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巧遇張之洞
本約好了一起去同文館,結果第二天早上,蕭然左等奕。一時大怒,心說這王八蛋居然敢放我鴿子,***實在是不想混了!
正想發火,奕事,同文館開館怕是去不了了。問那太監究竟何事,卻是一問三不知。不過蕭然也不著急,但凡洋鬼子有了什麼舉動,奕報告的,這麼一想也就放了心,叫上馬超,騎自行車出了門,徑奔同文館。
京師同文館,位於老北京東堂子胡同。這裡原是大學士賽尚阿的宅邸,新近改建為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總理衙門的東半部,就是學生們上課的地方,再望東,正在修建的是天文館、算學館。
來到同文館,蕭然不禁感慨萬千。這可是後世的北京外國語學院啊,想想自己那連蒙帶抄才過的六級,一時羞慚不已。由於早上耽擱了那麼一會兒,現在已經開館了,整個胡同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同文館的門樓上,大紅的綢緞挑上門楣,兩掛長長的鞭炮也噼裡啪啦的響了起來。蕭然一想左右是一身便衣,不如學學人家微服私訪,看看奕把這個同文館辦得怎麼樣。
同文館現在學習的內容,主要是英文、法文和俄文的翻譯。關於學員,奕公開報名,並且專門撥出了一筆款項,作為學員們地補助,每月支給津貼。
十兩月銀的待遇,自然吸引了大批人才前來報名,整個學館人滿為患。馬超護著蕭然。連推帶搡的好容易擠了進去。由於師資有限,暫時還不能招收大批的學員,初步定下五十人,所以考核相對的也就嚴格。奕質等等,完全按照蕭然所說的新式教育為標準。這樣一來可難壞了報名地那些才子們,有一手好文筆的。十個倒有六、七個弱不禁風,體檢不合格;那些體檢合格的又多是些破落莽漢,大字都不認得幾個,哪兒談得上學問?
溜躂到這邊一處,卻是考教才智。主考官掛出了一幅對聯,讓才子們來對下聯。那些才子一個個急得抓耳撓腮,蕭然不禁好奇,卻又擠不進去。順手拍了下前邊那人的肩膀,道:「兄台可否借過,讓小弟瞧一瞧。」
那人頭頂瓜洲小帽。看模樣應該也是個秀才,回頭斜睨了一眼蕭然,看他長身玉立,容貌俊美,還道是哪家來湊熱鬧的公子哥,心裡先有幾分不快。一撇嘴不屑的道:「浮浪子弟。懂得什麼?也敢來附庸風雅!」
馬超大怒,撈過老大拳頭就要開打。蕭然不願在這種場合鬧事,忙拉住他,看著那秀才笑嘻嘻的道:「是啊,兄台說的對極了。小弟就是一俗人,最好附庸風雅,看別人吟詩作對。我看兄台儀表堂堂,氣度非凡。想必是個中高手了?」
那人傲慢一笑,大咧咧地道:「怎麼說呢?好字咱倒不敢當,不過我若對不出的對子,恐怕是沒人能對得出來了。」
這人也不知是不是腦子進了水。眾目睽睽之下就敢這麼大言不慚,惹得周圍的人一片嗤之以鼻。蕭然裝出一幅無比崇拜的神情,道:「高人啊!小弟我最羨慕的就是像您這樣有學問的人,奈何小弟自小患有腦殘,現在還沒背會三字經呢。兄台不棄,萬請指點一二!對了,裡面出的對子,兄台可對出來了麼?」
「沒有!」那人吹牛吹的響亮,回答的倒也乾脆。瞧瞧周圍鄙視的目光,脖子一梗,道:「看什麼?我不是說了麼,我對不出地,就沒人能對得出來。你瞧瞧,果然都對不出來吧?」
蕭然煞有架勢的道:「嗯!兄台對不出,那想必是千古絕對了。不知是什麼對子這麼變態?」
這話大合那秀才心意,洋洋自得的道:「你這人腦子有些不靈光,話可沒說錯。這個對子卻是個無情對,上聯是『陶然亭』。」
蕭然一聽,只覺肚子一陣抽筋,實在忍不住,笑的前仰後合。秀才大怒,喝道:「你敢取笑我?有本事你對出來,我給你磕三個響頭!」
眾所周知,對聯一般要求上下聯內容相關,配合緊密。但有一種對聯,只講究上下聯字詞相對,至於內容則各講各的,絕不相干,使人產生奇譎難料,回味不盡的妙趣,這就是所謂地「無情對」。
這種對聯,往往考教的是一種急才,比如這「陶然亭」,的確是個無情對中的妙對。「陶」是姓,「然」是個虛詞,「亭」是個物名,若想對仗工整、平仄相對,委實不容易。
本來蕭然絕無這份才智,偏他是打後世來的,巧巧兒的就聽過這個妙對,因此好容易忍住笑,道:「這位兄台,請問你是在故意胳肢我呢吧?這麼粗淺的對子,便是我這種三字經都背不全的腦殘患者都能對得出。你聽好了,我對『張——之——洞』。」
