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東海屠 作者︰阿菩 (已完成)

rocelu 2008-7-19 05:07: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78049
rocelu 發表於 2008-7-26 10:26

正文 第三十章 繩子與十字架之一

當李大用襲來之際,東門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能否藉著這個機會脫離這支佛郎機海盜隊伍,他甚至想到能能否借用潮州海盜的力量報仇!而抱持類似想法的,顯然不止他一個!


  在混亂中,李純注意到有好幾個不負責尾舵的水手正悄悄往船尾方向溜去。由於他和東門慶職位不同所以當時在他身邊的不是東門慶而是陳百夫,在將他看到的可疑情況和陳百夫說了之後,陳百夫卻掩住了他的嘴道:「這種事!不要過問!」


  陳百夫是流求人,李純是朝鮮人,雖然都會說一些中國話長得也與中國人無異,但在佛郎機人的統治底下這艘大船充滿了猜忌,所以李純與陳百夫都是不被中國籍水手信任的人。


  這時金狗號還沒有陷入危險,但雙桅帆船那邊的戰況已出現明顯的不利,人心也隨著戰況的轉惡而進一步浮動,終於佐籐也注意到了有一些中國人在向船尾溜去,他還注意到從甲板到船尾之間的幾條過道都有中國人若有意若無意地監視著!


  「難道……他們想趁機叛亂?」佐籐閃起了這個念頭,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告密,但這時他還沒掌握到確切的證據,所以也不敢妄動,何況他也不知該去和誰說,對他來說滿船的東方人都不見得是可以信任的,而要直接跟佛郎機人交流,他又還沒有得到大多數佛郎機人的信任,唯一可能會信任他的拉索此刻卻在三桅帆船上做二副。「先看看再說吧……」他想。現在海面上的形勢撲簌迷離,也許這支佛郎機船隊會在潮州海盜的打擊下土崩瓦解也未可知,要是那樣這艘船就會變成中國人的天下,考慮到這個可能,佐籐秀吉覺得最好是按兵不動,免得到時候中國人得勢,東風壓倒西風,自己豈不枉做小人?

  就這樣,金狗號在戰火紛飛中實際上已經分裂成三類人。第一類是正全心投入戰爭者,既包括以門多薩為首的佛郎機人,也包括一批柔順聽命的東方人;第二類是觀望者,如東門慶、佐籐秀吉、陳百夫和李純,他們已經發現情況不對,其中的消極者如陳百夫都低下了頭但求不要引火燒身,而積極者如東門慶與佐籐秀吉則在相機而動;而第三類就是暗中圖謀的人。

  但是,從李大用船隊的出現到三桅帆船被鯊魚般的潮州海盜攻陷,金狗號的中國籍水手仍然沒有行動,東門慶在艙中暗暗皺眉,覺得這些人行動太不乾脆了!

  東門慶卻不知道,金狗號上的中國水手也有他們的難處,其中最直接的麻煩,就在於他們手中沒有好武器!

  金狗號水手的武器分為三類,其中最精良的刀劍和火槍自然是配備在佛郎機人身上,次一等的武器配備給一個由早期加入的華人、南洋土著組成的隊伍,再次一等才配備給由二鬼子團體嚴密監視的中國水手,而受虐最深、反意最濃的水手,在平常都只是做一些搬搬抬抬的粗活重活,到有了戰事才由佛郎機人統一發配武器,他們根本就沒法自由地、隨時地支配武器的權力,如果船上配備了良好武器的其它團體如南洋土著以及較早加入的華人反對他們起事,那他們就算人數上佔優,在武力上也會居於絕對弱勢!

  如果說,武器是制約中國籍水手起事的外在原因,那麼勇氣不足就是他們遲疑不決的內在原因,而這兩個原因又互為表裡,讓事情在拖延中喪失了最佳的時機。事情發展到這份上,華人水手內部又暴露出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缺乏一個強有力、能讓大部分人心服的領袖,所以事情一沒有把握所有人就都急起來,一急起來幾派人馬就互相推諉,互相指責,又在推諉與指責中算起了舊賬!

  這時門多薩已經下令轉舵,要往東南方向逃去,舵工吳鐵皮也是這次事件的發起人之一,但他受佛郎機人驅役已久,接到命令後想也沒想就要聽命行事,卻被另外一個團伙的頭目水魚蔡攔住,說道:「你傻了麼?我們現在就盼著李大用他們上船!要真逃走了,這艘船又是那些番鬼的天下。」

  門多薩在前面察覺到船隻遲遲不動,又派他的大副古斯塔夫前來催促。古斯塔夫身配軟劍,帶著一個深得佛郎機人信任的二鬼子許七斤匆匆往船尾趕來,路上剛好經過東門慶所在的船艙,這時東門慶已脫下了身上的佛郎機衣服,換上了破舊的水手服,正要悄悄溜出來,不想就看見古斯塔夫從自己艙門前匆匆走過,他略一猶豫,便也跟了過來。

  一個在過道上把風的水手望見古斯塔夫,嚇得趕緊到船尾報信,這時船尾聚著九個水手,分別是四個華人小團伙的頭目與副頭目,他們聽見古斯塔夫來全都慌了。吳鐵皮極怕佛郎機人,慌道:「你看!把番鬼惹來了!」便下令趕緊按照門多薩的命令轉舵,同時心裡開始準備轉舵之所以遲延的「理由」。不想卻被一個頭目牛蛙按住了叫道:「不能轉!」水魚蔡也道:「對!」另外一個頭目沈偉卻道:「我看還是先轉了再說」

  糾紛未解當中,忽聽一個聲音小聲道:「來了!」便見古斯塔夫帶著許七斤闖了進來,幾個華人頭目本來是想造反的,但見到古斯塔夫縮了縮腦袋就都嚇得不敢說話,古斯塔夫進來後一開始也沒發現什麼異狀,指著舵工吳鐵皮罵道:「你做什麼!怎麼還不轉舵!」他說的是佛郎機話,但自有許七斤幫忙翻譯,許七斤翻譯的時候不僅把意思,連同語氣也帶了過來,叉著腰指著吳鐵皮唾沫橫飛,極具高級奴才的架勢。吳鐵皮俯首低耳,諾諾應道:「這就轉,這就轉。」旁邊牛蛙、水魚蔡、沈偉等也都不敢說話。

  吳鐵皮正要動手轉舵,古斯塔夫忽然發現此處太擠,眼角一掃,才注意到船尾除了吳鐵皮和他兩個手下之外竟然還有另外六個人!水魚蔡是管小船的,牛蛙是在甲板上行走的,沈偉是上帆的——全都不應該出現在船尾!古斯塔夫是大副,熟知各處人員安排,所以一見之下就知道不妙,喝道:「你們做什麼!」

  許七斤也看出了氣氛不對!竟忘了翻譯,但古斯塔夫的這句喝問也不用翻譯,眾華人水手一聽那語氣就知道他是既怒且疑!吳鐵皮當場嚇得腳軟,沈偉向後縮著身子,水魚蔡和牛蛙目露凶光卻都在古斯塔夫的積威之下不敢妄動——他們加起來有七個人,卻被古斯塔夫一瞪就都蔫了。許七斤眼睛轉了又轉,見眼前局勢混亂,一時不知該幫同時中國人的一方,還是該幫他的蠻夷主子。

  古斯塔夫彷彿已經明白過來,哼了一聲,手就往腰間的刀按去!水魚蔡等見到他這個動作都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他們也沒想己方的人若是都衝上去用拳頭也打得贏對方,這等表現完全是在佛郎機人積威之下的恐懼!

  千鈞一髮之際,一根繩子忽然出現在古斯塔夫面前,包括古斯塔夫在內的所有人都是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那條繩子已經套住了古斯塔夫的脖子往後緊勒!

  古斯塔夫喉嚨中發出一聲氣息不暢的聲音,跟著手腳開始亂動起來,他覺得自己的後背撞到了一個人,他還注意到在自己脖子的水平方向上似乎有兩支手——沒錯!就是那兩隻手抓著那條繩子的兩端!而繩子又繞住了他的脖子,隨著那兩隻手力量的不斷加大,自己的呼吸也越來越困難!只片刻間古斯塔夫便感到暈眩甚至手足無力!可他卻看不到背後那個人!

  這個可憐的金狗號大副看不到,許七斤以及吳鐵皮、水魚蔡等卻都看得清清楚楚!忽然出現在古斯塔夫背後的,正是那個叫王慶的啞巴!他們非常清楚地看見這個曾被他們疑忌妒恨的啞巴用一條繩子勒住了古斯塔夫的脖子,不管古斯塔夫怎麼掙扎,那條繩子只是收緊、收緊、再收緊!彷彿要將這個海盜罪惡的靈魂從身體裡勒出來一般!

  這是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劇變!無論是吳鐵皮、水魚蔡還是許七斤都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他們都不敢亂動,只是呆呆地看著東門慶面無表情地加大雙手的力道,看著古斯塔夫手舞足蹈地掙扎!終於古斯塔夫的手再次碰到了他的佩刀,水魚蔡心裡冒出一個念頭:「我們應該幫他!」但手腳卻一時無法行動,古斯塔夫的刀已經抽出了一半,若等他行動已經來不及了!這時東門慶背後忽然伸出一隻手來將刀按了回去——卻是那個叫李純的朝鮮少年!

  「唉——你……」又一個身影從東門慶背後出現,這次來的卻是陳百夫,他到達時事情已經不能扭轉了,所以聽李純叫道:「幫忙!」便趕緊上前去按住古斯塔夫的手腳。

  古斯塔夫的舌頭終於吐了出來,眼珠子彷彿也突了出來一般,船尾的水手們甚至聞到了一股惡臭——那是古斯塔夫的大小便失禁所引發的。

  這時東門慶才放開了手,任由屍體滑落到甲板上,李純探了探他的鼻息,對東門慶說:「他死了。」東門慶才點了點頭,向陳百夫打了幾個手勢,又虛劃了幾個字,陳百夫猶豫了一下,才對吳鐵皮、水魚蔡等道:「王公子說,現在大家都沒退路了,準備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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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更新:我現在一般是上班時間更新,住處還沒拉網線,所以更新的話不會是早上或者晚上、凌晨。下午7點以後還沒更新大家就不用等了。
rocelu 發表於 2008-7-26 23:51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繩子與十字架之二

東門慶殺古斯塔夫的時候,眉毛也不皺一下,臉也沒現出猙獰,平平淡淡的一點表情都沒有。但反而是這種面無表情讓許七斤更加害怕!


  當東門慶的眼睛移過來落在他身上時,許七斤嚇得啪一聲跪下來,磕頭頓首叫道:「王公子,饒命!饒命!」


  吳鐵皮、水魚蔡等都圍了過來,李純也抽出了古斯塔夫的佩刀,交在東門慶手裡。東門慶將刀架在許七斤脖子上,刀微微入肉,尚未流血,許七斤哪裡敢動,只是滿臉的哀求之色。


  「求求你!別殺我!我……我不會說出去的!我要是說出去,就讓我不得好死!看在大家都是天朝子民,你千萬別殺我啊!」


  東門慶心想:「我的佛郎機話還沒學會,李純他們也半懂不懂,這傢伙佛郎機話說得甚溜,留著也許有用。再說這艘船上若以是否曾替番鬼跑腿辦事來區分,只怕誰都不乾淨!這傢伙說來也是我大明子民,份屬同胞,何必做絕了他?」便收了刀,跟陳百夫打了幾個手勢,陳百夫還沒說什麼,許七斤已經叫道:「王公子放心,王公子放心!我不會說的!我什麼都不會說!」東門慶點了點頭,指揮著眾人將古斯塔夫的屍體搬到一邊,忽然瞥見古斯塔夫胸前掛著一個十字架項鏈,項鏈上鑲著一顆奪眼的祖母綠,略一沉吟便扯了下來塞在衣袋裡。

  吳鐵皮、水魚蔡等看見,心裡都想:「這個啞巴下手狠辣,可人也貪婪,連死人的東西也不放過。」不過見屍也要伸手乃是海盜慣有之習性,這些水手也不怎麼將東門慶這個舉動放在心上。

  古斯塔夫的屍體被搬到一邊後,東門慶便提了他的佩刀朝甲板方向而來。所謂「十室之邑,必有英豪」!這支海盜船隊裡被佛郎機人脅迫了的華人水手中本不乏英勇之輩,但這些英豪在歷次叛亂中早已死盡死絕,這時留下的人,哪怕是吳鐵皮、水魚蔡等頭目都是無甚主意的人,看見東門慶做事乾脆利落,似乎胸有成竹,竟而自然而然便跟著他走。他們是四個華人團伙的首領,背後還牽連著二三十個水手,所以在幾個通往甲板、船長室的過道上都埋伏有望風的人,這些人實際上已形成了一個無形的保護網,東門慶在這張保護網中從金狗號右側通道往甲板方向走,一路都無障礙。

  這時海面戰況又變!李大用的船隊已有幾艘小船黏上了金狗號,甚至就是他的主艦也在逐步逼近。東門慶等在船舷看得清楚,心想:「我們的兵器不夠,但再過片刻,等李大用的人衝上甲板我們再倒戈,不但能打那些佛郎機人一個措手不及,還能讓那些佛郎機人分不出敵我……」

  尚在尋思,忽然吳鐵皮顫抖著指著遠方道:「看……那……那……」

  他指的卻是被李大用攻佔了的三桅帆船。由於金狗號不動,那艘被攻陷了的三桅帆船隨風而近,船上形勢漸漸看得清楚了!東門慶等舉目望去,只見三桅帆船上潮州海盜正在攻殺仍然留在船上的水手——這時佛郎機人已經棄船而逃,所以留在雙桅帆船上的不是東海各國水手,便是南洋各島土著!但李大用的手下對這些人也毫不留情,只要拿住一概殺死!再走前幾步,只見攻打金狗號的海盜也是如此作風!東門慶心下駭然,心道:「他們為什麼不區別對待?為什麼不分華夷良賤全都殺?」

  他卻不知道他之所以會這樣想,完全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來考慮問題。海上行事,利害當先,呼嘯出海的海盜大多是在內陸活不下去的貧民,他們首先考慮的絕不是什麼理想和道義,而是本集團的生存問題,簡言之,就是如何活下去!保證了這個基礎然後才能談論其它。所以華夷之辨對這些海盜來說都比較淡漠,甚至不存在於他們考慮問題的範疇之內。

  那些肯入鄉隨俗、規規矩矩遵守南澳水道規矩的佛郎機人,李大用也會考慮和他們做生意,而這次以門多薩為首的佛郎機船隊劫掠了他們的運糧船,這便侵犯了南澳眾的利益,滅了他們的風頭!不管是出於感情還是出於利害他們都必須找回這場子,必須教訓教訓這支船隊甚至滅了它!至於他們刀下死的是佛郎機人還是華人,對李大用他們來說並無多大區別!東門慶等一看到是華人船隻來襲就以為是逃出生天的機會其實只是他們自己的一廂情願,南澳眾此次來絕不是為了要解放同胞,而僅僅是為了報復!為了立威!

