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東海屠 作者︰阿菩 (已完成)

rocelu 2008-7-19 05:07: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78366
rocelu 發表於 2008-7-24 03:21

正文 第十章 全民大走私

發船那天,一行人天還沒亮就動身。這次黃隆一共給東門慶辦了四擔貨物,他和吳川都是一人能挑兩擔的好肩頭,但這時卻只是一人挑一擔,張維幫著挑一擔,剩下一擔讓東門慶挑。


  東門慶練過武功,膂力不錯,但這挑擔的把式和比武的力氣不大一樣,武術世家出身的子弟或許能以一敵十,卻未必挑得好擔子。這幾日裡吳川教東門慶的本事裡頭,其中就有一項是如何挑擔子,不過挑擔雖也有些竅門,但更重要的還是得磨,只磨了兩天的東門慶挑起擔子來沒走幾步就覺肩頭疼、步履鈍,但張維他們卻不上來幫忙,這裡頭也有磨練他的意思。東門慶挑著擔子跟著張維來到一處隱秘泊船處上船,這一路把他的肩頭壓得夠嗆,好容易挨到上船,已是累得滿頭大汗,吳川拍著他的肩膀笑道:「老弟,這挑擔的本事,以後可還得多練練。」東門慶臉色發白,嗯了兩聲,點了點頭。


  他們上了小船,到達浯嶼時天已濛濛亮,東門慶打量周圍的環境,只見朝東北的港口外聽著七八艘大海船,或三桅,或四桅,其中最大的那艘竟有五桅!張維指著那艘五桅大船道:「看!那就是洪迪珍的座船了!」


  洪迪珍的這艘大海船是他去年花了大價錢打造而成的,船長十五丈七尺,闊兩丈八尺,深一丈五尺,共有二十五個船艙,前後桅桿五根,最大一根高七丈二尺、粗六尺五寸。船上備有大舵四副,其中三副為備用舵,櫓三十六支,大鐵錨四枚重五千斤,又有大棕繩八條,每條粗一尺、長一百丈。此外又有備用小船兩艘,儲水櫃十四個。這樣一艘大船,造價高達三千五百兩白銀,當初整整花了九個月方才完工。


  這艘船吳川和黃隆是第一次見到,兩人都看得直吞口水,吳川小聲道:「什麼時候能有這樣一艘大船,那我寧願折壽十年!」

  黃隆咬牙道:「有的!一定會有的!」

  便聽一艘三桅大船上梁方在招呼著:「張維兄弟!王慶兄弟!快!這邊!」

  貨物如何由小船搬上大船都有規矩在,東門慶知道有這些規矩,卻不知具體如何,這時挑起了擔子,張維如何做他便如何做。

  登船的水手船工看似雜亂無章,其實都有定數,張維告訴東門慶,每艘大船自舶主以下,有財副一人,主管船上財貨安排;總管一人,統理舟中事務,代船主傳呼命令;司庫一人,掌管船上兵器戰具。此外又有管上檣桅的,叫阿班;管碇的頭碇、二碇;管僚的頭頭僚二僚,以及管舵的兩個舵工。最後,對整個船隊來說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人,叫火長,專管指南針,海路遠近、行船方向,全得聽他指揮!在一些特定時期和特定地區,火長甚至就是船長。

  這次東門慶登上的船也是洪迪珍的,不過不是那艘五桅主艦,而是另外一艘三桅商船。他們上船安置好了貨物,佔了艙位,張維和黃隆、吳川便告辭要下去,東門慶要送到岸上,被張維扯住,附耳道:「別老露臉,別忘了這是洪迪珍的船隊!沒事就躲在暗處,等摸清楚了船上的環境再作打算!」黃隆吳川也只點了點頭,以示「珍重」之意。

  東門慶心中雖甚不捨,卻也不好表現得太過依賴,在這三個朋友一一跳下甲板之後告訴自己:「從現在開始,你什麼事情都得靠自己了!」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後,便跑到梁方身邊,問他有沒有要幫忙的。梁方見他乖巧,笑道:「沒有,沒有。」但隨即臉上現出些陰霾來。

  東門慶問:「阿叔,到底怎麼了?」

  梁方歎道:「我還有最後一擔貨,是你表姐夫給我找的挑家,可到現在還沒到,唉——」他的身家比東門慶大多了,已不需要自己挑擔了,上船下船,都找挑夫幫忙。

  東門慶忙拍拍胸口道:「別人我不敢說,但是我表姐夫找的人,絕對不會誤事!」

  梁方道:「是,是,我也信得過他,要不然如何會幫襯他的生意?」不過像他這樣追求穩妥的商人,信奉的是眼見為實的道理,只要還沒摸到自己的貨,便不能完全放心。

  東門慶跟著梁方朝西面眺望,這時大陸方向的水面上來來往往都是小船,船上全是海濱百姓,或者幫商家運貨,或者來賣糧食淨水,在東門慶看不到的地方,還有不知多少老人孩子在幫這些走私海商望風——這些走私商人是他們的衣食父母,生活在福建海濱這塊貧薄狹促的地面上,他們只有靠商業勢力的沾潤才能過上好日子。也正是因為整個社會都仰賴著海上貿易的經濟體系,所以來查抄走私的官兵一進入這個地區馬上會被發現,而走私商人也正是依靠這種全民掩護網中才能來無影、去無蹤。也只有理解了這個海濱社會對海洋貿易的依賴,才能理解福建浙江兩省的瀕海百姓為何對朝廷的禁海政策那麼深惡痛絕!

  最後一艘到達的小船上,竟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她搖了船來到大船邊,一手挑起一擔沉甸甸的貨物,擔上上百斤的東西,踏上木板橋上船竟然如履平地。她年紀雖大,但周圍的水手沒有一個上前幫忙,這不是對她的漠視,而是對她的尊重!老太太在甲板上放下貨物,從收貨的梁方手裡接了錢便凌空跳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小船裡。船上的水手、岸邊的百姓看見無不喝彩,老太太呵呵笑了兩聲,合十向四周人群致意,便搖船遠去了。

  東門慶正看得嘖嘖稱奇,卻聽周圍的人叫道:「洪舶主來了!」

  便見西面開了十幾艘小船,當頭一艘較大,其它十來艘較小,最大的那艘船的船頭站著一個錦衣繡袍的胖子,臉是彌勒佛的臉,肚子是彌勒佛的肚子,在經過一些船時不斷有人叫道:「洪老闆!」「洪舶主!」他也微笑著舉手與眾人示意,這笑容也如彌勒佛般,甚是和藹可親。

  梁方也指著他對東門慶道:「喏!認識認識!這便是龍宮彌勒洪迪珍洪舶主了!王小哥兒,你這次跟我們到日本,就算沒能賺到錢,能見識到洪舶主這樣的大人物,便也不虛此行了。」

  其實不用他說,東門慶也早猜出這人就是洪迪珍了,他臉上雖然堆著笑容,心中卻沒有半分興奮,相反,有的只是戒懼!他甚至想趕緊跑回船艙躲起來,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混在甲板上的人群中跟大家一起向洪迪珍招手。

  幸好洪迪珍也沒上這艘船來,而是直接奔他那艘五桅大海船去了。

  梁方道:「好了好了,祭完媽祖,就能開船了,希望這次能順順利利,發筆大財。」

  便聽五桅大船上三聲炮響,本船桅桿上幾個阿班一起叫道:「祭媽祖!酬海神!」

  一聽到拜媽祖,所有水手船工商人都按規矩列隊站好,各船都向洪迪珍的大船看齊,東門慶跟在梁方後面,隨眾列隊,由本船舶主率領著來到船後。

  海船的後端,建有一座兩層的黃屋,上層置詔敕,下層供媽祖。因為現在海禁,這艘船是走私船,所以上層放詔敕的地方便空著,只在下層供奉著媽祖。海船上艙位貴比黃金,但每一艘大海船都不會吝惜地方而不建這座黃屋。

  眾海上男兒在洪迪通的帶領下焚香禱告,乞求媽祖保佑他們順風順水,來去平安。當此情景,無論是平日家嘻嘻哈哈的東門慶還是滿臉市儈的公孫駝子都變得一臉虔誠,不敢有半分褻瀆的舉止。拜完媽祖,天已大亮,主船上火長看著海上風起,計算了一下方向,說道:「可以了!」洪迪珍便下令揚帆!

  「出海咯!」

  「出海咯!」

  「出海咯!」

  大船順著季風與浪濤向日本駛去,滿載著瀕海華族的希望。

  後世一些瞎了眼的專家學者,拚命用他們在內陸觀察到的「臉孔朝地背朝天」來論證中華民族乃是一個缺少海洋精神的大陸民族,卻不知在華夏的歷史長河上,另有他們所不知道或者刻意忽略了的動人景象——這不是鄭和下西洋式的政治秀,而是拼著一條性命,在自由的風浪中尋找著財富與未來的勇氣與野心!!
rocelu 發表於 2008-7-25 04:18

正文 第十一章 倭伴

福建人好像生下來就注定會坐船一樣。雖然是第一次出遠海,但東門慶卻一點不習慣都沒有,海船的顛簸搖蕩也沒讓他感到特別難受。

  當然,東門慶也不會感到享受。像他這樣的小商販和底層水手是沒有自己獨立的船艙的,有的水手是直接睡在甲板上,呆在船艙裡的也是睡在貨物上!這是一艘商船,是用來賺錢的,不是用來享受的!


  東門慶所在的這口船艙裡堆滿了貨物,其中將近一半是梁方的,除了東門慶的四擔以外,其它就都屬於另外一個福建商人。不過那個福建商人在開船前來檢查過一遍之後就走了,只留下一個年輕水手在這裡看守。梁方對這個水手顯然很不信任,他有事出艙時一定會讓東門慶留下,暗中叮囑他小心防範。


  這日梁方出去溜躂,東門慶在艙內睡覺,睡了一會隱隱聽見有人在讀書,醒了過來,才發現是同艙的那個水手捧著一本唐詩三百首正在小聲誦讀,心想:「這裡人人都念著賺錢,他居然還有心思讀書,真是難得。」心裡便對他多了兩分好感,有心要交他這個朋友,再次打量這個從來就沒仔細看過的艙友,只見他身材短小,手腳粗糙,有如猴子方脫山林,顴骨高聳,下巴尖長,類乎野人進化不全,長得實在也有些醜陋,就是誦讀唐詩的音調也有些怪異,而且常常讀了兩三個字就停頓下來,漏過了一個字繼續讀,東門慶便猜他是不識那個字,如此好幾次,他忍耐不住,便出聲指點。


  這個水手吃了一驚,看了東門慶一眼,那眼神十分怪異,可以說是吃驚中帶著一點戒備,戒備中又帶著一點緊張。東門慶笑了笑說:「別這麼看著我。你讀你的,不懂的可以來問我。」那水手又低下了頭看書,卻不讀書了。東門慶又問:「我叫王慶,你叫什麼名字?」

  那水手猶豫了一會,說道:「我叫唐秀吉。」

  東門慶又問他是哪裡人氏,唐秀吉咬著嘴唇不答話,就在這時門外有人跑了進來,呼喝他道:「猴子!出來幫忙!」

  唐秀吉道:「老闆說……」還沒說完就啪的挨了一巴掌,被喝道:「別囉唆!快出來!」唐秀吉不敢反抗,趕緊跟了出去。東門慶跟出艙外,見他是被拉了去扯帆。唐秀吉手腳極快,顯然對船上的事務十分熟悉,與東門慶這種初哥完全不同。

  忙到日落十分唐秀吉才回來,剛好他的老闆經過看見他不在艙中,大怒道:「你怎麼出去了!」

  唐秀吉道:「剛才……」還沒說完又挨了一巴掌,被喝道:「你個倭種!半點也不上心!我讓你呆在艙中,你就得給我呆在艙中!要是貨物有個差池,我找誰去!」唐秀吉低著頭,也不敢回嘴。

  東門慶聽在耳中,心道:「原來是個倭奴。」便轉身回艙去了。

  過了一會,唐秀吉和他的老闆一起從艙外進來,那老闆重新點算貨物,東門慶高臥貨架之上,淡淡道:「不用點了,他出去的時候,除了我,沒人進來過。」

  那個商人抬頭望了他一眼,見東門慶側身橫臥,雖是一身布衣,但姿勢卻顯得十分優雅從容——那是養尊居貴陶冶出來的氣質,雖經落魄,尚未蕩盡,東門慶這兩句話說的又是官話,字正腔圓,在福建這種方言橫行的地方十分少見。那商人不敢怠慢,拱了拱手問:「小哥怎麼稱呼?哪裡人氏?」

  東門慶笑了笑道:「不敢,小子王慶,漳州人。」說到「漳州人」三字,便用月港口音,那商人一聽喜道:「原來是老鄉。」

  東門慶便問他是哪府哪縣哪鄉人,那商人道:「我叫趙謙和,福州人。」

  東門慶道:「那怎麼是老鄉?」

  趙謙和說:「都是福建人啊,出了省就是老鄉,何況現在出了海,華夷雜處,只要是中國人,便都是老鄉。」

  東門慶笑著稱是,又道:「趙大哥好像讀過書。」

  趙謙和叫了聲慚愧,說道:「讀過兩年,讀不好,只好出來做買賣了。盼著在我這一代人就能攢足錢,下一代就可以專心於學業了。」

  兩人聊了起來,趙謙和讀過兩年書,喜歡掉書袋,東門慶心中暗笑,也跟著他掉書袋,他是八面通達的人,說起八股學問還算不上登堂入室,但他無論內經外典、諸子百家都懂得一些,要是只論口頭上吹噓的話,就是在林希元這樣的大儒面前也能應付,沒兩下就把趙謙和給鎮住了,連聲道:「王公子這等人才,怎麼不去考個秀才、舉人?」

  東門慶道:「沒辦法,家道中落,只好收拾些傢俬,拼湊些本錢出海攢點銅臭,若這次有命回去,定要好好努力,希望將來能光耀門楣。」

  趙謙和聽了連聲歎息,從自己的箱籠中取出一瓶好酒來請東門慶,又問東門慶哪些是他的貨物,東門慶也不隱瞞,直截了當地說了。趙謙和見他只有四擔粗貨,歎道:「這點本錢生息,什麼時候才能讓王公子安心讀書?」便要送他兩擔生絲,助他本錢。

  當時生絲在中國按照市價起伏一擔大概在八十兩到一百四十兩之間,到了日本則可以賣到兩百兩以上,若是貨物短缺甚至就是賣到三百兩也不奇怪。這時已經發船,只要順利到達日本這兩擔生絲就相當於是四五百兩的白銀!當時美洲白銀尚未大規模流入中國,日本白銀之西流也起步未久,中國市場上白銀甚見貴重,一兩白銀在東南也夠尋常農家一月之費了,則這兩擔生絲價值之高可想而知。(武俠小說中動輒黃金萬兩紋銀百萬,其實那是晚清的銀價了。明代中晚期國庫歲入也不過數百萬,四五百兩白銀已是一個極大的數字!)

