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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千三百五十五章 嗆聲
省黨委政法委來考察北崇,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就商定的,主要是針對最近一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一系列見義勇為事件。
見義勇為,政法委一向是大力提倡的,但是北崇走得實在有點遠,居然能喊出打死小偷不償命的口號,並且受到了港台媒體的攻擊,認為這是多數人的暴政,是未開化人群的狂歡。
在這件事上,省政法委在了解了事發經過之後,保持了緘默,這個東西不好貿然表態,媒體只有監督的權力,聽不聽的在我們。
而北崇的發展日新月異,北崇的陳太忠也是很不含糊的,敢硬頂海外媒體,省政法委這裡,不好隨意表態,須知到了這個層次,黃家的影響力,就夠得著了。
正經是市政法委,黃家夠不著,但是陽州市現在敢對陳太忠下手的人——有嗎?
所以他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稀裡糊涂當不知道了,反正鼓勵見義勇為的行為,絕對不能說是錯了,是符合中華民族傳統道德的,了不得有點過激,那又有什麼?
沒過多久的苧麻文化節上,又有人救了跳河的馬老漢,安德福為此重獎救人者,並且高度評價北崇的民風,說這裡是個淳朴、真誠的地方,他喜歡這裡的干淨,一切都很干淨。
這個報道,結合另一篇記者寫的《安全小城北崇》,真是很給陽州和恆北長臉,而《法律日報》也注意到了相關的報道,覺得北崇的治安模式,可以探討一下。
這個探討,並不是一定要鼓勵,只不過是要通過這個小縣城的現象,深入研究一些本質性的東西。以及建設法治社會時,需要考慮的地域性元素。
采訪任務下達了,記者站盛站長聯系省政法委,政法委知會陽州,一系列的流程走完,就剩下定日子了,省政法委說會盡快考察。
陳太忠也沒當回事,公家的事情就是這樣,對於時效性要求不是很嚴的事情,一周可以說是盡快。半年那也不能算是慢。
但是這個時候來,明顯還是有點尷尬。
李處長和盛站長來了之後,先座談了解一下情況。然後又拿文件來看,第二天居然上街去走訪,陳太忠也懶得跟他們虛應故事,安排了祁泰山全程陪同,自己卻是去參加小嶺鄉的板材廠落成儀式。
板材廠是盧天祥搞起來的。緊挨著金屬加工廠,兩家廠子離得是如此地近,連發電機都是用的同一台。
對於這個板材廠的由來,陳太忠是很清楚的,盧天祥去年就找他說過,小嶺鄉的鄉黨委書記皇甫一塵要求盧總搞的——說是退耕還林之後。鄉親們的木材有個賣的地方。
今年皇甫書記的兒子和外甥同時大學畢業,申請返鄉創業,合伙承包了小嶺鄉六千多畝荒山。每年光承包費就十萬出頭。
不過說是合伙承包,事實上皇甫書記的兒子貪戀大城市的生活,執意要拼上一把——他並不很看得上老爹這個鄉間土霸王,他想證實自己的價值。
所以圈下的這六千多畝地,其實是皇甫書記的外甥在操持。
而盧天祥搞的這個板材廠。有一小半的因素,就是因為皇甫一塵的壓力。陳太忠對此心知肚明,不過盧總既然覺得能搞,他就只當不知道這些因素了。
因為金屬加工廠的買賣很好,這板材廠的建設,也是斷斷續續的,今天才算建好了第一條線,並且成功試車。
為了慶祝這個,皇甫書記那個飄在外面的兒子也回來一趟——他雖然執意在外地發展了,但是他老爹說了,做人留條後路,總是沒錯的。
陳太忠能理解小皇甫的雄心壯志,年輕人不狂一點,那叫年輕人嗎?但他終究是北崇的區委書記,出去的大學生回不來,他面上總是沒什麼光彩。
所以參加完儀式之後,他就離開了,斷然拒絕了中午留在那裡吃飯的邀請,倒是暢玉玲卻不過盧天祥和皇甫一塵的邀請,留下了。
在從小嶺鄉趕回區裡的路上,他接到了朱奮起的電話,朱局長說昨天又發生一起娃娃魚失竊案——失竊的只有四條,這戶人家養了五條,中途夭折一條。
這家沒有發電機,但是依舊不能排除私下販賣的嫌疑,尤其是,區裡最近風聲這麼緊,這家人晚上居然吃婚宴去了。
北崇的婚宴習俗,其實跟鳳凰東臨水那裡差不多,誰家結婚,一擺就是好幾天的流水宴,結婚的這戶人家是養殖戶的近親,昨天下午就去了,吃酒吃到今天中午才回來,然後發現,水池裡的四條娃娃魚不見了。
這個案子看起來,實在有點像監守自盜,不過這種因果心裡想一想可以,說出來就太得罪人了,所以朱局長的憤怒溢於言表,「咱們一再地提示,他們就偏偏不當回事,報案的時候才知道淚流滿面,要咱們抓緊破案……這工作也太難干了。」
「誰讓咱們端了這碗飯呢?」陳太忠也只能報之以苦笑。
「魁山村的那四個偷魚賊,可以掛起來示眾了吧?」朱局長請示一句。
那四個偷魚賊,這幾天過得真是生不如死,被傷者家屬連連痛毆幾頓之後,四人轉入了臨時看守所裡,不過看守所這地方,裡面呆的也都不是善碴。
尤其這四個人,是惹了北崇的公憤,在看守所裡日子也不好過,三個男人裡面,有倆拳頭很大,按說能混個二鋪甚至牢頭,但是大家都看你不順眼,那也就只有挨著馬桶睡的份兒。
誰想炸刺,一屋子犯人都要收拾你,而這看守所裡收拾人,比外面收拾人狠多了,除了吃飯放風的時候,一天起碼有二十個小時,有各種各樣的消遣手段。
北崇要從這些人身上挖大案,又想警醒外來的小偷,就有心把他們掛出去示眾——萬一有人認出這些人的根腳,豈不是很好?