  東門慶失神期間金狗號上下已是殺聲震天,這時又有兩艘小船鉤住了金狗號,二十多個伸手矯健的海盜湧了上來!甲板上無論是佛郎機人、南洋土著還是華人水手為了自保都已不得不拚死戰鬥!東門慶希望對方的領袖趕緊發來分化金狗號的信息,但是沒有!一直沒有!這一刻,金狗號上下已沒有華夷,只有生死與敵我!

  東門慶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忽然發現衣冠之士對這些海盜的評價,從某個角度來說是有理的。

  「他們終究只是一群不曉大義的亡命之徒!」

  東門慶不恨他們沒有道德,卻恨他們沒有遠見!不過,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眼下他能做到的就是如何自保。在加斯帕巡到船尾之前,水魚蔡、吳鐵皮等都回到了自己的崗位,東門慶也竄回了會計室!在一刻鐘之前他還盼望著潮州海盜能夠大獲全勝,這時卻盼著門多薩能順利率領金狗號逃出生天!

  金狗號終於動了,在李大用的主艦靠近之前轉向東南,由於金狗號比李大用的主艦靈活,所以能藉著風勢逐步拋離對手,但是那五艘小船還黏附在大船右側,在解決了甲板上的危機以後,門多薩迅速組織水手向攀附到金狗號側板的南澳海盜反攻,又動用了火器砸爛了其中三艘小船。

  在加斯帕的指揮下,金狗號駛出了一道S形的軌跡,讓南澳海盜的後續船隻無法接近,在後援不繼的情況下,金狗號上的南澳海盜逐漸轉入劣勢。兩個頭目眼看不利率眾跳入還沒沉沒的兩艘小船,李大用的主艦那邊也發來了信號要他們回去——南澳眾殺敵立威的目的已經達到,而且主艦追不上敵船,再糾纏下去只能增加精銳隊伍的傷亡而已。

  雙方距離漸漸拉開,並有意識地迴避著對方,李大用的手下忙著在附近水面打撈還沒沉溺的同伴,而佛郎機人則不敢停留,扯足了風帆向東南急撤!

  眼看一場海戰就要結束,東門慶意識到金狗號的統治秩序很快就要回歸正軌,這時他忽然記起一個人還沒解決——許七斤!但當他在人群中找到許七斤的身影時,這傢伙已經躲到了門多薩身邊!

  「沒機會殺他滅口了!」東門慶想,跟著又想起了水魚蔡、吳鐵皮等人,一旦金狗號安穩下來,這些人是否也能保住這個秘密呢?他覺得懸!

  「唉——我做起事情來,還是處處都有破綻啊。」東門慶想,不過他還是得做最後一點努力,希望這點努力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在尚未結束的混亂中,東門慶先將古斯塔夫的佩刀藏在一個角落裡,跟著閃入了許七斤的船艙,找到了他睡覺的地方,翻開他的行禮,挪開他的東西,正要栽贓,忽然發現行禮後的角落裡有一塊木板似乎有異,他用那個十字架撬了一下,便撬下一塊木板來,露出個老鼠洞般的窟窿,這個小洞剛好能容人手進出,他伸了進去一摸,便摸出一個懷表來。再一摸,竟又發現了幾塊金子和十幾個銀幣,多半也是來路不正。

  「沒想到他居然還有這等惡習。」東門慶想了想,便將那個鑲嵌著寶石的十字架塞了進去,卻將那懷表拿了出來。

  這時在門外把風的李純咳嗽了一聲,東門慶趕緊將許七斤的行禮放好,走出門時,只見佐籐秀吉滿臉狐疑地看著他,冷笑道:「你在做什麼?」

  「沒什麼!」李純說。

  東門慶哼了一聲,咬著嘴唇不說話。佐籐道:「你還不老實,要不要我把大家叫來看看你在裡面做了什麼!」東門慶臉上全是無奈,只好摸出那個懷表來,佐籐秀吉眼睛一亮,東門慶將懷表往他手裡一塞,臉上又露出祈求的神色來。

  佐籐秀吉見哈哈一笑道:「沒想到王公子也有搖著尾巴討可憐的一天!」正要拒絕東門慶,想揪他去見拉索,忽然見東門慶祈求的眼光中帶著倔強,心裡一凜,便不敢逼得他太緊,又想:「那些南蠻剛剛遭遇一場大敗,未必有心情來理會這些小事,我就這麼湊上去未必能討得好去。」看了看手裡的懷表,心裡喜歡,心想不如留下這寶貝,便往口袋裡一塞,冷笑道:「還有其它東西沒?」

  東門慶搖了搖頭,佐籐秀吉道:「我不信!」東門慶便乖乖舉起手來讓他搜,卻搜到了安東尼給他的那個十字架——這個十字架遠不如古斯塔夫那個名貴,所以佐籐秀吉看了看便沒要,搜畢才對東門慶道:「以後要做什麼壞事,記住別讓我捉到!」說完便揚長而去。

  李純在旁邊憤憤不平,東門慶卻示意他不要亂動,等佐籐秀吉離開以後嘴角才露出一絲冷笑。
rocelu 發表於 2008-7-26 23:52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裁決之一

這場海戰讓這伙佛郎機海盜損失慘重,金狗號轉向東南,航行了一天之後又轉而向南。船走了兩天,水手們才逐漸從戰敗的陰影中恢復過來。


  這場海戰中門多薩和加斯帕最大的損失就是丟失了一整艘船,佛郎機人中除了失蹤的古斯塔夫之外倒是沒有一個戰死,至於東方各族的水手們死了多少他們也不放在心上,反正這些不信主的人早死遲死都要下地獄的。


  海戰結束後的第三天,甲板和船艙的清理工作宣告結束,新的人員安排也定了下來,就在這時,金狗號大副古斯塔夫的屍體被找到了。


  在放棄起事之後,水魚蔡和牛蛙本來已經趁亂將古斯塔夫的屍體扔下了海。海戰中失蹤一兩個人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這樣子毀屍滅跡倒也乾淨。不料他們將屍體扔下的那個地方上插有一支鉤鐮,鉤鐮的一端又連著一塊南澳海盜小船的碎片,古斯塔夫的屍體就這樣被這支鉤鐮和這塊碎片卡住,金狗號揚足了帆南行,海水逆向衝擊,將屍體沖得發腫,可就是沒掉。等到這日門多薩派人清理金狗號外側時,才在船的右後方發現了古斯塔夫!


  「這個倒霉的傢伙!」看著這個死於非命的同伴,門多薩叫道。

  「該怎麼處理他?」加斯帕說。

  「讓安東尼處理好了。」門多薩顯然認為古斯塔夫是在海戰中戰死,因為連續兩日的海水沖刷以及被扔下海時造成的碰撞衝擊將古斯塔夫的屍體弄得傷痕纍纍,所以乍一看實難發現其真正死因。

  水魚蔡、吳鐵皮等人見佛郎機人打算草草處理,暗中都鬆了一口氣,許七斤則猶豫著、躊躇著,不知到底是否要將這件事情抖出來。畢竟,眼下佛郎機雖然重新掌控了局面,但這件事若是抖了出來,只怕金狗號又得掀起一輪血雨腥風。不過這還不是許七斤三緘其口的第一原因,許七斤最擔心的其實還是自己也會受到佛郎機人的責怪,因為他當初圄於局勢沒有第一時間將叛徒交出來,等到此刻再說,未免會顯得不夠忠誠,甚至還會涉身嫌疑。

  「還是不說吧。」許七斤想,竟也希望事情就這麼過去。

  東門慶暗中窺伺,見許七斤幾次要開口都有些擔心,直到最後見他沒說什麼才暗鬆了一口氣,心道:「最好他們趕快將這番鬼海葬,一了百了!」

  事情似乎會很順利,如果沒有安東尼那一聲「咦」的話!但單純、細心而又開始讓東門慶感到討厭的這個假番鬼卻在這個不恰當的時候發出了這麼個不恰當的聲音!

  「怎麼了?」門多薩問。

  東門慶、水魚蔡、許七斤——所有知情者都將心一提!這時如果安東尼的腦子更靈活些,懂得些權謀而說一句「沒什麼」,事情也許就有驚無險,偏偏他卻老老實實地說了一句:「他的脖子……好像有些奇怪……」這句話出口之後安東尼就後悔了,但這時已經來不及了!

  門多薩和加斯帕走了過來,脫下古斯塔夫的衣服仔細察看他的屍體,很快就發現古斯塔夫身上的傷痕雖多,但要麼比較淺淡,要麼就是傷在手腳肩頭等不致命的地方,而脖子上那條勒痕卻如一條盤繞成圈的毒蛇一般提醒著人們它的存在!

  「他是被人勒死的!」加斯帕吼了起來。

  眾佛郎機人先是一愣,隨即醒悟這件事大不對頭!南澳眾襲來之際,大部分人連火器都用不上了,滿船都在用快刀搶攻,棄砍刺而用勒幾率甚低!跟著佛郎機人又想到了另外一個疑點:古斯塔夫當時是被派去船尾傳令,那裡基本沒受到攻擊,門多薩等本來還以為古斯塔夫是在過道上就遇到了襲擊,但現在綜合這道勒痕以及屍體發現的位置,佛郎機人認為事情大有可疑!

  這樣一來,問題就嚴重了!古斯塔夫的死對門多薩來說並不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但他若是死在船隊內部的人手裡,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在這艘充滿猜忌的船上,很多時候要判斷一件事情是不需要充足證據的——只要佛郎機人認為這些低等的東方人有造反的嫌疑,他們就會殺人!幾個佛郎機人已經按緊了武器,他們的心腹——那些聽得懂佛郎機話的二鬼子們也隨之而動,這時門多薩將目光移到許七斤身上,森然問道:「古斯塔夫到船尾去,是你一路跟著的吧?」

  許七斤見他果然懷疑到自己身上,心下駭然,但這時再要實話實說也來不及了!因為門多薩等在暴怒之下極可能會遷怒自己!他必須回答這個問題,但必須用一種能完全撇清干係的說法來回答!許七斤腦子一轉,叫了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當時一片混亂,我到了船尾時只覺得腦袋一痛便昏了過去,醒來時已經看不見大副了。」

  「到達船尾?古斯塔夫是到達船尾後才遇襲的?」加斯帕道:「那群潮州蠻子可沒攻到船尾吧,看來真的有內奸!」

  水魚蔡、牛蛙等人都聽不懂佛郎機話,但看見這些番鬼的神情也都擔心起來,許七斤擔心加斯帕還要再問下去,急著要找一個人來作轉移視線,便指著安東尼的褲腿道:「我記起來了,當時我暈倒時,剛好看到那個人的雙腳,他穿的就是這種褲子!」

  安東尼嚇得雙手連擺:「看在上帝份上!你別亂指!我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就在這時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足以幫自己洗脫嫌疑的事情,但他張了張口,卻不忍說出來。他向門多薩望去,希望門多薩能相信他的為人,那樣他就不用說出那件事情了。

  「安東尼不會殺人的。」門多薩說,加斯帕也相信——他們雖然凶殘,卻不愚蠢,看得出這個虔誠得有些懦弱的黃種人不像是一個會行兇的人。

  許七斤真正要拖下水的目標,其實也不是安東尼,聽了門多薩的話後他又馬上說:「啊,對了!那個人的褲腿是這個樣式,但顏色好像是土灰色的……」

  他仍然沒有說是誰,但他的提點已經讓安東尼驚呼一聲,忍不住向東門慶望了過去,佐籐也叫了起來——他懂得一些佛郎機話,加上辨顏察色便將許七斤的話猜到了七八分,所以如果說安東尼的驚呼是無心而發,那麼他這一聲驚叫就是故意的!在被門多薩橫了一眼後,佐籐秀吉結結巴巴道:「兩天前我好像看過一個人穿著這樣的褲子……」

  李純大急,走上一步要與東門慶共進退,卻被東門慶悄悄推開,又向他搖了搖頭,打了幾個手勢,要他記得自己之前的囑咐。

  這時大家的注意力還沒集中在東門慶身上,只是聽門多薩問:「誰?」

  佐籐秀吉朝東門慶一指,大聲叫道:「他!」

  站在東門慶身前的人紛紛讓了開來,使他孤立於甲板上。安東尼心中又是擔心,又是無奈,只是不停地說:「不會的,怎麼會是他……不!不會的!王慶是個讀書人,不會是他的。王!你告訴大家,不是你!」說了這句話才想起他是啞巴,又趕緊道:「你快搖頭!快搖頭!」

  東門慶搖了搖頭,否認了。加斯帕又問:「你說不是你——那你當時在哪裡?快說!」

  東門慶看看水魚蔡,水魚蔡低著頭不敢回應他,他再要找牛蛙,牛蛙早混在人群中不知在何處了,在當前的形勢下他們都不敢挺身而出,甚至還都盼望著東門慶千萬別把他們拉下水。他們心裡想,如果這個王慶能夠仗義地將事情全攬在身上,自己會很感激他的。東門慶心裡感到一陣失望,他發現,父親東門霸的黑色教誨有時候雖然刺耳,但似乎從來就沒錯過!

