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 星空倒影 作者:絃歌雅意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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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08-1-2 14:23:4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4 235552
huro 發表於 2008-1-4 15:59
第十六卷:異戀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平安,女海盜的返途

  紅色,一種鮮艷明媚的顏色,一種熾熱激烈的顏色,一種交織著生的慾望和死的沉寂的顏色。

  血的顏色,火的顏色。

  我不喜歡這種過於刺激的顏色。在戰場上,它總是散發著腥臭的氣味,與死亡和痛苦緊密相伴。我曾在睡夢中夢見自己面對著一片濕漉漉的紅色牆壁,沒有更多的東西,只是一面紅色牆壁而已,而那,卻是我做過的最可怕的夢境,讓我連醒來的力量都沒有,只能無聲地絕望著,在睡夢中昏厥。

  在此之前,我從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因為看見這熟悉的顏色而無法自持,以至於痛哭流涕,和我身邊能見到的所有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在山崖下,一個纖長的身影正拄著一根長長的樹枝站在那裡,樹枝上纏著一道鮮紅的顏色。它紅的那麼耀眼,幾乎比得上太陽的光輝,就好像一道刺目的閃電,劃開了陰霾的天空。雨依然在下,可我忽然感覺不到它冰涼的觸覺了。我覺得四周的一切事物都在一瞬間變得明朗鮮美起來,眼前山林再也看不出原先幽暗神秘的色彩,而是被一層細潤溫暖的顏色所包圍著,鮮嫩得似乎要滴下汁水來。

  那是我所見過最紅的紅色,是凱爾茜頭巾的顏色,是這幾天我們一直盼望見到卻又害怕見到的顏色。她正以我們最希望出現的方式出現在我們面前,帶著讓人難以置信的堅韌,帶著一個年輕美麗的勇敢生靈不斷發散著的生命光澤。

  「凱爾茜,堅持住,我來了!」紅焰早已將雙刀拋在了一邊,他幸福地高喊著,催促著士兵們取來下山的保險繩索。尋見好友的狂喜讓我覺得興奮得幾乎要爆炸了,我不斷地高喊著:「凱爾茜,你怎麼樣?你還好嗎……」我的夥伴們也都在和我做著同樣的事情。許多興奮的聲音在山谷間迴盪著,交織成一道道喜悅的浪潮,翻騰著不斷灌入山谷之中。

  很快,保險繩取來了。紅焰第一個衝上前去,把一根繩索捆紮在腰間,隨即拉住繩索向山下爬去,緊跟其後的是同樣焦急又喜悅的艾斯特拉。這道山坡非常陡峭,許多地方幾乎是垂直著落下,讓人沒有落腳的地方。由於泥土的濕滑,許多次紅焰踏足不穩跌摔在山體上,他的衣服被堅硬的山巖刮得支離破碎,手臂和臉上也佈滿了擦傷的血痕。可是我們的精靈朋友就好像全無知覺一樣,以極高的速度向山腳滑落。

  當我們看見凱爾茜時,她的左手緊握住捆綁著頭巾的樹枝,右手提著帶著斑駁血跡的刺劍。她身上只有一件淡薄的襯衣,上面有許多帶血的撕口,那好像是野獸的利爪造成的惡果。最讓我們擔心的是,她的左腳不自然地向內彎曲著,兩根直棍被胡亂地捆綁在上面。

  在凱爾茜身後,裡格希斯正裹著她的外套躺在那裡,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不醒。

  「凱爾茜,你怎麼樣了?」紅焰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想把凱爾茜抱在懷裡。可就在他接觸凱爾茜的一剎那,女海盜瞬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

  「快看看……看看裡格希斯怎麼樣了……」我們聽見凱爾茜躺在地上用極微弱的聲音說,她看上去疲憊極了,可還掙扎著轉過頭去看著昏睡中的精靈孩子,「從今天一早他就一直沒有醒,我怕他……怕他……」

  米莉婭此時正在給小裡格希斯檢查身體,艾斯特拉滿臉焦急地跪在一旁,看著自己昏迷不醒的弟弟。

  「他很好,只是淋了點雨,有點發熱,再加上飢餓,昏迷不醒是正常的。你放心,他很好。」米莉婭大聲說道。她的話既是說給凱爾茜聽的,也是說給憂慮得近乎崩潰的艾斯特拉說的。

  聽了米莉婭的話,艾斯特拉的表情放鬆了不少。他連忙除下自己的外套,再裹到裡格希斯的外面,小心翼翼地輕輕將他抱在懷中。

  「那……那就好……」說著,凱爾茜慢慢閉上眼睛,同樣陷入了昏迷之中。

  「凱爾茜!」紅焰慌張地大喊起來,「凱爾茜,你怎麼了?你醒醒……」

  ……

  我們回到了紅山礦區營地。

  艾斯特拉本想把小裡格希斯帶回月溪森林,可是米莉婭把他挽留了下來。她善神信徒和醫者的身份成功地說服了精靈射手。事實上,裡格希斯的病情並不嚴重。在服用米莉婭的藥物當天,他的熱度就退了下來,只是身體還很虛弱,需要休養一段時間。

  真正讓人擔心的是凱爾茜。她的左小腿骨折了,如果不是救治的及時,可能會落下終生的殘疾。她的身上滿是劃傷、跌傷和擦傷的痕跡,傷痛、淋雨、飢餓和連日的勞頓極大地摧垮了她的健康。儘管沒有生命危險,但她或許還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醒來。在結束檢查之後,米莉婭含著淚水將結果告訴我們:

  「……我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受這麼重的傷,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她一定遇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我簡直不能相信,她居然拖著這樣的身體堅持了整整三天……」

  紅焰懊惱地摀住自己的面孔,自責地說:「該死,是我的錯。如果我能再仔細一些……」

  「這不是你的錯,我的朋友。」我安慰他說,「至高神保佑,凱爾茜平安無事。你沒有必要這麼自責……」

  「不用安慰我,傑夫。謝謝你,謝謝你們。我心裡有些亂,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吧。」紅焰低著頭向我們擺了擺手。米莉婭理解地點了點頭,將一些藥物擺放整齊,告訴紅焰它們的用法,隨即帶著我們離開了木屋。

  一天後,裡格希斯醒了。

  「凱爾茜姐姐!」年幼的小精靈軟綿綿地坐起身,四下張望著。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和他昏迷前已經大大不同了。

  「裡格……」還沒等裡格希斯反應過來,艾斯特拉,他的哥哥,就激動地衝上去把他牢牢抱在懷中,含著淚水不停地親吻著他的小臉蛋。自從裡格希斯失蹤以來,艾斯特拉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回到營地後,精靈射手半步不離地守在裡格希斯的病床邊,稍有狀況就找來米莉婭詢問。他在我們面前毫無掩飾地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出來,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弟弟,那個與他血脈相連的人。

  沒有人鄙薄他的脆弱,正相反,他因此獲得了我們的敬重。無論他曾經以何種態度對待我們、對待凱爾茜、對待所有的異族生命,但是現在,他以他對裡格希斯無私的關愛贏得了我們的心。

  「哥哥?你怎麼在這裡?」小傢伙先是驚喜地叫嚷起來,忽然又有些畏縮,羞愧地低下頭去:

  「對不起,我沒有聽你的話,偷偷跑出來……」

  「不要緊,不要緊……」艾斯特拉緊抱住小裡格不放手。他強忍住喜悅的淚水,用變調的聲音不迭聲地說:「只要你沒事就好,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你嚇壞我了,知道麼?你真的嚇壞我了……」

  菲西蘭靜靜地站在一旁,不住地擦著淚水。

  「凱爾茜姐姐?凱爾茜姐姐呢?」這時,年幼的精靈忽然想起了女海盜。他猛然掙脫兄長的懷抱,在我們中間尋找著凱爾茜的身影。

  「不要再提這個名字。就是她把你害成這個樣子的!」一提起凱爾茜,艾斯特拉頓時滿臉怒容。儘管事實已經證明凱爾茜對裡格希斯沒有什麼不軌的企圖,可驕傲的精靈戰士仍然堅持認為是她把自己的弟弟害成這個樣子的。對此,我們雖然無法接受,但卻可以理解。

  「不許你這樣說凱爾茜姐姐!」忽然,裡格希斯對著自己一直尊敬畏懼的兄長不客氣地大叫起來,「她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了!凱爾茜姐姐,你在嗎?你在哪裡……」說完這些,可愛的小精靈又執拗地叫喊起來。

  「凱爾茜姐姐病啦,和你一樣,小傢伙。」米莉婭端著藥湯走進房間。她把藥碗放在桌上,然後把裡格希斯重新按回到被窩裡,幫他把被角重新窩好。

  「別亂動,,好好休息,按時吃藥,你得先養好病才行,否則姐姐不會理你哦。」

  「米莉婭姐姐,那我吃了藥就會馬上好嗎?」

  「是啊是啊……」米莉婭溫柔地說,「你吃得越多,好的就越快。」

  聽到這話,小裡格希斯馬上端過盛滿黑色藥水的碗,把它放在自己的嘴邊嘗了嘗。藥一入口,小傢伙立刻皺起了眉頭。看得出,這些湯藥不怎麼樣的不僅僅是它的顏色。

  效果奇佳但味道惡劣,這是米莉婭用藥的一貫特色。

  原本我以為要讓這小東西老老實實把這碗藥水喝完得費好大的工夫了,可出人預料的是,在見識了湯藥的味道之後,裡格希斯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後端起藥碗大口把它喝了個乾乾淨淨。

  「我喝完了。」他把空碗交還給米莉婭,嘴裡含著最後一小口藥湯含糊不清地說。他的表情很痛苦,嘴裡含著的湯藥不時從嘴邊流出來,把雪白的襯衣染成黑糊糊的一片。

  「還有多少,米莉婭姐姐。快點讓我喝完,我要去看凱爾茜姐姐。」

  小傢伙的可愛和直率引得我們忍不住笑了起來,就連總是一本正經的艾斯特拉也不禁莞爾。

  「藥可不是這麼吃的。」米莉婭搖著頭微笑道。她點著裡格希斯的小鼻子和藹地說:「要是你每天都乖乖地吃藥,三天以後就可以去見凱爾茜姐姐了。」

  「我一定乖乖的。」小裡格希斯堅定地揮舞了一下手臂,不小心把被子扯開了一片。他吐了吐舌頭,重新把被子拉好,真的做出一副「乖乖的」樣子來。

  「裡格希斯……」這時候,艾斯特拉重新接上了原先的話題,「這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們怎麼會跑到那裡去?那距離月溪森林的入口可足足有兩天的路程啊。你說,那個女……哦,凱爾茜姐姐究竟對你都幹了些什麼?」

  裡格希斯對兄長的措辭很有意見,他不滿地看了一眼,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什麼,可終究沒有。仔細想了想之後,裡格希斯才開口對我們說:

  「那一天,凱爾茜姐姐騎著馬帶我回家,原本我們都快到家了……」

  聽著裡格希斯的講述,我們逐漸瞭解了這幾天來凱爾茜和裡格希斯究竟遇到了什麼樣的事情:

  那是個陰雲初聚的傍晚,凱爾茜和帶著裡格希斯沿著月溪森林的邊緣行進著。剛剛結束了一天的玩耍,裡格希斯有些疲憊,在馬背上打起了瞌睡。凱爾茜怕驚擾了他的休息,勒住了韁繩,放慢了馬匹前進的速度。

  忽然,戰馬不安地搖晃起腦袋,發出低沉的嘶鳴。這頭警覺的牲口似乎發現了什麼危險的東西,無論凱爾茜如何催促都不願前進一步。

  這時,凱爾茜才發現,在密林中,隱約閃爍著幾點精綠色的幽光。那不祥的光點越來越多,轉眼間就聚起了數十道。

  冷汗立刻從凱爾茜的額頭劃落。

  狼。

  這個名詞瞬間衝入凱爾茜的頭腦,隨之而來的是關於這種動物的各種血腥的傳說。這些凶殘貪婪的生物對於其他物種的捕殺可不僅僅是獵食那麼簡單,事實上,它們的殺戮幾乎有一半與果腹無關,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撕咬骨肉追逐鮮血的殘暴天性。它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一擁而上,將落單的倒霉獵物撲倒在地,用尖利的獠牙撕扯開對方的咽喉,在迸射的鮮血中享受沐浴死亡的樂趣。而後,他們會殘忍地將獵物的屍體撕成碎片,連骨頭都不剩下來。

  被這些無情的捕手光顧過的生靈,絕不會有這樣的幸運留下完整的屍首。

  不待那些危險的生物逼近,凱爾茜抱緊了裡格希斯,立刻撥轉馬頭沿著來路狂奔,這正順從了那匹幾近崩潰的戰馬的意願。動物感知危險的天性讓它以最快的速度奔離這塊危險的土地。

  可是,已經晚了。趁著凱爾茜尚未察覺的當口,狼群已經藏匿在了她身後的路邊。這些陰險凶殘的生靈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已經落入包圍中的獵物從眼前逃脫。它們一隻接一隻地從路邊的岩石和土坡上顯出身形,接連不斷地躍向狂奔中的戰馬和馬上勇敢的女騎手。

  「抱緊了!」凱爾茜大喊著。她竭力伏低了身體,把裡格希斯緊緊壓在自己的身下,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她的左手用力在韁繩上纏著幾道,右手已經拔出了她的刺劍不住揮舞,以期抵擋住來自這些野蠻生命的致命襲擊。

  小裡格希斯已經嚇傻了,他這時只能將頭緊貼著馬背,看著塵土在馬蹄下飛揚。戰馬已經跑出了淋漓的汗水,混雜著牲畜濃重的體味直鑽入裡格希斯的鼻孔中。

  「啊!」忽然,凱爾茜忍不住痛叫一聲,上身重重地趔趄了一下。於此同時,裡格希斯覺得背後突然一沉,似乎有什麼東西重重壓上了凱爾茜的後背,然後又被甩開。年幼的精靈心裡一緊,大聲問著:「你怎麼了,凱爾茜姐姐,你怎麼了?」

  「我沒事!」凱爾茜怒叫一聲,「你抓緊就好,一定要抓緊!」

  一串粘稠的液體流入裡格希斯的領口,帶著溫潤的觸覺。

  受到狼爪一連串的襲擊,那匹戰馬接連遭受創傷,不住地發出痛楚的嘶鳴。傷痛直接影響了它奔行的速度,它口中噴吐著白沫,越跑越慢,只是憑藉著求生的本能在拚命掙扎,卻已經注定無法逃脫滅亡的厄運。

  這時候,正前方忽然出現了一隻碩大的黑狼。與它的同伴不同,他並沒有潛伏在路邊偷襲,而是直面正向自己疾馳的駿馬衝了上來。他黑亮的皮毛彰示了自己的與眾不同,粗壯的骨骼和肌肉下隱藏著它驚人的力量。

  它沒有選擇馬背和馬上的騎手,而是向著戰馬的脖子直撲了過去,它超越尋常的體格讓它有能力抵受高速奔跑的戰馬這大力的一撞。在與馬相撞的剎那,黑狼張開大口,對著馬脖子狠狠咬下。

  戰馬悲鳴一聲,發狂地昂起前蹄,拚命搖擺著脖子,想要掙脫這個危險的兇手,可它沒能如願以償。那隻狼出人意料地堅韌和強壯,它的牙齒深深陷入馬脖子中,一點也沒有放鬆。

  垂死的戰馬這時已經不再受到韁繩的控制,它拼起最後一絲生命力,帶著致命的敵手向著不遠處的崖邊狂奔而去。隨著一生長嘶,駿馬奮力高高躍起,帶著一個人、一個精靈和一隻狼跳下了足有六、七人高的懸崖。

  混亂中,裡格希斯感到凱爾茜把他從馬背上抱了起來。轉瞬間,他忽然感到一下劇烈的震動,然後聽見一聲清脆的響聲。隨著這聲響聲傳來,凱爾茜痛苦地悶哼了一聲,抱著裡格希斯的左手劇烈地抽搐著。

  有了跨下戰馬的緩衝,懸崖的高度還不足以致命。在凱爾茜的保護下,裡格希斯幾乎毫髮未傷,可此時凱爾茜自己已經全身傷痕纍纍,左腿也被在跌落懸崖時摔斷了骨頭。

  重傷的女海盜並沒有因為劇烈的痛苦而失去清醒。她立刻將裡格希斯抱到自己身後,摸索著重新揀拾起自己的刺劍,警惕地望向前方。

  如果人還活著,狼也可能還沒有死。

  果然,那頭體格巨大的黑狼搖晃著從不遠處站了起來。它在跌落的瞬間被甩了出去,看起來受了不輕的傷,可遠還沒有到致命的程度。它緩慢地逼近眼前的兩個看似纖弱的陌生獵物,發著幽光的雙眼寫滿了慾望和仇恨。
huro 發表於 2008-1-4 16:02
第十六卷:異戀 第一百四十三章 那些曾經發生了的事

  「裡格希斯,後退!」面對著危險的對手,凱爾茜小聲但堅定地對裡格希斯說。她不敢轉臉,她不能回頭。只要一回頭,就等於把她自己和她背後那個弱小的生命送入了無情的狼吻之中。

  惡狼的腳步有些蹣跚,它的腹部和肋骨可能也受了不輕的傷,口中不時噴出少許帶血的唾液,但這並不能阻礙它在適當的時候撕裂凱爾茜的脖子。這只狡猾的野獸沒有立刻發起進攻,而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冷眼觀察著面前的對手。凱爾茜手中閃亮的刺劍似乎刺激著它天生的警覺,使它不安地盯著這件武器。

  頭頂狼群的呼嘯聲逐漸消失,這道懸崖並不算太高,但也足以阻止狼群追趕的腳步了。可是凱爾茜沒有絲毫地掉以輕心,她並不能保證狼群要花費多長時間繞下山崖享用它們的美餐。即便它們不來,死馬散發出的血腥氣也會引來眾多嗜好殺生的野獸。她必須帶著裡格希斯離開這裡。

  在那之前,她必須解決那隻狼。

  她的腿斷了,連站立也無法做到。即便是在完全健康時,她也無法保證能夠面對一個這樣凶殘的對手全身而退,更何況現在,她失去了輕盈靈巧的步伐。她所能依靠的,只有手中那殺傷力並不算強大的刺劍。

  她只能這樣堅持著,斜倚著身子半跪在那裡,和惡狼面對面地堅持,直到一方沉不住氣,或是一方先倒下為止。

  裡格希斯呆呆地站在一凱爾茜身後,那只巨大的狼佔據著他視線中最突出的部分,把邪惡的陰影投射到他幼小的心靈中。他渾身顫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心裡卻是空蕩蕩的一片。

  無所謂害怕,空前的驚怖像繩索一樣捆住了孩子的心,讓他恐懼到了失去知覺的地步。

  誰也不知道這樣的對峙持續了多久。

  忽然,凱爾茜似乎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了。這樣的對壘對於一個左腿折斷、渾身上下的傷口還在不住流血的女人來說是不公平的。一開始,她的身體只是虛弱地搖晃了一下,但她立刻警覺地跪直了身體,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對手。但漸漸地,她的身體又漸漸蜷縮下去,身體不停地顫抖。原先受的傷只是被巨大的驚恐暫時地鎮壓了下去,現在,傷痛到了發作的時候,伴隨著疲勞搾取著凱爾茜的體力。

  忽然,凱爾茜低下頭大聲咳嗽起來,隨即噴出一口血水。

  刺劍從她的手中滑落,掉在她身前,發出一聲沉悶而輕微的碎響。

  「噗……」

  劍掉落在長滿雜草的泥土中,它所發出的微弱響聲幾不可聞。

  但那或許是裡格希斯幾十年短暫的生命中所聽到的最驚心動魄的聲音。

  「凱爾茜姐姐,小心!」年幼的精靈絕望地大叫起來,用他細小手指指向對面的巨獸。已經太晚了,經驗豐富的殺手怎麼會放棄這樣的機會。那只惡狼嘶吼一聲,結實粗壯的後腿展現出了令人驚歎的爆發力,瞬間發動起來。這一刻,誰也不會認為這是一隻重傷的狼,它的動作太快了,就好像暗淡的夜空中侵掠而過的一陣烈風。不,甚至風也沒有那麼快,起碼雲可以捕捉到風動的痕跡,而這隻狼的的突擊騰躍卻是沒有任何跡象可尋的。

  凱爾茜要死了?我要死了?一切都結束了?我再也見不到哥哥,見不到菲西蘭姐姐,見不到月溪森林的小朋友們了?

  幼小的裡格希斯生平第一次把「死亡」這個遙遠的概念拉到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不,沒有,還沒有!

  還有什麼會比風還快,比風還疾,比風還狂烈凶險,散發著致命的氣息?

  閃電!

