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東海屠 作者︰阿菩 (已完成)

rocelu 2008-7-19 05:07: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78360


【作者概要】:阿菩,我是牛鬼蛇神、封建餘孽……,17K小說網作家。

【小說類型】: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地壑下的深流如何成長為體制外的帝國?
  一個被逐出家門的浪蕩公子如何成為海上霸主?
  大明海商如何突破禁海政策到達鄭和也不曾到達的地方?
  讓我們展開時代的浮世繪,記錄一段湮滅的歷史,吟唱一曲英雄的傳說。
  大航海時代,中華歷史的另一種可能。看區區海商呼嘯東南,威震四海,打造新的天朝!
  光榮與夢想,盡在東海屠!

【其他作品】:《邊戎》、《桐宮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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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celu 發表於 2008-7-19 05:09
東海引 李贄進東門府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忽悠,是非成敗大烏龜,古今多少隻,都煮了下酒。

  ——調寄《菩提丸子》

  我偶爾翻開史書,總會發現一些歷史教科書上沒記錄的事情,偶爾翻開族譜,又總會發現一些正史不記的人名。我知道,這些人名裡,有著許多、許多的如果。

  比如有一天我翻開族譜,見到一個疏遠同宗留在其中的殘碑拓文,就注意到這樣一個讓我既覺陌生又感熟悉的名字:東門慶。

  我記得,留下這殘碑拓文的這位疏遠同宗叫載贄,後來因為某些原因改姓李,名贄,出生於大明嘉靖年間,福建泉州人。李贄的父親叫李白齋,是個由商轉儒的教書先生。拓文上記載的這個「東門慶」,就是李白齋先生的弟子。

  李贄少年時的學問,主要得之於白齋,因此也可以說李贄和東門慶是師兄弟,不過雙方貧富懸殊,素無來往,所以李贄是直到十七歲那年才見到比他年長一歲的東門慶。

  那天正值夏末,酷暑未退,泉州城內人人揮汗,這一日本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不過因為泉州一霸的四公子東門慶、五公子東門康同時中了秀才,所以泉州府以及臨近州縣的地方豪強都來賀喜。李白齋是東門慶和東門康的授業恩師,按理應該到場,但因李白齋這幾日忽然得了一場急病,所以就派了兒子代自己來道賀。

  李贄到東門府門前時只見人頭擠擠,滿泉州的商人、小吏、衙役甚至妓女乞丐、販夫走卒,都有心湊這門熱鬧。

  東門府為什麼會這麼熱鬧呢?原來東門一家雖然不是皇親國戚,沒有一門七進士、父子七探花,但他們家卻是掌控著泉州地方庶政的吏掾世家。按往常的經驗,泉州一霸辦喜事的日子裡,總會有許多油水好撈,也會有許多生意好談。

  大明推行八股取士,做官要先考到進士,要考到進士先得學做八股,秀才舉人們把精力都放在八股上,哪還有時間去學習錢糧(經濟)與刑名(律法)這些實際的學問?所以大部分士子考上進士以後,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偏偏就是不懂《大明律》!再加上嚴格的本省迴避制與調轉不常制,導致大多數官員上任之後,對任職地的政務通常也是一抹黑,根本不知道當地的風土人情!

  在這個年代,師爺集團還沒有全面興起,所以官員們對地方上的庶政不得不依賴長期在當地衙門供職甚至世襲相傳的六房(吏戶刑禮兵工)吏員。吏員不是官,卻是政務的實際執行者,老百姓要和官員交流必須通過吏員,官員要辦什麼事情也得通過吏員。特別是對地方官來說,若手下的吏員們合作他這一任便風調雨順,若手下的吏員們不合作他這一任就得焦頭爛額!而對平頭百姓來說,吏員不但掌控著他們的口袋(徵糧餉時攤派盤剝的輕重),甚至掌控著他們的生死(打官司時一字改易就能要人命)!

  大明官員的職位,幾乎沒有由一個人擔任超過十年以上的,特別是地方官,大多數人在一個職位上通常只是做個兩三年,至於家族壟斷那更是休想。但吏員卻沒有這樣的限制,地方上吏員的職位常出現父傳子、子傳孫、代代相傳的情況,朱元璋奠定下來的諸多國策,到後來結出了他自己也想不到的果子,導致了有明一代,官無封建,吏有封建,官無世襲,吏有世襲。

  東門一家在泉州為吏已有五代。當代的家主東門霸、次子東門度、三子東門序都是泉州府縣要害部門的吏員,長子東門應更是在京師吏部行走。李贄還聽父親說,東門慶自己今年過完十八歲生日以後也要和哥哥們一樣去府衙門裡當差。此外,東門家的門生故友不但遍及泉州府、州、縣各衙門,而且和福建一省的吏員都廣通聲氣,甚至北京城內的六部吏員裡也有他們的親戚朋友!可以說,決意放棄為官的東門慶雖然無望成為狀元進士、天子門生,在地方上也不如世代書香的士紳尊貴,但通往「泉州一霸」的道路卻是一片平坦!

  東門府門內門外,到處都是來奉承的人。這座大府邸雖是門面七間,前後九進,在這一日也顯得有些擁擠。不過人流雖多,士紳巨賈和下九流之間卻因衣飾區別而涇渭分明。李白齋本來就是一介寒儒,風骨雖硬,錢囊卻澀,說好聽了是東門慶的授業恩師,說難聽了也不過是來東門府上賺口飯吃的教書匠。他本人猶如此,何況他的兒子?

  李贄穿著一件薄薄的青衫,混跡在人群之中,到場的士紳豪強、巨賈名流誰也沒留意他。李贄又不是一個願意趨炎附勢、忍耐銅臭的人,坐了一坐覺得難受,就要離開。忽然有人高叫道:「四公子回來了!」李贄才停下腳步,要看一眼父親平日常提起的這個東門慶究竟是什麼模樣。

  他舉目望去,便見門外走進來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公子哥兒,身材頎長,面貌體型有些像李贄見過的東門霸,不過他畢竟還年輕,所以沒有東門霸那樣發福了的肚子,從肩膀到小腹,肌肉都是已經告別少年時代的稚氣、即將成熟為一個青年的精幹類型,至於他的臉,東門家的親朋好友都覺得像母親多過於父親,遠看近看都覺得很漂亮,唯有鼻子不像他母親那樣小小的,而是像他父親年輕時那樣,非常筆挺。東門霸和他兩個年長的兒子在過了三十歲以後鼻翼上的肉都會越變越厚,估計東門慶以後也會如此。此外就是他的眉毛,那雙眉毛既不全像他的父親,也不全像他的母親,但又兼具兩者的特徵:如父親般長,如母親般淡。這個時候的東門慶,看來還有些不夠男子漢,因為他還處在最討人喜歡的小伙子的年齡。

  李贄看了兩眼,心想:「父親平日說這東門慶腹裡文章不多,應付俗人也夠了;胸中謀略不廣,應付小人也夠了。今日一見,左右不過是個花花公子罷了,是父親看走了眼,還是說我眼力未到?」

  這時廳內眾人都走上去奉承,連稱四公子五公子驚才絕艷,尚未弱冠便已取了功名,李贄才留意到東門慶身邊還有一個和他長得很像的少年,比東門慶小一兩歲,想必就是東門慶同父同母的胞弟東門康。

  廳中諛詞如湧,這個歎息東門慶無意仕途,朝廷不免少了一根棟樑,那個又慶幸東門慶屈才留在泉州府衙為吏,將來必能造福桑梓。李贄聽不下去,心想:「這世上的芸芸眾生,不是俗人又不是小人的能有幾個!」一拂袖便消失在作揖躬身的人群中,他看不起在場所有人,而在場所有人也都不知曾有這麼一個人來過。

  ——————

  按編輯意思所加之註:李贄,號卓吾,明代後期之大思想家。先後有《初潭集》和《焚書》問世。其書觀點尖銳,而所遭受之迫害亦慘烈。《藏書》問世後不久,以「敢倡亂道,惑世誣民」的罪名被下獄,同年自殺身亡。他的著作曾多次遭到禁止和焚燬,但仍繼續流傳於世。





第一章 狼子

  泉州靠海,雖然暑氣未退,但日落後海上涼風一送,這座濱海府城便多了些許清爽。不過對謀生計的人來說,這風在清涼之外又有另外一層重要意義:季風南來,通往日本的海上道路也就通了,要揚帆的人都得趕緊,若是能籌到本錢,冒著海禁一個來回,就足夠十年享用了!

  海風從南而來,政策自北而下。福建消息靈通一點的士紳巨賈,最近都在傳說朝廷關於東南沿海的政策又要改變了,至於究竟會不會改變,會有什麼改變,卻是誰也說不清楚。東門慶的外公——泉州大儒林希元在這個敏感時刻動身前往福州,知道這個消息的人都在揣摩著林希元這次前往福州是要去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但林希元從福州回來後便閉門謝客,大家見不到他,又想起了另外一個人,那就是林希元的外孫——這次侍奉他前往福州的東門慶。

  東門慶回到泉州這天剛好家裡給他設宴慶賀他和弟弟東門康中了秀才,四方賓客齊至,除了要奉承奉承東門家以外,也是希望探一探東門慶的口風。誰知道東門慶酒量甚宏,嘴巴卻密,當天喝得醉醺醺的也沒吐露半句和林希元有關的話來。眾賓客無法,只好罷了,第二日又聽到了東門家的二公子東門度、三公子東門序相繼出門的消息,大家這一來更緊張了,認為北京方面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否則林希元和東門霸不會接連北上。甚至連大海商(也是大海盜)許棟、王直在泉州的代理人也坐不住了,遞了帖子求東門霸接見。

  東門霸接到帖子的時候只有四子東門慶和五子東門康在跟前,便把這兄弟倆叫了來,將帖子給他們看了,東門慶說:「他們後天要來?可爹爹不是明天就要趕去福州見大哥麼?」

  「不錯。」東門霸道:「我料他們是要來下禮,同時探聽一點消息。你大哥這次特地拋下京城吏部的事情回福建,一定是有大事,我不能不去。老五我會帶去,家裡的事情由你作主,許棟王直派來的人也由你來接待。」

  東門慶雖然才十八歲,但已經不是第一次當家了,當下也不慌張,便問接待許棟王直派來的人該用什麼態度,東門霸說:「他們的勢力還上不了岸,所以得奉承我們。再說我三年前曾救過許棟,他派來的人向來客氣,但我們也不能失了禮數。若他們要想求我什麼事情,都等我回來再說。但他們若想求你外公什麼事情,當場就得回絕。你知道你外公從來不理會這些事情的。」

  許棟、王直是縱橫海上的大豪,同時也是朝廷通緝的巨寇,林希元身為東南大儒若和他們沾上關係那便水洗不清了,這一點東門慶如何會不明白?而東門霸顯然對這個兒子也挺放心,交代了事情後第二日仍按預定計劃出發。

  東門慶在東門霸面前一直乖巧順從,等他老子一出門,他的臉就憊懶了幾分,甩了甩衣袖進門,到園子裡葡萄架下閉目養神。管家東門安上前請教府裡的事情該怎麼安排,東門慶瞪了他一眼說:「照舊!」東門安不敢惹這個四少爺,答應著去了,他的兒子東門高卻留了下來——東門高是東門家家養的下人,和東門慶同歲,從小和東門慶一起長大,很多事情東門慶連父母都瞞卻不瞞他。

  東門慶瞇了一會,忽然睜開眼問東門高:「咱們家還有處女沒?」

  東門高說:「沒了。」

  東門慶皺了皺眉說:「之前不是才進了一批侍女麼?這麼快就都破了?」

  東門高說:「少爺你忘了,當時剛好你和五少爺要進考場,要圖個吉利,就把那批人最好的兩個挑了出來,少爺你自己要了一個,另外一個讓我送到五少爺房裡。剩下的四個都長得很粗魯,就算還沒破只怕少爺你也不要。」

  東門慶哦了一聲,想想也覺得是,女人進了東門府兩個月怎麼還可能乾淨呢?但他轉念一想,叫道:「不對!老五當時臉嫩,下不了手!這件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是,五公子是沒下手。」東門高說,「不過第二天那丫鬟被二公子瞧見了,所以……」

  東門高也不用再說下去東門慶就明白了,心想既然被東門度看見那就什麼三貞九烈也保不住了。十八歲正是慾望最盛的年紀,東門慶從跟林希元到福州至今都沒空隙瀉火,這時摸了摸褲襠,覺得裡面湧下湧下的,實在坐不住,就讓東門高去把上次挑剩下的四個叫來,那四個丫鬟過來後東門慶一看就覺得倒胃口,心想:「這樣的貨色,怪不得我上次沒要她們。」就把她們給打發走了,撇了東門高往東門府深處走。先到他親娘林夫人處,在門外張望了一下,見林夫人正在念佛,覺得沒法對她的丫鬟彩鵑下手,便也不進去了,轉身去巡姨娘們的院落。

  東門霸除了正室林夫人外還有十二房妾侍,東門慶一一巡過去,從二姨娘到七姨娘都人老珠黃了,她們所在的房間院落東門慶正眼也不瞥一下,到了八姨娘的房前,想了想沒進去,直東門霸的第九個小妾戴巧兒所在的養淑院才停了下來。

  戴巧兒是東門霸的第九房姨太太,今年二十八歲,進門有十年了。當初才進門時極為專寵,以至東門霸有兩三年沒近其他女人。後來東門霸漸漸膩了,又納了幾房新人,但隔三差五的還會到她這邊來。東門霸年輕時城南的李鐵嘴曾給他斷過命,說他一生有八子二女,六子成人,果然東門霸在第七房小妾給他生下第八個兒子後,雖然精力尚旺,但再沒有妻妾得過身孕,戴巧兒服侍了他十年,如今也是膝下空空。

  在所有姨娘裡東門慶和戴巧兒最熟,從她進門開始就喜歡和她玩——當時東門慶才七八歲,有時候玩累了就直接在戴巧兒房裡睡,府上也沒人多想,只說是四公子和九姨投緣。後來東門霸漸漸冷落了戴巧兒東門慶還是偶爾會來,剛好那時東門慶情竇漸開,一個乾柴一個烈火,一不小心就燒了起來。因戴巧兒是自己第一個女人,所以在東門慶心中她與別的女人不同,時常會惦記著她。

  這養淑院東門慶是熟門熟路,這時踏著黃昏的顏色,閃進門來,戴巧兒的貼身丫鬟桂兒見到他嚇了一跳:「大白天的,你怎麼就來!」

  東門慶隨後摸出一盒上好的胭脂賞給她,調笑了她兩句,用兩隻手指去抬她的下巴,被桂兒推了他一把說:「行了行了,這些瘋話胡鬧,和九娘說去鬧去。」自己卻出門去,將門帶上,拿了個繡花架子,且繡花,且把風。

  東門慶便要進屋裡去,進門前先與鸚鵡調戲兩聲,門內的人聽見聲音打開門,卻是一個嘴邊長著一顆美人痣的少婦,她的身材雖然有些矮小,五官卻十分精緻,胸脯也相當豐滿,這個少婦便是東門霸的第九房小妾戴巧兒。此時戴巧兒臉上化了淡妝,頭髮微見散亂,見到東門慶又趕緊將門闔上,隔著門說話,問的也是那句:「大白天的,你怎麼就來了!」

