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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千四百零四章 公心和私心
祝傑華這傢伙做事,還真是有一套,陳太忠打了電話不到半小時,他就跑到小院來敲門了——陳書記對午休不是很看重,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陳太忠見這貨一點半跑過來,想一想還是放他進來了,自己也從二樓走到了一樓。
祝傑華滿臉通紅,一嘴的酒氣,陳書記見狀,皺一皺眉頭,「怎麼喝成這樣?自己倒水喝吧。」
「在屈刀的工地上呢,被下面的老鄉逮住灌酒,」祝局長笑嘻嘻地回答,拿個紙杯去飲水機接水,「給了當地人點活,他們挺熱情……要不是您的電話,我還脫不了身。」
「唉,」陳太忠歎口氣,要說祝傑華這傢伙,除了有點胖形象差一點,其他的還真不錯,敢想敢沖也敢幹,這元旦假期,都能在工地上泡著。
他對這貨的評價,就是跟自己比較像,有的時候太無法無天了,好弄險。
祝傑華聽到這麼一聲,手就是一抖,他雖然無法無天,但是真心害怕陳書記,說不得關了按鈕,小心翼翼地走到領導面前,「您有什麼指示?」
「坐,」陳太忠揚一下下巴,自己也坐到沙發上,「你自己說吧。」
祝局長戰戰兢兢地坐下,還保持著那個端著杯子的姿勢,想了一想之後,小心地試探一句,「要不……您給提個頭?」
「看來你這壞事,做了不少啊,」陳太忠看他一眼,丟一根煙過去,自己又叼上一根。
祝傑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蹭地一下摸出打火機,給陳書記點上煙。那動作的敏捷跟他胖胖的身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陳太忠也無意像員警一樣,先要嫌疑人自己先交待,他吸一口煙之後,淡淡地發話,「有座橋……怎麼回事?」
「嘖,」祝傑華一聽是這個問題,登時就咂一下嘴巴,然後很乾脆地回答。「這個我做得確實有點不合適,請您批評。」
「先自我批評吧,」陳太忠哪里肯吃這一套?我點出你的問題所在,已經算是給你面子了。
「這個……我工作態度不端正,沒有及時發現隱患。給區裏造成了巨大的損失,」祝傑華硬著頭皮回答,一邊說,一邊還用眼角的餘光掃視著陳書記的表情。
關於這座橋,區裏可以追究他很多方面的責任,祝局長先檢討工作中的失職,頓了一頓之後。他發現書記沒啥反應,才又補充,「我不該把前期推倒的建築,也納入成本。這本來就該是建築公司自己承擔的。」
陳書記默默地抽煙,並不接話。
這還不行?祝傑華絞盡腦汁想一想,終於心一橫,「我跟該公司的辦公室人員確實比較熟悉。但是只是在一起唱一唱歌,絕對……沒有發生親密關係。」
居然有了意外的收穫?陳太忠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心裏卻很是驚訝,這一刻,他終於有點明白,為什麼員警抓住人,先問「知道為什麼抓你嗎」,這種等著對方主動道隱私的感覺,不是一般的爽。
所以他就繼續不吱聲,看能不能弄出點更勁爆的消息來。
「其他就沒有了,」祝傑華不愧是最像陳太忠的人,該說的說完,就果斷地不說了。
「你對自己的錯誤,認識得還不夠深刻,」陳太忠輕喟一聲——你丫繼續說啊。
「請書記您批評,我一定改,」得,祝傑華死活是不說了,當然,他的表情還是很誠惶誠恐的,表示自己態度端正。
「推倒的部分,做進賬裏多少?」陳太忠慢吞吞地發問,「你不要著急回答,想明白了再說……我不會接受你以後的補充。」
「總共就五十萬……」祝傑華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想一想之後才又說,「加上進其他賬裏的,也不會超過七十萬,超出這個數,您撤了我。」
「我會去派人查的,」陳太忠先是哼一聲,然後重重一拍沙發扶手,「你很厲害嘛,七十萬就這麼做主了,你一年能掙多少錢?」
祝傑華嘿然不語,他一年的工資加獎金,理論上也才萬把塊。
「為什麼你要捂住這件事?」陳太忠見他不吭聲,就要再次發問。
祝傑華低著頭,遲疑一下回答,「我有監督不力的責任,所以想捂蓋子。」
「說實話,」陳太忠吸一口煙,淡淡地吐出三個字來。
「也想賣人情,」祝傑華低著頭,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想掌握住系統的施工力量,有邀名射利的想法……但是,我真的沒有坑害北崇的意思。」
