆了一個矮人的城堡,那群貪心的矮子都快要把我衣兜裡最後一個子兒拿走了。」

  「辛苦你了,我的朋友。」弗萊德略帶歉意地回答。

  「看起來,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你們已經建起了幾個小村落,我說得是土著部落那裡。你們居然能夠說服他們種植小麥,甚至把他們的住處變成了村莊,這真讓我出乎意料。看來,再過兩年,不用說我不必向這裡運入糧食,甚至可以把這裡的糧食運出去販賣了。先跟你們說好,我不能給你們出很高的價格……」精明的商人一開口,就把眼睛盯在了最讓他感興趣的地方。休恩看起來很滿意自己的工作,有些迫不及待地向我們邀功:

  「……我這次又帶了一千多個姑娘來,我相信你的小伙子們一定會照顧好她們的,事實上,他們已經這樣干了。正像我預測的那樣,最先到的那批姑娘看起來過得挺好。怎麼,有沒有興趣在這裡找一個漂亮的,我來向你推薦幾個……哦,你怎麼被米莉婭管教成了這個樣子,真可怕。酒保,你呢……」一說起這件事,休恩就兩眼放光,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稱職皮條客。

  「……我還聯繫了一些仍在反對克里特人和溫斯頓人的抵抗組織,讓他們知道了你們的存在。弗萊德,你想像不到自己有多大的魅力,當那些人聽到你的名字時就好像看見了心愛的姑娘一樣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要追隨你。當然,我沒敢把這裡的一切都透露給他們,只是讓他們盡可能地發展力量,或許有一天你會用的著他們。」

  「……先不說這些了,你們的鐵礦在哪裡?希望一切真的像你們所說的那樣,這是個很不錯的礦藏。我可是把能弄得到的最好的冶煉設備給你們送來了,這傢伙花了我不少的錢。按照它的產量,最多兩年時間,你就可以用精練的鋼鐵武器武裝一支超過十萬人的軍隊。我甚至要懷疑你有沒有那麼多的人口了……」

  休恩的話讓我們有些沮喪。看著這些讓人心動的大傢伙,想到我們的談判毫無進展,我覺得渾身無力。

  「別再提這件事啦,奸商,這件事還很麻煩呢?」我見弗萊德的情緒也不是很高,便想終止這個話題。

  「怎麼了?出了什麼問題嗎?你們可千萬不要告訴我你們發現的礦脈是假的,這些東西可是沒辦法退貨的!」休恩焦急起來。

  「礦是好礦,我的朋友,可我們遇到了更嚴重的麻煩。」弗萊德無奈地歎息著回答。

  我們把在月溪森林中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休恩,包括我們現在遇到的麻煩。聽了我們的講述,休恩並沒有像我們一樣陷入苦惱之中,反倒非常有興致地聽著。

  「我還以為遇到了什麼難題呢,我的朋友們,原來是這樣。或許我有辦法可以解決,當然,我需要一點時間。你們等我三天,三天以後我和你們一起去月溪森林。」休恩非常有把握地說。

  「嗨,奸商,你不要低估了精靈族的固執。」我好意地提醒他說,「紅焰和弗萊德想盡了辦法也沒能說服他們,我不認為那群自大的傢伙看見你滿身銅臭的樣子會有多大幫助。」

  「精靈族的固執?」聽了我的話,休恩狡詐地笑了起來,「在我還非常小的時候……大概是七歲那一年,曾經有一個精靈向我購買獵弓專用的弓箭,可是我沒有貨。結果我用高於市場價三倍的價錢賣給了他一把劣質匕首,在我的勸說下,他認為這對他非常有幫助,甚至比弓箭還有用,還非常地感謝我。後來,我聽說這個笨傢伙去屠龍了。再後來……我就沒有見過他……」

  「我可不覺得精靈有什麼固執的,我的朋友們,事實上,他們很好說話,只要知道他們所需要的是什麼。」

  「相信我,商人有商人的辦法!」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休恩黑色的眸子裡似乎流動著一層驕傲而凌厲的光芒。這讓我想起了當我們初次接手第九軍團時他的及時來訪,想起了當我們在綠葉平原上走投無路時他無私的幫助。他似乎總能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我們面前,解決那些我們都不甚擅長的問題,用他的「商人的辦法」。他是個神奇的商人,也是個可靠的朋友。

  我想,我是信任他的,即便他要面對的是一群頑固高傲的精靈,說服他們比單騎攻克一座城市還要困難。

  「瑞德先生,幫我把我的帳冊拿來,我要查查去年我們與銅錘堡和金石堡的矮人們的交易情況,還有,幫我查查我們和裡卡德的地底侏儒們的交易量,再把整個東部地區的產品交易清單給我……」說完這些,休恩高喊著跑開了。

  此後的三天時間裡,休恩一直在翻自己的那堆帳冊,就彷彿那裡面有自然女神奈徹尼婭的親筆簽名,足以說服難纏的精靈們似的。儘管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可我覺得,他那樣做確有他的理由。

  或許那裡面真有女神的簽名。

  ……

  七天後,我們把休恩帶到了精靈長老聽證會的面前。

  精靈族的長老們並不因為聽證會的頻繁舉行而煩躁,他們甚至已經習慣了這種每兩天早起一次的生活。但是今天,他們發現了休恩陌生的面孔,不由得好奇地相互問訊著。

  「……尊敬的長老們,請原諒我不請自來。」在自然女神的殿宇中,休恩氣定神閒地用他那跟我差不多糟糕的精靈語說到。他的發音很奇怪,在說精靈語的時候總帶著一點牛頭人的口音,讓在場的精靈們聽得直搖頭。我很奇怪他怎麼會說牛頭人的語言,按理說那些窮得掉渣的傢伙們不會和這個貪婪的吸血鬼有什麼接觸才對啊。

  他不會把牛頭人的角鋸下來拿去賣了吧,我想。看著他現在略顯猥瑣的奸商模樣,我覺得這種瘋狂的事他是幹得出來的。

  「我是新德蘭麥亞王國二等男爵休恩·勒·恩裡克,非常榮幸能夠見到各位閣下。」懷裡揣著弗萊德剛剛簽署的連墨跡都沒有干的文件,休恩面無懼色——或許是面無慚色——地大聲說道 「古德裡安一世陛下剛剛將月溪森林以西的一片土地恩賜給了我,其中就包括紅山礦場。我想我有權站在這裡,向尊貴的各位提出開發鐵礦的要求。」

  「這不可能!」海倫娜站在一旁冷冷地說,「你的國王在這裡懇求了很久都沒有獲得我們的准許,更不用說你這個滿身銅臭的傢伙了。」

  「那是因為國王的仁慈,小姐,還有你們的好運。」休恩義正詞嚴地對她說。和我們不同,他看上去對精靈們沒有絲毫的尊重,我真的有些害怕他把局面弄得更不好收拾。

  「我並沒有國王那樣的仁愛之心,尊貴的各位。在接受封賞之前,我只是個商人。而且很遺憾,我是個相當成功的商人。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得到了陛下的青睞和恩賞。」無論休恩剛才是如何裝腔作勢的,可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顯露出的是他發自內心無法自持的自豪感。我猜他無論何時,當他宣佈自己是個「成功的商人」時都會這樣的驕傲。這是他的人生最輝煌最值得驕傲的地方,正如我驕傲於我是最棒的酒保一樣。

  可這驕傲的宣告對精靈們沒有任何影響。

  「這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休恩先生。您愛是什麼就是什麼。」海倫娜厭惡地說道。

  「沒有關係,小姐?或許吧。但是,倘若我能壟斷銅錘堡矮人的鐵礦和精煤的出產,不知道這和月溪森林有沒有關係。或者說,如果我能夠買斷金石堡矮人們的秘銀銷售權,不知道這和您有什麼關係。哦,您的髮飾看上去很眼熟,那似乎是由百分之八十三的秘銀和百分之十五銅與錫的合金打造的,它的做工很精緻,似乎就是金石堡產出的貨物。但這並不是什麼上乘貨色,因為百分之二的雜質太多了,那影響了它的色澤,我連送給歌女的禮物都比那值錢。哦,我失敬了,它在您頭上很漂亮,與您很相配……」休恩裝作毫不在意地羞辱著海倫娜,聽了我們的講述之後,他就對這個一直找我們麻煩的自大女人沒有什麼好感。

  「……如果沒看錯的話,上面那顆不起眼的天然祖母綠寶石出自裡卡德地底侏儒們的礦場之中,而我恰好和他們有一份巨額的交易合同。我不介意在上面增添一些數字,他們的礦產質量不錯,我不愁沒有銷路,不夠從此以後,您可能就連得到這種廉價首飾的機會都沒有了,我不能不說這很遺憾,它看上去和您真的很相配……」隨著休恩的話,海倫娜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我注意到坐在前面的精靈長老們看起來也很不自然,周圍的精靈們甚至發出有些畏懼的歎息聲。不過,他們的失態和海倫娜受到的羞辱沒有很大關係。

  「我這裡還有一些清單,高貴的首席長老閣下,您或許對這些有些興趣。上面的物產是多麼的親切啊,是不是,閣下?可惜,您在月溪森林中找不到它們,而且,我保證您無法從這份清單之外的地方找到它們。如果我願意,恐怕半個月之後您就再也找不到它們了。」說著,休恩從袖口中抽出一張油膩髒亂的記帳紙,毫不客氣地走上前,扔在卡斯特長老面前的木桌上。如果在此之前,一個人類居然敢如此無禮地對待一個精靈長老的話,周圍的精靈們就算不直接撕碎了他也會把他趕出森林。可是,現在他這樣做沒有人感到不合適,就好像卡斯特長老的那張桌子被做好就是等待著休恩來這樣侮辱似的。

  卡斯特長老並沒有因為休恩的無禮舉動而惱火,他已經沒有時間惱火了。他只在那張清單上看了兩眼,就無力地將他放下。維森塔爾隨後也拿起它粗略地看了一下,當他把那張破紙片放下時,臉色變得比白色還要白——他的臉本來就是白色的。

  那是一張寫滿了各種礦產和農副產品的紙張,也是休恩名下的巨額資產能夠控制的東西。我們都知道,精靈族有著高超的鍛造和加工技巧,在這方面,他們甚至超越了以此成名的矮人族:他們在普通武器上附著魔法的能力遠高於對魔法天生反感的矮人們,他們天生就是魔法方面的天才。

  可是,瞭解這一點的人並不多。

  因為,精靈們鑄造的武器和其他製品都非常的少。

  從來沒有人見過扛著鋼鋤和鐵鍬四處開採礦石的精靈,他們的驕傲和孱弱的體格讓他們不可能鑽入地下去開採豐富的礦藏,這也是紅山鐵礦在月溪森林的邊緣存在那麼久還未被發掘的主要原因。他們所有需要的礦物都必須從外界購買。大部分時候,他們會尋找同樣長壽的矮人或地底侏儒,有時候也會找到人類的商人。這使得他們的金屬礦產十分稀缺,因此很少有他們鍛造的物品流傳於世,不像矮人們的產品那樣廣為流傳。不僅如此,許多必要的農副產品和裝飾品他們也只能由外界貿易才能獲得。

  「我知道你們的壽命很長,高貴的長老們,還有我親愛的精靈朋友們。哦,小姐,您不要那麼看我,我們不是朋友嗎?好的,不是就不是吧。」休恩表現得越發強勢起來,他看上去就像是暴發戶一樣讓人討厭,但我很喜歡他現在的樣子,尤其是當海倫娜在他面前生氣卻又不能發作時,我覺得心裡很舒暢。

  「……可是,如果沒有這些,我不知道你們還可以像這樣富足地……」「富足」這個詞在休恩的口中帶著深刻的諷刺意味,「……生活多久,五年?十年?或許……半個月都不到。我想我還等的及,你們看,我還很年輕。而且,我還可以把我的產業留給我的孩子,就算我不能享受這座鐵礦給我帶來的財富,我的兒子或者孫子總會享受到的。」

  「另外,如果古德裡安陛下看中了你們的森林——當然,這種可能性很小,我的陛下是仁慈的,你們也都看見了,他一直都在懇請你們,而不是命令你們,其實他有這個權利——如果他看中了你們的森林,想要武力奪取它,你們又能夠怎麼辦呢?你們沒有了礦產來源,據我所知,你們也並沒有儲藏戰備物資的好習慣,就用你們現有的武器來戰鬥嗎?你們不願意用殺過人的箭頭,有時甚至連帶血的劍都不願意保存……」

  「還覺得你們很強大很高貴嗎,精靈們!」忽然,休恩大喝起來,替我們發洩著最近幾十天來淤積在心中的強烈不滿,「你們連自己自足這種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還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只要我們願意,一年,不,半年,你們的手中就沒有可用的武器。難道你們打算憑借木棒樹枝和你們天生的那點微弱的魔法能力去抵抗王者征服的大軍嗎?」

  聽到這裡,海倫娜再也控制不住,她站起來大叫著:「高貴的精靈絕不畏懼任何強敵,我們必將保護自己純淨的家園,直到最後一人!」

  「那你們就宣戰吧,驕傲而愚蠢的小姐,你們或許能夠消滅一支軍隊,但斷送的將是整個種族!」休恩高傲地回答。此時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卑微的商人,他更像是一個主宰、一個將軍、一個獨立支撐一個國家的無畏的鬥士。他眼中的火焰讓人畏懼,儘管他手中沒有武器,但這並不妨礙別人在他面前退縮。

  「宣戰就……」當憤怒得無以復加的海倫娜就要說出不理智的話的時候,卡斯特長老制止了她:

  「海倫娜小姐,請您保持高貴的理智和美好儀容,不要讓我們的人類朋友見笑。」那個將近兩千歲的老者居然擠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他對休恩說:「恩裡克子爵閣下,我們是愛好和平的種族,除非受到敵人的侵擾,我們是不願意發起一場無意義的戰爭的。」

  「我並不想打仗,首席長老閣下,我只希望您能仔細考慮我的建議。」休恩強硬的態度讓人咋舌,「我要開採紅山鐵礦,準確地說,我是本著友好的態度來通知我的鄰居們的。除了我的陛下,我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命令。」

  「您是在威脅我們,子爵閣下。」休恩的話看起來強硬得有些過頭了,卡斯特長老面色不愉地說道。

  「這不是威脅,閣下,是我友好的表示。」休恩大概也發現了這一點。他收斂起自己的情緒,重新恭謹而有禮地說道:「出於對精靈族鄰居們的友誼和我們永久友好的見證,我願意將每年鐵礦產量的百分之三無償奉送給月溪森林的精靈朋友們,以表達我的心意。」

  「你這是在收買我們。」維森塔爾忍不住反對。

  「百分之四。」休恩立刻加碼。

  「高貴的精靈是不會受到這樣的利誘的!」海倫娜憤怒地大叫起來。

  「百分之五,為了您的美貌,小姐,這是給您個人的禮物。」休恩戲噱地說道,這句話把海倫娜噎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在說的是精靈族的尊嚴和榮譽,恩裡克先生,請您尊重我們的傳統。」卡斯特長老皺起了眉頭。

  「您真是我所見過的最貪婪的人了,甚至連貪婪的半獸人都會接受這麼豐厚的回報。百分之六,這已經是極限了。」對於精靈長老們的話,休恩根本理也不理。他熟練地用著討價還價的方式來對應精靈們的一切反駁言語,看上去對結果成竹在胸。不過,用「貪婪」形容一個精靈族的長老,這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回吧。我看見就連紅焰都皺起了眉頭。

  「恩裡克先生,請您……克制一點。」善良的葉塞琳達長老勸說道。

  「葉塞琳達長老,我的陛下和朋友們告訴我,他們在這裡時接受了您很多的照顧,對此我十分感謝。但即便如此,生意還是生意,我最高最高只能把鐵礦產量的百分之六點五奉送給月溪森林的精靈朋友們,再多我就要虧本了。您要知道,對於一個商人來說,寧願見到戰爭,也不願意做這樣虧本的買賣的。」已經進入狀況的休恩已經完全把精靈族莊嚴的聽證會當成了交易所,我相信很難再有什麼人能把他從商品的交易狂熱中解救出來了。

  所有的長老們無比尷尬地看著紅焰,這表示他們已經放棄了自己的權利,把所有的決定權交還給了詠者。在休恩面前,他們顯然沒有更多的辦法。休恩的威脅是致命的,在斷絕了貿易渠道的前提下,他們無法支持一場戰爭。當然,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們所有的力量也只不過是兩萬左右訓練有素的軍隊而已。

  海倫娜憤怒得大口喘著粗氣,可她什麼都不能做。精靈族高貴優雅的修養決定了她不能立刻殺死面前這卑劣的奸商,因為準確地說,休恩畢竟除了討價還價之外並沒有做任何冒犯精靈族的舉動。而且,雖然她高傲的有些過分,但還是能看得出如果休恩鐵了心這樣幹,會給精靈們帶來多大的傷害。

  「既然已經這樣了,長老們,我們就盡量為族人爭取利益吧。這正是詠者的責任,不是麼?」在這個最恰當的時機,紅焰走上前來,一邊皺著眉頭一邊辛苦地忍住笑意,緩步來到那些刁難了我們將近一個月的老者中間,一個一個地看著他們愁苦難當的面孔。對於他所說的話,長老們已經無法再提出反對意見了。

  「百分之七。」紅焰有些尷尬地向休恩提高了要求,周圍的精靈們發出了失落的歎息聲。當月溪森林的領袖不得不用商人的方式來討價還價時,事實上他們所堅持的尊嚴就已經被挫傷了。他們的固執曾經讓最傑出的英雄束手無策,可現在卻敗在一個下流市儈的商人手中。

  「那需要你們提供精靈的鍛造技術作為交換代價。」休恩立刻回答,這是我們事先就已經商量好的結果,一切都沒有出乎休恩的預料。

  「這可真是昂貴的代價啊。」紅焰試探地看著長老們的反應,似乎沒有人對此提出反對意見。當然,海倫娜是不同意的,可是她現在已經不在我們的視線範圍之內了。

  「並不是十分昂貴,隨貨附送的還有我們陛下的友誼,我保證這是最有價值的寶物。」休恩狡黠地笑著。

  「成交!」

  在自然女神莊嚴的神殿中,紅焰用生意場上的詞彙,第一次行使了他詠者的權力。

  當事情結束、問題解決之後,休恩歡躍地摟住我們的肩膀,自誇地說:「在成功的商人眼中,只要是存在於商品交換體系之中的生物,都是等待被屠宰的羔羊,根本沒有高貴尊嚴這種說法。真正偉大的商人,是那些甚至能夠把神當作交易買賣的貨物的人。」

  當我們走過氣餒羞怒的海倫娜身邊時,休恩無比輕蔑地瞥了這個不友好的女性一眼,別有用心地說:「精靈族的尊嚴?似乎比想像中的要便宜啊……」
huro 發表於 2008-1-4 15:43
第十五卷:精靈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誤會,大偏見

  紅山鐵礦的矛盾得到了妥善的解決,在獲得精靈們的允許之後,我們在紅山腳下建起了一個村落。許多跟隨著休恩來投奔弗萊德的無家可歸的遊民們遷徙到了這裡,成為了紅山鐵礦的第一批礦工。我不想欺騙誰,他們的日子並不好過,工作也很辛苦。但起碼他們在這裡不必擔心異國士兵的搜刮搶掠,沒有隨時可能降臨的生命危險,可以放心地滿足基本的生存需要,這就已經足夠讓這些可憐的人們感激我們的了。