  東門慶道:「老頭子都走了。現在全府上下由我作主,我想怎麼,就怎麼,還怕什麼!」說著硬推開了門進去。

  戴巧兒攔不住他,背過身去哭了起來:「你以後別來了好不好?都怪我……當初是我害了你……我不該誘惑你……」

  她還沒說完,東門慶已經從背後攏了攏她有些散了的頭髮,摸出一支簪子來說:「這支簪子,是緬甸的上好翡翠,運到應天府,一抱大的翡翠琢出個拳頭大的翡翠之精,再琢成如今這指頭大小,甚不易得。」說著便幫戴巧兒梳頭簪上:「剛好給巧姨攏攏頭髮。」

  戴巧兒全身劇震,軟倒在東門慶懷裡,東門慶抱了她就地橫放,戴巧兒全身動彈不了,卻仍然抗拒著說:「慶官,別……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早晚會出事的……」

  東門慶整個兒壓在她身上,壓得她既喘不過氣來又覺得全身舒坦,不知不覺就環住了他的腰,兩人扯了衣服,赤裸裸滾在一起,呼吸都急了起來。

  戴巧兒叫道:「慶官,別,別……我畢竟是你姨娘!」

  但她越這樣東門慶就越興奮,叫道:「什麼姨娘不姨娘的!天底下除了我老娘,沒什麼女人上不得的。」胯下再忍不住時,便咬著戴巧兒的耳垂問:「先品蕭,還是就舂臼?」戴巧兒萬分不願,卻還是咬著牙呻吟,東門慶在她的櫻唇上親了一口便舂起臼來。兩人對彼此的身體反應都極熟,臼雖陳年,勝在留有第一次的回憶,杵不但堅,更妙在每下都撞在戴巧兒的需要處。不知多久,戴巧兒紅潮滿面,就像要死了一般,忽然覺得東門慶的兩股縮了縮,忙叫道:「別留在裡面!」卻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抱住了他哭道:「你每次都這樣!也不想想我的難處!」

  東門慶吻幹了她的眼淚說:「反正從來沒出過事,怕什麼。」

  當晚就在戴巧兒房裡休息,第二天起來意猶未盡,有心叫桂兒進來一起玩,戴巧兒叫道:「你就饒了她吧!」結果桂兒自己跑進來了,東門慶笑道:「看!她自己想了!」桂兒聽到這瘋話嚇得跑到門外說:「慶官,你房裡的球童來報,說安管家有急事找慶官。」

  東門慶道:「不理他!」

  戴巧兒卻勸道:「來日方長,你爹現在是把整個家交給了你,萬一真是急事,誤了事會妨了你的前程。」

  東門慶這才道:「好,那我去去就來。」

  一出門,只見一大早的空中就風雲變色,似有暴雨欲來之勢。他回到自己的居處慶祥居,管家東門安已經派人來請了他三次,最後乾脆派了他的兒子東門高來請,東門慶問有什麼事情,東門高回道:「有個叫姚大總的,聽說兩位少爺取了功名,趕著來送禮,我爹說老爺、二公子、三公子都不在,自然是四公子作主,就讓我來請四公子去見見。」

  東門慶就知道這姚大總多半是大海商許棟的人,這番來多半是替海上眾人送禮來了,就說:「知道了。你帶他到東偏廳去,我在那裡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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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celu 發表於 2008-7-19 05:10

正文 第二章 海商們的禮物

東門慶來到東偏廳,早有三個人等在那裡,其中兩個是東門安、東門高父子,另一個卻不認識。一進門,東門安引見,那漢子果然就是姚大總,這次來卻是替大海商許棟、王直下禮來了。

  東門慶致歉道:「家父出去了,一時半會怕回不來,卻讓姚先生空走了一趟。」

  許棟、王直都是徽州人,徽州商人是儒商的代表,雖做生意,不忘讀書,姚大總在許棟手下多時,舉止談吐也有些斯文,聽了東門慶的話忙說:「見到四公子,也是一樣。姚某人是海上行走的人,也不好在泉州久留,這次是代許舶主、王舶主他們來賀霸爺兩子登科,更祝四公子五公子前程無論!」

  東門慶笑道:「中個秀才,算不得登科。」又問:「許舶主、王舶主他們在泉州嗎?消息好快。」

  姚大總道:「姚某與許舶主、王舶主有幾個月未見了,他們二位眼下應該在雙嶼,也可能去日本了。不過當年許舶主得霸爺活命大恩,這些年我們這些人又多蒙大官人庇護,才算有口飯吃,性命與富貴都是霸爺給的,逢年過節來府上請禮問安,都是應該的。何況如今這等大喜事!」

  東門慶一聽,就知道許棟、王直其實都還沒得到消息,只是他們留在泉州的代理人聽到風聲前來打點——許、王等人身居海上,身份特殊,要到泉州、福州這等大府頗有風險,平時年節孝敬,或是出了緊急之事,都是由他們在泉州的代理人從權代辦。

  姚大總呈上禮單,東門安接過轉交給東門慶,東門慶打開掃了一眼,見禮單上列著:

  西洋羽緞一匹

  西洋剪絨單二匹

  倭國兜羅絨五匹

  西洋雪布十二尺

  小白甌一對

  回青瓷瓶兩對

  玻璃小屏風一面

  玻璃大屏風一面

  東倭名刀兩對

  西洋鳥銃十二支

  黃金一百兩

  白銀五千兩

  除了這些之外,又有綵緞等尋常禮物若干,卻不在禮單之內,禮單下面落款,有許二、王某、李某、許六、徐某、葉某、方某、謝某。都只寫姓,不書名。

  原來許棟王直等人犯禁出海,從他們出海那一刻起,依《大明律》便已是欽犯,所以這禮單上也只寫姓不敢寫名,以防出了意外落到仇家手裡成為東門霸勾結大盜的證據。東門慶聽三哥東門序說過這些海上大豪的事,知道許二就是許棟,王某就是王直,李某就是無法無天李光頭,許六是許棟的六弟許桂,此下四人,分別是黃巖澳主徐惟學、翻浪蛟葉宗滿、海上鍾離方廷助與千里風謝和——全是縱橫東洋的海上大盜!

  東門慶看了禮單,覺得別的禮物也就算了,只是對那兩對倭刀、十二支鳥銃頗感興趣,但臉上也沒表現出來,掃了那堆禮物一眼,只見裡面沒有倭刀,倒有十二個並排陳列著的長方形紙盒,想必就是那十二支西洋鳥銃。他就將禮單交給東門安,說道:「眾位舶主太破費了。」

  姚大總道:「四公子見笑了,這等菲薄禮物,實甚寒磣。只是想著霸爺寬宏大度不致見笑,才敢拿來。此外還有兩份禮物,禮單上未寫,卻是去年三公子偶爾提起,我們這些粗人記著了,許舶主、王舶主他們知道後命人精心挑選來的。」

  東門慶問是什麼,姚大總道:「已經帶來了,不知四公子可要看看?」

  東門慶笑道:「想來這兩份禮物不尋常,許船主、王船主是海上縱橫的人,挑選出來的寶貝定能讓我們這些井底之蛙大開眼界!」

  姚大總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門後便走出五個身著倭島服飾的女人來,每人手裡捧著一樣樂器,身形雖矮,但也各有風情。姚大總說道:「倭奴人種鄙賤,能入眼的不多,這是王船主托九州大名花了好大功夫搜索到的五個女奴,頗知音律,望能博霸爺一笑。」

  東門高也在旁邊湊趣說:「四公子,要不要讓他們演奏一曲?」

  這幾個倭女的模樣剛好不對東門慶的胃口,所以他看了看便搖頭說:「爹爹還沒過目呢,我怎麼好先享用?」揮手讓這些女奴先下去了。

  姚大總又拍了拍手掌,東門慶心想:「這一份禮物是五個女奴,看他這態勢下一份禮物還是人。這回不會是男人吧?」一念未畢,門後果然走出兩個男人來,兩人長得頗為相像,身材瘦削,顴骨突聳,都是全身作武士打扮,在姚大總的示意下向東門慶下跪行禮,口稱:「拜見主公。」說的是福建話,只是不大准,東門慶心想:「多半是王直派人調教過的。」怕他們懂的福建話不多,直接用倭話道:「我不是你們的主公,你們的主公,是我父親。」

  掌控上司不懂的方言,乃是東南吏員欺下瞞上的重要手段之一,所以上進一點的吏員對此都很用心。泉州與海外多有聯繫,吏員學會了倭話有大用處。這個時代倭話與官話的區別也不見得比東南其它方言與官話的區別大多少,東門慶在這上面頗有天賦,府裡又時有精通倭話的人,所以學起來十分方便。

  姚大總也懂倭話,對那兩個倭島武士說:「這位是四公子。」

  那兩個倭人趕緊改口:「拜見公子。」

  東門慶點頭答禮,指著他們身上的武士服問姚大總:「他們就這樣從大街上走進來的?」

  姚大總趕緊說:「我哪裡敢這樣給霸爺惹禍?這兩個武士,來的時候都是穿著便服,進了府,得到安管家許可才讓他們換衣服的。至於那五個女奴,都是用小轎子抬進來的。四公子放心,我們走的是後門,沒招人注目。」

  東門慶目視東門安,東門安說:「是這樣,他們不穿這身衣服時看來就是兩個腳夫,我想他們既然是倭國的武士,還是穿上本色衣服的好。公子要不高興,我這就讓他們脫了。」

  「不用不用。現在在府裡,怕什麼。」東門慶看了這兩名武士一眼,便問他們叫什麼。

  其中一個武士答道:「我叫犬養新五郎,這是我弟弟犬養新六郎。」

  東門慶道:「犬養這個姓氏,太過惹眼,既然你們進了府,不如便改姓東門。」

  新五郎和新六郎大喜,伏地俯首道:「謝公子賜姓。」

  東門慶又問他們有什麼本事,新五郎說:「我們沒有別的本事,只會劍術!」

  東門慶笑道:「你們既然這麼說,武功想必不錯。」

  姚大總在旁邊說:「這兩兄弟的劍術得過名師指點,頗為了得。去年三公子提過說想增添兩名護院,又對倭國的武士頗感興趣,所以王舶主便選了他們來,希望入得了霸爺和四公子的法眼。」

  東門慶也會些拳棒,聽他們自稱會劍術,大感興趣,見他們每人腰間都掛著四把倭刀,兩長兩短,頗為奇怪,說道:「倭刀刀法長短相輔,這我是聽過的。但你們居然用四把,這可有些奇特了。」

  新五郎一拍左邊的兩把刀說:「這兩把,是我們兄弟自己用的。」一拍右邊腰間的兩把刀說:「這兩把是寶刀,是五峰船主重金購得,獻給主公的。」

  東門慶道:「呈上來我看看。」

  新五郎呈上寶刀,東門慶拔出一段,便覺刀光如雪耀人,也不整把刀拔出來,推了回去說:「好刀!」

  正是行家面前一出手,就知到底有沒有。新五郎見東門慶拔刀的手勢,說道:「原來四公子也會劍術。」

  姚大總笑道:「這是什麼話!四公子家學淵源,什麼不會!」

  東門慶也笑道:「姚先生謬誇了。我學的東西又雜又多,可沒一樣精的。這倭刀刀法,家父也很感興趣,他曾經給我演過幾次,我卻還沒學會呢。有空還要向這兩位請教請教。」

  新五郎新六郎忙道:「請教不敢,但懂得的,不敢藏私。」

  東門慶想姚大總將要送給乃父東門霸的名刀讓新五郎兄弟帶著,就知道姚大總有意思要讓他兄弟兩人順便露一手。東門慶本人對武術刀法也有興趣,但這時心裡記掛著戴巧兒,便沒有讓他們演練的心思,打算日後再說。當下讓東門安將兩把名刀收了,對東門高道:「給他們安排個住的地方。奉養按府內第一等護院例。」

  東門安在旁說:「按規矩,護院都要先在老爺面前演過武功,品評等級,然後才定奉養。再說,現在是大少奶奶當家,這奉養等級得老爺批了、大少奶奶認了才行。」這句話是提醒東門慶:四少爺你雖然暫時理事,但在常規定例上還做不了主。他說了這話又怕得罪東門慶,趕緊加了一句:「這是家裡的規矩,不過四少爺開了口,老爺、大少奶奶知道後都一定會同意的。」

  新五郎新六郎都學過福建話,說話雖然還不是很流利,但聽卻沒問題,聽了東門安的話齊聲道:「我們兄弟二人願先與府中高手切磋較量。若是技不如人,便是列在末等也口服心服!」

  東門慶哈哈一笑說:「五峰船主百里挑一選出來的人,差不了。這比武是一定要的,只是眼下爹爹不在家。比武的事,等他老人家回來再說。」

  新五郎俯首道:「那且按末等供養。」

  東門慶心想:「這些倭人好直。」心中喜歡,就對東門安說:「比武的事情就先放著,你先從我的月錢中支取一等護院兩個月的俸銀,供新五郎、新六郎用度。這個不用跟大嫂說了吧?」

  東門安連忙道:「四公子這樣安排,那是他們的福分。」

  新五郎、新六郎只是直,不是不愛錢,要不然何必渡海來泉州?這時聽東門慶如此照顧,顯然是看得起自己,心中大喜,一起向東門慶俯首行禮,東門慶還了禮,對他二人道:「那從今日起,二位便要在我東門家中聽命了。」

  新五郎、新六郎齊聲道:「是。」

  東門慶便吩咐東門安先去安置他們,自己在東偏廳陪姚大總喝茶說話,姚大總也不敢久留,喝了一會茶便告辭。臨行又取出一份禮單,希望東門慶能請東門霸轉呈林希元。

  東門慶道:「這個使不得!我外公的清名豈容玷污?此事以後請勿再提。」

  姚大總惶恐道:「四公子說的是,我們這些粗人不懂士林禮數,唐突了,唐突了。」又道:「不過……這次林老爺和霸爺接連北上,是不是北邊出什麼事情了?」

  東門慶道:「這個暫時還說不準,不過我爹爹回泉州之後姚先生如有時間再來一趟,則必能得到實訊!」

  姚大總大喜,連聲稱好。

  東門慶送走了姚大總,安撫了新五郎新六郎後,便拿了其中一把倭國名刀,一路把玩,不覺又走到了養淑院。

  戴巧兒見到他問道:「你怎麼又來了?」

  東門慶還沒回答,旁邊桂兒抿嘴笑道:「現在他在家裡橫著走都行了!哪裡去不得!」說著就要往外邊去。

  東門慶拉住她笑道:「桂兒,今天也不用勞煩你去把風了,我們三個一起玩兒吧。」

  桂兒啐了他一聲道:「我是不想留在這裡,免得生針眼!」掙脫了東門慶的手後便跑出去了。

  東門慶將倭刀隨手一放,坐了下來要抱戴巧兒,戴巧兒推開他的手,撫摸了一下東門慶的鬢角說:「長了許多了,有些亂。我先給你理理。」便拉他在窗邊的椅子坐下。

  東門慶笑道:「巧姨你理發的手勢最好的了。我這頭髮經你的手,出去後無論男女老幼,人人都讚的。」

  戴巧兒輕歎道:「你啊,就知道騙我開心。」

  「誰騙你!」東門慶道:「我在你面前,什麼時候說過假話來著?」

  戴巧兒取了剪刀梳子,一邊替東門慶修剪鬢髮,剪了兩剪,忽然肚子下面癢癢的,卻是東門慶伸進裙裡摸她的私處。兩人雖然極熟絡了,但戴巧兒每次被東門慶碰到都有罪惡感,這時也是忍不住臉上一熱,用梳子敲了東門慶的頭一把罵道:「你又不老實了!我手裡拿著剪刀呢!萬一劃破了你的臉,那可如何是好!」
rocelu 發表於 2008-7-19 05:12

正文 第三章 姦情敗露

這日傍晚,東門霸進門的時候,桂兒正在門口打盹,他也不叫醒她,逕自進門,隔著老遠就望見戴巧兒正在給他的第四個兒子東門慶理髮。東門慶英挺俊朗,戴巧兒豐滿腴麗,這對年輕男女湊在一起,遠遠望去真是一對難得的璧人。

  東門霸隔著稀疏的窗簾望見的時候,已覺兩人靠得太近了,雖然這個小妾和這個兒子剛好都是他最喜歡的,但心裡仍然有點不痛快。戴巧兒梳頭理發的手勢甚佳,東門慶的頭髮從小多由戴巧兒打理,但現在畢竟已經大了,姨娘兒子間應該有個避忌。等東門霸進了門,才發現東門慶的手竟然插在戴巧兒的裙子裡面!而東門慶看見老爹忽然出現也吃了一驚,急忙縮手,由於動作太劇烈,竟把戴巧兒的裙帶給掙斷了!