  夜空中的閃電!

  閃電,亮了!

  亮起在凱爾茜的手中。

  不是閃電,是劍。

  一柄纖長、細弱,看起來軟弱無力的刺劍。

  但卻又一是柄陰狠、凶險,似乎無堅不摧的刺劍。

  一閃而過,倏然而止。

  長長的劍身從惡狼的口中刺入,完全沒入了這隻巨獸的身體。刺劍橢圓形的護手死死地卡在尖銳的獠牙間,讓這些最原始也是最危險的武器沒有機會施展它們的威力。

  巨大的衝擊力把凱爾茜撲倒在地,她的左腿被狼死死地壓住,巨大的疼痛壓迫得她嘴唇發青、面色蒼白,但這並沒有奪走她的勇氣和力量。凱爾茜用她的左手死命地扣住惡狼的身體,把自己的身體與他盡量靠近,竭力減少狼爪的傷害。與此同時,她的右手不住地攪動著,竭力在這頭兇猛野獸的體內製造更恐怖的事情。他們靠得是那麼的近,頭碰著頭,肘對著肘,幾乎要並成一具軀體似的。而死神垂憐的手臂與他們倆也只有這麼近的距離,正在他們之間挑選自己新的奴僕。而他們正在做的,就是將亡者之神的手臂盡力推向對方,遠離自己。

  這時的凱爾茜對於裡格拉斯來說是陌生的,她不再是那個會在花朵和野草間翩翩起舞,會摟著他幼小的身軀騎在馬上低聲細語地給他講故事,會與他一同開紅焰的玩笑的凱爾茜姐姐了。這個女人正在展現著她生命中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那是她性格中最堅韌最勇敢也是最驕傲的一面,是讓死神也會無奈歎息的一面。

  她是凱爾茜,海盜船長凱爾茜,彗星海上最狂烈也是最耀眼的一道滔天巨浪。

  在她的胸膛中不屈地躍動著的,是一顆狂野豪邁不死不休的心。

  自始至終,凱爾茜的目光就沒有片刻地離開惡狼的雙眼,她漂亮的褐色眼珠此時正迸發出異常凶狠暴虐的神采,即便是面對著面前這只最凶狠的野獸也沒有絲毫地畏縮。她不能畏縮,她無法畏縮。這是生命的搏鬥,畏縮就意味著死亡。

  越來越多的鮮血從惡狼的嘴中流淌出來,可能是生平第一次的,這頭凶殘成性的強壯野獸露出了絕望的神色。他很強大,一貫如此,不曾有過任何一個獵物在它的爪下逃生。他或許衷愛這種噬咬獵物咽喉,沐浴對方冒著熱氣的鮮血的感覺,喜歡將一塊塊鮮血淋漓的骨肉分離原先的肢體,以此彰顯著自己的強大不可侵犯。

  可現在,所有關於這隻狼的猜測都不再有意義了,它遇見了生命中最強大的對手,也是最後一個。那個看似瘦弱無力並且身受重傷的女人用比它更奸詐也更冷酷的手段斷送了它的性命。凱爾茜的目光猶如死神親臨,鋼鐵般堅韌無情,帶著它卑微的生命永遠無法壓倒的強大力量。

  充滿活力的光澤漸漸從惡狼的眼中消失。它痛苦地扭動著身軀,把自己的鮮血連同生命大口地噴吐在面前這個強大凶殘的敵人身上,直到最後一刻。

  生命相碰撞,在一片血色中,真正的強者得以存活,傷痕纍纍。

  凱爾茜停住了手,極度疲憊地將狼屍推到一邊。強烈的暈眩感覺忽然向她襲來,她猝不及防,向後重重地倒下。她大口喘著粗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疼痛、疲憊和後怕此時接連向她襲來,讓她連動一動手指頭就十分艱難。她全身上下已經幾乎全被鮮血染成了紅色,那是她自己的血,但更多的是惡狼的血。

  「凱爾茜姐姐,你怎麼樣?」終於,裡格希斯提起足夠的勇氣,一步步走向全身浴血的凱爾茜。

  「別擔心,孩子。」看見裡格希斯平安無事,凱爾茜欣慰地笑了笑。她掙扎著重新坐起來,對小精靈說:「能給我找兩根直一些的樹枝麼?我們得早點離開這個地方才行。」

  裡格希斯依言去做了,趁著這個當口,凱爾茜匆匆檢查了一下自己所受的傷。傷口都不致命,但卻也已經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夠經受的起的了。

  凱爾茜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傷口,咬緊牙關將兩根直木棍捆在腿上,而後撐起一根樹枝,竭盡全力向前走去。他們必須離開這片血腥之地,離得越來越遠越好。狼群隨時都會出現在這裡,多呆一刻都是危險的。

  後來,天漸漸亮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下起了小雨。雨水將凱爾茜和裡格希斯沿途留下的痕跡沖刷得一乾二淨,這大概也是他們躲過狼群追捕的原因之一吧。

  這是一條艱難的旅程,他們所遭遇的境況讓人難以想像。陰雨讓他們無法生火取暖,傷痛讓他們無法獵獲食物,危險的叢林讓他們必須時刻提防,小心著隨時有可能從身後撲來的危險襲擊。艱難跋涉中的女人和孩子只能依靠偶然出現的野果和在陰暗處生長的菌類勉強支撐,而這些好不容易才獲得的食物,大部分也都被塞進了裡格希斯的口中。

  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什麼在支撐著凱爾茜,她的傷口在發炎,極度的高熱一次次襲向她,試圖征服她、打倒她。高燒帶來的寒冷感覺讓她無法自控地全身顫抖,上下牙床總是相互碰撞著,發出「咯咯」的響聲。即便如此,她還是將自己的外套脫給了裡格希斯,盡可能地保護他的健康,自己穿著單薄的衣衫對抗著密雨寒風。

  這樣的境況無論對於誰來說都是惡劣的難以忍受的,更不用說是嬌弱的孩子了。在第二天的下午,裡格希斯終於也支撐不住了。他受了風寒,小臉燒得通紅,呼吸短促,全身無力。

  怎麼辦?

  走,必須走!每向月溪森林靠近一步,獲救的希望就多一分。留下來救不了裡格希斯,更有可能把自己斷送在這裡。

  可是,怎麼走?

  沒有猶豫,凱爾茜背起了裡格希斯。這個左腿剛剛骨折,連自己行走都非常勉強的年輕姑娘背起了生病的孩子,把他捆縛在自己的背後,開始了她生命中最艱辛的一段行走。每邁出一步都要以椎心刺骨的疼痛為代價,她已經虛弱得連呼吸都異常的困難,隨時都有可能栽倒在地,再也無力爬起身來。

  可她終究沒有。

  她不能拋下一個信任她、依靠她的可愛的孩子獨自求生。同樣,她也不能放棄他得到救援的機會單身尋死。

  她必須走下去,不是用她殘破的雙腿,而是用她堅強的心。

  你相信嗎?那樣一個嬌弱的女子,在幾乎只有一條腿的情況下,一步不停地,整整走了兩天。

  你相信嗎?在這兩天時間裡,她什麼都沒有吃。所有艱難尋覓到的食物都被她放在嘴裡嚼碎,然後喂到年幼的孩子口中。

  你相信嗎?整整三天,她沒有絲毫的休息。她不能,更不敢。無法生火,他們就失去了在野外生存最大的安全保障。凱爾茜必須用她幾乎分崩離析的肢體去一夜夜守護裡格希斯幼小的生命。

  她的手中拿著劍。

  她的心裡懷著溫柔……

  裡格希斯天真無邪地講述著這兩天的經歷,沒有太多的悲傷,對於女海盜也沒有表現出比平時更多的尊敬 。他還太小,還不能瞭解這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不明白他的凱爾茜姐姐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挽救了他脆弱的生命。這不怪他,真的。

  他告訴我們的並沒有那麼多,也沒有那麼詳細。事實上,在失蹤這幾天的大部分時間裡,他都半昏半醒著,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旁聽的我們就好像親身經歷了這幾天凱爾茜所經受的痛苦磨難。我幾乎能看見凱爾茜那時的模樣:身背著昏昏沉沉的小裡格希斯,用握著劍的右手努力地托住他的腿,左手顫抖著撐住一根粗木棒,維持著她脆弱的平衡。她衣衫單薄,雨水將她襯衣上的血跡一點點沖洗乾淨,卻沖不走她遍體的傷痕。她受傷的肌肉可怕地向外翻起,有些已經被雨水泡得發白。污濁的血水不住從他化膿的傷口中流出來,交雜在雨水之中,一串串滴落在地上。

  她是那麼虛弱,彷彿只要一陣微風就能把她吹倒,永遠不再起來。

  可她又是那麼堅強,似乎只要還有一條腿支撐在地上,她就不會倒下,永遠都不會!

  她有不能倒下的理由,不是嗎?

  那或許是正伏在她背後,將自己的友善和信任完全托付給她,把她當作至親至近的人的孩子。

  又或許是那個正在遠方焦灼地尋覓她、期待她,希望早一刻將她擁入懷中,用自己有力的雙臂將所有危險和痛苦擋在她身外的那個英挺驕傲的異族男子。

  凱爾茜啊……

  裡格希斯的病房裡,連空氣都是沉默的。

  並非不想說話,許多言語堵在我的喉頭,就像迅速高漲起來的潮水,爭搶著要噴湧出來,對裡格希斯,對艾斯特拉,對弗萊德,對正在凱爾茜的房間裡獨自守護著她的紅焰,對那個在最困難的時候依舊用她柔弱的身軀護衛無辜生命的、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她的高尚和勇敢的姑娘。

  可是為什麼,我什麼話也說不出?

  「凱爾茜姐姐……還好嗎?」還是裡格希斯打破了沉默。他似乎對我們忽然的安靜不太適應,低下頭有些怯懦地小聲問道。

  「……放心吧,她還好。」米莉婭愣了愣神,連忙說道。她一邊說一邊回過頭去,趁著收拾藥品的機會悄悄擦拭著淚水。

  「哥哥,哥哥……」年幼的精靈搖晃著精靈射手的胳膊,可憐地要求著,「以後還讓我來這裡找凱爾茜姐姐他們玩,好嗎?別老是說凱爾茜姐姐的壞話。凱爾茜姐姐是好人,菲西蘭姐姐也是這麼說的。你說對不對,菲西蘭姐姐?咿,你怎麼哭了,有人欺負你嗎?」

  美麗的精靈姑娘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用力點了點頭:「對,你說的對,凱爾茜姐姐是好人,是最好的人。我只是……我只是被灰塵迷住了眼睛。我們……都被灰塵迷住了眼睛。」她最後的一句話語帶雙關,正像是說給身旁的精靈射手聽的。

  「你看,哥哥,就連菲西蘭姐姐都這麼說,拜託你……」裡格希斯不住地央求著,眨著晶瑩透亮的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兄長,希望能從那裡得到正式的許可。

  孩子沒有看出,自己的兄長,那個擅射的精靈勇士,此時已經陷入了極大的震撼之中。

  「她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艾斯特拉沒有回答弟弟的問題,或者說,他根本就沒聽見弟弟的請求。他有些恍惚失神地低聲問道,不知是在問正躺在床上的孩子,還是在問他自己的心。

  「真的,真的。哥哥……」裡格希斯連忙點頭,隨即又撒嬌地搖起兄長的胳膊來。

  忽然,艾斯特拉站了起來,嚇了裡格希斯一跳。他昂起頭,神情激動,大步走出木屋。

  「哥哥,哥哥,你去哪裡啊?」裡格希斯大聲叫喊著,可艾斯特拉連頭也不回,轉瞬間消失在門口。菲西蘭似乎是想追過去,她快步走到門口,卻又輕歎了一口氣,停了下來。

  「菲西蘭姐姐,你說哥哥他……他會同意我再來找凱爾茜姐姐嗎?」小裡格希斯坐在床上,不確定地小聲問。

  「會的,他會的……」菲西蘭左手輕輕扶著門框,盈盈凝望著艾斯特拉的背影,輕聲說道,「其實你哥哥他……他也是個好人呢……」
huro 發表於 2008-1-4 16:05
第十六卷:異戀 第一百四十四章 永世相伴

  凱爾茜甦醒的時候,我正幫米莉婭提著著藥箱去給她送藥。

  當時紅焰緊張又痛惜地緊握住戀人的手,不安地揉搓著。米莉婭用勺子一點點將藥水舀入凱爾茜的口中,然後看著她慢慢嚥下。儘管失去了意識,但本能讓凱爾茜能夠吞嚥放入她口中的流質食物了。

  凱爾茜可能是被藥水嗆倒了,她接連咳嗽了幾聲,把嘴裡正含著的一口藥水噴在紅焰的身上。正當紅焰手忙腳亂地輕撫凱爾茜的後背,理順她的呼吸時,一個虛弱的聲音凍結了他的動作。

  「米莉婭,你的藥可真難喝啊……」

  凱爾茜緊皺起眉頭,慢慢地睜開了眼。

  「凱爾茜!」紅焰激動地大叫起來,忘情將女海盜緊擁入懷中。他抱得太緊了,以至於碰到了凱爾茜的傷口,讓她發出輕微的呻吟聲。

  「你這個野蠻的笨蛋,放開你的手,你弄疼她了!」不等凱爾茜抗議,她故作惱怒地打開紅焰的手臂,把他拖到一邊訓斥道。儘管她的斥責很大聲,但卻無法掩蓋她臉上喜悅的笑意。

  紅焰摸著頭傻笑著,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露出抱歉的表情。他跪到在床前,再次握住凱爾茜枯瘦的手指:

  「……你……還好麼?」和他洶湧澎湃的心情相比,他的語言拙劣的就像塊石頭。

  凱爾茜輕輕點了點頭。她深情地凝視著面前的男子,安祥地微笑著。

  「你瘦了……」女海盜伸出另一隻手,在紅焰臉上輕輕撫摸著。

  紅焰淚流滿面。

  這時候,房門忽然被推開了,收到了消息的依芙利娜旋風一般吹進房間,她快活著高叫著,在房間裡撒下歡悅的笑聲。

  「凱爾茜姐姐,你醒過來了……」

  凱爾茜有些害羞地想縮回手,可紅焰把她的手指緊緊地捏著不放。一道旖旎的風光亮起在凱爾茜臉上,讓她看上去別有風情。

  跟在年輕的大祭司走房門的,是沉默寡言的羅爾。他已經從上次與精靈衝突的重傷中完全恢復過來了,此時的羅爾看起來既幸福又滿足,他輕快地走到病床前,依舊簡練地說了句「恭喜。」然後給了紅焰一個祝福的擁抱。

  越來越多的夥伴們趕來了。為了讓鎮守本營的羅迪克和達克拉盡早收到這個好消息,我專程派遣了一個騎兵去向他們報信。

  我們滿懷欣喜地談笑祝福,為凱爾茜的醒轉讚美所有神祉、揮霍著我們的快樂。我們說起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說起在尋找凱爾茜時經歷的艱辛,說起我們內心的焦急,說起精靈族不友好的表現……漸漸地,我們說起到整件事最開始的階段,我忘了究竟是誰,忽然最先提起了那次精靈長老們的邀約。

  忽然,大家好像同時意識到了什麼,都靜靜地住了口。一種不安的氣氛在紅焰和凱爾茜之間醞釀著,讓人感到壓抑。

  是的,這一次凱爾茜並沒有離開紅焰,可是今後呢?她是否會真的選擇逃避這段奇異的戀情?我們誰也不能肯定。

  片刻地沉默之後,紅焰用力握住了凱爾茜的雙肩。英武的遊俠看著女海盜的雙眼,目光灼灼。

  「不要離開我,永遠!」他說,一邊說還一邊用力地點了點頭。

  對於紅焰的表現,凱爾茜的反應有些出人意料。

  「離開你?為什麼?誰告訴我我要離開你?」

  「別瞞著我,凱爾茜。那次秘談,還有你這幾天的苦惱,他們都告訴我了。你早該把這件事和我商量,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真傻,我早該看出來的。」紅焰自責地搖了搖頭,隨即又堅定地說:「但我現在知道了,就絕不能再讓你一個人背負那麼沉重的責任。無論那些老傢伙都對你說了些什麼,我只要你記住一件事:沒有你,我活不下去,一天都不行!」

  紅焰的誠摯和熱切感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埃裡奧特緊緊抓住普瓦洛的胳膊,感動得流下淚來,弗萊德隔著床與米莉婭遙遙相望,就算是羅爾也主動地捏住依芙利娜的手,不願放開。

  凱爾茜的回答大出我們意料之外:

  「我沒想過離開你,從來都沒有。」

  「什麼?」休恩忍不住大聲叫起來,「可是你那幾天明明……明明……」他不知怎麼說才好,只能笨拙地揮動著手臂。我能夠理解他的表現,事實上,我心中所想的正與他相同。而且,從房間裡夥伴們的表情上來看,他們的想法也都和我大同小異。

  紅焰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凱爾茜用手堵住了嘴。

  「聽我說,親愛的。」凱爾茜繼續說,「的確,長老們的話曾經讓我動搖過,我也很矛盾,不知怎樣做才好。我想留下來,一生一世陪伴在你身邊,可我怕這樣會傷害你。」

  「但我無法離開,你知道的,我離不開你,就像……」凱爾茜面頰微微一紅,低著頭小聲說著:

  「……就像你離不開我一樣。」

  「後來我想通了。卡斯特長老說的對,我能給予你的實在太少太短暫,但在這這紛擾的世界上,誰又能給予別人更多呢?無論是誰,他所能夠付出的對於愛人的需求來說實在的太微不足道的一點了,無論是永世的快樂還是短暫的留戀,它們都遠遠不夠。」

  「所以,我寧願選擇陪伴你,盡可能久遠地照顧你。我無法給自己所愛的人終生的歡愉,那麼,能給他短暫但值得永世回味的幸福也是好的。我是這樣認為的。」

  「或許,這只是我捨不得離開你的自私的借口,那就讓我做一個自私的女人吧……」

  「我……愛你……」

  與其逃避那未來未知的痛苦,在悔恨中迷惘憂傷地度過一生,倒不如勇敢地伸出手去,將現世的幸福牢牢抓在手裡。這,大概就是凱爾茜的想法吧。

  可看著眼前忘情擁吻的一對,誰又能說這是個自私短視的選擇呢?