  休恩不愧為一個有遠見的商人,他沒有把這裡只當成一個簡單的礦工營地來建設。在他富有想像力和和前瞻性的眼光看來,這個現在還很不起眼的村落早晚會發展成為精靈族與人類進行交流貿易的大市場,它的商業價值將會不可估量。因此,在選址的時候,他已經為將來的擴建留下了足夠的餘地。

  精靈們沒再給我們增添任何的麻煩,事實上,在確定能夠從鐵礦中獲得前所未有的巨大利益之後,他們甚至十分關注我們的工程進展。在礦坑開始挖掘之後,一些還沒有被刻板的傳統完全束縛住的年輕精靈們有時還會偷偷來到礦區,好奇地看著礦工們是怎樣工作的。對此,我們並沒有加以制止。正相反,我們希望精靈們能更多地和我們接觸,增進彼此間的瞭解,這對誰都沒有壞處。

  現在,在我們面前就有一個十分年幼的精靈男孩。他看上去很漂亮,大大的眼睛,一頭長長的、柔順的亞麻色頭髮,粉嫩得像個玩偶娃娃。除了尖細的下巴和耳朵,他和一半三、四歲的人類孩子並沒有太大區別——儘管他的年紀應該比我們中的大多數都要大一些。他站在路邊,目不轉睛地看著礦工們赤裸著上身,用鎬頭和大錘將大塊的礦石從山體上剝離下來、裝上車,然後向熔爐的方向推去,眼睛裡閃爍著可愛的驚奇光芒。

  「小傢伙,不要站得那麼近,小心被石頭砸到哦。」看見他那副入迷的樣子,凱爾茜忍不住把他攬到了身前,小聲地提醒著。她此時看上去非常溫柔,任誰看見她這副模樣,都不會把她和彗星海海盜之星聯繫起來。

  「對不起,謝謝你。」那個專著的精靈小孩沒有注意到我們的接近,一開始被凱爾茜的舉動嚇了一跳。等他認識到她的好意之後,連聲向她道謝。他的模樣既機靈又淳樸,還帶著孩子對陌生人特有的害怕,看上去真是有趣極了。

  「嗨,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啊?」紅焰這時候快步走過來。他彎下腰友善地拍了拍孩子的頭,滿面笑意地問。

  「啊!」突然出現的這張帶著刀疤的豪放面孔把這可愛的孩子嚇壞了,他抓著紅巾女海盜的褲角縮到她身後,只露出半張臉來偷偷看著面前這個「似乎是個精靈」的粗魯傢伙。他顯然不認識這個剛剛回到月溪森林的尊貴詠者。

  這景象讓我們忍不住哈哈大笑,凱爾茜一邊把孩子抱在懷中,一邊嗔怒地責備著滿臉尷尬的精靈勇者:

  「離我們遠點,紅焰,你把他嚇壞了!你對孩子就不能溫柔一點,別老是這麼粗聲粗氣的……」她一邊這麼說著,一邊用腳把紅焰驅趕到更遠的地方。

  「我的態度很好啊……」紅焰的興致被孩子的反應極大地挫傷了,他摸著耳朵紅著臉垂頭喪氣地走到我們身邊。不過當他轉過臉看著凱爾茜和那個精靈孩子相處得那麼融洽時,又不自覺地微笑了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啊,小傢伙?能不能告訴我們呢?」凱爾茜一手抱住孩子,一隻手親暱地捏著他的小臉蛋,友好地問著。

  「我叫裡格希斯,姐姐。你叫什麼?」那在凱爾茜的懷抱中,裡格希斯一點也沒有陌生的趕,就好像他經常讓女海盜這麼抱著似的。他奶聲奶氣地回答,用的是我們都聽得懂的大陸通用語,這讓我們多少有些感動:幾乎所有的精靈都是通曉通用語的,在聰慧的精靈們看來,學習這種簡單的語言並沒有多少難度。但是他們高傲得有些過分的自尊心讓他們不屑於說這種「下位語言」,一些偏執的精靈們甚至寧願花費大量時間去學習那種深奧艱澀而且可能一輩子也用不著的龍族語言。讓我們欣慰的是,這種不好的種族風氣尚且沒有浸染到我們面前這個年幼的孩子腦中。

  這是個純潔如水一般的孩子啊,一切愚蠢的偏見和惡意的揣度還不曾浸染他幼小的心靈。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多麼「高貴」的種族,也不明白我們都是些多麼「卑微」的生命。但我們就像這樣平等地交談,難道不比高傲地昂起頭擦肩而過、或者相互留下譏諷敵視的言語更讓人高興麼?

  「我叫凱爾茜,凱爾茜·拉格。這是弗萊德,這是傑夫,這個是紅焰……嗯……這個壞傢伙我們還是不要理他的好。」凱爾茜嬉笑地指著紅焰對小裡格希斯說道。紅焰此時剛想走過來彌補自己剛剛唐突的過失,剛剛擠出一絲笑容走上前來,卻沒想到凱爾茜一點顏面也沒有留給自己,只好又訕訕地退了回去。他窘迫的模樣把小裡格希斯逗得笑了起來。此時這個幼小的精靈已經不再畏懼自己豪邁的同類了。

  「你好像對冶鐵很感興趣啊……」凱爾茜親切地問著她懷裡小巧的精靈,「想不想看個仔細?」

  「想。凱爾茜姐姐,我哥哥說你們是在做鐵,可這些明明是石頭啊。」小裡格希斯一邊撥弄著女海盜的紅頭巾,一邊好奇地問道。他沒有注意到這個事實:他的年齡應該比凱爾茜大得多,不過這一點凱爾茜看起來也沒有注意到。否則就憑著這聲「姐姐」,凱爾茜恐怕也會立刻狂暴地把小精靈扔下山去吧。

  「哦,或許我們可以帶你去看看那些了不起人們是怎麼完成這個神奇的變化的。不過你得聽我的話,不許亂跑。那邊很危險……」凱爾茜對我們做了一個手勢,自己抱著孩子向熔爐的方向走過去。她的紅頭巾被裡格希斯解下來抓在手裡,高高舉起,看上去讓人溫暖。

  「如果所有的精靈都像小裡格希斯就好了……」弗萊德輕聲地歎息著。

  「不過在那之前,所有的人得都像凱爾茜那麼善良才成。」紅焰跟在弗萊德後面,用同樣有些惋惜的聲音歎息道。

  他們兩個人交換了一個遺憾的眼神,然後忍不住同時微笑起來。

  「站住,女人!你要把裡格希斯帶到哪去?」正在我們感歎著種族差異帶給我們的遺憾時,一個聲音從不遠處的前方不友好地傳來。在那裡,我們看見了一襲淡紫色緊身裝束的年輕的男性精靈,他的右手食指帶著一個銀色的金屬指套——那是為了在射箭時防止弓弦勒傷手指的護具。不過,這個指套的精美程度已經大大掩蓋了實用的本意,它就像一張名貼一樣驕傲地在那裡閃耀,彰示著主人的身份。

  這個精美護具的擁有者,正是我們在月溪森林中遇到的第一個精靈、紅焰童年時的密友、勇敢而高貴的精靈族戰士,「銀手指」艾斯特拉。現在,他正拉滿了弓弦,將一支利箭對準了詫異中的凱爾茜。從他的臉色來看,這不像是一個拙劣的玩笑。他敵視地看著懷抱著裡格希斯的女海盜,就好像他們之間有著不可化解的冤仇。

  「你最好在我數到三之前放下我弟弟,否則我很有把握射穿你的右眼。」 艾斯特拉大聲說道。

  「艾斯特拉,你在幹什麼?」紅焰有些憤怒地跑到凱爾茜身前,把她和裡格希斯擋在身後,「你瘋了嗎,把你的弓箭放下!」

  紅焰的出現讓艾斯特拉有些意外,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歉意地說道:「對不起,尊貴的詠者,我不知道您在這裡。」

  「為什麼要將武器對準凱爾茜?」紅焰陰聲問道。剛才的那一幕顯然激怒了他。無論是誰都不能在他面前威脅凱爾茜的生命,即便那是他的族人,他的童年密友。

  「她抱著裡格希斯,我的弟弟,尊貴的詠者。我不知道她要對他做些什麼。我必須保護我的親人。」艾斯特拉不卑不亢地回答。

  「那是我的朋友,我曾經告訴過你,你們也見過不止一次。她不會傷害裡格希斯的。」紅焰看起來很惱火,他大聲對艾斯特拉說道。

  「那是您的朋友,不是我的。同樣,她懷裡是我的弟弟,不是您的。尊貴的詠者,請原諒我對您的不敬,但我不信任她。」艾斯特拉絲毫沒有屈服的意思,他站在那裡,依舊懷著極不信任的態度看著紅焰身後的凱爾茜。他的臉上好像帶著寫不滿的神情,似乎是在責備紅焰對人類的推許和對族人的惱怒。

  「你……」艾斯特拉的態度讓紅焰說不出話來,他頓了頓,然後無奈地對凱爾茜重重說道,「把孩子放下,讓他到他哥哥那去。」

  凱爾茜有些不情願地放下了小裡格希斯,可裡格希斯的小手還扯著凱爾茜的衣襟不放。他看著沉著臉遠遠向他招手的艾斯特拉,膽怯地對凱爾茜說:「凱爾茜姐姐,我不想過去。哥哥看起來很……很可怕。他以前從來都沒有這樣可怕。我能留下來麼?」

  凱爾茜為難地看著裡格希斯,她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小臉蛋,溫柔地說:「你哥哥很為你擔心,他很關心你,你應該過去,不要讓他著急。」

  「那……」小裡格希斯期盼地看著凱爾茜,「我還能去看石頭是怎麼變成鐵的嗎?」

  「當然,小傢伙。」凱爾茜不確定地笑了笑,「隨時都可以,不過你必須由我們陪著,不許自己去哦。」她捏了一下裡格希斯又尖有翹的小鼻子,然後把他轉過身,讓他面向艾斯特拉的方向。

  小裡格希斯遲疑地向前走去,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禮貌地對我們大聲說:「再見,凱爾茜姐姐,再見,弗萊德,再見,傑夫……還有您,紅焰先生,您其實一點也不凶。」

  說完之後,小裡格希斯快步走到艾斯特拉身邊。艾斯特拉沉著臉對他說了些什麼,然後他也委屈地說了些什麼。艾斯特拉惱火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惱怒地大聲呵斥了他,小裡格希斯不再說話,他只是默默地轉過身看我們一眼,然後倔強地哭泣著向月溪森林深處跑去。他的兄長大聲呼叫著他的名字,可他根本沒有理會,連頭也不回一下。

  在我身邊,弗萊德發出了無奈的歎息聲。發生在我們面前的,只是一個很小的誤會,但隱藏在這個誤會之後的,卻是精靈和人類之間難以消弭的巨大偏見。我們打開了月溪森林的大門,開始了和精靈們的接觸。可是,這和我們所希望的相去甚遠。森林中大多數已經成年的精靈們都經歷過兩百年前的那場戰爭,那場戰爭對於他們的影響遠比短壽的人類更為巨大。要想和精靈們一起和睦親密地在這片土地上共同生存,我們必須打破他們信任的堅冰,而這,是十分艱難的。

  艾斯特拉矛盾地看著小裡格希斯消失在樹林中,然後收拾了整理了一下心情,向紅焰走去。

  「你的弟弟已經不在這裡了,你還不打算離開嗎,艾斯特拉?」紅焰摟著凱爾茜的肩膀,不友好地對艾斯特拉說道。面對著剛剛侮辱了自己愛人的人,無論是誰恐怕都不能保持友好的態度。

  「我是奉首席長老卡斯特閣下的命令來找您的,高貴的詠者。」有著「銀手指」稱號的精靈勇士並沒有因為年輕詠者的惱怒而畏縮,他眼中對凱爾茜的敵意沒有稍減,反而大大增加了。在他看來,或許這個人類的女性用某種蠱惑了小裡格希斯,讓他不再像以往那麼順從聽話了。

  凱爾茜把頭輕輕枕在紅焰的肩上,並沒有在意來自面前這個精靈戰士敵意的目光。

  「卡斯特長老邀請您明天一早到神殿去,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與您商議。所有的長老和森林中有身份的精靈都會到場,請您務必前來。」艾斯特拉恭敬地行禮道。

  「我知道了,我會到的。」紅焰的惱怒漸漸平息下來。他點頭示意,接受了這個邀請。

  「我提醒您,月與星辰的詠者,這是一次重要的集會。希望您能盡早到來」艾斯特拉特別地提醒道。這可能是我的錯覺,當他說到「重要的集會」時,看向紅焰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英俊明亮的眼睛下潛伏著一層彷彿是仇恨和嫉妒的光彩。

  「謝謝你的提醒,我不會忘記的。」紅焰似乎沒有覺察到艾斯特拉的表情變化,或許他覺察到了,但沒有做出任何表示。

  儘管艾斯特拉的表現讓我疑惑,但我並不擔心這一次精靈長老們的邀請。起碼,這時在我看來,他們沒有理由做出任何不利於我們的事。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在第二天的清晨,紅焰遭遇了他生命中非常重大的一次危機……

  「尊貴的詠者,還有親愛的人類朋友們,感謝你們能出席這一次會議。」次日清晨,在廣闊而安靜的自然女神的神殿中,首席長老卡斯特向我們表示了歡迎。他一一地對我們微笑,那不是一種敷衍的笑容,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尊敬的首席長老看起來心情非常好,不只是他,在場所有的精靈們看起來都面帶喜色,有些興奮地看著紅焰。他們甚至毫不吝惜地將友好的笑容投向我們,這個巨大的轉變讓我非常不適應。

  弗萊德顯然也覺察到了這個耐人尋味的變化,他困惑地看了看卡斯特長老,又望向葉塞琳達長老的方向。順著他的目光,我看見葉塞琳達長老安詳地微笑著,甚至有幾分喜悅地看著紅焰。她的笑容讓我們安心了不少:起碼,這個善良的精靈長老不會做出任何傷害我們的事情。

  我們答謝了精靈們的邀請,坐到了客人的位置上。

  「高貴的詠者,今天請您來到這神殿中,是為了一件和您、和我們、和我們的家園月溪森林都密切相關的事情。」卡斯特長老滿眼笑意地對紅焰說到,他的喜悅之情就連死板了上千年的表情都掩蓋不住。

  「您知道,只有太陽而沒有月亮的天空是單調的,只有月亮而沒有星辰的夜晚是寂寞的。尊貴的、月與星辰的詠者,我們認為,月溪森林不止需要一位像您一樣……」白髮的長老沉吟著,他可能是在思考用什麼樣的形容詞來修飾眼前這個前所未有的精靈詠者,「……像您一樣……強壯有力的保護者,」他找到了合適的詞彙,「而且還需要一位溫柔善良,尊重傳統,幫助您、襯托您、和您一起守護這座森林的女性。」

  「那正是我們需要的,也是您需要的,尊貴的詠者。」卡斯特長老對紅焰大聲地說道。

  「您應該找一個伴侶了!」
huro 發表於 2008-1-4 15:44
第十五卷:精靈 第一百三十五章 從未有過的事

  自從來到月溪森林之後,紅焰一直很愧疚,對凱爾茜。

  為了避免引起精靈們更大的敵意,他始終不曾把他和凱爾茜的親密關係向自己的族人透露。每每介紹凱爾茜時,紅焰總是不得不帶著歉疚對著自己的族人低聲說:

  「這是我的朋友。」

  每當這時,他的神色總是顯得很暗淡,表情也很不自然。凱爾茜也是。

  雖然我從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但我曾聽到的傳聞和看到故事告訴我,得不到愛人的親口承認,而只能作為一個無關的人站在一邊,這對於熱戀中的人們來說,不啻於人間最酷烈的刑罰。儘管凱爾茜並非不理解紅焰的難處,但每當這個時候,她的表情和言語總透露出無法言喻的寂寞和委屈。

  如果能夠選擇,我們的精靈朋友絕不會把掩蓋自己戀人的身份。他們曾共同度過戰火硝煙、攜手在永訣的邊緣搏殺。這是一段比鐵更堅實、比火更熾烈的感情,種族的差異在它面前就像是一道清淺的溪流,並不值得畏懼。而這一對戀人,也都是絕不會因為別人的眼光而退縮的勇敢的戰士。

  可是,現在的紅焰已經不再僅僅是那個手揮雙刀狂放不羈的遊俠戰士。他是一個詠者,肩負著一個精靈王國的興盛和衰亡。他希望帶領他的族人打開封閉的大門,讓他們與更多的種族、更廣闊的世界接觸。在他年幼時曾經一度逃避這重大的責任,可是現在,他回來了,他有了以前所欠缺的勇氣和力量。他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種群的領袖,一個王國的代表。

  他必須為此付出些什麼。

  他所付出的,是身為一個戀人的自尊心,是他對凱爾茜無盡的愧疚和歉意。

  對於驕傲的精靈遊俠來說,他的付出已經足夠多了。

  可是今天,他的族人們觸摸到了這個有著火焰般情感的年輕精靈心靈深處最後的一道底線:

  「您應該找一個伴侶了,尊貴的詠者。一個溫柔賢淑的精靈女性不僅僅是您的終生所選,也是整個月溪森林的幸運。」卡斯特長老沒有注意到紅焰變得有些難看的表情,還在那裡不住口地說著。

  「我很榮幸地向您介紹『星眸』菲西蘭小姐,她的父親是您父親、受人尊敬的火之詠者『焰之心』費斯亞的摯友,巧手的戰士『風羽』瓦裡爾。」隨著長老的介紹,一個身材英挺、面色慈祥的中年精靈帶著一個年輕美貌的女性精靈從長老們旁邊的坐位上站起身來,向紅焰躬身致敬。

  年長的父親面色平靜地對我們的精靈友人說道:「你看起來和費斯亞真像,真高興我的老朋友有一個出色的兒子。願他的靈魂永遠受到自然女神的庇佑,讓他在生命彼端的森林中永享安樂。」

  雖然說著親切的話語,但他看上去並不顯得多麼欣慰和歡喜。他正是一個傳統精靈的代表,彬彬有禮,缺乏熱情,不願將自己內心的情感暴露在表面。

  真正吸引我們目光的,是他身邊的那個藍衣的精靈少女。她白皙的皮膚讓雪花也慚愧地凋零,她的美貌讓陽光都失去了顏色。她靜靜地站在那裡,既大方得體,又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怯。我想不到會有一個女性可以把這幾乎相矛盾的兩種風采如此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她看起來美極了,此時就算有人說她就是以美貌著稱的自然女神奈徹尼婭本人,我也相信。

  如果說她的美貌還是我們可以想像、可以形容的話,她的那雙眼睛就已經超出了這個世界對「美」所做出的限制,完全達到了我們無法形容的境地。她的稱號是「星眸」,但即便是最閃亮的星星也無法與她明亮的目光相比。或許夏日寧靜的夜空中偶爾滑落的大顆流星能夠發出這樣眩目的光彩,但那卻又無法閃爍得如此長久。

  在看清菲西蘭的面容之後,有些氣惱的紅焰也忍不住愣了一愣。凱爾茜看到這個突然出現的精靈美人,帶著有些憂慮的表情看著紅焰。

  「作為精靈森林的長老,我們衷心祝福我們尊貴的詠者能夠與一位善良偉大的精靈女性共同領導我們的王國。同時,作為您的長輩,我們也很希望見到兩個優秀的年輕人結為夫妻。我們為您擬定了一份名單,尊貴的詠者,我們希望您能夠在這裡找到符合您身份和喜好的終身伴侶。」首席長老似乎很滿意紅焰的表情,他歡悅地大聲說著。在他身後,更多年長的精靈們也都面露喜色,慈祥而欣慰地看著紅焰。

  看著他們的笑容,我絲毫也不懷疑他們的善意。我相信他們確實希望為我們的精靈友人做些什麼,並且希望他得到更多的幸福。此刻在他們眼中,更多的不是對一個領袖的尊敬,而是對一個年輕晚輩的愛憐。可惜的是,他們的好意選錯了贈與的目標。

  「我拒絕!」在片刻的眩暈之後,紅焰找回了自己的心。他回頭看了看凱爾茜一眼,微笑著、但確是堅定地回絕了精靈長老。

  「感謝你們的關心,尊敬的諸位,但請恕我無法接受你們的好意。

  「我們並不是想逼迫您立即結婚,尊貴的詠者,我們只是希望您能夠重視這件事,並且更多的瞭解月溪森林中的年輕女性們……」卡斯特長老顯然是把紅焰的回絕當成了年輕人害羞的表現,他微笑地解釋道。

  「請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紅焰忽然大聲打斷了首席長老的善意的解釋。此刻他看上去就像是個受到了羞辱的鬥士——事實上也正是這樣:有多少有責任感的勇敢男士願意別人在自己所愛慕的女性面前勸說自己另覓佳人呢?