  這一來,還有什麼好說的?

  東門霸的臉抽搐了一下,望見桌上擱著的倭刀,便衝了過去。

  「慶官!快走!」戴巧兒不顧自己的裙子還沒繫好就把東門慶往門外推!「快走!快走!」

  東門慶嚇得腦子一片空白,若不是戴巧兒這一推只怕竟會呆在那裡等東門霸來殺!才踉踉蹌蹌逃出房門,身後就傳來慘叫聲!他一回頭,發現倭刀已經插入戴巧兒的胸膛!東門慶登時嚇得魂飛魄散,他畢竟年輕,腦筋雖然靈活但未經激烈之事,在父親的積威下連反抗的勇氣也沒有,當下慘呼一聲抱著腦袋奪門而出!

  門外桂兒聽見動靜,跑進來一看,登時嚇得癱倒在地,東門霸哪裡管她?抽出刀來就追了出去。但畢竟被戴巧兒阻了一阻,追到養淑院門外已經不見兒子的蹤影。

  倉惶從家裡逃出來的東門慶身上什麼也沒有,惶惶如喪家之犬,在泉州城內亂竄。他忽然有些後悔,當然不是後悔和戴巧兒通姦,而是後悔自己太過大意。「老爹怎麼忽然跑回來了?」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卻讓東門慶想起他老爹的教誨:「幹什麼事情都不能大意,一定要小心、小心,謹慎、謹慎!特別是在錢和女人這兩件事情上最是要緊!」

  天上忽然響起幾個春雷,跟著雨便噼裡啪啦地下了起來,雨滴落在東門慶的眼裡,竟有些像倭刀上戴巧兒的血,讓他心裡微微有些歉疚和難受。不過東門家的家訓是:如果是無法挽回的事情,就別再投入多餘而無用的感情。所以東門慶就以大哥東門應傳授的這條家訓為傷心欲絕中的救命稻草,迎著風雨狂奔,要以雨水打在臉上的冰涼和疼痛來洗刷心中的歉疚和難受。

  「如果良心能讓你感覺良好,那就把良心撿起來;如果良心讓你感到難受,那就把它丟了。千萬不要讓那些仁義道德擋了你的路!」這是二哥東門度教的。

  「唉,要把臉皮練得像老爹那麼厚,心腸練得像老爹那麼硬,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是兩年前三哥東門應的感慨,如今東門慶也是如此,東門家的每一條家訓都讓他感到萬分羞愧。

  「我想她做什麼!那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

  在東門霸他們給他灌輸的觀念裡,胯下的女人是拿來爽的,手中的貨物是拿來用的,兩者也沒太大的區別。可是東門慶卻沒能像父兄教導的那樣很快地把戴巧兒的影子抹掉,這既讓他感到羞愧,又讓他處於矛盾。

  「慶官,慶官!」

  有人叫他,但東門慶卻沒有聽見,直到那人衝進雨裡來把他拉住。東門慶回過神來,才發現是麗冬院的老闆——外號韋爵爺的一個中年胖子。

  「慶官,這麼大的雨,怎麼還在街上亂跑?要不是你前面沒人,我還以為你在抓賊呢。」

  被韋老闆這麼一說,東門慶才覺得好冷,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正站在麗冬院門前不遠處,正要說話,嘴巴一張就打了個噴嚏。

  「哎呀!可別著了涼!」韋老闆慇勤地把東門慶拉了進去,進了門就叫道:「雙雙!雙雙!還不快出來!慶官到了!」

  樓上的欄杆後面走出一個嬌小玲瓏、嘴邊點了一顆假美人痣的女人,那女人往下一張頭看見東門慶,笑了起來:「這麼大的雨也趕來,雙雙真是好大的面子。哎喲!怎麼淋成這個樣子!」趕緊把東門慶接進她房裡去,一邊催廚房熬碗薑湯來給東門慶驅寒,一邊幫他換衣服——東門慶是她的常客,所以留有衣服在這裡。

  東門慶把薑湯三兩口喝了,斜眼盯著雙雙看,眼前又晃過戴巧兒的影子。

  「幹嘛!」雙雙臉上帶著些假羞澀:「相好都一年了,還沒看夠啊——啊!」

  雙雙驚叫一聲,因為東門慶忽然丟了碗把她抱住狂吻。

  「哈哈!你……哎喲!輕點!」

  一個端著酒菜的龜奴推門進來,看見這場面呆了一下,隨即從容放下酒菜,慢慢退了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東門慶撕裂雙雙衣服的動作絲毫不受龜奴的影響,絲綢裂開的聲音很能刺激男人的神經,他現在需要刺激,需要發洩!

  外面打了幾個驚雷,雙雙一邊呻吟一邊說:「慶官啊,你以前說……啊!要死啊!別咬!嗯……你不是說,啊!……你說……書上說……說打雷天不好……干……干……這種事情的……麼?麼!麼!!麼——」

  東門慶抱著雙雙從下午運動到日落,差點把床都晃塌了,他自己也幹得精疲力竭,這才闔得上眼。雙雙忍著下體疼痛,摸了摸東門慶的額頭問:「今天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

  「你今天怎麼變得這麼多口?」東門慶有些不高興!但被雙雙這麼一問,戴巧兒的影子又晃到眼前。

  這十八年來他從來沒這麼難受過,因為他覺得戴巧兒是他害死的。雖然在風月上他已經算得上老練了,但在生死的事情上他其實還只是一個稚嫩的青年——這讓東門慶很不好過,覺得自己愧對老爹——按照東門家學,他上戴巧兒本來應該上得若無其事,戴巧兒死了他也該迅速忘掉,這樣才符合東門霸的教導,可直到現在,戴巧兒的死卻依然困擾著他,想到難受處,本已湧起的睡意消失得一乾二淨,拉起雙雙又要。

  雙雙叫道:「別這樣,我……啊!慶官,輕點!」雙雙覺得很難受,不知道東門慶今天為什麼變得粗魯,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不過想起兩人以往的歡好,她還是忍了。

  這次完了以後雙雙不敢再問他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蒙面大睡。

  「他到底怎麼了?」雙雙覺得,作為東門家的四公子,東門慶實在不應該有什麼煩惱的事情才對。這個前途一片光明的恩客今天為什麼會這樣煩惱呢?雙雙不懂。不過她現在能做的就是輕輕抱住他,用自己光滑的肌膚去撫慰這個看起來受傷了的青年。

  兩人抱在一起睡到半夜,門外忽然傳來一聲輕響,似乎是有人輕輕打了個噴嚏,但睡得甚淺的雙雙卻聽出是個暗號,輕手輕腳地把東門慶摟住自己的手拿開,披了件衣服悄悄開門,門外竟然是韋老闆。

  「這麼晚來,可是有什麼事情?」雙雙問。

  「他睡了?」

  「嗯。」

  「他睡覺前有沒有和你說什麼?」

  雙雙一聽這話,再加上今晚東門慶的異常表現便知道一定出事了,搖了搖頭道:「沒說什麼,不過人很奇怪。爺,他到底是怎麼了?」

  韋老闆往屋裡望了望,見東門慶睡得正熟,把雙雙拉開兩步,說道:「我也是剛剛收到消息,原來他跟他老爹一個小妾通姦被他老爹看見了,現在東窗事發,他老爹正提著刀滿城找他呢!還放出話來!誰敢收留他就是和整個東門家過不去!」

  雙雙大吃一驚:「那可怎麼辦?」

  「噓!小聲點!」韋老闆說:「東門霸我們自然惹不得,但父子倆哪有隔夜的仇!現在東門霸正在氣頭上自然喊打喊殺,但說不定哪天就回心轉意了。眼下要是把這小子給賣了,萬一哪天他發跡或者他老子後悔起來我們反而兩頭難做人!所以對這慶官我們還是好好伺候著吧。」

  「可是他老爹要是找到這裡可怎麼辦?」

  「我現在就去找東門度探探口風,讓他把這燙手的茶壺接過去!不過你這邊也放小心點,別搞出太大的動靜。院子裡其他人我都囑咐了,不許走漏半句風聲……」

  房裡東門慶忽然呻吟起來,似乎在說夢話,韋老闆推了雙雙一把說:「進去吧。他醒來要是看不見你就不大好了。」

  但東門慶也沒真的醒轉,只是夢囈了幾句「巧姨」就在雙雙的柔哄輕拍中又睡了過去,一直到日上三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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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celu 發表於 2008-7-24 03:14

正文 第四章 嫖友

東門慶一覺睡醒以後就恢復了往日的神采,似乎對昨日的事情已不再放在心上了。他坐在窗旁一邊喝著稀飯,一邊想著今後該怎麼辦,忽然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昨日之事東門慶至今猶有餘悸,聽到腳步聲一個箭步搶到床頭摸出一把極鋒銳的匕首來——這把匕首乃是名家鑄造,名小冷艷鋸,東門慶才將匕首摸出,便聽來人停下敲門。

  雙雙小心地在門後問是誰,門外韋老闆的聲音道:「二公子來了。」東門慶鬆了一口氣,將匕首套好放入懷中,同時向雙雙點了點頭,雙雙連忙開門,一個丰神俊郎青年走了進來,這青年約三十來歲,外貌和東門慶有三四分相像,只是神態卻沉著得多,正是東門慶的二哥東門度。


  「二哥。」東門慶站了起來,叫道,「你怎麼回來了?」


  東門度也不答他,冷笑一聲,使個眼色,韋老闆和雙雙便都出去了。東門慶這才說道:「你做事怎麼這麼不小心!」


  「老頭子還在氣?」

  「何止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種事他最受不了的!再說你昨天逃走之後,這件事不知怎麼的竟走漏了消息,沒多久半個泉州城都知道了,你叫老頭子怎麼受得了!原來五六分的怒火現在最少變成了十二分!如今老頭子已放出消息在全城下了懸賞拿你呢!」

  東門慶啊了一聲:「那……那我豈不是回不去了?」

  「回去?你現在回去他不把你大卸八塊才怪!」

  東門慶呆在當場:「老頭子……他真的會殺我?」昨天東門霸正在氣頭上,所以當場要殺人並不奇怪,但過了一夜,東門慶本來還有幾分僥倖,期盼東門霸能回心轉意。

  東門度卻搖了搖頭說:「他會怎麼對你,誰也不知道。老四,你該清楚,我們的家規,就這一條最嚴。你知道大姐怎麼死的麼?」

  「大姐?」東門慶嚇了一跳:「她不是病死的麼?」東門慶的大姐,死了有七八年了,那時候他還小,很多事情都還不大懂。

  「是病死的,可為什麼生病?就是因為他老公竟然偷老爹的女人!結果不管大姐怎麼哀求,最後老頭子還是把他扔到海裡餵了王八。這件事情以後大姐茶飯不死,不久也去了。」

  給二哥這麼一提,東門慶才想起來了:小時候確實有那麼一個英俊瀟灑的姐夫,但後來卻無緣無故失蹤了。「可是……可是姐夫畢竟只是女婿,我是他兒子啊!」

  「兒子?那只怕也差不多。」東門度說:「現在老頭子是很疼你,可當初他也很疼大姐那男人啊!還指望他能考個進士呢!可老頭子當初執行家法的時候就說:『這次要是不整肅門戶,以後東門家的女人就別想乾淨了!』嘿,你別忘了,我們有十幾個姨娘,老頭子他一個人怎麼顧得過來?再說他有六個兒子,少你一個也有人給他送終!所以他會不會殺你,我也說不準。」

  東門慶想了想說:「能不能求一下娘,讓她請外公居中說句話……」

  東門度冷笑道:「外公?外公的話,老頭子自然不敢不聽,可你想想,這事要讓他老人家知道,他會怎麼樣?只怕你死得更快!」

  東門慶的外公林希元乃是當世大儒、理學名家,如果說東門霸是東門慶的靠山,那麼林希元便是東門霸政治上的保護人!林希元立身甚正,雖然也疼東門慶,但在這種時候也不大可能會為他說話。

  東門慶聽得抱頭苦叫:「那怎麼辦?怎麼辦?」

  「沒辦法了。」東門度說:「現在老頭子正在氣頭,別說我們幾個,連老娘也不敢說話,你只好先離開一陣避避風頭。等老頭子的氣下了,我們再慢慢勸他。」

  兄弟倆正商量,忽然外面有些騷亂,東門度警惕地站了起來,雙雙衝進來又把門閂上叫道:「東門老爺來了!」

  東門慶啊了一聲,想起昨天老爹的狠辣手段不禁兩腿戰慄。東門度就要推門出去看看形勢,卻聽門外韋老闆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霸爺!真的不在這裡!真的沒有……」心道:「來不及了!」低聲問:「這房間有暗門或者秘格麼?」

  雙雙還沒回答,東門慶卻已經想起,一個翻滾滾進床底。這床底下面有個暗門,通往隔壁房間的床底,以前東門慶曾用這條暗道偷窺隔壁的好戲,沒想到今天卻派上這樣的用場。

  這邊東門慶才消失,那邊雙雙便把遮掩床底的布幕拉好,忽然嗤的一聲衣服裂了,雙雙一回頭發現東門度正在撕她的衣服,低聲驚叫起來:「二爺你幹什麼?」她穿的本來不多,東門度脫女人衣服的手段又老到,這句話說完上身便只剩下個肚兜,整個人都被東門度抱在懷裡。

  砰的一聲東門霸提刀闖了進來,看見東門度正按著半裸的雙雙要入港,不由得一愣,東門度抬頭愕然道:「老爹你怎麼來了?」

  跟著進來的韋老闆眼珠一轉便明白了,陪笑道:「你看!霸爺,我都說不是四公子了。」

  東門霸微一沉吟,提刀把衣櫃、床底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捅了幾下,這才問東門度:「看見老四沒有?」