  我們悄悄地退出去,將房門輕輕地帶上,將兩個解開心結的年輕愛人獨自留在房內。他們已經不需要我們為他們擔憂和焦慮,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他們一定有許多話要說。無論在他們面前還有多少強大的阻力,當這相愛的兩人挽起手來共同面對時,就再沒有什麼能夠分開他們。

  我們所能夠做的,也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為他們祝福而已。

  門外,天青雲碧,一片大好晴空。經過一春的生長,原本細嫩纖弱幾欲滴翠的新草,已經婷婷地直立起來,沒過了我們的腳踝。太陽在天空中張揚地炫耀著自己的明亮,讓已經略顯炎熱的光線鋪撒在無垠的大地上。

  春之女神已經將離去排上了自己的日程表,可是她把一些東西永遠地留在了我們的回憶中。

  ……

  凱爾茜受的傷很嚴重,尤其是左腿在骨折之後接駁得不是很到位,又勉強進行了兩天的跋涉,讓腿骨的歸位受到了一定的阻礙。直到多日之後,她才能在別人的攙扶下緩慢地走動。

  在這幾天時間裡,紅焰寸步不離地陪伴著她,為她的恢復雀躍不已。他幾乎已經捨棄了自己精靈詠者的身份,不願回到月溪森林履行他的職責。

  而精靈們似乎也遺忘了他們的領袖,許多天沒有露面。或許是紅焰的選擇讓他們徹底絕望了,他們的自尊心讓他們寧願捨棄一個詠者也不願接受一個人類。

  裡格希斯已經多日不來了,我們都很想念那個小傢伙。我想,他是被禁足了吧。他執拗的兄長終究還是不願讓他和人類多接觸。

  這真讓人遺憾……

  這天,我們陪著紅焰照顧著凱爾茜在草地上散步。凱爾茜的左手緊摟著紅焰的肩膀,右手用力攀住他的胳膊,幾乎將整個身體親暱地纏繞在紅焰挺拔的身軀上,一瘸一拐地在草地上緩慢移動。她一邊走,一邊痛楚地吸著氣,不時還開玩笑地跟我們說:「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在受傷之後走了那麼久。」

  「以後再也不會了。」紅焰痛惜地說,「我不會讓你再受到任何傷害!」

  「我可沒那麼嬌貴,親愛的。」不顧我們還站在一旁,凱爾茜甜蜜地笑著,將頭溫柔地靠在紅焰的肩膀,紅色的頭巾在紅焰胸口閃耀著幸福的光彩。

  忽然,紅焰的身體變得僵硬起來。他昂起頭,警惕地望著正前方,露出十分不愉快的表情。

  我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從草地前方的樹林中,意外地出現了一群精靈。走在前面的,正是一向對凱爾茜懷有敵意的「銀手指」艾斯特拉。他們表情嚴肅,逕直地走近,不久便在我們面前站定了腳步。

  「你們還來幹什麼?」紅焰挺身站到凱爾茜身前,面對他的同胞們氣惱地大叫著,「你們還嫌煩得我們不夠多嗎?」

  艾斯特拉遲疑著,不知道如何對應詠者的怒火。他表情複雜地沉默著,低著頭面對來自自己領袖的憤怒。

  「紅焰……」在氣憤的詠者身後,凱爾茜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服,把他拉到自己的身邊。她溫柔而輕緩地對面前英俊的精靈射手說道:

  「艾斯特拉先生,我知道您的來意。我承認,這一次裡格希斯的受傷我應當負責,是我沒有照顧好您的弟弟。您對我的討厭不是沒有道理的,事實上,我也一直很為此自責。」凱爾茜有些慚愧地說到。她鬆開扶著紅焰肩頭的左手,蹣跚著向艾斯特拉走近。

  「我很希望能做些什麼向您表達我的歉意,可是,無論什麼都無法彌補裡格希斯受到的驚嚇。我想,我只能說,非常對不起……」

  凱爾茜強撐著受傷的身體,緩慢而艱難地向已經驚呆了的艾斯特拉深深鞠了一躬。

  「你在說什麼,凱爾茜,這根本不是你的錯。如果這傢伙真正愛護自己的弟弟,就應該知道什麼才是他想要的!」紅焰搶上前來悲切地大聲說著,眼中蓄滿了焦急而委屈的淚光。他一邊說一邊指著艾斯特拉的臉,幾乎將手指按在了他的額頭上。

  「親愛的……」凱爾茜疲憊地向紅焰笑了笑,「這是我的錯,是我讓孩子遭受了危險。這是我應負的責任。」

  「替我向裡格希斯問好。」最後,女海盜輕聲對呆在當場的艾斯特拉說了一句,而後轉過身有些哀傷地對紅焰說:「我們回去吧,我……我累了……」

  「不,等等,拉格小姐,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時候,回過神來的艾斯特拉才回過神來,喊住了我們的腳步。

  「凱爾茜已經道歉了,你還想讓她怎麼樣?讓她跪下來乞求你的原諒嗎?」紅焰忍不住爆怒起來。

  「我不是……我不能……」艾斯特拉吞吞吐吐地辯解著,不知究竟該怎麼說。終於,他低下頭,軟弱地對凱爾茜說道:

  「我不能接受您的歉意,凱爾茜小姐,我……我沒有這個權利……」

  「……我是來向您表達謝意的,感謝您救了我弟弟的命。如果沒有您,我想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您沒有什麼可抱歉的,要道歉的人應該是……」

  「……應該是我……」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高傲的精靈向一個「卑微的」人類像這樣表達他發自內心的感激和謝意。看得出,年輕的精靈射手並不適應這樣的舉動,他尷尬地望著凱爾茜,雙手不住相互揉搓著,不知道該放在哪裡。

  「真抱歉,我應該一早就來向您道謝的。可是我必須說服我的族人們。前幾天,我們剛剛召開了一次聽證會。尊敬的詠者,很抱歉,這次聽證會沒有邀請您,這不符合傳統,可是……可是……哦,我不知該怎麼說,我們只是覺得您不在或許會更好……」

  艾斯特拉的態度平息了紅焰的憤怒,他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了這樣的說法。

  「我們討論了關於拉格小姐的問題,我,菲西蘭,包括裡格希斯都在聽證會上做了證明。您知道,要說服他們接受拉格小姐很困難,尤其是海倫娜他們。可是,我們說服了他們。」

  「我很高興能告訴你,長老會決定,同意接受拉格小姐作為您的伴侶,並將此作為月溪森林精靈王國的榮耀。卡斯特長老托我想您和拉格小姐轉達他的歉意,他說,拉格小姐的勇敢、無私、仁慈和博愛不僅僅在人類中出類拔萃,在整個大陸所有智慧的種族中也並不多見。她是精靈們的榜樣,讓我們有機會重新認識人類,改正我們長年來犯下的錯誤。」

  「您說的對,詠者,我們太自大了,以至於開始藐視那些比我們還要偉大的生命。您是智慧的,如果沒有您,我們永遠也無法看見這些。長老會希望你們能夠盡快回到月溪森林,用你們的智慧和仁慈引導我們,教我們如何與人類更友善地相處。」

  最後,艾斯特拉頓了一頓,微笑著對紅焰和凱爾茜說:

  「希望你們不要責怪我們的魯莽,我想現在這個時候,菲西蘭正在準備你們的婚禮……」

  ……

  這是一場奇異的婚禮。

  事實上,這是兩場婚禮。在紅焰和凱爾茜之前,艾斯特拉與菲西蘭率先在新葉雙橡樹前立下了終生的誓約。精靈族的婚禮是簡單而神聖的,新人的家人和親友們圍在雙橡樹前,共同見證年輕的戀人在自然女神奈徹尼亞面前所發的誓言,然後向新結成的夫妻獻上自己最誠摯的祝福。一切都如精靈的傳統,簡單、樸素、莊重而幽雅。

  當「風羽」瓦裡爾將女兒的手放入年輕的精靈射手手中時,月溪森林最美貌的少女和最勇敢的戰士終於結成了一對令人羨慕的夫妻。紅焰歡呼著和自己童年的夥伴緊緊擁抱在一起,我相信,在他們之間已經消弭了一切的隔閡。

  只要我們願意嘗試、願意接受,這世間的一切隔閡都是可以消除的,難道不是麼?

  儘管在祝福朋友的婚禮時熱情爽朗,但在自己的婚禮上,紅焰卻表現得很糟糕。他舉止僵硬、聲音顫抖地立下自己的誓詞,然後有些抱歉地看著全身披滿紅霞的凱爾茜。

  凱爾茜幸福地迎上了他的目光。真摯的感情是應當用行動和心靈、而不是動聽的語言來立下誓言的,凱爾茜是真正瞭解這一點的人。

  凱爾茜並沒有像紅焰一樣以自然女神作為自己立誓的守護神祉,她選擇了自己的信仰,在米莉婭面前向著仁愛慈悲的至高神達瑞摩斯表明了自己的願望。

  「神告訴我們,接納你的鄰人,使之為朋友,為兄弟,為親人,為你可珍貴之人,可受我祝福……」凱爾茜在人們面前大聲宣告,「無論是人類還是精靈,儘管我們的相貌、習俗、文字和語言都不相同,但我們都有一顆同樣的心,一顆智慧仁慈、懂得愛情和友誼的心。我們都是神的孩子,在他莊嚴的神座前,我們沒有任何的不同。」

  「所以,我們可以成為朋友、成為兄弟、成為至親摯愛的人。無論我們之間有多少不同,只要我們心中還有善良,聽從神的教誨,任何事都不會再阻隔我們相接近。我相信,終會有一天,人類與精靈會走出各自的壁壘,攜手相伴,共同融入到這個由神創造的美好世界中去。而我願意讓我的婚姻,成為我著美好願望的一個小小的開端。」

  「我,凱爾茜·拉格,人類,願嫁給紅焰,我的精靈丈夫為妻,永世與他相伴……」
huro 發表於 2008-1-5 03:02
第十七卷:紛繁 第一百四十五章 百萬流民

  大陸公歷1462年的秋季,對於聖狐高地的人們來說,這是個值得紀念的季節。

  在這一年,聖狐高地的土著居民第一次收穫了自己種植的小麥。一年的風調雨順讓我們的倫布理朋友們獲得了一次大豐收。他們生平第一次捧起用自己收穫的小麥做成的麵包,欣喜地又唱又跳。

  可喜悅的心情只在我們心中一掃而過,隨即,我們就被深深的憂慮所困擾了。

  弗萊德一早就告訴我們:秋天不僅是收穫的季節,同樣也是戰亂的季節。當微涼的金風吹散了炎夏的酷暑時,它不僅給我們送來了來年的衣食,同樣也養肥了敵人的戰馬,充裕了他們的軍糧。對於這一點,我們不是沒有準備。入秋之後,我們向聖狐高地通往翁伯利安的出口加派了人手密切注視克里特人的動向,休恩也長住在克里特人的轄區之內,源源不斷地將克里特軍隊的動向送給我們。我們竭盡可能推測著克里特人有可能發起的攻擊,並針對他們的軍隊調動作好了充分的部署。

  可是,當數以十萬計的其他種族的土著居民湧入倫布理人的領地時,我們才剛剛意識到自己的疏漏:

  我們的敵人不止一個。

  在我們的西北方向,在聖狐高地的另一側,我們的老對頭溫斯頓人還一直沒有忘記我們的存在。當我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西南方向的克里特佔領區時,他們率先開始了行動。

  這是一場違背常識極具魄力的行動,無論是誰都不會猜想得到,為了攻打我們,他們居然不惜穿越幾乎整個聖狐高地,與整片聖狐高地的土著居民為敵。按常理,這種行動是極不理智的,無論是行軍的行程還是要面對的敵人數量,都對這樣一支遠爭軍非常不利。

  能夠這樣做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全無戰爭常識的瘋子,而另一種則是對自己的軍隊有著充足信心的全知的戰爭天才。

  很顯然,溫斯頓的統帥屬於後者。

  根據陌生的土著居民向我們描述的情況,這一次為了圍剿我們,溫斯頓人糾集起了規模空前的近十萬大軍。他們顯然從克里特人的失利中吸取了教訓,實現徵召了許多曾在聖狐高地行商的商人為自己帶路,小心地避免著來自黑暗深處的不友好的襲擊。很顯然,在聖狐高地的任何一支土著種族都不可能擊敗一支力量如此之大的強大軍隊,溫斯頓人抓住了他們居住分散、難以聚合起有威脅的反抗力量的時機,並沒有遭受多大的抵抗就將整個聖狐高地西北部地區完全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或許克里特人的遭遇使溫斯頓人相信,聖狐高地上的所有土著居民都與我們結成了盟友——對於剛剛進入高地的他們來說,要分辨這一點確實很難,尤其是當他們原本就抱著殺戮和佔領的念頭來到這裡時——因此,他們對所遇見的一切土著人進行了無情的驅逐。溫斯頓人才不在乎他們驅逐的是葛林人還是查琴克人,對於溫斯頓人而言,與土著居民溝通交融、逐漸侵吞他們的土地遠遠不如用鐵和血的手段見效得更快,更何況,他們還要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盡快找到自己真正的敵人,也就是我們。

  溫斯頓人出其不意的舉動給我們製造了不小的麻煩,被他們一批批趕出家園的土著居民聚集在一起湧入了倫布理人的土地。他們的數量龐大得令人難以想像,我估算了一下,大約有接近八十萬各個種族的土著人堆積在我們的城下,而且按照溫斯頓人的推進速度,這個數字還會繼續增加。數量如此龐大的數量讓居住在邊緣地帶的一些小部落不得不向後退縮,把原本屬於自己的土地讓給這些無家可歸的流浪者。起初,羅裡格族的大祭司還很不好意思地向依芙利娜表示了感激和歉意。

  可當這種退卻一再地出現,那些失去了土地的流民將爭奪倫布理人的土地當作一種習慣時,局面開始失去了控制。這些蒙昧的民眾開始意識到:他們的數量已經聚集到了一種我們無法抗拒的程度,這時候,無論他們向我們索取什麼,我們都不會——或者是不敢拒絕。人們的性格和思想就是這樣奇怪:這些失去了家園的流民將在溫斯頓人那裡受到的屈辱和迫害轉變成了對我們的敵視,他們開始向我們漫天要價,索取更多的土地、供應更多的糧食。原本依芙利娜出於善意的施捨變成了我們無法擺脫的包袱。不僅如此,某些靠近他們駐地的部落開始受到攻擊,飽受飢餓困擾的難民已經在嘗試著用暴力手段向我們索取食物。

  這大概就是溫斯頓人想要得到的吧,他們幹的很漂亮。與我們不同,他們在逐步推進的過程中所面對的只是某一個或者某幾個部落的反抗,以他們的武力,完全能夠控制局面。可以說,溫斯頓人用血腥和仇恨積累下來的麻煩在我們這裡聚集了起來,並且正等待著一個爆發的時機。一個不小心,我們就會被這群數量龐大、處境艱難的流民所壓倒,我們面前這近百萬人一旦如山洪般爆發起來,頃刻之間就會把我們淹沒,並且,我們連掙扎的餘地都很小。

  終於,我們的退讓已經到達了極限。現在,這些人已經來到了黑豹部落的領地,而黑豹部落,正是我們開始推行農耕技術的幾個部落之一。

  如今,毫不誇張地說,黑豹部落已經被建設成了一個集鎮。一道並不美觀但很堅固的城牆正建在豹尾峽谷的東側,堵死了難民們繼續東進的道路。如果他們有機會進入這道城牆,看看這一側的風景,就會發現,豹尾峽谷東部的許多土地已經被開墾成了農耕的良田。

  黑豹部落——我想現在我們已經可以稱他為黑豹鎮了——是我們退讓的底線,我們或許可以將未經開墾的原始叢林交給流民們暫時落腳,但絕不能將已經初具規模的農場交給那些對農耕還一竅不通的土著人手中。即便我們願意,那些剛剛從自己的土地上品嚐到豐收快樂的倫布理人也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

  如果你現在正站在黑豹鎮的城頭,觀望著城前空地中密密麻麻堆積起來的人群,我保證你會震驚的。事實上,你什麼也看不見。當人群以十萬的數字堆積、淹沒了整片山頭時,除了黑壓壓一片被喧囂不安的人群淹沒了的大地,唯一還能存留於你的眼中的,就只剩下讓人絕望的未來。這一切已經足夠震撼得你無法言語。

  「今天又有大約五千查琴克人來到這裡,他們要求我們暫時供給食物,否則……」黑豹部落的一個中年戰士向我們報告,我猜他大概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人聚集在一起,而且我們很有可能與他們發生衝突。他線條剛毅的面孔上不自然地流露出畏懼的神色。

  依芙利娜點了點頭,略帶期盼地望向弗萊德。畢竟,倫布理族的大祭司還太年輕。儘管她已經做得比此前任何一任大祭司都要好,但她畢竟沒有足夠的經驗來應對當這前所未有的重大變故,只能依靠弗萊德幫助她做一些具體的決定。

  「給他們十天的糧食……不,三天的就好……」弗萊德揉著腦袋疲憊地回答。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看著賬本對弗萊德說,「照這個速度,我們今年收穫的糧食最多只能支持三個月,而且他們還在源源不斷地向這裡聚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暫時……也只能這樣了啊……」弗萊德搖著頭歎息道,「我們正坐在一個火山口上,只要稍有一點不滿的火星出現,就有可能帶來無法遏制的大爆發。我們必須暫時滿足他們的要求。」

  「可是再這樣繼續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們就不得不和他們一起到處要飯了。」我有些喪氣地把手裡的帳冊擲到桌子上。

  「不會的……」普瓦洛半仰在椅子上懶洋洋地說,「在那之前,他們已經把我們連皮帶骨頭一起烤熟吃了!」

  「這個笑話一點就不好笑……」我苦笑著回答。

  正當我們一籌莫展時,忽然,艾克丁一頭撞進門來。他大聲嚷著:「快出來,快出來,他們開始……開始集結了……」

  ……

  在我們的意識中,這糟糕的時刻總會到來,但卻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快。當我們走上城頭時,城下的土著人們已經完成了初步的聚合。儘管我明知道他們的目標是我們,但我實在難以對這些衣不遮體的可憐傢伙們懷著太大的敵意。那些無家可歸的難民們手持著粗陋的武器,既渴望又有些畏縮地望向我們所在的城牆。他們中的不少人已經有傷在身,那是在反抗溫斯頓人的侵略留下的痕跡。那些可怕的瘡口只經過了簡陋的包紮,有的還在不住外滲著污穢的膿血。他們本應是讓人憐憫的一群,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數量實在已經多到了讓人不得不畏懼的地步。

  許多半大的孩子也站在自己的父兄身邊,說不上是勇敢還是絕望地拿起了武器面向我們。他們大多數身體孱弱,連日來的驚嚇、奔波、飢餓和疲勞讓他們迅速地消瘦下來,他們握著簡陋的短矛,手臂幾乎還沒有矛柄的木棍粗。

  最讓人吃驚的是,這些正在緩慢聚集著的土著人中居然還有婦女。這些走投無路的女人們表現出了讓人驚歎的堅強意志,她們表現得甚至比身邊的男人們還要好的多。一個身材健壯的中年婦女拿著一根粗木棒站在前列,她的左手牢牢摟著身邊手持著短矛,正在瑟瑟發抖的年輕男孩。這位既讓人氣憤又讓人敬佩的母親大聲向我們喊叫著,儘管我聽不清她究竟在說什麼,但在這種情況下幾乎每個人都猜得到她的意思。

  「食物」,這是他們唯一想要的東西。

  事先聚集在黑豹鎮的倫布理戰士們已經在城牆上嚴陣以待,經過我們的訓練,他們雖然還沒有成為一群真正強大的戰士,但也已經不再是些粗陋蠢笨、只憑蠻力戰鬥的外行人了。每一個人都站在自己應該站的位置上,雖然這空前的「盛況」不免讓他們面色慘白,但起碼他們的身軀還沒有絲毫的動搖,能夠做到這一點,我們已經應該滿意了。

  對面,木鼓苦澀渾濁的聲音破空傳來,這緩慢的音響傳遞著急促的信息,壓迫著我們的神經。

  「騎兵準備,弩炮就位!」弗萊德果斷地下著命令。隨著他的指示,城頭的士兵們將三千張弩炮紛紛推上了垛口。

  你沒有聽錯,三千張弩炮。

  自從紅山鐵礦被開採,我們的戰備工作就緊張地展開了。經過考慮,弗萊德決定在滿足普通軍械補給的基礎上,大力打造弩炮這種威力巨大的遠程武器。他的理由很充分:在這場實力不均衡的戰鬥中,我們暫時還只能作為防禦的一方出現在戰場上,這就需要強大的防衛武器支援我們,彌補我們戰鬥力的不足。經過半年的緊張籌備,我們已經造成了超過六千張弩炮,其中大約一半分散在剛剛建起的各各城鎮和與克里特佔領地接壤的翁伯利安山谷入口處。這樣的建造速度即便是強盛的溫斯頓和克里特兩大帝國都無法作到,如果沒有休恩,我們連這一半的數量都無法達到。休恩將每一張弩炮的原件拆解成幾個部分,由專門的鐵匠和木匠分工批量生產,再由專人組裝完成。這大大縮短了建造一張弩炮的生產時間,同時,由於配件通用,弩炮的維修和養護工作也更容易完成。

  對於自己的領域,休恩確實是個千年難見的天才。這個設想大大增強了我們的軍事力量,使我們在面對兩大敵人時多了一張可以倚靠的王牌。他對自己的創造也不無得意,有一次,他指著銀星河告訴我們,負責各項工作的工匠們就像是河流的上游、中游和下游,他們連成了整條河流。只要有充裕的原料,生產就絕不會停止,就如同眼前這條不斷流動永不停歇的河水。所以,他把這種生產方式稱為「流水線」。

  倘若我們真的與眼前這些讓人又憐又氣的土著流民交戰,這三千張弩炮就是我們現在最後的倚靠了。恍惚中,我似乎聽見了弓弦撕裂空氣的風聲和弩箭穿透人體的聲響。

  誰也不知道將會有多少人死在這些冷酷而又強大的殺人凶器之下。

  「打開城門!」弗萊德響亮的聲音喚醒了我。

  「你瘋了?現在打開城門?你想幹什麼?」羅提斯、奔狼部落的酋長大步走上前來,有些憤怒地質疑著弗萊德的命令。

  「打開城門,因為我要出去。」弗萊德平靜地說。

  「出去?」羅提斯驚訝地大叫起來。儘管此前他已經向依芙利娜保證聽從我可敬的朋友的命令,可是此時他仍然大聲反對起來。不只是他,在場的所有倫布理酋長和戰士們都無法理解弗萊德的決定,就連依芙利娜看上去也想要阻止弗萊德。

  「尊貴的奔狼之子,我的朋友。你知道現在在我們前方有多少人嗎?」弗萊德有些焦急地大聲說著,「一百萬,接近一百萬!你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概念?」