  「對了,對了!就是他!就是他!」許七斤叫道:「我昏倒之前聽見了一聲冷哼,那是他的聲音!沒錯!我記起來了!那是他的聲音!」說到這裡他心裡樂翻了,果然沒人幫東門慶說話!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應該也能擺脫一切懷疑。

  破案也罷,裁決也罷,有時候並不需要真相。由於許七斤是佛郎機人的心腹,所以他這句話說了出來無異是宣判了東門慶死刑!

  門多薩看著東門慶,再看看周圍那些華人和南洋土著,和加斯帕交換了一個眼神,便下了決定!他們剛剛吃了敗仗,雖然還能維持對這艘船的控制,但短期來說不宜對船上黃種人水手進行大屠殺,但還是必須揪出一個兇手來嚴懲,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而這個王慶顯然就是一個很好的對象!

  「把他吊起來!」門多薩叫道:「我要把他勒死!讓他嘗嘗和古斯塔夫一樣的死法!」
rocelu 發表於 2008-7-26 23:53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裁決之二

東門慶被趕到了高處,眾水手仰望著他一步步走向那個即將套住他脖子的圈子,心中各有感慨,但感慨歸感慨,出頭的卻一個也沒有!


  「安東尼大人,你得幫幫他。」陳百夫靠近安東尼,悄悄地說。


  「幫他?」


  「是啊。」陳百夫說:「船長他們對你的比對許七斤還信任,只要你說大副出事的時候王慶在你身邊,他就會沒事了。」


  「噢!上帝啊!」安東尼低聲驚呼道:「這不是要我說謊麼?這……這怎麼可以……」

  「那是一條人命啊!」陳百夫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但安東尼卻還在猶豫:「可是……萬一古斯塔夫真是王殺的,那……」

  陳百夫聽到這裡心裡忍不住冒火,心想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探討真相!但一時卻也不知該怎麼勸說他好。忽然安東尼身邊一個人抽噎起來,陳百夫見是李純,忙問他怎麼了,李純道:「其實,出事的時候,我和大哥在一起……」

  安東尼驚道:「真的麼?你說的是真的麼?」

  「嗯,真的。」李純說:「其實殺死人的是許七斤!我和大哥親眼看見的!他當時走在大副的背後,忽然用一條繩子把大副的脖子套住,活活把他勒死。他還威脅我們,說如果我們敢把事情說出去絕不會放過我們!」

  李純的中國話說的還不好,這段話裡有些就用上了朝鮮話的詞彙,所以安東尼是聽了陳百夫的部分翻譯後才明白,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純還沒回答,陳百夫已經叫了起來:「安東尼大人你快別說這些了!他們要對王慶行刑了!」

  安東尼叫道:「糟糕!」趕緊跑了過去阻止,陳百夫靠近李純,低聲道:「好小子,年紀不大,說起謊來卻眉頭也不皺一下。」他是殺死古斯塔夫的幫兇之一,自然知道李純說的不是實情。

  李純低著頭小聲道:「大哥在許七斤房裡栽了贓物,待會如果有空幫忙說句話。」看了佐籐秀吉一眼,又說:「那倭人身上也有個贓物,是個懷表,大哥讓你待會幫忙警告一下他,別讓他亂說話了。」

  這時安東尼已經衝到門多薩身邊,神情激動地要門多薩重定此案,門多薩本來不許,但安東尼卻大叫著上帝堅持他重新調查,他在船上地位頗為特殊,在這等情況下門多薩也不能完全無視他的意見,便讓人把李純提了上來,李純畏畏縮縮地跪在甲板上,將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他還沒說完許七斤就大叫起來道:「這傢伙撒謊!他是王慶的人,金狗號上誰不知道!」

  李純哭了起來,叫道:「我沒撒謊!是你撒謊!大哥當天穿的是水手衣服,又沒穿安東尼大哥送給他的那套衣服,你怎麼會看到那套衣服的褲腿呢?」

  許七斤一愕,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陳百夫一聽也叫道:「對!我記起來了,那天王慶穿的確實是普通的水手衣服!」

  水魚蔡、牛蛙等也都記起來了,但他們卻不敢出頭,門多薩卻依然沒有更改主意的打算,但眼光卻在東門慶和許七斤之間卻猶豫了起來。

  這些日子來東門慶對佛郎機人的恭順,以及他穿上佛郎機服裝戴上十字架後所造成的「安東尼第二」的形象,已讓眾佛郎機人將之視為二鬼子團體中的一員。所以在東門前與許七斤之間選擇的話,對門多薩來說區別不大,雖然他們仍然會偏向許七斤一些。

  而許七斤見他猶豫也急了,大叫道:「船長!他是在污蔑我!污蔑!我……我根本就沒有理由殺大副!」

  門多薩露出他那滿口蛀牙,就像一頭鱷魚般張開了嘴,一腳踩在李純的頭上,惡狠狠地說了一句話,另外一個懂得佛郎機話、和許七斤頗有交情的二鬼子周大富趕緊上前翻譯,喝道:「小子!船長問你話!你如果敢說半句假話!馬上就把你丟進海裡喂鯊魚!」

  李純低著頭不敢反抗,周大富翻譯著門多薩的話喝問道:「你真的看見許七斤殺人了?」李純點了點頭,周大富又喝問道:「你說是許七斤殺了大副,許七斤他幹嘛要殺大富!」李純諤諤叫道:「我不知道……不過……不過我見大副死了以後,他從大副的脖子上扯下了什麼東西……」

  「上帝啊!」加斯帕聽了安東尼的翻譯後叫道:「那是一串可以買下整條金狗號的寶石項鏈啊!快!看看古斯塔夫身上那項鏈還在不在!」

  項鏈自然已經不在了!加斯帕又指著東門慶和許七斤道:「搜!」

  安東尼便去搜許七斤,周大富則搜東門慶,卻都一無所獲,這時人群中忽然有人說了一句:「也許在他們艙裡呢……」混亂中卻沒人認得出是陳百夫的聲音。

  門多薩心念一動,便派了兩個佛郎機人分別率人去會計室和許七斤的船艙裡搜,會計室裡沒搜出什麼,許七斤的船艙裡卻傳來了加斯帕的驚呼:「在這裡!果然在這裡!」

  許七斤一聽心膽俱裂,叫道:「不是!不是我!我……他們栽贓!他們栽贓!」

  但加斯帕這時已經跑了出來,手裡抓著一大堆東西,對門多薩說道:「你看看!你看看這些!」

  「啊!」一個佛郎機人叫了起來:「這是我的金幣!」

  「啊!那是我在那艘廣東船上得到的銀子!」

  七八個聲音此起彼落,急著認領自己的東西,除了屬於古斯塔夫的那個寶石項鏈之外,大多數東西都丟了多事了,有的甚至已丟了半年!而半年之前東門慶還沒上這艘船呢!

  門多薩猙獰著臉,對許七斤喝道:「卑賤的東西!沒想到你不但是個兇手,而且還是個小偷!哼!你就是貪圖古斯塔夫的這串項鏈,所以趁亂偷襲他的,對麼?你還有什麼話說!」

  許七斤早已軟倒在地,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佐籐秀吉看見這一幕,心中一動,馬上明白自己還是小看了東門慶,那天他根本不是去偷東西,而是去栽贓!佐籐秀吉想到了這一點後腳踏進了一步,忽然耳邊有人小聲道:「你口袋裡還有個懷表吧?」

  佐籐秀吉嚇得脖子僵硬,好一會才勉強回過頭來見是陳百夫,趕緊把伸出去的腳縮了回來,哪裡還敢多說一個字!想到自己又中了東門慶的詭計,心中的懊惱真是難以名狀!他的智計雖然不錯,但器量較小,貪心太重,所以那天以己度人,才會以為東門慶是趁亂偷東西,才會那麼容易地上了東門慶的當!

  在門多薩的暴怒中,許七斤被判了死刑!而死法則是東門慶剛剛差點經歷的那一種——佛郎機人想讓古斯塔夫所遭受的痛苦報應在殺死他的人身上!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許七斤被趕到高處時仍企圖奮死一擊,他指著水魚蔡等叫道:「其實那天是這些人謀反!他們要反叛!卻被大副看見了!大副要殺他們!誰知道那個啞巴忽然從背後出現,用繩子將大副活活勒死了!是他!是他們!船長!你要相信我啊!」

  水魚蔡、牛蛙、沈偉等先是吃了一驚,跟著便紛紛叫道:「你胡說八道!」「那天我根本就沒見到你!」「我也沒見到大副!」「你要死也不用想拖我們墊背!」

  幾十個華人在甲板上一起叫囂了起來,以證明他們的冤枉!

  門多薩聽了許七斤的話其實有些相信了,可看看甲板上混亂的情形卻馬上決定先殺了許七斤再說——在金狗號靠岸取得補給、重新整治之前,他不希望船上再發生動亂!

  許七斤被綁了起來,嘴巴也被塞住,兩個佛郎機海盜找來了一根又粗又長的繩子套住了他的脖子,就要絞殺他,忽然東門慶站了出來,對著門多薩連打手勢。

  「這啞巴說什麼?」門多薩問安東尼,但安東尼也看不懂東門慶的手語。

  「他是希望由他來行刑。」陳百夫在旁邊說,「他說他因為被這傢伙冤枉差點死掉,他要報仇!」

  「哦。」門多薩聽了安東尼的翻譯後,嘴角露出了不懷好意的輕笑來,他喜歡看這些黃種人自相殘殺!這對增加他們內部的怨懟很有幫助!所以他馬上就答應了。

  東門慶走了過去,從兩個佛郎機海盜哪裡接過了繩索,他的兩隻手即懸在許七斤的腦袋的水平線上,許七斤轉一轉眼珠就能看見!這個被塞住了嘴巴的二鬼子忽然想起了古斯塔夫的死狀!沒錯!這個王慶要像絞殺古斯塔夫一樣絞死自己!

  許七斤掙扎著,可他的手腳都已經被綁死,他沒有反抗的餘地了!繩子緊了!呼吸不暢了——不能呼吸了!許七斤那突出來的眼珠望向他的主子,望向門多薩,他那眼睛彷彿在大叫著:「看!看!他就是這樣殺死古斯塔夫的!他就是這樣殺死古斯塔夫的!他就是這樣殺死古斯塔夫的!」

  門多薩不明白許七斤那眼神的含義,但水魚蔡和牛蛙他們卻似乎明白了!因為東門慶眼下的姿勢,和他殺死古斯塔夫時幾乎一模一樣——甚至連臉上的神情都不差毫釐!

  「他是在裁決叛徒!裁決漢奸!」幾個清楚整件事情經過的水手心想。他們忽然想起了當日許七斤的哀求——

  「別殺我!我……我不會說出去的!我要是說出去,就讓我不得好死!」

  想到這裡,水魚蔡等人忽然對站在高處的這個啞巴充害怕起來,但害怕中又帶著少許敬意。

  「他不但有膽量殺了那個佛郎機人,還有本事親手裁決洩露秘密的叛徒!」

  雖然東門慶如何栽贓他們不清楚,但事態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他們已經斷定整件事情都是這個啞巴在操縱!

  許七斤的舌頭突了出來,屎尿失禁,那副慘狀正如未被海水沖刷之前的古斯塔夫!