  東門度道:「當然沒有,你在這裡,他哪裡還敢來?」

  東門霸是何等樣人?東門度越表現得鎮定,他越認定有鬼,一聲冷笑,拿刀指著雙雙說:「這婊子不是老四梳籠的麼?」

  東門度邪笑兩聲說:「是麼?這個我可沒你清楚。」

  東門霸哼了一聲,知道二兒子忽然在這裡定有古怪,但一時找不到證據也不好發作,忽然門外一個下人衝進來說:「剛才好像有人從後門跑了。」

  東門霸一聽趕緊追了出去,他走了以後雙雙道:「不知道慶官怎麼樣了。」

  東門度說:「你留在這裡,我看看去。」追到後門,卻見門外又下起了雨,雨雖不大,卻掩蓋了不少天晴時掩蓋不住的蹤跡。

  不說東門度,卻說東門慶從暗道中逃往隔壁房間,跟著便從後門逃走,一路在細雨中狂奔,覺得泉州呆不住了,要出城時,卻又瞥見城門有衙役在盤問過往行人,除了衙役之外還有兩個僕役打扮的在旁幫忙,東門慶認得那兩個僕役正是自家的下人,心中一涼:「老頭子真要把我趕絕麼?竟然出動了公家的衙役來辦這事!」眼角餘光一掃瞥見一隊車馬正要離開,見其中一輛馬車車門是向後開,而且只有兩張帷幕放下遮掩,便覷個空隙,拔出匕首在手,閃了進去,駕車的車伕絲毫不覺,車內坐著一個胖子,忽然見到東門慶進來卻嚇了一跳,東門慶匕首架住了他的脖子低聲道:「別出聲!」

  那胖子吶吶道:「慶官……咱們無冤無仇……你……你……」

  東門慶聽他叫破自己的名字不禁一奇,定眼一看,原來這胖子是一個常走日本海路的商人,叫做烘迪通,為人財色雙全,能喝酒,好交朋友,因為在這麗冬院有兩個相好,所以每次來泉州都住在麗冬院,因此和東門慶認得,當初東門慶梳籠雙雙的時候他也是幫閒的客人之一。

  東門慶看見是他鬆了一口氣,搖手說:「洪老闆,千萬別出聲!拜託拜託!」

  前面車伕聽到了一點動靜,開口問:「東家,怎麼了?」

  洪迪通看了東門慶一眼,用眼神安撫住東門慶後道:「沒事!我嘀咕而已。」湊到東門慶耳邊說:「慶官,要是別人我非以為是圖謀我的貨物不可,不過你應該不是為這個吧?」

  東門慶也學著他的樣子和他耳語道:「洪老闆你是要出城吧?拜託,送我一程?」

  說話間,馬車已到城門邊,衙役呼喝著要檢查,前面的商人叫道:「都是良民,查什麼!」但還是擋不住衙役,洪迪通探出頭去一看,縮回來小聲道:「他們在查你?」

  東門慶點了點頭,手中仍握緊了匕首,洪迪通道:「這麼說你和霸爺鬧翻了的消息是真的?」東門慶又點了點頭,洪迪通輕輕一歎,指著身邊的一個大籮筐說:「藏這裡吧。」一邊搶著把裡面的貨物搬出來,東門慶見洪迪通肯幫忙心中一喜歡,便屈著身子鑽了進去,跟著洪迪通又蓋上蓋子,還貼上封條。

  不一會衙役查到這輛車上,看看沒別的可疑,就指著那個大籮筐讓洪迪通打開,洪迪通道:「那怎麼可以!這是衙差大哥沒看見這封條麼?這是貨主親自封的,揭了封條我要賠的!」

  那兩個衙役本來就懶,何況這次的事情又不是公事,下雨天地被東門家的人趕來幹這種事情均非自願,因此盤查都只是敷衍了事,不過洪迪通雖然說的有理由,他們卻硬是要看——這倒不是看出了破綻,而是純心找茬,直到洪迪通封了一兩銀子塞進他們手中才肯放行。

  東門慶提心吊膽縮在籮筐中,直到感覺馬車開始走動才鬆了一口氣,出了城門後車伕在外邊叫嚷著問:「老闆,你說他們在搜什麼?逃犯麼?」

  洪迪通斥道:「多事!」那車伕便不敢開口了。

  出城以後,走了十幾里路,洪迪通看看無事才打開了籮筐蓋子,東門慶從沒受過這等罪,在裡面早被顛簸得差點吐了,出來後趕緊向洪迪通道謝,馬車繼續往南,日落前尋了一個客店打尖,洪迪通打發了車伕去搬另外一輛車的貨物,掩護東門慶進房,這才去處理貨物事宜,半個時辰後帶了些酒菜回來陪東門慶吃,方問起來事情始末,東門慶連連搖頭道:「洪老闆說來也是我的恩人,本來不該隱瞞,不過這事有些不好出口。總之我現在是無家可歸了。」

  洪迪通道:「那慶官以後打算要去哪裡?」

  「不知道。」東門慶反問:「洪老闆你呢?」

  「我啊,我要去月港趕船。」

  「趕船?」東門慶問:「難道洪老闆又要出海?」

  「是啊。」

  東門慶問:「去呂宋?去雙嶼?還是日本?」

  洪迪通道:「呂宋的路我不熟,雙嶼的話就不用在月港上船了。這次還是走老路子,去日本。」

  東門慶聽洪迪通要出海,心裡一動,想:「老頭子這番真是氣得不行,泉州已經在查,萬一他再發出黑道追殺令來只怕整個福建都呆不住!甚至廣東、浙江也不安全。」因想起平日裡從海客們口中聽到的種種海外見聞,他是少年心性,貪新鮮又好動,就想:「既然要躲,躲近不如躲遠,躲在海內不如乾脆到海外逛逛去!」便對洪迪通說:「洪老闆,你要去日本,缺人不?」

  洪迪通把東門慶看了兩眼,笑道:「慶官,你該不會是也想出海吧?」

  東門慶道:「是。」

  洪迪通哈哈笑道:「慶官,不是我說你,雖然你也練過武,不過畢竟是安樂人家出身,海上玩命的勾當不適合你的。再說,我這邊也不缺人。」

  東門慶見他看輕自己甚是不忿,洪迪通見他這個樣子又安撫他說:「不過,慶官你要真想出海,不如先隨我到月港去,那邊出海的船多,或許有機會。」

  正說著,屋外忽然傳來了喧嘩,東門慶十分警覺,將房門打開了一條縫隙聆聽,這個房間雖然偏僻,但這家客店甚小,堂上的聲音還是隱隱傳來,只聽一條漢子竄進來叫道:「大消息!大消息!泉州一霸居然懸賞拿他兒子!而且還是千金重賞,只要拿住,死活不論!」

  這話嚷了兩遍,整個客店就都哄鬧了起來,一些已經進房休息的客商也忍不住跑出來問明端的,好幾個商人都叫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這父子倆怎麼這麼大的仇?死活不論,這不是追殺令麼?莫非這兒子不是他親生的?」又有的說:「他們的家事咱就不知道了,不過這懸賞實在高得少見!黃金一百兩,白銀五千兩!若讓我拿住了這小子,勝過去一趟日本、呂宋!」

  堂上聲音越來越雜,議論的全是這件事情,東門慶不敢再聽,合了門,嘴角不斷抽搐,洪迪通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了聲慶官,不防被東門慶抓住了叫道:「你也要拿我去領賞,是不!」

  洪迪通嚇了一跳,趕緊說道:「慶官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小聲些,別讓外邊的人聽見!」

  ——————

  謝謝大家的支持,終於爬上新書榜了。阿菩其實一直都很擔心老讀者是否接受這本書的風格,現在看來,初始反應還算良好,不過危險期還沒過呢,提心吊膽,提心吊膽。不過不管怎麼樣,我都會繼續盡我最大的努力寫好這本書的。

  ^_^ 繼續厚臉皮說一句:別忘了投鮮花啊!
rocelu 發表於 2008-7-24 03:15

正文 第五章 台郎棒會

東門慶回過神來,忙放開了洪迪通,道歉說:「洪大哥,對不起,我……我失態了。」


  洪迪通安慰他說:「不要緊,不要緊,任誰聽到這消息都會著急的。不過你也別太擔心,或許霸爺只是一時氣憤,等火氣過了就回心轉意也說不定。」

  但接下來的情況卻是越來越糟,他們一路南下,沿途打聽,方知道這黑道懸賞令走得比馬還快,這時已傳得極遠,假以時日,怕連兩廣、江浙都會聽說,東門慶白天窩在車上,晚上窩在店裡,每天都是天還沒亮就上車等著,直到天黑以後才在洪迪通的掩護下進店休息。洪迪通對他也真好,不但不辭勞苦為他掩護,就是吃的、用的也不虧待他。

  眼看再過一日就要到達漳州,一路上的兩人住的都是齷齪小店,直到漳州才住進了一家比較像樣的客店。洪迪通要去採辦紗絹,讓東門慶呆在房中,洪迪通留了些乾糧在房內,卻忘記了叫茶水,東門慶肚子餓了吞嚥乾糧,吃了沒多少覺得口渴,卻也不敢出去叫店小二上茶,縮在房內挨著,慢慢地胡思亂想起來:「老頭子為什麼這麼狠!難道我真不是他親生兒子不成?不對!我的五官和他像得很明顯,怎麼可能不是他兒子!」又想起幾個哥哥來:「他們為什麼就不幫忙?是幫不了忙麼?」又因洪迪通對自己好而想到:「天下事急了起來,兄弟還不如朋友!」人一無聊就易多疑,一念至此這裡東門慶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說起來,洪迪通為什麼這麼幫我?他這麼包庇我,若讓老頭子知道他恐怕就很難在福建立足了!」想到這裡跳了起來:「不好!今天他去了這麼久,不會是去告密吧!」眼見天色已經昏黃,試著推了推門,才記得洪迪通臨出門已將門鎖了!


  東門慶大急,心想自己怎麼這麼糊塗!就這樣讓人鎖在房裡,若洪迪通真帶人來,自己不是會被他甕中捉鱉?這扇門雖然不是很結實,但要是硬撞出去非被店內其他客人發現不可!他遊目搜索店內一切,瞥見屋後有一個窗子,看大小可以爬出去,便搬了張椅子踮腳,拿刀要將窗欞都卸了下來,正要出去時便聽門那邊有人開鎖,東門慶警惕地問道:「誰!」

  便聽洪迪通的聲音說:「慶官放心,是我,沒其他人。」門除了外邊上鎖,裡面也上了閂,所以東門慶若不開門洪迪通便進不來。

  東門慶略一遲疑,跳了下來將椅子搬開,湊到門邊從門縫中張望,見屋外沒其他人,才開了門放洪迪通進來,然後便把門關上。洪迪通背後背了個大包袱,左手提著一隻燒鵝,右手拎著一壺酒,笑嘻嘻對東門慶說:「慶官餓了吧?來,今晚我們吃一餐好的。」說著便張羅起酒菜來。東門慶看著他厚實的背影,心想:「也許是我多心了。」再看看堆在屋內的貨物,心想:「這些貨物對他們生意人來說就是命根子,他肯放著我陪他的貨便是對我的極大信任,我卻懷疑他,真是不該。」心裡便有了幾分歉疚。

  吃飽以後,洪迪通又叫店小二搬來一桶熱水給他洗澡,真是將他當公子哥兒服侍,東門慶更不好意思了,熱水搬進來後他從屏風後走出來說:「洪大哥,我現在是逃亡,不是在家,不用這麼張羅。」

  洪迪通往他身上一嗅,搖搖頭說:「不行不行,你都幾天不洗澡了,泉州府第一美男子淪落到這等地步,我看著也痛心。」又拿出一些衣服來說:「看,我還幫你準備了些乾淨衣服,等會洗完了換上,那泉州第一美男子就回來了!」

  東門慶笑道:「什麼第一美男子,洪大哥說笑了。」但也不再推辭,脫了衣服溜進大木桶洗澡,洪迪通在旁遞毛巾衣服,東門慶是久經風月的人,在人前赤身裸體素來不以為意,洗完之後洪迪通也脫了衣服入桶,就著東門慶洗過的水洗澡,東門慶看見更是過意不去道:「洪大哥,這……這太髒了。」

  洪迪通嘻嘻笑道:「慶官洗過的水,怎麼會髒呢?」

  東門慶一笑,但洪迪通這有些古怪的笑容卻讓東門慶心中起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來,問道:「洪大哥,我記得你在麗冬院好像有兩個相好的,一個叫菊娘,還有一個叫什麼來著?」

  洪迪通笑瞇瞇說:「叫春憐。」

  東門慶哦了一聲,點了點頭,轉過屏風後面在床邊坐下,臉色已經變得有些難看,原來那春憐不是婊子,而是個相公,東門慶既記起洪迪通是男女通殺,再想起自己方才洗澡時洪迪通看自己的眼神不禁一陣發惡,但此刻正需要對方庇護卻也不好發作。

  不片刻洪迪通洗完了澡,叫來店小二將髒水撤下,才轉進來,熏了香,到東門慶身邊坐下,含笑道:「慶官,咱們休息吧。」

  這一路來兩人晚上都睡在一起,逃亡之際洪迪通沒不老實東門慶也沒想到什麼,但這時兩人都洗了澡,洪迪通又熏了香,東門慶雖然年輕卻已是勾欄裡的老手,看到洪迪通那一臉的笑容就知道他要幹什麼,低著頭不答應。

  洪迪通笑嘻嘻的,又坐過來一點,手搭上了東門慶的肩頭,忽然門外有人叫道:「洪老闆,我們老闆有請。」洪迪通一愕,對東門慶道:「慶官,去去就來。」

  他走後東門慶抬起頭來,卻已是鐵青著臉,鼻子重重哼了一聲自言自語:「我道他怎麼對我這麼好,原來是起了這等骯髒念頭!我東門慶已經淪落到要靠做相公活命了麼?」到箱籠裡將小冷艷鋸摸了出來,藏在懷裡,又想:「他雖然對我起了色心,但這一路來畢竟是幫了我的大忙,否則我只怕到不了漳州!現在又還沒吃他的虧,若要做了他未免太過,不如連夜走吧。」在洪迪通的行囊中搜出一頂帽子來戴上,又取了一些散碎銀兩放進衣袋。

  這次洪迪通只是短出門,所以沒有上鎖。東門慶拉開一條門縫看看外邊沒人,偷步出來,他不敢走正門而走後門,將帽子拉低,垂頭找路,因進客店時是由洪迪通掩護著從正門直接進入客店,所以不認得店內曲折,又不敢問,結果要找後門卻找錯了路,正躊躇間,忽然一扇窗戶裡傳來洪迪通的聲音,東門慶一怔,便走到窗下將耳朵湊近仔細聽,隱隱聽見屋內一個人道:「老洪你別被他那張臉迷濛了!還是……拿了他去取懸賞來得……」那人和洪迪通似乎就在窗的另一邊說話,話聲隱約斷續,時高時低,雖然靜夜之中,若不是留心細聽還真聽不清楚,而不是當事人便是聽了這話也難以明白,但東門慶卻是聽得心頭一震,心想:「原來我的行藏早就洩露了!」

  屋內洪迪通似乎歎了一口氣,說道:「我捨不得。去年第一次見到……就迷上了……唉……但當時又哪裡敢動他?」有幾個字聽不清楚,但東門慶將他的語意與記憶、形勢互相拼湊,便知道洪迪通是早對自己起了心,但以東門家在泉州的勢力,他哪裡敢動自己?