  奔狼部落魁梧的酋長愣了愣神,然後有些錯愕地紅著臉搖了搖頭。

  「一百萬就是……」高估了酋長算術水平的弗萊德也被憋了一口氣,差點說不出話來。

  「比方說,如果你一天能吃十隻鹿……」我明白弗萊德的意思,並沒有阻止他,而是幫助他向我們的倫布理朋友們解釋。

  「哦,我吃不了那麼多……」羅提斯拍了拍他的大腦門,不服氣地辯解著。

  「我不是說你真的會吃那麼多!」看著城下的流民們以一種緩慢無序地節奏漸漸聚集起來,我心裡也有些焦急,忍不住大聲打斷了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的辯駁。

  「我是說假如,加入你一天能吃十隻鹿,一百萬隻鹿就能吃將近三百年,三百年,知道嗎?足夠你活四五次。更何況你還吃不了十隻鹿,那需要的時間就更長。一百萬就是這麼多!」我竭力用倫布理人能夠瞭解的數量來向他們解釋這樣一個龐大的概念。

  「哦,那麼多!」羅提斯看上去嚇了一跳。

  「對,就是這麼多。不要說是一百萬個人,就算是一百萬隻兔子也能把我們衝垮。」我點頭肯定地回答。

  「那又怎麼樣?勇敢的倫布理戰士不畏懼,我們寧願死也不會讓自己的土地流入到入侵者手中!」羅提斯倔強地回答著,他的話引起了一些酋長們的喝彩。

  「是的,可是如果我們都死了,土地一樣會被他們侵佔。無論我們能夠殺死多少人,這個結果都不會改變!」弗萊德耐心地向他們解釋著。

  「所以,我們要爭取一切可能,避免這可怕的結局。打開城門,我的朋友們,讓我出去和他們談談,或許還有挽回的可能。即使戰爭無法避免,多爭取一點時間對我們也是有利的。」

  「你……他們會吃了你的……」羅提斯有些擔憂地看著年輕的領袖。

  「如果早一點,或許就不會。」

  思考了片刻,終於,依芙利娜作出了決定:

  「打開城門!」年輕的大祭司大聲說道。她的目光中同樣帶著憂慮,但大祭司的職責讓她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弗萊德走下城樓拉過戰馬的韁繩,在他之後,我也這樣做了。

  他看著我,略微遲疑了一下,然後微笑起來,搖著頭什麼也沒有說,翻身上馬。

  這種事,這種同赴生死的決心,我們相互之間都已經瞭解。語言,已經是多餘的了。

  「弗萊德,傑夫,別忘了,還有我們!」羅爾和普瓦洛也緊跟著我們跑下城牆。

  「去更多的人沒有意義,有我和傑夫就足夠了。」弗萊德拒絕了他們。、

  「可是……」普瓦洛還想再說什麼,卻又被弗萊德打斷了:

  「如果你真的這樣做了,埃裡奧特可一定不會饒過我的。」弗萊德面色平靜地微笑著對普瓦洛說,就好像他要去的那處所在,只是如同集市廣場般平凡的場所,而不是又近百萬失去了理智的土著人聚集的地方。

  聽到了埃裡奧特的名字,普瓦洛遲疑了一下,隨即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還有你,羅爾。如果我們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你還要保護依芙利娜離開這裡。」

  羅爾先是低頭不語,片刻之後,他抬起頭,鄭重地對弗萊德說:

  「我聽你的,弗萊德,留在這裡。可是你要向我保證,不會有什麼意外!」

  「我保證,」弗萊德微笑著回答,「而且,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們幫忙……」
huro 發表於 2008-1-5 03:06
第十七卷:紛繁 第一百四十六章 軟硬兼施的談判

  當如同怒海狂濤般望不到邊際的人群站在你身前,心裡懷著對你的敵視,手中拿著足以致人死命的武器,以一種吃人的眼光注視著你的時候,你會怎麼樣?

  即便你是一個非常有勇氣的人,我相信在大多數情況下,你的的身體也會不由自主地跟隨著自己的心微微顫抖,手心裡全是汗水,幾乎連韁繩也抓不牢。你的胸口會有一種既酸麻又冰涼的感覺,彷彿那是一個黑暗的空洞,等待著你用恐慌去將它填滿。你的氣息會變得短促,口唇發乾,咽喉刺痛,說不出話來。

  我相信你會這樣的,因為當時我正是如此。在我們不斷走近那百萬土著流民的過程中,我不止一次地想撥馬回轉,重新站回到那堵城牆上去。我寧願和更多的人一起,手握刀劍在戰場上和他們面對面地廝殺,也不願像這樣以兩個單薄的身影去面對這山巒般的人群。我不介意死在戰場上,死在這群狂躁不安的土著人手中。這種感覺來得很強烈,甚至於你可能會以為那是一種勇敢。

  那不是真正的勇敢,恰恰相反,那才是膽怯和絕望的表現。在面對無可抵禦的強大力量面前,你會失去求生的勇氣,以至於執著地追尋死亡的足跡。相對於我那時的恐慌而言,死或許倒是一種解脫。

  似乎任何人都會在這個時候失態,如果他沒有被這巨大的迫力所壓倒,完全喪失勇氣,那就會擺出一付英勇無懼、慷慨赴死的模樣,以自己強硬的外表去掩飾內心的畏懼,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可是弗萊德沒有。

  走在他的旁邊,我看見的一個真正坦然平靜的側臉。無論是畏懼、驚訝、憤怒還是憂慮,都沒有在那張年輕英俊的面孔上留下痕跡。如果他的臉上還帶著什麼表情的話,那也只是一絲矜持而又友善的微笑。

  對於我們的到來,正在集結的土著人們簡直不知該如何應對。前排的戰士們面面相覷,任憑我們牽著馬從距離他們不到三十步遠的地方慢慢走近,狐疑地看著我們,什麼話也不說。

  過了一會,終於有一個高大的男人從自己的陣列中走出來,大聲向我們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想要做什麼?」他赤裸著上身,身體上刺著一些斑斕古怪的花紋,看上去有很有幾分猙獰,只是左肩上那塊裹傷的布,大大降低了他高大威猛的視覺效果。幾個年輕的土著人手持武器緊跟隨在他身後,戒備地看著我們。我想,他或許是某個部落酋長之類的人。

  「我們是倫布理族的盟友,德蘭麥亞王國的使者,有一些關乎你們生死存亡的重要問題,希望能和你們的大祭司當面談談。」說著,弗萊德舉起雙手,原地轉了一圈,示意自己沒有攜帶武器。

  我不禁為弗萊德的處境有些擔心:我們不能肯定那些被危險和飢餓逼到崩潰邊緣的土著人們是否還能保持著一點理性,倘若現在正站在我們面前的正是一群無知愚蠢而相信蠻力的魯莽的戰士,或者恰好現在正站在我們面前的這個酋長心情不大愉快,那麼我們現在的舉動就和送死沒有什麼區別。

  那個酋長臉上露出猶豫的表情,他對著弗萊德端詳了半天,又轉而看了看我。他看起來既驚訝又有些慌張,我猜是我們的裝束讓他想起了那些大肆殺戮驅逐他們的溫斯頓人,在他們看來,那些衣著華麗武器先進的外來者或許是些非常強大難以匹敵的存在吧。

  「請你們稍等,我不保證他們願意見你們。」他的回答讓我大大鬆了一口氣。

  片刻之後,得到了回復的那名酋長帶著我們穿過土著人的戰線,走進了他們的營地。在一頂比較大的帳篷裡,我們看見了各個種族的大祭司們正圍坐在一起等待著我們的來臨。他們都是些上的年紀的老者,族人現在的艱難處境讓他們看起來十分焦慮不安。

  「貝雷酋長告訴我們,你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們說……」葛林族的大祭司蒙利爾對我們說。他是個暴躁的老人,從剛來到這裡就對我們不太友好。艾克丁告訴我們,在十幾年前葛林族和倫布理族之間曾經發生過幾場嚴重的衝突,兩族之間的關係有些緊張。他現在的口氣帶著幾分強硬嚴厲的意味,似乎不太願意和我們見面。

  「我看不出有這個必要。」他繼續說道:「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倫布理人不願意幫助我們,那麼我們就要為自己的生存而戰鬥。」

  「您的意思是,這場戰鬥是不可避免的了,是麼,尊敬的大祭司閣下?」弗萊德並沒有因為他強硬的態度而生氣。

  葛林的大祭司忿忿地點了點頭。

  「那麼,這也是你們幾位的意思了?」弗萊德用詢問的目光注視著帳篷裡其他身份同樣尊貴的老者。儘管他們的表情不盡相同,但都給了我們明確的答覆。

  「我們並不想要這樣的戰爭,古德裡安先生……」庫裡,羅裡格族的大祭司有些慚愧地對我們說。他是這些大祭司中比較年長的一個,也是比較溫和公正的一個。當我們允許他和他的族人在倫布理族的土地上暫時居住,並送上一批糧食時,他還曾向我們表示過謝意。

  「……可是,我的族人們需要生存,倫布理人給我們的土地實在太小,我們無法獲取足夠的食物。如果你們不願意給我們更多的幫助,我們也就只能這樣做了。」

  「可是,我們已經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你們了。倫布理人把自己幾乎一半的土地讓給你們居住,我們也盡可能地分給你們應急的食物。你們還想怎麼樣?」我有些氣惱地說道。

  「他們還有一半的土地!」蒙利爾大聲回答,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的慾望,「同作為這塊土地的住民,他們應當和我們分享這裡的一切。為什麼他們可以過豐衣足食的生活,而我們要在這裡忍饑挨餓?」

  蒙利爾的話贏得了不少人的附和,一些小族的首領們紛紛點頭稱是。這些老人們的情緒有些激動,一些人當場鼓噪起來。對艱難境遇無奈和對倫布理人富足生活的嫉妒攙雜了起來,點燃了許多土著首領的戰鬥熱情。帳篷中的氣氛非常的不友好,四處都瀰散著狂熱危險的戰爭氣息。

  帳篷外,召集戰士的木鼓聲仍然在繼續。那沉悶的聲響攙雜在老人們偏執的叫囂聲中,格外地刺耳。

  「尊敬的各位,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過了一會,當這股狂熱的氣氛漸漸緩和下來之後,弗萊德才開口說道。他沒有理睬蒙利爾的狂躁,而是向庫裡大祭司問:

  「庫裡閣下,我們讓給您的族人居住的土地太小,你們能夠獲取的食物非常少,完全無法滿足你們的需要,是麼?」

  弗萊德的這個問題來得有些突兀,他似乎正站在這些土著人的立場上考慮這些問題。他的態度讓庫裡大祭司有些意外,那個無奈的老者疑惑地點了點頭。

  「那麼,如果把這塊土地再擴大一倍,您覺得這樣能夠滿足羅裡格族人生存的需要麼?您能保證,當你們瓜分了倫布理人的土地之後,能夠讓您的族人過上原來那樣的生活麼?要知道,原本,羅裡格人的土地非常廣大,幾乎和倫布理人的土地一樣大啊。」

  老庫裡瞠目結舌,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這很顯然不可能。」弗萊德肯定地回答,「不僅僅羅裡格人不能,葛林人不能,琴查克人不能,所有的部族都不可能像原先那樣生存下去。」

  「我們都知道,即便是倫布理人把所有的土地都拿出來和你們分享,也不會改變什麼,最多只是暫時地延遲了我們的滅亡而已。你們想要這樣的結果嗎?」

  那些地位尊崇的老人們沉默了下去。弗萊德所說的這些他們或許沒有考慮過,又或許不願考慮得那麼清楚。接受這樣一個事實是艱難的,如果是我,我也寧願給自己留下一個希望,去憧憬那一側近在眼前的土地和食物,而不是默認自己的族人滅亡的事實。

  「可是,我們沒有辦法。現在,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了。除了倫布理人的土地,我們沒有其他的地方去尋找糧食。我們……我們必須首先度過眼前的難關……」琴查克人的大祭司老莫爾顫微微地說道。

  「然後呢?」弗萊德揚了揚眉頭,口氣忽然變得嚴厲起來,「你們會繼續缺少食物,然後,很多的人會餓死。你們會繼續去奪取別人的土地,首先是倫布理人和我們的,然後開始相互搶奪。羅裡格人殺死葛林人,葛林人殺死琴查克人,琴查克人再去劫掠羅裡格人。不要用那種眼光看著我,捫心自問,真的到了那種時候,你們難道不會這樣去做嗎?你們今天可以向倫布理人開戰,明天就不會用長矛和棍棒去對待你們身邊的人嗎?」

  「終於,這片土地重新被一個或者幾個種族所佔有,相互殘殺讓它們傷亡慘重。許多男人們都死在戰爭中。可是,一切還沒有就此結束。還記得溫斯頓人麼——就是那些把你們驅趕到這裡的人?還有克里特人——在這片土地另一側的、正在和我們交戰的人,他們會趁著你們虛弱無力的時候來到這裡,殺死你們僅存的族人,像他們曾經做過的那樣。你們可以想像得到這樣的場景,不是麼?沒有了戰士們的保護,女人和孩子們就像是一群等待宰殺的幼鹿。不要以為他們還可以逃走,這已經是最後的土地,他們將無處可去,只有死路一條。而這,正是那些驅逐你們的溫斯頓人最希望你們所做的。到了那時,他們就毫髮無傷地佔有了你們的土地,成為了你們的主人。」

  「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嗎?從現在開始相互殺戮,直到無人倖存。乞求你們所依靠的神祉吧,讓他們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就收去你們的生命,讓你們早早死在戰亂之中。如果你們能夠活到那一天,看著你們祖祖輩輩生活著的土地盡數落到那些強盜們的手中,你們的族人永遠受到侮辱和奴役,那將是神明對你們最嚴厲的懲罰。如果你們再這樣執迷不悟,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在來到這裡之前,我原以為面對著這些近百萬流民的首領們,弗萊德要做的是安撫他們的情緒,暫時地應承他們的要求,盡可能地爭取時間,僅此而已。如果有人告訴弗萊德會像現在這樣大聲斥責這些頑固的土著人,就像是老師在痛斥自己不成材的學生一樣,我一定會以為他發瘋了。

  可是現在,一切似乎都在向著不可思議的方向發展。弗萊德的話讓所有的部族首領們震驚了,此前,他們單純樸實的頭腦中大概最長遠也只能考慮過族人明天和後天的食物,以及如何在現在的艱難中存活下去這些迫在眉睫的問題,那些被滅絕、被奴役的殘酷命運對於他們來說可能還是遙遠得難以想像的東西。

  可是現在,弗萊德的話將這殘酷的命運拉到了他們身邊,讓他們可以把它看得更清楚。即便是對我們敵意最甚的蒙利爾此時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這些對自己的族人負有使命的尊貴的老人們也許是生平第一次發現,他們與被滅絕的命運已經如此接近,而此時,他們正在做的,卻是向這難以想像的悲劇快步邁近。

  帳篷裡安靜極了,就連帳篷外樹葉掉落到地上的聲音都是如此清晰,發出近乎刺耳的聲音。土著人聚集的木鼓聲還在繼續,它似乎打算就這樣一直不停地敲下去。它的聲緩慢得令人窒息,卻偏又一直響個不停,就像是一跟漸漸繃緊的繩子。誰也不知道,當鼓聲停止的時候,這根繩子是承受不住這樣的拉力終於繃斷開來,還是捏住繩子兩端的人明智地鬆開他們的雙手。

  「算起來,你們都應該是我的長輩,欺瞞你們是不對的……」當首領們漸漸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時,弗萊德又恢復了原本友善平靜的樣子。他語氣誠懇地對眼前這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們說:「……我必須坦誠地承認,在我到來之前,我原本打算答應你們所有的條件,保障你們暫時的需要,爭取時間將我們能夠集中的兵力集中起來,然後再迎接你們的進攻的……」

  他的話不僅讓眼前這些土著首領們驚訝,就連我也驚訝地合不攏嘴。他到底想幹什麼?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說出這些話來?難道他不明白,一旦我們激怒了眼前這些偏執的老人,將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嗎?

  我向弗萊德暗暗使了個眼色,提醒他,示意他不該這麼說。我想他應該看見了,可是卻不為所動,繼續著他坦率的話語。

  「在倫布理人土地的另一側,通往外面的翁伯利安的山口,有我們的兩萬精兵,還有一萬多新兵正在接受訓練,我保證,他們是你們從來沒有見過的強大戰士,比溫斯頓人的軍隊還要強大。我們曾經和他們交過手,並且多次戰勝了他們……」

  聽了這話,那些大祭司們臉上的表情十分豐富。有的人露出明顯不信任的顏色,另外一些的臉上則攙雜著畏懼和驚異。他們是見識過溫斯頓人的強大的,那是憑借他們一生的經驗也無法理解的巨大戰力。我可以想像到他們的心情。

  「……還有,如果倫布理族的大祭司四處召集自己的族人了,他們現在能夠集中的兵力大概也有將近兩萬人。如果我們準備停當,即便你們的數量眾多,也無法衝破眼前這道城牆。恕我直言,你們確實很落後,沒有任何攻城戰的經驗,就連登城的工具都很缺乏。只要多給我們幾天的時間,我們就能夠把你們擊潰在這裡。」

  「……可是來到這裡,看到你們的境遇之後,我改變了主意。我們為什麼要戰鬥呢?我們難道不是有著共同的敵人嗎?他們奪走了我們的土地,殺死了我們的人民,讓我們爭鬥不休,等待著最後終結我們的命運。我們為什麼要讓他們的陰謀得逞?所以,我現在懷著真誠的願望和最友好的心情來請求你們,停止這場無用的爭鬥。

  弗萊德超出預料的坦誠態度顯然贏得了眼前這些老者們的好感,他們開始動搖起來,有些人已經被說服了,他們小聲地向其他人建議,取消這場即將發生的戰鬥。

  「那麼,我們現在的生存怎麼辦?你們能夠向我們提供更豐足的食物嗎?」考慮了片刻之後,老莫爾——琴查克族的大祭司——再次向弗萊德問起這個問題。那些議論中的部族首領們聽到這個問題之後重新安靜了下來——畢竟,這才是他們當前真正擔心的問題。

  「對不起,我們確實無法再提供更多的食物了。」弗萊德毫不遲疑地回答。

  「哎……」他們的臉上紛紛露出失望的表情。

  「但這並不是說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看著老人們唉聲歎氣的樣子,弗萊德露出了微笑,「事實上,還有一個方法可以解決你們的問題。而且,這也是唯一正確的方法。」

  老人們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在不知不覺中,弗萊德已經掌控了他們的情緒,讓他們願意傾聽自己的看法,誘導他們、說服他們。並不是用詭計,而是以他真誠的態度和確鑿的事實。

  「我真不明白你們為什麼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的敵人是溫斯頓人,我們為什麼不能把他們趕出去,重新回到你們的家園?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弗萊德斬釘截鐵地說。

  「這不可能……」庫裡大祭司有些沮喪地回答,「他們太強大了,我們無法戰勝他們。我們不是沒有反抗過,可是……他們不是人類,是魔鬼,是受到惡魔祝福的人……」

  「如果你們信任我,尊敬的諸位,希望你們能讓族人暫時聽從我的指揮,讓我帶領他們與溫斯頓人作戰。我向你們保證,我們能夠戰勝他們,你們很快就能回到故鄉,最起碼可以擴展你們暫時的生活範圍,讓你們可以捕獲更多的獵物。在那之前,我們將像現在一樣為你們提供保障基本生活的食物,還可以治療你們的傷者,挽救那些重傷戰士們的生命。」

  弗萊德的建議讓老人們猶豫起來,他們思索著,不知該如何下這個決心。將所有族人的命運托付給眼前這個英挺智慧的年輕人,這需要足夠的信心和信任。

  「你說,你們曾經戰勝過溫斯頓人,我們憑什麼相信你?」終於,老莫爾遲疑地問道。他是所有大祭司中年齡最長的一個,也是這些首領中公認最智慧最有威望的一個。如果我們能夠說服他,那麼,我們就等於說服了這百萬流民。

  「如果你們願意讓自己的族人向後撤退一些,我會證明給你們看。」弗萊德自信地回答。我聽了有些想笑:這事實上是個隱藏的圈套,讓這好不容易集結起來的數十萬人向後撤退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尤其是對於毫無紀律性可嚴的土著人來說。這就等於瓦解了他們的第一波進攻,而且是在戰鬥開始之前……

  鼓聲停歇了,帶著少許的輕鬆疲憊以及更多的混亂,莫名其妙地停歇了。已經聚集起來的土著人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驚訝地張望著,不知該幹些什麼,直到各個部落的酋長們帶領著他們雜亂無章地後退。