三個字一說出來,所有人都是一愣,跟著就眼前一亮。「張」對「陶」,「之」對「然」,「洞」對「亭」,竟極為熨帖,工整之極!擠在人叢裡地一個高高瘦瘦的秀才猛的回過頭來,瞧著蕭然,眼中露出一種詫異的神色。
那個吹牛地秀才怔了半晌,忽然大聲道:「這算什麼對?『陶然亭』乃是地名,這『張之洞』三字,卻做和解?」
「這是人名啊,怎麼你不知道?」蕭然一愣,接著就恍然大悟。自己到底對歷史不是很熟悉。看來在這個時候,張之洞也還沒有當官,不曉得在哪個地方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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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人冷笑道:「大夥聽聽,這廝卻不是放刁耍賴麼!隨便叫出個什麼貓兒狗兒便說是人名,誰知道你說的『張之洞』。究竟是什麼東西!」
蕭然眉頭一皺,正不知該如何解釋,卻聽人群中有人大聲道:「我便是張之洞,你又是什麼東西?」
眾人紛紛回過頭去,只見正是那瘦瘦高高秀才摸樣的人,分開眾人走上前來,指著那吹牛秀才怒道:「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便是興義府張之洞。字孝達,咸豐三年直隸南皮應順天鄉試,考中榜首解元!那邊登記處有我入試登記的名字,要不要過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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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話說出,那吹牛秀才登時啞口無言。周圍才子們連聲喝起彩來,這喝彩卻是送給蕭然地。吹牛秀才看不是頭,拔腿就想開溜,馬超手疾眼快,一把揪住辮子,喝道:「***想走?願賭服輸。趕緊給我們公子磕頭!」
那廝抵賴不過,只好乖乖磕了頭,羞的無地自容,在眾人哄笑中慌忙遁走。蕭然這時心思卻不在他身上,剛聽張之洞說出興義府人士,又是南皮應順天鄉試榜首。心說今兒個可真夠巧的,還真讓我給逮著了這個如假包換的張之洞!正想叫住他,卻被這邊的喧嘩驚動了考官,看頭上五品的水晶頂,大概是個禮部郎中,指著蕭然道:「這位學生慢走!體檢合格了沒有?筆試可做了?來來來,我們到這邊談談……」
蕭然嚇了一跳,他不想再跑到這同文館裡學什麼英格累死。拉著馬超,從人群中一道煙兒的去了。走出老遠,還能聽見身後考官地喊聲。
逃出同文館,兩人都擠出了一身的臭汗。馬超奇道:「大人。剛才那個姓張的,原來您跟他認識?」
蕭然搖搖頭道:「認識倒談不上,不過是慕名罷了。今後這個人對我,或許還有點用處,得想法子找著他才成。」
話音剛落,就聽身後一人道:「這位公子才思敏捷,真教人佩服得緊。說來慚愧,卻不知公子如何識得學生名號?」
回頭一瞧,這人一身錦緞長衫,頭頂四方帽,異常寬闊的額頭,臉頰卻有些消瘦,尖尖的下頜,正是同文館裡遇見的那位張之洞。蕭然抬手一禮,笑道:「果然是孝達兄,今日偶遇,榮幸之至!小弟素來敬仰孝達兄文采,昔日曾拜讀大作《半山亭記》,心甚思慕,怎奈緣分淺薄,難得一見。不想今日偶遇,榮幸之至!」
話一出口,蕭然就有些後悔。關於張之洞,這位晚清封疆大吏、歷史上的洋務派重臣,蕭然瞭解的並不多,只是從《李鴻章轉》中側面的瞭解過一點。這位張孝達,父親曾任貴州興義府知府,算是官宦出身,博聞強識,文才出眾,十一歲即為童試第一,成為一名少年秀才,作著名的《半山亭記》,聲名遠播。咸豐三年鄉試榜首,高中解元。後來殿試又考中進士,踏入仕途,其人可謂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
但是那篇《半山亭記》,蕭然卻沒看到過,只是聞名而已。這時脫口說了出來,要是張之洞說一嘴「你背兩句來我聽聽」,卻不尷尬?