  「我不想考慮這個問題,一點也不想。尊敬的長老們,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告辭了。」紅焰轉過身就要離開。在轉身的剎那間,他迎上了凱爾茜的感激又滿意的目光。他的表情立刻柔和了起來,帶著一個男人驕傲的光彩。

  「詠者,您不應當這樣回應長老們的好意。」正當我們即將離開的時候,一個讓人討厭的冰冷聲音又一次響起在整個神殿中。「冰泉」海倫娜,紅焰的姐姐,站起來攔住了自己的弟弟。

  「年輕的男子與女子相互結合,繁衍能夠延續血脈的下一代,使我們的血統永不滅絕,這是自然女神定下的神聖法則。您這樣草率地回絕了前輩們的好意,不僅有失體統,而且對於長老們和瓦裡爾先生,尤其是對菲西蘭小姐,都是一種失禮的行為。」這位雖然同樣美貌但卻無論如何都讓人喜歡不起來的女士以她特有的冰冷口氣對紅焰說:「如果您不能給我們一個合適的理由,那麼,按照我們的傳統,作為詠者的您就必須在這個年齡選定自己的伴侶。」

  「你真想知道原因嗎,姐姐?」紅焰冷冷地說。他轉過身,嚴肅地看著海倫娜。

  「這是我們的傳統。」海倫娜並沒有迴避紅焰銳利的目光,她平靜地回答。

  紅焰對著海倫娜的雙眼看了很久,忽然,他點點頭,鬆了一口氣。

  「或許吧,你說得對,姐姐,有些事情我們必須說清楚。」紅焰忽然對著海倫娜微笑起來,但我從他的語調中聽不出任何輕鬆的意味,「確實,我不應該為這件事情傷害一個女性,一個美貌、勇敢,值得我去等待和守護的女性。我必需求得她的原諒,因為在這件事上,我非常的對不起她。」

  除了我們之外,所有的精靈們就將目光投向了依舊靜靜站在一邊的菲西蘭。在他們看來,紅焰不假思索地就拒絕了長老們的要求,這對於美貌絕倫的菲西蘭已經是絕大的冒犯了。所以,當他們看見紅焰單膝跪倒在凱爾茜面前的時候,他們都驚訝得無法發出任何聲響。

  「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凱爾茜,有些事情是無須隱瞞的。我因為自己的自私而讓你受了委屈,對不起。」紅焰捧起凱爾茜的右手誠摯地說道。他的目光裡彷彿含著一道春日陽光般的溫暖,就連冬季寒冷的冰霜都會因此而融化。他的這份愧疚與忠誠的愛意已經被自己的責任壓抑了太久,而它一旦爆發出來,就再也難以遏制。

  兩行喜悅的淚水從凱爾茜的眼眶中湧出。她用右手摀住自己的嘴,竭力避免發出失態的啜泣聲。這是紅焰第一次在自己的族人面前毫無保留地袒露自己的情感,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讓她無法自持。並非只有當事人自己才能夠感受到這份熾烈的情感波動,就連始終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我們,此時也感覺到一陣暖人心脾的愛意。

  「我必須拒絕諸位的好意……」紅焰站起身來,轉想目瞪口呆的族人們,將凱爾茜用力擁在自己懷中,大聲地說道:「我無法將我生命中最神聖的誓言和最純潔的情感奉獻於第二個女性的面前。我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伴侶,那就是她,我終生的摯愛,凱爾茜·拉格。我原將我的一生與她分享……」

  「這是絕不允許的!」忽然,海倫娜強硬地大聲打斷了紅焰的宣告。她面色鐵青,胸脯因為憤怒而不住起伏著。在我們的周圍,圍觀的精靈們發出了空間的驚歎聲,有的甚至大聲反對起來。

  「你,一個詠者,怎麼可以和一個人類的女性結合?你的尊嚴呢?你就從來沒有考慮過你的榮譽和精靈們高尚珍貴的情感嗎?」海倫娜依舊保持著那副冷冰冰的姿態,但她的口氣加強了許多。她聽起來不像是在勸導自己的詠者,更像是在斥責自己的弟弟。她的目光幾乎是凶狠地盯著凱爾茜的臉,手指毫無敬意地指向紅巾女海盜的方向。

  「收回你的手指,姐姐。」紅焰慍怒地說道,上前跨了一步,站到了海倫娜的面前,「你可以用更合乎精靈高貴身份的禮儀來對待一個詠者的愛人!」

  事實上,紅焰距離海倫娜並不是很近,但海倫娜卻彷彿受到了擠壓般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在紅焰的逼視下,海倫娜不情願地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口中仍在不住抗議著:「佐布爾,你讓你的家族蒙羞了!」

  「確實,我讓我的家族蒙羞了。」紅焰慢慢地說道,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海倫娜的臉,他的手臂也始終沒有放開凱爾茜的肩膀

  「我怯懦地希望把這些拖延到無人知曉的未來去解決,為了一時的安寧不惜犧牲了凱爾茜的權利。我沒有讓她獲得應得的尊重和愛戴,我沒有及時地與她分享我的榮譽和地位。我並非是因為做了什麼讓家族蒙受恥辱的事情而自責,應該讓我自責的,是那些我該做而沒有做的事情!」

  海倫娜惱怒得全身顫抖,咬牙切齒地瞪了凱爾茜和我們一眼,再也說不出什麼來了。

  卡斯特長老看起來腦子有些不夠用了,儘管他的年紀很大,儘管他很有智慧,但在他漫長的一生中從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一個精靈詠者,精靈森林中最高貴的領袖,居然和一個人類,「卑微物種」的女性相愛,並且不惜發下終生相伴的誓言。他看起來並不對此感到氣憤——氣憤已經不足以表達他現在的震驚了。這個年紀大得嚇得死人的老者乾咳了幾聲,有些驚慌地問:

  「尊貴的詠者,我希望是我聽錯了。您剛才是說,您寧願選擇一個人類,而不是一個精靈作為終生的伴侶。」這個可憐的老人看起來幾乎要哭出來了。

  「不是『寧願』,我的長老,而是我以此為榮。」紅焰與懷中的凱爾茜相視而笑。

  「這真讓我不能相信,天啊……我……我們……你們……哦,這該怎麼辦才好。」卡斯特長老幾乎是乞求地對紅焰彎下腰說:「您是在開玩笑,對不對?從來……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情。我真無法相信,我真無法相信……」

  他很快就相信了。

  在他看見紅焰和凱爾茜擁吻在一起的那一刻。

  在月溪森林精靈所崇信的自然女神奈徹妮亞的神殿中,兩個不同種族的男女熱吻在一起,在一群精靈的注視下,毫無羞怯、毫不扭捏地表達著相互間的愛意。此時,他們已經不再在意他人詫異的眼光,眼中只有彼此的存在。

  或許這才是真正受到自然女神祝福的愛情,我忽然這麼感覺著。

  可精靈們的感受顯然與我大不相同,紅焰的驚人之舉讓神殿中亂作一團,高傲而守舊的精靈們無法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此時在這些一貫優雅安靜的生命中爆發出絕望的驚呼聲,有些人面帶愁容地轉過身去,而另外一些神經脆弱的年長女性當場昏厥了過去。

  「您是什麼意思,年輕的詠者?您是說,我的女兒居然比不上一個人類的女性?你這樣做……你這樣做是在羞辱我們嗎?」這時候,「星眸」菲西蘭的父親,剛才一直在保持緘默的瓦裡爾憤怒地質問道。除了紅焰,我還不曾見過一個精靈將自己的憤怒如此直白地表露在表面。關切的父愛和受損的榮譽感讓這個可敬的長者無法壓抑自己的憤怒。

  「對不起,瓦裡爾先生。我並沒有冒犯您和菲西蘭小姐的意思。無疑,她是我所見過的人中最美麗的,而且我相信她的聰慧和善良絲毫也不遜色於她的美貌。如果能夠有這樣的幸運,讓她成為伴隨我終生的伴侶,那將是我最大的幸福。」紅焰禮貌地回答說,「但是,很遺憾,我必須誠實地對待我自己,也同樣必須誠實地對待您和您美麗的女兒。我無法像熱愛凱爾茜一樣熱愛您的女兒,這是我和您都無法改變的事實。與我現在誠實地回絕您的好意相比,我覺得欺騙您和菲西蘭小姐,讓我們三個人的生命都處於不幸之中,這才是對菲西蘭小姐真正的羞辱。我想,您是可以理解我的心情的。」

  現在我才發覺,我們的精靈朋友不僅僅是勇於揮刀砍殺的戰場勇者,當他決定勇敢地承擔一個男人的責任時,同樣是一個能言善道的智者。聽了他的話,「風羽」 瓦裡爾陷入了沉思。儘管他看待凱爾茜的目光依舊談不上友好,但他憤怒的表情逐漸從臉上抹去。他轉過臉來,詢問地看了看自己美麗的女兒。

  美麗的女精靈菲西蘭本應是整個神殿中最有理由生氣的人,按照精靈們一貫的傳統思維來看,紅焰寧願選擇一個人類女性也不選擇她,這是極大的羞辱。可是,她看起來並沒有惱怒的意思。她緩步走到紅焰面前,輕曲膝蓋行禮,而後認真地向紅焰問到:

  「尊貴的詠者,無法獲得您的愛慕,這或許是我的遺憾,但我並沒有權利責怪您。您的勇氣讓人欽佩。」

  她轉向凱爾茜,用友好的口吻對美麗的女海盜說道:「你真讓人羨慕,拉格小姐,有人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來對待您,您真的讓人羨……」忽然,她的聲音抽泣起來。她迅速地扭轉頭去,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雙手掩住自己秀美的雙眼。

  「『紅焰』佐布爾……」這時候,我們身旁出現了「銀手指」 艾斯特拉的身影。英俊的精靈戰士從混亂擁擠的人群中擠出來,他看起來很憤怒,臉漲得通紅,似乎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自己的童年好友和現在的詠者了。

  艾斯特拉雙拳緊握,眼中幾乎要射出傷人的利劍。他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看起來像是在拚命壓抑撲向紅焰的衝動。

  「你可以選擇你的喜好,無論你的選擇是多麼愚蠢。可是……」年輕衝動的精靈戰士大聲叫著,「你怎麼能這樣對待菲西蘭,你怎麼能這樣當面羞辱她,讓她傷心!你還是一個精靈嗎?你還是一個男人嗎……」

  「……就算你是詠者,那又怎麼樣?」 艾斯特拉氣憤的失去了理智,他已經無法再斟酌自己的言語,「奈徹尼亞保佑讓你失去了一隻眼睛,我願她讓你失去最後的光明。你真的瞎了嗎?菲西蘭是那麼的美麗溫柔,而你卻寧願選擇一個下賤的人類……」

  「嗵」地一聲之後,艾斯特拉倒在了地上,殷紅的兩道血水沿著他的鼻腔流下來。在短暫的神志不清之後,他搖著頭回過神來,繼而迎上了紅焰凶狠的目光。勇武的精靈遊俠並不想就這樣放過言語冒犯了自己愛人的人,但當他再次舉起有力的右臂時,兩聲溫柔的女聲制止了他。

  「紅焰,不要。」凱爾茜抓住了他的右手。她並沒有用力,可她纖細的手指卻彷彿帶著某種魔力,讓暴怒的精靈平息了自己的怒火,頓住了自己的拳頭。

  「詠者,別,求您……」菲西蘭像是被針刺到了一樣跳起來,跑過去攔在紅焰與艾斯特拉之間。她的臉上還帶著未曾消去的淚痕,可表情卻是既柔弱又痛惜。在紅焰面前,她嬌小的就像是一支風鈴草。

  儘管艾斯特拉的嚴詞極大地冒犯了紅焰,可沒有人站出來責備他,也沒有人制止這一場已經發生了的鬥毆。精靈們同情地看著倒在地上的「銀手指」,正如我和弗萊德正同情地看著紅焰和凱爾茜。

  「你的運氣並不總是那麼好,艾斯特拉。你可以指責我,但我不希望你再用那種字眼來形容凱爾茜。」紅焰惡狠狠地對倒在地上的精靈勇士說。

  「你傷害了菲西蘭,就算你是詠者我也不會放過你!」艾斯特拉掙扎著站起來。菲西蘭關心地伸出手去攙扶他,他遲疑了一下,推開了她的手臂。這時候,兩個年輕精靈的目光相互接觸了。

  我從他們的目光中讀出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你還不明白嗎,艾斯特拉。傷害了我的並不是別人,而是你啊……」在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完這句話之後,菲西蘭幽怨地看了身前英俊的精靈戰士一眼,而後掩面跑出了這座神聖的廟宇。

  她的背影帶走了一雙悲切羞愧的目光和一個年輕的精靈的心。
huro 發表於 2008-1-4 15:44
第十六卷:異戀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可能的幸福

  昨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封來自月溪森林長老團的邀請信。信是由一個年輕的精靈秘密送到我手中的,可敬的精靈長老們花了整整五張紙用極工整漂亮的藝術字體和嚴謹準確的措詞向我個人以及我的朋友們表示了友好和尊敬,只在末尾用一行小字邀請我今天一早前往月溪森林——標準的精靈式邀請風格——邀請信上特別註明:我有權拒絕接受這次邀請,但尊敬的長老們懇求我不要將這件事告知我們的精靈朋友紅焰。他們在信件中含糊其詞地說明了這次邀請的主旨是讓我們幫助他們勸說紅焰重新考慮伴侶的人選,對此,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我依照他們的要求這樣做了,儘管我認為這沒有必要。我不願干涉紅焰對於自己伴侶的選擇,正如我不覺得普瓦洛和埃裡奧特的結合有什麼不合適一樣。但我仍然接受了這次邀請,我實在無法拒絕幾位年紀加起來足足超過三萬歲的年邁長者用這樣恭敬的口吻發出的邀請。

  在月溪森林的入口,我看見了和我一同接受邀請的朋友們:弗萊德、休恩、羅迪克、達克拉……除了正在養病的羅爾沒有前來,我可親的同伴們幾乎都來全了,甚至連普瓦洛和埃裡奧特也收到了邀請,他們或許是精靈森林所正式邀請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亡靈術士和黑暗精靈。

  讓人意外的是,精靈長老們居然也邀請了他們年輕的詠者所選定的伴侶、美麗的紅巾女海盜凱爾茜。而最出人意料的是,凱爾茜居然接受了這意圖拆散她和紅焰的邀請。她手持信函,安靜地站在一旁邊,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沒過多久,那個給我送信的年輕精靈把我們引入月溪森林,領我們來到一間樹屋中。在樹屋裡,我們看到了此間的主人:那些邀請我們到來的長老們。

  長老們正侷促不安地站在屋裡等待,見我們推門近來,卡斯特長老舒展開了緊鎖的眉頭,節制而又有些喜悅地迎上前來,一一向我們表示感謝和歡迎。他使用的當然是大陸通用語,現在在他身上已經看不到絲毫的高傲和冷淡,取而代之的是絕少出現在精靈身上的脆弱和無助。他全無避諱地用力握住我的手,手心裡全是汗水,就像是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賴以活命的稻草。

  我環顧了一下屋內的精靈們,除了幾個看上去像是守衛的年輕的精靈戰士,這裡只有幾個年邁的長老。紅焰的姐姐、地位尊崇而讓人厭惡的「冰泉」海倫娜並不在場,與前幾天的不快事件有關的「星眸」 菲西蘭和她的父親「風羽」瓦裡爾也同樣不在迎接我們的主人之列。可以想像,長老們仔細斟酌了這次會面的人選,盡可能迴避了那些可能帶來爭端和敵意的人。

  當卡斯特長老看見凱爾茜的社會,先是愣了一愣,而後不可避免地尷尬起來。看上去,我們無計可施的可憐主人們儘管向美麗的紅巾女海盜發出了邀請,那卻只是在無可奈何之下碰碰運氣而已,恐怕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凱爾茜會真的迎邀前來。凱爾茜的來意讓他們頗費猜度:她到底是真的打算做一次開誠佈公的友好商談,還是來破壞這一次精靈長老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放下高傲的自尊做出的努力呢?