  在他們的身前,一個大大的火堆正在燃燒。我往裡面撒了一把普瓦洛事先準備好的魔法藥粉,倒在火堆中。不久後,滾滾濃煙從火堆中冒出,直飄上天空,形成了一根粗重的煙柱。

  對於我的行為,不明就裡的土著人們十分奇怪,但片刻之後,他們的好奇心就被巨大的恐懼所替代。一陣密集的箭雨從黑豹鎮城牆上飛了過來,那不是些普通的弓弩武器,而是由威力巨大的弩炮射出的將近一人長的長桿利箭。這些原本殺戮成性的利器在空氣中發出尖利的呼嘯聲,如同噬人的惡靈般穿向土著人原本集結的那片土地。經過高明的鐵匠羅伯特·威蘭斯特先生的改造,這些弩炮的殺傷射程已經伸延到了將近五百步的距離,並且他還為這些殺人工具設計了一個支架,讓它們可以在一定的角度和高度上進行調整,進一步提高了它們的準確率。

  第一排弩箭插在了地上,沒等人們反應過來,後排的箭支也同樣到來。普瓦洛和羅爾幹得很好,那些經過訓練的射手們把拋射角度調整到了恰當的位置,讓弩箭能夠直接插入泥土之中,立在那裡。弩炮的威力是如此巨大,以至於有些弩箭的一半箭桿沒入了泥土之中,即便如此,有些箭支的穿透力依舊沒有削減完全,那些箭桿甚至從中間斷裂開來,向前倒下。

  那些原本站在那裡的土著人驚訝地尖叫起來,有些人甚至當場哭了出來。他們都明白發生了什麼。如果這場戰鬥終於無可避免地發生了,他們將會是第一批犧牲者,而且死亡將以他們做夢都不曾想過的淒慘方式降臨到他們身上,讓他們連呼叫都來不及就殘忍地奪去他們的生命。

  「這樣能不能證明些什麼?」弗萊德向已經驚呆了的莫爾大祭司問到。這已經是多餘的了,從那個老人幾乎瞪到眼眶外的眼珠我們就已經看到了答案。

  「您是仁慈的,古德裡安先生。如果你們用這些可怕的東西對付我們,即便我們有再多的戰士也無法戰勝你們!」老莫爾用他顫抖的嗓音連聲說道。

  土著人們被說服了,既是被弗萊德的真誠和勇敢所感動,同樣也是被先進武器的威力所嚇倒。我不知道這兩者哪一種發揮的作用更巨大,但我可以肯定,那些魯莽的土人在短時間內是不會在興起攻擊我們的念頭了。

  興奮之餘,我既心疼又後怕地看著戰場上那些報廢了的弩箭:普瓦洛和羅爾這兩個頭腦發熱的傢伙,只是嚇唬嚇唬這些沒有見識的土著人而已,他們不用把鎮子裡所有的弩箭都扔出來吧,他們知道這些特製的弩箭值多少錢麼?如果讓那些土著人知道,由於運輸困難,黑豹鎮中一共就只有三千支弩箭,平均每張弩炮一支,那……

  吁,但願他們永遠都不知道……
huro 發表於 2008-1-5 03:09
第十七卷:紛繁 第一百四十七章 與你無關

  「弗萊德,為什麼在召開作戰會議的時候沒有告訴我!」怒氣沖沖的紅焰一腳踹開大門,對著我們大叫起來。他似乎喝了不少酒,原本白皙的面孔透出一種不正常的紅色,橫越右臉的那道傷疤不住顫抖著,透露出這位豪烈遊俠心中不滿的情緒。他的新婚妻子凱爾茜緊跟在他身後,她看上去也有些激動,但更多的是擔心。

  「這是我們的事,紅焰,這場戰爭已經跟你沒有關係了。我希望……」弗萊德停止了與我們的交談,把頭扭向窗外,似乎不大敢看紅焰此時的表情。

  「……我希望你馬上離開,回到月溪森林,帶著凱爾茜。」

  「你說什麼!」弗萊德的話讓紅焰立刻失去了反應,他彷彿被某種奇異的魔法定住了身形,變成了一具靜止的雕像,半晌也沒有回過神來。可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們迎來了精靈遊俠熾熱的怒火。

  「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紅焰激動地向著弗萊德的背影走去,如果不是達克拉和羅迪克及時地抱住了他,我恐怕他真要衝到弗萊德身邊和他廝打起來了。

  「紅焰,我的朋友,你聽我解釋……」好不容易安撫下激動的紅焰,弗萊德萬般無奈的走過去,盡可能溫和地對他說:「如果是以前,我寧願失去我們所有的騎兵也不願讓你缺席我們的戰鬥,你是我們最勇敢的戰士,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可以作證。可是,現在不行。你是……你是月溪森林的精靈詠者……」

  「這和詠者沒有什麼關係,我是這支軍隊的指揮官,我有權利參加戰鬥!」紅焰絲毫也不接受弗萊德的解釋。

  「那你讓你的人民怎麼選擇?跟隨你參加這場看不見終點的戰爭?在自己原本享有的的壽命終結之前毫無意義地死去?你這樣對他們不公平!」弗萊德耐心地勸說著。

  「這是我的事,我一個人的事,和他們無關!」紅焰暴躁地大叫著。他站起身,憤怒地直視著弗萊德的雙眼。

  弗萊德也看著他,兩個人這樣相互凝視著,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沒過多久,弗萊德的臉上露出悲傷無奈的神色:

  「這不可能,紅焰,不可能……」弗萊德輕輕歎息著說,「當你坐在詠者的位置上時,你就無法再以你個人的身份去做許多事情了,尤其是戰爭……」

  說到這裡,弗萊德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說道:「這場戰爭……和你無關了,紅焰,它是一場……是一場人類的戰爭……」

  紅焰的表情漸漸軟化下來,他癱軟地坐回到椅子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激動讓他的呼吸有些紊亂。

  「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我們,一起!」紅焰低著頭,看著地面,緩緩地對我們說道:「從在休恩的船上相遇開始,我們遇見了凱爾茜,在坎普納維亞城經歷了我們的第一場戰鬥,你成了貴族,再後來,我們失去了卡爾森,失去了雷利……」

  「……他們不只是你們的朋友和戰友,也是我的。我已經習慣了把自己當作你們中的一個,習慣了和你們一起生活,一起戰鬥,緬懷共同的朋友,回想共同的歲月。」

  「我們在一起過了多久,弗萊德?三年?四年?哦,快要五年了。時間並不算長,不是麼?可我覺得我們好像已經過了一輩子那麼久,如同我們從小就在一起長大。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很奇妙,你懂嗎?很美好……」

  紅焰的話勾起了我們共同的情感,我的心裡有些既甜蜜又酸楚的東西在攪動著,眼眶裡有些溫暖的液體在不住轉動著。

  「可是現在你們告訴我,這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紅焰口氣變得逐漸嚴峻起來,聲音也大了許多,「你讓我離開這裡,對我說,這是你們的事情,我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你們……你們讓我怎麼接受的了!」

  「我把你們當成我的手足兄弟,在我遇到了麻煩的時候,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你們。還記得嗎?在我們剛來到這裡,與我的族人們開始接觸時,你們給了我多大的幫助,讓我能夠贏得族人的尊敬,能夠像這樣和凱爾茜在一起。你們為我做了很多,可我一點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是那麼地信任你們,就像信任我自己的一樣。我相信,當你們需要我的時候,也會這樣要求我,理所當然地接受我的幫助,就像我曾經對你們做的那樣。」

  「可是現在,在你們遇到了麻煩,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居然把我扔在一邊,告訴我,這裡沒有我的位置。這是侮辱,知道嗎?這是對我最大的侮辱!你們拋棄了我,背棄了我對你們的信任……」紅焰越說越激動,他抬起頭來,激動而憤慨地看向我們的臉,帶著被侮辱和被傷害了的表情。

  「我們沒有那個意思,紅焰……」羅迪克試圖上前辯解,卻被紅焰不留情面地打斷了。

  「你們就是這個意思!不管你們怎麼想,可你們就是這麼做的!」紅焰站起身,一把甩開羅迪克扶向他肩膀的手臂。

  「紅焰!」弗萊德忍不住大聲呵斥了一聲。他帶著既愧疚又有些焦急的表情,口氣嚴厲地大聲對紅焰說道:

  「你不再是個灑脫自由的遊俠了,你是個詠者,是數萬精靈的領袖,是個有責任的人,你知道嗎?你是有責任的,你要為你的族人負責!」

  「我也要對我的朋友負責!」

  兩個同樣傑出的年輕武者再次相對而視,他們之間的空氣變得異乎尋常的緊張。他們兩個人相距大約三、四步的距離,可我此時卻覺得他們之間是如此的擁塞,根本沒有第三個人站入其間的可能。

  「我可以離開這裡,可是……」終於,紅焰開口說道。他的語調沉重緩慢,彷彿他的舌頭下墜著一大塊鋼鐵。

  「……如果我走出這個房間,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會如你所願,弗萊德,成為月溪森林真正的精靈詠者,但那樣,我就再也不是你們所熟悉的那個雙刀遊俠,那個騎兵指揮官,那個曾經與你們共同出生入死的親密戰友了。我無法和欺騙了我感情的人繼續成為朋友!」

  「紅焰……」凱爾茜小聲地驚呼起來,我們也都驚呆了。弗萊德難過地看著表情堅毅、眼角卻忍不住濕潤起來了的紅焰,生澀地伸出手想拉住他,可是剛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

  紅焰用目光制止了我們的勸阻,他挽過凱爾茜的手,轉過身,緩步向門口走去。

  凱爾茜回過頭,頻頻地看向我們,我們想拉住他們,想留住他們,不願他們就此離開。可是我們不知道該怎麼對他們說。紅焰的憤怒並非沒有道理,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確實罔顧了朋友的信任,把他放置在了一個尷尬孤單的位置上。

  但是站在更高的角度,弗萊德的話也確實沒錯。這場戰爭已經牽累了太多的生命,如果說聖狐高地上的土著人是在溫斯頓人是脅迫下不得不背水一戰的話,那麼月溪森林的精靈們顯然更加的無辜。從一開始,這場戰爭就與他們毫無關係,我們沒有立場再將他們的領袖帶到隨時都有可能遭遇死神的戰場上去冒險。

  從屋內到門口,只有短短幾步路,可我覺得紅焰走了很久,彷彿足足有一個世紀那麼長。與看著我們戀戀不捨的凱爾茜不同,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過頭來看一眼。可他的樣子卻又好像隨時會轉過身來,與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他已經站在木門邊上了,他的手已經扶在門框上了。如果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去挽留他,挽留我們武藝精湛的異族勇者,那麼現在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

  可是,還有什麼能夠挽留住他呢?

  門開了。

  門開了?

  不是被紅焰拉開的,是被別人從門外推開的!

  走進來一個人!

  準確地說,他不是「人」。

  他是精靈。

  我們所熟悉的精靈。

  「銀手指」艾斯特拉。

  「詠者,快回森林,快!」剛剛衝進房間裡的精靈射手幾乎在推開門的同時一頭扎進了紅焰的懷裡。當他看見驚詫地扶住了自己身體的的人時,激動地大喊起來,拉起紅焰的手就要向外跑去。他的表情倉皇,兩手不住地揮舞著。除了在裡格希斯失蹤的時候,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這個驕傲矜持的精靈勇士如此慌亂的樣子。

  「怎麼了,艾斯特拉?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把話說清楚。」紅焰一把把慌亂的精靈戰士拉了回來,摟住他的肩頭,納悶而又有些驚慌地大聲問道。我們的心裡也突突地跳個不停——能讓艾斯特拉變成這個樣子的,必然是件驚人的大事。

  「他們……那些人……溫斯頓人……他們攻入了我們北方的森林,許多族人被殺死了。逃出來的人說,他們的人很多。接到這個消息之後,海倫娜……海倫娜立刻鼓動我們的戰士們回去復仇,他們……他們已經出發了。我們來不及了,詠者,我們必須盡快攔住他們……」

  第一時間,紅焰扭轉過頭來,焦急地望向弗萊德。剛才幾乎無法彌補的巨大隔閡頃刻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本能的、習慣性的信任和依賴。

  「先等等……」弗萊德立刻打斷了艾斯特拉的催促。他表情嚴肅地向艾斯特拉問道:「海倫娜是什麼時候出發的?」

  「今天一早。」

  紅焰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

  現在已經是傍晚了。

  這不能責怪艾斯特拉,只用一天時間從月溪森林趕到我們的駐地,這樣的速度已經超乎我們的想像了。

  「她帶走了多少人?」弗萊德緊咬著牙根問道。

  「五千,或許七千。短時間內,我們只能聚集起這麼多人。海倫娜說,對付愚蠢的人類,這就夠了……」

  「這個白癡!」弗萊德暗罵了一聲,隨即迅速而又有條不紊地對我們發出了命令:「紅焰,普瓦洛,帶上所有的騎兵,傑夫,用最快速度召集所有輕步兵,不帶任何輜重,每人只帶五天的口糧,立刻集合。派人去翁伯利安山口通知羅爾和羅迪克,把這裡的情況告訴他們,讓他們把偵察預警的行程擴大一倍,謹防克里特人偷襲。還有,派人和依芙利娜取得聯繫,要她注意,要倫布理人做好戰鬥準備,讓他們把接受過我們訓練的戰士召集起來。達克拉,這裡的防衛任務就交給你,關緊城門,如果有敵軍接近,絕不許出城應戰。如果有友軍或者成群的土著人經過,要嚴格審查,明白麼?」

  「我們沒有時間等你們召集軍隊,古德裡安先生!事情很緊急。」艾斯特拉不滿意地叫嚷著。

  「我很清楚有多緊急!」弗萊德也忍不住對他大叫著:「我比你還要清楚。知道嗎?海倫娜那個蠢女人要面對的不是數千拙劣的土著戰士,他們要面對的十萬溫斯頓戰士,十萬!他們是職業殺手,是你們從來沒有遇見過的強大敵人!我們已經趕不上海倫娜他們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們從全軍覆沒中解救出來,而且只能是能救多少是多少!你現在最好向你的自然女神去祈禱,看看她究竟能挽救多少人精靈的生命!」說到這裡,弗萊德忍不住掩面痛罵:

  「這個混帳女人的自大和狂妄難道是沒有限度的嗎?她想死也不用帶上這麼多自己的族人啊!」

  艾斯特拉的臉像被刷了一層白色的油漆,白的嚇人。

  就算是月溪森林所有的精靈們集中起來,最多也就只有五萬人,而且還是散居在廣闊的月溪森林各處。事實上,月溪森林的精靈族群已經是少見的龐大了,精靈們的生活方式和習俗決定了他們的種群絕不會太過茂盛。

  「十萬!」有著「銀手指」稱號的精靈勇士不由得一驚。他不是蒙昧魯鈍的土著人,完全可以瞭解這個難以想像的巨大數字意味著什麼。即便是十萬落後的土著戰士,也絕不是數千精靈勇士可以對付得了的,更何況,他們現在要面對的,是一些在鮮血中沐浴過死亡的殺戮機器。

  艾斯特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疲憊、震驚和絕望摧毀了他的意志。沒有人去照顧他,我們都在忙著自己必須去做的事。

  幸虧在得溫斯頓人入侵的消息時,我們做好了隨時投入戰場的準備。士兵們在很短時間裡就被召集了起來。他們中有一小部分是跟隨我們一起來到聖狐高地的老兵,大部分是我們挑選出的流亡到此處的民眾和慕名而來的反抗軍。經過大半年來的發展,我們的軍隊實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補充,星空騎士的數量也增加了不少。可是,即便如此,我們仍然無法和窺覷著我們的強大敵人相比。尤其是在我們不得不兩面防守時,兵力更顯得捉襟見肘。

  ……

  在趕往月溪森林北側的行程中,紅焰看上去狀態很糟。他異乎尋常地焦躁不安。他經常會不知不覺加快坐騎的步伐,又或是頻頻催促著身後的士兵。他的態度比往常要粗暴許多,但這並沒有降低士兵們對他的愛戴。

  我們都可以理解他的失常。無論他有多麼不喜歡這個身份,他畢竟還是精靈族的詠者。當他的人民遭受了可怕的事情,並且還將遇到更加悲慘的情況時,流淌在他血脈中的責任感理所當然地支配了他,影響著他的情緒。

  正當他要再次加快趕路的速度時,弗萊德拉住了他。

  「鎮定,紅焰,鎮定。你的慌亂幫不上族人的忙。你必須讓士兵們保存好體力,只有這樣才能盡可能多地挽救你的族人。」

  紅焰焦急地看了看身後的軍隊,又向著前方被層層樹枝和陰影遮蔽住的山路,搖了搖頭,長歎了一口氣。

  「對不起,我的朋友。」弗萊德對紅焰說。

  紅焰愣了一愣,似乎是沒有理解弗萊德的話。

  「我們曾經想過拋開你。那時候……我們必須這樣做,我們真的不想也不能再連累你的族人了。可是,沒想到……沒想到他們還是……」

  紅焰悔恨地攥住弗萊德的肩頭:「這不是你的錯,弗萊德。如果有人該為此負責,那應該是我。你說的對,我應該聽你的,我應該盡快回到月溪森林去保護我的族人,那才是我最大的義務。可是我沒有,因為我的任性,我的族人正在走向死亡,這都是我的錯……」

  「如果我在那裡,絕不會讓海倫娜去幹這種傻事。我……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彌補我失職的過失,我沒有任何理由原諒我自己……」

  「現在,你已經沒有理由再讓我離開了。」紅焰搖晃著腦袋苦笑著說道,「他們殺了我的族人,我們誰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那就讓我們用手中的刀劍去回應他們的殘忍,讓他們以自己的鮮血洗刷我們的仇恨吧。就像我們曾經一同做過的那樣……」
huro 發表於 2008-1-5 03:11
第十七卷:紛繁 第一百四十八章 第一次親密接觸

  塔裡斯·封·姆拉克,溫斯頓帝國中將,侵入聖狐高地的溫斯頓軍總指揮,這是休恩在不久前剛剛送給我們的消息。我不知道這這個消息對於我們來說究竟是好是壞。

  從好的方面來說,這意味著我們不必在像現在這樣處境艱難的時刻與我們的老對手——有著「可以在戰場上繡花的統帥」的美譽的溫斯頓帝國王儲——路易斯太子殿下交手。除了弗萊德,那個人是我們平生僅見的戰場英才。無論是在戰略層面還是在戰術層面,路易斯太子都表現出了極高的素養。我們都還記得當初是花費了多大代價才幾乎將他置於必死之境,可在勝利前的最後一刻,掌握命運的苔絲尼亞女神還是站在了他的一邊,讓他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但真正讓我們擔心的並非是這些,而是他在溫斯頓軍人心中不可動搖的崇高地位。即便是最普通的戰士,只要手握著武器站到他的身邊,就會變成無人能夠輕視的強大勇士,他的確有這樣的魅力和力量。依照我們現在的實力,倘若真的與這個注定會以智略武功名垂千古的偉大將領交戰的話,獲勝的機會實在不大。

  而從壞的方面來講,以冷酷鐵血的手段聞名於世的姆拉克中將是個純粹的戰爭狂人,為了達成勝利的目標,他才不介意將更多無辜的人們強拖入這場戰爭之中,這一點從他果決殘忍地驅逐聖狐高地的土著居民就可以看得出。這種事情是寬厚仁愛的路易斯太子絕對幹不出來的。而且,儘管比諸路易斯太子還有所不及,但姆拉克中將仍然不失為一個戰功赫赫的用兵家。他貪功好鬥喜歡誇耀武勇的性格讓他的用兵格外犀利,而他在戰場上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聚集起強大的兵力,以雷霆萬鈞之勢摧垮實力遠不如自己的對手,從中得到某種病態的樂趣。他的一些作為我們也曾在以往的戰爭中曾經有過一些耳聞,這或許算得上是他的破綻,但對於我們來說,這絕算不上是一種幸運。

  而他,正是紅焰的族人們正在面對的敵人。

  當我們終於趕到戰場上時,有些事已經無法挽回了。

  在月溪森林西北方,一場毫無公平可言的戰鬥正在進行著。一些尚且存活著的精靈們被包圍在一個小小的土山頂上,他們的數量已經不多了。形形色色的屍體從山坡零散地鋪到山腳,他們大多是中箭身死的溫斯頓人:在精靈族人傳奇般的箭術面前,溫斯頓人的全身甲冑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保護作用。沒有一個溫斯頓人身上插著兩支以上的箭支,而那僅有的一支致命的羽箭也總是從面門處穿入,直透過他們的後腦,帶著碎裂的骨渣將紅白相間的體液擠出他們的顱骨。

  可是這種程度的傷亡對於溫斯頓人來說完全不算什麼,數萬溫斯頓人已經將這座土山團團圍住。那些閃亮的甲冑在日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光芒,就像是一片氾濫著死亡泡沫的冰洋,準備著隨時吞沒眼前這座相比之下十分渺小的土山。