  唐秀吉在旁邊聽見,臉色刷的白了,接連吞了兩啖口水,東門慶卻只是搖了搖頭道:「謝謝趙大哥了,不過這份禮太重了,我不能收。」

  他口中說這份禮太重,但神色間分明不怎麼將這兩擔生絲放在眼裡,趙謙和見了更加敬重,反而更要他收下,道:「咱們福建人比他鄉不同,最重的就是讀書人!何況我們又投契!王公子肯若不肯收下這點薄禮,那就是不肯交我這個朋友!」東門慶再三推辭不過,這才收了。趙謙和大喜,忙命唐秀吉去拿了筆墨來改了標籤,剛好這時梁方回來,趙謙和便請他作證,又請東門慶在新標籤上畫押。

  唐秀吉在旁呆呆看著那兩擔生絲就這麼易主,不住的喃喃自語,說的卻是倭話,趙謙和喝道:「你嘟噥什麼!」把他喝得趕緊住口,但東門慶卻已經聽得分明,知道他嘟噥的是:「這麼多的錢,說給就給,說收就收了?」心想:「這些倭奴手腳雖然勤快,不過畢竟小氣了些,這麼點東西就看得比天還重。」當初東門慶既可以眉頭不皺一下就把上百兩的財物送給吳平,此刻收下這兩擔生絲也不怎麼放在心上。

  趙謙和在艙中呆到傍晚便回去了,梁方繼續出去溜躂,艙中又只剩下東門慶和唐秀吉兩人,東門慶依然高臥貨架上,過了一會便睡著了,忽然感到似有一股寒氣接近脖子,倏然睜開眼睛,只見唐秀吉站在自己身邊,慌慌張張地將手藏在背後,東門慶斥道:「你幹什麼?」唐秀吉逃開了幾步,東門慶又喝問:「你背後是什麼東西?」

  唐秀吉縮在一旁不說話,忽然哭了起來,用倭話斷斷續續道:「為什麼上天這麼不公平!為什麼上天這麼不公平!我辛苦了幾年,連三十兩銀子也攢不齊……他什麼也不做,一轉眼就得了這麼多錢……」

  東門慶這時已隱約看到他身後藏著兵器,一開始是既懼且怒,等見他哭泣,心中轉為哀愍,問道:「你要三十兩銀子幹什麼?」

  唐秀吉吃了一驚:「你……你懂我們的話?」

  東門慶嘿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唐秀吉咬著嘴唇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說:「我喜歡一個女人,得有三十兩銀子,才能娶她……可我到現在還攢不齊……為什麼!為什麼你的錢來得這麼容易!難道就因為你讀過書?可我也讀書啊,我也認字!難道就因為你是大明子民?天啊!為什麼是你們大唐的人佔盡了天下的好處!而不是我們!」此時中國本土已經是朱明天朝,但日本人在口語文言當中有時仍雜以「大唐」之稱。唐秀吉說到這裡敵意漸深,又露出那把短刀來。

  東門慶刷的一聲也從懷中抽出小冷艷鋸,唐秀吉見到他也有兵器就不敢逼近,東門慶冷笑道:「別說你未必殺得了我,就算你殺得了我,你以為你能逃到哪裡去?你以為殺了我就能得到我的財物麼?」

  噠的一聲唐秀吉的短刀掉在船板上,啪的一聲他跪下了,磕頭道:「王公子,王公子,求你放過我。我……我真不是想害你的。我剛才其實只是……只是……」

  東門慶笑道:「妒忌?」

  「是,是。」唐秀吉道:「我只是妒忌,只是妒忌。」

  東門慶嘿了一聲道:「算了。」

  唐秀吉大喜道:「你……你真的肯放過我?」

  東門慶淡淡道:「我沒必要對你說虛話。」

  唐秀吉這才鬆了一口氣,收起了短刀,卻還有些惴惴不安,過了一會,東門慶見他不安,心想:「這海路還有很長一段路程,放著這麼一個人在身邊,太也危險。」但他這時又還沒有驅逐對方的能力,甚至連自己要換個艙位也難,便決定先安撫安撫對方,問唐秀吉:「你喜歡那個女人叫什麼?住在什麼地方?」

  唐秀吉一開始不肯說,猶豫了好久,才道:「她叫阿春,住在平戶。」

  「阿春啊……」東門慶笑道:「聽來是個不錯的女子。雖然我不喜歡你,不過我這個人最欣賞的就是多情種子,嗯,要是這趟我們能順利到達平戶,這三十兩銀子我幫你出!成全你們這對鴛……哈哈,鴛鴦……哈哈,哈哈……」他說到鴛鴦時,看看唐秀吉的長相忍不住樂了起來,覺得應該是一對公猴子、母猴子才對,不過口中卻不好說。

  唐秀吉十分敏感,對東門慶那兩聲笑十分在意,不過聽東門慶肯幫他娶阿春又忍不住吞了兩口口水,眼巴巴地問:「王公子,你沒騙我吧?你真的?真的願意幫我?」

  東門慶道:「我說過的話,從來算數!」

  唐秀吉高興得笑逐顏開,左看看,右看看,看見貨架夾縫上放著的那壺酒,趕緊跑上來拿杯子斟了,請東門慶喝,東門慶隨手接了,說道:「我幫你個小忙是自己願意,沒有市恩於你的意思,你不用討好我。」喝了兩口,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們倭……嗯,你們日本有姓唐的麼?」

  唐秀吉有些不好意思,訥訥道:「我其實不姓唐,我姓佐籐,叫佐籐秀吉。」

  東門慶哦了一聲說:「佐籐就佐籐嘛,何必……」隨即想起自己也改了姓氏,心想每個人改姓都有自己的原因,便不說什麼了,但佐籐秀吉卻對他的話十分在意,見東門慶只是搖頭,也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卻不好問。東門慶又問了些海上事務、倭島習俗,佐籐秀吉但凡知道的無所不說,東門慶一開始是跟他說福建話,後來就直接用倭話與他對答,並有意學習佐籐秀吉的口音,這一點佐籐秀吉卻沒發現。

  晚間梁方回來,見東門慶和這個倭奴居然也有說有話,頗為奇怪,而佐籐秀吉則前後奔走,顯得十分溫順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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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頁終於有推薦了,淚眼朦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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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celu 發表於 2008-7-25 04:20

正文 第十二章 暴風雨

海路遙遙,前幾天都很平靜。船上無聊之餘,東門慶只好和商人們、水手們閒聊。

  趙謙和跟他說:出海來往,如果能順利回家那是最好,如果中途出事,比如船漂到朝鮮,那就自稱漁民,打出大明的招牌要求保護,如果是到了日本,遇到日本的官府同樣可以打出大明的招牌,若是遇到浪人則要說自己是許氏兄弟或五峰船主的人。他還對東門慶說:「以王公子的學問,遇到倭人中較有身份的,如大名、武士或者僧侶,大可聲稱自己有功名!大凡能在大明取得功名的人,在日本都甚得尊重。」

  這時的東海商貿圈基本是中國商人的天下,西來的葡萄牙人是在中國商人的幫助才得以前往日本,日本商人在東海商貿中的影響遠不及中國商人來得大,朝鮮商人的影響更可以忽略不計。中國商人的這些輝煌成就,完全是在沒有政府支持下取得的。


  國民為了生存發展而要求與外國貿易,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其經商可以為國家增加稅賦滋養民生,所以政府的正確態度本應加以支持、保護、引導並從中徵稅——這是春秋時管仲等大政治家就已經懂得的道理,與東門慶同時代的葡萄牙、西班牙諸國也基本是這麼幹。


  但大明政府對民間的海外商貿不但沒有實質性的幫助與保護,反而設置了重重障礙,爭貢之役之後甚至全面禁海!在失去了正常商業通道的情況下,中國海商只好踏上走私這條既無奈又危險的道路。這時東海海面上除了這群商寇合一的海商之外,還有一批完全以劫掠為生的海賊,海商們要想保住財產性命,便不得不將自己武裝起來:一邊對付本土海盜,一邊對付葡萄牙海盜,一邊對付日本沿海倭寇,同時還要面臨朝廷的圍剿。

  也正是這個原因讓這個時代的中國海商兼具三種身份:做生意時,他們就是商人;面對官府圍剿時,他們就變成了海盜;而遇到那群真正的海盜時,他們又變成了一支私人海軍。

  明朝中後期的中國海商就是這樣在國外、國內多重壓力下痛苦地成長著,可即使這樣他們仍然掌控了東海商貿的主導權,並將勢力不斷向南洋推進。比如在後世被人蔑為倭寇的許棟、王直等人,就是以私人武裝力量而橫行東海,在其全盛時期,五峰名號到處,日本西南三十六島均聽其指揮,王直以私人力量驅使倭人,如役犬馬!這種域外威風,也只有大漢時的班超、大唐時的王玄策等聊聊數人可以相比。

  當然,這也可以從另外一個側面反映出大明整體國力之雄大,反映出漢人在當時國際上地位之高超,所以許棟、王直等人才能以一點不被朝廷所支持的民間力量而笑傲滄海。可惜大明畢竟已是中華之末世,嘉靖皇帝這個偏執狂又常常倒行逆施,故海商在海外稱豪稱雄卻不能為國內朝論所容。

  東門慶聽到這裡嘿了一聲道:「許老二、『王忤瘋』在岸上聲名狼藉。士大夫都說他們『勾引倭奴』,叫他們漢奸呢,正人君子之輩,個個羞與為伍。沒想到你們倒挺服他。」

  「漢奸?」趙謙和有些奇怪地說:「許船主、王船主他們是何等樣人,他們是使喚倭人,又不是被倭人使喚,怎麼會是漢奸呢?」

  東門慶聽了這幾句話忽然起疑,心道:「他在我面前這麼為王直說話,是有心,還是無意?」

  而周圍幾個商人一聽到這個話題,都忍不住跟著吐苦水,不過他們的這些苦水,朝廷中的腐儒是聽不到也不屑聽的,反對通商的士大夫所寫的大部分筆記和「信史」,也多將所有出海的中國商人人斥為「通番」,只要是去過日本的一律打入「勾結倭奴」的行列,這下罪名可就大了!因此那商人告訴東門慶:萬一是被本國政府抓住,第一是要想盡辦法賄賂逃脫,萬一逃不了怎麼辦呢?那就自稱倭人。

  賄賂官府的事情東門慶根本不用這些商人來教,他東門家本來就是福建境內最大的賄賂中間人之一,但商人被朝廷捉住逃不了為什麼要自稱倭人呢?這種情況東門慶也聽哥哥們說過,卻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中國地處大陸之東,大洋之西,但自南宋經元、明以降數百年間,世界商業均以中國為中心,這是中國經商海外的舟師、舵工、船商、水手等討海小民窮年累月所造成,天朝之榮耀乃是由下而上形成的國人認識。自北宋海外商貿不斷,南宋國力多靠海上商貿經營財富,船自泉州港出發經久習慣,定羅盤方向,乃以泉州為準作子午線,航行之海域,子午線之東謂之「東洋」,子午線之西謂之「西洋」。天朝數百年之世界中心地位並非中國自炫而得,實是歷史之產物,得來正當,行得自然!中國自清代以後衰落,中心地位既已讓出,而後世子孫以今度古,遂盲從西夷之說將祖先之成就與輝煌亦一概磨滅。然東門慶這個時代的華人卻還沒有喪失這份自豪。所以東門慶一聽要冒認倭人心中不禁感到荒謬乃至恥辱。

  卻聽趙謙和哀歎道:「我大明乃天朝上國,我們這些天朝子民,走到海外去也都是身價倍增。若不是出於無奈,誰會回到家鄉反而自貶身份說自己是倭人啊?但要不這麼說,一旦罪名查實,自己死了不要緊,還得連累親人!」

  東門慶畢竟是受過幾年儒學教育的,聽了這話不禁有些黯然,心想:「按他們這樣說來,東南沿海百姓自稱倭人倒是給官府的惡政逼的!古人說:『苛政猛於虎!』按他們的說法,卻是苛政逼他們假冒外國人了。」他深知本朝律令中通番罪名極重,而且這項罪名又有些不分青紅皂白,幾乎只要是出海的就有嫌疑,除了由於朝廷特許的情況以外,和外國人做生意都會被打上「通番奸民」的烙印。眼下朝廷禁海正嚴,洪迪珍、東門慶這些商人竟然還敢犯禁海出海做生意,若是按律辦事,這些人個個都得殺頭!

  因此,東門慶聽到這裡後漸生警覺,他雖然知道出海經商不是「正人君子」們「應該」干願意幹的事情,也知道出一次海做做生意要冒一定的政治風險,但從父兄那裡聽來的事情,終究沒有身臨其境來得深刻,這時心道:「那條律法以前也聽哥哥提到,但從來沒當他一回事,但我們這個朝廷,辦事向來時緊時松,松的時候什麼也不打緊,但要是緊起來,嘿嘿,我的事情揚出去讓朝廷知道,全家都可能會被殺!」

  從此他在海上便自稱王慶,不敢輕易透露真姓名——這時他已不僅是為了躲避東門霸的追殺,同時也是為了避免自己的家人受到牽連。東門慶心中對東門家感情極為複雜,這個家族雖然有著與他反目的東門霸,但畢竟也還有著關心他的母親和哥哥,甚至就是對東門霸本人東門慶也是愛恨交加。泉州一霸雖然凶狠,但從小就對東門慶十分疼愛,這一點東門慶自幼便感受殊深,如果東門霸不是殺了戴巧兒,東門慶簡直可以不計較他對自己的無情!