  和洪迪通說話的人顯然是洪迪通的商友,不住地勸洪迪通不要為了好色誤事,勸他把東門慶交出去,拿了那筆賞銀,不怕找不到漂亮的少年。洪迪通道:「其實我也有這個心思,不過……等過了今晚再說。」

  另外那人一聽淫笑起來,笑道:「他肯從麼?」

  洪迪通說:「晚上我露了些意思,他貌似也沒怎麼抗拒,多半有戲。」

  另外那人讚道:「洪兄了不起,若是能人財兼收,那便更妙了。」

  這兩句話說得大聲了些,東門慶在外面聽得無名火起三千丈,握緊了懷中的匕首,心道:「你要把小爺當相公,那也只是瞎了眼睛!沒想到還想事後再把我賣了!那就是找死!」事已至此,他反而不走了,回到房中,也不脫鞋就上床等候。

  過了一會,洪迪通便回來了,見東門慶睡著了,推了他一把,東門慶挪了挪身子,卻不答應,洪迪通只當他默從,心頭大喜,脫了衣服就上床,東門慶也不轉身,問道:「洪大哥,你這次去日本是一個人去麼?沒個伴?」

  洪迪通聽他忽然說話反而一呆,隨口答道:「有一個姓羅的朋友作伴,怎麼?」

  東門慶道:「我想我的事情,只怕你一個人很難解決,所以想如果有信任的朋友,可以請來一起參詳參詳。」

  洪迪通笑道:「原來是這樣,我這位朋友確實信得過,只是沒得慶官答應,我不敢跟他說。」挨了上來說:「不過這事不急,明天再說。」就要去脫東門慶的褲子。

  東門慶倏地反過身來,左手叉住了他的喉嚨,右手將小冷艷鋸高高舉起,面目猙獰,臉上哪裡還有半分俊俏?洪迪通要叫又叫不出來,只是嗚嗚地從喉嚨縫隙裡擠出一點聲音來道:「慶官……你幹什麼?」

  東門慶冷笑道:「洪兄了不起啊!若能財色兼收,那便更妙了!」

  這句話是剛才那姓羅的原話,洪迪通一聽嚇得魂飛魄散,東門慶手起刀落,割斷了洪迪通的喉嚨,他雖是豪強門第出身,但親手殺人這卻是第一次,鮮血噴出時不禁一呆,手鬆了松,洪迪通掙扎著逃下床去,被東門慶衝上去一腳踢翻,先將他閹了,跟著又連插了七八刀,直到洪迪通不動了,東門慶手裡小冷艷鋸落地,呆呆後退坐倒在床上,喃喃道:「殺一個人罷了!沒什麼了不起的!」過了片刻心神寧定,將身上的血衣脫了,另尋了一件舊衣服穿上,待要走時,忽然想:「那姓羅的知道我的事情,若不將他也解決掉,斷斷逃不遠!」

  想到這點竟然冒險出門,來到那姓羅的房前敲門,嘶啞著聲音道:「羅老闆。」

  那姓羅的雖知道東門慶的一些事,卻不認得東門慶的聲音,在房內聽到,不疑有他,穿了衣服下床,一邊道:「誰?」

  東門慶道:「洪老闆請你過去一趟,有要事商議。」

  那姓羅聽言語對路,便開了門,黑暗中看不清楚東門慶的面目,只是問:「洪老闆有什麼事情?」

  東門慶說:「小的只是傳句話,不知什麼事情。不過洪老闆好像很急似的,像是丟了什麼東西。話傳到了,小的告辭。」

  那姓羅的道:「你怎麼就走了?」

  東門慶道:「洪老闆讓我傳了話就別多管閒事。」

  那姓羅哦了一聲,等東門慶的身形隱於拐角處才喃喃說:「大半夜的有什麼事情?丟了東西?難道是那小子逃了?」終於還是出來,鎖好門往洪迪通的房間而來,敲了敲門,還沒聽見回應門卻被敲開了,才知這房門只是虛掩,便推門進來道:「老洪,你也不怕有賊,竟然也不關門。咦,怎麼這麼腥?」

  忽然身後呀的一聲,門被人關了,那姓羅的驚道:「誰?」背後已被人用刀抵住了道:「不許高聲!」

  那姓羅的駭然道:「好漢!好漢!你……這是做什麼!」

  這姓羅的身材較矮,比東門慶矮了一個頭,東門慶手一緊便格住了他的脖子讓他沒法大叫,說道:「洪迪通讓你去陪他。」小冷艷鋸找準背心捅了進去,這第二次殺人可就利落得多了。那姓羅的不斷掙扎,但每掙扎一下力量便弱了兩分,掙扎了十幾下終於不動了。

  東門慶一夜之內連殺兩人,肝膽練得狠辣起來,心道:「一不做,二不休!」再次將沾血的衣服換下,搜索洪迪通行禮中的金銀細軟、珠寶紅貨,約值數百兩銀子,又將紗絹等易燃之物從箱籠、包裹中取出,淋了燈油,挨到破曉便放起火來,火勢成了氣候之後才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天明時分人最嗜睡,聽到叫喊全都迷迷糊糊趕來救火,東門慶在混亂之中溜了出去,便如沒事人一般在店外立觀,這場火來得突然,店家搶救不及,連燒了四五間房子,直到天色大亮還沒完全撲滅,東門慶心道:「等他們清理房間看到屍體,事情便鬧大了。得趁著城門未曾戒嚴出城!」問明方向,離開了漳州城徑朝月港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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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註:台郎棒會,閩南語,即殺人放火。
rocelu 發表於 2008-7-24 03:16

正文 第六章 月港的陷阱

有明一代,合法的中日貿易是以一種「勘合貿易」的形式進行的,以日本國王給大明皇帝進貢為名,帶著貨物和類似許可證的一個「勘合符」才得以入港貿易。按規定貿易使團不應超過兩艘船和兩百人,十年一次,勘合符也是十年一換。但是這麼長的週期和這麼苛刻的貿易限制根本無法滿足民間的商業需求,而商人自己組織出海前往日本做生意又不被允許,所以十年的期限經常不會被遵守,商船常常沒到期限便又來了,而且船的大小、人的數量也經常超標,這些實際上是商業利益驅動的結果。


  到嘉靖初年,日本的勘合貿易權由幕府落入細川、大內兩家之手。大內氏獲勝後,於嘉靖二年向寧波港派出商團,但細川氏商船帶著已經過期的「弘治勘合」也到達了寧波港,並事先通過僱傭的明人副使買通了市舶司太監,得以先行進港驗貨。


  大內氏得知消息非常不滿,帶武士攻殺細川氏正使,衝入市舶司,攻擊明軍。這一事件當時和後世的政治家多認為「過在太監」,但執拗的嘉靖皇帝卻認定「禍起於市舶」,便武斷地撤銷了寧波市舶司,斷絕了對日貿易。是為「爭貢之役」。


  自從「爭貢之役」以後,大明已實行海禁,所以眼下出海做生意的個個都是走私!大明朝廷的保守派故步自封,卻封不住沿海人民衝向海外的野心和勇氣。保守派腐儒既不知天下大勢,又不顧民生疾苦,面對海寇不思整治海防積極進取,面對日益發展的海外貿易也不能因勢導利,而是消極地來個一禁了事!但福建人多地薄,瀕海人民全靠海洋為生——羸弱膽小的捕魚捉蝦,強悍膽大的便出海闖天下!這海一禁,可把他們的活路都斷了!明廷對「通番」之罪治得極重,真判下來是要殺頭的!本來若允許老百姓做生意,就算要交納沉重的稅金,只要還能活下去,有多少人會幹掉腦袋的買賣?但現在正規途徑全被塞死,他們活不下去,便只有鋌而走險,入海走私了。


  東門慶此時要去的月港隸屬漳州,位於龍溪縣東南,九龍江下游入海口,離漳州府城約五十里,地理位置大約在後世的廈門附近,枕山靠海,既有天然的良港可以泊船,又遠離明皇朝的政治中心,所以整個地方都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活力,是這個時代中國最重要的走私中心之一,當世稱之為「小蘇杭」。

  月港的貿易線,東通日本、流求,南通呂宋、暹羅,被誤稱為佛郎機(即法蘭克的古音譯,當時或被回回商人用來指代基督教歐洲,或更為具體地指代葡萄牙)的葡萄牙人來到這裡也有好些年了。這個瀕臨東海的走私港口裡,常年活動著的葡萄牙人也有幾十到數百不等,他們用香料、黃金等貨物和本地居民換取食物和生絲,以維持他們在東海和南海的商路。因為是海外貿易重要的集散地,商業發達,人不務農,所以落在正人君子眼裡,月港的居民生活顯然是奢侈而糜爛的!他們的服飾不但常常僭越,甚至還充滿夷人的風情!而尤其令道學先生們看不過眼的,莫過於這裡的民風!

  月港的風俗,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男的彪悍,女的淫蕩!

  與道學先生們相反,和正人君子八輩子挨不到邊的東門慶一到這裡便如魚得水!精神也為之一振。不過,他這次來月港卻不是來遊玩享樂,而是來覓船逃難,所以對著大街小巷裡來來往往的少婦嬌娃竟都熟視無睹,只是想著如何出海,如何上船。

  東門家在爭貢之役之前曾長期把持著泉州市舶司的美差,爭貢之役以後又深涉走私,所以海上的勾當可以說是東門慶的家學淵源,不過東門慶畢竟還年輕,對航海事務從來都是耳聞,並沒有像他的父兄一樣真正出海體驗過,而且他長期接觸的都是比較高端的事務,比如海上各派勢力誰強誰弱,海商海盜如何結合,與士林吏員的關係又如何調處,甚至連朝廷的政策、態度也有所把握,但說到實際操作層面的事務——尤其是中下層如何運作他就不行了。他雖然對月港由那些大海商把持,受哪些大海盜影響都大致知道,可是失去了家族靠山之後這些人他都不敢去找!至於一個人拿著一些細軟金銀如何僱船出海,這些東門霸東門度他們可沒教過——因為東門家族的成員出海從來不用走這等低級路線。

  所以月港地方雖然不大,但東門慶進了月港之後卻感覺摸不到北。

  由中國前往倭島的船,通常是在四月到七月上旬的夏季出發,此時中國沿海盛行西南季風;而從日本返航的時期,又多在秋末冬初,此時靠日本九州地區多吹西北風,靠東南沿海地區則多吹東北風,這個時候行船最快。如今季風已起,為了趕上貨期,商人們、苦力們個個都在忙碌,人人目標明確地奔向自己要去的碼頭,奔向自己要去的船,唯有東門慶在月港轉了一圈又一圈,卻始終找不到門路。這晚他在月港的客棧睡了一覺,早上起來向小二套問打聽消息,此時的東門慶本質上還是一個紈褲子弟,氣質與月港來來往往賺生死錢的商販們完全不同,所以小二對他也不免有些堤防,怕他是官府派來調查的,言語間便東拉西扯,不落一句真話。東門慶聽出他已經起疑,不敢再問,結了帳出門,心想:「常聽三哥說月港的船大多是從浯嶼出海,不如我就去浯嶼看看。」

  按本朝律令,三桅以上大船若不得特許不但不許打造,而且不許停泊。平常時節地方官吏欺上瞞下,也沒人去理會這條不合時宜的爛法律,但最近海禁又嚴了起來,大海船一般都不敢停留在大陸港口,而是藏匿於外洋的島嶼之中。月港這個地方的商人,一般都會把船藏在浯嶼——即後世的金門。

  東門慶出了旅店後就找個行人問路,但這時大家都在忙,知道的沒人有空理他,不知道的問了也沒用,好容易問到個流浪漢模樣的男子,對方看了東門慶兩眼,道:「這位公子,是第一次出海吧?」

  雖然被對方看破,但東門慶還是死撐著,說道:「不是,我是要到浯嶼看一個朋友。」

  那流浪漢哦了一聲,說:「要到浯嶼得渡海,要渡海得先找到船,現在正在船期,若沒早早預定,恐怕有錢也買不到船位啊。公子約的那位朋友給公子定了船沒有?」東門慶說沒有,那流浪漢道:「要是這樣,那公子得先租條船。不過……」說著手伸了伸,東門慶一笑,知道對方是要錢——他不惱反喜,因為東門家的家教從來就是「交易可以倚重、『好人』不可輕信」,所以對方要錢東門慶反而放心,便拿了一錠散碎銀兩給他,那流浪漢拿到了錢精神一振,指著東南道:「從這條小路一直走,逢岔道取左邊道路,約走五里左右,就有一家酒店,店旗上寫著一個張字。這家張記酒店老闆叫張維,為人最古道熱情的,滿月港的人都知道。他除了賣酒,也幫散客找船去浯嶼的。你找到了他總沒錯!」

  東門慶大喜,便依照他的指示,沿著那條小路一直走,小路上有許多車轍、腳印,路上也有行人趕路,可見不是個偏僻的去處,所以東門慶也不擔心。走了二里開始有岔道,逢岔道便取左邊道路,又走二三里,路上的車轍、腳印漸稀,行人也越來越少。走了五六里,果然望見了一家酒鋪,上面寫著一個張字。酒鋪朝東開,店舖面前是個小池塘,池塘裡停泊著兩艘小船,池通江,江通海,正是東南沿海特有的格局。

  東門慶見這家酒鋪沒什麼人,心裡有些警惕,想了想,竟回頭回到市集,買些不干緊要的東西,和幾個店舖的老闆閒聊,隨口提及張維這個名字,不料所有老闆、商販聽到這個名字都豎起大拇指道:「張老闆啊!那是咱們月港有數的好漢!」

  東門慶心道:「全鎮眾口一詞,看來不是圈套。」便隨口道:「聽說他開了間酒鋪,不知道怎麼走。」

  被問到的人如實相告,果然如那流浪漢所言,東門慶這才打消了疑慮,重新找到張家酒鋪,這麼一個來回折騰,再找到酒鋪時已是下午。酒鋪中竟一個人也沒有,東門慶在外面叫了兩聲,才走出一個眼睛通紅的漢子來,這漢子個子短小,但肩頭、胸口裸露出來的肌肉卻都如同石頭一般,那雙眼睛紅通通的似乎剛哭過,但見東門慶正留神他的眼睛時又是一瞪,那一瞪竟如寒光一閃,在倔強中隱藏著威脅,東門慶不敢再看他,問:「大哥可是張老闆?」

  那漢子哼了一聲說:「張老闆出去了,我是他的夥計!有什麼事情麼?」

  東門慶不說什麼事情,先問:「大哥如何稱呼?」

  「我姓吳。」那漢子道:「問這麼多幹什麼!你是要喝酒,還是要租船?」

  東門慶心想:「這人好凶。」不過心反而又寬了兩分,他自幼聽多了江湖上的詭計,知道越是有奸謀的人通常都越是佛臉菩薩笑,便道:「我要租船去浯嶼。」

  那姓吳的漢子道:「我有事,不能帶你去。等黃隆來了,讓他帶你去。」

  東門慶問:「要等多久?」

  那姓吳的漢子道:「黃昏之前他應該會回來,要是黃昏他都不回來,你就去別處找船吧。」

  東門慶聽他沒打算留自己過夜,又多放了兩分心——他知道道上的黑店通常都是拖時間拖到入夜好留人加害的,哪有到黃昏就趕人走的道理?便說:「好,那我等等。」

  那姓吳的漢子說著就一邊坐著去,也不招呼東門慶,似乎全不將這生意放在眼裡,東門慶坐了一會覺得無聊,叫道:「有酒沒有?整兩碗出來!再弄幾個下酒菜。」

  那姓吳的漢子說:「阿川不在,我不會弄菜,光酒,喝不?」

  東門慶笑道:「喝,喝。」因見這漢子直爽,心裡越發認定這不是一家黑店了。

  那姓吳的漢子便轉後面去取酒,他進去後便咦了一聲,似乎在說:「你在啊!什麼時候回來的?」跟著就聽不見聲音,過了一會出來對東門慶說:「阿川回來了,你要吃什麼?」

  東門慶想這小地方多半也沒什麼吃的,便說:「隨便弄點,你們拿手的就行。」

  那姓吳的漢子便進去了,過了一會拿了一壺酒出來,而廚房裡也響起了炒菜的聲音,東門慶拿出一條手帕將杯子抹乾淨然後再倒酒,那姓吳的漢子瞥見,冷笑了一聲:「娘們!」竟不怕東門慶聽見!