  「哼哼——」門多薩冷笑起來,他轉頭望向甲板上的華人水手,想從這些低賤的異教徒臉上看到他喜歡看到的神情,可是這次讓他失望了!這些東方水手臉上,完全沒有對高處那個啞巴的鄙夷,相反,他們的眼神中竟然充滿了敬畏!

  「這是什麼表情!怎麼會這樣!」

  門多薩再向東門慶望去,這時許七斤的脖子已經歪了,而東門慶青筋暴起的手依然沒有放鬆,看著這雙手,門多薩忽然領悟到了什麼,他甚至在腦中將古斯塔夫的臉代替到許七斤的臉上,然後他閃過了這樣的念頭:「是他!殺死古斯塔夫的,是他!」雖然沒有證據,但門多薩直覺地感到:古斯塔夫一定是這個啞巴殺的!

  可是他卻沒有發作,看看甲板上那些華人水手的表情,門多薩又產生了一種不知是錯覺還是直覺的異感——他覺得這些人的眼光竟都被那個啞巴牽引住了!他覺得,如果現在衝上去毫無理由地去殺這啞巴的話,那甲板上的這些黃種人也許會失控!

  那是一種微妙的氣氛,整艘金狗號似乎都籠罩在這個氛圍之下,但能體驗到其中變化的人卻寥寥可數。
rocelu 發表於 2008-7-26 23:53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放逐之一

東門慶畢竟年輕,年輕人做起事情來十九不夠圓熟。


  對裁決許七斤一事,他心中實有按耐不住的得意與興奮,卻不知道禍根亦因此而埋。在勒死許七斤之前,他在船上什麼也不是,最多只能算是二鬼子團體中一個不重要的人物,沒人看得起他。可是這件事情發生以後,他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這件事就壞處來說是引發了門多薩的疑忌,這個頗有心機的佛郎機海盜當時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可實際上卻早已在綢繆著如何對付東門慶。到底是不是東門慶殺了古斯塔夫,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看見了船上的華人已被東門慶打動,東方人中產生能夠團結同胞的領袖對這些強盜來說才是最可怕的威脅!


  不過門多薩一時間也還不好動東門慶,因為這時東門慶已不是幾天前的東門慶,華人水手們不會對他的生死不聞不問,他已經成了關注點,而且得到了部分人的支持,可以說他已經隱隱掌控了船上的部分力量,而這股力量也就是東門慶的保護網。


  而且這個時候,金狗號面臨的問題也頗為嚴峻。當日為了躲避潮州海盜,金狗號有些偏離了航道,雖然偏離得不是很遠,但仍需要盡早確定位置,回到正途,在戰鬥中損毀的部分也要盡量搶修。在這種情況下需要金狗號上下所有成員齊心協力才能渡過難關。所以經歷了裁決一事以後,金狗號便恢復了表面的平靜。

  在船隻修補的事情上,佐籐秀吉頗顯威風,有好幾次他都是由繩子吊著到船的外側修補破損部分,幾次下來便練就了一身凌空操作的技巧,深得拉索的讚賞和信任,並逐漸受到了門多薩的注意。

  門多薩把他叫了來,提拔他讓他作木工活的副主管。

  「船長說了,木工的事情,除了拉索老爺就你最大。」翻譯周大富說。

  佐籐秀吉聽了受寵若驚,連聲道:「我一定把事情做好!我一定把事情做好!」

  從船長室出來後,周大富拍拍他的肩頭說:「佐籐兄弟,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得多學學佛郎機話,那樣船上除了那幾位佛郎機老爺和安東尼,就輪到我們了!」

  佐籐秀吉十分精明,他早知道周大富是金狗號二鬼子團體中有數的人物,地位與許七斤相彷彿,而且兩人勾結頗深,這時許七斤死了而周大富向自己示好,佐籐秀吉便猜他是為了尋找一個新的同盟軍。這倒也是佐籐秀吉想要的,所以他趕緊道:「那以後還要請周大哥多多提拔、指點。」

  兩人說著一起哈哈大笑。這一笑之後,佐籐秀吉便覺得自己的地位不一樣了,雖然都處於被壓迫的位置上,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比其他東方人高等。但讓他不滿的是,他的這種自我感覺並沒有得到船上其他東方水手的認同,大家除了佩服他的技術之外別無表示。更讓佐籐秀吉不忿的是,在他看來什麼都沒做——最多在會計艙動動筆桿子的東門慶卻得到了眾多東方水手的敬畏,佐籐秀吉敏感地覺察到,大家看東門慶的眼光就是不一樣!

  這種情況一開始是出現在水魚蔡、牛蛙等中國水手身上,跟著是琉球籍、朝鮮籍水手,再後來連南洋土著水手也受到了影響。這種影響是微妙的,比如當東門慶走上甲板時,水手們會自動讓出一個好位置來招待他,又比如東門慶奉命辦事時,相關的水手也會盡力配合。大家似乎都在竊竊私語些什麼,似乎都知道了一些什麼,卻都不說破,只是在看東門慶時流露出與看別人不同的眼光。

  「他憑什麼這樣!他憑什麼這樣!」他自覺比東門慶努力了百倍,而且現在還成了船長跟前的紅人,但東門慶依然無視他!佐籐秀吉很在意能否壓倒東門慶,但他的這些想法東門慶卻好像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兩人偶爾在船上遇見,東門慶也沒有流露出特別的神情,似乎沒當佐籐秀吉是很特別的人,這種無視更讓佐籐秀吉感到難受!

  佐籐秀吉的難受勁還沒完,金狗號就已經到達了呂宋,佛郎機強盜們也開始了他們的劫掠和貿易——他們目前正處於衰弱期,所以對大的部落必須妥協,但如果遇到小村落則直接劫掠,以解決貨源不足的問題。

  後世所稱的南洋地區或東南亞地區只是一個泛泛的概念,這個圍繞南中國海而形成的廣大地域中,由安南、暹羅、占城、緬甸等國家的半島區和三寶顏、呂宋等組成的群島地區之間實際上差異極大,安南與暹羅這時都已相當發達,而懸於東面的呂宋群島這時基本上還是一塊半蠻荒的地方,雖然部分地方已經伊斯蘭化,但大部分還是處於部落群居狀態。

  此時的南洋地區有幾股重要的商業力量交叉碰撞,其中中國商人與回回商人為傳統的商業力量,而佛郎機人則是新興的破壞性因子。金狗號進入呂宋群島時,這個地區大部分尚未淪陷於西歐的淫威之下,原住民的文化、經濟、政治、科技水平都極低下,即便如此,這個地區的貿易卻已經發端。在這個貿易體系裡,中國商人又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在佛郎機人進入之前,中國商人通常是乘坐大船到達馬尼拉等地靠岸,由散商登陸深入到沿海各部落進行物物交易,以中國生產的手工成品如換取各部落的黃金、香料,中國的商品到了沿海部落手裡以後,再經這些原住民的手層層擴展到呂宋的內陸。中國與呂宋的商業交流,在數百年間就這樣和平和而緩慢的發展,但歐洲人的進入卻打破了這種平靜。佛郎機人進入以後,呂宋群島的部落面對佛郎機人領先千年的軍事技術幾乎毫無還手之力。而萬里遠來的白種人大多也沒中國人的耐心進行和平貿易,對呂宋原住民連搶帶騙,把這一帶的居民都打怕了。

  所以當有大船來時,呂宋沿海部落便都緊張起來,他們雖打不過這些白鬼,但躲總是躲得起的。在這種情況下佛郎機人想做生意,常常會找中國人做中間人。

  門多薩這時尚未穩住金狗號的局面,不想節外生枝,因此一路都派遣船上的中國水手進入內陸與呂宋部落交易,收集各種香料,走到馬尼拉附近時已收集了兩袋——這兩袋香料若在歐洲也夠買兩條金狗號了,在這裡卻還沒有這等價值。

  但這時金狗號上能吸引南洋土著的貨物將盡,門多薩便又打起了劫掠的主意,安東尼請求他不要傷害這些土著,門多薩卻不理他,正要動手,忽有一支以兩艘四桅帆船為主艦的船隊進入這一帶水域,看船的樣式和旗號應該是中國人的船隻。這支華人船隊進入這一帶海域後幾乎整個馬尼拉灣都沸騰了,馬尼拉酋長親自率領部落領袖迎接這支船隊的使者,又在海邊幫忙搭帳篷為交易做準備,想必這支船隊不是第一次到來,舶主與馬尼拉人當有深厚的交情。門多薩擔心這時候攻打馬尼拉會引來華人的干涉,他接連在中國人手裡吃了幾次虧,又見對方有備,不敢造次,幾日後便揚帆而西而南,離開了馬尼拉灣。

[ 本帖最後由 rocelu 於 2008-7-26 23:57 編輯 ]
rocelu 發表於 2008-7-28 20:14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放逐之二

金狗號離開馬尼拉灣之後不久就進入麻逸一帶,麻逸一帶的開發,或者還早於呂宋。不過在西方勢力進入之後,這一帶已經被破壞得很厲害。


  自二十多年前麥哲倫到達這一帶以後,西歐的船隻便開始源源不絕地往這邊來。這些勇敢而野蠻的白番到達這裡之後是能搶不騙,能騙不買,土著島民武器不如、組織力不如,凶狠更不如,實在鬥不過他們只好用上兩敗俱傷的辦法,首先是斷絕貿易不給白番提供香料,不給白番提供糧食。為了做到這一點,堅毅的島民們甚至毀掉了自己在沿海一帶的農田,燒燬自己的家園,搬到內陸深處去居住。


  門多薩也沒有直接前往麻逸的貨物集散地,而是率領船隊到達一個被他命名為金狗島的地方,希望能向上次經過這裡一樣得到糧食,但當他將船停下來時才發現上次發現的部落聚居點已經完全荒蕪,長草稚木中夾雜著不知是否是墳墓的土包,望過去令人不勝唏噓。不過,門多薩認為這座島還是有油水可以刮,因此決定派出三個探險小分隊,進入內陸地區探尋糧食和香料。


  每個小分隊包括隊長、副隊長,負責記錄和貨物計算的會計,一個懂得南洋土語的作翻譯,三個火槍手和五個普通水手。東門慶也被派遣到其中一個小分隊當中。


  這個小分隊隊長是周大富,副隊長是佐籐秀吉,東門慶是會計,沈偉是翻譯,一個叫卡瓦拉的南洋土著率領兩個南洋火槍手作為遠程攻擊小組,另外的五個普通水手竟然個個都是東門慶認識的人,分別是陳百夫、水魚蔡和他弟弟水蝦蔡、牛蛙和李純。這支12人的小分隊裡,不但五個普通水手都攜帶刀劍,就是會計和翻譯也有一定的武裝,更不用說正副隊長了。從這支隊伍帶的武器多而貨物少便可確定,門多薩是鼓勵他們去搶而不是鼓勵他們去做買賣了!

  呂宋群島就自然資源來說雖然處處是寶,但多未開發,佛朗機海盜們並沒有長久開發的打算,所以最方便最快捷的法門乃是直接掠奪本地部落已有的財富。三個小隊先來到海邊那個荒蕪了的部落聚居點,希望找到一些線索。其中由總隊長加斯帕率領的那個部落負責尋找道路,其它兩個分隊則負責將那些土包挖開,希望這些是墳墓,那他們也許還能從墳墓裡找到財物。

  半天時間過去,地皮掘開,卻大多只是不知什麼作用的土包,也有一些是墳墓,但隨葬品並不可觀。這時探路的小分隊也已回來,他們找到了五條可能是人為的道路。經過一番商議,總隊長加斯帕人為這個部落的人應該不是死盡死絕,而是朝內陸遷徙了,他選取了其中三條可能性比較大的道路,讓三個小分隊從不同方向出發,開始深入金狗島內陸。

  門多薩和三個小分隊的隊長約定,如果遇到小部落,隊長可以自主決定該怎麼做,但如果遇到大部落可以在收集完情報之後退回來商議該如何攻打;又約定以五日為期,五日之內小分隊不管有沒有收穫都要回到泊船處,如果發生意外至少也要派人回報,萬一某個小分隊在五日後沒來回報,船長會等待三天,但八天之後要是再沒有消息,船長就會考慮繼續派遣探險隊接應還是直接離開。

  三個小分隊中,只有東門慶所在的小分隊沒有一個佛朗機人,而且隊長也是中國人,雖然周大富在船上算是頗有地位,但相對於其他兩個隊長他對隊伍的控制力算是最弱的了。這個金狗島可不比李純的老家,面積甚大,就算要金狗號繞島一周也不容易,這時深入內陸,不久便聽不見海浪聲,只聞叢林鳥鳴獸嘶。李純有些害怕,緊緊跟在東門慶身邊,東門慶心裡也害怕,但因李純在身邊便不好流露出來,反而挺起胸膛不時以眼光手勢安慰他。水魚蔡等見他如此鎮定也頗為佩服。