  船走到第七天上,佐籐秀吉忽然變得煩躁起來。東門慶問起緣故,佐籐秀吉指著一群海鳥歎道:「我們這次怕是出來得不是時候!」

  東門慶有些不明白:「不是時候?」

  「看這天象……難道……」一個聲音在東門慶背後響起,東門慶回頭一看,卻是梁方。

  佐籐秀吉說道:「不錯,天像有變,天像有變……這場暴風雨,恐怕來頭不小!」

  梁方一聽臉色就變了,喃喃道:「這……這怎麼會!出海時明明看著天色不錯的。」他口裡雖然這樣抱怨,其實他心裡也知道「天有不測風雲」這個道理。暴風雨乃是海上男兒的死敵,出海雖然賺頭大,但海濱的人都知道出海者賺的運氣錢甚至生死錢。長年的經驗累積成的航海術可以讓船長們確定航道,避開漩渦、礁石,但突發的天氣異象如暴風、海嘯卻非人力所能控制。就算有積年的老水手領航也不可能保證航海之路絕對安全。

  這天傍晚,東門慶忽然發現佐籐秀吉在偷偷準備一些東西,他忽然現身喝問:「你在做什麼!」嚇得佐籐秀吉趕緊把東西藏了起來,東門慶道:「你偷東西麼?」

  佐籐秀吉忙說:「沒!沒有!」

  「沒有?那你拿出來我看看!」

  佐籐秀吉無奈,只好將藏在貨物夾縫中的東西取了出來,卻是三個可以綁在腰間的袋子,—一袋乾糧、一袋食水和一袋包括火石在內的雜物。

  東門慶檢查了一遍之後笑道:「你果然沒偷東西,不過這三袋東西,送給我吧。」

  佐籐秀吉一聽叫了起來道:「不行!」

  東門慶指著自己的一擔貨物道:「這擔東西到了日本至少值二百兩,我就用這擔東西和你換。」

  佐籐秀吉咬牙道:「不行!船要是出事,這滿艙的貨物都成了廢物!我不要。」

  東門慶笑了笑道:「你不要也不行。」

  佐籐秀吉怒道:「這些東西船上又不是沒有,你不會自己弄麼?」

  東門慶搖頭道:「我就是不會弄這些東西。反正你會弄,再弄一套不就行了?」

  佐籐秀吉握緊了拳頭,叫道:「你一個讀書人,一點廉恥都沒有!」

  「這只是分工合作、互通有無而已,和廉恥又有什麼關係?」東門慶含笑道:「我有錢,你沒錢,我不會做這種玩意兒,你卻會。你沒錢的時候,我答應幫你娶老婆,現在我要這麼點破爛玩意也不行?」

  佐籐秀吉叫道:「什麼破爛玩意!這是救命玩意!」

  東門慶笑道:「行了行了,我看你就別嘟噥了,有空朝我嘶吼,還不如趕緊再做一個。」

  這時船上是中國人為尊,在整體力量的壓迫下佐籐秀吉根本不可能和東門慶鬥,不得已只好低頭,卻還是不忿地道:「你……你太欺負人了!」

  東門慶拍拍他的肩膀,就像老師教學生般道:「眼光放長遠些,心胸放寬廣些,老牽掛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會讓器量變得狹小的。」

  這兩句話說得佐籐秀吉兩眼冒火,差點吐出血來,東門慶卻早就笑吟吟地出去了。

  預感到有暴風雨的人並沒有將自己的憂慮宣揚出去,但船上大部分人都是有出海經驗的,沒多久滿船的人便都預感到事情不對。只是船已開到這裡,左右都沒有可以靠岸避風的地方,若是勉強扭轉航向,萬一偏離了航道,駛向茫茫大海,那可比遇到暴風雨更加可怕。

  到了這個時候,整個船隊的人也唯有求神拜佛一途了。可惜,上天也許根本就沒有聽到他們的祈禱,那場可怕的暴風雨還是如期而至,而且威力比火長預料的更加驚人!

  東門慶生長在東南沿海,體驗過颱風的威力,但在陸上體驗到的颱風焉能與海上的暴風雨相比?這場暴風雨爆發之前的半日,附近海域的海鳥早已逃得一乾二淨,接著空氣也變得十分沉悶壓抑,在東門慶眼中看來,整個世界似乎都凝固了,甚至連船也感覺不到走動。

  本船舶主早已下令收帆,作好了各種迎接的準備。然而當風浪夾帶著蒼天之威力轟然來到時,東門慶還是被顛簸搖晃得極為狼狽!他原本想躲在船艙裡,卻被總管要求出來幫忙!東門慶猶豫了一下,終於挺起了胸膛走出艙門幫忙拉繩索,偶爾一個海浪潑來,濺得他全身都濕了!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水手們才顯現出他們的勇氣來!舶主站在甲板上指揮若定,總管親到船尾看舵,阿班們嬉笑咒罵,直視風浪如無物。風刮來他們就當是撓癢,浪潑來他們就當是洗澡。他們不怕死麼?不,他們怕的。可是這個時候怕又有什麼用處?當恐懼無用的時候,勇敢者便會選擇忘記恐懼。所以出海的男兒都是忘記了生死的男兒!他們的勇氣就體現在面對隨時吞噬他們的海浪時仍然站得定,站得直!

  「哈哈……」

  佐籐秀吉看見東門慶由於船身傾斜而栽倒在甲板上,忍不住出聲恥笑,他終於發現東門慶也有狼狽的時候,也有不如自己的地方!不過他笑過一聲後見東門慶對自己怒目而視就轉過頭去。

  趙謙和就在旁邊,可他也不來扶東門慶,東門慶暗暗咬牙,心中叫道:「東門慶!東門慶!這裡不是東門家的台階了!這裡不是泉州府衙的後花園了!在這裡跌倒要自己爬起來!」他掙扎著,在滑溜的甲板中手足並用,終於抓到一個可以著手的地方,勉強爬了起來。

  風浪越來越大,水手們的吼叫聲音也越來越響,他們不但在吼叫,甚至是在怒罵!似乎要用這叫罵聲與風聲雨聲相抵抗!罵到後來,這怒罵聲又變得像是在唱,但就算是唱也絕不是依依呀呀的艷曲淫詞,而是睥睨天地的怒歌!

  喏!那暴風雨不就是這怒歌的伴奏麼?

  太陽沉下海面之後,暴風雨不但沒有止息,反而有越來越強的趨勢。

  本船的火長勉強掙扎到舶主身邊叫道:「舶主,我們好像偏離航道了!」

  那舶主大驚道:「什麼!」

  「我說我們偏離航道了!而且偏得很厲害!媽的!這浪可真他媽的少見!要不是這船夠結實,這會子我們早下海喂王八去了!」

  舶主問:「這見鬼的暴風完了後,你能找回原來的海路麼?」

  「試試吧,希望不要漂得太遠!」

  暴風雨吹到半夜才有漸漸減弱的趨勢,水手們等人正要鬆一口氣,忽然轟隆一聲,船竟然像撞到了什麼東西。水手們面面相覷,臉上都現出懼色,佐籐秀吉叫了起來:「見鬼!見鬼!我才有希望娶阿春……天照大神啊!我不會這麼倒霉吧!」

  「媽的,你別說見鬼行不?」趙謙和在旁邊聽見,煩躁了起來。「說幾句好話行不行!再說下去別真把鬼招來了!」

  他的話聲才落,便聽船尾傳來舵工的話:船觸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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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celu 發表於 2008-7-25 04:21

正文 第十三章 漂浮

福建到日本的航道上,方向若掌控得對的話本來並無多少危險的礁石群,但這時東門慶所坐這艘船被暴風雨吹離了航道,所處之處乃是一座隱藏於水面下的火山島邊緣。


  大洋海底的活火山,有的若干年會噴發一次,噴發出來的物質遇到海水冷卻,便有可能會形成島嶼。這一類的火山岩島嶼經過千百年風雨的磨削、沖刷,有的就會再次從海面上消失。東門慶所坐的這條船這時碰到的就是一塊隨著潮漲潮退而隱顯於海平面上的一塊大岩石,海船撞上去時的力量極大,撞壞了船底也就算了,更麻煩的是船被那塊礁石卡住竟然不漂動了,只是慢慢地被風吹得越來越傾斜。


  這時尚在黑夜,最可怕的是船隊的其它成員已被風浪吹離視線之外,舶主和火長弄不大清楚週遭的情況,但他們都推測這船恐怕是要翻了!


  「完了,這大船救不了了!快上小船!」


  機靈點的商人便都朝小船的方向跑去,卻還有商人在那裡哭:「這……這貨可怎麼辦?怎麼辦?」

  舶主是這艘船的大東家,要是放棄了這艘船他的損失比任何人都重,這時卻罵道:「貨貨貨!先保住小命再說!」便指揮眾人放下小船逃命!

  這艘大海船載的人著實不少,兩艘小船難以承載全部船員,何況如今風雨還沒有停止,在浪濤中夜行有多危險也不需要誰來說明了——就算熬過了這場暴風雨,如果不能順利找到船隊,兩艘小船能否挨到大陸卻也難說。

  大慌大亂之中,東門慶忽然瞥見佐籐秀吉在往船艙裡跑,東門慶心念一動,竟也跟著跑了回去,到了艙內,佐籐秀吉迅速地摸出那個袋子綁在腰間,又扔掉一些沉重的、會吃水的東西。東門慶進來之後如法施為,也摸出那個從佐籐手裡搶到的袋子,綁在腰間。佐籐先一步結束停當,看看東門慶腰間的袋子,眼中忽然冒火,卻低著頭慢慢走出艙門,東門慶也不理他,正要出去,忽然砰的一聲,艙門竟被關上了,在艙門關上之前,縫隙中卻是佐籐秀吉那充滿報復味道的冷笑!

  東門慶大驚,叫道:「你幹什麼!」他趕了過去,艙門卻被什麼東西卡住了拉不開推不動,跟著聽見叮叮叮聲音連響,佐籐秀吉竟怕困不死他將門釘住!東門慶又氣又怕,手腳忍不住發抖,叫道:「佐籐!佐籐!快開門!別玩了!」

  佐籐秀吉在外面冷笑道:「誰和你玩?哈哈!你就在裡面好好享受吧!我先走了!」跟著便沒了聲音。

  東門慶在片刻間連使敲、打、推、踢、撞等諸般手段,卻只弄得艙門鬆動了些,仍然沒法出去。這時船身已經出現明顯的傾斜,顯然大船隨時會顛覆,東門慶連連告訴自己:「要鎮定!要鎮定!」驀地想起自己所帶的雜貨之中似乎有一把斧頭,趕緊踢翻擔子翻找出來,在船身傾斜中揮起斧頭向艙門砸去,砰砰砰砸出了個洞,但要鑽出去還是不行。東門慶急怒攻心,一腳就往艙門踹去,這一腳剛好踢在被斧頭劈脆了的木板上,噗的一聲整只腳都出去了,東門慶要抽回來時,忽然有一雙手在艙外把他的腳抱住了,把他惹得火了,大叫道:「誰!是人還是鬼!這時候還和你爺爺玩!」

  外面一個聲音叫道:「是我!王公子!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這次一定要幫幫我!」卻不是佐籐是誰?

  東門慶怒道:「幫你個頭!你不是上小船去了麼?又跑回來幹什麼?」

  「船位不夠!」佐籐秀吉叫道:「他們不讓我上船。」

  東門慶聽了這句話忍不住冷笑起來,隨即又罵道:「人家不讓你上船你跑來抱我的大腿幹什麼!滾!」

  佐籐秀吉叫道:「王公子,你答應帶我上船,我就放開你,還打開艙門放你出來。要不然我就抱著你的腿,船要是沉了咱們倆一起死!」

  東門慶一斧劈在門板上,但姿勢不好沒能將門劈開,口中怒道:「你敢威脅我!」

  佐籐秀吉叫道:「你可以欺負我,我為什麼不能威脅你!」

  東門慶一呆,隨即苦笑,他畢竟還有幾分理智,知道僵持下去對自己沒好處,這才道:「行!成交!」

  佐籐秀吉又叫道:「你發個誓。」

  東門慶怒道:「發個鳥誓!你再不放手船就開了!」

  佐籐秀吉驚叫一聲,似乎覺得有理,趕緊放開了手,東門慶抽回大腿後正要揮斧頭砸開艙門,便聽嘎吱嘎吱幾聲,跟著砰的一下大響,艙門打開了,佐籐秀吉在艙門外右手拿著一把小刀,左手拿著幾個釘子,可以料想方纔他是在舉手之間就拔出了釘死了艙門的幾顆釘子,這份木工活也實在不賴。

  若在平時東門慶也許會讚歎兩聲,這時卻哪裡還顧得上這些?衝了出來,揮去斧頭就要劈死他,嚇得佐籐秀吉跌坐在船板上大叫:「你答應過我的!」

  東門慶手裡的斧頭停在半空,略一猶豫,哼了一聲說:「跟我來!」便領頭而行。

  但等他們匆匆趕到小船下水處,那兩艘小船漂離大船已有十丈之遠。佐籐秀吉一聲慘呼,扶著船舷對著遠去的兩艘小船不住地招手哭喊。

  東門慶也是一陣暈眩,跟著便嘶聲竭力地叫著,可是那兩艘小船哪裡還可能駛回來?一種被遺棄的痛苦剎那間充滿了東門慶的整個大腦,一個海浪打來,將沒有防備的他重重地往海裡沖,佐籐秀吉條件反射地抓住了他,這一抓差點把他也拖下了海,所以佐籐秀吉反應過來以後不免暗中後悔。跟著又是一個巨浪,這次卻是將兩人衝往另外一個方向,東門慶撞到一根桅桿上,佐籐秀吉則被一跟纜繩絆倒。

  東門慶抱住桅桿,不顧一切地死死抱住,這才沒被風浪捲走!看看甲板上佐籐秀吉越滑越遠,看看腳下有一根纜繩一直延伸到佐籐秀吉身邊,趕緊大叫道:「抓住你腳邊的纜繩!」右腳用力得將纜繩踏住,左腳撥著纜繩將之繞桅桿圈了幾圈。

  佐籐拉著纜繩爬了過來,也抱住了桅桿,這才暫時脫離了危險。兩人望著逐漸遠去的小船,同時叫了一聲:

  「完了……」

  那兩艘小船還沒從他們的視野裡消失,但他們都知道自己要完了!已經傾斜得很厲害的大海船隨時都有可能沉沒,這一點連從沒出過海的東門慶也感覺得到!他現在還有力氣抓住桅桿不放完全是出於求生的本能!