  喝酒之前先將杯子擦乾淨,在東門慶看來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沒想到在這裡卻被人瞧不起,心中不免有些不痛快,拿起杯子一聞,卻是從來沒喝過的劣等酒,眉頭一皺問:「有好酒沒?」

  那姓吳的漢子橫了他一眼說:「男子漢喝酒,只管烈不烈,哪分好不好!」

  東門慶無奈,心想:「小地方大概是這樣了。」不願被對方看不起,仰起脖子喝了,舌頭嘖了嘖,覺得滿嘴都是臭味,喝了一杯就不喝了。

  沒多久一個胖子端著一盤菜笑嘻嘻走了出來,見東門慶停杯,便問:「客官,怎麼不多喝兩杯?」

  東門慶看了那姓吳的漢子一眼,不好說酒不夠好,卻道:「這酒不夠烈。」

  那姓吳的漢子抬起頭叫道:「阿川,別理他!」

  那阿川卻笑瞇瞇道:「小地方是這樣,小地方是這樣,公子你將就些吧。」說著又替東門慶斟酒,又替東門慶夾菜,東門慶勉強再喝了一杯,又吃了一口菜,心想:「若在家裡,這廚子煮的東西只能拿去餵豬!」但見對方服侍得慇勤,也不好不應景地吃上兩口。

  那姓吳的漢子看見不悅道:「阿川你討好他幹什麼!」

  阿川微笑道:「他多吃點,倒得更快,昏得更久,我們辦事也輕巧些。」

  東門慶聽到這句話大吃一驚,拍案站起來叫道:「你們……」他不動還好,這一站起來便覺酒氣上衝,頭腦一陣昏沉,竟然站立不穩——以他的酒量,這是不當發生的事情!

  阿川上前一腳把他踢翻,踩在腳下,捏住東門慶的鼻子拿了酒就往他嘴裡灌。

  東門慶嗆了好幾下,因呼吸道被控制住便不由自主地吞下了幾口酒,沒片刻腦袋的昏沉就越來越嚴重,迷糊中聽那姓吳的叫道:「阿川你做什麼!」

  又聽阿川說:「這傢伙是只蠢蝦,是黃隆引來的。趁著老大不在,我們把他做翻了,剛好可以給你湊足回詔安的盤纏……」

  再接下來的話東門慶就聽不大清楚了,好像那姓吳的又說了什麼,再過片刻,東門慶終於完全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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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celu 發表於 2008-7-24 03:17

正文 第七章 通財

一陣冰涼刺激得東門慶從昏迷中醒來,知覺漸漸恢復後感到臉上、脖子上都濕漉漉的,原來他剛剛被人潑了一盆的冷水。他睜開了雙眼,模糊了一會,才看清楚自己身處一間小屋之中,屋內充斥著柴草灰燼與醃鹵爛菜的味道,再看屋內的陳設多半是一間小廚房,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東門慶定了定眼,見這男人三十歲不到年紀,身上穿著一件洗的乾乾淨淨的舊布衣,看見自己醒來,問道:「醒了?那就出來吧。」


  東門慶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掙扎著爬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是躺在灶邊,他先拍了拍腦袋讓自己盡量清醒些,心想:「我剛才好像被藥翻了,然後……嗯,他們沒害我?還是說有人來救了我?剛才那人好像對我沒惡意,要不然大可趁我昏迷把我殺了,不用先救醒我大費手腳。」


  他等腦袋清楚了才掀開布簾出來,門外站著四個男人,竟然個個都見過——第一個就是剛才弄醒他的布衣男子,第二個、第三個就是日間招待自己的那個姓吳的和那個阿川,而第四個人,赫然就是在月港市集給自己指路的流浪漢!東門慶又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確定這件屋子就是那個酒鋪,只不過店門已關而已,從窗口望出去外面黑漆漆的,此時多半已是入夜。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究竟要幹什麼?」東門慶問,他已經做好最壞打算了。


  那布衣男子拿出一個包袱來往東門慶身前的桌子一放,說:「這是你的東西,你點點,看看有沒有少。」

  東門慶卻沒聽他的話去點算財物,看看眼前這個男人,再看看其他人,說道:「我想先知道你是誰,他們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還不明白麼?」那男人道:「我叫張維,是這家小酒鋪的老闆,有時候也做些跑腿的買賣。這幾個……」他指著其他三個男人說:「是我的兄弟。這個,」指著那流浪漢說:「叫黃隆,這個,」指著那胖子:「叫吳川,這個,」指著那短小精悍的吳姓漢子:「叫吳平。我這家酒鋪,向來是做正當生意的,雖然薄利,但勉強也能餬口,月港雖然遍地是黃金,但我們也不貪圖不是我們的東西……」

  東門慶聽到這裡忍不住冷笑起來:「不貪圖不是你們的東西,那為什麼把我給藥翻了?」

  張維眼中略略現出歉意來,說道:「我張維的名號雖然不算響亮,但在月港誰不知道我行得正站得直?我的兄弟,本來也是不幹這等事情的。不過吳平老家托人傳來口信,說他老娘病重,要他趕回去。最近剛好我們手頭又緊,連盤纏也湊不齊,他們這才趁著我出去動了歪心。」張維指著黃隆說:「你在月港市集亂轉,早已落在黃隆眼裡,所以就把你引了過來。誰知你卻也有幾分小心,到了我這裡竟然不進來,竟然會先折回市集去打探消息——其實你當時要進來了反而沒事,因為我是中午才出的門。但你一來一回這麼一折騰,我已經不在店裡了。」

  東門慶有些奇怪:「我折回去打探你的消息,你怎麼知道的?」

  張維嘿的一聲冷笑:「黃隆和吳川輪流跟蹤你啊,你不知道麼?真是個公子哥兒!」又道:「這件事情是黃隆和吳川的主意,吳平本人反而不知情,他心情不好,所以你來了之後他也不怎麼招待你,不過這好像反而打消了你的疑心,跟著的事情就不用我說了,你還是被中了吳川的蒙汗藥,翻倒在地。他們奪了你的財物,又將你拖到廚房,準備把你宰了做包子!」

  東門慶聽得心中一寒,張維已指著吳川黃隆罵道:「咱們這裡又不是十字坡!你們又不是孫二娘,賣什麼人肉包子!」又對道:「吳川黃隆是想瞞著我把你解決了,但吳平卻堅持要等我回來再說。我回來後問完了經過把他們罵了一頓,跟著用水潑醒你,整件事情就這樣了。」他對自己的事情,倒是說得簡潔異常。

  東門慶這時已經暗暗猜到了張維的立場,但仍問了一句:「那現在你準備怎麼處置我?」

  張維說道:「我想問你肯不肯善了。我看得出你是急著要出海的人,我也不管你是為了什麼事情,總之如果你肯善了,不追究這件事情,那你出海的事情我幫你辦——當然,費用要你自己出,我們不收你中人費就是,算是給你道個歉。」

  東門慶道:「如果我不肯善了呢?」

  張維冷笑道:「你能不善了麼?你一個公子哥兒,帶著一包亂七八糟的金銀細軟,神色慌張地跑來浯嶼,還不是為了出海逃難?你若不肯善了,就算我肯放你走出這店門,我猜你也不敢去告發我們,和我們對簿公堂!」

  這幾句話當真擊中了東門慶的死門,而且張維如能兌現他的諾言,對東門慶來說也只有好處而沒損失,所以東門慶聽了之後只有苦笑著說:「看來我只好善了了。」

  「那好。」張維說:「那麼現在你就算我的主顧了。如果你只是要去浯嶼,明天我就可以給你安排船。但如果你要出洋,那可能就得花些時候。」

  東門慶點了點頭說:「好,我信得過你。」這時他除了選擇信任張維,也沒其它辦法了。

  張維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東門慶想了一下道:「我行王,叫王慶。」

  張維深通世情,也不多問什麼了,只是說:「晚了,就請王公子到後頭休息吧。」便帶東門慶到屋內來,一個女人正在收拾床鋪,見到東門慶來退在一旁,張維指著那女人說:「這是賤內。」又說:「我們窮鄉僻壤的,就這麼個屋子,這麼張床,請公子將就一夜吧。」

  東門慶看看張維的妻子,問道:「若只有這麼個屋子,這麼張床,那張大哥和嫂子睡哪裡?」

  張維一呆,他的妻子道:「我今晚到外面和相公蹲一晚就好了。」

  東門慶又問:「那吳平他們平時睡哪裡?我和他們睡去。」

  張維道:「他們平時就在外頭,把幾張桌子一拼就躺下了,有時候就直接睡地上,沒別的地方了。公子就不用多說了,請休息吧。」就要帶著他妻子出去,東門慶卻已經拎著包袱搶先出門了,說道:「還是我在外面蹲一晚吧。」

  張維一呆,眼睛裡有了一點笑意,揮手讓他妻子回屋歇息,自己卻到外面來,動手拼桌子當床鋪讓東門慶睡。

  東門慶剛才的言行舉止吳平吳川黃隆都看在眼裡,聽在耳裡,雖只三言兩語,但對東門慶的態度已起了變化,黃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王兄弟,看來你也是個知書達理的人,日間真對不住了。早知道你有這樣的人品,我們就不動你了。」

  張維哼了一聲說:「就算是人品不好也不應該動!憑咱們幾個的本事,真要下海去撈,就算趕不上許龍頭、王五峰,至少也能割據一島!不過咱們既然選擇了要靠薄利生意發家,就該守本分!」看看東門慶正在聽自己說話,揮揮手說:「王公子你睡吧,別管我們。」

  東門慶也知道聽人家說話不好,便轉過身去,閉上了眼睛,但他既沒真的睡著,同在一屋之中,張維等說話他也就只能聽著。

  張維似乎也不怕東門慶聽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摸出一包銀子來,交給吳平說:「明天你就回去。別再耽擱了。要是見不到你娘,那這罪過就大了。」

  吳平打開那包銀子一看,見約莫有六十多兩,問道:「老大,這錢……你哪來的?」

  「放心,這錢來路正得很。」張維道:「你儘管拿去,不會有後患的。」

  吳平道:「那也不需要這麼多,我拿個三五兩,夠我挨到詔安就行了。」

  張維道:「路上花費事小,但你娘的病可還不知道輕重!回去以後還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呢!別婆婆媽媽了!拿去!」

  黃隆眼尖,伸著腦袋瞅了瞅,忍不住叫出聲來:「老大……這銀子……這錢好眼熟……啊!這是我們湊來打造大海船的錢啊!」

  原來張維、吳川、黃隆等人出身貧苦,像東門家族那樣通過資本掌控海外貿易固然是他們所不敢想像,就是許棟、王直這樣造大海船直接遠航倭島也不是他們的財力所及,甚至就是像洪迪通般買艙位出海,他們也湊不到足夠的本金。

  不過海外貿易是一個極大的經濟生態圈,富豪有富豪的投資路子,窮苦人家也有一些漏油可以接,張維等想做的生意,就是打造一艘中等的海船在近海活動,或運食物、淨水接濟海商們的大船隊,或是幫大海商們在船、岸之間搬運貨物。這條生意路子的利潤自然不能和直接出海相比,也總算是一條財路。但就算如此,要打造一條夠得上規模的海船,也需要四五百兩銀子,這筆錢在東門霸眼裡不值一哂,但張維等人卻還是拿不出來,最後他們想了個辦法,那就是聯合一批人共造此船,每人出銀二十兩左右,聯合了二十多人,到前幾日才湊齊了四百多兩!這六十兩銀子,就是張維、吳川、黃隆三人的份。

  黃隆他們為了要湊齊這些銀子,不知挨了多少的苦,這時見張維要送給吳平,口裡不好說,可心裡著實難受,吳川乾脆背過臉去,他倒不是鬧彆扭,只是怕被吳平看見他那難看的臉色,壞了名頭。

  吳平看看他們二人的樣子,哪裡還好意思拿這錢?用力推還給張維說:「老大,這錢是你和黃隆、阿川他們從口裡一點一點省下來的,你們要用這個造船,若是耽擱了這件大事,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翻身呢!我不敢拿。」

  張維瞪了黃隆吳川一眼,說道:「是造船的事大,還是你老娘的病大?」

  吳平道:「我來月港沒多久,得老大你這樣看待已經是三生修下來的德了。這若是我的錢,我哪裡管它多少,自然要拿來治我老娘的病,但這錢……這錢我真的不能拿!我就算拿了買了藥,端到我老娘面前,她也喝不下去的。」

  張維說不過他,對黃隆吳川道:「你們兩個,過來勸勸。」

  黃隆答應了一聲,遮掩著心不甘情不願,說道:「吳平兄弟,你就拿吧。」

  吳川轉過身來,兩片肥嘴張了好幾次,才終於道:「吳平兄弟,你……你就拿吧!」

  但吳平卻說什麼也不肯接,張、吳兩人正推著,東門慶聽不下去,忽然爬了起來,打開包袱把細軟金銀都亮出來,問張維道:「張大哥,我要出一次海買個艙位,需要花光這些財物麼?」

  張維一時不知他什麼意思,想了一下說:「不用。」掃了東門慶那堆金銀細軟一眼,說:「最多用上一成,也就夠了。」

  「好!」東門慶取出一成來,又指著剩下的財物說:「這些分出一半來,夠做本金麼?」

  張維道:「也能買些雜貨什麼的去賣了,若是做生絲生意,你這些錢全拿出來也不夠看。」

  「那好,我也不圖做多大的生意,能過日子就好。」東門慶說著,把那一半財物包了,交給吳平說:「吳平兄弟,我們萍水相逢,我也不好說送,就當是借吧。以後若有機會,你再還我。」