  又走了一天,人影半個也沒見到,但前方已開始出現岔路,對於走哪條路甚至是否繼續前行,隊伍中都有分歧。

  陳百夫道:「我們已經走了兩天了,前面的森林越來越深,再走下去,萬一迷路,只要耽擱了兩天,也可能會誤了會和期限的。」

  周大富卻道:「但難道現在就撤回去麼?我們現在什麼都沒找到,回去怎麼向船長交代?」

  「隊長說的沒錯!我們不能空手而回!」佐籐秀吉道:「我們從海邊出發來到這裡,是走了兩天沒錯,可是向前探險難,因為要步步偵查,回去了就容易。我們一路來都有做記號,所以這兩天的來路,只要花半天就能回去了。依我看,不管我們多深入,只要記號不丟,兩天之內回去是沒問題的。我的意思是再找兩天,要是實在找不到再回去,說不定前面不遠處就有發現呢。」

  佐籐秀吉自覺這番話條理清晰,周大富見他支持也很高興,當下拍板道:「那好!咱們就繼續走!」他們一個隊長,一個是副隊長,既然意見一致按理說就沒問題了,所以周大富說了這句話後領頭便行,佐籐秀吉在後面,走了沒幾步忽然覺得不對勁,一回頭發現其他人都沒跟上來,忍不住叫道:「你們怎麼不走?」

  原來周大富拍板之後,水蝦蔡看看水魚蔡,水魚蔡看看牛蛙,牛蛙看看沈偉,跟著一起望向東門慶,而李純和陳百夫早就在等東門慶發話了,七個華人水手都沒動,那三個南洋土著看那幾個中國人都沒動,也跟著不動了。

  周大富也發現他的手下都不動,也忍不住叫道:「你們怎麼不走?」

  陳百夫問東門慶:「王公子,你看……」

  對這等叢林探險事務,東門慶其實不懂,這時仰頭想了想,便和陳百夫打起來了手勢,一邊打手勢一邊在地上劃字以補手語之不足。兩人交流過後,陳百夫才對眾水手道:「王公子說,這番佛朗機人讓我們深入叢林,帶武器多而帶貨物少,顯然要我們去襲擊部落,幹那不仁不義的劫掠之事。雖然這個島的居民和我們不是同族,但大家都是十月懷胎而生,廿年生長而成,如不是迫不得已,何必幹這等損人利己的事情?」

  幾個南洋土著中,那個卡瓦拉懂得漢語,便將這些話翻譯過去,另外兩個南洋土著聽了都不禁默然。說來他們也是南洋島民,被佛朗機人擄掠上船,門多薩等見他們是土著中智力體力都比較好的,便留下了他們,一開始是做苦工,後來又在歷次戰事中脫穎而出,漸漸當上了火槍手,因為他們是歸順最早的一批人,所以配備的武器也是除佛朗機人之外最精良的。若論宿怨,他們的許多親人、族人本來都死在金狗號群盜的刀槍之下,一開始是敢怒不敢言,後來沉淪既久便安於現狀,不再想這些問題了,到如今竟已完全忘了他們和佛朗機人本是仇寇,而甘心為其所用了。若是再過一兩代人,或許他們的子孫就會完全不知祖宗之事而被西夷之俗同化了,但卡瓦拉等畢竟還是親身經歷過那些慘境的當事人,這時被東門慶一提起忍不住悲愴。

  周大富見狀對東門慶發怒道:「你說這些幹什麼!」

  他在船上狐假虎威慣了,許多中國人、南洋人都怕他,但這時話一脫口,陳百夫、李純、水魚蔡、沈偉等竟一起向他怒目而視,把他嚇了一跳,退了兩步,不敢再說話。

  東門慶卻不理他,繼續和陳百夫交流,陳百夫替他傳話道:「王公子的意思是,現在金狗號的物資還夠,一時之間大家不會因為沒有搶掠就餓死,而且就算我們搶到了東西,大部分還是會被那些佛朗機人霸佔,我們捨生忘死甚至造下大孽,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這又何必?所以在這件事情上我們也不用太過積極。」

  卡瓦拉道:「可是要是兩手空空回去,會被罵的。」

  「嗯,所以我們不能現在就回去。」陳百夫道:「現在就回去,大概在會合期限到達之前一天就能回到海邊,如果我們兩手空空又提前一天回去,佛朗機人恐怕會罵我們偷懶。所以我們得再轉轉,一來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可以搪塞,二來也是拖延時間,到第五天上回到叢林邊緣,同時監視海邊的動靜。只要大船還沒離開我們就不用著急。等到其它兩隊人馬都回來了我們再現身。叢林探險本來就不能保證必有所得,所以到時候我們只要弄得滿身狼狽回去,就算兩手空空那些佛朗機人也不好說什麼了。」

  水魚蔡沈偉等馬上表示贊成,卡瓦拉等也都說:「還是大明的人聰明、仁義!」

  周大富鐵青著臉道:「你們這樣……要是被發現……」

  東門慶冷哼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陳百夫道:「只要你們兩個不多口,他們怎麼會發現?」

  沈偉也冷笑道:「你們要是多口……嘿嘿!許七斤就是你們的榜樣!」

  周大富被他這麼一說想起了許七斤的慘狀,腦袋縮了縮,哪裡還敢開口?佐籐秀吉眼珠一轉,叫道:「王公子說得沒錯!我們不會亂說話的。」

  東門慶微微點頭,輕輕一笑,陳百夫道:「就算他們亂說話我們也不怕!我們有十個人,他們才兩個,到了船上看誰說得過誰!」

  卡瓦拉有些擔心地說:「可是佛朗機人比較相信他們……」

  「那又怎麼樣?」陳百夫道:「別忘了我們的族人和你們的族人加起來佔據了全船的大多數!只要大家團結,他們一定不敢對我們怎麼樣的!」他跟東門慶久了,這時也以中國人自居,而沈偉等也都接受了他。

  卡瓦拉想了一想,終於不再猶疑。

  隊伍這才重新出發,但經過這一次之後,整個隊伍的領導權已經完全轉移,所有人都開始圍繞著東門慶轉。幾天來一直指手畫腳的周大富老半天不敢多說一句話,直到夜幕下降,這個小隊找了個安全的地點休息,周大富借口到稍遠處接手,佐籐秀吉也說尿急跟了過去。

  東門慶見他們離開,招手叫陳百夫李純近前,跟他們打了幾個手勢,要幾個人輪流監視周大富和佐籐秀吉。

  那邊佐籐秀吉到了周大富身邊,小聲道:「怎麼辦?現在變成他是隊長了!咱們都被他架空了!」

  周大富恨得牙癢癢道:「放心!船長早就要對付他們了!今晚你就去將甲套記號去掉!」原來他們兩人一路來留了兩套記號,一套是公開留下的甲套,一套是私下留下的乙套。乙套記號留得隱蔽,除了他們二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佐籐秀吉一聽喜道:「妙!妙!這樣一來,等我們再走一程然後藉故拋開,讓他們在這叢林裡打轉去!」

  當晚睡到半夜,悄悄起來往回走了一程要將記號去掉,忽然發現似乎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他以為是野獸嚇了一跳,驚叫一聲趕緊拔出兵器來,對方也嗆的一聲拔出了一把刀,原來卻不是野獸而是李純!

  佐籐秀吉怒道:「你做什麼!」揮刀而進,李純持刀倒退,一邊大叫,把其他人都吵醒了,佐籐秀吉見已沒法悄悄解決掉他,趕緊收了兵器,指著李純道:「這傢伙圖謀不軌!」

  李純大怒道:「你惡人先告狀!是他先起來,我跟在他後面出來的!」

  「不錯!」水魚蔡道:「我看到是小李純跟在他後面的。」

  「是他跟在我後面。」佐籐秀吉道:「可是他是拿刀跟在我後面的。他想害我!」

  李純叫道:「是你先拔刀的!」

  佐籐秀吉叫道:「是你!」

  眼見兩人將在這個扯不清的話題上不可開交,東門慶擋在兩人之間,揮手打斷他們的話,直扣主題,打手勢讓陳百夫問佐籐秀吉:「你這麼晚不睡覺,跑這麼遠來幹什麼?」

  佐籐秀吉訥訥道:「我找個地方拉屎……」

  「不是!」李純叫道:「他是在我們留記號的地方停下,不知在搞什麼鬼!」

  沈偉、卡瓦拉等都嚇了一跳,佐籐秀吉叫道:「沒有!沒有!不信你們自己去看看!」

  陳百夫冷冷道:「或許你還來不及做呢!」

  幾個人同時同時向留記號的地方衝了過去——那是傍晚才留下的記號,所以他們很容易就記得確切的位置,過了一會回來道:「沒什麼事情。」

  東門慶望了佐籐秀吉一眼,才安撫大家讓大家回去睡覺,陳百夫傳他的話道:「今晚的事情大家就當沒發生,不過從明天開始大家要格外注意,可別讓某些人有機可乘。」

  既然已經引起別人的注意,周大富和佐籐秀吉再要搞什麼鬼也難了。這個小分隊又在島上轉了一天,依然什麼也沒發現,便按照原定計劃朝海邊撤退,眼看就要到達海邊,東門慶先派卡瓦拉和陳百夫、李純去打探消息,三人匍匐而進,沒多久便大吼著跑了回來,其他人見他們如此激動都感吃驚,忙問怎麼了,情急之下李純大講朝鮮話,卡瓦拉則和其他兩個南洋土著大講家鄉話,只有陳百夫還算沉得住氣,但臉色也已蒼白,沉聲道:「沒了……」

  水魚蔡驚問:「什麼沒了?」

  陳百夫道:「船沒了……他們走了……他們走了!」
rocelu 發表於 2008-7-28 20:18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流放之三

十幾個人衝到海邊,果見海面空空如也,哪裡還有金狗號的蹤影?周大富一見放聲大叫:「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為什麼就不等我們呢!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東門慶心中亦大感絕望,聽到周大富大叫偷眼看他,見他滿臉都是怒色,再看其他人,卡瓦拉等三個南洋土著猶如失去魂魄一般,水魚蔡、沈偉等悔恨交加,陳百夫喃喃自語不住搖頭,只有李純還站在自己身邊。


  看佐籐秀吉時,他也正向東門慶看來,兩人目光一接彼此瞳孔一縮,跟著一起移開了眼光,佐籐秀吉又去關注周大富的反應,忽然指著東門慶大叫道:「是他!都是他!要不是他亂來,我們一定不會被遺棄的!」

  東門慶臉色一沉,暗叫不妙。他對這個隊伍的領導權尚未鞏固,東方各族既可憑因緣際會而團結,自然也可以因突發事件而瓦解,果然卡瓦拉等三人首先目露凶光,跟著水魚蔡兄弟、沈偉、牛蛙等人看東門慶的眼光也由之前的敬畏轉為懷疑與後悔,各人心裡都想:「原本大家在佛郎機人手下過得好好的,何必聽他的話講究什麼仁義?記得什麼仇恨?現在弄得反而比如以前了。」


  陳百夫心道:「王公子若被打倒,我會更加孤立。」忙勸道:「各位別這樣,佛朗機人的船忽然消失,未必就是王公子的過錯。也許是別的原因。說不定他們是看到了敵船所以轉到別處,過一段時間會回來接我們。」

  水蝦蔡腦筋不好使,聽了這句話也就信了幾分,但沈偉卻搖了搖頭,覺得可能性不大,卡瓦拉更是大叫起來道:「那要是他們不回來呢?」又指著東門慶道:「古斯塔夫是你殺的!別以為我們不知道!許七斤也是你殺的!」東門慶聽到這兩句話吃了一驚,卡瓦拉又道:「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船長他們是要對付你!結果我們也被你連累了!」

  東門慶肚子裡有一堆的辯詞,這時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佐籐秀吉暗中冷笑兩聲,又指著東門慶道:「都是他害我們的!都是他害我們的!」陳百夫要說話,卻又被他喝道:「你別老來做和事老!你是他的人,出什麼事都幫他的!」這句話一出便將陳百夫的口給堵住了。

  「好了好了。」沈偉道:「不管怎麼說,現在我們是同舟共濟,我們有十二個人,這個島又大,魚多獸多,還怕活不下去麼?」

  佐籐秀吉冷笑道:「活下去自然可以活下去,但那樣我們就要變成化外番仔了!」

  李純冷笑道:「你本來就是個番仔!」

  佐籐秀吉大怒道:「誰是番仔!」

  李純哼道:「你們倭島海外之民,不是番仔是什麼?」

  佐籐秀吉叫道:「我是番仔,那你是什麼!」

  李純昂首道:「我們朝鮮是小中華,不是番仔!」

  佐籐秀吉冷笑道:「蒙古人把大宋滅了之後,我們日本就成了中華正宗!你們小中華如何和我們中華正宗相比?」

  「行了行了!」沈偉道:「現在爭這些幹什麼!還是那句話!先活下去再說!」指著牛蛙道:「他懂得些造船的事,佐籐你也會做木工,這一帶海域又常有大船經過,我們大家只要能齊心,未必沒法離開這裡。」

  他最後兩句話甚有說服力,眾人一聽就都靜了下來,當下在沈偉的協調下,一行人分頭行動,牛蛙去尋找可以暫作棲息的地方,陳百夫、李純和水蝦蔡到海邊高處瞭望看海面有沒有其它動靜,卡瓦拉等三人去尋些獵物補充食源,周大富和水魚蔡去尋水,沈偉、佐籐秀吉和東門慶居中策應。