  關於這一點,其實我也很好奇。

  「……拉格小姐……真榮幸……看到您接受了我們的邀請。坦誠地說,我們事先對此並不抱什麼希望。我向您保證,這次的會面我們沒有任何惡意,只是希望大家能換一個角度考慮一下您和詠者之間的……事情。我希望我們都能夠心平氣和地面對這個問題,不要因為一時的激動被一些不理智的情緒所左右。」

  首席長老的話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在退讓和屈服,他的誠懇和禮貌博取了我們的好感,也同樣換取了凱爾茜的友好回應。女海盜端莊地微笑回答道:

  「尊敬的諸位長老,既然我接受了你們的邀約,從一開始就打算做一個稱職的客人。原本我也只是希望能夠借助這樣一個機會與增進我們之間的瞭解。無論我們這次會面的結果如何,我想它都不會改變紅焰對各位長者的尊重和信任。」

  凱爾茜的話等於變相地保證了自己絕不會因為這次背著紅焰的秘密會面而挑撥他與長老們之間的關係,而這正是長老們所最擔心的。聽到凱爾茜的回答,屋中的精靈們儘管看上去仍有些半信半疑,但他們確實鬆了一口氣。

  「我尊敬的客人們……」在我們各自坐定之後,卡斯特長老開始了他的講話。他甚至跳過了那些不必要的冗長客套,直奔這次會面的主題。這和我們所瞭解的精靈禮儀非常不同,從中也可以看出年邁的長老們對紅焰的決定是多麼焦急。

  「……我們為詠者的幸福邀你們來此,我很感激你們沒有因為我們之間過往的誤會而拒絕邀請。說實話,我們迫切需要你們的幫助。對於詠者對於自己伴侶的選擇,經過這幾天來的討論,我們一致認為……」說到這裡,卡斯特長老深沉地看了凱爾茜一眼,接著說道:「詠者的的選擇確實是有欠考慮的。」

  聽到首席長老的話,凱爾茜看上去有些生氣。看到她面色不愉,卡斯特長老忙解釋道:「親愛的拉格小姐,對不起,我們並沒有冒犯和指責您的意思。恰恰相反,這幾天來我們設法瞭解了您與詠者相識和相交的經過,您的忠誠和勇氣讓我們十分尊敬。我們毫不懷疑您有一顆純潔勇敢的心,倘若您能夠與詠者永生相伴,我們不會有任何意見……」

  「遺憾的是,您不能。這才是最讓人憂慮的!」看到凱爾茜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卡斯特長老鬆了口氣。他話鋒一轉,盡量選擇著那些不讓人反感的詞彙繼續說下去:

  「……人類的壽命決定了他們只能是精靈族人暫時而不是永世的夥伴。我沒有任何貶損你們的意思,這是創世神和自然女神共同的決定,是我們無法違背的自然法則。」

  「或許你們並不瞭解精靈族的習俗。精靈一生只有一次機會選擇自己的終生伴侶。當兩個年輕的情侶決定廝守一生,他們會在新葉雙橡樹前立下永世相隨的誓言,並且接受自然女神奈徹尼亞的祝福。結成夫妻的精靈們將堅守忠誠、貞潔的美德,直到踏入生命的終途。如果有一方過早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另一方將生活在漫長的孤獨歲月中,這種生活……可能會持續上千年。而且,這種思念並不會因為歲月的流逝而減輕,反而會越來越重,越來越逼人,直到把一個孤獨的生命壓垮為止。」

  說到這裡,卡斯特長老的表情充滿了憂傷,眼中泛出點點淚光。在我們周圍的長老們也紛紛悲切地垂下頭去。作為月溪森林的精靈中最年長者,他們都已經失去了伴隨自己一生的愛人。他們此刻的表情比卡斯特長老誠摯的言辭更有說服力,這種感情打破了我們之間種族的隔閡,讓我們感受到了一種深悠長難以久耐的重荷。

  「這太可怕了。」凱爾茜忍不住說道。

  「對,拉格小姐,這很可怕。孤獨地回憶往昔甜蜜歲月,這種淒涼的感受即便是精靈也是無法長久承受的。」凱爾茜的感歎引起了善良的葉塞琳達長老的共鳴。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動機,這個一向對我們和藹可親的年長女性給我們講了這樣一件事情:

  「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哦,那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葉塞琳達長老對我們說道:「在遙遠的北方大陸,曾經有一個女性精靈執意要嫁給一個人類為妻,這件事幾乎震動了整個精靈世界,甚至將消息傳到了我們這裡。保守傳統的精靈們想盡辦法希望阻止那個頭腦發昏的狂熱女性,但他們最終都失敗了。那個女精靈執著熾烈的愛情火焰吞噬了她的理性。她罔顧長輩們的勸戒,最終成了一個人類的妻子。這是我僅知的精靈與人類結合的例子,在更久以前或許還曾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但那就已經久遠到了連我們都無法知曉的年代去了。」

  「然後呢?他們怎麼樣了?」長老的故事勾起了我們的好奇心,性急的達克拉忍不住大聲問道。凱爾茜儘管沒有說話,可她是我們中最專注於這個問題的人。她睜大了美麗的眼睛,一轉不轉地看著葉塞琳達長老。

  「後來麼……」葉塞琳達長老淒然地笑了一笑,迴避了凱爾茜熱忱的目光。她輕聲繼續對我們說:

  「那個女精靈看著自己的丈夫由一個身強力壯的勇士一點點變成了一個身材發福的中年,再變成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她愛人的生命每一天都在她面前日漸衰亡,這對於一個珍愛生命——尤其是伴侶的生命——的精靈來說,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懲罰。」

  「……在她丈夫死去兩百年之後,那個可憐的精靈就緊跟著死去了,那本應是她最青春美貌的時候,可她死去時蒼白消瘦,眼眶深陷,根本看不出她原本的樣子……」

  「……兩百年,對於人類來說,或許是太漫長了的一段歷史,但對於精靈來說,這些時光甚至不能讓一個年幼的孩子懂事。沒有人知道那個可憐的精靈是如何獨自走過那兩百年光陰的,但我覺得,那樣的日子,即便是對於一個精靈來說也太長了一些。」

  「我並不想責怪那個男人什麼……」說完這段長遠的往事之後,葉塞琳達長老輕歎了一口氣,盡力擺脫悲傷和脆弱的情感,向我們說道,「他給了他的妻子能給的一切,榮譽、忠誠、愛情。他給她的比一個丈夫應該給妻子的還要多。我不能說他是自私的,他的愛情不容懷疑。但是,人類和精靈之間確實存在著難以彌合的差異,這不僅僅是一份感情和幾句誓言就可以彌補的。」

  「您的意思是讓我……放棄……紅焰……嗎?」這時候,凱爾茜對葉塞琳達長老輕聲問道。此時她的臉上已經不見了剛來時的勇敢和堅定,而是寫滿了疑惑和猶豫。

  「我們沒有權利命令您和詠者怎麼去做,儘管……儘管你們之間的事情很難被大絕大多數精靈接受,但是你們確實有這個權利不去理睬別人。」這時候,葉塞琳達長老出人意料地說出了這番話。卡斯特長老聽得臉色有些難看,我注意到他不住地對葉塞琳達長老使眼色,提醒她不要說這些題外話。可葉塞琳達長老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看見一樣,繼續誠實地說道:

  「無論是人類還是精靈,都沒有一項法則和法律規定兩者不能結成合法的夫妻。從這個角度上說,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反對你們。但是,我想您必須知道:您只能站在人類的立場上思考,您所能夠付出的,最也不過只是您的一生。您的感情是偉大崇高的,拉格小姐,這一點任何人都不能指責,但這對於詠者來說並不公平。如果我的話傷害了您,請您原諒。但我覺得我說的是實情,您應當認真考慮一下你們之間的關係。」

  「這並不是一個精靈長老的建議,而是一個長輩的懇求。佐布爾的父親、上一任的詠者就是我看著一點點長大成人的,佐布爾就像是我的孫子一樣讓人憐惜。他從小就與眾不同,我知道他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精靈,會給月溪森林的精靈王國帶來前所未有的巨大變革。他會成為比他的父親更卓越的詠者。我不想看著他像那個可憐的精靈一樣過早地被憂傷搾乾了生命。」說到這裡,年邁的葉塞琳達長老緊緊地拉住了凱爾茜的手,迫切地看著她的臉,目光中滿是希望和懇求。她的話語和聲音中透露出來的友善的真誠讓人無法懷疑,她像個真正高尚的人那樣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我們,一點也沒有隱瞞,其中有些內容對拆散這對異族戀人毫無幫助,甚至還有阻礙。可是正因為如此,她的勸說更加有力,讓人幾乎無法拒絕。

  如果有人強迫凱爾茜,羞辱她、譏諷她、嘲笑她,用種族的優劣貶損她,就像海倫娜所做的那樣,我相信,這個勇敢的女性絕不會動搖。即便是再猛烈的攻擊也不會讓她對自己的感情有絲毫的懷疑,她的剛強與堅韌就如同是奔騰不息的海浪,只能被暫時地阻隔,而不會被敵手所摧毀。

  可葉塞琳達長老用她的誠實和懇切讓凱爾茜動搖了。從凱爾茜疑惑的眼神中我看得出,她對她一貫所堅持的感情產生了疑問。她不自信地看著葉塞琳達長老,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她現在的模樣讓我想起了年幼時在街頭看見的、被人拋棄的小貓,看起來無助又脆弱。她已經不再清楚:忠實於自己的感情是對的還是錯的,是一種奉獻還是一種自私。

  現在的凱爾茜前所未有地脆弱,她晶瑩的淚水在眼眶裡委屈地打轉,讓人不忍心多看她一眼。她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我們所熟悉的那個紅巾女海盜,那個彗星海上最狂野也是最瑰麗的那朵璀璨的海上之花。

  我不想看著她這樣,我幾乎忍不住要用最刻薄的語言去譴責葉塞琳達長老,甚至是策劃了這一次見面的所有長老們,可是,我做不到。他們所說的一切我們都並非沒有耳聞,包括凱爾茜和紅焰自己都不是不瞭解他們所說的一切。可是,我們在相處的過程中刻意地迴避了這一切。今天,精靈長老們所做的不過是將盡人皆知的事實在我們面前一層層清楚地剝離開來,讓我們看得更清楚而已。儘管他們重重地傷了凱爾茜的心,可我們卻無法指責他們的殘忍。

  他們只是在做他們應該做的事情,並且我們也都看得出,他們對凱爾茜並不抱有敵意。他們原本可以用更傷人的方式讓我們明白這一切,可他們沒有。這些年邁而值得尊敬的長者儘管頑固守舊,但卻真的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傷害一個年輕的姑娘。

  今天他們對我們——尤其是對凱爾茜——所表現出的,或許已經是他們最大的善意了吧。

  或許我們甚至應該感謝他們,感謝他們用這種方法避免凱爾茜受到更大的傷害。

  可看著凱爾茜泫然欲泣的樣子,我真的無法接受精靈們的這種友好。

  「對不起,拉格小姐,真是……對不起。我們只是希望您好好想想這些,我們真的不希望讓您這樣難過……」看見凱爾茜悲傷的樣子,葉塞琳達長老有些不忍心。她試圖把這年輕的姑娘拉得更近些,用更親切的方式和她交談。

  「不,沒什麼,我……我很好……」凱爾茜拒絕了精靈長老的好意,她掙脫了長老的手臂,兩隻手不住地揉攪著自己的衣服,竭力忍住自己的淚水,不讓它們在我們面前滴落。

  「……您說得很對,可是……可是我必須再仔細考慮這件事情。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無法現在就作出答覆……」凱爾茜用有些變調的聲音對長老們說道。她的聲音讓我心頭泛起一陣刺痛的感覺,讓我不敢抬頭去看她。她現在很脆弱,正是需要朋友們幫助她的時候,可是對於這件事,我們無能為力。儘管在情感上我們依舊支持他們,無論他們最終做出什麼決定,我們都會毫不猶豫地支持我們的朋友們。可是在理智上,事實已經漸漸把我們推向了精靈長老們的一邊。

  我有一種背叛了朋友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討厭自己。

  「……我現在……可以離開了麼?」凱爾茜恐怕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這個可憐的女孩用盡最後一口呼吸,掙扎著不讓眼淚在人前掉落。她悲傷地對精靈長老們說:

  「對不起,我想我必須……必須離開了。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沒等精靈長老們回答,女海盜就一頭撞出了樹屋。她紅色的頭巾被清晨濕潤的空氣浸染,格外鮮艷奪目。

  就像是一顆滴血的心……
huro 發表於 2008-1-4 15:47
第十六卷:異戀 第一百三十七章 孩子眼中的我們

  「刀光劍影」。

  如果有人告訴你,這個詞彙是用來形容一對相互愛戀親密無間的情侶的,你一定會說他瘋了。

  可當我今天上午在樹林的空地中發現紅焰和凱爾茜時,我覺得這個詞非常貼切。這一對異族情侶的表現讓這含著金鐵相交氣息的剛強詞彙神奇地帶上了一層溫柔的色彩,彷彿製造詞彙的那個人把他創造出來原本就不是為了形容一場與鮮血和死亡相關的打鬥,而是為了表現一段與眾不同的爽朗戀情。

  「你太慢了,凱爾茜。」紅焰一邊大笑著揮舞著雙刀一邊不忘奚落自己心愛的對手,兩柄雪亮的刀鋒在明麗的陽光下輕快地翻騰,將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反射出來。刀刃交織成的光幕恍若一道暴風的屏障,將兩個親密的對手包裹在裡面,幾乎讓人看不清他們的身影。

  自從長老們提到他選擇伴侶的事情之後,紅焰就不願再住回到精靈森林中去了。他與我們一起回到礦區。他以個人的名義向依芙利娜和倫布理土著人們表示了一個詠者的歉意,這是聖狐高地上高傲的精靈第一次向人類低下頭顱。他的誠懇和愧疚獲得了土著居民們的原諒——兩百多年前的那場戰爭給人們留下的傷害並不像精靈們那麼深。在這之後,紅焰重新找回了屬於他自己的生活,在角力、摔交、訓練、高歌和鬥酒中,豪烈的精靈遊俠很快拋下了自己的煩惱。或許,在他與眾不同的心靈中,本就沒有什麼能夠長久羈絆他的東西吧。

  這一次,凱爾茜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反唇相譏,她咬緊了嘴唇,手中的輕刺劍有些散漫地抵擋著漫天的刀影。她的反應似乎是比平時要慢許多,步伐並不像以往那麼靈活,手臂也缺乏足夠的力量,就好像一條不能被我所見的繩索在她的手腳上捆縛了重物,阻礙了她的行動。

  這並不是我們所熟悉的戰鬥方式,即便是在友好的切磋中,女海盜的攻擊也是刁鑽凶狠的。她輕盈的步伐總是能夠很好地躲避對手的攻擊,即便是在對付紅焰、弗萊德這樣非常出色的武者在大多數情況下她也總是處於搶攻的一方。至於對付我這樣的庸手,只需要幾個回合就可以把對手嚇得一身冷汗落荒而逃。

  在局外人看來,這樣的搏鬥已經足夠驚心動魄了。紅焰的攻勢猶如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暴風急雨,滔滔不絕地湧向身處風暴中心的凱爾茜。而凱爾茜卻彷彿一隻輕舟,艱難地在滔天巨浪中航行,似乎下一個瞬間就會遭遇覆沒的危險,卻又總能挺過最艱難的攻勢。不知內情的人也許會以為這兩個人正在生死相搏,而這卻是他們之間傳遞感情的特別方式。那刀劍相擊時迸發出的清亮響聲和耀眼火花正如同這兩個異族青年的熾熱內心情感,帶著外人無法揣度的默契。

  可是今天,這親密又爽朗的默契似乎被打破了。在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紅焰舉刀反身斜劈。他的動作對於凱爾茜的反應來說並不算快,凱爾茜完全來得及挺劍彈開。可是面對紅焰的刀鋒,凱爾茜的神情突然恍惚起來。她舉劍的右手似乎努力抬了一抬,卻並沒有舉到胸前。此時凱爾茜的目光似乎是被紅焰的臉所吸引了,她癡癡地望向著紅焰英武的面孔,眼中根本看不見襲向她左肩的刀鋒。

  沒料到凱爾茜會有這種反應,倉促間,紅焰猛地將身體右扭,在最短的時間裡盡力抬高了右手,將利刃撒手扔了出去。雪亮的刀光擦著凱爾茜的額角飛出,發出嗡嗡的風鳴。原本緊包在凱爾茜頭上的紅色頭巾被擦出一個裂口,一綹褐色的頭髮被切斷,落在凱爾茜的肩膀上。

  「凱爾茜,你沒事吧!」紅焰看上去嚇壞了,他臉色蒼白,把左手的刀也扔在地上,大叫著衝過去,撥開凱爾茜的頭髮仔細查看有沒有什麼傷口。看到這個意外的景象,我也嚇了一跳,趕忙向他們跑去。

  凱爾茜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被刀鋒割破的頭巾,有些疲憊地搖了搖頭:

  「沒什麼,我沒事。我可能……可能是有些累了……」

  紅焰擔憂地看著凱爾茜問:「真的只是累了嗎?你看起來精神很不好。」

  「哪有……」凱爾茜強笑了笑,「我只是有些害怕。剛才……嚇了我一跳。」

  確實,她是在害怕,可這並不是因為剛才的危險,而是來自她自己內心的憂愁。我知道她為什麼害怕,我們的夥伴們都知道讓這個勇敢的女海盜所擔心的理由,除了紅焰,她最親密的人。

  從月溪森林回來之後,凱爾茜變了很多。原本那個英姿颯爽敢作敢為的紅巾女海盜變得安靜起來:競技場上再也看不見她英勇的身姿,爽朗的笑聲也被緊鎖的眉頭所取代。她開始喜歡一個人獨處,遠遠地坐在一邊,愛慕而又憂煩地望著自己的愛侶。紅焰的一舉一動都在牽動著她的心緒。每當看見勇武的精靈遊俠豪邁的舉杯大笑,成為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個時,凱爾茜總會忍不住輕翹起紅潤的嘴唇,發出由衷的驕傲笑容。可是片刻之後,她就會斂起笑容,再次回到黯然傷感的心情中去。

  凱爾茜的改變讓我們痛心,許多次我幾乎忍不住要將所有的一切和盤托出,毫不隱瞞地告訴紅焰,如果不是凱爾茜拉住我們、懇求我們,我一定已經這樣做了。即便我不去做,達克拉、羅迪克甚至是一貫克制的弗萊德也會去做的。

  「這是必須由我一個人來作的決定,即便讓他知道也不會有任何幫助。」凱爾茜是這樣勸阻我們的。她說得有道理,可我總覺得這樣對她很不公平。

  紅焰接受了凱爾茜的解釋,他憐惜地將她擁在懷中,心有餘悸地說:「以後要小心一點,剛才真的嚇壞我了……」聽著紅焰的勸慰,凱爾茜眼圈一紅,忽然緊緊抱住他的肩膀,輕聲啜泣起來。

  很奇怪,即便是在戰場上,在那生死相隔的剎那間,即便是在一條血與火焰交織而成的海洋橫亙在這一對情侶之間,隨時都有可能用死亡永遠分離他們時,他們看起來也是如此的親密,就好像正站在愛人的身旁,無所畏懼地攜手共同迎接自己的命運。

  可是現在,他們就這樣站在我的面前,相互緊緊擁抱著,幾乎要把兩具軀體緊壓成一體。

  為什麼我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如此遙遠,遙遠得聽不到對方的聲音,遙遠得感受不到相互的心跳呢?