「你要有坑害北崇的意圖,我就不會用這種方式跟你交流了,」陳太忠冷冷一哼,祝傑華有再多不是,但是把有隱患的橋推倒了重建,這是負責任的態度。
至於說祝局長要邀名,這個也很正常,須知祝傑華來交通局任副局長,只是隋彪踐諾而已,交通局的副局長多了,管事不管事,管哪個口子,差別大了。
而祝傑華並不是一個安分的人,陳區長也看好他的能力,給了一點任務,這麼一來二去下來,他想往高走是很正常的。
想往高走,那自然要團結可團結的力量,多了不用說,能在北崇接交通工程的,多少都是有點辦法的。
想到這裏,陳太忠就越覺得,這傢伙跟自己像了,還是在副職的時候,就要活蹦亂跳收買人心——不過這貨的身材,跟哥們兒相比是差多了。
但是從情理上講,這麼做,對北崇還是有傷害的,「可你覺得這七十萬,該北崇出嗎?」
「這個,」祝傑華深吸一口氣,這句問話,就問到點兒上了,他想一想,硬著頭皮回答,「我是想著,看能不能在交通局內部,把這七十萬消化了。」
「我倒是不知道,交通局的消化能力有這麼強,」果不其然,陳太忠的話跟著就過來了,「看來交通口上的錢,實在是多了一點。」
「交通口上錢不多,是我心大了,」祝傑華真的不敢再說什麼了。
「回頭查一下帳,不該區裏付的,都摘出來,」陳太忠淡淡地表示,「你怎麼跟別人交待,我不管,區裏的錢不能亂花,我都不敢亂花……有問題嗎?」
「沒有,這是我該做的,」祝傑華汗流滿面地回答,「這些錢就該交回區裏……是我看他們白乾一場,有點可憐。」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陳太忠淡淡地看他一眼,「你也一樣。」
「是,我為了自己的私心,搞出這樣的事來,實在不應該,」祝傑華不住地點頭。
「其實這個事情,要說起來,北崇也是有責任的,」陳太忠拿眼去看他,「對方投機取巧了這麼久,你都沒有發現。」
「是,我錯了,請陳書記處理,」此情此景,祝傑華也只能點頭了,他還能說什麼?
「所以我就說,你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錯在哪里,」陳太忠又摸起一根煙來,湊著剛才的煙屁股點燃,「現在明白了嗎?」
祝傑華皺著眉頭想一想,然後點點頭,「明白了。」
「你說,」陳書記淡淡地發話。
「我錯是錯在,沒有向組織彙報,試圖隱瞞下這個事情,」祝局長是真明白了,「該不該為那七十萬買賬,是區裏決定的事情,我自不量力地越權了。」
「說半天,你才說到點兒上,」陳太忠哼一聲,他並不認為,那七十萬一分不給,就是最正確的選擇,雖然他真的是一分錢都不想給——你施工不按要求來,活該掙不到錢。
可北崇交通局沒起到該有的監管作用,這也是不容置疑的。
那麼此事最大的問題,就是交通局隱瞞不報,祝傑華你為了自家前程,想做人情,起碼要向區裏彙報一下——一聲不吭,你就花出去七十萬,這是把誰當死人呢?
都像你這麼搞下去,北崇還談何發展?
這個苗頭,是一定要扼殺的,陳太忠甚至可以想像得到,如果對此事坐視的話,北崇在不久的將來,必然會山頭林立弊端叢生。
所以他點一句,「幾十萬,事情不大……但是影響很惡劣,後果很嚴重。」
祝傑華的耳朵絕對好使,他馬上就聽出了陳書記的意思,於是果斷地表示,「這七十萬我自己想辦法平賬,不用區裏的錢,而且……我電視上念檢查,成嗎?」
「嘿,」陳太忠搖搖頭,別的不說,祝傑華真的跟他太像了,認錯都認得這麼乾脆,他也很有點無可奈何的感覺,「你知道就好。」
「其實我就是想自己解決,能討好一些人,同時還不影響區裏的決策,」祝傑華涎著臉表示,自己有點無辜。
但是,真的無辜嗎?陳太忠心裏,他想一想之後,又說一句,「那這個事兒,就算這麼說了……其他事,你有沒有要說的?」
「其他事?」祝傑華眉毛一揚,琢磨一下搖搖頭,「這就是我最虧心的了,其他地方有什麼做得不好……您提個頭?」
「我不提頭,」陳太忠冷笑一聲,「你覺得沒問題,那就沒問題好了,你最好自查一下,該說明白的,就儘快說明白……如果等我再找你的毛病,你這個副局長就不要幹了。」
第四千四百零五章 各領其責
祝傑華聽到陳太忠的話,登時就嚇一跳,以陳書記現在滔天的權勢,別說撤他一個小小的副局長,就算是區委副書記,歪歪嘴也就攆走了。
想到自己的帽子隨時可能不保,他是太著急了,想一想之後,他苦惱地發話,「我只是想,那幾十萬消化到各個工程裏,其他我有什麼不對的,您直接批評好了。」
「你還是認識不夠深刻啊,」陳太忠歎口氣,「這件事,是個很壞的開頭,非常非常壞,個人意志,什麼時候能淩駕於組織之上了?你憑什麼拿公家的錢做人情?」
「若是我不管不問,任由發展下去,怎麼了得?」
「您批評得對,」祝傑華誠惶誠恐地點點頭,心說你老人家的意志,可不就是淩駕於組織意圖之上的?