  周大富尋找水源,越走越遠,忽見背後有人跟著,一回頭,卻見一個是東門慶,一個是佐籐秀吉,便轉了個彎真的去尋水。東門慶和佐籐秀吉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離開。

  旁晚吃過了飯,周大富看看眾人沒注意,悄悄走開,東門慶一直注意著他,看見後也要抽身離開,卻被卡瓦拉看見道:「你要幹什麼?」眼中充滿了敵意。

  東門慶略一猶豫,打了陳百夫的肩頭一下,作了個手勢,陳百夫便藉故解手,從旁繞開去跟蹤周大富,過了一會周大富便回來了,又過了一會陳百夫也回來了,對東門慶悄悄道:「他往東北走了沒多遠,忽然左看右看,似乎發現了我,便又轉回來了。」

  東門慶心中沉吟:「這傢伙一定不對勁!不過白天我和佐籐跟蹤得太緊,打草驚蛇,現在他多半已經起了戒心,要引他動手不容易了。」便打著手勢和陳百夫商量起來。

  卡瓦拉在篝火中瞥見,警惕地道:「你們在做什麼!」

  陳百夫道:「沒什麼……」

  卡瓦拉怒道:「我分明聽見你們在說什麼話!」他這時對東門慶蓄積了一肚子的不滿,一見他們瞞著自己說話心裡更是起疑,站了起來作勢欲撲,其他兩個南洋土著也站了起來。

  陳百夫看看東門慶,東門慶搖了搖頭,卡瓦拉疑心更甚,退開了幾步,抓起了火槍填火藥塞鉛子,陳百夫駭然叫道:「你做什麼!」上前要攔住,其他兩個南洋土著已經抽出刀來護衛,陳百夫不好就衝上去,只一猶豫,卡瓦拉已經準備好了火槍,端起來指向東門慶。

  周大富的領導地位已被東門慶瓦解,此時這個小隊是由沈偉居中協調,但他的領導地位十分弱勢,當卡瓦拉填火藥塞鉛子之時,若是他和水魚蔡、牛蛙等人能齊心阻攔,卡瓦拉未必能得逞,但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時卻不行動,便任由卡瓦拉準備好了火槍。

  佐籐秀吉見東門慶遭遇眾叛心中大樂,在一旁含笑旁觀,一瞥眼看見周大富嘴角也有笑意,眉間沒有半分愁色,心道:「日間剛剛發現大船不見時,他的表現也太誇張了。嗯,這裡面多半有問題,他一定還有沒告訴我的秘密!」

  忽聽砰的一聲,卡瓦拉竟然開槍了!幸而並未擊中,這時另外一個南洋人已經準備好了另外一支火槍交給了他,他再次端起火槍,東門慶已經竄入林中。

  陳百夫在旁苦勸不得,那邊李純卻已經跟入林中,沈偉這才對卡瓦拉道:「卡瓦拉兄弟,你這樣做,有些過了……」

  卡瓦拉怒道:「過什麼過!都是他害我們的!」

  陳百夫道:「就算現在讓你把王公子殺了,我們大夥兒就能回去了麼?」

  卡瓦拉一聽默然,他是易怒易息的島民性子,剛才暴怒之下便開槍,這時覺得陳百夫的話有道理便有些後悔剛才的舉動,但東門慶這一去便沒再回來,卡瓦拉反而有些擔心,道:「他們不會在林間遇到猛獸了吧?」

  陳百夫道:「王公子怕你還要殺他,哪裡還敢回來?」

  水魚蔡等也大感後悔,沈偉道:「只能等明天天明了,再去找他。」

  眾人等到半夜,都感無奈,沈偉安排了人手輪流守夜,當下只好各自睡了。守夜先由卡瓦拉開始,沈偉繼之,其後周大富,其後陳百夫,其後水魚蔡,以數數計時,每人守三千六百下。

  不知睡了多久,眾人忽被陳百夫叫醒,睜開眼來,卻見篝火邊多了一人,少了兩人!多的一個是李純,少了的兩人卻是佐籐秀吉和周大富!

  卡瓦拉見狀馬上抱緊了火槍喝道:「怎麼回事!」

  陳百夫「噓——」了一聲道:「小聲點!大家圍過來一點,聽我說!」
rocelu 發表於 2008-7-28 20:19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放逐之四

沈偉、卡瓦拉等一覺醒來見情況有變,都感訝異,陳百夫道:「大家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眾人都搖頭,這才道:「其實剛才王公子是故意跑的。」


  沈偉奇道:「這是為何?」


  陳百夫道:「因為王公子懷疑周大富有詭計,不過他很忌憚王公子,所以有王公子在旁邊時就不敢動,所以王公子才藉故離開,好安他的心,讓他露出馬腳?」


  卡瓦拉聽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道:「王公子是自己要離開的?周大富又有什麼詭計?」


  「周大富有什麼詭計,我們還不知道。」陳百夫道:「不過,當我們日間才發現岸邊沒有大船時,大夥兒個個都很急,又很怕,甚至絕望,但當時最先說話的,卻是周大富。」

  沈偉道:「這有什麼問題?」

  「這貌似沒問題。」陳百夫道:「但王公子卻覺得周大富說的話太得體,而且太流利了,好像一開始就準備好了一樣。而且他覺得周大富只是怒罵,卻沒有表現得很急,所以懷疑這裡面另有機關!」

  水魚蔡問:「什麼機關?」

  「我們暫時還不知道。」陳百夫道:「但王公子當時已經囑咐了我要盯住他。大家記得周大富吃過飯後說要解手,悄悄離開麼?」

  大多數人都搖頭說沒印象,沈偉道:「好像有這事。不過有問題麼?啊!當時你好像也離開了。」

  「對!」陳百夫道:「我繞了路悄悄跟蹤他,誰知道卻被他發現,回來後王公子就和我說我們已經打草驚蛇,怕那周大富再不肯妄動了。但他不動手,我們又不知道他的詭計是什麼,所以王公子就藉著卡瓦拉發火逃走了,他估計他一逃,周大富才肯行動!果然,今晚輪到周大富接沈偉守夜時,他等沈偉起了鼾聲便悄悄爬了起來走了,跟著那佐籐秀吉也離開了——但他們卻不知道我一直在裝睡,所以他們的動靜我都聽在耳裡!」

  卡瓦拉叫道:「那你當時為什麼不叫醒我們!」

  陳百夫道:「當時要是叫醒大家,就不知道周大富到底要幹什麼了!」

  卡瓦拉道:「但是現在他人都跑了,我們還怎麼找他?」

  「放心。」李純道:「王大哥已經追上去了,他追上去後又叫我來通知大家。一路上他會留下記號,我們走快點應該可以趕上。不過我們追的時候要小聲點,別讓他們發現。」

  水魚蔡等都跳了起來道:「那還等什麼!快走!」

  卻說當晚周大富繼沈偉守夜,等他聽見沈偉鼾聲想起便爬了起來,先走到不遠處假裝撒尿,回頭看看睡著的眾人沒動,便一步步地挪開,轉了個彎往西南方向跑去,跑沒多久,忽聽背後有響動趕緊伏下,不片刻走來一個人笑道:「周君,別躲了,我知道你在這裡。」

  周大富不得已站了起來,皮笑肉不笑道:「我睡不著,到處溜溜。」

  「你就別騙我了!」佐籐秀吉道:「我知道你一定還有沒告訴我的事情,現在你就要去做,對不對?」見周大富還要抵賴,佐籐秀吉道:「周君就不要對我說假話了,現在大家都睡著了,就我一個人跟上來,我既認定你有鬼就會盯住你!你要是不將事情預上我一份休想成功!再說,我和周君向來合作得很好,只要是彼此有利的事情,我一定會鼎力協助——難道周君的那件事情秘密到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麼?」

  周大富沉吟片刻,心想:「這件事情多一個幫手也好。」看看篝火的方向果然沒人跟來,便湊近了道:「其實船長是讓我找機會在島上把那個王慶幹掉,如果能幹掉他,那麼第四日就回到海邊會合,要是幹不掉他,那船長會把大船開走,在這個島的西南方向等我們。這王慶好狡猾,我一直找不到機會殺他,所以只能用上第二個辦法。」

  佐籐秀吉聽了心中竊喜,道:「這麼說來,我們還能回金狗號了?」

  「當然!」周大富道:「船長留了條小船給我們,就我知道在哪裡。本來卡瓦拉等我也要帶走的,可恨他們居然被王慶說動了,沒辦法,只要把他們也留下了。」卡瓦拉等在金狗號上還算忠心老實,所以才能成為火槍手,要將一個南洋土著培養成火槍手也不容易,所以非不得已門多薩也不想隨便放棄——他給周大富留下一條小船也是基於同樣的原因,因為要找到一個人既乖巧佛郎機話又說得溜的人也並非易事。

  佐籐秀吉催促道:「那我們趕緊走吧,別等他們醒了被發現!」一邊走一邊問那小船的位置以及金狗號的位置。門多薩來過這個島,知道有個藏船的好地方,那艘小船就放在那裡。眼看就快到了,周大富指著一塊大石道:「從這塊大石下面的縫隙鑽過去,就是一個三面峭壁的小灣,船就藏在裡面。」又跟他說了如何與金狗號會合。

  佐籐秀吉哦了一聲,忽然絆了他一腳將他掀倒,跟著撲上去扭住他的手,舉起手來打了他兩拳,打得周大富莫名其妙,大叫道:「佐籐!你瘋了麼!」

  「什麼瘋了!你以為我真的會幫你麼!我是騙你的!要不是這樣,你怎麼會說真話!」佐籐秀吉說著又打了他兩拳。

  周大富道:「佐籐,你……你也要幫那個王慶?你想清楚了!你要是現在跟我一起走,那麼很快就能回金狗號,要不然……」

  「呸!」佐籐秀吉吐了他一臉唾沫,大聲道:「誰跟你這卑鄙小人一起!我也不是幫王慶!我是幫大家!我們大和人講的是信義!你以為我會拋下大家自個兒跑麼!」

  周大富還要勸他,黑暗中忽然有人道:「原來佐籐也是好人啊。」卻是卡瓦拉的聲音,跟著黑暗中陸續有人走出——他們聽了李純的話後迅速跟了上來,在十幾丈外就已經和東門慶會合了,但仍然不動聲色跟在後面,直到周大富被佐籐秀吉撲倒才現身。周大富見所有人都來了,心裡暗暗叫苦,佐籐秀吉卻已經站了起來,踹了他兩腳道:「我最看不起這樣的東西!」

  東門慶走近前來,冷冷地看著他不說話,卡瓦拉等圍了過來又開始揍周大富,佐籐秀吉道:「我先去看看船,別再出什麼意外了。」

  沈偉等忙道:「對,對。」

  佐籐秀吉說著便朝那大石的縫隙鑽去,這時眾人都很信任他了,只有東門慶心懷警惕,給李純使了個眼色,帶著李純跟了上去。其他人都上來踢了周大富兩腳,沈偉指揮著水蝦蔡等將他綁了,然後才跟著來尋小船。

  過了那塊大石便是一個半圓形小灣,小灣處果然停泊著一艘小船,李純歡呼一聲衝了過去,跳上了小船,東門慶看到了船心裡也是一寬,看著李純歡呼雀躍的樣子微笑著搖了搖頭,佐籐秀吉也跟著上船,笑道:「別這麼跳,小心把船跳翻了。」

  東門慶正要也上船去,忽然想起:「周大富坐著這艘小船去找金狗號自然沒什麼問題,但若是我們坐這艘小船去找金狗號,那些白番鬼卻還不一定會讓我們上船。嗯,得想個辦法,讓他以為靠近的是周大富,待得兩船搭上,他看仔細時已經沒辦法了——除了動粗!」東門慶猜想門多薩之所以要來這麼一番曲折放逐自己必是有所顧慮,所以才沒在金狗號上直接動手,因想:「他之前既然不想動粗,那麼這次如果我們能順利上船,他可能也不會動粗而等待下一次的機會……」

  他正在那裡籌謀對策,忽聽噗的一聲,李純倒在船上不動了,東門慶回過神來,卻見佐籐秀吉正在扔掉一塊石頭!東門慶大驚,就要衝過去,佐籐秀吉已經取刀在手指著李純的背心厲聲叫道:「站住!退後!」

  東門慶頓了頓,終於停下、退後,佐籐秀吉一手拿刀指著李純的背心另外一隻手也沒閒著,摸起李純的刀來,三兩下割了船繩,跟著用槳將船撐離岸邊。東門慶急了,便要衝過去,腳才入水,佐籐秀吉的刀便刺入了一二分,嚇得他趕緊又退回來。

  後面的人也發現有異,大叫道:「怎麼了?怎麼了?」狂奔過來,但等他們奔到水邊,小船離岸已有數丈,佐籐秀吉撇了刀蕩槳划船,東門慶這才喉音狂嘶,撲進海水去!水魚蔡、水蝦蔡兄弟也先後跳進去追!但他們水性雖好,佐籐秀吉的船把式也不壞,一開始幾個人與船還保持著等距,但始終也追不上,而離岸愈遠,船的優勢也就越加明顯。

  眼看船與人的距離越來越大,沈偉在岸上想起了什麼,忙叫道:「快開槍!」卡瓦拉等趕緊答應了,慌慌張張地填火藥塞鉛子,等準備妥當小船早離得老遠了。卡瓦拉開槍射擊,第一槍沒射中,佐籐秀吉聽到槍聲伏下了身子繼續划船,終於越來越遠,別說水魚蔡等追不上,就是卡瓦拉的火槍也威脅不到他了。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2:38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敗訊

    不過,東門慶的團隊中卻有一個極懂船的人,那就是楊致忠。這牛家浦他也來過,但那已是將近十年以前的事情了。這段日子他為了怕被人認出故意將須發留得亂糟糟的,又穿了破舊衣服,這次他再來牛家浦時已與上次的大客商形象完全不同,昨日進祠堂時他蜷縮在人群之中低頭耷腦一語不發,竟連牛公匯也認不出他來,至于牛時雲這樣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更不可能會記得他。

    東門慶看船時將他帶在身邊,牛時雲一開始欺東門慶不懂船,開口便夸夸其談,楊致忠見到心里好笑,看準時機便跟東門慶耳語幾句,借著東門慶的口戳破了牛時雲的牛皮,只三言兩語間便把牛時雲給震住了,心想︰“我還以為他只是個公子哥兒,沒想到是個行家!”便再不敢耍花腔,真心真意地給東門慶介紹起來。

    東門慶只看了半日,便對牛家的造船技藝贊嘆不已,牛時雲在旁听了不免得意,笑道︰“我們家的船自然是上上品,要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老主顧?北面的許龍頭、王五峰,南澳的上下兩寨,都是多虧了我們造得如此好船才能興盛發達的呢!”東門慶听了莞爾一笑,牛時雲見他笑得古怪,問道︰“怎麼,我說的不對麼?”