  「哎喲!」忽然,紅焰痛苦地摀住自己的腦袋蹲下身來。倉促間,我似乎看見了一小塊石子重重敲在他的頭上。順著石子飛來的方向,我看見一個矮小纖細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松樹下。他手裡拿著一個木質的……彈弓,正忿忿地看著紅焰。

  「裡格希斯?」凱爾茜驚訝地叫了起來,「你怎麼在這裡。」

  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在背後偷襲勇敢的精靈戰士的,居然是「銀手指」艾斯特拉的弟弟,曾經在礦山上與我們見過幾次面的精靈幼童,裡格希斯。

  「啊,你這個壞東西,為什麼打我?」紅焰摸著後腦站起身來,他氣惱地對著孩子大叫,帶著不易言明的尷尬。他或許是第一個被族中的孩子用彈弓痛毆的精靈詠者吧,這確實算不上是什麼光榮的事情。

  「你才是壞東西。」裡格希斯倔強地頂嘴道,「是你把凱爾茜姐姐欺負哭了,我要替姐姐懲罰你!」小傢伙的嘴氣鼓鼓的撅著,神情嚴肅得可愛,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他柔嫩的小臉蛋。看見他這個樣子,凱爾茜也暫時放下了滿心的憂愁,忍不住破涕為笑。

  看到凱爾茜露出久違了的開心笑容,紅焰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亮。他裝模作樣地對小裡格希斯呵斥道:「好啊,你還要替姐姐懲罰我,看我怎麼替你哥哥教訓你。」說著,乍起肩膀粗聲粗氣地向孩子跑去。小裡格希斯一聲尖叫,穿入樹林中,然後又從另一側輕快地躍出。他奔跑的樣子就像是一隻高地羚羊,既輕快又迅速,轉眼間就跑到了我的身前。

  「傑夫,幫我截住這小子,讓我敲出他滿頭包來。」紅焰粗聲粗氣地對我高喊著。

  我大笑著回答:「你這傢伙活該挨打,誰讓你欺負凱爾茜。」我指了指凱爾茜的方向,對那個可愛的小傢伙說:「找凱爾茜姐姐去,我幫你攔住後面那個大壞蛋。」小裡格希斯聽了我的話,對我友好地笑了笑,轉身就跑,邊跑邊叫。他的聲音怎麼聽也不像是真的害怕,更像是在快樂的咯咯笑著。

  「紅焰,你又嚇唬小孩子。」一看見裡格希斯,凱爾茜似乎把所有的煩惱都拋到了腦後。她護著緊抓住自己褲腳的精靈孩子,對著逼近的紅焰嗔怒地說了一句,轉身對孩子說:「不要怕他,他要是敢打你,看我怎麼教訓他。」

  「凱爾茜姐姐打不過他,剛才還被他欺負哭了。」小裡格希斯眨著大眼睛認真地說,「我要保護姐姐,絕不讓他欺負你。」

  凱爾茜的面頰立刻紅了起來,羞艷得就像是蒙上了夕霞的雲朵。

  「你怎麼又跑來了,你哥哥同意讓你跑出來玩嗎?」羞赧的女海盜岔開了話題,她蹲下身,捏著裡格希斯的小鼻子問。

  一提到哥哥,裡格希斯的臉色暗淡了下來。他吞吞吐吐地說:

  「哥哥他……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出門了。他每天對著菲西蘭姐姐的畫像,老是歎氣,飯也吃不下。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說到這裡,他眼睛又亮了起來,「要不是這樣,我都沒有辦法偷偷跑出來呢。」

  紅焰有些羞愧地撥了撥頭髮,和凱爾茜對望了一眼,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事實上,艾格拉斯的苦惱正是由他們而起的,儘管這本不是他們的過錯,也並非是他們所希望的。

  「艾格拉斯……那傢伙……還好吧?」紅焰走上前輕聲問著面前的精靈幼童。

  裡格希斯警惕地從到凱爾茜身後探出頭來,大聲說:「哥哥說,你是個壞人。是你讓菲西蘭姐姐不開心,讓我哥哥不開心,還欺負凱爾茜姐姐。」說著,小傢伙舉起手中的彈弓,示威地揮了揮,接著又重新縮到凱爾茜身後。

  紅焰苦笑了一下,他苦惱地搔搔腦袋,求助地看著凱爾茜。

  凱爾茜也露出無奈的表情,她把小裡格希斯從身後輕輕拉出來,摸著他的小臉說:「裡格希斯,這件事情……其實不全怪紅焰,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小傢伙低著頭小聲說:「其實……其實菲西蘭姐姐也這麼說,我看見她有時候站在我們家不遠的地方偷偷地看。我去叫她來玩,可她不願意,也不讓我告訴哥哥。她以前可喜歡來找我和哥哥玩了……」

  「菲西蘭姐姐都說過什麼?」凱爾茜好奇地問。同樣作為牽扯進這樁紛亂情事的女性,凱爾茜對那個柔弱美麗的精靈女子有著天然的親近感。尤其是在自然女神的神殿中,菲西蘭所表現出的友好和真摯是我們每個人都感受得到的。

  「她說……說詠者是個好人,既然勇敢又專情,比哥哥要好。可是,凱爾茜姐姐……」小傢伙不解地眨著大眼睛問:「什麼是專情?聽菲西蘭姐姐說,那是種很硬的東西,比石頭還要硬嗎?」

  「嗯!」紅焰肯定地點了點頭,「比石頭硬多了。」

  「那我用石頭打你的時候你為什麼會疼?你不是比石頭還硬嗎?」小裡格西斯出人意料地反問了一句,把紅焰噎得說不出話來。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凱爾茜也發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這是女海盜近幾天來第一次全無顧忌的暢快大笑,就好像有一道敞亮的陽光破開濃密的烏雲,撒落在她的臉上。

  「那種硬不是硬在頭上,而是硬在心裡。」凱爾茜輕撫著裡格希斯的頭髮,甜甜地笑著。她抬起頭,紅焰正傻傻地看著她。他們兩個人的表情讓我覺得我在這裡是個多餘的人。

  「那他也是個壞蛋,他欺負凱爾茜姐姐。」另一個多餘的小東西仍然在倔強地喊著,用這種方式證明著自己的存在。他依舊不屈地揮著手裡的彈弓,勇敢地面對著「可怕的」紅焰。當然,這種勇敢是建立在躲藏在女海盜身後的基礎上的。

  「你這傢伙,明知道我是詠者還這麼沒有禮貌,讓我替你哥哥教訓你……」紅焰擺出一副好笑的表情,怪叫著做出要抓裡格希斯的樣子。可愛的小精靈有些害怕地更往凱爾茜身後縮了縮,依舊嘴硬地大嚷著:

  「我才不管你是不是詠者,我只知道你是個大壞蛋……」說著,小精靈還捏著鼻子做了個俏皮的鬼臉。這大概是月溪森林中唯一一個敢於正面冒犯詠者的精靈了吧,可這種冒犯一點也不讓人反感。這個活潑的小傢伙真的和我們在月溪森林中見過的精靈們大不相同,他就像是個真正的孩子,倔強、活躍、叛逆而又討人喜歡,並不是一個從小就被長輩們用種族和習俗教導出來的老實小老頭。在他身上,我彷彿看見了紅焰童年時的影子。

  「啊,你這個沒有禮貌的小鬼,看我把你的屁股打腫。」紅焰忍住笑容恫嚇道。儘管他做出一副嚇人的樣子,可他眼裡的友善卻是連孩子也欺騙不了的。

  凱爾茜輕笑著打開他伸向裡格希斯的手掌,用含著些許羞澀的聲音對年幼的精靈解釋說:「紅焰哥哥不是在欺負我,這個……等你長大了就懂了。」

  裡格希斯還不懂得凱爾茜的意思,他帶著孩子們特有的倔強口氣氣惱地小聲說:「你們都這麼說。叔叔伯伯們都不許我來找你們,說你們不好,等我長大了就懂了;菲西蘭姐姐說哥哥是個膽小鬼,她也說等我長大了就懂了;哥哥說詠者是個大壞蛋,還說等我長大了就懂了;姐姐你又說詠者……這個大壞蛋是好人,又說等我長大就懂了。我才不信呢。這些東西明明都是矛盾的,怎麼會都懂呢?」

  小傢伙吸了吸鼻涕,好像有什麼大發現一樣低聲說:「裡格希斯可聰明呢,我知道哥哥是好人,菲西蘭姐姐是好人,叔叔伯伯們都是好人,凱爾茜姐姐和傑夫哥哥你們也是好人,都對裡格希斯很好,這就夠了嘛。為什麼叔叔伯伯對你們不好,你們對叔叔伯伯們也不好,其實很簡單,長大了就會變笨嘛。說什麼長大了就懂了,其實是變笨了。」

  裡格希斯的話讓我們三個面面相覷,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當然,你可以把他的話當成一句笑話來聽,哈哈一笑就把它們拋在腦後。我不知道凱爾茜和紅焰是怎麼想的,可我覺得小精靈的話雖然簡單,卻又很複雜,複雜得讓我不敢去仔細想。

  「那……紅焰哥哥呢?」紅焰忽然發現,在裡格希斯列數出的這些人中惟獨沒有自己的份,不免有些氣餒。他鼓起勇氣問道。

  「你是個大壞蛋!」裡格希斯毫不猶豫地大聲回答。

  「啊,你才是個小壞蛋呢。」紅焰忍不住摞起袖子要去抓小傢伙。

  「不過……」小裡格希斯狡猾地轉了轉眼珠,忽然指著紅焰的肩膀說:「讓我坐在你肩膀上我就說你是好人。我哥哥就總是這樣的。」

  紅焰哈哈大笑起來,他一把就把裡格希斯抓起來,高舉過自己的頭頂,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看起來能夠得到這個小傢伙的認可讓他很高興——或許尤其是在凱爾茜的面前。

  「往前跑,看看你和哥哥比誰跑得快。」坐在自己詠者的脖子上的感覺讓小裡格希斯看起來很興奮,他緊摟住紅焰的額頭,大聲叫嚷著。

  紅焰呼喝了一聲立刻向前飛跑起來。雖然肩膀上多了一個孩子,可他跑起來依舊又穩又快。裡格希斯伏低了身子,緊抓住紅焰的手,看起來又是高興又是害怕。凱爾茜擔心地叫喊著「小心、慢一點」,換回的是紅焰一聲自信的「放心吧」。

  就在我正清醒凱爾茜能夠暫時擺脫沉重的心事、享受一下這春日的美好時光時,裡格希斯喊出了我今天聽到的最妙的話語。這聲滿含童稚的清亮聲音在叢林間穿梭,散播著他的快樂和紅焰的無奈。

  他喊的是:

  「大壞蛋哥哥是好人……」
huro 發表於 2008-1-4 15:49
第十六卷:異戀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們的日子

  其實,最近的日子過得十分順利。根據我們派遣在各個土著村落的熟練農夫們回報說,今年的氣候非常好,小麥的長勢喜人。儘管土著居民們生疏的種植技術讓他們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了一部分損失,但一場豐收也是可以預見的了。巨牛和奔狼的兩個部落已經開始學習種植蔬果的技巧。雖然剛開始的時候,土著居民們並不喜歡用木質的圍牆把自己圍起來的生活,但當他們看到圍牆有效地把野兔、野豬和熊這些動物拒之門外,讓他們不能破壞自己的田地時,他們逐漸接受了新的生活環境。

  許多土著居民搬出了狹小陰濕的帳篷,住進了木屋中。倫布理人接受木屋的速度遠比圍牆要快得多,大多數人一進入寬敞明亮的木屋就愛上了它們,再也不願住回到帳篷中去了。只有一件事讓他們不太習慣:他們總是不能適應床鋪的寬度,經常在熟睡中從床板上摔到地上,有的人甚至因此扭傷了骨頭。顯然,在帳篷中鋪一條毛毯是不會遇到這種危險的。

  有些農夫建議我們的土著朋友們改變一下狩獵的習慣,他們嘗試著把倫布理人捕捉回來的多餘獵物圈養起來,希望它們能繁殖壯大,這樣就可以隨時隨地地取用新鮮肉食,而不是任由吃不完的獵物腐爛浪費。這項措施在烈馬部落中遭受了些挫折:一個勇敢的獵手執拗地希望能把自己親手捕獲的一頭獵豹圈養起來,可我們派遣的那個可憐的農夫從來沒有學過這項頗有難度的「農業技能」。

  倫布理人的軍隊組建情況一度受到了些挫折:那些強壯的勇士們儘管很樂於接受職業軍人式的訓練,但他們畢竟是族群中獵取食物的主要力量。他們有責任返回家中捕獲獵物供養家小。對這個情況,弗萊德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把倫布理勇士們分成幾批,輪流到我們的營地中接受基礎的隊列和陣形訓練,每兩個月輪換一批。這樣雖然在短期內無法訓練出一支真正強大的軍隊,但卻在土著居民中形成了更廣泛的軍事基礎。事實上,我們這就相當於在土著居民中組織起了一支高起點的民兵武裝,倫布理勇士們強健的體格和堅韌的戰鬥熱情本身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彌補戰鬥力的不足,讓他們有能力在面對真正強大的對手時放手一戰。

  現在,第一批土著戰士們早就回到了各自的部落中,第二批參訓的勇士們剛剛品嚐到全新的戰鬥理念帶來的威力。和之前的族人一樣,他們並沒有對我們的士兵表現出足夠的尊重。他們顯然聽說了族人們的悲慘遭遇,剛到營地時,還在嘲笑著那些已經遠比他們強大得多了的同族戰士。很快的,他們就吃到了同樣的苦頭,不過這一次出手教訓他們的變成了羅迪克。現在,我想他們青腫的肢體足夠讓他們一輩子都忘不掉「紀律勝於勇敢」這句軍中名言了。

  依芙利娜攙扶著重傷初癒的羅爾在一旁目睹了整個過程,她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事實上,在明瞭這件事情的必要性之後,正是她自己強烈要求「教訓一下這些自大的哥哥和叔叔們」的。和幾個月前相比,倫布理人年輕的大祭司成熟了許多。她不僅擁有承擔責任的勇氣和洞察事物的智慧,同樣也明白了作為一個領袖,什麼是必須犧牲和放棄的。儘管只過了短短幾個月時間,她已經成為了受到族人尊敬和愛戴的傑出領導。倫布理人更多地將自己的信賴和尊崇送給這個年輕的姑娘,而不是她脖頸上佩帶的神飾。可能他們自己並不能察覺到這一微妙變化,可身為旁觀者的我卻把這一切盡收眼底。

  只有在私下裡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依芙利娜才會變成那個嬌憨羞怯的小女孩,而且,這還多半是因為羅爾的緣故。

  最讓我們高興的變化出現在羅爾身上。我指的並非是他身體狀況的好轉,而是他的精神狀態。雷利的死曾經給他的心留下過難以癒合的傷口,讓他由一個內向害羞的大男孩變成了冷血無情的殺戮機器,即便是對殘害雷利的兇手實施殘暴的報復之後,他依然沉浸在封閉的內心空間之中。我們曾無數次嘗試各種辦法讓他從那痛苦的自責中走出來,帶著我們所熟悉的青澀笑容回到我們中間,可惜我們的嘗試都失敗了。他就像是只跌落到無盡深淵的幼獸,本能地排斥一切光明和友善的東西,只能用鮮血抹殺自己的脆弱。

  而依芙利娜的出現就像是一道射入深淵之中的清澈月光,讓羅爾在絕望中看見了這個世界的美好。儘管他依舊沉默寡言,觀察別人的目光也仍是冷淡漠然的,但每當依芙利娜走近他、坐在他身邊、牽住他的手、在他面前歡笑或者哭泣時,我們沉靜的朋友身上確有些什麼是正在變化的。他不再像是一團冷靜但狂烈燃燒著自己的生命和精力的殘暴火焰,而變成了一個溫暖的火爐,他所散發出來的光芒和溫暖讓哪個希望緊緊依靠著他的姑娘安慰又放心。

  紅山鐵礦的生產狀況讓人興奮。在休恩的安排下,我們的人力和財力得到了最充分的利用,從高地矮人手中購買來的巨大熔爐源源不斷地將我們急需的寶貴金屬從礦石中提煉出來,變成我們手中的生產用具和銳利的武器。必須承認的是,羅伯特·威蘭特斯先生不僅是一個出色的匠人,也是一個出眾的地質學家,他不僅發現了紅山鐵礦,還在短短幾個月時間裡在聖狐高地的山區裡發現許多豐富的礦藏。我敢說,即便是各國皇家學院中最淵博的學者也未必能夠在這方面勝過他,而這一切對於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工匠必須具備的基礎知識而已」。如果前代德蘭麥亞的國君們知道他們曾經把國境內這樣一個礦產豐富的大片土地當作荒地,任由它被精靈和土著人佔據的話,不知道會用什麼方法痛罵自己的愚蠢和懊惱。

  在威蘭特斯先生的幫助下,紅山鐵礦的第二個分礦場在幾天之內就將開採……

  以上就是我們這些日子來收到的消息。它們都是些好消息,讓人振奮,讓人喜悅。可那些偉大神秘而又無所不在的神祉們從來都不會無條件地將所有的快樂都送入人們的懷中。在我們的工作進展順利、逐漸在聖狐高地站穩了腳跟,越來越接近弗萊德偉大願望的時候,他們也把一樁折磨人的棘手麻煩擺在我們面前。這個麻煩並非是會威脅到我們生存的致命問題,可要圓滿地解決它卻比戰勝一支最強大的敵人還要困難。有時候我覺得我寧願面對生死存亡的考驗,也不願意看著這樁讓人苦惱悲傷的麻煩在我們身邊出現:

  凱爾茜正在以我們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只是短短十幾天時間,原本健壯高挑的女海盜就已經變得十分瘦弱,原本她被日光曬得略顯黝黑的健康膚色也變得暗淡發黃,隱約透出幾分不健康的蒼白色彩。矛盾的情緒糾纏著她的心,讓她無法取捨,只能在艱難的抉擇面前猶豫彷徨。或許任何一個人面對她現在的處境都會變成這樣,起碼我一定會的。在這個情況下,似乎無論凱爾茜作出什麼選擇都是錯誤的。

  作為一個人,我們並不畏懼錯誤,我們所畏懼的,是從此失去了改正的機會,是此後永無止境的悔恨和悲傷。

  凱爾茜或許可以向紅焰隱瞞住讓她痛苦的心情,但卻無法掩飾自己的日漸衰敗的的健康。她病弱的樣子讓豪勇的精靈刀客慌了手腳,他還以為自己的愛侶患上了某種慢性疾病,只能向米莉婭求助。神聖虔誠的醫者或許在解除身體的病痛方面有著無人能夠比擬的高超技巧,卻怎麼也無法治療一個人內心的創傷。她只能告訴紅焰,凱爾茜患上了一種嚴重但卻不致命的心病,除了慢慢休養,沒有更好的辦法能夠治療。

  不知內情的紅焰完全相信了米莉婭的謊言,他更加無微不至地關心著凱爾茜:他親自挑選凱爾茜所喜愛的飲食,只為了讓她能夠盡量多吃一點東西;他親手改建了凱爾茜居住的木屋,只為了讓她躺在床上就能看見銀星河畔美麗的風景;每天晚上,他都在凱爾茜房門外搭起帳篷,甚至將一隻栓著鈴鐺的繩索系到凱爾茜的床頭,只為了讓她在需要的時候能夠迅速召喚自己。真的,紅焰所做的一切幾乎比他能做的還要多,此時他就是一個陷入愛情之中的懵懂少年,毫無保留地向凱爾茜奉獻著自己的熱情和細心,並且深深以此幸福著。

  遺憾的是,紅焰為凱爾茜做的越多就越糟糕。他的溫柔體貼像毒藥一樣糾纏著愛侶的心,讓她夜夜不得安睡。最要命的是,除了任由這份痛苦折磨自己,凱爾茜沒有第二個選擇。她只能在紅焰面前強顏歡笑,把最沉重的負擔留給自己。