  在溫斯頓人的軍陣中,紅焰看見了幾乎讓他喪失了理智的景象:那些溫斯頓人將許多重傷被俘的精靈戰士捆縛在高台上,在戰陣之前對他們施用暴虐的刑罰。他們用小刀剮剔著這些不幸的異族俘虜身上的肌肉,挑斷他們的韌帶,敲碎他們的指骨,割下他們的耳朵,向他們的傷口中撒鹽,用燒紅的烙鐵在他們身上灼燒他們的身體,想盡各種辦法增加他們的痛苦。這僅僅幾十個精靈們痛苦的哀號撒滿了整個戰場,即便是數萬大軍的人聲馬嘶也無法掩蓋得住。有的精靈在鮮血流乾之前就死在了這超越了極限的痛苦之下,而事實上,他們是幸運的,因為他們得到了徹底的解脫。無論那些喪失了憐憫之心的侵略者在用什麼方法摧殘、凌辱他們的屍體,他們都會再感受到痛苦了。

  優雅、高貴、文明、美麗……這些經常被加諸在精靈頭上的美好形容此時都已蕩然無存。那些出身於高傲種族的戰士們此時全身血污、無力掙扎,他們痛苦的嘶叫和哀求只能換來溫斯頓劊子手們更無情的對待。這是極可怕的一幕,我肯定你無法想像一具具如名畫雕塑般俊秀英挺的精靈軀體是如何一點點變成一堆污穢的骨肉,讓你就連看一眼都覺得噁心的。

  又一個奄奄一息的年輕精靈被捆上了高台,一道恐怖的劍痕橫穿過他的小腹,大量的鮮血流淌出來,讓他的掙扎無力而虛弱。我肯定這道傷口極大地損傷了他的內臟,就算溫斯頓人什麼也不做,他的生命也不會太久了。

  一個劊子手獰笑著走近,他空著手,什麼凶器也沒有拿。受傷的精靈驚恐地看著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

  兩隻強壯的手臂按上了精靈的傷口,它們在鮮血迸流的地方用力地撕扯、掏挖著,把那道傷口撕得更大更深。原本瀕死的精靈此時發了瘋一樣掙扎起來,巨大的痛楚以生命為代價,挖掘出了他最後一絲力量。他竭力扭動著自己的身體,幾乎連兩旁的溫斯頓士兵都按不住他。他的哀嚎聽起來就像是布帛撕裂的聲音,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根本無法想像這種恐怖的音響居然發自一個生物的口中。

  「培林……」山頂上傳來一聲絕望的叫喊,一個精靈戰士哭嚎著衝下山坡。他腳步踉蹌,手裡拿著尖細的刺劍,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他根本沒有機會使用自己的武器,數百支利箭淹沒了他的身體。雖然沒有擅射的精靈們那樣的技巧,但成隊弓箭手的齊射同樣可以滅絕一個生命生存的希望。

  高台上,痛苦的尖叫聲突然停止了。雖然戰場上仍然嘈雜喧鬧,但我忽然覺得整片空氣變得空蕩蕩的,就好像什麼東西忽然斷裂了。

  斷裂的,是一個年輕精靈的生命。

  那個施刑的劊子手此時哈哈大笑地站起身來,他的手中拿著一塊猩紅色的東西,看上去就像是個破裂的包裹。

  這是那個精靈的胃囊,它已經被空手挖了出來。

  紅焰在我們身邊發出了野獸般的嘶吼,他幾乎要像先前那個為了拯救朋友而赴死的精靈一樣魯莽地衝出去了。事實上,如果不是我們死死把他按在地上,他一定已經這樣做了。任何一個良知尚且沒有完全喪失的人都不會對這樣的景象無動於衷,更何況身為與被害者血脈相融的精靈同族,更何況紅焰還是這些精靈的領袖、是他們的兄長、是對他們的生命和前途負有責任的人。

  紅焰的眼眶中佈滿了經絡和血絲,簡直要讓人擔心他是否會自己僅有的一隻眼珠瞪出來。他碧綠的瞳子幾乎收縮成了一個小點,死死地盯住高台上那個得意狂笑的劊子手。

  「我要殺了他!」他高喊著,「我要殺了他們,放開我!」

  「紅焰,他們已經沒救了!」弗萊德揪住紅焰的衣領,嚴厲地對他說道,「我們只能救你山頂上的族人,或者和他們一起死在這裡!你想選擇哪種方式。」

  紅焰愣住了,片刻之後,他狠狠地一頭撞在草地上。他的右手抓起一塊乾燥的土塊,然後用力把它捏成碎末,就好像那是仇敵的頭顱。

  「你聽著,紅焰,我和傑夫率領一半騎兵從這個方向殺過去,清出一條通往山頂的通道。你和凱爾茜率領剩的騎兵隨時準備從側翼接應我們。我們的生命、凱爾茜的生命、你族人的生命都掌握在你的手中,絕對不能貪功戀戰,聽到了沒有?」

  紅焰緊咬著牙關點了點頭,幾絲血痕從他的齒縫中流出來。

  「艾斯特拉先生……」弗萊德繼續說道,「你現在是我的步兵指揮官了。如果溫斯頓人追趕我們靠近樹林,你就下令放箭逼退他們,掩護我們回來。或許我沒有這樣的權力,但我還是要命令你不許和他們交戰。聽到了沒有?我不許你因為自己的感情讓我的士兵喪命!」

  艾斯特拉同樣艱難地點了點頭。作為一個智慧的精靈,他能夠分辨對錯。但感情上的矛盾絕不是簡單的一句對錯能夠克服的。

  「那麼,為了我們精靈族的兄弟,為了喪失的國土,為了我們親人的血仇……」弗萊德翻身上馬,擎起了他的戰刀……

  「殺!」

  「殺!!」

  「殺!!!」

  一個人的喊殺聲變成數千人的喊殺聲,從我們所處的月溪森林的邊緣傳了出去,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息,向著我們的敵人飄去。

  當一支流光溢彩的騎兵部隊從溫斯頓人背後衝出時,他們還沒有料到發生了什麼。當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就像是一柄蘸滿了劇毒酸液的匕首,從背後深深扎入溫斯頓人的背心,瞬間腐蝕了他們的皮膚,然後一層層地穿透他們的肌體。

  溫斯頓人試圖抵抗我們,但這毫無用處。倘若他們的數萬大軍聚集在一起,那就絕不是我們這幾千魔法騎兵能夠正面對抗的力量。但是,為了包圍海倫娜他們據守的土山,他們把自己的兵力分散得太開,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防禦。很快,我們衝開了一個狹長的缺口,直向山頂衝去。

  「跟上,精靈族的朋友們,跟著我們衝出去!」在土山頂上,弗萊德揚刀躍馬,對著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精靈們大喊道。看見我們的到來,這些幾乎絕望了的精靈們紛紛回過神來。他們喜悅地呼喊著跑出山頂的小樹林,來到我們的馬前。他們很少有身上不帶傷痕的,每個人的衣夾上都沾滿了泥漿和塵土。有些精靈受傷不輕,被自己的同伴攙扶出來的,口中還在不住呻吟著。幾乎整整兩天的戰鬥讓他們損失慘重,現在還能活著見到我們的精靈,總共可能還不到一千人。他們看起來十分疲憊,就連手中的刺劍和弓箭都拿不穩。

  「都在這了嗎,活下來的人?」我揪住一個精靈,衝著他的臉大吼。

  「海倫娜在裡面,她還在裡面……」那個精靈伸手指了指山頂。

  「該死的女人,她還在磨蹭什麼!」我低聲咒罵著,回過頭來對著弗萊德喊了一聲:「弗萊德,等一會!」向著山頂奔去。

  一看見海倫娜的樣子,我就憤恨不已。她現在正拿著一把輕刺劍,站在山頂的一塊岩石上向下看著。她的表情依舊冰冷高傲,一點也看不出畏縮和害怕的樣子。如果不是知道她幹了多少愚蠢透頂的事情,你或許真的可能會把她當成身經百戰臨危不懼的女英雄了。

  「海倫娜小姐,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你還在磨蹭什麼?」我大叫著走向她,「快跟我們離開,馬上!」

  「走開,人類!」她忽然轉過臉,冰冷地對我說,「你們殺死了我的父母,殘害我的族人,你們還打算幹什麼!」她的目光中帶著幾許不正常的寒意,就好像在看著她的殺父仇人。

  「還要救你的命,你這個蠢女人!快點,我們就要沒有時間了!」真***,我想,這個女人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發瘋,她以為她是誰?我抓住她的胳膊就要向山下跑。

  「放開我,放開你骯髒的手!下賤的人類,我不允許你碰我!」她奮力掙脫了我的手臂,忽然對著我歇斯底里地大喊著,「我是精靈,高貴的精靈。我要殺了他們,用他們的鮮血祭奠我的父母和族人!人類都是卑鄙的,就算是吃人的野獸也不會比你們更卑劣,你們……」

  「把這些混帳話留到回去以後再說吧!」我的胸口一陣翻江倒海的翻騰。真的想不到,我們冒著生命危險衝破數萬溫斯頓人的防線來援救她,得到的居然是這樣的一番話。我真想就這樣把她留在這裡,隨她去自生自滅好了。可是我不能。儘管我很討厭她,可她畢竟應該算是我們的盟友,是紅焰的姐姐。更重要的是,我的心中總是隱約覺得溫斯頓人是我們引到這片高地上來的,我們應當為精靈族的死傷負責。我無法看著海倫娜就像那些可憐的精靈們一樣慘死在我面前,我的良心不允許。

  「殺戮、嗜血、愚蠢、骯髒、貪婪、虛偽……所有種族的卑劣本性都能在你們身上看得到影子。你們是整個法爾維大陸罪惡的根源,要我接受一個人類的救助,我寧願死……」她仍然自顧自地囉嗦著,絲毫沒有接受幫助的意思。山腳下,溫斯頓人已經在集合。弗萊德的聲音帶著很大的火氣傳了上來:

  「傑夫,你在磨蹭什麼!快下來,我們要離開了……」

  「好吧……」我咬咬牙,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大步走上前去。海倫娜看起來有些慌張,她把手中的輕刺劍對向我。

  「你想幹什……」她的斥責還沒有說完,我的拳頭已經重重地擊在她的小腹上。一陣厚實卻有帶著幾許輕柔的感覺透過我的指根傳遍我的全身,讓我的感覺很不好。

  「……麼……」她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

  「該死的女人!」我扯起她的腰帶,重重地把她掀在我的肩膀上。她的份量很輕,幾乎和一個十六七歲還未發育完全的人類孩子一樣。隔著堅硬的輕騎皮甲,我仍然能夠感覺到一層柔軟溫暖的觸覺。

  這是我人生的二十三年來第一次和女性如此親密地接觸,而且還是個特別美麗的精靈女性。看著她纖細的長腿和精緻的臀部擦著我的臉在我眼前不住地晃動,我心裡有很多想法,其中最強烈的一個想法是:***受騙了,這根本不像流行的騎士小說中描寫的英雄救美那麼美好。如果能夠選擇,我情願扛在肩頭的是一隻裝滿美酒的酒桶,而不是一個裝滿麻煩的女人。

  「這是你逼我的!」我一邊走一邊破口大罵,「我最他媽討厭打女人的人了。該死的,這感覺真糟,哦,媽的……」

  在精靈和士兵們有些詫異地目光中,我把昏厥了的海倫娜扔上馬背,大聲下命令道:「都***給我上馬,兩人一騎,單騎的士兵在外側,突圍!」

  我的命令得到了很好的執行。很快我們衝下山坡,和正與溫斯頓人糾纏在一起的弗萊德會合了。

  這時候的情況已經開始變得危急起來,溫斯頓人的部隊迅速地集結,已經整理好隊列的溫斯頓人排成緊湊的陣線,把我們和月溪森林隔離開來。一撥撥箭矢帶著風聲襲向我們,試圖阻住我們的腳步。

  這不是遲疑的時候,緊急中,我們迎著利箭再次撲向溫斯頓人的防禦線。一波箭雨淋到了我們的身上,即便是膩滑術也無法完全抵消弓箭的攻擊,有些不走運的士兵中箭落馬,更多的人受了些輕傷。一支箭插在了我的左肋上,我沒有感覺到疼痛。

  「殺出去!」我聽見我的聲音在空氣中飄蕩。當回音還在我的頭腦中搖蕩時,我們已經重新射入了溫斯頓人的軍陣。

  再一次的相遇,我們感覺到了和剛才不一樣的壓力。我們仍然在前進,可是速度比剛才衝進來時慢了不少。成排的重裝步兵像一堵堵移動的壁壘,承受著我們的正面撞擊。我們好像楔子一樣敲入了溫斯頓人的陣列中,可溫斯頓人的軍陣卻像一塊大海綿,儘管深深地凹陷下去,卻沒有被突破,而是把我們裹在了中間。

  正當我們開始和溫斯頓人膠著在一起時,紅焰率領著剩餘的騎兵衝出了森林。他來的正是時候。如果說,我們的出現大亂了溫斯頓人的陣腳,那麼紅焰的出現就開始動搖了他們的信心。一些包圍著溫斯頓士兵們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不遠處那片黑壓壓的森林,或許是不知道在那片未知的幽閉叢林中,究竟還埋伏著多少敵人吧。

  一馬當先的,仍然是武勇過人的精靈遊俠。他不是在戰鬥,而是在用殺戮傾瀉著自己的仇恨。被他衝破的溫斯頓陣地,都會留下一條鮮紅的道路。隨著他的不斷突,這條道路越鋪越長,直鋪到我們的面前。

  「你們快走!」紅焰對我們大叫著,可他自己卻絲毫沒有放慢坐騎的速度,直向著我們身後衝去,與我們擦肩而過。

  「紅焰,回來,你想幹什麼?」凱爾茜在後面追趕著,弗萊德也轉身對著他的背影高叫,「還記得我的話嗎,紅焰?回來!」

  「我記得,弗萊德!但有些事我不得不做……」狠狠地一刀,風影飄紅,刀頭染血。浴火般的豪烈精靈看也不看一眼死在自己刀下的亡靈,逕直向著捆綁著自己族人的高台奔去。在已經混亂不堪的戰場上,他單人獨騎,奔行如飛。他的面前只有死人,沒有對手。

  轉瞬間,他的坐騎已經躍上高台。還沒等高台上的士兵們舉矛反抗,烈焰遊俠的雙刀已經斷送了他們的生機,為自己慘死的族人報了仇。

  然後,紅焰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事情。

  他催動著坐騎在高台上繞了半圈,來到高台的一側,忽然大聲吼叫起來。他的表情很痛苦,聲音悲愴艱澀。

  隨著紅焰的呼喊聲,他跨下那匹健騾嘶鳴了一聲,擦著捆縛著被俘精靈的那排木樁奔跑起來。

  紅焰亮出了他的刀。

  刀鋒滑過,一個精靈的的頭顱跌落在高台上。他的雙目緊閉,面頰已經露出森森白骨的臉上帶著滿足安慰的笑容。

  他不必再忍受溫斯頓人滅絕人性的虐殺了。

  所有的精靈,都不必了。

  他們的詠者解脫了他們的痛苦,永遠地……

  「啊……」紅焰慘痛的呼叫聲在戰場上迴盪。那是一頭受傷野獸含淚的叫聲,他用自己的刀鋒,切碎了自己的心。
huro 發表於 2008-1-5 03:14
第十七卷:紛繁 第一百四十九章 求死,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一旦突破了溫斯頓人的合圍,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攔我們了。

  即便是要照料那些載著倖存精靈們的雙騎戰馬,我們的速度也遠比溫斯頓追兵要快得多。在我們身後,大群的輕騎正在追逐我們的背影。隨著他們的馬蹄摳起初秋季節乾燥的土壤,他們的身後騰起了大片昏黃的煙塵。

  不過,這團煙塵正離我們越來越遠。

  紅焰的身體緊伏在鞍頭,他的臉色青得可怕,嘴唇被自己咬出血來。他的眼神看起來很讓人擔心,我無法準確地描述那種狀況,那就像是……就像是一堆幾乎燃盡的火堆,乍看之下是一片絕望的死氣,空洞、寒冷、找不到焦距,但在那層暗淡的目光之下的,是一團依舊燙得燒心的火。這團傷人的火焰不是燃起在別處,而是燃起在他的心裡。

  親手殺死自己族人的痛楚咬噬著他的心,而且我肯定,在今後相當長的時間裡,他都會被這種強烈的罪惡感所糾纏。紅色的液體順著刀鋒滑落,在晶亮堅韌的刀刃上畫出許多悲傷的紅色曲線,彷彿一道道泣血的淚痕。

  而造成這一切罪魁禍首,此時正橫趴在我的馬背上,剛剛清醒過來。

  「嘔……」海倫娜發出不適的呻吟聲。她現在的感覺一定很不好——任何人在橫趴在馬背上、小肚子頂著一塊堅硬的馬鞍、不雅地高高撅著屁股、脊背和大腿的位置上還被一個強壯的男人死命地壓住時都不會覺得很舒適的,尤其是在戰馬顛簸疾馳的時候。

  她搖晃了一下身體,應該是下意識地想擺脫現在這難受的感覺,可我沒有給她這個機會。我伏低了上身,用兩隻手肘死死按住她,以防她意外滑落。我的動作並不溫柔,甚至有些粗暴,因為我實在很希望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多吃點苦頭。

  過了一會,她可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開始用力扭動身軀掙扎起來。

  「你在幹什麼!」我氣憤地大吼,衝著她的……屁股,「搞清楚狀況,現在不是你發瘋的時候!」

  「放開我……」她的聲音從馬肚子的方向傳上來。駿馬疾馳帶來的風聲讓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讓我下去……」

  這一刻,我真恨不能如她所願,把這個不知感恩的女人扔出去,隨溫斯頓人怎麼對待她,再也不去管她的死活。

  「混蛋,你以為老子很喜歡抱著你嗎?進了森林,你愛怎麼發瘋都沒人管,現在別給我搗亂,我們還在逃命吶!」

  「放開你的髒手!」她對我的話置若罔聞,拚命地又踢又打。她的舉動讓我的坐騎非常不適,這頭健壯的牲口放慢了速度,聳了聳脊背,厭惡地搖晃著馬頭。我沒有防備,打了個趔趄,差點鬆開韁繩。

  「你這個白癡!」我忍無可忍,鬆開右腿的馬蹬,用膝蓋對著海倫娜的腦袋重重頂了一下,「你會害我們都送命的!」

  「我絕不接受人類的救助,你這個卑劣的傢伙。是你們把他們引到我們的土地上來的,是你們害了我的族人……」她真的失去了理智,絲毫也不顧我們現在的處境,就這樣在馬背上胡鬧起來。因為她的緣故,我無法很好地控制自己坐下的戰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漸漸滑落到隊伍的後排。

  「哦,該死,你就不能先把你那愚蠢的自尊心先收起來嗎?」背後的追兵越來越近,轟鳴的馬蹄聲逐漸清晰起來。我不知怎樣才能平復這個女人的無理取鬧,有些慌張地對著他大叫著:

  「好,是我們不對,我們對不起你,我們害了你們!我求求你,等我們離開這裡,你想幹什麼都行。但是現在,別***給我搗亂,我……啊……」

  忽然,我的右胯上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一柄利刃穿透了我的肌膚,直穿進我的骨頭裡。一剎那間,我幾乎聽見了自己的胯骨和金屬摩擦發出的聲音。

  隨即,那陣疼痛從我的瘡口擴散開來,沿著我的神經爬遍了我的全身。我的肌肉開始痙攣,整個右側的身體有些麻痺。然後,疼痛逐漸開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烈火燒烤似的焦灼感。一些東西從我的傷口中流了出去,那不完全是血液,還包括我的體力和精力。

  我低下頭,看見自己的右胯上正刺著一把匕首。那匕首刺得很深,直沒入柄。海倫娜白皙漂亮的右手正反握在匕首的把柄上,她竭力扭過頭來,死死盯著我,目光如死一般地決絕,帶著難以言語的濃濃怨念,就好像要把她這一生中所有的恨意都投射到我身上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當我接觸到海倫娜的目光時,我心中對這個干了蠢事的精靈女性產生的一切憎惡和痛恨的感情都都消失。她的表情異乎尋常的狂熱決絕,目光中透露出了太多難以想像的悲痛和抑鬱,甚至讓人心生憐憫。

  我虛弱地鬆開手,海倫娜的身體向戰馬下滑落。又一陣疼痛從我的傷口處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明晰清涼的感覺。我看著海倫娜把匕首從我的腿上拔出來,然後一點點地下降。我試著攥住她的衣角,拚命想把她拉回來,可她原本輕盈的身體此時變得無比沉重,讓傷痛的我根本無法做到這一點。伴隨著一陣眩暈無力,我的手臂一鬆,放開了緊握的手掌。一陣劇烈迅速的摩擦發生在海倫娜的衣衫和我的手指之間,讓我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疼。