好像看到了他的想法一般,陳書記冷笑一聲,「別跟我比,我跟你有本質的區別,區裏發展的資金,都是我找來的,我要對借貸對象負責,而你用的錢,是區裏撥下去的,那你就要對區裏負責。」
「我知道,並且會更深刻認識這一點,」祝傑華訕笑著點點頭。
事實上,他搞這件事,除了捂蓋子和賣人情,也有些善後的計畫和手段,就是說,他有把握將事態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不再讓類似的事情發生。
但是這件事才發生,就被捅了出來,他就只能感歎自己點兒背了。
然後,他提出一個建議,「我想向局裏建議一下,以這個事情為切入點,在交通系統裏,發動一場大自查活動。能查出問題固然好,查不出來,也要警鐘長鳴。」
「不怕影響自己的前途?」陳太忠斜睥他一眼,這個建議,陳書記喜歡,但是他有點不解。
「做錯了,就要認嘛,」祝傑華很有點敢作敢當的架勢,不過大約過了五六秒。他又小聲地補充一句,「監理還有具體的專案負責人……我打算向局裏建議,開除他。」
「還真下得去手啊,」陳太忠哼一聲,似笑非笑地發話。
「本來就是他辜負了我的信任。還讓我丟這麼大的人,」祝傑華面無表情地回答,「那七十萬我負責找回來,找不回來我個人補……但是怠忽職守,不處理他處理誰?」
這傢伙不但敢想敢做,一旦遇到問題,下手也特別狠。就像他曾經威脅要向魚塘裏倒石灰一樣,監理的人按說是他信得過的,但是說開就開了。
事實上,他非常懷疑。下面人是拿了好處之後,放鬆了監管,所以這個決定,他做得毫無壓力。
果然有點像我。陳太忠點點頭,「那行。你去吧,我在北崇一天,就不會容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好自為之……」
這件事情,說大其實不是很大,祝傑華想把費用攤到其他工程裏,實施起來並不難,施工這個玩意兒,彈性本來就很大,地質、天氣甚至意外情況,都有可能導致成本的增加,這也正是各個施工隊賺錢的秘訣,根本不可能徹底防得住——決算總會比預算多。
但是此事的性質特別惡劣,怠忽職守的人必須受到懲罰,就算出於種種原因,倒掉的橋也要支付一些費用,可這費用,也不該是一個副局長就決定的,起碼要獲得一個團體的共識。
這種歪風邪氣的苗頭,必須扼殺,如果不是陳太忠比較賞識祝傑華的能力,又是他委其重任,他都有拿下祝傑華的想法。
目前的北崇在高速發展中,機會太多,不正當的風氣,早晚是要滋生的,這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但是發生得早晚,發生得緩急,發生得是否肆無忌憚,這才是他要重視的。
當天晚上,北崇新聞裏,就出現了祝傑華念檢查的畫面,正好靳毓寧剛從朝田休假回來,聽說之後,第二天一大早,就來見陳書記,「關於交通局那個橋的事,紀檢委能做點什麼?」
「祝局長只是負有部分領導責任,人還是很能幹的,認識錯誤很深刻,改正錯誤的態度也很堅決,我考慮給他一次機會,書記會上,我會就這個問題,徵求大家的意見,」陳太忠回答得四平八穩。
靳毓寧也沒想著,就要扳倒祝傑華,雖然對他一個堂堂的紀檢書記來說,想要整倒一個小副科,還是比較輕鬆的,但是他也知道,祝局長是入了陳書記的法眼的,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小祝主動去電視臺念檢查,態度還是比較端正的,」靳書記點點頭,他此來的目的,也不在這裏,「不過具體負責人怠忽職守,這個要不要調查一下?」
「這個調查我支持,」陳太忠點點頭,想一想之後,他又補充一句,「我強調一點,最好是就事論事,不要隨便搞擴大化。」
不讓搞擴大化,靳毓寧心裏暗歎一聲,他來北崇也幾個月了,基本上就沒什麼事可做,就算他打定主意配合陳太忠,可長此以往,有邊緣化的趨勢。
知道這件事之後,他就想著狠查一下,刷一下存在感,交通系統一向是重災區,只有肯不肯查問題,沒有查得出查不出的懸念。
所以他對陳書記這個回答,真是有點失望,不過想一想之後,他還是笑著點點頭,「倒是,北崇的安定局面,來之不易。」