  黃隆吳川等看得目瞪口呆,黃隆訥訥道:「你想清楚沒有,這些金銀細軟,怕有好幾百兩啊!」

  東門慶道:「若論以前,我也不把這點東西當回事。說到現在,我只要能平平安安就好,多幾百兩少幾百兩,沒什麼所謂。」說著就要塞給吳平,吳平不拿,東門慶又塞給張維。

  張維猶豫了一下便接了,說道:「好!我今天算沒救錯人!王公子,如果你不嫌棄,咱們就交個朋友!」

  東門慶大喜道:「交得張大哥這樣一個朋友,勝似千金!」

  黃隆吳川對望一眼,一起道:「如果王公子不嫌棄,我們也願意和王公子交個朋友。」

  東門慶道:「既然願意做朋友了,還叫什麼王公子。」

  吳川喜歡道:「對,對,王兄弟!」

  張維將那包財物往吳平手裡一塞,說道:「剛才王兄弟的話你也聽到了。這筆錢雖然更多,但對他來說,和那六十兩銀子對我們來說不一樣。你就拿著吧。」

  吳平低頭想了想,終於收下了,也不多說什麼。

  張維大喜,叫道:「今晚真是痛快!來!拿酒!我們要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rocelu 發表於 2008-7-24 03:18

正文 第八章 賞金

東門慶和張維等正喝酒慶祝,他們剛剛了了一件心事,心情正好,喝酒時大呼小叫,肆無忌憚,忽然門外有人叫道:「什麼事這麼開心啊!」


  張維聽得出這個聲音,臉上現出喜色來,對東門慶說:「是何岳,沒想到他會來,你要出海的事情,正好托他辦!」


  東門慶不知道這個何岳是誰,但聽張維的說法,想必是個很有門路的人。那邊吳川早開門將何岳接進來了,卻是一個賬房先生模樣的人,嘴上留著兩撇小鬍子,眼睛瞇成一條線,張維見面就道:「什麼風把何掌櫃的吹來了!」


  何岳呵呵笑了起來,說:「我剛剛打聽到一筆大買賣,一來自己一個人啃不下,二來有錢也得大家一起賺,所以就來找張兄弟商量。」

  張維哦了一聲,黃隆忙問:「什麼大買賣?」

  何岳正要述說,忽然抬頭看見了東門慶,不由得一怔,眉頭扭曲了一會,問張維:「這位是……」

  「是新結實的好朋友!王慶,王兄弟!」張維給兩人引見了,黃隆吳川放倒東門慶的事情略過不提,先說了東門慶的義舉,跟著又給東門慶介紹何岳,說何岳是在月港吃得很開的人,各方面的消息都十分靈通,又對何岳道:「王兄弟正要出海,這事可得勞煩老何你了。」

  何岳臉上若無難色,說道:「別說是張兄弟托付,就是衝著王兄弟這份義氣,我也是責無旁貸要幫忙的。」

  張維喜上眉梢,對東門慶說:「有何掌櫃這句話,你出海的事情就十拿九穩了!」東門慶一聽也感高興,那邊張維又問何岳:「對了,何兄剛才說的買賣,卻不知道是什麼。」

  何岳說:「這個買賣不急,今晚難得認識王兄弟這麼個好朋友,正當喝他個一醉方休!義氣當前,買賣的事情靠後!」

  吳川、黃隆等都叫道:「不錯!說得好!」

  五個男人便席地而坐,喝了起來。張維喝酒,一碗就當三口乾。吳平心裡有事,要不就是呆了好久不動,一動就是整碗往咽喉裡倒。何岳喝酒卻是細吸慢吞,喝的似多實少。東門慶也慢慢地學著這些粗人的喝法,不再計較酒好酒壞了。黃隆吳川在旁勸酒,沒多時東門慶便喝得酩酊大醉。

  東門慶醉倒以後倒地就睡,睡到將近天明忽然尿急,迷迷糊糊起來找廁所,一不小心踢到了旁邊的吳川,吳川也睡迷糊了,昏昏問:「怎麼?」

  東門慶道:「尿急,找廁所。」

  吳川道:「我們這有個什麼鳥廁所!到外面隨便找個地方撒就是了!」說完又睡過去了。

  東門慶往房門上一推,才發現房門是虛掩的,晃晃悠悠走了出去,隨便找個地方解了手,冷風一吹,人又清醒了兩分,他繫好褲袋正要往回走,忽覺不遠處的瓜棚似乎有什麼動靜,走近兩步,便聽有人在說話,聽聲音似乎是張維,跟著又有另外一個聲音,似乎是何岳,東門慶只是音樂聽到兩個人的聲音,至於說什麼卻聽不清楚。

  東門慶想:「他們大概是在說買賣的事情,嗯,那何岳之前說是不急,其實多半是信我不過,所以不當著我的面說。畢竟我和他是初次見面,他防我也是應該。」他也沒打算介入對方的買賣,加上心裡當張維是朋友,就不好偷聽他們的談話,正要離開,忽然順風飄來兩個字:「東門」!

  東門慶本來還有三四分迷糊,但這兩個字一入耳他便嚇得完全清醒過來,改變了主意,貓下了身子漸漸接近,他怕走得太近了被兩人發現,所以又不敢靠得太近,只在勉強能聽清楚兩人言語處便停下來,便聽張維道:「你真有把握是他?」

  又聽何岳道:「沒錯!前些天這小子中秀才擺宴席,我剛好幫人送禮過去,在人群中望見過他!當時他和我只差幾步光景,所以我看得真切!絕對是他沒錯!不過他貌似沒認出我來。」

  東門慶聽了這兩句話便知道他們兩人果然在談論自己,登時冷汗浹背,連動都不敢動了!

  張維便沉吟不語了。何岳又道:「這筆生意,大有做頭!若辦成了,這筆賞金都夠我們造一艘大海船出海了!只要走得幾趟日本,這花花世界就任我們享用了,何必再挨這窮苦?」

  張維說:「若是昨日你來跟我說,或許我就答應了。但現在……」

  何岳問:「現在又怎麼樣!」

  張維說:「他畢竟是挺義氣的人,仗義疏財,是條好漢!」

  「什麼好漢!」何岳說:「我看他是急著逃亡,所以花錢來買人心!再說,他這錢也來得不正!」

  「哦?」張維問:「怎麼個不正法?」

  何岳說:「漳州福興客棧起火的事情,你聽說了沒?」

  「嗯,」張維說:「聽說還留下了兩具焦屍,是近年難得一見的無頭公案。啊!難道你懷疑……」

  「多半是他。」何岳說:「我打聽到,如今不但東門霸在找他,好像洪迪珍也在找他。」

  「洪迪珍?他和這件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張維還沒弄明白,東門慶卻已經知道答案!洪迪珍號稱龍宮彌勒,是福建海面上有數的海上豪強之一,論勢力雖然還遠遠比不上許棟、王直,但他是漳州人,在月港這邊算是地頭蛇,所以在張維、何岳等本地人心目中,洪迪珍的份量離許棟、王直也只差一肩而已。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洪迪珍就是洪迪通的哥哥!

  果然何岳道:「福興客棧的那兩具屍體,據說有一具就是洪迪通的!」

  張維聽了這話忍不住啊了一聲,他是本地人,自然不會不知道洪迪珍和洪迪通的關係!何岳又說:「以洪迪珍的地位,他既微露口風要找他,就絕不會沒有因由!加上其它的一些蛛絲馬跡,我猜福興客棧這場火多半也是這小子放的!現在形勢已經很明顯了,無論陸上海上,都有人在找他!他一個公子哥兒,如何逃得出這天羅地網?就算我們不做這筆買賣,這便宜多半也會讓別人佔去!再說要是讓洪迪珍知道我們包庇他,會是什麼後果你自己清楚!」

  張維道:「我再想想。」

  「你還想什麼!」何岳說:「我聽說他從家裡逃出來的時候什麼也沒帶,現在忽然有了這麼些金銀細軟,多半是做了洪迪通之後得手的。也就是說他拿來收買人心的,是贓物!」

  張維道:「就算是贓物,但他畢竟也是有了這份心!當時的情況,他本沒必要拿出這筆財物借給吳平的。殺人越貨的事,我也不怕干!但我們已經和他喝了酒,交了朋友,再暗算他,那豈不成了卑鄙小人?」

  何岳道:「那你是打算包庇他了?哼!你在月港雖然人緣好,不過還是沒法跟洪迪珍斗的!洪胖子雖然號稱龍宮彌勒,可他真狠辣起來那也是決不手軟!否則如何混得到現在?更別說洪迪珍之外,還有東門霸的黑道追殺令!東門霸的面子,可是連許龍頭、王五峰都要賣的!」

  張維便不說話了,場面登時變得極靜,只剩下夏蟲在有節奏地鳴叫著。東門慶驀地想起:「他們說到這裡,恐怕就要下決定了!決定了之後馬上就會回去!我得趕快走!若等他們談妥了,恐怕就走不了了!」他雖然還沒聽到張維的決定,但也覺得張維已經沒有拒絕的餘地,何岳最後的那幾句話其實已經藏有威脅的味道。

  過了一會,何岳又開始說話,都是勸張維不要心軟,不要糊塗,他一說話,東門慶就開始一步步地挪開,走了七八步,忽然何岳叫道:「誰!」東門慶吃了一驚,暗叫一聲糟糕,卻聽吳平的聲音道:「是我。張老大,何掌櫃,你們也出來撒尿麼?」

  何岳一愣,隨即笑了起來說:「是,解手之後睡不著,就和張兄弟聊聊天。」

  東門慶暗中鬆了口氣,又再一步步逃走,逃到酒鋪前面時,猶豫了一下,便推開虛掩的門,只聽黃隆吳川還在打鼾。東門慶抓起了包袱就要逃走,忽然門外想起了腳步聲,卻是張維何岳他們回來了,東門慶暗叫一聲苦,趕緊往地上一躺,假裝睡著。

  三人回來後也沒再說什麼,各自尋了個地方睡下了。直到天色大亮,東門慶才假裝睡醒,捂著頭叫頭疼,張維微笑道:「宿醉之後,第二天是這樣的了。」

  早飯是來不及吃了,中午胡亂弄點東西下肚以後,張維就對吳平說:「你不如就上路吧,別再耽擱了。」吳川、黃隆等都說是,吳平便不說什麼,帶了些乾糧和眾人告辭了。

  東門慶心道:「你不會是怕他對我有些香火之情,所以催他上路的吧。」他本想要托故告辭,卻又擔心被對方看破機關。再說自己在月港人生地不熟,如果鬧破了臉,就算能僥倖逃出這家小店,恐怕也逃不遠。

  吳平走後,何岳也起身,說要去幫東門慶打聽船期,張維忙叫住他道:「等等。」

  何岳問:「怎麼?」

  張維說道:「眼下要緊的是王兄弟的艙位。至於昨晚你提到的那筆生意,我覺得我們兄弟幾個做得來了,不必再請別的幫手。人多了,錢就薄了。」

  何岳一聽大喜,道:「那好,都聽張兄弟的!」

  他們倆的對話吳川黃隆聽得懵懵懂懂,東門慶卻心下瞭然,暗中不住冷笑,冷笑之餘又不免擔憂——如果張維真要對付他,其實也不用什麼蒙汗藥,張何吳黃四人一起上,一條繩子就能將他輕易制服!

  何岳出門時張維又要吳川跟著幫忙打聽,跟著又對黃隆說:「王兄弟要出海,總得販點貨物。在漳州採辦貨物,首選紗絹,我看你不如去看看有沒有貨,如果有貨,就幫王兄弟訂個一些。」

  黃隆道:「現在是旺季,貨物走俏,就算是熟人也是空口無憑,不當場買的話,轉眼就讓別人搶去了。」

  張維對東門慶道:「王兄弟,你要信得過我,不如先拿出些財物來好讓黃隆去入點貨。」

  東門慶哪裡敢拒絕,便把包袱裡的錢財分出一半來,請黃隆幫自己兌換入貨,張維道:「王兄弟,不夠。」東門慶無法,只要把包袱裡大部分東西都交給了黃隆,只留下五兩金子,十兩銀子傍身。黃隆拿了財物後,對東門慶道:「王兄弟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入到一批好貨!」

  黃隆走後,張維又讓他渾家去買菜,東門慶心道:「他莫非是故意把人都支走,為什麼這樣做呢?」臉上若無其事,手卻伸進包袱裡,捏緊了匕首。

  張維走到酒鋪門前張望,東門慶看著他的背脊,心道:「我這時若衝過去給他一刀,他就是不死也得重傷!」幾次要動手,卻又怕難以得手反壞了事。忽然張維轉過身來道:「沒人了,東門公子,我們可以開誠佈公說幾句話了。」

  東門慶聽到這兩句話後臉刷的青了,掣出了匕首冷笑道:「你想如何?」

  張維看看他手裡的匕首,說道:「昨天晚上我們的話你都聽見了?」

  東門慶一聽便恍然,說道:「原來你早發現了我。」

  張維嗯了一聲,表示東門慶所料不錯,東門慶道:「那麼你現在想如何?」張維反問道:「你呢?你想如何?」

  張維這句話卻把東門慶問得呆了,是啊,東門慶還能如何呢?他的行跡已露,附近又找不到可以庇護他的勢力,就算他能在這小店裡殺了張維只怕也很難離開月港。何況是否過得了張維這一關還兩說呢!但他仍然冷笑道:「我就算要死,也不能便宜了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張維嘴角的肌肉向斜上方一扯,冷然笑道:「你說和我們做朋友,卻瞞著自己的真姓名——這也就罷了,畢竟你是在逃亡,我也理解。可是洪迪通的事情你怎麼說?他是你殺的吧?」

  「是!」東門慶承認道:「他是我殺的!」

  張維又道:「既然你可以殺人奪貨,別人為什麼不能殺人取賞?左右都是為了錢,又有什麼卑鄙,不卑鄙?你對於我,不正如洪迪通對於你?這又有什麼不同?」

  東門慶一聽怒氣勃發,叫道:「你少將我和姓洪的相提並論!那是一頭豬!一條狗!」

  「哦?」張維目光閃爍,道:「你憑什麼這麼說他?」

  東門慶哼道:「你要是能制住我,儘管動手就是!何必問東問西!」

  張維道:「如果你做的不是醜事,又何必怕別人問?」

  東門慶怒道:「我幹的自然不是好事,但要說醜事,卻還談不上!」一時激憤,便將自己如何遇到洪迪通,洪迪通如何庇護自己,如何覬覦自己,自己又如何偷聽到洪迪通與其生意夥伴的談話扼要說了,跟著冷笑道:「這頭豬!他要只是瞎了眼睛把我當兔子,我看在他畢竟幫了我的份上也不跟他多計較了!但他竟然打算事後出賣我,你說,他該不該死!」

  張維盯緊了東門慶的雙眼,東門慶哼道:「你看什麼!」張維道:「我想要看你有沒有說謊。」

  東門慶笑了起來,笑得有些狂,有些苦,又有些無奈,道:「我說謊幹什麼?難道我說了謊你就能放過我?就算你肯放過我也沒用了。那何岳說的沒錯,現在黑白兩道,陸上海上都在找我,現在除非是我老爹回心轉意,否則我遲早是死路一條!」