  然後,這個頑固執拗的女人在我的注視下落在了地上。落地前,她冰冷怨毒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朵:

  「絕不原諒你們,人類,絕不……」

  「海倫娜,你在幹什麼!」紅焰聽到了我們這裡的響動,回過頭來,看見了這讓人心驚的變故。

  我勉力想撥轉馬頭,重新把海倫娜抓回來。可是重傷的胯骨讓我力不從心。經過短暫的麻痺,劇烈的刺痛再次刺激著了我的骨髓,我勉力全身趴在馬上,幾乎是僅用一條左腿在支撐著我的身體,讓我不至落馬。

  我回過頭,看見海倫娜已經從地上顫巍巍地爬起身來。她頭髮散亂,衣服被劃破了許多,露出她擦傷的肌膚,左手不自然地反擰著,應該是摔傷了骨頭。她衝著我惡毒地大笑了起來,笑容瘋癲狂野,看不出絲毫她原本矜持高傲的樣子。然後,她木然地回過身,踉蹌著走向不斷迫近的溫斯頓騎兵,揮舞著短小晶亮的匕首,帶著鬼魅巫神般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咯咯……鄙賤的人類,你們來啊,來啊,來償還你們的罪孽……咯咯咯咯,我恨你們,我不怕你們,我要殺了你們,殺光你們,報仇,我要報仇……咳咳……」

  披頭散髮的女精靈看起來已經完全瘋了,她已經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力量,唯一還在支持著她的,是她對人類仇視的執念。她劇烈地咳嗽著,一層紅色血霧在她的口邊瀰散開去,繼而,她又神經質地大笑起來:

  「咯咯……你們罪孽深重,人類,你們無法償還你們的罪孽。絕不原諒你們,我絕不原諒你們,永遠……」

  「姐姐!」紅焰調轉了方向向我們衝來,可是太晚了,他已經來不及援救自己唯一的血親。面對著站在面前的女精靈,疾馳的溫斯頓騎士們根本沒有減速的意思。只在一個側身間,海倫娜殘破的軀體就被淹沒在馬蹄濺起的滾滾黃塵之中。我不知是否是我傷重的幻覺,那群殺戮機器吞沒海倫娜之後,我似乎仍然能聽見她惡毒怨忿的聲音。那聲音淒厲悠遠,猶如從空氣中傳來的詛咒,像針一樣源源不斷地扎入我的耳中。我從來沒有聽過任何人用這樣無可救藥的仇恨狂呼這樣一個詞彙,甚至把她的恨意融進了風中,在我的頭頂呼嘯著盤旋:

  「人類……」

  「姐姐!」紅焰停住了坐騎,向著溫斯頓人衝來的方向悲痛地高呼。那畢竟是他的親生姐姐,是他僅存於世的唯一親人。在一剎那間,我感覺他真的要奮不顧身地衝上前去,和那群吞沒了海倫娜身軀的暴虐的侵略者拚個你死我活。

  他又扭過頭去,越過正在逐漸遠去的騎兵隊列,將目光投向了那片精靈守護著的月溪森林。那是精靈們的家園,也是他的家園。數萬名智慧高雅的精靈正生活在那裡,他們需要一個真正的領袖帶領他們、保衛他們,而那正是紅焰的職責所在。

  紅焰終於回過頭,拋下了搶回海倫娜屍體、為她復仇的強烈願望,向著月溪森林追來。

  他的坐騎奔近了,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我真的害怕我們的精靈朋友在悲痛之下,做出那些不理智的事來。悲劇已經發生,我們不應該為它付出更高昂的代價。

  放下焦慮的心情,一陣強烈的目眩向我撲來。剎那間,我覺得眼前一片模糊,森林的影子與天空重疊起來,染成了大塊不規則的墨綠色。恍惚間,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雲端飄蕩,軟軟地感覺不到力量。我的頭腦還是清醒的,它不斷命令著我的雙手要抓牢韁繩,可不知為什麼,我已經感覺不到手指傳來的任何信息。

  這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傷得究竟有多重。眼中的一切已經昏昏失色,我隨時都有可能落馬,或許我已經跌在了地上,甚至於,或許我已經死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傑夫,堅持住!」

  誰?誰在喊?這聲音很熟悉,是我最親近最信賴的聲音之一。

  「快到了,好夥計,快到了!」

  哦,是紅焰,他已經趕上我了。我什麼也看不見,但我可以感覺到背後忽然多出一道溫暖有力的支撐,那是他的手嗎?是的,肯定是。他來救我了,他扶住了我,那我應該還在馬上,還沒有死。

  「好夥計,堅持住,我們到了,已經到了……」紅焰不停地重複著,聲音有些哆嗦。忽然,他提高了嗓門猛喝了一聲音,用力地把我按倒在馬背上:

  「閉上眼睛,趴下身子,我們到了!」

  一些尖硬的東西在我的背後亂劃,刺得我很疼。馬蹄清脆的聲音消失了,我的耳邊多出一陣沙沙的聲響。忽然,我的臉上一疼,似乎撞在了什麼東西上面,然後我就覺得我的靈魂脫離了身體,向高高的雲端飛去。

  「放箭……」這是我在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

  「人類?」海倫娜冷眼打量著我,就好像在打量著一頭牲畜。她的臉上露出厭惡的面容,用冷酷的語氣說著:「卑劣的物種,只配去死……」

  自大的蠢女人,我心裡想著,正要張口大罵時,忽然驚訝地發現,自己張大了嘴,居然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看,連你自己都不敢否認這一點。」海倫娜向我走近。她的目光冷得像冰塊一樣,無論往我身上什麼地方看過來,我都能感覺到一陣陰森的冰冷。我竭力想扭動身體躲閃這傷人的目光,卻又發現無論我怎麼掙扎,身體都無法挪動半分。

  海倫娜走到我身邊,她留著長指甲的手在我的咽喉上來回滑動,讓我覺得一陣冰涼。忽然,她的臉色大變,披頭散髮,目光紅赤,厲鬼一般仇恨地看著我,狂聲大嘯著:

  「……我要報仇,報仇……哈哈哈哈……」

  我以為她要對我做些什麼,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她忽然把自己長長的指甲刺進自己的胸口,奮力地掏挖著。大量的鮮血湧出了她的胸膛,可她的臉上看不見絲毫地痛苦,反而帶著一種得到解脫的快慰

  「……你殺了我的父母……」她大叫著,將自己的心臟掏了出來。那團紅紅的東西在她手中突突地跳個不停,把一囊又一囊的紅色漿汁擠出來,彷彿那些液體永遠也流不完似的。

  「……你害了我的族人……」一轉眼間,她又把自己的兩隻眼珠摳了出來。那滾圓的兩個東西在她手中不停轉動著,一隻看向我,另一隻則看向她的心。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她瘋癲地呼嘯著,將自己身上的皮膚和肌肉一塊塊撕扯下來。片刻之後,她的臉上已經露出森然的白骨,可她仍然沒有停止這可怕的一幕。

  我很害怕,驚恐萬分。猛然間,我覺得我的身體自由了。我猛地一蹬腿,想要阻止她的舉動。胯下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這疼痛沖淡了咽喉的窒息感,讓我能夠喊叫出來:

  「不要啊……」

  我坐起身,看見紅焰的臉佔滿了我的眼睛。他看上去有些欣慰,但這掩蓋不住他疲憊和憂慮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很顯然,在我昏迷的這段時間裡,紅焰一直沒有離開我的身邊。

  「你終於醒了,傑夫。」他鬆了一口氣,「怎麼,做惡夢了?」

  我點了點頭,伸手在我的傷處摸索著。我的創傷處已經被纏上了繃帶,繃帶捆綁得很好,應該是米莉婭的手藝。

  也就是說,我們逃脫了。

  「我夢見海倫娜了,很可怕……」我忽然意識到不對,忙收住口,抱歉地看向紅焰。

  「對不起了,沒想到她居然……」紅焰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她死了。」他的聲音黯啞。

  「我很難過。」我誠懇地說,「很抱歉,我應該能救回她的。」

  紅焰搖了搖手:「這不怪你,是她……是她自己要死。她的性格……」

  忽然,紅焰的眼眶濕潤了起來,聲音也扭曲得不像樣子。他緊抓住我的手,低聲說:「對不起,傑夫,這都是她的錯,可是……可是……」

  「可是,她是我的姐姐,我唯一的親人……」

  「不要說對不起……」一陣困意重新包住了我。我疲憊地閉上眼,努力支撐起最後的神志安慰著紅焰。

  「我不怪她,真的,一點也不怪她。她有她的理由,只是我們無法理解。這樣的死對於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我說的是真心話。

  一本書裡說過,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不知道是什麼讓海倫娜對人類的恨意如此強烈,甚至願意為之賠上自己年輕美麗的生命。或許是在兩百年前的那場戰爭中發生的慘劇強烈地影響著她,父母和戀人的死去讓她仇視我們。

  又或許,真正讓她瘋癲失魂的,並非是因為血仇,而是因為潛藏在她內心深處的、無可解救的自責。正如紅焰所說,一切的悲劇都是她親手釀造出來的,她並非不知道,只是不願承認。她的強硬、她的敵視、她的偏執不過是一種對自己靈魂的保護。她寧願接受死的結局,也不願證明自己的罪惡。那是一種她無法承當的罪惡。

  或許,在日夜承受這份自責的痛苦面前,死亡反到是一種寬恕的解脫。

  這或許是剛才的那個惡夢真正想要告訴我的事情吧。

  已經沒有必要再探討海倫娜的內心了,無論她的悲劇是什麼原因造成的,有一點可以肯定:她很可憐,甚至可以算作是我們所見過的最可憐的女性。無論她曾經對我們做過些什麼,我都願意原諒她。

  我只希望,這樣的悲劇永遠都不會再重演。
huro 發表於 2008-1-5 03:16
第十七卷:紛繁 第一百五十章 精靈,新的盟友

  衝動的復仇行動讓月溪森林的精靈們失去了五千多勇敢的戰士,這是數百年來精靈族所罕見的慘重損失。數千個家庭失去了他們的親人,悲傷的陰影籠罩在這片常年來一直和平安靜地生活在這片森林裡的精靈們頭上。當獲救的倖存者向自己的族人轉述死者的慘況時,激憤的情緒在精靈們之間流轉著。月溪森林依舊是平靜安靜的,但在這平和的表面之下,一道強烈的漩渦正在默默地形成。精靈們復仇的信念在這道漩渦中無聲地積聚著,等待著一次強烈的爆發。

  只有不足八百人獲救。為了援救他們,我們失去了幾乎同樣數量的星空騎士。從戰爭的角度上來說,這很蠢,得不償失,但我們還是這樣做了,義無返顧。當精靈們因為失去親人的痛苦默默傷心時,我們的士兵們也在為離去的戰友抱頭痛哭。那些我們來到聖狐高地後募集的新兵在悲傷之餘也在因恐懼而發抖,他們生平第一次見識了真正的戰鬥,那是以生命為代價的壯烈,與死亡只有一線之隔。

  沒有人責怪他們,即便是最英勇的戰士也要經過新兵的過程,我們深知這一點。現在就讓他們盡情哭泣和嘔吐吧,那絕不會讓他們變得軟弱,只能讓他們在下一次戰鬥中更加堅強。

  我們的義舉贏得了精靈們的敬重,儘管他們並未做出多麼熱情的舉動,但他們看待我們的目光中分明帶著一絲感激和慚愧。當我們從自然女神奈徹妮亞的神殿中走出來時,一個年幼的精靈孩子正手捧著一杯清水,走到我們正站在門口的一個衛兵面前,怯生生地看著他。

  「先生……」孩子充滿童稚氣的聲音輕輕響起,她粉嫩的小臉上泛起一層羞怯的紅暈。

  「謝謝你們救了我爸爸。」孩子把手中的杯子稍稍舉高,捧向那衛兵的手邊。

  衛兵看起來有些侷促不安,不知該怎麼應對眼前的事情。他只是弗萊德近衛隊的一員,並沒有參加那天晚上的那次救援的戰鬥。可是在這個幼小的精靈看來,這些身披鎧甲的高大人類大概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吧。這個衛兵有些慌張地看著身邊的戰友,又看了看神殿外正望向這裡的精靈們,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搞錯了對象的謝意。他黝黑的面膛漲成了絳紫色,臉上的絡腮鬍子一根根地紮了起來,幾乎要從臉皮上漲飛出去。

  孩子期盼地看著衛兵,衛兵的遲疑可能讓她覺得委屈。她的眼圈有些發紅,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著轉,隨時都有可能落下來。可是她依舊捧著杯子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那個衛兵再也無法拒絕這樣的請求了,他彎下腰,雙手接過杯子,昂起頭一飲而盡。他喝得很慢,就如同正在完成一個莊重的儀式。兩行清亮的水線從他的面頰上畫過,映射著天空的顏色,讓他看起來格外像一個英雄。

  衛兵在侍衛時是不允許接受外人的飲食的,可是,我們誰也不打算懲戒這個小小地違背了紀律的戰士。我想,無論是誰,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情形下拒絕一個孩子誠摯的謝意吧。

  孩子接過衛兵遞還的杯子,紅著臉又向著他深鞠了一躬,再次說了一聲「謝謝」,然後快活地跑開了。四周的精靈們紛紛站定了腳步,向這孩子投來讚許的目光。沒有人因為她的冒失而呵斥她,更沒有人因為她向一個人類的士兵道謝而感受到羞恥。在這個碧綠色的廣場上,一種融洽、和解的氣氛在空氣中醞釀著,散發出一陣甜美的氣息。

  紅焰和弗萊德很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一絲同樣的笑意浮現在他們的臉上,一層溫暖的感覺同時也包裹著我的心,讓我眼睛發潮。在這一剎那間,我忽然覺得為營救那些精靈們所付出的代價是值得的,那些忠勇戰士的犧牲並沒有白費。若他們有機會親眼看見這個可愛的孩子為他們的功績奉上的這杯清水,想必也會安慰了吧。

  很快,精靈們就知道了剛剛在自然女神的神殿中發生的將要改變他們命運的事:在弗萊德和紅焰的要求下,精靈長老們同意與我們全面結盟,以應對我們共同的敵人:來自溫斯頓王國的侵略者。事實上說服這些年邁的長者並不困難,五千多名族人的血足以喚醒他們戰鬥的熱情。

  將會有一萬名成年的精靈加入到我們的軍隊中,他們都是些擅射的弓箭手,同時也都是身手敏捷的輕裝戰士,大多數還會一些來自於天賦的戰鬥和輔助魔法。他們的到來將會使我們的遠程攻擊力得到很大程度的增強。原本,他們是應該接受紅焰直接指揮的,但是紅焰說什麼也不願離開他所喜愛的魔法騎兵部隊,同時,他羞於見人的箭術也讓他難以承當弓箭手指揮官的指責。所以,精靈箭手中的佼佼者、英俊勇敢的「銀手指」艾斯特拉理所當然地成了精靈部隊的指揮官。而作為副手輔佐他的,正是他的妻子,美麗的「星眸」菲西蘭小姐。

  這次的結盟不僅僅局限在戰爭層面。經過協商,精靈們開放了月溪森林的部分土地,允許聖狐高地的土著人暫時進駐。這極大地緩解了我們目前食品緊缺的窘境。作為回報,我們有義務幫助精靈們將溫斯頓人趕出月溪森林,避免精靈族數千年來的家園毀於戰火。

  原本,精靈長老們一度堅持掌握聯軍的主導權,他們的理由並非不夠充分:戰爭將會在精靈的土地上打響,精靈們有權以為主人的地位迎擊侵略者。

  但他們終究被說服了:首先,只有我們曾經有過與溫斯頓人交戰的機會,而且長年以來一直在做迎接這場戰爭的準備,對於敵人,我們瞭解得遠比精靈們要多。其次,儘管精靈們智慧聰穎,但對於戰爭卻從來都不熟悉。儘管他們大多武藝高強,是些強大的戰士,但他們高傲的性格和散漫平靜的生活方式決定了他們並不經常有機會成為一個士兵,並且他們愛好和平討厭流血的性格也在阻止他們這樣做。即便是那一萬名挑選出來的精靈射手,要使他們真正消除自己的高傲情緒,完全接受指揮,成為能夠在戰場上取勝的職業士兵,也需要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

  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實在找不出一個有能力又有資格掌控全局、指揮戰鬥的將領。艾斯特拉,他們最好的戰士,在目睹了溫斯頓人宏大的聲勢和我們與之戰鬥的英勇姿態後,也心悅誠服地表示自己沒有資格成為聯軍的最高指揮官;而紅焰,他們年輕又高貴的詠者,則明確表示完全信任弗萊德,願意接受他的指揮。

  「古德裡安先生,那麼,您就是我們的最高指揮官了。」當會談結束後,卡斯特長老對弗萊德說。他的口氣裡有幾分不甘——那絕不是出於敵視或是輕蔑,而是因為精靈族一貫的自尊心——但更多的是對我們年輕領袖的期盼和要求:

  「我希望您能夠不辜負我們的信任,帶領這些年輕的孩子們去贏得勝利。他們中有許多人會死去,這很讓人難過,但我們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我只希望,您能夠讓他們的死有價值。」

  「我發誓……」弗萊德沉重地對著可敬的首席長老點了點頭,「我會像愛護我的人民一樣愛護精靈族人的生命,絕不讓任何一個士兵平白地死去,捍衛月溪森林的土地,猶如捍衛我國家的領土……」

  儘管精靈與人類願意消除種族的隔閡,站在一起面對共同的敵人,但有些生活習俗和價值觀念的差異一時仍然難以扭轉。在消息公佈的當天,一些接受過訓練的倫布理土著士兵被派往聖狐高地北部地區偵察溫斯頓人的動向,其餘土著種族的人們在我們的安排下也開始陸續進入月溪森林,成為這片精靈森林數百年來數量最大的一批訪客。儘管精靈們對土著人大肆獵食野生動物的行為有些不習慣,但出於彼此的理解,他們並沒有把這些不快表露出來。

  在弗萊德和艾斯特拉的安排下,精靈弓箭手們開始抓緊時間接受正規的軍隊訓練。即便族人的死亡使這些精靈們對溫斯頓人抱有不可磨滅的仇恨,但他們距離一支隨時都可以製造大量死亡的真正的軍隊差得還遠。我們不知道是否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們習慣鮮血迸射的景象和生命瀕死的絕望呼號,為了讓他們盡快適應這樣的場面,紅焰每天都會安排他們去觀看土著人宰殺獵物的過程。當我們看見那些精靈面色蒼白、手腳冰涼不忍地閉上雙眼摀住耳朵時,不由得為這些即將踏上戰場的戰士們深深地擔心起來。雖說軍人的成熟終將要在戰場上實現,但是誰也不知道這要花多少條生命的代價才能完成。

  「當他們成為一支真正的精靈族軍隊時,不知道還能剩下多少人。」每當此時,紅焰總會插著兩隻手站在一旁,憂慮地看著自己的族人們。

  作為整個軍團的後勤長官,我也遇到了類似的麻煩。或許,我遇到的麻煩比別人都多。

  由於整編了土著人的部分軍力,我們對於裝備數量的需求也大大增加了。在長老們的安排下,月溪森林專程派遣出了上百名最出色的精靈工匠幫助我們趕製武器。可是沒過多久我就發現,這些精靈大師們的速度甚至不如人類工匠的學徒工,而且他們生產的廢品也出奇的多。幸虧,我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泰肯先生,您說這把劍是廢品,可它廢在哪裡?我怎麼看不出來?」我手裡舉著一把從廢品堆裡隨便抽出來的長劍,怒氣沖沖地對著面前的精靈鑄劍大師大聲說著,順手把手中那把寒光逼人的「廢品」向板凳上用力一揮……

  「卡嚓。」一聲輕微的聲響之後,足有三指厚的木板應聲而斷,一隻結實的板凳頓時裂成兩截。

  「你管這種東西叫廢品?」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是這樣的,基德先生。這把劍的握柄不太符合人體工程學原理,這一側劍刃的曲面比那一側大了百分之一……您不用對著太陽看,這一點角度上的差異很難用眼睛分辨,但是左右的曲面的差異在使用時會造成風壓的偏差,使使用者無法精確地控制力度和角度。」這個被稱做「錘之手」的鑄劍師泰肯耐心地向我們解釋道。