幸好張之洞並沒有這個打算,只是表情有些驚訝,道:「哪裡哪裡,公子忒謙了。半山亭者,實乃小兒塗鴉,難等大雅!想不到區區一篇拙文,竟能蒙公子垂憐。想必公子眼界開闊,博覽群書,這一份見識,委實令人欽佩!」頓了一頓,又道:「我看閣下儀表非俗,敢問高姓大名?」
二人互通了姓名年庚,原來張之洞今年二十四歲,遂以兄弟相稱。張之洞這人也算是個高幹子弟,又自幼才華橫溢,性情難免驕縱。但是今兒個大概是被蕭然那「淵博」地才識給嚇到了,言談舉止,又是恭敬又是欽佩,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當下提議把酒言歡,蕭然欣然從命。
就街邊找了一家酒樓,三人依次落座。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話題便多了起來。原來張之洞這一次隻身一人遊歷到北京,可巧聽說同文館開館。便去湊個熱鬧。他是官宦之家,當然不會稀罕那每月十兩銀子地補助,說到學習英文、俄文什麼的,搖頭冷笑,大有嗤之以鼻之勢。
儘管跟曾國藩、李鴻章等人一樣,張之洞也是洋務運動的代表人物之一。但是蕭然對他的人品,卻頗不以為然。《李鴻章轉》中記敘,張之洞初入仕途,曾任翰林侍讀、內閣學士等職,躋身清流派,每每放言高論,糾彈時政,抨擊奕法。堅持頑固守舊地思想。但是到後來被授予山西巡撫,成為封疆大吏,政治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地大轉彎,大力從事洋務活動,成為後期洋務派的主要代表人物。
這種朝秦暮楚的做法,也許是他的思想突然有了重大轉變,也許是躋身仕途向上攀爬所使出的一些伎倆,但不管怎樣,這種做法多少有點反覆的嫌疑。不過這人後期在推動洋務運動方面,的確起到了不可忽視地作用。蕭然皺了皺眉。道:「那麼依孝達兄所言,這學習洋語、發展洋務,都是錯地了?」
「豈止是錯,根本就是南轅北轍,緣木求魚!」說起這一節,張之洞越發的來了勁。奮杯而起,慷慨激昂的道:「為人臣者,當先正其身,修人倫大禮,識仁義廉恥。像現在這般,公然提倡西學,分明是在捐棄禮義廉恥,敗壞人心。以夷變夏,用心何其毒辣?夫立國之道,尚禮義而不尚權謀。我泱泱天朝,禮儀之邦。怎肯傚法西方化外之洋夷,做那等不知廉恥?……」
越說越激動,捎帶腳的將京城的所見所聞,以及開掘開掘礦脈、鑄造機械,甚至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自行車,通通鄙視了一番。馬超聽的拳頭越攥越緊,恨不能一拳把他砸到桌子地下,蕭然卻只笑吟吟的看著他,不時淺酌慢飲,悠然自得。
待他長篇大論講的口乾舌燥,總算歇了氣,蕭然道:「孝達兄說地,就只這些?恩,看得出兄台拳拳愛國之心,可敬,卻亦可嘆!」
張之洞一怔,道:「賢弟何出此言?」
蕭然笑道:「像兄台那麼引經據典,文采飛揚,小弟我是說不來的。我只想請教一件事:當年第一次鴉片戰爭,英國遠征軍司令濮鼎查率領四千遠征軍,怎麼竟能在中國的土地上橫行霸道、無往不利,大清國兩萬正規軍卻活生生讓人當成綿羊一樣的宰割?去年八月,英法聯軍自廣州溯海一路北上,總兵力不過兩萬五千人,戰艦不過百二余艘,為什麼大清國傾盡一國之兵,卻被洋鬼子攻陷了大沽口、一直打到北京城下、害得皇上還要啟鑾北狩?孝達兄壯懷激烈,忠心愛國,當初洋鬼子打過來的時候,怎麼不跟那些殺害我同胞、蹂~躪我姐妹、霸佔我土地、掠奪我財富的洋鬼子們探討探討,或許寬厚仁愛,引頸就戮,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或許道德廉恥,人倫綱常,可罵得那洋鬼子羞愧欲死,掩面奔逃;或許孝達兄憑著這驚天地泣鬼神地口才,亦可勸的洋鬼子回心轉意、放下屠刀?」