  東門慶狠狠地望向佐籐秀吉,若不是這個倭奴他未必會死在這裡,佐籐秀吉被他這麼一瞪心裡有些害怕,為求推脫責任,大叫道:「別這樣看著我!是你那個夥伴讓我有機會就整死你的!」東門慶一怔,問道:「我哪個夥伴?」

  「那個叫梁方的。」佐籐秀吉說。

  「什麼?」東門慶不信。

  「就是他!他昨天跑來和我說的。」佐籐秀吉道:「他還說,如果這件事情我做得好,我甚至有機會去伺候洪舶主。」

  東門慶駭然驚叫道:「洪舶主?哪個洪舶主?」

  「就是這個船隊的主兒!洪迪珍,洪舶主。」佐籐秀吉道:「其實……其實我雖然有些討厭你,但要不是姓梁的這麼跟我說,我也不會把你封在船艙裡的。」

  但這時東門慶已沒心思聽他說話了,他心裡不住地念叨著:「洪迪珍……洪迪珍……梁方一定是知道了!可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難道是張大哥……不!不會!張大哥要真想出賣我不用這麼費事!」忽然想起出船後的前兩天梁方天天出艙溜躂,「莫非他是出船之後才看破我身份的?莫非那兩天他總跑出去就是為了聯繫洪迪珍?」東門慶忽然感到腦袋有些吃痛。

  「世上最難防的就是人心!」這時東門霸對兒子們的教誨:「無論在海上陸上,在官場上,在商場上,對得罪過的人都要小心,小心,就像對你身邊的女人一樣小心!」

  「啊啊啊啊啊——」東門慶狂叫起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狂叫什麼!現在也已經沒人能聽見他的狂叫了!

  咕嚕一聲東門慶喝了滿口的海水,船沉了麼?沒有。是剛好打在他臉上的浪花!

  「喂!喂!王公子!王慶!」誰在叫?是佐籐秀吉!

  東門慶回過神來,便見佐籐在搖晃自己那只握著斧頭的手,叫道:「這船怕是要沉了,我們快劈下塊木板抱著逃走,也許還能漂浮到哪個海島,或者遇到別的船。不然等船一沉,那股大力會把我們也帶進海裡去,那時候要逃也來不及了。」

  東門慶道:「好!」兩人便用纜繩綁住彼此,兩隻手一起抓著斧頭,劈下一塊木板來,佐籐秀吉看看那塊木板,說:「這塊太小,承擔不起兩個人,得再劈一塊!」東門慶叫道:「好!」

  這次卻得兩個人一起踏著那塊木板,一來是防止那塊木板滑走,二來是避免對方耍詐,第二塊木板劈下來以後,佐籐秀吉道:「王公子你選一塊。」

  東門慶道:「你先選。」

  佐籐便選了第一塊,東門慶道:「那這塊就給我吧。」佐籐眼裡又冒出火來,東門慶道:「還要鬥嗎?那就鬥到一起死算了!」佐籐一咬牙,放開了斧頭和桅桿,抱著第二塊木板跳進了海裡。

  東門慶將他的動作看在眼裡,等他跳下去以後也扔了斧頭,抱起了第二塊木板。這時甲板已經相當傾斜,在大雨大浪的沖刷下更是滑不留手,東門慶失去了桅桿的憑力別說站立,連要穩穩伏著也做不到,一個大浪沖來,將他打到了海中。

  「咕嚕咕嚕——」喝了幾口海水後,東門慶趕緊咬緊了牙關,兩手抱緊那塊木板,又屏住了呼吸,不知過了多久,才被甩出了海面。就這樣在海面上浮浮沉沉,不知幾次,浪潮的力量漸小,等他能平平漂浮在水面時,已經看不見那艘大船了,至於佐籐秀吉更是沒了蹤影。

  第二日陽光明媚,萬里無雲,竟然是出奇的好天氣!然而舉目望去,海面上除了緞子一般起伏的浪濤之外什麼也沒有。東門慶緊緊抱著木板,他不知哪裡有陸地,也不懂得什麼海路航道,更沒法推測風向洋流——其實他就是懂得這些也沒用,因為只抱著一塊木板根本沒法對抗大海的風浪,所以東門慶只能隨浪漂浮。

  海上的日子,最怕的本是飢渴,但現在最讓東門慶難受的卻是孤獨。這時候東門慶忽然很希望身邊有個人——哪怕是那個最讓人討厭的佐籐也好。

  長時間航海時,水手們在有同伴的情況下也會產生各種各樣的精神病症狀,何況東門慶此時是獨自一人!會漂到哪裡他不知道,會漂到什麼時候他不知道,甚至連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也不知道!就算再也不會遇上暴風雨,就算從佐籐那裡奪來的食水和口糧能夠讓東門慶吃到永遠,這種可怕的孤獨和壓力也足以令人發瘋!

  一日,兩日,三日,四日,漂浮到第五天以後東門慶就再也沒去計算日子了。本來他還計算著食物和清水的消耗,到後來也不再計算了。先幾日他還每天遠眺希望能望見陸地,但三幾日後便受不了接連的失望,放開了心思,聽天由命起來。也幸而是這種心態救了他,當此境遇若再胡思亂想,沒多久就得發瘋!

  終於清水喝完了,剩下的一點乾糧也吞嚥不下了,缺水的症狀漸漸發作,早已浮腫的手腳開始無力,東門慶知道,他撐不了多久了。這些日子來他幾乎是靠著求生的本能才緊緊抓住木板,在睡夢中也沒放開,但現在一切似乎都到頭了。

  「不行!不能就這麼死了!不行!」

  東門霸曾教過他:「哪怕是在最困難的時候,最危險的時候,也不要放棄!一定要多堅持一天,多堅持一個時辰,甚至多堅持一刻也可能會出現轉機!」

  「一定有轉機的,一定有轉機的!」東門慶從內心深處呼喊著,就這樣又多挨了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慢慢地意識開始模糊,可他的手還是緊緊扣住木板,似乎手指已經鑲嵌在木板上面了。

  「終於要死了麼?」東門慶感覺自己終於躺在了一個實在的地方,這時他已經完全沒力氣了,「死了以後,我會到龍宮麼?最好是能做龍王的女婿……」

  恍惚間他好像真到了龍宮,月老來做媒,龍王居上座,紅燭映柔帳,秀影蒙朱紗,一個纖纖女子披著蓋頭走近,東門慶伸手揭開蓋頭,蓋頭下卻不是朱顏,而是一個龍頭!東門慶大吃一驚,要逃跑時,早被那龍撲了上來,咬向他的咽喉,東門慶本能地將頭一偏,卻還是被咬中了肩頭,跟著便是感到一陣劇痛,鼻端嗅到了血腥。
rocelu 發表於 2008-7-25 04:22

正文 第十四章 朝鮮少年

東門慶在瀕死之際睜開了眼睛,才發現咬住自己的是一頭野狗,本來他已經全身沒有一絲力氣,若是任他躺在那裡沒人救護,不用多久就會自己死在那裡,但這劇痛卻激發出了他最後一點力量,本能地要掙脫那頭野狗的爪牙,然而只打了那野狗兩下,便覺得手足酸軟乏力,沒法對野狗造成嚴重的傷害,肩頭反而被咬得更緊了,一人一狗糾纏在一起,在海水間沙灘上胡亂翻滾,東門慶力道不足的拳腳傷害不了野狗,情急之下,野性迸發,動用起了人類另外一個最原始的利器——牙齒,一口就朝野狗的咽喉咬了下去!


  那野狗咽頭無毛,狗皮老韌,若在平時東門慶說不定反而咬不動,但這時不知為何牙關上的力道卻比平時還大了數倍,他彷彿已經忘記自己是一個人,而成了一頭野獸,一頭正和命運進行殊死搏鬥的野獸!獸性之牙刺破了野狗的皮肉,一股污臭的液體潤濕了他乾裂的嘴唇,流進他的咽喉。東門慶本能地吮吸著,吮吸著,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吮吸的是什麼!漸漸的,咬住他肩頭的利牙鬆開了,在他身上撕開了無數傷痕的爪子也在抽搐了一陣之後軟了下來,但東門慶還是繼續吮吸著,直到什麼也吮不到了還緊緊咬住不放。


  一人一狗就這麼僵持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東門慶才迷迷糊糊地站了起來,兩顎鬆開,那頭野狗的屍體才從他身上跌落。他的眼睛是睜開的,但好像靈魂還沒回來一般,看不見眼前的大海,看不見腳下的沙灘,搖搖晃晃地就背著大海朝陸地深處走去,走了一會餓了,便隨手抓了一把雜草、蘑菇塞在嘴裡咀嚼,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麼。他走了半日,終於一個踉蹌被一條暴露在地面上的樹根絆倒,頭栽在一條數尺見寬的天然小溝之中,咕嚕咕嚕地喝了好幾口清水,人也清醒了幾分,眼睛再次睜開,奮力站了起來,隱隱見到不遠處有個屋子便鑽了進去。當晚他便開始發燒,覺得全身發冷,這房子裡有些柴草,東門慶毫無意識地將柴草往自己身上蓋,但不管蓋了多少都還是覺得冷。就這樣,他在這個小屋中睡過去了又醒來,醒來了又睡過去,屋子裡有口小缸,缸內有水,缸上面吊著一個籃子,籃子上面有些雜菜,東門慶覺得渴了,便爬到缸上喝幾口水,隨手拿了那些雜菜塞到口裡吃了,晚上一隻老鼠爬到他身邊,也被他拍死吃了。


  他畢竟年輕,身體的恢復能力強,求生慾望又盛,就這樣挨了一天一夜,燒竟然開始退了,又過了兩天兩夜,人才從迷迷糊糊中恢復過來,重新有了思考力。這日黃昏,他又喝了兩口水,吃了兩顆雜菜,推開柴草,走了出來,才發現自己所處的這個小屋子以柴草磚塊壘成,又矮又小,應該是間堆放雜物的柴房,舉目望去,只見和這柴房連在一起的有十幾間比較大的屋子,雖然也大不了多少,但看有門有戶的樣子應該是人住的屋子。如果說這柴房就像江南一帶的豬圈一般,那那些人住的屋子就是大一點的豬圈——東門慶這時還不知道自己已來到大明朝鮮國南部的一個海島上,這些豬圈一般的房子,便是朝鮮平民的居處了。


  東門慶朝離柴房最近的一間房子走去,正要敲門,便覺得腳下一磕,竟踩到了一具屍體。這具屍體衣衫襤褸,看樣子是貧民,就身上的衣著來說和這些房屋十分相稱。東門慶十五歲時曾到晉江縣刑房幫三哥東門序的忙,懂得一些仵作的常識,將那屍體翻了過來,見他咽喉、腹部兩處都受了傷,但顯然已死了有好幾天了。他敲了敲門,見沒人應便推門進去,門內又有一具屍體,房間裡到處都有被翻抄過的跡象,鍋碗瓢盆丟了一地,東門慶想:「看來他們是遇到了強盜,而且是品位很低的強盜,怕是連吃的東西都搶。」又往別的屋子去看,在十幾間屋子裡共發現了二十三具屍體,大多是老丁弱嫗,沒有年輕婦女,只有兩個全身都是傷痕的壯年漢子看來是因為抵抗而被殺。

  東門慶站在屍體邊默加哀悼,心想:「看來這是結成團伙的強盜。那些年輕一點的也許被擄掠走了。」然後便去找到一些雜糧煮來吃,吃完天已經黑了,眼見處處都是屍體,心中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憐憫,活動了一下手腳覺得自己有力氣了,便去找了一把鋤頭,挖坑將這些人全埋了。

  撒下最後一把泥土時已是深夜,他在墳墓前默默禱告了半晌,正要回去找間屋子休息,一回頭,才發現身後站著一個人,嚇得他往後一跳,橫過鋤頭防身,卻見那人對著墳墓跪了下來,放聲大哭。

  東門慶這才看清楚那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一身破衣服,這個時代朝鮮還沒有興起整容手術,其人大多歪瓜裂棗,但這孩子的五官長得卻是少有的端正,只是滿臉都是塵土,到脖子以下才顯得白皙,讓東門慶感到有些怪異,但這時也沒細想,只是鬆了一口氣,心道:「這孩子多半是這個小村落的遺孤,先前不知道藏在哪裡躲過了劫難。」拍了拍他的肩頭,以示安慰,要說話時,才發現自己呃呃啊啊的發不出聲音來,他啊了很久,又深呼吸,又重重咳嗽,終究說不出話來,忽然想起自己先前穿過一片小樹林時似乎胡亂吃過些雜草、蘑菇、果實,心中一陣恐慌:「難道我吃了有毒的東西?竟然啞了?還是發燒燒壞了喉嚨?」想到自己流落到此,都還弄不清楚這是中國還是外國、大陸還是荒島便先殘廢了,將來要再想回去,怕是更加渺茫了,眼中一濕,差點就要落淚,忽然想:「男子漢大丈夫!啞了便啞了!哭什麼!」便忍住了。

  忽見遠處火光閃耀,竟似有人,東門慶大喜,便要跑過去求救時卻覺衣角被誰扯住,回頭一看竟是那孩子,東門慶指著那火光連連打手勢,要帶他過去,那孩子卻一臉的驚慌,小聲地說了好幾句東門慶聽不懂的朝鮮話。

  東門慶弄不明白他要說什麼,便不再管他,掙脫他的手,逕往火光處跑來,那火光也是朝這個小村落而來,雙方漸漸接近,那群人卻都是倭島浪人裝扮,腰佩武器,在火光下見到東門慶,都警覺地停了下來,東門慶一開始連打手勢,但看清楚了這群人的裝扮後一怔,暗叫糟糕,心道:「這群傢伙只怕是倭寇!這個村子也許就是被這群人洗劫了的!」

  為首那人看了東門慶兩眼,果然用倭話大叫:「你是什麼人?」

  若東門慶此刻不啞,或能用倭話與他們周旋,但啊了幾下沒啊出什麼來,眼見那群倭人神色越來越不善,心想不妙,轉身就逃。那群倭寇見他逃便包抄著圍了上來,看看追上,東門慶一個轉身,掃了追到最近那倭寇一腳,跟著又要逃,卻被一個人撲了過來,和身摔倒。眾倭圍了上來拳打腳踢,東門慶護住了要害,覷了個空隙,從人縫中鑽了出去,卻被一個身材健碩的倭寇攔住。東門慶一咬牙,揮拳毆擊,他是學過武的,但自小養尊處優,沒有遇到過什麼危險,在家練武的時候,護院們也是點到即止,所以東門慶比武的經驗不少,打架的經驗卻甚貧乏,拚命的經驗接近於零。那日本浪人欺近前來,根本就不管規矩,直接招呼他的要害,東門慶躲過了他的拳腳,跟著一掌斬中對方的脖子,他本身的力道雖然不小,但出於習慣,這時動的還是比武的力量,不是拚命的力量,那倭人雖被他這一掌擊得一痛,卻還是撲了上來糾纏住他,跟著後面兩個浪人又圍了上來。

  以一敵多的時候,最怕的就是被圍,一旦被圍除非是有數倍的武力否則難以逃脫。東門慶這時的身手不夠狠辣,臨敵對陣也還不夠鎮定,被幾個倭人圍住後自己先有些慌了,懷中的匕首還來不及摸出早被人拿手拿腳,按倒在地,有一個便拔出刀來要殺了他,卻被首領止住,喝道:「先別殺,這人不是這條村子的,看他的衣服好像是大明來的。」