  張維又道:「你老子為什麼這麼恨你?所謂虎毒不食子……」

  「兒子?」東門慶嘿了一聲道:「他最恨別人給他戴綠帽子,偏偏我給他戴了一頂,你說,我還怎麼當他兒子?」

  「你……你還真敢!」張維歎了一口氣道:「你連這等醜事也不遮掩,想來也沒必要捏造洪迪通的事情。洪迪珍人望不錯,沒想到居然有個這樣的弟弟!該死,確實該死。」

  東門慶呆了一呆,問:「誰該死?」

  張維道:「自然是心存不良、一開始就想人財兩得的人該死!」

  東門慶有些不解,說道:「你……」

  「放心吧,我不會出賣你的。」張維道:「何岳出門時我對他那樣說,其實是想讓他不要聲張,不要把消息洩露出去。我讓吳川跟著去,就是要讓吳川盯著他。」見東門慶仍然不信,張維又道:「我知道你的處境,所以你現在不肯相信我我也不怪你。不過你想想,我真要對付你,並不需要用詭計的。再說,我若真要拿了你去請賞,又何必讓黃隆去幫你販貨?那豈不多此一舉?」

  東門慶想想也是,舉著匕首的手便放了下來,但心裡仍然不敢堅信,忽然張維叫道:「不好!」東門慶心裡一緊,問:「怎麼了?」

  張維頓足道:「你的那些金銀細軟,都是從洪迪通那裡拿來的吧?這些東西也不知道有沒有記號什麼,可別被人認出來才好!你等著,我這就去把黃隆追回來。若何岳先回來了你就敷衍著他,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他說著就要出門,忽然外頭一個人笑道:「老大,你不用著急。我早回來了。」

  張維一呆,便見黃隆拿著那包財物笑嘻嘻走進來道:「我出門走沒多遠,見大嫂也出來了就覺得奇怪,好像你故意支開我們一般,想了想就折回來看看。嘻嘻,沒想到聽到這麼大的事情!」拍了拍包袱道:「東西都在這,我還沒出手呢。」

  張維鬆了一口氣,說道:「東門兄弟的事,你知道?」

  黃隆笑道:「我又不是聾子,整天在市集上混,哪裡會沒聽過那筆賞金的事情?只是一時沒想到『王』兄弟身上而已。」

  張維又問:「那這筆賞金你要不要?」

  黃隆看了看東門慶,對張維道:「拿不拿都好,我聽你的!」

  張維喜道:「那好,那……」忽然停住了,黃隆問怎麼了,張維道:「吳川好像出事了!」說著指著門外,果然見吳川瘋了一般衝過來,黃隆忙迎了上去,吳川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跑到門口扶住了黃隆跳進來,不等張維等問起,便道:「吳平……吳平把何岳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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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討厭喝酒,討厭交際,但工作卻偏偏躲不開這個,煩惱啊……

  宿醉,頭痛,又一天沒法碼字了……
rocelu 發表於 2008-7-24 03:20

正文 第九章 出海的謀劃

何岳果然死了。


  吳平將他活活勒死以後,便用一個麻袋將他裝了,若無其事地背了回來。雖是光天化日之下,但過往行人望見也以為他是背著什麼貨物,萬萬料不到他背著的是個死人!


  酒鋪被關上以後,吳川黃隆在外望風,張維仔細檢查了何岳的屍體,見他死得透了,這才問吳平:「你幹嘛殺他?」


  吳平看了東門慶一眼,說:「你們昨晚的話我都聽見了,我不管王兄弟的錢是怎麼來的,總之我覺得他是真心幫我!我不希望老大你拿了他去領賞,所以我殺了這傢伙,希望老大你別聽這姓何的。」

  東門慶聽了這幾句話心中感激,他昨晚對吳平推物通財時也沒想太多,只是有感於張維的義氣而已,沒想到這麼一點事情竟然便讓吳平為自己殺人!想到這裡忍不住站了起來,對張維道:「張大哥,行了!你們有這份心我便已感激不盡!現在海上陸上都在拿我,我只怕是走不了了!既然如此,這筆賞金與其便宜了別人,不如送給你們!你們就綁了我去泉州領取賞金吧。這何岳的事情,也算在我頭上!」

  張維忙按住他道:「王兄弟這是說什麼!我真要拿那筆賞金,何必耽擱到現在!」看看地上的屍體,說道:「先把這東西抬到後面去,晚上拖到墳場埋了!至於王兄弟出海的事情,我再找找別的門路!」他們雖然已經知道東門慶不姓王,但言語間仍然有意地不改口。

  當晚他們幾個便趁著夜色將何岳的屍首拖到墳場埋了,看看四下沒人,張維道:「王兄弟的事情具體該怎麼辦,我已有了點把握,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得立下一個誓言!」

  吳平黃隆吳川問什麼誓言,張維道:「霸爺的黑道追殺令,不知還要傳多久。還有洪迪珍那邊,他雖然還沒公開說什麼,但他若是真認準了是王兄弟殺了他弟弟,那也會很難對付!所以在這追殺令取消以前,我們無論如何得替王兄弟隱瞞身份!」他指著埋葬何岳的地方道:「咱們就在這裡立下個誓言吧!王兄弟本姓東門的事情,除非是王兄弟自己改回姓氏,或者是許我們公開這個消息,否則我們就得把這件事情爛在肚子裡!就算是父子至親、夫妻至愛也不能透露,如其不然,有如何岳!」

  吳平、黃隆、吳川等都跪下起誓道:「我等願遵此誓,如違誓言,便遭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東門慶慌忙也跪下道:「謝謝幾位哥哥!東門慶現在是喪家之犬,沒什麼能報答幾位哥哥的,只有將這份感激長懷心中。將來若有發跡之日,必不相負!」

  張維扶起他道:「王兄弟,這東門二字,往後最好連你自己也忘了。除非有一天霸爺不再怪你,或者你連霸爺也不怕了,那時才好恢復本姓!」

  東門慶心中一凜,說道:「是!謝張大哥提點。」

  張維又對吳平道:「這邊的事情,我來處理,明天你就先回去吧!」

  「回去?」聽了張維這句話,吳平有些不解。

  「回詔安啊!」張維道:「你老娘還病著呢!你還想在這裡呆多久!」

  吳平看看東門慶,張維道:「你放心,這件事情我擺得平!」

  吳平這才道:「那好!我相信你!」對東門慶道:「王兄弟放心,張老大不是卑鄙小人,信得過!將來若有相見的時候,我們再一起喝酒!」

  吳平走了以後,張維又幫東門慶籌劃起逃亡的事情來,東門慶對要從陸路逃亡還是從海路逃亡有所猶豫,張維道:「霸爺的黑道追殺令雖然海陸兼通,但大陸法禁森嚴,除了防備黑道之外還要防備官府,兩面逼迫之下縫隙極小,遠不如海上逍遙。大海雖然風危浪險,但眼下出海的人十有八九底子都不乾淨,隨便捏造一個姓名也沒人盤查你。雖然東門家在海上勢力很大,但這次的事情,我看有些蹊蹺。」

  東門慶便問有什麼蹊蹺,張維說:「我聽說霸爺對許龍頭、李光頭有救命之恩,按理說,許龍頭、王五峰他們就算對霸爺的那筆賞金不是很放在心上,但他們也需要討好東門家。如果是他們出面,那現在東南海面上的羅網就會比現在嚴密得多!但如今道上出動來找你的,全都是些二三流貨色,海上第一流人物一個也沒出面,所以我覺得這裡面有些蹊蹺,王兄弟,你看會不會是你家中的長輩暗中對霸爺的追殺令有所抵制?」

  東門慶被張維這麼一提起,便想起了二哥東門度的話來,心想:「會不會是大哥、二哥在護著我呢?」口中道:「家裡的情況,我現在也弄不清楚。不過我覺得張大哥的分析很有道理。」

  張維又說:「如果王兄弟也同意我的看法,那麼我認為王兄弟要避避風頭,還是走海上比較好。要是在陸上被抓到,很快就能送到泉州,若是被官府拿到那就更麻煩了。但要是在海上失陷,那脫身的餘地會大得多。如果許舶主、王舶主他們是有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王兄弟就更安全了。不過眼下有個難處,就是王兄弟你和洪迪珍結了仇!若是落到他手上,只怕事情就難以善了了。」

  他一提起洪迪珍,黃隆和吳川便都皺起了眉頭,覺得要在月港瞞過洪迪珍的耳目上船實在不容易,吳川道:「要不我們先走陸路,送王兄弟到雙嶼上船。」隨即自己連連搖頭,知道不妥。雙嶼在浙江,要從月港走陸路到雙嶼,中途需經泉州,變數更大!若不經過泉州便得迂迴千里,他們若有那個本事直接送東門慶到湖廣得了,也不用在這裡發愁了。

  張維道:「其實我倒有個門路,危險是危險了點,不過險中亦能求勝,只是不知道王兄弟敢不敢走。」

  東門慶便問是什麼門路,張維說:「洪迪通還有被你燒死的另外一個商人,本來是要坐他老哥的船去日本,現在他們死了,他們的艙位便空了出來,所以洪迪珍的船隊裡便有了空艙,這兩天正挪著。洪迪通他們兩人占的艙位不少,所以這一挪,洪迪珍的船隊便會空出不少地方來……」

  他還沒說完,吳川黃隆已經張大了嘴巴道:「老大……你……你該不會想……」

  張維說:「我想兵行險招!在洪迪珍的座船尋個位置讓王兄弟上去!你們覺得怎麼樣?」

  黃隆道:「老大,這種主意也虧你想得出來!你這不是送羊入虎口麼?」

  張維笑道:「是入虎口沒錯,可我猜洪迪珍這頭老虎現在都盯著別的船呢!但我們偏偏就在他眼皮底下取事!讓他料也料不到!不過這件事情除了要小心謀劃之外,還要加上十二分的膽色,十二分的運氣!就不知王兄弟敢去,不敢去?」

  東門慶聽到這個主意一開始也是吃驚不已,但轉念一想就覺得這一招既險又妙!他畢竟是泉州一霸的兒子,只是嫩,卻不軟,骨子裡有著種敢冒險的氣概,當下挺了挺胸膛道:「出海本來就是生死勾當!我去!」

  吳川黃隆見他竟有這等膽子,心裡都暗暗佩服,張維當下便安排下來。他們先將東門慶從洪迪通處取到的金銀細軟挨個看過,所有金銀到熔碎了當散金散銀處理,一些礙眼的、有記號的都埋了起來,這麼處理過之後這包財物不免貶值了二三成,但已經可以放心使用了。張維讓黃隆想辦法去購置了貨物,讓吳川告訴東門慶種種海上禁忌,自己親自去聯繫艙位,晚間回來告訴東門慶:洪迪珍將在七日後發船,讓他做好準備。

  這段時間裡東門慶就在張維安排著的地方呆著,吳川黃隆得空就告訴他關於海上的種種規矩禁忌——其實東門慶的父兄也曾跟他說過類似的事情,不過彼時處境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便大有差別。若東門慶是以東門家四公子的身份上船,那便是東門家的代理人角色,就是上了船也勢必前呼後擁,頤指氣使;但現在他只是一個小商販角色,到了船上什麼事情都得親力親為,出了什麼事情也得自己解決,沒人幫得到他。

  這個時代的海運與後世不同,不是買了船票上船後就等著靠岸了。通常來說,參與走私的小商販和水手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小商販既是商人,也是水手,到了船上得服從總管的安排;而水手們也會跟著船隊做生意,尤其是各類有技能、有職位的船工,船主聘用的時候並不直接給錢,而是會撥給他們一定的艙位作為補償。所以東門慶若能順利登上洪迪珍的座船,上船以後也得當半個水手用。

  第五天上,張維帶了一個叫梁方的商人來介紹給東門慶。他告訴梁方東門慶是他妻子的一個表弟,要出海學做生意,請梁方帶攜帶攜、照顧照顧。

  東門慶是不是張維妻子的表弟梁方並不關心。在這個時代,出海雖然危險,但利潤之高也與危險成正比,東南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尋著門路要出海淘金,所以就算是一個和張維毫無關係的人托張維找門路出海,梁方也絲毫不感奇怪。不過他看了看東門慶的樣子,卻搖了搖頭道:「老弟,你這妻表弟不成!太嫩了!我怕他沒等到倭島就死在船上了!我擔當不了這風險,你莫找我!」

  這幾日東門慶在吳川的帶領下日日曬太陽,早把皮膚曬黑了許多,又聽從黃隆的勸告不刮鬍子,留了滿臉的鬍渣,行為舉止也帶著些粗魯,這時若讓雙雙、韋老闆等故人見到說不定都有些不認得了。但年輕畢竟就是年輕,紈褲畢竟就是紈褲,東門慶再怎麼努力地學、努力地改變,也沒法在短短數日之間就將往昔的子弟氣息蕩盡,所以被老辣的人相了一眼,便知他是個海上初哥!

  張維見梁方要走,忙拉住說:「老梁!我也不瞞你,我這表弟是第一次出海!但若不是第一次出海,何必請你照顧?」

  梁方面有難色,說道:「但是……」

  東門慶昂首道:「梁阿叔!你若不肯幫忙,那我也不敢勞煩!但你要肯幫忙,小侄我終身不忘這份恩情。上船之後,我也不需要梁阿叔擔負什麼責任,只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請梁阿叔給我指點指點而已。要是我是個短命種,死在風浪裡了,那也不關阿叔的事,只求阿叔將我的貨物帶一半回來給我表姐夫,另外一半就請阿叔處理!」

  梁方聽了他這幾句話呵呵一笑,說道:「嫩是嫩了點,不過氣概倒還不錯!嗯,好吧,看在你這幾分氣概份上,我就讓你跟著吧。」

  ——————

  東海屠掉到新書榜第九了。發書之前,丸子和老狼都期許我為他們的對手,不過現在看來我辜負了他們的期許,眼前這數據,離他們也太遠了,比之與我同一天發書的老c更是汗顏。最近兩天收藏增加得慢了,點擊鮮花也都少,我已經做好撲街的心理準備了。

  其實不管數據如何,我都會繼續寫下去,而且從不打算因為數據而改變原來的思路。小說該怎麼寫,還是怎麼寫,人物和故事也會按照原來的軌道發展——我從來不覺得寫小說是可以「編」的,有時候我會覺得我要寫的故事本來就在那裡,我只是負責記錄下來而已。我沒有篡改它的權力。

  不過數據太撲的話,會讓我覺得對不起胖血,這本書是他買斷的,他在幫我承受著壓力。我到現在依然是靠著本能在碼字,似乎天賦中並不具備掀風潮、飆人氣的特性,現在只希望這本書的數據,不會讓胖血太過難做。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早上我的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靜,不復前兩日的浮躁。廣州的天空也令人欣慰地有了陽光,不復前幾天的陰雨連綿。但願雨不要再下了,多災多難的戊子年再難經受一次特大洪災了。這陽光讓我看到了希望的,但願這希望能成為現實。

  (因是免費章節,有感而囉嗦了一下,大家不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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