    “也沒什麼不對的,”東門慶道︰“不過是顛倒了因果而已。”

    牛時雲呆了一呆道︰“我顛倒了什麼因果?”

    東門慶道︰“我听林寨主說,你們牛家浦本已沒落了一百多年,是近二三十年才忽然又興旺發達的,可有這事?”

    牛時雲道︰“沒錯,我們牛家浦的基業確實是在我爺爺、我爹爹手里才中興的。”

    東門慶又問︰“那為何會有這種中興呢?”

    牛時雲道︰“那是因為我爺爺、我爹爹將技藝改進了。”

    東門慶听了又是一笑,牛時雲不悅道︰“你又笑什麼!”東門慶且不回答,卻說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古時候我們泉州有一個做雨傘的師父,收了兩個徒弟,一個是浙江人,一個是江西人。那浙江徒弟沒把功夫學成就跑了,那江西徒弟卻刻苦學習,三年而後才滿師,回到家里自己做傘開店,沒想他回家後就遇到了三年大旱,第一年里竟連一把傘也賣不出去!他非常苦惱,認為是自己技藝未到,就回到他師父的店里繼續學習,再過半年便將他師父的壓箱底本事都學到手了,于是他又回家開店,結果半年下來還是一把傘也賣不出去。他心想之所以這樣,必是自己的技藝還沒到的緣故,于是又花了整整半年鑽研做傘之技巧,終于他做傘的技巧不但盡得他師父的真髓,甚至超邁前人,將雨傘做得美輪美奐,看到的人都說這傘簡直可以做貢品了。于是他再次擺攤開店,但又過了半年,還是沒賣出一把傘去!這時候他听到一個消息,說他在浙江的那個師弟賣傘賣發了,他听說後覺得師弟也許得到了他師父的獨門竅門,就跑到浙江去找他的師弟,結果到了那邊卻是陰雨連綿,滿大街的人都撐著他師弟做的傘,他也偷偷買來一把一看,忍不住心頭火起,原來這些雨傘做得好生粗糙,比他還沒滿師時做的還不如!這個傘匠忍不住把這傘扯得稀巴爛,在雨中破口大罵所有買傘的人都不帶眼楮。”

    牛時雲一開始不知東門慶怎麼忽然講起了故事,但听著听著就听進去了,忍不住笑道︰“這個傘匠也真可笑!雨傘就是拿來擋雨,他家鄉三年大旱,怎麼會有人去買傘?他師弟生意好是因為老天成全,這和做傘的技藝又有什麼關系!他竟連這個道理也不懂!”

    “對啊,還是時雲兄弟通達!”東門慶道︰“做出來用的東西,就是要遇到要用它的人才賣得出去,要是老天不成全,技藝再怎麼精湛又有什麼用呢?”

    牛時雲一呆,道︰“你是說我們牛家浦能有今日的興旺,靠的也是老天成全?”

    “難道不是麼?”東門慶道︰“船不像金石書畫,是拿來用的,不是買來放在家里把玩的。若不是這些年需要買船下海、通番賺錢的人大大多了起來,牛家浦的船賣給誰去?也正因此我才佩服你父親的眼光!”

    牛時雲道︰“我父親的眼光?”

    “嗯,”東門慶道︰“令尊目光長遠,知道牛家浦之所以能興旺發達,不僅是靠牛家本身的造船技藝好,更靠海上商路的大需求,這需求越大,牛家浦的生意就會越好,若沒有了這需求,牛家浦就會像那傘匠遇到大旱,自身技藝再高也是賣不出傘去的。牛家浦和海上諸寨之間,表面上看只是買家和賣家的關系,實際上卻是生死攸關,所以確保這海上的生意越來越大、越來越好,你們牛家浦也是有責任的。令尊懂得養雞取蛋的道理,所以才會給林寨主以寬容,連定金也不要了。若換了個目光短淺的市儈,這會子多半是斤斤計較,卻不知林寨主這一關若是捱不過去,他們可不僅是丟了一筆生意,少了一個朋友,而是自己堵絕了自己的一條生路!”

    牛時雲听得動容,晚間回去和父兄說起,牛公匯亦為這番話而沉思,良久才嘆道︰“這王慶雖然是在為小尾老說話,但他這番話也沒錯。我們牛家浦這些年能平安,也著實多虧了王五峰和小尾老的情面——若不是有他們兩家,不知會有多少大小海賊來打我們的主意呢!像小尾老這樣有力量又講信義的人,海上也真不多。若是小尾老當真垮了,王五峰那邊又鞭長莫及,只怕我們會多出許多麻煩來。”第二日便去見林國顯,坦誠地將話說開了,又表示將全力支持他度過這個難關,林國顯大喜過望,牛公匯又請他到村里居住,林國顯道︰“不用了!老牛你有這份心就是了!國有國法,行有行規。我還是住在這里好,免得開了個不好的頭,將來你遇到憊懶的主兒難做。”

    他這麼說卻是在為牛家浦考慮了,所以牛公匯听了大感欣然,道︰“認識你這個朋友,真是我牛公匯三生有幸!”又道︰“這次我能醒悟,也多虧了你那個小朋友。小尾老,這里沒第三個人,你跟我吐個實訊︰你可是想栽培他來接你的班麼?”

    林國顯笑了笑道︰“王慶的性情、才能是很不錯的,不過他畢竟不是潮府的人,真要來接我的班只怕會有些妨礙,再說,他自己的志向也未必在這邊。”

    牛公匯哦了一聲,連道︰“可惜,可惜。”

    但自此之後,牛家的人對林國顯便看管得松了,幾乎是任他自出自入,林國顯卻信守諾言,半步也不下山,直到這日忽有一艘八槳船急急開入牛家浦,楊致忠望見,認出這艘是南澳的船只,對東門慶道︰“怕將有事。”

    沈偉道︰“能有什麼事?”

    楊致忠道︰“我和老張常年走潮府,對這邊的事情素來留心,這兩年也听說過張璉的名頭,知道他不是個好對付的人。小尾老派出的那個什麼林福山不是什麼厲害人物,雖是個本地人,但最多只配傳言送信,若是張璉自己也有心還好,若是張璉無心,這林福山焉能逆行成事?這件事情真要辦成,非得派個獨當一面的人去,甚至得小尾老親自主持才行。”

    陳百夫道︰“按你這麼說,林寨主這次豈非失策?”

    “也不見得是失策。”楊致忠道︰“我看他是手頭的人不夠用!上寨四員大將里,兩個老的都留在南澳,兩個年輕的,和我們關系較好的吳平未必適合干這等事情,沈門則要用來盯住許朝光,他自己又要來訂造船只,實在再抽不出人來了。”

    東門慶點了點頭,沈偉道︰“但還有我們王公子啊!”東門慶笑道︰“我是外地人,對這邊的情況不熟,未必干得了這事。”

    楊致忠道︰“若是事情逼上頭來,他便想不用王公子也不行了。所以王公子你最好準備準備,別到時候他說起來失了應對。”

    幾人正說著,便有林國顯的親信大汗淋灕跑來請東門慶上山,東門慶看了楊致忠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還真叫你老給說對了。”

    陳百夫拉住他道︰“王公子。”因林國顯的人在旁邊,他便沒說什麼,但東門慶已明白他的意思,道︰“大伙兒準備準備吧,若真是用的上我們時,自是義不容辭!”說著便來到後山見林國顯。

    林國顯正站在窗前失神,東門慶叫了一句寨主,他才回過頭來,一開口便道︰“林福山失蹤了。”

    東門慶奇道︰“失蹤?”心里便知張璉那件事果然沒成功。

    “這會林福山只怕已是凶多吉少。”林國顯道︰“他是連夜進村,進去後就沒出來。曹固安派去接頭的人不敢造次,只是急忙將消息傳了回來,問我們該怎麼辦!”

    東門慶道︰“那寨主打算怎麼辦?”

    林國顯道︰“林福山跟我說他和張璉有舊,又拍胸口保證只要我們願意做呼援張璉一定落草!所以我才派他去談。現在形勢發展成這樣,我們也沒法回頭了,這件事情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我打算派沈門去接手這件事情。”

    東門慶道︰“那船隊那邊……”

    “我想先讓吳平去替沈門,再去求求牛公匯,看看他肯否放我回去。幸好如今我們和牛家浦的關系大好,讓牛公匯答應的希望很大。”林國顯拍了拍東門慶的肩膀道︰“這件事情你雖然沒和我說,但我也知道你在中間出了大力,我們上寨又欠了你一份恩情。”

    東門慶忙道︰“寨主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和吳平有八拜之交,你既是他敬重的親人,自然也就是我的長輩,何況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寨主的為人也已讓我大為折服,我早自視為寨主的子佷,只要是對上寨有利的事情,哪有不做的?這只是本分,恩情二字卻說得太重、太生分了。”

    林國顯道︰“你若自視為我的子佷,卻為何還叫我寨主?”

    東門慶忙改口道︰“林伯伯。”

    林國顯大喜,道︰“好!好!我有你這樣一個好佷子,還怕事情不成麼!”又道︰“張璉這件事,我本希望他是自己有心與我們合作,現在看來恐怕他非但無心合作,甚至對我們已有防範,此事若只是沈門去,我看多半只有五成勝算。我想多派一路奇兵,一明一暗雙管齊下,方能成事。”

    話說到這里,東門慶哪里還會不明白林國顯的意思,便不等林國顯開口,自己請纓道︰“要是林伯伯信得過,佷兒願意去試試。”

    林國顯喜道︰“若得你去,大事必成!”

    東門慶問道︰“叔叔可有什麼妙計要佷兒來行?”

    林國顯道︰“沈門那邊,我自有計策教他。至于你這邊,我不限你,無論你想怎麼辦我都全力支持。你先去想想,看看能怎麼做,回頭跟我說個大概,讓我看看能如何配合。”

    東門慶是心中有想法的人,不是純執行型人才,所以上峰給他的自由度越大他就越有勁,得了林國顯這句話後他心頭大暢,心想若在下寨許棟如何會給自己這樣的方便?沉吟片刻說道︰“在這里空想,能想出什麼計策?我想帶上幾個兄弟,先打扮成一伙從福建來販貨的客商,到了倉前村附近再見機行事。”

    林國顯道︰“好!”

    東門慶又道︰“只是我對潮府不熟,需得有個向導。”

    林國顯想了一想,說道︰“我有兩個人選給你挑︰一個是吳平的妹子,這女娃兒玲瓏剔透,雖然你沒見過,但以你和吳平的關系,相處應該不難;另外一個是我的族孫,叫林鳳,今年才十二歲,但腦袋瓜子極活,可以幫忙辦事!你要哪個?”