但是將小偷示眾,這容易引來一些非議,於是北崇警察局跟小偷們商量——你們是繼續在看守所裡呆著呢,還是願意親自宣傳一下,不勞而獲是不對的?
我們願意宣傳,四人這幾天早就被折騰得不成樣子了,覺得能在看守所少待一個小時,那也是幸福了,要不說這惡人還得惡人磨。
朱奮起得了這個消息,就跟陳書記請示,陳太忠覺得這也很不錯,就說回頭掛起來吧。
但是這個時候,朱局長提出建議,顯然是很不合時宜的,陳書記嘆口氣,「省政法委來人了,還有《法律日報》記者站的站長,你現在要這麼搞,是想成事還是想壞事?」
「那就……等一等吧,」朱奮起嘆口氣,「我這不是想著,區裡不是又丟了四條娃娃魚嗎?」
「他們的消息,不一定有這麼靈通,」陳太忠悶悶地壓了電話。
殊不料,這個估計有點錯誤,陳書記十一點半抵達干部培訓中心,十一點三十五的時候,李處長和盛站長也回來了。
這一次,盛站長就不是很客氣了,他很直接地發問,「陳書記,聽說區裡又丟了四條娃娃魚?」
「這個具體情況,我還在了解之中,」陳太忠慢條斯理地回答,「警方掌握的消息,也不是很全面,暫時給不了你確定的回答。」
盛站長身為法律日報的省站站長,當然知道案子初發時期,有很多信息是不完整的,陳書記這個回答,並不意味著一定是敷衍了事。
不過他禁不住還是要嘆口氣,「看來港九那邊的報道,也不是憑空捏造的……北崇的治安,真的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好。」
「這是一些流動人口的短期行為,並不能代表北崇的民風不好,」陳太忠聽得有點不高興,「目前遭遇一些特殊情況,我們正在大力整頓,很快就能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復。」
「看來娃娃魚的熱賣,超出北崇的想像了,」盛站長輕笑一聲,他當然知道特殊情況是什麼,「只依靠民間力量,夠嗎?」
「當然要靠法律的力量,民間力量只是有效補充,」陳太忠哼一聲,對方是法律日報的,他自是要強調法治建設,不過這貨的話,實在有點刁鑽,他就有點惱了,「但這不代表你應該嘲笑他們,要不這樣……你試著偷兩條娃娃魚,感受一下民間力量。」
北崇被偷走的娃娃魚不少,但是未遂的更多,擱在朝田的話,真不知道有幾個願意替鄉親出頭的——而且被偷走的那些,多少都有點內盜嫌疑,這跟民間力量搭得上邊?