「以前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陳太忠淡淡地回答,他這是在點對方,你才來三個月,真要查出以前的問題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交通系統的工作,跟北崇的發展密切相關,」靳毓寧還是想爭取一下其他權力,「紀檢委能否派駐人員到交通系統?」
「這個……不要搞得那麼明顯嘛,哪怕過一段時間也好,」陳太忠乾笑一聲,事實上,他不想大放紀檢委的權力——身為一肩挑的百里侯,他不願意身邊多出一股掣肘的力量。
你要真查得到問題,你獨立去查,區委區政府都不會反對,我自己查出來的問題,你過來想分一杯羹也就算了,居然還想派人進駐交通局,這就有點過了——絕對會影響工作的。
回答完之後,他就岔開了話題,「對了,區裏正要組織人去考察時裝周,區委也有名額,毓甯書記有興趣沒有?」
這是打個耳光,給個甜棗啊,靳毓寧心裏輕歎一聲,不過陳書記是如此地強勢,他要是不接受這番好意,那就是連這點好處都撈不到。
所以他笑著點點頭,沒有任何芥蒂的樣子,「有名額的話,那我肯定去。」
「家屬想去,也可以報名,」陳太忠見他識做,就笑著回答,「不過費用要自理。」
「嘿,這可是好事,」靳書記聽得笑了起來,「我愛人是老師,還真沒出過國,正好借這個寒假的時候,出去走一走。」
「那就趕緊去跟她商量吧,」陳書記這就是攆人了。
靳書記想一想,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問一句,「我們最近接到了一些匿名舉報信……可以去調查嗎?」
「匿名的,實在沒什麼意思,」陳太忠擺一擺手,只有坐到了這個位置,才能更深刻地體會到,匿名信真是沒什麼效果。
不過老靳想查,那也由他,陳書記只強調一點,「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對那些關鍵崗位的幹部,調查之前要過黨委。」
「這個是一定的,」靳毓寧點點頭,轉身離開。
他想行使的,也不過是紀檢委的正常職能,只要陳太忠許可,他還是能做點事的。
那麼,就先從那座橋開始入手吧。
只用了三天時間,靳毓寧就將事情徹底搞清楚了,甚至還找祝局長瞭解過情況,說句實話,他也有點明白,陳太忠為什麼要放過祝傑華了——若不是此人執意將橋推倒重建,上面都未必會知道有這樣的隱患。
千錯萬錯,人家對工作的態度,這是沒錯的。
至於說那個怠忽職守的監理,被關了兩天,就老老實實交待了,他確實收受了一些好處,但也只是限於一般的禮尚往來。
此人也是幹了多年的老交通,他認為施工的時候稍微隨意一點,並不是多大問題——不過木條什麼的都進了混凝土裏,隨意到這種程度,也是他事先沒想到的。
反正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說再多都沒用了,紀檢委甚至都想將此人送檢的,後來考慮到可能會影響到祝傑華,才沒下狠手。
接到被開除的通知,他怒不可遏地去找祝傑華,據說祝局長只是冷笑著問了一句,「這是你自己的錯,是不是想跟我玩橫的?」
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祝傑華只是得了一個口頭批評,不過這個意義是深遠的——他在電視上做檢查,嚇壞了太多人,同時,北崇的老百姓也發現,現在區裏處理事情,透明了很多。
沒有哪一個國家的老百姓,比中國更具備關心朝政的意願了,大家紛紛覺得,以後遇到什麼不順眼的事情,也可以考慮向區裏反應一下——民心,從來都未曾冷,只是看你願意不願意激勵它。
靳毓寧也敏感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就有興趣大展一下拳腳,不過非常遺憾的是,接下來,就到了出國考察的時間了。
二月初,他們在歐洲考察時裝周期間,北崇傳來了好消息:高支紗的苧麻,在生產實踐中,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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