  副頭領上來問:「那怎麼辦?」

  頭領道:「先把他捆了!」

  便有一個日本浪人拿繩子將東門慶綁了,眾倭先檢查房屋中,見沒有埋伏,才有提了東門慶上前,由那首領發問,東門慶幾次要說話,卻都啊啊的說不出來,眾倭皺眉道:「原來是個啞巴。」有人道:「看來這傢伙沒什麼用,要不殺了吧。」那首領道:「殺什麼!雖然是個啞巴,但不先說誰知道!過些天五島的奴市就要開了,到時候一轉手,又是一筆錢!」

  說著就將東門慶關進一間柴房裡,門闔上,屋內再無一絲光線,老鼠唧唧而前,嗅著血腥靠近東門慶肩頭的傷口,東門慶手腳被綁住了,只能不斷掙扎,不讓老鼠咬到,心想:「不知他們要把我賣到哪裡去。」

  正想著,門外便傳來了說話聲,只聽一人說:「這傢伙雖然是個啞巴,身上的衣服又破破爛爛的,但質地倒很不錯,還有一把好刀!也許是個大明的商人呢。若是能找到他的家人,讓他的人來贖買,那才是筆大錢!」

  另一個人說:「那也不一定,聽說大明的人就是中等人家,也有很好的衣服穿。」

  先前那人嗤之以鼻:「你懂什麼!大明的中等人家,那也是有錢得緊!」

  第二個人道:「也是。不過大明那麼大的地方,怎麼可能找得到他的家人?再說我們的船隻怕去不了那麼遠的地方。」

  第一個人道:「是啊,要是我們的船能開到大明沿岸就好了!聽說大明到處都是生絲,若能去到那裡,也不用要什麼贖金,直接搶就是了!」

  東門慶心想:「這些倭奴不但貪心不足,而且狼子野心。往後我若能脫身,再跟他們打交道可得小心些才好。」

  正想著,又聽門外其中一人說要嚷著肚子餓,要去尋些東西吃,過了一會門外微微傳來呼嚕聲,想來留下那人睡著了。

  東門慶想:「若要逃走,現在也是個機會!」但手腳被綁得甚緊,掙扎好幾下半點動靜也沒有。正尋思對策,忽聽外面一聲悶哼,跟著一個矮小的影子爬了進來,黑暗中看不清面目,但東門慶便猜是那個男孩。

  那個人摸了上來,小聲問了幾句,也不知說什麼,東門慶嗯了兩聲,那人不再耽擱,拿刀子割斷了綁住東門慶的繩索,東門慶小心翼翼推開了柴門,月光透了進來,回頭一看,來救自己的人果然是那個男孩。門外倒著一個倭人,背部和喉嚨有好幾個洞,早已死得透了。

  東門慶怕倭人發現,不敢多看,拉起那少年就走,臨走之前略一遲疑,回身解下那個倭人腰間的刀,帶在身邊。忽然從那倭人衣袋中掉出一物,卻是之前被收走的小冷艷鋸,東門慶手一抄,收歸懷中。
rocelu 發表於 2008-7-25 04:22

正文 第十五章 月黑殺倭夜

東門慶拉著那個朝鮮少年,背著那條小村落就跑,那少年被他抓住手時掙扎了一下,東門慶這時也沒在意什麼,只是隱約覺得他的手很軟。


  跑出了好遠,忽然那少年又掙扎,東門慶這回不敢再漠視他的意見,停步回頭,只見那少年指著樹林的方向不斷說什麼,東門慶聽不懂,心想:「他多半知道道路。」便打手勢讓那朝鮮少年帶路。


  地勢漸高,在那朝鮮少年的帶領下進入樹林深處,來到一棵大樹下,那少年朝上一指,只見樹上竟有一間樹屋,樹屋十分簡陋,看來就像大人做給小孩子玩的處所一般。東門慶跟著那孩子爬了上去,見上面有一些食物、清水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具,心想:「看來這裡就是這個孩子臨時安身的地方,不過這裡躲一時可以,終究不能長久。」打手勢想問那少年哪裡可以有出路可以到大一點的人群聚居地,但打了老半天也沒能問明白。


  這時天色漸明,東門慶心道:「不知道他識不識字。」


  漢文化圈諸國同文同種,口語雖不同,文言卻相通,嘉靖年間中國本土和衛星國日本以及屬國朝鮮、安南的知識分子都可以通過筆談來溝通,所以東門慶找了根樹枝在地上劃字相問。那少年爬下來蹲在地上,看了好一會,臉上忽然露出佩服欽仰的神情來,看著東門慶又說了好多東門慶聽不懂的話。

  東門慶見他這般反應頗為失望,心想:「看來他不識字。」將樹枝丟了,想了想,在地上寫了一個「慶」字,又指著自己,那朝鮮猜了一會,連連點頭,似乎明白了東門慶的意思,又指著自己,將一個很短的詞說了好幾次,東門慶便猜他是在介紹自己的名字,心想:「他好像姓李。」據他的發音,便叫他李純,將兩個字寫在地上。那少年看了半晌,指著地上兩個字,又指著自己示意詢問,見東門慶點頭,便高興得跳了起來,從東門慶手裡接過樹枝,一筆一劃地學了起來,雖然歪歪扭扭的,但也算是將這兩個字給學會了,東門慶想:「這孩子倒也聰明。」舉目四顧,覺得這個樹林也不是很大,心想:「李純昨日殺了一個人,若倭人要來報仇,這個樹林恐怕藏不住!」但要帶著李純走時,卻覺得手腳酸軟,原來他昨夜又是挖墳,又是逃跑鬥毆,一夜未睡,這時不免犯困,便爬上樹屋睡了一覺。

  不知睡了多久,覺得有人推自己,警覺地醒了過來,推他的卻是李純,這一覺醒來又是夜晚,東門慶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小村落的方向有火光漸漸接近,東門慶吃了一驚,不敢停留,帶上李純趕緊逃走。這片樹林委實不大,一大一小逃出二三里便已接近樹林另外一邊的邊緣,再逃出數里,浪濤之聲漸響,東門慶隱隱不安起來,心想:「這不會是個海島吧?」再走一會,果然見到了一片海灘。東門慶忍不住失望,趕緊在地上畫了兩個圖案,一個作半島形狀,一個作島嶼形狀,與李純連打手勢,李純猜了一會,便指著那個島嶼形狀的圖案,跟著畫了一個不等邊的餅狀圖,指著一個位置,畫了個房子,指著中間畫了一棵樹,又指著最上邊的一點,朝腳下一指。

  東門慶見了,更是失望,猜想那房子代表的多半是村落的所在,那棵樹想必象徵著樹林,至於李純指著腳下畫的那一點,應該就是他們此刻所處的位置。他望了望黑夜中似乎要撲面而來的海浪,心想:「這果然是個島嶼,而且看起來還不是個大島。若這裡是大陸的一角,我們還有機會逃走,但要這是個島,那除非找到海船離開,否則遲早得被那群倭寇找到!」

  正想著,忽聽一個聲音用倭話叫道:「在那裡!」便見兩個倭寇揮刀跑了過來,東門慶和李純互相打了個手勢,轉身就跑,李純畢竟年紀較小,跑沒多遠就落下了一段距離,東門慶回頭一看,只見那兩個倭寇離李純已不過三四步遠,李純臉上充滿了恐懼,不斷向東門慶嚷著什麼,東門慶見他望向自己的眼睛中充滿了依賴,心想:「他冒險救我出來,我不能就這樣丟下他!」咬一咬牙,拔刀在手,反向朝兩個倭人衝了過去。那兩個倭人見東門慶竟然拔刀回身,也都緩下腳步,雙方慢慢向對方逼近。李純跑到東門慶身後,也拔出了一把匕首來——匕首上還有血跡,想必是昨夜殺人時留下的。

  東門慶見他身形矮小,估計幫不上什麼忙,就打手勢讓他走遠些免得礙手礙腳,李純會意,走開了幾步,卻並不逃跑。那兩個倭人在東門慶打手勢的時候衝了過來,一左一右,揮刀夾攻。

  論到力氣,東門慶是自幼鍛煉,那兩個倭人卻是在打打殺殺中成長,彼此拉不開距離,說到狠辣,東門慶本來不如,但這時情急拚命,揮刀狂舞,那兩個倭人雖然以二敵一,但因抱著要全勝的心態而惜身,一時也沒能傷到他。

  三人在海灘中鬥了幾個回合,刀劍碰了七八次,東門慶怯意漸去,手腳也靈敏起來,十下亂揮亂砍中便帶著一兩下有法度的招數。

  要知道平時的武術訓練和打架拚命時的情況大大不同,平時進行武術訓練,雙方遵循一定的比武規則,見招拆招,見勢破勢,倒也能打得熱鬧好看,但沒上過戰場打過生死架的人,一旦臨事通常都沒法用上武術訓練時的招數,而是憑著本能遮擋、反抗、攻擊,這時東門慶也是一樣。他的父兄、師傅在教他練武的時候雖然也說了許許多多的搏鬥經驗,但經驗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只能自己體會,不能別人傳授的,所以東門慶這幾日真的下了搏鬥場,無論用刀劍還是動拳腳大部分都憑本能。

  但這時幾個回合下來,他越打越是鎮定沉著,防守時還是憑本能地遮攔,但進攻時已能用上一兩下平時練得最熟的招數。刀劍之下,一彈指就定生死,一偏頗就有傷亡,常人刀來就擋,劍來就架,哪裡還能想到那麼多?所以大多數人打架的時候都是手腳快過大腦。但東門慶畢竟是有武術根底的人,一旦鎮定下來,腦袋漸漸清晰,將平時所學和眼前所遇互相滲透,慢慢地就開始預測對方接下來的動作,並在進攻之前有了盤算,可以說他的思維已能漸漸跟上搏鬥的速度。

  東門慶這種思維頭上的變化,很快就反應到了身體的舉動上,不但舉刀的姿勢,連步伐進退也有了法度。這世上的武術,雖無武俠小說中所描寫的那麼誇張,但也絕非不存在。而武學招數也有真假之分。走江湖賣藝的套路,花腔極多,招式繁複,但臨敵時十九無用。而真正用於實戰的武學招數,一般都是簡單而迅疾,一舉一投,一進一退,無不是由無數前人在生死搏鬥中總結出來的經驗,用以讓肉體爆發出最快的速度,發揮出最強的力量。東門慶這幾日驟遇強敵,正是經歷了由訓練中的法度——實戰中的本能——再到實戰中的法度這個過程。

  那兩個倭人只是雜途出身,沒經過正規的訓練,身手都是打架打出來的,但畢竟算有點見識,這時見了東門慶的動作,對望了一眼,其中一個叫道:「小心,這人好像會劍術!」

  便聽東門慶喉頭嗬嗬作響,乘隙攻了進來,刀還是那把刀,人還是那個人,但用力的方法對了,使刀的手法巧了,攻擊的方位准了,刀勢便顯得凌厲可怕。

  其中一個倭人膽小,退開幾步,叫道:「你纏著他,我去搬救兵!」其實東門慶這時的武藝並不甚高,他們兩個聯手未必會吃多少虧,但這倭人這樣一跑,另外一個勢孤兼膽怯,立刻便中了一刀。那個逃走的倭人跑開了幾步,回過頭來,見他同伴右手鮮血長流,刀也已經脫手,被東門慶用刀指著,不斷後退。東門慶這時只要將刀一送,馬上就能殺了他,但他對殺人還有猶豫,方才搏鬥時可以狠命攻擊,真把人制住了一時卻下不了手。忽然一個矮小的身影竄了過來,那個逃走的倭人叫道:「小心!」被東門慶用刀指住的倭人只覺背心一痛,已被李純的匕首刺入了背心。李純刺了那倭人一刀後馬上拔出來閃開,鮮血隨著匕首的離開而激噴而出,那倭人大叫一身,倒在地上便不動了。

  李純顯然不會武功,但下手狠辣而不猶豫,就這一點來說可比東門慶要強得多。他殺了這個倭人後又拿著匕首去追另外一個,東門慶眼見那倭人已經逃遠便將他扯住,不讓他追,李純這才停下,對著地上的屍體踢了兩腳,又望向東門慶笑了起來,臉上全是復仇的喜悅,而沒一點殺人後的驚慌恐懼。

  東門慶暗歎一聲,心想:「這孩子多半是看見親人慘遭倭寇屠殺,才會變得如此狠。」摸了摸他的頭,望著走掉那個倭人逃跑的方向,心想:「得趕緊離開!」隨即想:「不對!這是個小島,走不了,只能找個地方躲起來!」跟著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光是躲藏還是不行!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那群倭寇中有人被我們殺了,一定會找到我們報仇,現在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死,要想活下來,我們只有……只有將這群倭奴殺光!」

  他扳開那死倭的手指,抽出了倭刀,又在屍體手中上搜索了一下,找到了一點乾糧,連同那把倭刀交給了李純。四顧一盤算,心想:「他們人多,必須找個可以隱身的地方,避免和他們直接衝突。」便朝樹林走去。李純二話不說,拿著東西跟在他後面,東門慶走他便走,東門慶跑他便跑,東門慶停下他也停下。

  兩人才進入樹林,李純又低聲驚叫起來,原來視野之內又有火光蜿蜒朝方才激戰的地方而去,東門慶略一沉吟,打收拾讓李純留在當地,自己匍匐而前,藉著樹木山石來到能看見屍體的地方,見那群倭人每人舉著一個火把將圍住屍體,似乎在說話,但因離得遠了聽不清楚。東門慶留心細數,心道:「一共十一個人!不知是否到齊了。」不敢多留,悄悄退回樹林和李純會合。見到李純時海灘上的火光已經分成三撥,東門慶按火把估算,估計他們已分成兩撥三人、一撥五人,分頭搜索,心想:「看來他們對我們也有些忌憚,不敢落單。只有三組人馬的話,要找到我們應該不容易。」但想自己一個人多半對付不了對方的三個,雖然多了一個李純,但畢竟年幼力小,偷襲還有得手的可能,正面對敵時只怕很難幫得上忙。
rocelu 發表於 2008-7-25 04:23

正文 第十六章 風高放火時

東門慶帶著李純再次進入樹林,三撥倭人分三個方向搜索,其中一撥越來越近,眼見是高聲叫嚷也會被發現了,東門慶和李純伏在暗處,望見這撥倭人一共三個,兩前一後拿刀撥草搜索,心想只怕避不了了!幾次要動手,卻都鼓不起勇氣來,心想:「他們有三個人,就算偷襲成功,但我一暴露,只要被另外兩個纏住,眾倭齊來,那時可就完了!但現在若不動手,就這麼躲下去也不是個了時。等到天一亮,我再要躲藏便更難了!罷了罷了,犯險就犯險,好過束手待斃!」左右張望,見五步外有一塊大石頭,石頭的一邊有灌木廠草可以容身,心道:「這倒是個偷襲的好地方,不過怎麼把他們引過來呢?」