  我們都在等待,等待著凱爾茜的最後決定。在我看來,無論下這個決心的過程是多麼艱難,最終的結果似乎都是可以預見的:凱爾茜是那麼真切地愛著紅焰,她一定寧願他為她的離去痛心一時,也絕不願讓他為自己的孤獨一生。現在唯一還羈絆著紅巾女海盜、讓她不捨得下這最後決心的,或許是她對紅焰的留戀,或許是她希望留下最後一點值得珍惜的寶貴回憶。

  而這,卻是我們所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等待的日子是難熬的,可是與那最終將會到來的現實相比,它似乎還不算太糟糕。

  只有一個人的來訪會讓凱爾茜暫時放下滿腹的憂愁,舒展開愁苦的雙眉,享受她年輕生命所剩無幾的一點快樂。那個人就是格裡希斯,年幼的精靈,傑出的精靈射手「銀手指」艾格拉斯的弟弟。

  凱爾茜似乎真的在這個可愛的精靈孩子身上施加了某種魅惑的魔術,讓他願意時刻那麼親近地陪伴在他身邊。除了紅焰,裡格希斯就是凱爾茜最堅定的支持者和擁戴者,這個按照精靈的標準來說性情有些古怪的孩子堅定不移地維護著凱爾茜,即便是一句針對女海盜的調侃的玩笑都有可能招至小傢伙不含惡意的報復——儘管他知道那只是玩笑而已。

  小精靈的到來總能給凱爾茜帶來暢快的笑聲,他的倔強、他的幼稚、他的淘氣和成年精靈們所沒有的親近感讓凱爾茜由衷地喜歡。每當小裡格希斯來時,凱爾茜總是會精神煥發地為他準備可口的飯菜,精心調治美味的蔬果漿汁,拉著他四處玩耍,帶他去看礦場工人的勞動、良田農夫的勞作,讓他見識到許多在月溪森林中也許漫長一生也見識不到的東西。每當我看到美麗的海盜抱著可愛的精靈幼童在營地中行走時,總會生出一種溫暖的感覺來,既像是看著一對慈愛的母子,又好像見到了兩個親密的姐弟。

  紅焰一度認為這樣會影響凱爾茜的休息,可是米莉婭充分肯定了裡格希斯給凱爾茜的「康復」帶來的好處,這讓他更加歡迎起小精靈的來訪。有時候,紅焰甚至會把閒暇中的我們強拉來做小裡格希斯的玩伴,只為了凱爾茜能夠少許覺得心情放鬆些。

  我曾經擔心裡格希斯的來訪一旦被艾格拉斯和其他精靈們發現,會造成許多爭端。並且,讓幼小的孩子獨自穿越叢林,走一段不算遠卻也不近的路程來到我們的營地中會有危險。在最近的一次,我試探著問他:

  「一個人走那麼遠的路,你不害怕麼,小傢伙?」

  「我才不是一個人來呢,每次菲西蘭姐姐都會把我送到營地附近,看著我找到你們。她說和你們一起玩不是件壞事,還說大壞蛋哥哥就是因為和你們在一起才會是現在這樣的好人……」

  「不要喊我大壞蛋哥哥。」紅焰搖著頭無力地反駁著,他的話自然都被我們忽略了。

  「每次帶我出來,她都瞞著叔叔伯伯和哥哥,你們送我回去的時候我也會先找菲西蘭姐姐,讓她帶我回家。」裡格希斯有些遺憾地說,「可是,菲西蘭姐姐不願意和我一起來找你們玩,她好像很不願意見到大壞蛋哥哥……」

  說到這裡,這個極富有正義感的小傢伙又伸出小手指著紅焰,用告狀的口氣對我們——主要是對凱爾茜——說:「一定是他欺負過菲西蘭姐姐,所以姐姐才不願和他一起玩的。」

  典型的孩子的想法,簡單得讓人羨慕。

  「……不過,菲西蘭姐姐好像很喜歡和凱爾茜姐姐說話,她們有時候會聊上半天,把我一個人扔在旁邊。」說著裡格希斯委屈地撅起了小嘴,看得出,他對這件事很不滿意。

  我們驚訝地把頭轉向凱爾茜,在此之前,我們真的不知道她和月溪森林的美貌「星眸」有過私下的接觸。紅焰既有些奇怪又帶著些緊張地問凱爾茜:

  「你們見過面?」

  「嗯,有時候我會在營地外面看見她送裡格希斯過來。」凱爾茜沒有否認。

  「她對你說了什麼?不會又是那些討厭的話吧。」紅焰有些厭煩地說,「那幫長老們天天都來找我,他們怎麼就說不煩呢?」

  「才沒有!」忽然,凱爾茜有些激動地否認道,「菲西蘭是個好姑娘,她一直都沒說過我一句壞話。我們只是……只是……談過些私人的問題。」說到最後,凱爾茜的臉沒來由地紅了一紅,聲音也漸漸輕柔了下來。她不自覺地望了紅焰一眼,目光哀怨又彷徨。

  「好好好,她是個好姑娘,你也是。別生氣嘛……」紅焰可能沒有發現凱爾茜的異樣。見她生氣,精靈遊俠只有呵呵笑著道歉。

  「大壞蛋,又欺負凱爾茜姐姐!」這時候,裡格希斯又衝過來做凱爾茜的「保護神」。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小傢伙已經完全抹去了對紅焰的畏懼感。每次他都能藉著凱爾茜的力量小小地懲戒紅焰這個「大壞蛋」,這一大一小兩個精靈每次碰面,都會讓我們迸發出難以平歇的笑聲。

  「我哪裡有……啊,你居然敢踢我。讓我教會你什麼叫做尊敬長者的禮貌。」紅焰一邊笑著一邊抵抗著小傢伙的拳打腳踢,不時還裝出一副疼痛的樣子來。忽然,他怪叫起來,把兩條粗壯的手臂伸向面前的小精靈。

  「凱爾茜姐姐……」和每次衝突一樣,小裡格希斯又竄到凱爾茜身後躲藏起來。在女海盜既心疼又開心的笑容面前,紅焰也就只有偃旗息鼓的份了。

  「小傢伙,你要是答應不踢我,我就扛著你跑到河邊去。」紅焰只有改變策略,出賣身體換取小傢伙的友好。

  「要跑兩個來回!」小艾格拉斯從凱爾茜身後伸出兩根手指,狡黠地笑著。

  「再多跑兩個來回也沒問題……」紅焰大笑著一把拉過小傢伙,把他高舉過頭頂,神情曖昧地看了凱爾茜一眼,轉身向銀星河跑去。他跑得很快,就像是一陣吹散春日細雲的熏風,撒下一串清脆動聽的孩子的歡笑聲。

  這時候,凱爾茜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用與這幾天來完全不同的高亢嗓音大喊了一聲:「紅焰,你要小心啊…………」喊完,她委屈地蹲下身,兩隻手摀住鼻子和口腔,輕聲啜泣起來。兩行清澈的淚水不斷從她的眼中滑落,猶如兩條悲傷的河流,將她的心分成了碎裂的幾瓣。

  不用凱爾茜親口告訴我們什麼,我們都看得出,就在剛才的那一刻,女海盜已經做出了她最終的決定。那大概不是一個讓人愉快的決定吧,她正在哭泣的臉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沒有人上前安慰她,我們不知道如何安慰我們脆弱的友人。她現在需要的或許就只是這樣一場痛快的哭泣,而後勇敢地站起身,邁向自己選擇的道路。我們所能做的,就只是支持她。無論她作出的是什麼決定,我們都要支持她。

  當紅焰肩扛著裡格希斯的身影在我們的視野中逐漸放大時,凱爾茜止住了哭泣。她昂了昂頭,面帶淚痕,用我們曾經熟悉的冷靜堅強的聲音對我們說:

  「我先回去了,他如果問起來,就說我累了。」

  說完,她抹了抹自己的臉,轉身離開了我們。她走得並不快,但每一步都很堅決,彷彿想就這樣永遠離開我們似的。

  在她的背後,紅焰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這個英挺的獨眼精靈遊俠雀躍地扛著肩頭的孩子,大呼小叫。在他的右手,緊握著一大束粉紅色不知名的野花。那芬芳的花苞在他手中輕輕跳躍著,散發著野性的美麗,就像是那條正在逐漸飄遠的鮮艷頭巾。
huro 發表於 2008-1-4 15:51
第十六卷:異戀 第一百三十九章 紅巾飄落,無聲的告別

  凱爾茜最近很好,這讓我很擔心。

  我知道這樣說聽起來很古怪,但事實就是如此。自從上一次凱爾茜在我們面前失態地痛哭之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她並不是變得更鬱鬱寡歡,而是重新變回了以前的那個狂野豪爽的女海盜。她的精神變得很好,好得簡直可以用「神采奕奕」這樣的詞彙來形容。而她前一陣因為焦慮而變得瘦弱的身體也漸漸恢復過來。

  復原的凱爾茜變得比以前更加親密地對待紅焰,她更喜歡和紅焰單獨相處而不是與我們一起。我們時常可以看見他們在樹林中並轡而行,或是相互倚靠著安靜地坐在銀星河畔,細數著河上泛起的閃亮浪花。有時候小精靈裡格希斯也會加入到他們之中。每當此時,我們都會盡量地避免打擾這一對可憐的情侶。即便是和我們在一起時,凱爾茜的眼中也似乎只有紅焰的樣子。她有時一臉幸福甜蜜地偎在紅焰肩頭,有時又失魂落魄地在紅焰身旁望著他,彷彿想就這樣把他的影子永遠印在自己的眼睛裡,印在自己的心裡……

  除此之外,凱爾茜的表現和我們所熟知的女海盜沒有更多的不同。我們又能在在礦區的鬥技場中看見她矯健的身姿,在那裡,凱爾茜依舊還是那個勇敢無畏的女劍手,一次次在我們面前展現她過人的身手,用一個接一個勝利羞辱著許多男士的勇力,毫不留情地把他們擊倒在地。她仍然喜歡爽朗地大笑,喜歡大口暢飲泛著香醇泡沫的麥酒,喜歡在聚會中肆無忌憚地高歌起舞,為我們展示她的熱情,就像我們從初識到來到聖狐高地時她一直表現出的那樣,甚至比那時表現得還要奔放熱烈。

  但我覺得這些正常的表現恰恰是一種反常。儘管無法描述清楚,可我分明地感覺到在凱爾茜活潑爽朗的表面下,壓抑著一種難以言表的煩惱。她並沒有真正把那些惹人苦痛的煩心事徹底拋卻,而更像是把它們淤塞在自己心中不為人知的所在,任由它們滋長糾纏。我沒來由地覺得她現在所表現出的開朗只是痛苦爆發前暫時的平靜,誰也不知道凱爾茜將會為這這暫時的歡悅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只是單純地覺得一旦這些苦痛爆發出來,就將不再是一個外表堅強內心柔弱的姑娘所能夠承受的。

  我並不是唯一一個有這種感覺的人,事實上,除了對這一切毫不知情的紅焰,我們的夥伴們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這種讓人憂慮的異常。米莉婭有時會在私下裡表達她的擔心,用她所謂「心理學」的術語來說,這種表現屬於「心理重壓引起精神上的焦慮,產生了試圖緩解衝突和焦慮的消極防禦機制的暫時自我麻醉行為」,這種貌似正常的表現有可能會因為「壓抑的不斷積累達到臨界點後,產生自我質疑和自我毀滅的不理智」。她的話太深奧,並不適合讓像我這樣缺乏知識的人去瞭解。如果說我從中聽出了什麼重要的東西,那就是「自我毀滅」這個可怕的字眼。

  我只知道凱爾茜現在的情況很讓人擔心,比她前一段時間痛苦虛弱的時候還要讓我們為之擔憂。

  或許只有可憐的紅焰為凱爾茜的轉變而高興,一無所知的精靈遊俠把這當作了病情好轉的表現。戀人的變化讓他愈加開朗地面對每個人,我們經常可以可見這個單純的大男孩熱情地與每個從他面前經過的人打招呼。有一次,我看見他拉住一個值班士兵的手大聲說:「你好嗎,士兵?希望你一切都好,希望每個人一切都好……」說著大笑著向凱爾茜的住處跑去,把受了驚嚇的士兵留在在當地,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

  那一刻,我有些不忍心去看紅焰飛奔離去的背影。我深知,當凱爾茜真的有一天離他而去時,他現在的喜悅將會千百倍地變成悲傷和痛苦,折磨著我們的異族友人。

  誰都知道這一切會發生,凱爾茜的一切表現都把事實指向了那看似唯一的一個結果:她的必將離去,在某個出人意料的清晨或深夜,永不再回來,回到朋友和愛侶的身邊。而我們的處境尷尬得可笑:我們只能眼看著朋友的離去,卻沒有挽留她的立場和勇氣。

  沒有先兆地,突變發生在一個寧靜的清晨。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屋外那個敲門的人顯然十分焦急,厚重的房門在他的敲打下發出十分響亮的聲音,如果任由他這樣敲下去,或許他真的能把房門敲碎也說不定。

  我不知發生了什麼,套上一件外套趕忙拉開了房門。剛拉開門,一個高大的黑影急切地向我撲來。他緊抓住我的雙臂,來回搖晃著我的身體,用帶著哭腔的焦急聲音大聲問我:

  「傑夫,你看見凱爾茜了嗎?你知道她在哪裡?」

  聽到他的聲音我才知道這個幾乎把我脖子搖斷了的傢伙是紅焰。藉著初升朝陽略顯單薄的光線,我看見我們的精靈朋友兩眼佈滿血絲,帶著強烈的恐慌。在他身後,弗萊德和普瓦洛並肩站立著,兩個人沉默不語,微微低垂著自己的腦袋,歉疚地不敢看著紅焰。

  「……昨天她送裡格希斯回月溪森林,她堅持不要我陪著,說我要是和她一起回去,遇到精靈們或許會更尷尬。結果……結果她一整夜都沒回來。」紅焰慌張地對我大叫著,「她從來都沒有這樣的,從來都沒有。每次送裡格希斯回去的之後她都會很快趕回來。天啊,我真該死,昨晚我不該就那麼粗心地讓她一個人去的,我真是個混蛋,讓凱爾茜一個人在外面,居然睡得那麼早。我昨晚就該去找她。」

  聽著紅焰的話,看到弗萊德和普瓦洛的表情,我想我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這一刻我很為難: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紅焰的問題。難道讓我告訴他,他摯愛的姑娘已經離他遠去,永不會再回來了麼?

  看著他慌張又激動的臉,我說不出口。

  「我……我不知道,我沒看見她。」我誠實地回答了他的問題,但從我內心深處卻湧起一陣無法遏止的強烈愧疚,這份愧疚讓我不敢面對紅焰熾熱期盼的目光。

  我掙脫紅焰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的手臂,忙亂地穿起我的衣褲,試圖用這些動作掩藏我的心虛。當我背對紅焰套上我的鞋子時,我覺得後背一陣的刺痛。我覺得紅焰在看我,他的眼神就像火焰一樣灼熱,讓我無所遁形。這一刻我幾乎忍不住要告訴他我所知的一切,接受他願意給我的任何懲罰,只要這能讓他好過些。

  可當我穿戴好回過頭來時,發現這一切不過是我的自責心造成的錯覺。我們可憐的朋友正垂頭喪氣地坐在木屋外的台階上,茫然地看著眼前尚未完全亮起來的黎明。

  很快,我們跟著紅焰跑遍了礦區的每一個角落。我們的同伴們聽說了消息,一個個聚集了起來。紅焰幾乎跑遍了礦區的每一個角落,他揪住每個在他視線中閃過的身影,詢問他們,懇求他們,希望他們能夠吐露出哪怕一點點和凱爾茜有關的消息。可事實讓他一再地失望了。我們負疚地跟隨著他,默默地看著他做這些徒勞無功的努力,一句勸慰的話也說不出。

  「弗萊德,給我一千名士兵!」紅焰並沒有發現我們的異狀,凱爾茜的失蹤讓他無暇顧及其他的事情。當他確定凱爾茜不在礦區之後,向弗萊德提出了這樣一個合情合理卻又讓我們無法接受的要求。

  「紅焰……」弗萊德為難地搖搖頭,他不知該怎麼開這個口。

  「我知道這樣讓你很為難,可是我必須找到她。五百人,要不哪怕三百人也好啊。凱爾茜就在這附近的山林裡,她可能有危險!」紅焰急切地要求著。

  「聽我說,我的朋友,你先冷靜一下……」

  「你讓我怎麼冷靜!」紅焰暴躁地打斷了弗萊德的話,「我不要冷靜,我只要凱爾茜!你們沒有聽見嗎?她現在可能有危險!你們怎麼能這樣對她?你不同意,是麼?你們都不願幫我?為什麼?」

  紅焰熱切的目光在我們臉上一個個地掃過,每當他迎上一個人的臉,那個人就低下頭,迴避他懇切的注視,包括我。

  「你們怎麼會這樣……」紅焰的聲音裡帶著極度的震驚,他不敢相信喃喃說道:「難道說凱爾茜的生死安危還不如你們的一個懶覺寶貴嗎?你們怎麼會是這樣的人!」

  忽然,他猛一昂頭,邁步向樹林中走去:「……好,如果沒有人幫助我,我就一個人去幹。就算翻遍整個聖狐高地的每一片樹葉,我也要把凱爾茜找出來。我一定要找出她,否則,就和她死在一起!」

  「紅焰!」終於,弗萊德大聲叫住了衝動的精靈武士。我們已經無法再隱瞞了,我們可以接受他的誤解,但絕不能看者我們的朋友這樣無謂地浪費生命。

  「你……有沒有想過,凱爾茜或許……或許是自己想要走的?」弗萊德吞吞吐吐地說。

  「你說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弗萊德的話讓紅焰愣了愣神,他不解地回過頭來看著我們。

  「我是說……你有沒有覺得是……是凱爾茜自己想要……離開你?」弗萊德一邊說一邊慢慢把頭低下去。

  「你瘋了?」紅焰驚異地看著年輕的領袖,就好像第一次看見他一樣,「她不會這樣的,她愛我,我們都知道這一點!」

  「就因為她愛你才會離開你!」終於,弗萊德抬起頭忍不住大聲回答。

  這句話讓紅焰從狂躁昏亂中稍微冷靜了一點,他看到弗萊德的表情,又看到我們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說什麼?你們都知道些什麼?」紅焰猛地衝上前,緊緊揪住弗萊德的衣領。見他不回答,紅焰又一把撲向剩下的人。

  「傑夫,你也知道的,是嗎?普瓦洛?休恩?你們都知道。到底是什麼事?你們究竟有什麼不能跟我說的?」

  弗萊德深吸了一口氣,稍停了片刻,才開口對紅焰說:「確實,有些事情應該讓你知道了……」

  弗萊德把精靈長老們那次秘約交談的情形漸漸告訴了紅焰,包括葉塞琳達長老的故事,包括凱爾茜的疑慮,一點都沒有隱瞞。當紅焰得知這一切之後,他憤怒地對我們咆哮:

  「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憑什麼要瞞著我?這不是凱爾茜一個人的事,你們怎麼讓她獨自面對這麼沉重的抉擇!」

  「是凱爾茜不讓我們告訴你的……」我小聲回答道,「即使是告訴你也幫不上什麼忙。這件事……這件事只能讓她自己決定。沒有人有權幫她選擇什麼,即便是你,紅焰,也沒這個權力。」