  「那這一把呢?」我又從旁邊的廢品堆裡抽出了一把劍。這把劍比剛才的那一把看起來還要漂亮,一道爐火映射在上面,頓時整條劍刃都變成了火紅的顏色,閃爍著邪異兇惡的光芒。

  「它的護手花紋在雕刻時出現了嚴重的錯誤。」泰肯指著劍柄的部分對我說。在他的指示下,我看到劍柄護手處鷹翼模樣的雕刻裝飾的頂端有一道不清晰的劃痕,這道劃痕擦過了一片羽毛,劃口處泛出一層閃亮的銀白色。

  「僅僅是因為花紋雕錯了你就把它扔了?」我難以置信地大叫起來,「我們為什麼要花紋?你難道每把劍都雕上花紋了?」

  「事實上這並不耽誤多少時間,先生。」泰肯大師仍舊不緊不慢地對我說,「一把劍從手柄到劍刃的花紋只需要三天時間就能全部完成,真正耽誤時間的是每把劍花紋的設計。不過,因為您要的太急了,我就只能套用了一些已經成型的模具。很遺憾,我無法為您打造出真正優秀的劍來。」

  「這就是為什麼您在三十天時間裡只打造出了十把劍,而且有九把都是這樣的『廢品』?」我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是的。」大師羞赧地低下了頭,就像是犯了錯被抓住的孩子一樣,「我打得實在是太快了,這有違真正的制劍之道。」

  「你打得太慢了!」我緊貼著這個溫文爾雅的精靈大師的耳朵,幾乎是把自己的聲音直接灌進他腦子裡的。我制止了他的反駁,大聲說道:「你別說話,聽我說。從現在開始,不要再去管什麼曲面、氣流和什麼眼睛看不見的人體……成功學……」

  「是工程學。」他糾正說。

  「它愛是什麼就是什麼,我管不著!」我覺得自己的理智在崩潰,「總之,不要去管它們了。我要的是劍,你知道嗎?只要它開了刃、能砍能刺能殺人就夠了。還有,我希望您能夠每天起碼製作出十把制式長劍,如果有可能的話,越多越好。我們是要打仗,您知道嗎?不是要開博覽會。什麼花紋、什麼裝飾、什麼……啊,其他的一切東西,統統不要,一點都不要。您、明、白、了、嗎?」

  「不要花紋?」大師驚駭地叫嚷著,彷彿是聽見了這世界上最不可相信的東西,「那還能叫做劍嗎?」

  「那你說這是什麼!」我從身旁衛兵腰中抽出他的制式佩劍,用力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這不是劍嗎?」

  「這似乎是個模具……」泰肯大師根本沒有理會我的失態,他忙揀起這把佩劍,仔細地研究起來:「又好像是根鑄鐵。哦,開了刃的鑄鐵,真稀奇,我還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它的外形輪廓和劍有些相似,不過,除了外形,先生,我看不出這東西和劍有什麼關係。」

  我覺得胸口一陣鹹鹹的,有些什麼激憤的東西似乎想要從我的喉管中擠出來。我不知道自己如果再在這間屋子裡呆下去會幹出什麼沒有理智的事情來,為了泰肯大師的生命安全和我們與精靈族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相互信任、友好的關係,我及時地衝出了房門。走了大約一百步之後,我揪過緊跟在我身後的副官多布斯先生,目露凶光地對他說:「你,回去找那個該死的老不死的長耳朵的完美主義者,用你最友好最懇切的態度告訴他和他的朋友們,我不要劍了,只要那些開刃的鑄鐵,你明白了嗎?記住,千萬不能讓他們生氣,絕對不能讓那群變態認為我是在羞辱他們精湛的技藝。無論他們說些什麼,你都要和顏悅色,懂嗎,和顏悅色!」說到「和顏悅色」時,我幾乎錯手掐死了我忠心的副官。

  「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不願意做那種東西,我會很榮幸地請卡斯特長老帶他們回家。現在就去!」

  「遵命,長官。」多布斯上尉不情願地對我行了一個軍禮,轉身向來路跑去。

  「先等等。」我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又把多布斯上尉叫住了:

  「把他那裡的『廢品』統統拿過來,尤其是那把護手花紋雕錯的,把它送到我房間去,明白嗎?」

  「是,長官。」上尉一挺身,忽然面露笑容,湊近我小聲問道:「那……長官,另外那把……就是他說什麼『人體成功學』的那把,能不能讓我……」

  「隨便你……」我揮手趕走了我的副官。

  第二天,制式長劍的生產速度果然大幅度提高了。而作為這件事最大功臣的我,那時正腰挎一柄嶄新的佩劍,揮舞著一具皮甲對著另一個精靈大師大叫著:

  「不要烙花,不要銀線,不要鑲嵌,不要……」
huro 發表於 2008-1-5 03:18
第十七卷:紛繁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射人不射馬

  綠影溪谷,月溪森林西北側的一塊相對平坦的谷地。谷地被銀星河的上游分割成東西兩部分,在它的東北、東南、西南方向各有一座高大的山峰。由於山頭的阻擋,使得這片谷地接受日照的時間總是比較短,即便是在赤日炎炎的夏季,這裡也總是顯得有些陰冷。在山影的覆蓋下,谷地的蘚類植物格外茂盛,墨綠色的地衣的佈滿了大片的土石,看起來又濕又膩,讓人感覺不舒服。這也正是「綠影」這個名字的由來。

  昨天傍晚,我們得到倫布理偵察兵的報告,大約有三萬溫斯頓人今天將會橫渡銀星河,向月溪森林更深處的地方進發。而我們,則要趁著他們渡水的機會擊潰他們。

  從戰術角度上說,這是目前我們與溫斯頓人交戰、並將他們逐出月溪森林的最好時機了。我不知道我們是否還能找到這樣一個敵人兵力分散,又有機可趁的機會來與他們交手。但從更大的方面來講,我們實在不願此時與溫斯頓人交兵:大批的土著戰士還有待訓練,我們的精靈盟友也尚未完全擺脫對鮮血的反感,我們的大部分士兵還都聚集在翁伯利安山口,在羅迪克、羅爾和普瓦洛的率領下防範著克里特人的突襲——我們不敢也來不及召回他們。如今,我們唯一可以放心倚仗的力量,僅僅是五千輕裝步兵和三千星空騎士。即便如此,那五千名士兵也還只是半年前跟隨休恩來到聖狐高地後加入的新兵。如果再給我們兩個月的時間,不,哪怕只有一個月也好,我們的兵員就會比現在要寬鬆得多。

  可是我們不能拖延,我們必須遵守與精靈們的約定,盡一切努力將戰爭抵擋在月溪森林之外,不讓戰火殃及更多的精靈族土地。

  我躲藏在山中茂密的林木之後,看著我周圍的各色戰士們。精靈們在艾斯特拉的指揮下隱藏的很好,從他們的臉上你很難看出驚慌、焦慮和猶豫的神情,我真希望這是他們戰鬥經驗豐富的沉著表現,但遺憾的是我很清楚,這是精靈族一貫的生活習性和驕傲沉靜的性格導致的。我甚至有些擔心當戰鬥真正打響時,這些沉穩得有些過分的精靈們是否會有足夠的激情去面對他們的敵人。

  和精靈們迥然不同,那些由土著戰士臨時拼湊起來的士兵們則都是一副緊張和興奮的樣子。漫長的等待挑戰著他們的耐心,他們中有的人不時焦躁地昂起頭左搖右晃地向前方張望,有的摩拳擦掌,發出興奮的低吼聲,還有的則下意識地用手中的武器摩擦著樹幹,發出刺耳的聲響。一個羅裡格族部落酋長搖晃著他那巨大的身軀,在我的身旁不住地來回踱著腳步,不時用質疑的目光看我一眼。如果不是艾克丁再三勸阻,或許他早就已經不站在這裡了。

  正當那個那個酋長嘈雜的腳步聲把我弄得心煩意亂時,谷地傳來了一聲馬嘶。繼而,溫斯頓人的大軍出現在銀星河的對岸。我們所藏身的山林中瞬間傳過一陣雜亂無章的聲響,一些焦急的土著戰士們幾乎就要大叫起來。這時候,弗萊德的聲音低沉有力地從我耳邊流過:「保持安靜,沒有命令不許進攻!」

  四周的士兵們立刻用低沉的聲音把他的話傳遞了出去,被我們分散在叢林四周的士兵和接受過訓練的倫布理族戰士們把它傳得更遠——原本把他們聚合起來更有力量,但是我們必須依靠他們的紀律性約束我們衝動的土著盟友。弗萊德的命令以一種整齊的節奏在叢林中傳遞著,傳到哪裡,哪裡就再次變得一片寂靜。暫時的寂靜讓這支幾乎是臨時拼湊起來的軍隊稍許有了些肅然的感覺。

  溫斯頓人先是派出了幾個人探查水深,當發現最深的地方也只能沒過褲腰後,他們的指揮官命令士兵們除下了沉重的鎧甲,將鎧甲和武器頂在頭上,橫渡這條並不湍急的河流。溫斯頓士兵的行動是迅速高效的,很快,大約一半的步兵涉過了河水。

  我們所期盼的混亂場面並沒有出現,最先渡過河流的溫斯頓士兵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齊,而後排列成一個最基本的防禦陣形。隨著渡河士兵數量的不斷增加,這道防線也在逐漸加固中。我們的敵人在渡河時表現出了我們無法比擬的軍人素質,沒有露出任何明顯的破綻。剛剛浸泡過河水,上岸後又被秋日帶著層層寒意的輕風一吹,那些溫斯頓士兵們凍得忍不住瑟瑟發抖。他們嘴唇泛青,皮膚發白,有些人的手幾乎無法緊握住手中的武器。但即便如此,這些戰士依舊堅定地站在自己的崗位上,沒有絲毫的忙亂。

  不能再等下去了,無論如何,我們的敵人是不會給我們留下進攻機會的。弗萊德很快就認清了這一點。

  「全軍準備。」弗萊德翻身上馬,拔出戰刀指向前方。他的命令再次迅速有效地傳達開去。隨著這條命令的下達,清晨靜謐的叢林中忽然瀰散開一種緊張的氣氛,讓人忍不住心跳加速。

  隨著一聲大喊,弗萊德、紅焰和凱爾茜率領著三千星空騎士躍出了我們藏身的叢林。一面象徵著弗萊德國王權威的黑色戰旗隨風飄揚,旗幟上的九顆連星在風中翻騰。

  不需要更多的命令了,早已經按耐不住的土著戰士們被撩撥起了嗜血的願望,他們成群結隊衝向河邊,向著佔領了自己家園的敵人揮舞著復仇的武器。作為他們的指揮官,我和艾克丁並肩衝鋒,率領著他們撲向我們共同的對手。艾斯特拉帶領著精靈族的射手緊跟在我們身後。

  借助魔法的力量,弗萊德他們很快就與溫斯頓人接觸了。就好像一柄致命的刀子終於找到了它的目標,在兩支軍隊相交的地方迸發出刺目的紅色——那大多是溫斯頓人的鮮血。紅焰酣暢的呼嘯聲從戰鬥最激烈的地方傳遞出來,無敵的雙刀勇士毫不留情地將死亡撒向面前的敵手,猶如一團妖艷的火光正在吞噬著溫斯頓人的生命。

  「為了我的族人!」他大叫著,一道鮮艷的光輝閃過,一個持槍的溫斯頓人慘叫著倒在地上,他瀕死的聲音讓我想起那一天在高台上那個被活活折磨死的精靈戰士。

  「為了你們所幹的!」紅焰的臉猙獰地扭曲著,不知是因為復仇的快意還是因為仇恨的苦痛,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此時的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受傷的野獸,傷痛並沒有消磨掉他的意志,反而更加激發出他凶殘的性情。在不久前那個救援的夜晚,當紅焰用雙刀親手解脫重傷被俘的族人時,也是這樣的一副表情。

  一個溫斯頓軍官勇敢地迎上了紅焰,刀劍交錯,紅焰以他的勇力徹底壓倒了他的對手。那個不幸的溫斯頓人在死亡前的最後一刻,聽見了紅焰懷戀又仇恨的喊聲:

  「你們殺了海倫娜!」

  海倫娜?我不知該以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這個名字。那個傲慢自大的女精靈似乎從來沒有幹過一件正確的事情,她將自己的心門關閉,排斥一切外來的事物。當她活著的時候,我一點也不喜歡她。可是很奇怪,當她像那個樣子帶著幾分壯烈慘死在我面前之後,我似乎把她做過的那些愚蠢的事情全部忘記了,一件也想不起來。

  這種感覺很奇妙,我既很討厭她,對她又有幾分尊敬。不管怎麼說,她自始至終都堅持著自己所相信的東西,並且用自己的生命去捍衛了它。她是個很可憐的女人,僅僅站在她的立場上,我想,我們也可以說她很高尚。

  為她報仇?我並不討厭這樣的想法。

  面對這支強大如同天神一般的敵軍,溫斯頓人展現出了他們英勇強韌的一面。那些剛剛渡過河川的士兵一邊打著寒噤,一邊不屈地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在這道強大的衝擊面前,他們並沒有如我們之前所遇到的那些對手一樣分崩離析,嚴密的陣形和過硬的素質幫助他們抵擋住了魔法騎兵的衝擊。當然,他們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但和全軍崩潰無可救藥的敗局相比,這樣的代價花的值。

  一擊不奏效,弗萊德率領著星空騎士繞過溫斯頓人的陣列,從左後方兜了個圈子,準備整理部署,發起第二次衝鋒。就在這個時候,徒步上陣的我們已經衝到了溫斯頓人的跟前。

  土著戰士們的仇恨找到了宣洩的目標,當武器裝備不遜於對手時,他們展現出了自己強大的一面。來自於北地遊牧民族的溫斯頓戰士原本就比南方的德蘭麥亞人和克里特人要高大魁梧得多,這也是溫斯頓帝國軍力遠較周圍其他國家強盛的一個主要原因。可是此時,生長在聖狐高地的這群蠻人以自己天生的武勇佔據了上風。艾克丁,土著戰士中的佼佼者,右手將精鋼打造的短矛深深扎進一個敵人的胸口,左臂順勢夾住一柄刺向他的長槍。隨著他一聲大喝,那柄長槍的擁有者——一個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的年輕士兵——居然被他生生拖出了自己的陣列。那個倒霉的傢伙驚恐地用力往回拉扯著自己的長槍,想要奪回自己的武器。可無論他怎麼掙扎,都無法將長槍從艾克丁手中奪回分毫。

  這可憐的傢伙顯然有些嚇傻了,他沒有想過,只要鬆開手,他還有機會逃回自己的陣列,暫時保全自己的性命。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四五把閃亮的武器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修復的傷痕。在他的慘叫聲還沒有停歇時,一把大號的戰斧平削去了他的頭蓋骨,立時斷送了他年輕的生命。

  在豪勇的土著戰士的壓迫下,溫斯頓人的防禦陣形開始向後收縮起來。為了給後續部隊爭取時間,那些剛剛爬上岸的士兵們連衣甲都來不及穿戴整齊,就抓起武器投入到了殘酷的戰鬥中。沒有了衣甲的保護,這些勇敢的人們很快就傷痕纍纍。原先不具任何攻擊力的無力揮砍都會在他們身上留下帶血的痕跡,甚至要了他們的命。可我得說,他們確實是忠貞勇敢的一群人。即便是承受著刀斧加身的痛楚,他們也沒有辱沒了「戰士」這個鋼鐵般的字眼。儘管他們的出色表現還不足以扭轉整個陣地收縮的事實,但確確實實為自己的戰友贏得了更多的時間。

  溫斯頓人渡河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在銀星河的那一側,侵略軍的士兵們連甲冑都不脫就躍入河中,用最快的速度向這裡趕來。

  忽然,一陣熟悉的密集鼓點聲從彼岸傳來,讓我的心跳猛地收縮了一下。我砍翻了一個手拿長劍幾乎赤裸的溫斯頓人,向河對岸看去。

  河對岸,一群黑甲的騎手已經躍入河中。全身披掛的戰馬輕快地踐踏著河水,發出嘩啦呼啦的水聲。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聲音從這群沉默的騎士中間傳出。

  重裝騎兵,溫斯頓軍中的驕傲,傳奇般的部隊,無堅不摧的衝擊者,被譽為「破陣鐵騎」的光榮師旅。在這支軍隊無數的戰績中,或許只有一次敗於數量相當的敵人之手。

  那是在兩年前,達沃城下,星空騎士開創傳奇的初戰,為卡爾森隊長的復仇之役。

  不得不承認的是,那次交手我們是借助地形的便利取巧得勝。如果不是這樣,我們或許依然能夠戰勝他們,但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如果讓他們登上岸邊,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艾斯特拉!」我回過頭,用手指著正在河中心的重裝騎士們大喊,「不能讓他們上岸!」

  有著「銀手指」美譽的精靈射手毫不遲疑地向自己的族人下達了命令,見識過溫斯頓騎兵衝鋒威力的艾斯特拉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可是,只有幾十個精靈射手遵從了他的意願,其他的都猶豫著不願接受命令。

  「你們在幹什麼!」我等了片刻,發現情況沒有多少好轉,立刻和艾克丁打了個招呼,轉身向精靈們跑來。

  「為什麼不放箭?你們是來野炊的嗎?」情況緊急,我已經無暇顧及到精靈們對禮節的重視,對著茫然的盟友們粗魯地大叫著。

  「他們不願意這樣做。他們說射殺敵人,這是可以的,但馬匹是無辜的,他們不能這樣做。這是……這是我們的傳統。」艾斯特拉焦急地對我說。即便是精靈自己,當他們與自己一直以來保持的固有觀念發生衝突時,也只能這樣無奈著。

  我當然可以理解他們的固執,與他的族人一樣,最初與溫斯頓人交戰時,紅焰也不願傷害馬匹。只不過這個豪邁的變種精靈對於自己的傳統堅持得不怎麼堅定而已。對於精靈們來說,一切的動物都是值得珍貴的生命,而馬,這種格外具有靈性的生物更有讓他們愛護、憐惜的理由。我知道有些部族的精靈將馬匹看作是自己的親友,百般呵護。有些地方的精靈甚至把馬作為一種崇拜的圖騰,在它們頭頂硬插上一根漂亮的角,稱它們為「獨角獸」,把它們看作是神聖的動物。很少有人聽說過精靈族傷害馬匹,我倒是經常聽說有些精靈擁有與馬交流的能力。

  可是這種善良來得既不是時候,也不是地方!

  我回過頭來看了看河面,那些無聲而強大的騎士們全身包裹著金屬重鎧,就連頭盔也只是在眼睛的位置留出一道細小的觀察孔。即便是箭術精湛的精靈,也無法用普通的弓箭給他們帶來致命的傷害。想要阻止他們,只有兩個辦法:要麼用威力巨大的魔法箭射殺他們——這樣無可避免地會傷及戰馬。而另外一個辦法則是直接射殺戰馬,這是精靈們更無法接受的。

  這時我才發現,那些願意接受命令的精靈們大多數曾經追隨海倫娜突襲過溫斯頓人,只有他們才瞭解溫斯頓騎兵的真正可怕之處,也只有他們親眼目睹過親人的慘死,能夠聚集起足夠的仇恨射殺這些無辜的戰馬。

  「該死的,現在是什麼時候,還要講究這些?」我忍不住大罵起來。有些不願執行命令的精靈對我露出了鄙薄的神情。

  溫斯頓的重裝騎兵越來越近了,他們已經渡過了河流的一半。在精靈們的阻擊下,有些騎手連同他們的戰馬翻倒在河中心,但僅僅幾十個精靈射手無法阻擋數以千計算的騎兵渡河。而且在全身金屬甲冑的包裹下,又是在快速運動中,即便是精靈射手,也無法真正做到「百發百中」。

  「你們想清楚了……」我對著那群頑固的精靈們大聲地說。我不知道我的話他們能夠聽進去多少,但是現在的情況只留給了我盡力爭取的權利。

  「那些人,那些沒有文明、缺少理性的土著人,那些你們看不起的原住民,他們正在戰鬥、在流血、在犧牲。而他們的身後並非是自己的故土,而是你們的家園。」

  「當他們為保衛你們的家園送命的時候,你們什麼也沒有做。不,你們做了,你們縱容那群匪徒屠殺幫助著你們的朋友,讓他們有機會繼續侵佔你們的森林。這就是你們做的。你們可以繼續保持那可笑的偽善,但是我要告訴你們,這才是真正殘忍的事情,對朋友、對自己的殘忍。你們很快就會明白這一點的。」

  說完,我憤憤地離開了。我必須在重裝騎兵們渡過河流之前穩住我們的陣腳。儘管我相信,弗萊德和他的星空騎士能夠擊敗這群強大的敵人,但我必須做好準備。不知為什麼,此時我的心裡,總有一些不祥的預感。

  在離開之前,我又看了我們的精靈盟友一眼。他們中有些人羞愧地低下了頭去,卻沒有多少真正響應了我的號召,去完成自己的戰場使命的。這讓我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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