  思索了半晌,便和李純打手勢,要他到石頭前十步現身誘敵,這個朝鮮少年看來對東門慶十分信任,人又機靈,真個往石頭前十步的一顆大樹邊跑去,東門慶則緩步慢移,隱身於巨石之後。看看倭人走近,李純忽而現身,待被倭人看見又低低驚呼一聲,轉身就跑。那三個倭人望見了他,彼此招呼,同時衝了過來,但他們起步有早有晚,起步最早那個步伐又較快,所以跑到大石邊時三人已經拉開了一段距離。東門慶放頭兩個過去,等第三個經過時才忽然跳出,狠狠一刀砍在他後背上,那倭人哀吼一聲倒下了,雖然沒死一時也起不來身。另外兩個倭人聽到聲音都停步回身,東門慶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又揮刀向第二個倭人砍去,不想這下走得急了,夜裡又烏漆抹黑的,被地上什麼東西一絆竟摔了一交,他反應也算不慢,趁勢一滾,已滾到第二個倭人腳邊,一刀砍中了那倭人的右腿,東門慶這一招半屬意外半屬變通,那倭人也沒想到,哇哇大叫聲中舉刀朝東門慶扎來,東門慶一擊得手,早已滾了開來,那倭人中刀後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


  剩下那個跑得最快的倭人體力刀法都最好,人也最為悍勇,扔了火把,大叫著撲了上來。東門慶在月色下見到他猙獰的面目,心中微有怯意,殊不知向他衝來這倭人其實心裡也害怕。原來東門慶在海灘以一敵二,逃走那倭人為了推卸責任便把東門慶的武功誇張了一倍不止,這時沒受傷的這倭人又親眼見東門慶瞬間連傷了兩人哪裡會不害怕?但大敵當前不能退怯,只好用大叫掩飾恐懼,衝了過來。


  東門慶擋了兩擋,覺得對方力氣雖大,刀法卻也一般,而那倭人和東門慶鬥了幾個會合,也覺得這個對手沒有傳說的厲害,兩人都是怯意漸去,越打越是順手,鬥得正酣,傷了右腿的那倭人已掙扎著爬起來要助同伴一臂之力,忽然地上傳來一聲慘叫,卻是李純繞到石頭後面,忽然躍出,跳到那重傷伏地的倭人身邊,拿起匕首瘋了般往那倭人的後頸、後背狂插,他人雖小但常幹苦活累活所以力氣卻不小,加之借了仇恨的力量,所以刀刀深將及柄,只插了三刀,那倭人便再沒聲息了,但李純卻還是繼續插了五六刀這才停下,抬起濺滿了鮮血的臉狠狠地望著另外兩個,他雖是個孩子,但那兩個倭人此刻卻覺得他比妖魔還可怕!右腿受傷的那個身子一晃,竟又跌倒了。正和東門慶搏鬥那個也為之膽顫,被東門慶看到破綻,左肩便掛了彩。


  李純咬著牙,慢慢走近那右腿受傷的倭人,那倭人坐在地上連連揮刀,大叫八嘎,恐嚇著李純。他的刀長,李純的匕首短攻不進去,一轉念,回到石頭後拿了一柄長刀過來,要來刺那倭人,那倭人忙揮刀擋格,兩人都用上了全力,但李純究竟年紀小,力氣沒那倭人大,嗆的一聲刀脫手而飛,手也一陣發麻,他蹭蹭後退了兩步,忽見腳邊有些拳頭大小的石塊,順手撿起來就往那倭人身上扔,那倭人腿腳受了傷,這時又坐在地上,閃避不靈,躲開了第一塊第二塊,第三塊卻被打中了腦袋,登時鮮血直流。李純扔完了小石頭,隨手抱起一塊兩個拳頭大的石塊來走近幾步往那倭人砸去,那倭人才被打得頭破血流一陣暈眩,這一下子沒躲開正中胸口,哇的一聲趴下來。李純撿起那把被砸開的長刀,連跳帶砍斬在那倭人的脖子上,這把刀不夠鋒利,他力氣又不夠,這一斬沒將那倭寇的頭顱斬斷,反而是刀被嵌在脖子裡沒法動彈,那倭人吃痛,一邊死命地揮刀掙扎,一邊大叫著要爬走逃開。

  李純有些怕他的刀,退開了幾步要再找石頭砸他,忽聽第三個倭人大叫一聲,原來他一斜眼瞥見同伴脖子嵌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慘狀,不敢戀戰,轉身就逃。東門慶喘著氣,也不敢追,這時地上那倭人因流血太多連揮刀的力氣也小了,東門慶咬了咬嘴唇,衝上去先砍中他的手,卸了他的刀,跟著抓起嵌在倭人脖子上的刀一割,一股鮮血噴了出來,那倭人腳抽搐了兩下後便再也不動了。

  東門慶看著這兩具屍體,心裡竟沒有太多無謂的感想,好像對殺人開始習慣了,只是呆在那裡,李純跳了過來歡呼了兩聲,又踩了那屍體兩眼,看東門慶時兩眼都是欽佩。東門慶忽然感到一陣疲憊,但隨即想起東門霸的話來:「如果正在和人爭鬥時,你疲憊的時候最要小心,因為對手通常會在這個時候進攻。所以當你越是疲憊就越要振作起來,沒有將對手徹底打倒之前絕對不能鬆懈!」

  想到這裡東門慶勉強自己振作精神,心道:「此地不可久留!」拉了李純又閃入林中,兩人才走了沒多遠,就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了起來,想必是倭人們的救兵到了。東門慶暗叫一聲好險,帶著李純逃入林子深處。林木間很難看清東西,東門慶聞著手上的血腥,心道:「一不做,二不休!現在已經殺了四個了,如果他們到沙灘時已是傾巢出動,那現在就還剩下九個人!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躲在大本營……啊!大本營!他們的大本營,要麼是那個小村子,要麼就是船。如果他們大部分人來找我,那會不會有人留在大本營呢?」想到這裡,決定先到小村子裡看看,如果留守的人不多就先拿他們開刀!

  他兩次得手,第一次對付兩人,第二次對付三人,又在李純的幫助下接連取勝,已經對自己的手段有了信心,覺得就算對方有三個人自己也能應付,當下打手勢讓李純帶路。李純弄明白東門慶的意思後興奮不已,他對道上的道路十分熟悉,雖在夜裡也不會走錯,沒多久便見到那小村子,果見其中一間亮著。東門慶讓李純呆在原地,自己矮著身子掩到屋後的窗下,只聽屋內一個倭人正在抱怨,這個倭人口音好重,東門慶也沒能完全聽懂他的話,大體的意思是在說那個「逃走的大明啞巴」很厲害云云。

  忽然又一陣腳步聲雜響,有不止一個人走進屋來,屋內的人便問那個大明的啞巴抓到沒,來人卻叫道:「沒,這會子多半躲在林子裡。我們在林子裡找到一個樹屋,那多半是他們的老窩。」

  另外一個剛才沒在屋裡出現的人說:「豬之助受了傷,首領說讓他先休息,我們兩個得回去跟首領交代。」說完這話便聽見木門聲響,想必是出去了。

  東門慶心道:「如果方才屋裡的人都說了話,那一共是三個人,再加上這個來養傷的一共四個。養傷的多半就是被我傷了那個,他傷得貌似不重,加上屋裡三人,我無論如何鬥不過他們。」正想著,腳下不經意踩到了一根木柴,門內有人驚叫道:「誰!」

  東門慶被屋內的人這麼一喝,心忍不住一提,卻聽喵的一聲,一隻四處覓食的貓剛好走過,屋內一個人道:「原來是隻貓。你大驚小怪幹什麼!」

  先前驚叫「誰」的那個道:「我怎麼知道就是隻貓!再說小心一點總是好的,那個唐人厲害著呢!算了,我還是將窗戶關上,這樣我們便只要防範正門就行了。」

  東門慶只聽嘎拉一聲,窗戶被關上了。他看看腳下,原來這屋子後面堆滿了柴草,眼見柴草乾燥,忽然來了主意,慢步挪開,竟讓他在不遠處找到了一輛獨輪車。東門慶在自己養病的那個雜物間尋到火折子,教會李純用,跟著打比劃讓他到那間屋子的後窗放火,他自己卻慢慢推著載了柴草的獨輪車,為了盡量不發出聲音,一步一步地走近。眼見那邊李純已經躡手躡腳地跑到窗後放起火來,東門慶也跟著將獨輪車上的柴草點燃,便聽屋內有人叫道:「怎麼回事?好像著火了!」

  李純聽到聲音,也知屋內的人已經發現,這下更不偷偷摸摸了,拿了點燃的乾草就往房子四壁投放,甚至將點燃了的草團扔到屋頂去。屋內的人察覺不妙,要衝出來時,才打開門,就見一團大火撲面而至,卻是東門慶推了獨輪火車將正門給堵住了!大凡人見了著火,第一個反應就是往後避退,屋內幾個倭人也是如此。他們若能當機立斷,在車子才堵住門口時便死命衝出,雖然會被燒傷撞傷,但也不至於會斃命,但這麼一退縮猶豫,東門慶已經捧了幾塊石頭將車堵住,又不住地添加柴草,助長火勢。

  這間朝鮮屋子極易著火,這兩天天氣又轉乾燥,火勢一來當真止都止不住,這時前門、後窗都已經燒成兩面火牆,東門慶正招呼李純添柴加草,忽聽砰砰聲響來自東壁,似乎屋內的人拿什麼東西在撞牆,東門慶心中一凜,取刀伏在牆邊,便聽隆隆幾聲,東壁破了一個大洞,先冒出一股濃煙,跟著一個人急急忙忙地要鑽出來,東門慶不管三七二十一,舉手就是一刀,那倭人慘叫一聲,當場斃命,出來了一半的屍體卻把洞口給堵住了!

  這麼一耽擱,火勢便更猛了!最要命的是濃煙滾滾,悶得屋子猶如一隻大爐子一般。東門慶提刀繞屋而走,防止他們從別的地方逃出來。屋內三個倭人先是慘呼,跟著是求饒,再跟著便是慘呼、求饒、咳嗽、怒罵夾雜著亂叫,忽然轟的一聲,著火的屋頂坍塌下了一大片,屋內便再無聲息了。

  李純高興得跳了起來,東門慶望了望火勢,心想:「追到沙灘那邊的一共十一個,屋內留守的三個好像不在這十一個人之內,那麼還剩下八個?」望四周張望了一下,心想:「火起了好一會了,算算他們也該趕來了!」趕緊抓了李純的手,躲進了暗處。
rocelu 發表於 2008-7-25 04:24

正文 第十七章 舊相識之一

遭遇、殺人,伏擊、殺人,放火、殺人——這些事情在一夜之間讓東門慶變了很多,不僅讓他的心腸變得剛硬,也讓他的心態變得更加積極!


  他望了望天空,覺得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心想:「我這幾次成功靠的都是夜色的掩護!他們人多,我們只有兩個人,若到了白天被他們撞個正著那就全完了!必須趁著天色還黑多殺兩個!」


  但是那場大火一起來,剩下的八個倭寇就都聚在一起,東門慶如何有機會下手?他看看李純,剛好李純也在看著他,眼睛裡全是期盼,東門慶便知道這孩子沒法給自己提供意見。


  「該怎麼辦呢?對了!」東門慶忽然想起:「這是個島!我是漂浮來的,但他們肯定不是,也就是說他們一定有船!」想到這裡微微感到興奮:「可是船在哪裡呢?」東門慶努力地回憶第一次撞見這班倭寇時他們的來路,便帶著李純朝那個方向的海邊找去,不久便見到了一灘篝火,三個倭人圍著那篝火正在休息,在篝火的光芒下,東門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海裡停著一大一小兩艘船。大船顯然是出海用的,但東門慶自忖以自己一知半解的航海術無論如何開不動,而那艘小船又太小,應該只是方便於上下大船以及應急之用,無法單獨出海。


  他思慮了片刻便決定:「船能不能開且不說,這幾個倭人一定要先除掉!」但要一口氣對付三人,東門慶依然沒有把握以力取勝。正想著,忽然李純拉了拉他的衣袖,原來村落那邊有兩支火把蜿蜒而至,東門慶趕緊帶著李純藏好了,便見兩個倭寇走向篝火,呢呢喃喃和篝火旁的同伴說些什麼,聽著偶爾發出幾聲驚呼,李純朝著東門慶連豎大拇指,那意思大概是在說「倭寇們都很怕你」。但東門慶卻一點得意都沒有,心道:「三個人都已經對付不了,何況是五個!」又想:「留在村落那邊的人也有四五個,頭領好像也在那邊,只怕更難對付。」忽然見那兩個才來的倭人一直不坐下,心裡一動:「他們說話時為什麼不坐下?難道……難道他們只是來傳話,待會還要回去?如果真是如此,那我或許能再來個伏擊。」

  東門慶望望周圍的地形,便有了主意!他拉著李純往回走,在泊船處與村落之間找到了一個拐角藏好,李純十分機靈,一見東門慶的舉動就知道他又要偷襲,當即也藏進了灌木叢中。東門慶等了一會沒動靜,望望周圍見路邊剛好有一個高坡,便爬了上去希望登高能夠望見海邊的情形,才攀了上去,便聽見有人用倭話說:「這個大明啞巴可真厲害……」聲音已很近了,東門慶吃了一驚,幅度很小地張頭一張望,只見那兩個來傳話的倭人已在十幾步外,這時再要下去藏好非鬧出動靜不可。

  正為難間,忽覺手裡碰到的石頭不穩,輕輕一推,那冬瓜大小的石頭應手而倒,東門慶趕緊扶住,才沒發出聲響,而那兩個倭人已經走到附近,他急中生智,看看那兩個倭人就在下面,順手一推,嚕嚕兩聲悶響,正好砸在其中一個倭寇頭上,砸得那倭寇腦漿流了一地,都還來不及叫嚷就死了。剩下那倭人怪叫一聲,連停下看看都不敢,飛一般往村落裡逃去了,連李純也來不及攔住他。東門慶看看他走遠了,揮手示意李純莫追,又登高了一二丈,遠遠望見篝火邊三個倭寇都站著卻沒朝這邊來,心想:「他們好像還沒發現,或者是聽到了響動卻不敢過來。」看看底下那屍體,覺得這倭人和自己身材彷彿,又生一計,便跳了下來,三兩下將衣服脫了,換上了那倭寇的衣服,又抓了一把泥土往臉上一抹,跟著揮刀讓李純跑在前面,又作出猙獰的樣子來朝他虛劈幾刀,指了指海邊。

  李純想了想,便撒開了腿踉踉蹌蹌地朝海邊逃去,東門慶大喜:「這孩子真聰明!」便趕著李純,李純以歪歪曲曲的路線逃,他就在後面以歪歪曲曲的路線追。

  他們進入篝火的視野範圍之後,三個倭寇都警惕起來。李純在東門慶的指揮下卻又往灌木叢中跑去,雙方在黑夜之中離得遠了,看不清楚臉面,只能看清身材衣著,三個倭寇又見東門慶在追李純,先入為主地便以為他是同伴,商量了兩句便竄了開去佔據三個方向兜截李純。卻不知東門慶要的正是他們分開!