  「我有這個權力!只有我有這個權力!」紅焰聲嘶力竭地對我喊道,像是要證明些什麼。但他隨即又痛苦地抱住頭,蹲下身來:

  「我真是蠢貨,天啊……我居然一點也沒看出來。她是那麼痛苦,而我居然什麼都不知道……凱爾茜,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啊……」

  忽然,紅焰重新站起身來。他執拗地擦乾臉上的淚跡,異常堅定地說:「不行,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紅焰……」普瓦洛抓住他的胳膊,「如果是她自己選擇離開,那是不會讓你找到她的。這是她自己的決定,我覺得……我覺得你應該體諒她的心情。」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是兩個、我們兩個人的事,懂嗎?兩個人!就像你和埃裡一樣!」

  普瓦洛聽了這話微微一愣,扭頭看了身邊的埃裡奧特一眼。黑暗精靈咬著嘴唇,向自己的丈夫滿眼堅定地輕輕點了點頭。普瓦洛歎息了一聲,慢慢放下了他的手。

  「你知道她去了哪裡?你知道怎麼找到她嗎?」我也希望能夠勸阻衝動的精靈友人。

  紅焰轉過身,右手握拳捶了捶自己的心,用他不可動搖的果決口氣回答:「我心在彼,天涯咫尺!」

  我還向再說些什麼,可是我說不出。如果你能夠看見紅焰當時的眼神就應該明白,沒有什麼語言能夠動搖他的決心,除非凱爾茜能夠當著他的面告訴他,她不愛他,否則,就算走遍天涯海角,紅焰也絕不會放棄他搜尋的腳步。

  我忽然覺得我們都犯了一個錯誤:精靈長老們、我、弗萊德、所有人,甚至是凱爾茜本人。我們低估了紅焰對凱爾茜的熱愛和忠貞,也低估了他捍衛這場感情的決心。看到紅焰這個樣子,我覺得即便終其一生都無法再尋回凱爾茜的蹤跡,他也絕不會聽從精靈長老們的安排,選擇一位同族的年輕女性作為自己的終生伴侶,而是寧願孤身一人忍受無盡寂寥的折磨。是的,他們還未曾在新葉雙橡樹下立下永世不變的誓約,也不曾接受過自然女神的祝福。

  可是,有的誓言不是不必說出口的,它沉默得越久,就越有約束人心的力量。而有的心情,即便是千萬年的歲月,也始終無法改變。

  正當紅焰即將走向馬廄時,忽然,一個放哨的士兵從營地外慌張地跑進來,大聲向紅焰報告說:

  「長官,一大群精靈正堵在大門口,他們說……」這個士兵這時才猛然想起,紅焰和月溪森林的精靈們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把話說完。

  「怎麼了,士兵?」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連忙走上前去。弗萊德詢問這個士兵道。

  「報告陛下,一大群精靈已經堵在了礦場大門處,他們都帶著武器,看起來很不友好。他們說想找拉格小姐談談。」

  「他們居然還敢來找凱爾茜!」紅焰憤怒地大叫起來,「他們煩她煩得還不夠嗎?他們已經得到了他們希望得到的,還想要怎樣對待她?」

  「他們中有沒有幾個年紀看起來挺老,長著白鬍子的傢伙?」紅焰忽然扭過頭,恨恨地問道。

  那個士兵想了想,然後肯定地點了點頭:「有,長官。」

  得到肯定的回答,紅焰沒有片刻的猶豫,立刻向著大門走去。

  「你要幹什麼,紅焰?」弗萊德緊隨其後,邊走邊問。

  「是他們逼走了我的凱爾茜,我要讓他們為自己的自大付出代價!」紅焰兩眼緊緊地盯住前面的道路,頭也不回地說:「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並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種高貴生物,他們沒有權力決定別人的幸福。」

  「尤其沒有權力決定我和凱爾茜的幸福!」
huro 發表於 2008-1-4 15:54
第十六卷:異戀 第一百四十章 我能找到她

  當我們來到礦區大門時,已經有不下一百個精靈聚集在這裡。儘管他們就安靜地站在那裡,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但那只是他們所秉承的優雅傳統在發揮作用。他們手中緊握的武器和滿臉憤怒的表情告訴我們,他們的來意並不友好。

  在這群精靈的最前列,美麗的年輕女精靈「星眸」菲西蘭臉委屈地站在「銀手指」艾斯特拉身旁。她就站在英俊的精靈戰士不到一步遠的地方,既羞愧又同情地看著他。可對於菲西亞友好的表示,艾斯特拉沒有任何反應。他敵視地死死盯住城牆上手持弓弩小心戒備的士兵們,就好像他們之間有著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

  月溪森林的長老們也出現在這群人中,他們的態度似乎並不統一:和藹可親的葉塞琳達長老她站在菲西蘭身邊,輕聲細語地安慰著年輕美麗的女精靈,可她的樣子看起來比她所勸慰的人還要憂慮;而那個讓人反感的維森塔爾長老則是一臉氣憤和高傲的樣子,冷眼看著正在逐步走近的我們。看起來最奇怪的是卡斯特長老,他看上去似乎有點矛盾,一會兒尷尬地看著站在身旁的精靈們,一會兒卻又疑惑地望向我們。

  最讓人擔心的是,紅焰的姐姐、「冰泉」海倫娜冰冷僵死的表情也出現在了這個不請自來的精靈群體之中。她穿著銀灰色的緊身長袍,雙手相互緊握著低垂在身前,看上去就像一個真正賢靜優雅的淑女一樣,可她冰冷刺骨的冷傲目光讓人無論什麼時候都無法提起對她的好感。

  看見海倫娜出現在這裡,弗萊德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如果在聖狐高地上還有誰是我可敬的朋友所不願見到的,那就是這個偏執狂妄卻又偏偏地位尊崇的精靈女子了。每當她出現時,總會隨身帶著許多難以處理的麻煩。

  儘管看見了不受歡迎的人,可弗萊德還是加快了腳步,搶在紅焰之前迎了上去:

  「尊敬的精靈朋友們,很抱歉我沒能一早就來迎接你們的到來,讓你們久等了。不過,我能否知道你們的來意呢?」弗萊德一把拉住了正欲大聲怒叫的紅焰,用他一貫溫和得體的語調大聲問道。

  看見我們,艾斯特拉的瞳孔似乎瞬間收縮了一下。他上前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用微微顫抖的聲音狠狠地質問著我們:「凱爾茜·拉格,那個女人,在哪裡?」

  「你們還要找凱爾茜幹什麼?」聽到愛人的姓名被這樣不含尊重地提起,紅焰按耐不住激動的情感,大聲反問道:「你們還想煩她到什麼時候?你們傷害她傷害得還嫌不夠深嗎?」

  「我們?傷害她?那個女人?」艾斯特拉的眼中幾乎要射出箭來。他再向前逼進了一步,旋即停了下來,似乎是在拚命克制著自己的情感。我猜,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精靈的詠者,不是一個自小和他一起嬉戲的玩伴,他可能已經撲過來和對方大打一架了吧。

  「即便是冒犯了你我也要這樣說,詠者,你失去了我的尊敬。你如此袒護一個人類的女性,居然因此而指責你的族人……」艾斯特拉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他白淨的面容上浮起一層深紅的顏色,就像是一團火焰在燃燒。他大聲說著:「你知道她都對我們幹了些什麼?難道說你真被她迷惑得失去了分辨是非的理性了麼,那個卑賤的女性究竟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你這樣沉迷……」

  艾斯特拉的話沒有說完,兩隻強壯有力的手臂揪住了他的衣領,把他的臉拖向紅焰那只噴射著無盡傷痛和憤怒的綠色瞳孔。他的身體無法對抗這兩隻手的力量,整個身體都被提了起來,只有腳尖勉強著地。他的領口被紅焰的雙手緊緊揪住,呼吸變得困難起來,自然,他激動的說辭也已經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再說一個字……」紅焰咬牙切齒地說,「你就要為你對凱爾茜的侮辱付出代價。我要找的人不是你。」說著,他用力將艾斯特拉一把推開,把臉轉向不遠處的卡斯特長老。

  「尊貴的詠者,您不應該這樣。」這時候,「冰泉」海倫娜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儘管她稱呼紅焰為「尊貴的詠者」,但從她的語氣中我沒有聽出任何尊敬的意味,「為了那個女人,您已經違背了自己的職責,傷害了可憐的菲西蘭,讓整個月溪森林的精靈王國蒙受了恥辱。難道說,現在這個誘惑了我們偉大詠者的『高貴女性』就連見一見我們的膽量也沒有了麼?」

  「對,你們就是這樣嘲笑她、逼迫她的……」沒有理會海倫娜譏諷的口吻,紅煙恍惚地邁步走向卡斯特,慘聲說道:「……你們說她卑賤、低下,說她的存在會侮辱我,貶低我,讓我蒙羞;你們說她生命短暫,無法與我同行一生;你們知道無法強迫我們,所以假惺惺地欺騙她,讓她獨自傷心。你們自以高貴,可以任意代替別人決定他們的生活,可是我看見的,卻只是些卑鄙的騙子手、下流的讒言者。好了,現在凱爾茜再也不用受你們的侮辱了,她離開了,你們該滿意了吧?她終於離開我,到你們希望她去的地方去了。她是那麼的善良,既不願傷害我,也不願意讓你們為難,為此,她寧願自己離開,滿足你們卑劣的企圖……」

  在場的大多數精靈們疑惑地相互望著,不知道自己的詠者到底在說些什麼,只有邀請我們舉行那次秘談的幾位長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約而同地低垂下頭去。無論精靈長老們的目的是什麼,用這種方式在背後拆散一對相互愛戀的情侶,總是有失體面的。維森塔爾長老有些埋怨地看了我們一眼,似乎是在責怪我們沒有遵守自己的諾言。他可能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已經實在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可當紅焰把話說完之後,長老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驚異地看著紅焰,卡斯特長老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些驚恐,就好像凱爾茜離開的消息是一個噩耗,讓他們震驚得無法自制。菲西蘭似乎受到了更大的驚嚇,她驚恐地看向紅焰,美麗的雙瞳中流露出慌張的神色。即便是在驚慌中,菲西蘭的神情也仍舊是那麼出眾,讓人忍不住心生愛憐。

  「您說什麼?」卡斯特長一抓住紅焰大聲問,「拉格小姐走了?她上哪裡去了?」

  「我不知道!這不正是你們所希望的嗎?」紅焰惱怒地大喊。

  「哦,天吶……」還沒等卡斯特長老繼續說完,艾斯特拉絕望地衝向紅焰。

  「你說她走了?離開了?她上哪裡去了?這個拐賣人口的罪犯,她去了哪裡?」

  「拐賣人口?」即便紅焰激動得幾乎失去了理智,可他還是被著意外出現的名詞嚇了一跳。他困惑地問道:「誰拐賣人口?誰又被拐賣了?你在說什麼?」

  聽不懂這句話不僅僅是紅焰,或許除了精靈們,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聽艾斯特拉的口氣,似乎是在用這項罪名指責凱爾茜,可是……可是……

  可是,這也太荒謬了吧?

  「裡格希斯!她帶走了裡格希斯!」艾斯特拉看起來幾乎都要發瘋了。

  裡格希斯?凱爾茜帶走了裡格希斯?這怎麼可能?難道說我們眼前的這些精靈們並不是來找凱爾茜,而是想找小裡格希斯的嗎?

  紅焰呆住了,他已經分辨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猜我們當時的樣子也和他差不多。難道說凱爾茜和裡格希斯同時失蹤了?怎麼會這樣?因為什麼?一連串的問題湧入我的大腦中,我覺得一片混亂,無法思考。我不知道現在自己的心裡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因為凱爾茜的離開而悲傷?因為紅焰的處境而憐憫?因為精靈幼童的失蹤而震驚?劇烈的心境變化讓我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心情面對發生的事情。奇怪的是,在得知裡格希斯也失蹤了之後,我的心裡隱約冒出了一絲愉快的感覺。我無法解釋為什麼小精靈的失蹤會讓我覺得高興,可是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告訴我,凱爾茜·拉格到底上哪裡去了?」此時,艾斯特拉抱住紅焰的肩頭大喊大叫。

  「究竟發生了什麼?誰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紅焰竭力想掙脫艾斯特拉的雙手。

  「不能相信,我真的不敢相信……」卡斯特長老搖著頭歎息著,其他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誰能告訴我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和這件事有關的人們紛紛失去了條理時,弗萊德終於忍不住站出來大聲說道,「看得出,我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一些誤會。或許你們不相信,但我發誓我們不知道在你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想,如果你們願意把這些告訴我們,或許我們能夠為解決那麼的煩惱提供一些幫助。」

  弗萊德的話起到了一些效果,現場嘈雜的聲響降低了許多,紅焰停止了叫嚷,隨後是卡斯特長老。艾斯特拉還想繼續逼問紅焰,可他在卡斯特長老的示意下被自己的同伴拉開了。

  一些精靈向我們投來鄙薄的目光,另外一些則謹慎地審視著我們,似乎是在試圖分辨弗萊德這話的可靠性。海倫娜站在一旁寒著臉說道:「你們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們不知道凱爾茜用什麼方法引誘了裡格希斯,艾斯特拉的弟弟;你們不知道你們的朋友把他拐出了月溪森林,現在已經消失了;你們甚至不知道這些天來他們經常在一起。你們看起來可真無辜,就好像你們所說的都是真的一樣。我不曾見過比人類還會裝模作樣的生物,先生,而你們則是他們中的佼佼著。」

  「我不否認我知道這些天來他們經常在一起,我看不出這有任何需要隱瞞的地方。可對於您的指控,我們確實感到莫名其妙。」弗萊德坦然面對著海倫娜的無端指責,他誠懇而嚴肅地對她說道:「而且,我必須指出,您這樣的態度無助於我們堅決問題。我想,對於這件事情,應該有人比您更有發言權,海倫娜小姐。」

  「是這樣的……」弗萊德話音剛落,一個輕柔美麗的聲音在我們耳邊響起,一直站在一旁沒有說話的美麗精靈菲西蘭小姐站出了人群,對弗萊德說道:

  「昨天上午,我將裡格希斯送到這裡,像往常一樣,拉格小姐把他接走了。那時候,我們還……」她咬了咬嘴唇,猶豫地略過了後面發生的事情,「……還談了些其他的事情。我們約好在傍晚太陽落山的時候,在月溪森林見面,由我把裡格希斯帶回去。」

  「可是一直到那天晚上,裡格希斯都沒有出現,我很擔心。今天一早,艾斯特拉找到我,問我有沒有見到他弟弟。他說昨天有人看見他來找我。我無法替裡格希斯隱瞞,就把這一切都告訴了他。沒想到他……」菲西蘭委屈地看了看艾斯特拉,繼續說道:

  「……他很緊張,立刻去找海倫娜姐姐來這裡要人。我想勸阻他,我說拉格小姐是個好人,絕不會對小裡格希斯不利。可是他們誰也不聽我的。我沒想到……沒想到會這樣……」

  「我不相信拉格小姐會做出這種事來,我真不能相信……」說到這裡,菲西蘭流下驚慌的淚水。她撲回到葉塞琳達長老肩頭,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葉塞琳達長老輕輕撫摩她的肩頭,溫柔地安慰她,就像一個祖母在安慰自己的孫女。

  「我也不能相信這件事。」葉塞琳達長老歎了口氣說:「拉格小姐是個善良的女性,這在我們上次……上次見面的時候就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也不相信她會幹出這種事情來。」

  「這不可能!」紅焰高叫起來,「昨天晚上她親口告訴我要送裡格希斯回家,我還陪著她向月溪森林走了一小段!」

  葉塞琳達長老皺起眉頭,喃喃地說:「所以這才奇怪,所以這才奇怪……」

  「一點也不奇怪,這很好理解。」海倫娜讓人厭惡的聲音再次響起。她指著紅焰的臉說道:「凱爾茜·拉格,這個女人,從一開始接近你就帶著陰險的目的。她或許一早就知道你是個詠者,或許是因為其他的原因。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的陰謀無法得逞,所以不得不離開。可是在離開之前,她綁架了裡格希斯。她本身就是個海盜,這一切原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戲。而你,尊貴的詠者,不過是她玩弄的一件道具而已……」

  一把雪亮的鋼刀讓這個自以為是的傲慢精靈住了口,然後,她聽見了紅焰陰冷怨毒的聲音:「收回你的話,姐姐,然後讓我忘了它。我不想親手殺死一個精靈,尤其她還是我的姐姐。但是如果你在繼續這樣侮辱凱爾茜,我不保證不會這樣做!」

  有時候我會想,什麼樣的憤怒才是真正的憤怒?當一個人憤怒到極點的時候,他會是什麼樣子的?

  我覺得或許,那是一種失去了自己的感覺,千百道淤塞的渾濁氣息會像拳頭打在鼻樑上一樣直衝進你的腦海,控制你的靈魂,讓你覺得無法自控。

  這時候,一個看上去會和平時完全不同。他的許多明顯的外在特徵都會發生改變。

  弗萊德曾經有過一次那樣的憤怒,那是在米莉婭為了幫助倫布理人解除瘟疫而病倒的時候。那時,許多愚昧無知的土著居民攻擊我們,辱罵病痛中的米莉婭,他們引發了弗萊德的憤怒。那時的弗萊德癲狂野蠻,在他身上找不出一絲平時溫和嚴謹的風範。如果讓一個不相干的人來看,絕不會把當時的他和現在我們身邊這個挺拔俊秀的年輕王者混為一談。

  憤怒就是有這樣的力量,可以把一個人變成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紅焰與弗萊德恰恰相反。平時,他就像一團不停燃燒的火焰,放肆地燃燒著自己的熱情。無論是在飲酒痛醉還是戰場廝殺,他都喜歡高叫狂呼。有他的地方從不缺少樂趣,就像是正被陽光照射的草地,總是散發著蓬勃的生機。

  這樣一個漢子通常總是用他豪邁的情感和健碩的身體宣洩自己的怒火,就像他曾經對艾斯特拉所做過的那樣。那是他自己的處理方式,符合他的性格,符合他的習慣。但是,那只是在通常的情況下而已。

  而現在,在我們面前那個拿著刀的精靈遊俠並非如此。他唯一的那隻眼眸冷漠無神,卻又偏偏散發著懾人的氣息,讓人不敢面對。他對海倫娜說的那些話平緩而冷靜,幾乎聽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他的面色鐵青,嘴唇氣得發抖,而雙手卻十分穩定。現在的紅焰,就好像是一潭寒水,看不出一點亮色。當他用刀逼住海倫娜的咽喉時,沒有人看清他的動作,更不用說去阻止他。精靈們屏住了呼吸,看著這難以置信的場景:他們的詠者用利刃威脅著自己的姐姐,卻沒有一個人試圖去解救刀鋒下的海倫娜。紅焰的怒火彷彿可以用我們的雙眼來分辨,它將姐弟倆緊緊裹住,讓人無法靠近。

  看見紅焰現在的表情,沒有一個人懷疑他真的會殺了海倫娜,如果她依舊像這樣污蔑凱爾茜的話。

  這不能責怪紅焰,他有理由這樣做。海倫娜惡意的揣度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戀人能夠容忍的範圍,這不是一頓痛毆就可以宣洩的普通敵意,它觸摸到了足以令紅焰瘋狂的心理底線。或許精靈們無法理解,但我們知道,凱爾茜是個多麼痛恨拐賣人口的姑娘。為此,她曾經在大海上違背自己的善良的本性劫持官船,甚至對我們的商人朋友休恩拔劍相向。不僅是對於紅焰,即便是對我們來說,這也是對朋友無可原諒的誹謗。

  而更難以原諒的是,她居然說凱爾茜接近紅焰另有目的。

  她沒有目睹這兩個精彩的生命軌跡相碰撞是迸發出的璀璨光芒,她不曾在生死關頭見證這對情侶的忠誠。可是現在,這個自負傲慢的人居然把最惡毒的判斷扣在了凱爾茜的頭上,並且還帶著不容質疑的態度。

  即便是邪惡的獸人也不會做出這樣的猜測,即便是身為人類的我們都想都不願這樣去想。可是海倫娜,一個以善良優雅著稱的精靈,一個詠者的女兒,一個地位崇高的女性,居然會有這樣卑劣的想法。

  她究竟懷著一顆什麼樣的心?她究竟有一個什麼樣的靈魂?