「不用了,北崇見義勇為的名聲在外,」盛站長笑著搖搖頭。
「那你一直陰陽怪氣地說話,是怎麼回事呢?」陳太忠聽得臉一沉,當著李處長的面兒,直接發問了,「是嫌我沒有給你車馬費?」
「陳書記你怎麼這麼說話?」盛站長的臉色不太好看。
「我還想問,你怎麼這麼說話呢,」陳書記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盛站長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跟自己說話的這個主兒,原本就不是正常人,於是撇一撇嘴,「我是想了解一下見義勇為的情況,為什麼不能這麼說?」
第四千三百五十六章 棘手
李處長見這倆人馬上要掐起來了,心裡禁不住暗嘆,這陳太忠的脾氣真不是吹的,比傳言中的還要大。
至於說盛站長,人家是中央媒體下來的,跟地方不搭界,倒也不怕針鋒相對。
於是李處長只能站出來和稀泥,「都是為了工作,大家心平氣和,好好說。」
「考察就考察,別陰陽怪氣的,」陳太忠哼一聲,也懶得跟此人一般計較,「我們現在打算弄個打擊偷盜娃娃魚的專項活動,民間和官方的力量一起上……北崇的娃娃魚成了眾矢之的,引來流竄犯的概率極高。」
「需要省裡支持嗎?」李處長不動聲色地問一句。
「一群蟊賊而已,」陳太忠很隨意地搖搖頭,他頭疼的可不是賊,而是北崇的老百姓見錢眼開,私下偷賣娃娃魚,對外的事情,他還從來沒怕過。
不過這種事兒比較丟人,他心裡明白就行了,跟外人還是少說兩句為佳。
「哈,」盛站長輕笑一聲,沒再說什麼,但是臉上明顯地有點不以為然。
陳太忠看他一眼,扭頭對著祁泰山吩咐,「泰山書記,招呼客人的事兒,就交給你了,我現在就去林業局開動員會。」
當天下午,海角傳來消息,偷盜四條娃娃魚的竊賊在海角落網。
要說起來,這倆小偷也真的點兒背,前天的時候,海角發生一起持槍搶劫殺人案,劫匪在逃離時,摩托車出了車禍,所以當地布下天羅地網抓人。
而這倆小偷一看查車,就有點緊張,可是此刻掉頭,那更是找虐。只能硬著頭皮開過去,指望能混過這一關——我們只帶了四條娃娃魚,這荷槍實彈的,又是武警又是特警,想必不會是找我們的吧?
不成想,他這一遲疑,立刻就被人注意到了,紛紛用眼神交換信號,開什麼玩笑,大家要抓的是持槍殺人犯。此刻一個個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唯恐錯過什麼蛛絲馬跡——就算不看重成績,總要在意自己的小命。
然後這倆上前接受檢查。卻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了,起碼五六支槍頂到了腦門上,這倆嚇得褲子都快尿了:不過就是幾條娃娃魚,至於這樣嗎?
武警在他們車裡一搜,沒搜到搶劫犯。也沒有槍支,倒是有幾條娃娃魚,看起來這就是這兩人表現異常的原因了,於是他們隨手將人交給了警察。
武警們確實不在乎這種小事,但是警察們在乎,這種封閉大檢查。經常就能有點意外的收獲,抓住這娃娃魚走私販子,也算功勞一件。
不過這倆堅稱娃娃魚是買來的。娃娃魚尾巴上的標牌可以證明,這是人工養殖的。
海角警察這下火了,馬上電話通知陽州警方,陽州警方也摸不清頭緒,只能聯系北崇分局之後。一起前往接人。
對海角的警察來說,他們並不關心這娃娃魚裡的說法。他們只關心一點,這倆人我們是抓錯了還是抓對了,如果抓對了,你們給我們來公文吧。
肯定是抓對了,北崇警察很干脆地表示:這絕對是走私娃娃魚,至於他們怎麼弄到的,這個我們還要調查,公文我們是會發的。
而且北崇警察這次來,也不是空手,他們路過城市的時候,直接買了一萬塊錢的海角省移動充值卡,轉交給了同行——這是我們罰沒的一批充值卡,咱們干警察的,電話費可是啥時候都不夠用,算我們一點小心意了。
當然,有沒有這個充值卡,海角警察都是要交人的,警方跨省合作指的就是這個,不過很多時候,跨省合作執行得不太好,也是因為如此,外省警察來了,提了人就走,只覺得這是兄弟單位應該做的,本省警察自然是興趣缺缺。
北崇人這麼一搞,就顯得很有人情味——尤其這省內的移動充值卡,是能頂人民幣用的,可以非常方便地變現,而同時,又沒有行賄的嫌疑。
海角警方連說客氣了,還要請恆北的客人吃飯,北崇人卻是苦笑著表示,不行啊,得馬上回去審案子,我們那裡,最近正在抓這個。