  李純左閃右避,終於躲不開其中一人被他欺近,那倭寇獰笑著要拿李純時,忽然看清了東門慶的臉,愕然道:「你……你是誰?」

  李純大叫一聲,舉刀撲了生來,那倭寇慌忙一擋,這時東門慶已近在咫尺,那倭寇去攔李純的刀,右邊便現出破綻,東門慶手起刀落斬在他右肩上,刀鋒直嵌入肩胛骨中,東門慶一抽抽不出來便放了手,右手一摸,小冷艷鋸就往那倭寇喉嚨上劃去!一道鮮血灑在沙灘上,濺成一道弧形的紅色!七八步外兩個倭寇都看得呆了,其中一個反應較快,就要衝上來,東門慶右手從李純手裡接過倭刀,左手往死掉那倭人脖子裡一摸,將沾滿手的鮮血往臉上一抹,倒拖倭刀,步步逼近。他在一夜之內連下三次殺手,第一次殺了一人,第二次殺了兩人,第三次更是將四個人活活燒死在屋裡,已在這群倭寇心中建立起了一個恐怖的形象!這時閃爍篝火之下的血臉猙獰,如修羅,如夜叉,如惡鬼!其中一個倭人驚叫一聲當場跪倒在那裡動彈不得,另外一個大嚷大叫著竟朝海裡逃去。

  東門慶一步步邁過去,走近了只覺一股尿臭撲鼻而至,原來那個跪倒在地的倭寇已經鬥志全失竟而小便失禁,兩隻眼睛就像沒了魂魄一般,哀叫著:「別殺我……別殺我……」東門慶注意到他顫抖著的手還捏著刀,便點了點頭,左手示意他磕頭。

  那倭寇大喜,想也不想伏地便磕頭,以為這大明啞巴肯放過自己了,不想東門慶倏地伸出一腳踩住了他的右手,倭刀落下斬了他的左手,跟著割斷了他的右手手筋和左腳腳筋,這才將他踢到一邊,也不管他翻滾哀嚎,便朝海邊走來,去追那個逃入海中的倭寇。

  那個倭寇這時已經跳上了大船,在大船上用倭話叫道:「別過來!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把錨繩斬斷了!」

  東門慶聽到這人的叫聲心裡一怔,覺得這聲音竟有些熟耳,一瞥眼只見那小船還綁在岸邊,原來那倭寇剛才慌張逃命竟是直接游到大船上去的。東門慶帶著李純跳上小船,搖槳靠近,那倭寇又怪叫了一聲,三兩下將錨繩斬斷了。這個小島沒有碼頭,海船停泊處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上下來往必須靠小船運送。這艘大船雖然不是五桅巨艦,但畢竟不小,船艙裡似乎又裝著不少東西,吃水頗深,此時一未揚帆,二未起櫓,海風海浪又不是很大,所以錨繩雖斷船身卻不怎麼動,那倭寇聽了好多關於這個大明啞巴多厲害多厲害的傳聞,又親眼見他連殺二人,心裡已經認定自己絕對不是對手,所以眼見東門慶的小船已經靠得很近竟急得在甲板上竄來竄去,忽然想起了什麼,竄入了船艙,不久叉著一個女人出來叫道:「別靠近了!要不我殺了她!」

  那女人身穿朝鮮貧民服飾,在那倭寇的挾持下失聲哭泣,想來是被這群倭寇擄掠來的人口。東門慶沒料到船上還有人質,不禁一呆。這時船已靠得很近了,那倭寇的身形漸漸清晰,雖然看不清楚面目,但加上聲音的佐證東門慶已確定這人自己一定見過!又聽那倭寇吼道:「你再過來!我真殺人了!」東門慶第三次聽到他的聲音更無懷疑:「是他!是他!是佐籐秀吉!」
rocelu 發表於 2008-7-25 04:25

正文 第十八章 舊相識之二

當初佐籐秀吉和東門慶幾乎是同時跳入海中,雖然被海浪吹打出了好長一段距離,但洋流的方向相近,不過他比較幸運,在糧水斷絕前夕就遇到了一艘船,船上全是倭寇。這些倭寇都是日本浪人,出身與佐籐秀吉相彷彿,彼此言語投契,很快就接納了他讓他入伙,不過佐籐秀吉畢竟是新來的,在倭寇眾中地位甚低。


  這幫倭寇因遇風錯過了五島的奴隸買賣,因此轉頭仍到他們擄掠過的這個小島停歇,打算在這裡住到五島奴市再次開放再去交易,卻沒料到這個偏僻的小島竟會出了一個厲害的大明啞巴!


  中國本土出發前往日本的船隻,幾乎每年都有因各種原因漂到朝鮮的,所以這群倭寇對島上出現一個大明漂客並不很放在心上,抓住這個啞巴之後看管得也不是很嚴。但他們沒想到這個被綁得嚴嚴實實的大明啞巴竟能脫身逃走(當時他們都沒料到是一個朝鮮少年犯險相救),而且臨走之前還殺了他們的一個同伴,這伙倭寇在驚怒之下便發散人手要將這個大明啞巴抄出來殺掉報仇!但更沒想到的是,他們派出去的人竟一撥接一撥的遇害!當第四個同伴死在這個大明啞巴手上之後,倭寇們在警惕之餘已開始產生些許害怕。到了那四個倭人被活活燒死,剩下的倭寇們對東門慶已由警惕與害怕變成深深的忌憚甚至恐懼!當他們從大火灰燼中拖出那四具屍體時,群倭中竟有人說:「咱們只剩下十一個人了……」


  啪的一聲,說出這句話的倭人馬上被他們的首腦犬養新一郎甩了一個耳光!可這句話卻已經植入眾倭心中!他們很清楚地記得上島時全隊一共十九人!而現在已經死了將近一半——這才半個晚上功夫啊!


  天還沒亮,缺乏照明設備的小島到處一片漆黑,倭寇們聳頭縮腦,左盼右顧,膽戰心驚地聚在一起不敢再分開,惟恐那個神出鬼沒的大明啞巴忽然出現把落單的人殺了!

  「不好!我們的船!」副首領穴山右衛門叫了一聲,便敦促首領趕緊到岸邊看看:「別讓他們把我們的船燒了!」

  倭寇們聽到這句話大多贊成,其中一部分人甚至就想連夜駕船出海遠遠離開這個小島,再也別被那個惡鬼般的大明啞巴找到!

  「首領,快走吧!咱們趕緊坐船離開這裡算了……」

  「放屁!」犬養新一郎太郎大吼起來:「因為一個人就嚇得逃跑,還怎麼去大明做買賣?他不過是一個人!一個啞巴!最多再加上一個小鬼!你們竟然就嚇成這樣!」

  「也許……也許那個大明啞巴有什麼法術……」這伙倭寇的三首領、犬養新一郎的弟弟犬養十七郎小聲地說,「他們大唐的人,有的會一些很神奇的本事,比如諸葛孔明留下來的本事,只要學到一點就很厲害了……」但被他哥哥一瞪便不敢說下去了。

  犬養新一郎道:「大家不要慌!這傢伙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要不然當初就不會那麼輕易被我們捉住!」

  雖然有人像犬養十七郎那樣想:「那也許是人家一不小心,或者當時他法力還沒恢復。」但也沒人敢開口,只聽他們的首領繼續道:「他這幾次能連續得手,都是我們太不小心!而且只要我們有幾個人聚在一起,他便不敢出頭!從他幾次出手看來,他雖然敢正面挑戰兩個人,但只要我們有三個人聚在一起他就只敢偷襲!」他指了指這個村落說:「這個村子雖然破,但還能讓我們在這裡住上些日子,等五島奴市開了,我們把手上的貨脫了手,說不定就夠本錢讓我們買一條好些的船。要是能飄過大海到大明去,那花花世界就都是我們的了!」

  說著就安排副首領穴山右衛門帶領一個手下去看看岸邊的情況,警告他們要小心。沒想到穴山右衛門這一去就沒再回來!穴山右衛門是這群倭寇中僅次於犬養新一郎的厲害人物,一個人頂得三個,要真是下場放對,這時候的東門慶恐怕還不是對手,所以犬養新一郎才放心地讓他去。但那塊有些碰巧的石頭實在砸得太準,只一下就讓穴山右衛門腦袋開花。眾倭聽逃回來的同伴結結巴巴說副首領也被害了無不嘩然,這一下連犬養新一郎也有些害怕起來了,心裡對這個大明啞巴的評價又高了不少——他的本事並不比穴山右衛門強多少,對方如果能輕易殺了穴山右衛門,那也就可能輕易殺了自己!忽然之間犬養新一郎有些後悔沒聽弟弟的話了,「也許那個大明啞巴真的有法術……」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有些發抖。

  不過大明啞巴既然出現在泊船處,也就是說他很可能已經在打海船的主意了!犬養新一郎太郎猶豫了一會,終於鼓起了勇氣,點齊剩餘的手下趕往停船處,這時他已經不在意能否保住這條村子了,他甚至也萌發上了船趕緊走的想法。

  連這伙倭寇中地位最高的首領也對東門慶產生了懼意,這伙倭寇中地位最低的佐籐就更不用說了。實際上佐籐秀吉並不是特別大膽的人,他一直留守在停船處,沒有見過那個大明啞巴。第一次從同伴那裡聽說大明啞巴殺人逃走時,他只是有些吃驚,等聽說這個大明啞巴在沙灘上「以一敵二、敗一人殺一人」後他才和眾倭一樣認為這個大明啞巴原來不是常人!等他聽說這個大明啞巴竟然伏擊一個三人小分隊、擊斃其中兩人以後,佐籐秀吉忍不住看了同在海邊的兩個同伴一眼——恰巧那兩人也剛好看過來,三人六目對視,心裡想的都是:「我們也只有三個人啊……不知那個大明啞巴會不會跑來對付我們。」然後他們就望見村子裡似乎起了火,過了不久又見副首領親自跑來讓他們小心!並從副首領那裡得知又有四個同伴遇害,而且是被那個大明啞巴堵在屋裡活活燒死!

  「阿彌陀佛!這傢伙一定會法術,一定會法術!」佐籐雙手合十,念叨著。至於這個啞巴之前為什麼會那麼輕易地被捉,佐籐也有著和犬養新一郎小二郎相似的看法。

  就在這時,不遠處似乎傳來了一聲驚呼,他們圍著篝火張望著,卻因為被擋住了而什麼也看不見。

  「要不要過去看看。」

  「少來!」佐籐叫道:「那也許是那個大明啞巴的詭計!」

  又過了一會,拐角處忽然跑出兩條人影來,一前一後,前面的是個小孩,一看就知道是之前逃走的那個漏網之魚,而後面的看衣服身形則是他們的副首領,似乎正追殺著那朝鮮少年。其中兩個倭人一看到這情形便上去幫忙兜截,佐籐秀吉也動了起來,但跑沒幾步就有了些疑惑,覺得事情似乎有蹊蹺。但沒等他反應過來,他的一個同伴已經欺近那個朝鮮少年,佐籐才想叫他小心,卻見刀光一閃,那個同伴中了一刀,跟著咽喉鮮血狂噴倒在地上!

  「是那個大明啞巴!」佐籐叫道!跟著他們便看見那個滿臉灰土的男人向他們同伴正在冒血的咽喉伸出手去,抹了一把濁血在手,佐籐嚇得念叨:「他要幹什麼!難道他要喝血不成?他要唸咒?他要施法?」一念未已,便見那大明啞巴將臉一抹,五官登時鮮血淋漓,猶如惡鬼方出地獄!

  「哇——」佐籐沒想到去救他的同伴,更沒膽子去挑戰這個大明啞巴,而是怪叫著逃走了!他已先入為主地認為就算兩人聯手也絕不是這大明啞巴的對手,便不再有和另外一個夥伴聯手抗敵的打算,現在期盼的只是這個大明啞巴不要先來追自己,最好先去追另外一個同伴!

  佐籐慌慌張張地爬上了船,再朝岸上張望時,只見那個沒能逃走的同伴已經倒在血泊之中慘呼著、蠕動著,就像一條垂死的蛇一般。耳聽著那慘呼,佐籐不禁慶幸自己剛才還有勇氣逃走,但眼看著那大明啞巴竟又朝這邊步步逼近,佐籐又嚇得兩腳發抖,他想趕緊開船離開,但這艘海船雖非巨艦,畢竟是能近海行駛的大船,憑一人之力哪能說開就開?像沒頭蒼蠅一般繞了一圈後佐籐又回到船頭,對著那大明啞巴大喊:「別過來!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把錨繩斬斷了!」

  但那大明啞巴卻不理他,繼續帶著那個朝鮮少年上小船逼近,佐籐怪叫一聲,真個用刀將錨繩斬斷,這時大明啞巴所坐的小船已經靠得很近了,佐籐秀吉眼見來不及揚帆逃走,情急之下,又跑到船艙中拖了一個女俘來叫道:「別靠近了!要不我殺了她!」可是這個大明啞巴會為這個人質而停手麼?佐籐沒把握!