  有一瞬間,我真的希望紅焰的雙刀就這樣劃破她纖細的喉嚨,讓這個帶著醜陋想法的女性永遠閉上她的嘴。聽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覺得噁心。

  「嚓!」紅焰收起了刀,轉身向我們走來,把臉色蒼白驚慌的姐姐獨自留在了身後。海倫娜看起來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她身體僵直地站在那裡,直到紅焰離開之後也一動都不敢動。

  「還記得我想你提的要求麼,弗萊德?」紅焰急切地說,他的語氣裡帶著幾乎壓抑不住的興奮,和片刻之前那種憤怒的感情完全不同。

  「給我兩千士兵!」他說。

  「馬上就好,我的朋友!」弗萊德立刻回答,「我們一起去。」

  隨即,不去理會那些目瞪口呆的精靈們,我們開始了緊張的集合忙碌。一隊隊士兵集合起來,一起加入編隊的還有一些身強力壯的礦工們。

  「高貴的詠者,您這是在幹什麼?裡格希斯還沒找到,您想做什麼?」一頭霧水的卡斯特長老滿臉困惑地向紅焰問道。當然,他是無法看出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的,因為畢竟他不像我們那麼瞭解凱爾茜。

  「還不明白嗎,卡斯特長老?」對於他的糾纏,紅焰既有些不耐煩,又忍不住高興地大聲說,「凱爾茜不可能帶著裡格希斯離開,這一點我很清楚。她還在這座山裡,或許真的遇到了危險,等待我們去援救。但是她沒有離開我,你知道嗎,沒有,永遠都不會!」

  說著,紅焰指向眼前層疊的幾處山峰,用無比堅定的口氣說道:

  「我知道她在這裡,她只能在這裡。只要她還留在這片土地上,我就一定能找到她。」

  「我發誓!」
huro 發表於 2008-1-4 15:57
第十六卷:異戀 第一百四十一章 搏,弓箭與雙刀

  我喜歡雨天,尤其是小雨的天氣

  在這樣一個濕潤的時候,一道道清澈透明的絲線從天而降,將天空和大地悄悄地連接在一起。無數的雨點敲打著地面,濺起晶亮的水花,就好像是天空的私語,只說給大地聽。

  在這樣的時節,總能發生許多讓人欣慰的事情。比如說,看見共用一把傘的親密戀人;比如說,赤腳玩水的頑皮的孩子;比如說,貪杯的酒客找到了遲些回家的借口,將口袋中最後一枚銅子兒換成酒漿,豪爽地倒入自己的口中,然後伏倒在酒桌上,沉沉睡去。

  可是現在,從前天下午開始的這場如絲小雨阻礙了我們的視線,讓我痛恨不已。

  我抖了抖濕透了的外衣,舉手擦去額上那層細密的雨水,望向班駁陸離的叢林深處。前方依舊是明暗相間的嘈雜一片,和我這兩天來曾經走過的地方沒有任何不同。儘管如此,我依舊強打起精神,抬腿向前走去。

  這已經是搜尋凱爾茜和裡格希斯的第三天了,我們將從礦區到月溪森林之間的土地幾乎全部掀翻了一次,可還是一無所獲。現在,我們已經將搜尋的步伐擴展到了礦區外圍的幾座山上,希圖在這裡會有些發現。

  艾斯特拉帶著幾十個警覺的成年精靈正在我們右側搜尋,現在,從這個傑出的精靈射手身上已經看不出一絲精靈高傲端莊的神態了,他的雙眼因為得不到良好的休息而佈滿血絲。精靈族特有的潔癖也沒有在他身上發揮什麼作用,他就像條飢餓的野狗一樣在山林間穿行,鑽入狹窄的山洞、翻過堆滿穢土的坳口、在散發著臭氣的泥漿水溝裡探索……他現在身上的衣服恐怕就連食人魔看見了也會大皺眉頭,可他全不在乎這些……

  「我要去找凱爾茜,艾斯特拉,裡格希斯一定在她身邊。你也來麼?」三天前的那個上午,在我們即將出發開始搜索的時候,紅焰這樣大聲向艾斯特拉問道。

  「你這是在浪費時間!」海倫娜不甘心地冷然說道。這一次她站在所有精靈的身後,有些不自然地看著紅焰,「他們早已經走遠了,我們都知道。這些卑鄙的人類……」

  艾斯特拉那時矛盾地低下頭,不知道該聽信誰的好。仇恨和希冀的表情不斷在他臉上交替閃現著,告訴我們這個勇敢的精靈的內心中正做著多麼劇烈的掙扎。

  「你拿什麼保證你的話?」他向紅焰問道,「你憑什麼相信那個女人?」

  「不憑什麼。」紅焰坦誠地回答,「我拿不出任何證明,可我就是知道。我相信凱爾茜勝於相信我自己。我想,這種感覺你也知道吧。」說著,紅焰將目光轉向了正站在一旁的菲西蘭。

  正靠在葉塞琳達長老身邊的菲西蘭瞬間羞紅了臉,她不敢看向艾斯特拉的方向,既羞怯又有些期待地低下了頭去。

  「就算你誰也不相信,也總要給裡格希斯一點信心吧。他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應該如何選擇自己的朋友。」

  說到這裡,紅焰轉過頭去,輕輕地補充了一句話:

  「除非你自己相信,你永遠都不會再見到他們了。我絕不相信,所以我一定會找到凱爾茜!」說完,我們的朋友就帶領一隊士兵走向山林。

  「等等!」終於,艾斯特拉下定了決心。他大叫著追上我們,跟在我們身邊。他的許多精靈朋友們也同樣緊跟了上來。

  「我信你這一次,佐布爾。可是如果一切都像海倫娜所說的那樣,你就要為你的愚蠢付出代價。」艾斯特拉嚴肅地說。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我的朋友。」紅焰微笑著將手臂搭上艾斯特拉的肩膀,親切地對他說道,「而且,我很高興你又喊我佐布爾,我可討厭死你板起面孔一本正經地喊我詠者的樣子了。」

  艾斯特拉對與紅焰親密的肢體接觸有些不習慣,他反射性地搖了搖肩膀,但終於還是這樣露出了幾分笑容。

  「你這傢伙,真希望你是對的……」

  就這樣,一群精靈加入到了我們的搜索隊列中。

  在這三天時間裡,艾斯特拉為我們顯示出了一個兄長對弟弟不盡的關愛,當他在叢林間用已經嘶啞的嗓子大聲呼喚裡格希斯的名字時,即便是對精靈極度反感的羅爾也會不忍心地歎息。

  昨天中午,他終於敵不過疲憊的侵襲,暈倒在一片積水的泥塘裡,在昏迷中,他不住地喊著弟弟的姓名,向他道歉,向他懺悔,發誓一切都依從他、永遠保護他,只要他能回來。菲西蘭見狀焦急地跑過來,把一些不知名的藥草放進艾斯特拉的口中。可憐的精靈射手在半昏半醒中錯把菲西蘭當成了他的弟弟,他一把將菲西蘭抱在懷中,激動而喜悅地大聲說著:

  「太可怕了,小裡格,我做了個噩夢,夢見你失蹤了!感謝自然女神的庇護,那只是個夢……」

  可當他徹底清醒過來,看清自己抱著的人時,激動的表情即刻被絕望所替代。

  「對不起。」他麻木地低聲說道,隨即放開了懷中雙頰緋紅的美麗精靈,掙扎著站起來,搖晃著身體執著地向著望不到邊際的樹林走去。菲西蘭呆呆地站在原地,既然心疼又有幾分哀怨地看著艾斯特拉蹣跚的背影。

  在我的周圍,有些士兵被這意外出現的景象逗得忍不住輕笑了起來。他們的笑聲談不上節制,聲音傳到了站在一旁的精靈們的耳中,引得他們有些生氣地看著我們。

  只有艾斯特拉,他沒有聽見這不和諧的聲音。他已經將全部的精神都投入到自己的搜索中去,再也無暇顧及其他無關的事情。我相信,即便他聽見了士兵們的笑聲,也絕不會回過頭來表示些什麼。此刻在這個可憐的精靈心中,有一件事情無比重大,重大得超過了他自己的顏面,那就是小裡格希斯的安危。他寧願忍受身邊這些異族人不懷好意的嘲弄也不會浪費哪怕僅僅一瞬的時間去尋找與他血脈相連的手足兄弟。

  我知道,我不應當責怪那些士兵,艾斯特拉失態的表現也確有他可笑的地方。但我卻笑不出,反而覺得心底裡有些東西正在被觸動著,讓我隱隱感到有些酸楚和心痛。

  我略顯粗暴地制止了他們的嘲笑:

  「都***別笑了?難道除了看笑話你們就想不出更好的事情做了嗎?」我冷著臉大叫著,「今天搜不完這座山,誰也別想吃晚飯!」

  我想我的態度讓士兵們嚇了一跳,他們立刻收斂起笑容,重新抖擻起精神,投入到這次搜索行動中去了。看見他們這個樣子,我多少有些慚愧。我本不應這樣對待他們的。他們都是些很好的年輕人,尊敬我,尊敬紅焰,同樣對失蹤的紅巾女海盜懷著深深的敬意。在這三天時間裡,他們一絲不苟地探尋的凱爾茜的下落,幾乎真的把所經道路上的每一塊草皮都翻開來尋找過。他們是出於對凱爾茜由衷的愛戴而不是我們的命令來做這件事的,我覺得我自己有責任為此感激他們。

  可是,對不起了,我真的無法接受他們對艾斯特拉的嘲笑,而這僅僅是出於我自己心中的一點小小感觸。

  我取出貼身的酒壺,緊走兩步,趕到艾斯特拉身邊。

  「喝一口,暖和暖和,我想你需要它。」我把酒壺遞到他面前。

  「我不接受人類的饋贈。」有著「銀手指」稱號的高傲精靈戰士拒絕了我的好意。他的目光始終注視著樹林中幽暗的角落,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我並不為此責怪他。

  「這不是一個人類的饋贈,只是身為一個弟弟對一個兄長的敬意。」我說,「我有個哥哥,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你讓我想起了他。」

  說到這裡,我再次舉了舉手中的酒壺:「相信我,這東西對你有好處。要是你病倒了,誰還能像你這樣盡職地尋找你弟弟?」

  聽了我的話,他微微一愣,然後遲疑著接過了我手中的酒壺,緩緩將裡面散發著馥郁香氣的液體倒入自己乾涸的嘴唇裡。

  「謝謝。」他將水壺交還到我的手中。

  「裡格希斯不會有事的,他是個好孩子。」接過水壺,我覺得我應該說點什麼。我這樣安慰著眼前這個憂心重重的精靈,「無論發生了什麼,凱爾茜一定會照顧好他。」

  「希望如此吧……」艾斯特拉用不確定的口氣回答道。看起來,他好像不太願意提起凱爾茜,立刻轉過臉去,繼續他的搜索。

  ……

  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我們依舊沒有發現任何與凱爾茜和裡格希斯有關的線索。即便她當真留下了什麼線索,經過這兩天來雨水的沖刷,恐怕也已經完全消失了蹤影。我昂起頭,皺著眉頭看了看散佈著暗淡色彩的天空,然後賭氣地一拳打在身邊的樹幹上。十幾滴雨點瞬間滴落在我的手背,傳來一陣冰涼的觸覺。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心裡的感覺。

  士兵們依舊在搜尋著,他們警醒地瞪大了眼睛,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地點。陰雨天給他們的搜尋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但在他們口中,我們沒有聽到一句抱怨的話語。我信任他們就好像信任我自己的眼睛。我敢發誓,他們沒有錯過任何有可能找到凱爾茜的機會,也絕不會那樣做。

  這時候,左前方不遠處的草叢中發出輕微的響動。一道紅色的身影立刻躍向那裡,他屏住呼吸,用顫抖的手溫柔輕緩地分開草叢,口中輕輕呼喚著凱爾茜的名字,彷彿稍微粗魯一些,就會把我們親密的朋友嚇跑似的。

  那當然是紅焰。

  在那裡,我們看見了一隻年幼的小鹿,它正趴在潮濕的泥土中瑟瑟發抖。

  紅焰失落地走過去,輕柔地撫摩著那隻小鹿的脊背,忍不住潸然淚下。

  「可憐的凱爾茜……」他有些絕望地喃喃說著:「她正受著這樣的苦,可我什麼也做不了。」

  紅焰放跑了小鹿,精神恍惚地從我身邊走過。他似乎正在看向哪裡,可從那只晶瑩碧綠的眸子裡卻找不到焦點。

  我很為我們的精靈朋友擔心。經過這三天來的找尋,紅焰變得有些神經質。任何輕微的聲響都會挑起他莫大的希望,可他每次獲得的都是比之前更沉痛的失望。一次次的,他的精神在幸福的顛峰和失落的萬丈深淵之間跌宕起伏,接受著無窮無盡的苦痛煎熬。我不知道他還能經受多少次這樣的刺激,或許是明天,或許是下一次,他就會因為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精神波動而陷入崩潰。

  我強打起疲憊的精神,重新提起勇氣看向慘淡的密林深處。那平時看起來清新幽靜的美麗叢林正散發著讓人不安的詭異氣息,就像一張貪婪的大嘴,不住吞噬著我們僅存的希望。我確信,一個年輕美麗的姑娘正帶著一個年幼的孩子在裡面艱難的跋涉,他們要面對的是四處遊蕩的野獸、讓人憎恨的陰雨與陰森可怕的夜晚。我甚至不敢仔細去思考這件事,我害怕這樣會讓我失去勇氣和信心、失去我心中僅存的最後一絲勇氣和希望。

  我們不願承認,但我們必須承認,平安找到凱爾茜的希望已經不大了。所有人都知道這讓人不願相信的事實,但沒有一個人敢把它說出來,尤其是當著紅焰的面。這就好像一個古老的童話:在噩夢中,你不能說破這個噩夢,否則,它就會變成現實。

  「佐布爾,你站住!」忽然,一個悲傷絕望的聲音在我們耳邊響起。我回過頭去,驚訝地發現艾斯特拉、那個有著「銀手指」稱號的精靈射手,張弓搭箭對準了紅焰的背心。他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在一起,雙眼中透出不理智的狂野光彩。可是,他的雙手異常地穩定,沒有絲毫的晃動,正如我們所知的一個頂尖射手所應當表現出的那樣。鋒利的金屬箭簇閃爍著刺目的光彩,讓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已經很明顯了,我們被那個女人欺騙了,你也是!」艾斯特拉絕望地大叫著,「我們已經翻遍了這附近的每一座山峰,即便那個女人帶著裡格希斯迷了路,也絕不會一點線索也沒有地離開這裡,除非她有意躲避我們……」

  「……或許你也很無辜,可這都是你的錯!是你的輕信害了裡格希斯,並且讓我們失去了找回他的最佳時機。我真蠢,居然跟著你漫無目的地在這裡耽誤了整整三天!」

  「現在,到了該讓你對此負責的時候了!」說著,他右臂用力,把弓穩穩地拉滿。

  「你瘋了,艾斯特拉!」菲西蘭驚恐地大叫,「把弓箭放下,你怎麼能這樣對待詠者?」

  「回過頭來,佐布爾!」艾斯特拉對菲西蘭的喊叫理也不理,「我不願從背後殺死你!」

  「放下你的弓,艾斯特拉,我命令你!」就連海倫娜也焦急地喊道,「你無權這樣威脅我們的詠者!」

  「他害了我弟弟!」這時,艾斯特拉已經再也聽不進任何的勸阻了。他的耐心和希望已經被這接連的打擊消磨殆盡,心頭或許只剩下了仇恨這一種感情。

  沒有人敢上前制止他的舉動,他隨時都可以將弦上的利箭射出。在不到二十步的距離裡,沒人能指望擅射的精靈族中最出眾的射手偏離目標。這時候,做任何事都是危險的。

  「嗆啷!」紅焰拔出了自己的雙刀,平靜地轉過身來。

  「你有你的理由,我的朋友。可是……」紅焰信手挽了個刀花,昂起頭說。他看起來很平靜,可目光中帶著異常果決的執著。

  「……可是,我不能死在這裡。凱爾茜有危險,我深信這一點。她在等著我去救她,我不會讓任何人阻止我!」

  「所以……」說到這裡,紅焰將雙刀緊緊握住,一層比刀光凌厲的光澤從他眼中閃過。他緊咬住齒縫,死死盯住艾斯特拉的雙眼,無比堅定地說:「不要再浪費我的時間,否則殺了你!」

  「死的會是你,為了裡格拉斯!」艾斯特拉將弓箭稍稍高舉起來,慢慢闔上了自己的左眼,輕輕屏住呼吸。精靈們已經連驚歎的意願都已經失去了。他們驚惶地看著自己最出色的射手和最卓越的武者各自為了自己所愛的人生死相搏,卻不知如何是好。菲西蘭像是死了一樣癱坐在地上,就連哭泣就無法做到。海倫娜的嘴唇嚇得蒼白,一點也看不出平日冷傲自大的模樣。

  「記住了,你只有一次機會!」紅焰的右腳輕微地後撤半步,將手中的雙刀緩慢但有韻律地舞動起來。

  雨更急了,大顆的雨點地落在地上,發出密集慌亂的聲響,猶如狂跳的心臟。我覺得有些東西堵在自己的胸口,在那裡不安地上下竄動著,讓我連呼吸就變得艱難起來。

  這是一場無人能夠制止的決鬥,而它毫無意義。從目前的景象來看,它必將以一方的死亡作為終結,而即便是生存下來的一方也將永遠生活在悔恨和苦惱之中。這是兩個失去了親人的精靈最痛苦的宣洩,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人能夠制止這場爭鬥。

  制止了這場悲劇的是一個普通的士兵,我至今都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事實上,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究竟是誰。我只知道,無論用什麼樣的語言,都無法表達我對他的感激之情。

  他只用了一個單詞就消弭了一場朋友相殘的慘劇。

  「快看!」

  那是一聲帶著無法壓抑的驚喜的叫喊聲。

  (明日有事外出,今天更新兩章。小弦子新書已經起步,因為工作原因進展緩慢,請大家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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