「你,你……」張之洞又驚又怒,蕭然的這一番話,卻似鋼刀利箭,刺的他體無完膚,饒是他滿腹經綸、才高八斗,卻硬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時氣的渾身亂顫,半晌才道:「你、你到底是、是誰?」
「混賬!我家大人當年代君督戰,碾子山大捷,殺的洋鬼子屍橫遍野!你這種只會刷嘴皮子的傢伙,怎敢在我家大人面前大言不慚?還不跪下!」
馬超這一嗓子,嚇得張之洞險些坐到地上。碾子山大捷,這一仗聞名遐,他父親又是朝廷官員,當然聽說過,也知道蕭然是大內副總管的身份。自己家老爺子雖然也是國家幹部,但區區一個地方知府跟在中央工作地總管太監相比,那就是江河之於湖海、螢火之於日月。震驚之下,只覺得兩腳發軟,撲通跪倒,語無倫次的道:「原來……原來是蕭公公,孝達無知,孝達該死!公公您大人大量……」
「哎,這麼說可就沒意思了!」蕭然仍舊笑眯眯的,親手將張之洞扶到凳子上坐好,道:「小弟我如今已經發還出宮,不是大內副總管了,一介布衣而已。說起來孝達兄好歹也是舉人,身份比我可高的多了。適才那一番話,請兄台不必介懷才好啊!」
「哪裡哪裡,不敢不敢!」
「但你一定得往心裡去啊!」
「啊?……是,是!一定一定!」
到底是官宦子弟,張之洞對朝中事務,多少也瞭解一些。古往今來,凡是發還出宮地太監,要麼打回原籍,要麼托單出家,哪有像蕭然這樣還可以悠哉游哉滿城逛、總理衙門都敢溜躂的主兒?就算真的罷了官,這裡頭肯定也有什麼貓膩!想到這裡,張之洞也就越發的陪著小心。
打了一個巴掌,接下來就要賞個甜棗,這是蕭然一向的慣例。一邊親自把盞,一邊溫言撫慰,說的張之洞一會感激涕零,一會諾諾連聲。這個時候無論蕭然對他說什麼,那都是句句良言,字字珠璣,所以關於洋務問題的是非曲直,很快就轉變了自己的觀念,漸漸的也能跟得上蕭然的思路了。
蕭然最看重這位張孝達的,就是他的學識才幹。歷史上的洋務運動就是個例子,他在廣東任的時候,曾籌建官辦新式企業,設立槍彈廠、鐵廠、槍炮廠、鑄錢廠、機器織佈局、礦務局等,後來又在湖北建立了湖北鐵路局、湖北槍炮廠、湖北紡織官局(包括織布、紡紗、絲、制麻四局)。並開辦大冶鐵礦、內河船運和電訊事業,力促興築蘆漢、粵漢、川漢等鐵路。後來又籌練江南自強軍、湖北新軍,並大力辦學,興辦了武備、農工商、鐵路、方言、普通教育、師範等類新式學堂,多次派遣學生赴日、英、法、德等國留學。
當然蕭然實在是記不起這麼詳細的功績,不過張之洞開辦了林林總總的工廠、促進工業、興辦新式教育,這些是確鑿無疑的。也就說明這個張之洞,不做則以,一旦做了,就會起到別人不可替代的作用。而蕭然這時最希望讓他去做的,當然是想讓他開辦工廠,運用得當的話,這將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與他的一番攀談,竟從上午一直談到日落時分方才結束。不管是迫於壓力還是真的被蕭然同化了,現在的張之洞,已經開始對西學及洋務有了新的認識。蕭然見工作基本都已鋪墊到位,滿斟杯中酒,舉杯說道:「男子漢大丈夫,當思建功立業,報效祖國,到老也能混個功名富貴,青史留名。我今天之所以跟孝達兄說這麼多,就是覺得你有這份理想跟抱負。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京城裡的同然堂,是我跟朝廷合股創辦的,下設有藥廠、機械廠、自行車廠、縫機廠等等。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先到我的同然堂來,我可以跟朝廷舉薦,擢升你為工部員外郎。至於出身,可以幫你討個翰林侍講。怎麼樣孝達兄,你意下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