    東門慶心想我要一個向導,你推薦的怎麼不是女人就是小孩?但他對林國顯的眼光頗為信服,便道︰“我們一伙都是男的,多一個女人行動不便。就請叔叔的族孫幫忙吧。”

    林國顯笑道︰“你說的那麼客氣干什麼!那小子叫得我叔公,就得叫你叔叔。我給他傳句話,讓他在海邊等你,等見了面你隨便使喚就是。”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2:38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過路客
拱衛石下倉的倉前村和倉後村,倉後村為客系,倉前村為潮系。倉前村以烏石圍為主體,烏石圍是一個土樓,外周長八十余丈,內周長三十余丈,共有三十六套三進堂屋,堂屋的後牆連在一起便是土樓的外牆,厚逾三尺,足令山賊海盜望而生畏。

    烏石圍東南又有一道溪流,這道溪流平時可供運輸,戰時又可成為圍屋之外的第二道防線。跨過這道溪流的木板橋往饒平縣城的方向走,不多遠便能望見另外一條河流,河上有橋,橋的兩邊有攤位,這便是附近二十八村逢初一十五、年節正日必來趕的橋頭墟了。

    橋頭墟的邊緣有若干房屋,在通往烏石圍的路邊,有幾間的粗陋土屋,土屋的屋角插著一張店旗,寫著杏花里三字。這杏花里的主人是一個老破鞋,人叫張婆,二十幾年前被倉前村的婆家趕了出來後竟在這里落了腳,開了這家店,後頭的兩間空房整出來招待過往客商,前面鋪面也賣些酒食,但最吸引人也最遭正經人家唾棄的則是張婆養著三個女兒,專門用來招待客人。所以倉前村倉後村若有後生要往橋頭墟來,@碌某滄芤 嘍V雋驕洌 盟嵌哉飧黽仁強駝揮質薔撲劣質羌嗽旱陌乖嗟胤攪 匆膊荒芸矗 鐘蒙閑磯唷罷瓷弦喚嘔奩輟敝 嗟幕襖聰湃耍    陀幸恍┌懷剎牡暮笊辛思父魷星 腿灘蛔∮棧笸低檔贗飫錙塴br />
    這天不是墟市正日,張婆因店里缺東西,老早帶著大女兒張大丫到橋那邊的農家去進貨,到了下午,年過三十的張大丫提著兩只鴨跑回來,還沒進門就大叫︰“狗二,快拿仙草水給我除除晦氣!”

    便有一個四十來歲、長得歪瓜裂棗的男人跑出來問︰“怎麼了?”這個叫狗二的男人,在杏花里既是廚子又是龜公,忙的時候還兼客棧的小二,干的活不少,幾個女人卻都看不起他。

    “晦氣啊!”張大丫叫道︰“遇到死尸了!”

    “死尸?”屋里又探出兩個女人的腦袋來,一個將近三十,另外一個二十出頭,卻是張婆的另外兩個女兒二丫和三丫,她們一起叫道︰“那你可要洗過仙草水了才能進來,別把晦氣帶進來!”

    狗二一邊給張大丫摘仙草端水,一邊就問她到底怎麼回事,張大丫道︰“別提了,真背!也怪媽媽貪心,我們在橋頭遇到一伙人問路,我就想不理他們,或者隨便嘟噥兩句打發就算了,但媽媽卻陪著笑過去跟他們說了起來,看那樣子又是想兜生意。”

    “兜生意也沒什麼不好啊。”狗二道︰“最近官府禁得嚴,海里的海賊山里的白哨鬧得又凶,地里收成又差,有些地方听說都快餓死人了,我們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哼,這兩年要不是老板娘會兜生意,要不是我跑腿跑得勤,這家店早垮了!”

    “我也沒說兜生意不好!”張大丫說︰“不過我看那群人不怎麼順眼,這不,才沒說幾句話,他們那伙人忽然指著水里說好像有人溺了!為頭那個姓王的公子——嗯,他長得可真好——唉,說這些干什麼!那個姓王的公子就讓人跳下去把人撈起來,一看,是個女的,臉泡在水里久了,被胭脂泥土污得面目都看不明白,人卻早死得透了!晦氣!晦氣!”

    說到這里張大丫已洗過了仙草水,進了屋,張二丫便問︰“那媽媽呢?”

    “她啊,她比我更背。那王公子見人沒救了,便讓手下把尸體抬了去找地保,又拉上她還有剛好經過橋頭的王舟公、豆腐婆去作證了。”

    張二丫笑道︰“她居然肯管這閑事。”

    “你不知道!”張大丫道︰“那個王公子,長得雖然漂亮,但說話很見威風的!他說出一句話來,都讓人不大敢不答應。簡直可以跟咱們烏石圍的張攢典比一比。”

    張二丫和張三丫一听都笑了起來︰“我看你的魂都被那王公子勾了去了?跟咱們張攢典比?那怎麼可能!”

    狗二想了想道︰“你們媽媽從來不喜歡管這種閑事,她這次肯去,多半是想兜這生意回來,我們也該準備準備。”說著便去燒水。

    到了太陽將落山張婆才回來,她不是一個人來,而是帶回了五個大男人外加一個十來歲的小孩,看情況應該就是張大丫說的那群過路的客商,但這群人也沒推著車挑著擔,只是其中三個背上背著大包,看不出是做什麼買賣。

    張婆沒到門口就大叫︰“來貴客了!女兒們,快來迎接!狗二,快去燒菜做飯!”

    幾個女人在門內嘰嘰喳喳道︰“沒想媽媽真把客人給兜來了。”便趕緊出來迎接,張三丫腦筋靈活,不忘先打了水摘了仙草再出來,放在門口。

    張婆一見心里連夸小女兒聰明,便對來客說︰“幾位客官,我們這里的風俗,才踫過那些東西,該洗洗手,去去晦氣。”

    客商中為首那年輕人笑道︰“這風俗,我們泉州那邊也有。應該,應該。”就帶頭洗了手,張婆才引了他們進店,又使眼色讓大女兒去收拾房間,讓二女兒去準備飯菜,只留下小女兒陪伴。

    那年輕人留在店里和張婆等應付著,他的兩個沒手下和那小孩卻到屋外繞了一圈,回來後點了點頭,那年輕人便道︰“帶我去看看房間吧,若是還干淨就住下了。”

    張婆大喜,趕緊讓小女兒帶著去看房間。這房間雖也簡陋,但收拾得還算干淨,這群人也不甚計較,就這麼住下了。等伺候的事情告一段落,張二丫、張三丫還在里面伺候,張婆卻已鑽到廚房,喜上眉梢道︰“這下好了!做好了這筆買賣,接下來幾個月的活計就有著落了!”

    狗二道︰“我看他們好像沒打算住多久,怎麼能賺幾個月的飯錢?”

    “你不知道!”張婆道︰“這王公子是福建來的客商,這次是要到咱們潮州府城去買潮繡的。”

    狗二道︰“他們要去府城?要是那樣明天就會走,咱們最多賺他一頓飯、一夜宿的錢。”

    “你懂什麼!”張婆道︰“若他要買的是別的,那就算了,但要說潮繡,何必去府城?那天張瑯在這里過夜曾對三丫露過口風,說石下倉就存著不少!”

    狗二呀了一聲道︰“你要撮合這生意麼?”

    “不然我這老半天是白忙活啊!”張婆道︰“你現在趕緊到村里去,跟張瑯說說。要是能撮合這筆生意,我們的中人費少不了。”

    狗二猶豫了一下,說道︰“烏石圍那邊,我們是不是別惹了?”

    張婆問︰“怎麼了?”

    狗二道︰“前一段倉後村那個听說已經去做海賊的家伙回來,也是先和張瑯在我們這里勾搭,後來就無緣無故不見了。前兩天又有幾個生面孔的人路過往烏石圍去——我看倉前村最近一定有事,我們能不惹,還是別……”

    話沒說完,早被張婆刮了一巴掌,冷笑著罵道︰“怪不得人家說你狗二沒卵蛋,果然是沒卵蛋!一點膽量都沒有!怕什麼海盜?怕什麼是非?也不想想我們開的是什麼店!咱們開的就是是非店,是非越多越有賺頭,有道是男盜女娼,我們是女娼,那些海盜白哨都是我們的親戚!要是都做正經生意,你們老早就餓死了!”

    狗二哪里還敢回嘴?趕緊跑到烏石圍去,這時天色已晚,烏石圍早關上了圍門,狗二在外頭數著屋數,找到張瑯的屋子,拿了兩塊石頭瞄準窗口丟,啪啪兩聲響後不久,便有個男人開了窗戶,沒好氣道︰“什麼人!干什麼!”

    狗二依稀看出是他要找的張瑯,便叫道︰“我是狗二,瑯大爺出來一下,有要緊事商量。”

    張瑯問︰“什麼事?”

    狗二道︰“我們店里那婆娘吩咐了,說這事不能張揚。”

    張瑯嘟噥了一聲“裝神弄鬼”,但仍拿了根長長的竹竿伸了下來,這竹竿的節目都打通了,張瑯將耳朵靠在竹竿的一端听,狗二拿到了竹竿的另外一端後便湊過嘴去,將那伙過路客的事情說了。張瑯听完,猶豫了一會道︰“那真是大客商?可別是老千。”

    狗二道︰“他們原本是要到府城去的,是我們店里那婆娘覺得這生意可以攬過來,所以把他們留住。至于是不是老千,就要等瑯大爺的法眼去相一相了。”

    張瑯又想了想,道︰“今晚圍門已經關了,我出去不方便。你讓張婆不用留人了,明天給他們指明去府城的道路,就讓他們走。”

    狗二不禁有些失望︰“瑯大爺不想做這筆生意?”

    “不是不想,只是要防他一防!總之你照我的話做就是了!”張瑯說著,又在竹竿里叮囑了他明日記得給那幫客商帶路︰“至少要帶到那顆大神樹下的岔道。”

    打發了狗二之後,張瑯便關了窗戶躺回床上,他老婆也早醒了,便問出了什麼事情,張瑯幾句話將事情說了,他老婆一听急了,道︰“你怎麼不去看看啊!還讓張婆把人打發走,真是……要真是出得起錢的客商,可千萬要留住!這半年來二叔管得緊,我們可有多久沒錢進口袋了?這兩年年成不好,要沒個補貼,光靠地里的收成得餓死!”

    “你懂什麼!”張瑯道︰“你也知道現在年景不好,那些過不下去的人,有膽子的不是下海做賊就是上山立寨,有點歪腦筋的就坑蒙拐騙偷!誰知道這幫人是真客商還是假客商?再說老二說的也沒錯,最近海上接二連三有人來,多半是要出事!這當口還是小心點好。”

    他老婆道︰“小心是要小心,可也不用就讓張婆把人打發走吧?”

    “你放心!”張瑯道︰“我既然這麼辦,自然是有我的主意!”

    他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讓他老婆往杏花里去打探消息,吩咐他留神那些客商的神情,自己卻攔在杏花里通往府城的岔路上,等到了中午時分,便見他老婆匆匆趕來對他說︰“那群人吃了東西,問了道路就走,沒半點磨蹭。”張瑯听見,心道︰“這就有三分真了。”不久便見一群人慢慢走來,為首帶路的正是狗二。他老婆在他背後小聲道︰“就是那群人了,走在狗二後面的那年輕人,叫什麼王公子,似乎是他們的頭。”說著就躲了起來。

    等這群人走進,張瑯才道︰“狗二,你怎麼跑這里來了?這幾位面孔很生啊,是你親戚?”

    狗二見到他,裝出一臉的驚訝,叫道︰“瑯大爺,你怎麼到這里來了?”又道︰“我給我們店里的幾位客官帶路呢!他們要去府城。”又對那王公子道︰“幾位客官,這位是我們老板今天早上提起過的,烏石圍的瑯大爺,姓張。瑯大爺在府城的人面很廣,道路又熟,幾位客官這次要去府城,道路也好,人也好,都可以和瑯大爺打听打听。”

    那王公子听了上前和張瑯廝見了,自稱姓王,行四,對張瑯上下打量,似乎有些疑心,張瑯一見心道︰“他懷疑我呢!”便道︰“王公子要到府城探親麼?我在府城有兩房親戚,說不定認識。”

    人群里有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孩,聞言脫口道︰“不是,我表哥這次來潮州是想來買潮繡……”他話還沒說完便被那王公子扯了一把,那小孩奇道︰“表哥我說錯了?”那王公子卻只是笑了笑,不開口。

    張瑯看在眼里,笑了笑道︰“潮繡?那何必舍近求遠?饒平這里就有啊。”

    那王公子看了那中年人一眼,那表情似乎在說“反正已經漏了嘴不如就直說吧”,口中便道︰“我們是從饒平縣城來的,那里的貨不管成色、數量都太少。”

    張瑯一听微微吃了一驚道︰“縣城里貨你們都看不上眼?那你們到底要什麼成色?要多少?”

    那王公子就要回答,他身邊那中年人忙道︰“公子,生意上的事,還是別在路上隨便說的好。”

    那王公子點頭稱是,便向張瑯作揖要告辭,張瑯眼珠一轉,忽然笑了起來,又連連搖頭,那王公子看得奇怪,便問他笑什麼,張瑯笑道︰“出門在外,凡事留一分心是對的。不過你們這會就算去了府城,只怕也未必能買到貨。”

    那王公子奇道︰“這是為什麼?”

    張瑯笑道︰“你這位伴當說的沒錯,在路上,還是別說生意上的事情。”讓開了路,指著府城的方向道︰“幾位,請吧。”

    這伙客商相互對視了一眼,那中年人才站出來道︰“小可姓陳,剛才的話多有得罪,還請瑯大爺別放在心上。此處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不知瑯大爺肯否移一移金步,我們到杏花里喝口茶細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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