還沒等回北崇,警察在車上就開始審問這倆賊,然後,最不願意讓大家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兩個賊交待,這四條娃娃魚,是從養殖戶手裡買來的,一斤七千二,四條魚是七斤掛零,他倆花了五萬二。
兩人交待得很痛快,私下買賣人工養殖的娃娃魚,這應該不是什麼大事,但是若坐實了盜竊的罪名,那可就真是大事了——案值五萬多元呢。
而且很明顯,這盜賊不是攀誣,他們將養殖戶一家的情況,說得明明白白,男人叫什麼女人叫什麼,孩子又叫什麼,他們甚至知道,男人喝茶的時候,喜歡把浮在表面的茶葉末子噙進嘴裡,然後再吐回茶杯裡。
這兩人的口供,令陳太忠的心情也糟糕不少,他想到了有這種可能,但是當這種可能變成現實的時候,他還是有點不能接受。
好死不死的是,他在分局了解情況的時候,李處長和盛站長也聞訊趕來,這讓他越發覺得面子上有點掛不住,不過還好,那二位見他面色鐵青,就只是在那裡靜靜地坐著,也不出聲。
養殖戶夫妻倆也被叫來了,原本他們還唧唧歪歪的,見到陳書記漏夜光臨,臉登時就嚇得白了,戶主閔季剛抬手就重重地抽自己幾個耳光,「陳區長,我不是,我對不起您,我……我一時糊涂,您饒我這一遭吧。」
「唉,」陳太忠嘆口氣,拿出煙來給大家散一圈,好半天才問一句,「我為什麼要饒你?」
「我是家裡死了條魚,總想找回成本來,聽說有人收魚,就一時鬼迷心竅了,」閔季剛低著頭發話,「請您念在我是初犯……」
「按說初犯是可以原諒的,但是……那是在你不知情的時候犯錯,才會被原諒,」陳太忠眼睛一眯,緩緩發問,「從你開始學習娃娃魚養殖技術,到參加考試到買魚苗,再到這次收魚,區裡少通知你們了嗎?一遍又一遍揪著耳朵告啊。」
「殺人償命,這是常識,你頭一次殺人,就不用償命了?」一邊的高局長冷笑著發問。
「可是人家買的就是貴,區裡收的太便宜,」閔季剛的婆娘倒是有幾分膽色,這時候還敢還嘴,「現在是市場經濟。」
「你的魚苗哪兒來的?你的技術哪兒來的?」高局長實在有點受不了這樣的胡攪蠻纏,「你的養殖許可證……哪兒來的?區裡辦不下來大證,你能有小證?」
「老高你沒必要說那麼多,他們其實都懂,」陳太忠嘆口氣,又悶悶地抽一口煙,才又發話,「你們這個行為,從官面上說,是違反合同,從市場角度上看,是擾亂市場,是會把娃娃魚市場做壞的,只要養殖中心不給散戶發魚苗了……你說其他養殖戶會怎麼對待你?」
「我退回非法所得,」閔季剛低著頭,悶聲悶氣地回答。
「憑什麼退?那一萬多塊呢,區裡不是追回魚來了嗎?也沒損失吧?」那婆娘又嚷嚷了起來,「大不了以後咱不養娃娃魚,不要魚苗了……養泥鰍總沒人管咱往哪裡賣吧?」
陳太忠根本沒有理會她的興趣,而是側頭看一眼高局長,「四條魚都追回來了?」
「稀裡糊涂跑了一條,」高局長面色古怪地回答,「不過據說,海角的警察,對娃娃魚的味道,也有點興趣,反正是人家幫咱把賊抓住的,咱不能說啥。」
「嘖,」陳太忠咂巴一下嘴巴,心說這些警察……也真是的。
「你個臭婆娘閉嘴,」閔季剛呵斥自己老婆一句,然後又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陳太忠,「家裡還是我說了算,我退賠那些非法所得。」
「關鍵是……你老婆看著不滿意啊,」陳書記側頭看一眼李處長,「李處,事情經過你也了解得差不多了,給個建議?」
「光是退賠,怕是不好,」李處長穩穩地搖搖頭,卻也不提具體建議,「十裡不同音,一個省各地的民情不同,亂提建議就不負責任了。」
「那盛站長說一句?」陳太忠又看哪位一眼,「你可是搞法制宣傳的。」
「只是退賠,對其他守法經營的人太不公平,用你的話來說……違約的成本太低了,」盛站長似笑非笑地看看他一眼。
經過這兩天的走訪,他已經聽說了很多陳書記的語錄,這個「違約成本」就是其一,而他死活是看不慣這個年輕書記的傲氣,心說你不是自居人民的父母嗎?我就偏不讓你如願。
所以面對這個提問,他回答得振振有詞。
「退賠是必然的,關鍵是要追究違約責任,假一賠十之類的可能不適用,但是這種政府定向培訓、還是特殊的持證養殖行業,你事先的宣傳也做到了,這就不適用百分之二十或者三十的違約金,我認為……合同金額的百分之百,是比較合理的。」
「不愧是中央大報的記者,看得硬是比我們這些地方干部長遠,」陳太忠緩緩點頭,「又學習了一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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