  小船還在繼續逼近,佐籐高叫道:「你再過來!我真殺人了!」忽然心裡一動:「不對!這傢伙好像是大唐人氏,應該說大唐話!」就用中國官話與福建話喊了兩遍。

  那個朝鮮少年似乎認出了被佐籐挾持的女子,對那大明啞巴叫道:「那是我嬸嬸!」佐籐對朝鮮話竟也聽得懂,聞言用朝鮮話叫道:「對!你要是再靠近,我就殺了你嬸嬸!還把你們村裡其他人都殺了!」

  那朝鮮少年一聽眼裡猶如冒出火來,他朝那大明啞巴望去,卻見那大明啞巴向自己揮手,示意他上船。佐籐看出這朝鮮少年對這個大明啞巴極為信服,因為他一揮手,那朝鮮少年便不管佐籐的威脅,直接攀了上來。

  佐籐秀吉的心一下子涼了:「沒用!這個啞巴不受威脅!」他忍不住退了兩步,那朝鮮少年已經爬了上來,警惕地監視著佐籐秀吉,再過片刻那大明啞巴也攀了上來,這時佐籐秀吉已經退到了甲板的另外一邊,左手雖然仍緊抓著那個朝鮮婦女,但腦袋卻不停地往後望,顯然隨時準備跳海逃生了。

  卻聽那朝鮮少年大叫道:「你還不放了我嬸嬸!真要等我主人動手麼!」

  佐籐秀吉一咬牙,將那婦女往緩緩逼近的大明啞巴身上一推,左腳已經登上了船舷準備跳海,忽然聽到一個有些熟耳的鼻音哼了一聲,佐籐秀吉一呆,停住了身形朝那個大明啞巴看去,這時那大明啞巴沒有再逼近,雙方相距數步,佐籐秀吉要跳海也隨時來得及,不過他忽然發現這張血污的臉竟有幾分眼熟,雖在昏暗之中,但看看那身形,看看那輪廓,再想想剛才那聲明顯是在威脅自己、警告自己的鼻哼聲,一個熟人的形象便忽然浮現到眼前!

  「哼!」在船艙中的日子裡,佐籐秀吉不止一次聽到過這個鼻哼聲,佐籐秀吉認為那是東門慶在有意無意間流露出來的對自己的輕蔑!沒錯,沒錯!就是這個討厭而又熟悉的聲音!那麼眼前這個人……

  「是你!是你!」佐籐秀吉叫了起來:「王慶!王慶!是你!是你!」
rocelu 發表於 2008-7-25 04:25

正文 第十九章 燒船

佐籐秀吉萬萬沒有想到把他們這隊倭寇幹掉了一半的大明啞巴竟然就是「王慶」!而知道了這個事實之後他的心態產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因為在他眼前的不再是那個一無所知的、可能會法術的神秘啞巴,「王慶」對佐籐秀吉來說還是一個頗為熟悉的人,至少他們交手過。

  不過,想到「王慶」在這天晚上做下的事情以及他剛剛親眼見識到的手段,佐籐秀吉對「王慶」的忌憚不免又深了兩分,心道:「沒想到他這麼厲害,當初在船艙裡幸虧沒動手,要不然只怕我早死了」。他猶豫了一下,便堆起了笑臉道:「王公子,原來是你啊!」但人還是靠著船舷,隨時準備跳海。


  東門慶心裡也想:「不料竟然是他。」哼了一聲,向他點了點頭,意似安撫,然後便靠在一根桅桿上。招呼李純過來,指了指那個倒在甲板上哭泣的朝鮮婦女。


  李純叫道:「對了!我這就去救人!」

  其實他說什麼東門慶根本聽不懂,要去扶起那個朝鮮女人時,警惕地看了佐籐一眼,抬了抬手中的短刀,佐籐忙用朝鮮話道:「小兄弟,我也認得王大官人的!我們是自己人,自己人!」李純看了東門慶一眼,東門慶辨顏察色,又點了一下頭,李純這才去扶起那婦女,問她其他人在哪裡,佐籐秀吉道:「我知道。你跟我來。」

  忽然東門慶舉起了刀,指了指他手中的兵器,佐籐秀吉猶豫了一下,便把刀扔在腳下,見東門慶沒有趁機過來加害自己,才帶著李純進了船艙,一路走一路想:「他應該也是漂流到這裡來的,在這個島上他一個人再怎麼厲害,想要離開也得我幫忙。暫時應該不會殺我。」想到這裡便安心了些,覺得自己手頭多了一點讓東門慶不殺自己的籌碼。

  這撥海盜洗劫了這個小島以後,抵抗的男人以及老弱病殘全部殺死,只留下八個不敢抵抗的男人以及十九個青壯年婦女,準備運到五島奴市販賣。這時除了甲板上那個女人之外,其它二十六個人都像畜生一樣被關在最底層的船艙中。佐籐秀吉開了艙門後就先出來,李純見到鄉人忍不住後高聲歡呼,將他們一一放出,混亂之中也還來不及跟他們說什麼,只是不停地讓他們快些出去。

  這二十幾個人都被困了好久,又一整天沒吃東西,爬上甲板時個個精神頹靡,搞不清楚狀況,到了甲板上見東門慶身穿倭寇衣服、滿身鮮血、手握倭刀站在桅桿邊,便都以為他也是倭寇,這番放自己出來也不知道要幹什麼,所以個個都畏縮著擠在一旁不敢靠近。

  佐籐秀吉站在一邊冷眼旁觀,心道:「這事有點不對頭……王慶怎麼都不開口說話?啊!啞巴?難道他啞了?」便微笑著對東門慶弓腰行禮道:「王公子,說起來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也是被海浪打來的麼?」這兩句話問得一點意義都沒有,實際的目的並不是要打聽什麼而是要看看東門慶如何反應。

  東門慶見到這些朝鮮人魚貫而出,一開始十分高興,覺得有了這些人手或許就能駕船出海了。但隨即見這些人個個對自己滿懷戒懼就知道事情可能會比較麻煩,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對著一群受了驚嚇又不信任自己的人,只要一個不慎就可能要惹出禍患。別說此刻他聲帶受損,就是能出聲也不懂朝鮮話。若真要溝通就只能依靠既會寫字又懂朝鮮話的佐籐秀吉了,但東門慶卻信不過他!

  這時已有十幾個朝鮮人從船艙裡怕了出來,全都聚集在一邊竊竊私語,東門慶卻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佐籐秀吉眼珠轉了兩轉,含笑問東門慶:「王公子,要不要我代您訓導他們幾句?」

  東門慶卻不敢答應也不好答應,搖頭也不是,點頭也不是。可他這麼一猶豫便助長了佐籐的疑心,這個日本浪人想道:「看來他真是啞了!而且他似乎聽不懂朝鮮話!」每多掌握東門慶的一個弱點,佐籐秀吉的膽子就大了一分,他看看李純還沒回來,便轉身面對眾朝鮮人,咳嗽了一聲指著東門慶道:「這位是我們的首領!你們快跪下磕頭!」一邊說話一邊留意東門慶的反應。

  佐籐秀吉這幾句話說得聲色俱厲,這些朝鮮人都是被欺辱怕了的,彼此看了看,便都跪倒在東門慶面前,剛剛從船艙裡爬出來的人見到別的人都跪著也跟著跪。佐籐秀吉又指著東門慶的刀道:「看見沒有!這刀是剛剛舔過血的!誰敢不聽話!我們的首領就會給他一刀!」

  眾朝鮮人紛紛叫道:「我們一定聽話,我們一定聽話。」

  佐籐又道:「你們村的那個孩子,現在已經歸順我們首領了,現在我們首領最大,我第二,你們村那個孩子第三。我們說的話,你們都要聽,懂不懂?」

  眾朝鮮人一聽,嘴上答應了,心裡卻無不把李純罵了個透。

  東門慶把這些都看在眼裡,但卻實在搞不懂佐籐秀吉說的是什麼,心裡暗暗焦急。福建是一個方言橫行的地方,外省的官員到任如果不懂當地方言,庶政的實權往往就會落在本地吏員手裡。東門家是污吏世家,東門慶從懂事開始就聽他的父兄說起如何利用上官不懂的方言欺上瞞下,對這種手段可以說熟悉得不得了,所以一看佐籐秀吉的神色以及眾朝鮮人的反應就知道這個可惡的倭人在從中搞鬼,可他究竟說了些什麼東門慶卻半點摸不著頭腦,因此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好以不變應萬變,只是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佐籐秀吉一見心裡就樂了:「他果然不懂朝鮮話!而且很可能真的啞了!」心裡對東門慶的忌憚消除了七八分。這時李純救出了最後一個鄉親之後才爬了出來,卻見甲板上大家全部直挺挺地跪著,不解道:「你們幹什麼?」

  眾朝鮮人還真以為李純是個叛徒,見他出來個個怒目而視,把李純弄得莫名其妙。

  東門慶方纔還拿不定主意,這時見眾朝鮮人對李純的態度大不尋常,心道:「佐籐一定說了什麼話!這個人留不得!」手中的刀一緊,就要殺人。

  佐籐秀吉一直防著他,雖然自稱臣服卻躲在船舷邊上,只要一看時機不對就要跳海。這時見東門慶不懷好意地朝自己看來,心道:「他終究還是信不過我!」

  兩人正在勾心鬥角,忽然李純驚叫道:「來了!他們來了!」

  眾人朝著他的手指望去,卻見有若干支火把迤邐接近,東門慶望了這群朝鮮人一眼,心道:「若我能和他們溝通,或許能率領他們驅逐這幫倭寇,但現在他們對我有疑忌,我也沒法跟他們說清楚,這幫人有等於無!」看看火把的數量,料想倭寇此次是傾巢而出,心道:「不行!得趕緊離開!不過離開之前得先把佐籐解決掉!」

  佐籐秀吉望見了火把心裡也直犯嘀咕,心想:「到底要幫王慶還是幫犬養?犬養實在太看不起人,不過……」他看了王慶一眼,見王慶也向自己望來,眼中充滿了殺氣,大驚之下心意便決!臉朝著王慶用朝鮮話道:「首領,真要把這群人都殺了嗎?不要吧,這群人有不少女人,不如留下一兩個吧。」

  眾朝鮮人一看無不大驚失色,李純滿臉詫異望著他道:「你……你說什麼?」但他在眾朝鮮人心目中只是個孩子,人微言輕,加上方才又被佐籐陷害,他的鄉人都已經不相信他了。

  佐籐又道:「首領,求求你了,別把他們殺光,雖然朝鮮的官軍就快到了……」

  東門慶聽不懂他說什麼,但也知道再讓他說下去事情只有更糟,倭刀揚起就向佐籐斬去,佐籐大叫道:「首領,你不答應也不用殺人啊!啊!大家快逃!」說著竄入眾朝鮮人當中,眾朝鮮人見東門慶果然動刀也都亂了起來,佐籐秀吉利用混亂的人群躲閃東門慶的刀鋒,還不忘指著火把道:「那是官軍!官軍來了所以首領要把你們殺光!大家快跟著我逃!」說著就往海裡跳。

  眾朝鮮人本來就慌亂,再見佐籐秀吉如此說如此做,最倉皇最沒主意的幾個一看也跟著跳,這一來從眾心裡爆發,所有人都前仆後繼地跨過船舷跳入海中,游上岸朝火把的方向逃去。海水雖然不深離岸也不甚遠,但從眾跳入海中的人裡有幾個不會游泳的,入水之後大叫救命,但這時誰還顧得上她們?

  李純大急,叫道:「大家別相信他!大家別相信他!」但根本沒人信他!這些人裡有他的叔叔,有他的嬸嬸,有他的堂哥,他拋不下他們,便要拉住他們,沒想到卻被人扯進了海裡。

  甲板之上一片混亂,東門慶眼見這些人不顧危險地跳海心裡雖惱,已準備放棄了他們了,但他卻沒想到李純也會跟著往海裡跳,要拉住他時卻隔著好幾個人,要呼喊時卻只是哦哦的喉音,完全被眾朝鮮人逃命時候的叫喊聲淹沒。

  李純跳進海裡之後還不斷地試圖勸住他的鄉人上船,不要去自投羅網,但大家都把他的話當作謊言,毫無理性地跟著佐籐秀吉游上了岸,又跟著佐籐秀吉朝著火把的方向奔去。

  東門慶在甲板上看到這一切心中不禁悲愴,就像看著六神無主的羊群跟著一頭狼往狼窩裡闖一般。這時火把正越來越近,東門慶心道:「得趕緊走!」看看腳下的大船,心道:「這船留著只益了倭寇!」看看火把還有一段距離,便衝進一個船艙中要找些引火之物,不想在第一個船艙內便找到了幾罈酒,他將酒罈子打破了潑在甲板、船帆上點了火,跟著便跳入小船之中。

  火勢起時佐籐已經跑到了倭寇跟前,見到領頭的犬養新一郎趕緊用日本話叫道:「首領!不好了!那個大明啞巴奪了船!其他兄弟都被殺了!」

  眾朝鮮人這時已看清了舉火把而來的不是官軍而是燒殺了他們村子的倭寇,大部分人都嚇得停了下來,但仍有幾個無知婦女還在慣性地跟著佐籐秀吉往前跑。

  犬養新一郎太郎指著那些朝鮮人問:「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佐籐秀吉道:「是我把他們騙來的,我……」還沒說完,便聽一個倭寇叫道:「火!火!」

  眾倭大駭,也顧不得這些朝鮮人了,結了隊就往海邊沖,佐籐秀吉緊緊地跟在犬養新一郎旁邊,心裡想:「這件事情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他們衝到岸邊時李純正和他叔叔在及膝的海水中拉扯,全沒發現東門慶正著急地朝他招手。李純勸他叔叔回船他叔叔卻不聽,不停地要掙脫他,等李純發現眾倭靠近才猛地掙脫了他叔叔重新逃入海中,但已經來不及了,佐籐指著他叫道:「這個小子是那大明啞巴的手下!」便有兩個倭寇撲了上去將他按住。

  東門慶在小船上,眼看李純離自己不過十步卻被抓住,心中天人交戰:「怎麼辦?過去救他?那恐怕連我自己也得陷進去!」一咬牙,蕩槳繞到已成火勢的大船後面,消失在夜色當中。

  犬養新一郎在岸邊眼看這大明啞巴在自己眼皮底下從容離開氣得直跳腳。他們的海船由於錨繩早被佐籐秀吉割斷,在風浪的激盪下離岸已有一段距離。眾倭又忌憚著東門慶怕他有什麼詭計,直等東門慶消失之後才在犬養新一郎的催促下接近大船,但這時火勢已成,兩個倭人爬上船後發現根本救不了又不得不跳海逃生。

  犬養新一郎對佐籐秀吉怒目而視,佐籐秀吉心中一慌,趕緊指著眾朝鮮人道:「都是他們!都是他們!」犬養新一郎太郎心裡的怒火本來是因東門慶而發,對佐籐秀吉只是遷怒,這時佐籐秀吉順水推舟他又將怒火發在朝鮮人身上,拔出了刀吼叫道:「把這些傢伙全都抓起來!一個也不許逃!」

  眾倭一擁而上,佐籐大叫道:「你們這群豬!誰要是敢亂動就殺誰!」

  這個村稍有膽色的人早被殺光了,這二十幾個朝鮮人中沒有一個勇者,雖然人數上比倭寇來得多,但見到他們撲上前來竟個個俯首受縛,比綿羊還來得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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