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 9S 作者:葉山透 (連載中)

dan4514 2008-10-12 12:01:13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 43595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6 21:08
(VI-3)


9


將倒下的麻耶搬送到這個房間之後,除了一些短暫的時間,憐就一直守候在麻耶身旁,一邊代替倒下的主人下達指示,一邊悉心照料著麻耶。現在,身處八陣家最高的守護役地位的憐,擁有著不亞於各個領域的專門醫學的知識與技能,但是對於麻耶精神上的衝擊卻是無可奈何。
雖然失去意識,但是仍在做夢。到不如說在純潔的心靈世界中,她現在到底看到了什麼呢?雖然或許已經沒有比現實更糟糕的惡夢了,但也應該不是什麼安穩的夢。
從麻耶倒下開始,已經過了七個小時以上,但是她就一直安靜地躺在那裏,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感覺就好像借助睡眠冰凍自己的內心,一動不動。
房間內,只在床邊點著一盞柔和的燈,憐目不轉睛地盯著麻耶的臉,對於自己的無力從內心深處感到悔恨。
意識到自己的思緒總是在憎惡與嫉妒的旋渦中打轉,憐輕輕地搖了搖頭。此刻,房間的通訊機發出光亮。
‘ADEM的萩原先生想與您通話。’
“馬上就去。”
輕輕地掖了掖麻耶的被褥,憐起身離開床邊。
走出房間的時候,在門邊又回頭看了麻耶一眼,麻耶依然一動不動。對在走廊待命的部下下達代替自己守護在麻耶身邊的命令後,憐如同斬斷思緒般將門關上。

憐從那裏趕緊走向樓下某間房間。
在那房間的門前,與麻耶的房間一樣可以看到不少的守衛,但明顯樣子不同。在都市天國的特別樓層中,少見地充滿無機質感的場所,守衛們各個神情凝重,緊迫感彌漫在整個空間之中。
其中是被螢光燈照亮的病房,同時可以聽到嘮嘮叨叨的男性的自言自語:
“果然禍神之血是怪物啊,要是去獻血的話不知道會怎麼樣……也試著給我輸點……還是算了……啊,您好。”
抬頭透過螢光燈看著X光照片,一邊嘮叨著關於鬥真的話題的男人——萩原誠,看見憐的到來,慌忙站了起來。
“就如您所言,無法想像是十天前還是肋骨折斷的人呢。”
將萩原慌忙放下的X光照片拿起,同樣在螢光燈下一邊看著,一邊如此說道。
鬥真的新陳代謝異常活躍。在最新的X光照片下,本來折斷的肋骨已經連接在一起,在照片上能看到的只殘留有一條模糊的細線,致使病歷記錄不得不每一小時更新一次。
這個房間當然也設置了監視攝像頭,所有通訊都有監聽。憐對於萩原所要說的內容,以及在等待的時間裏在鬥真床上說著夢話睡覺的事情全部知道,但仍是等著萩原親自將事情說出來。
“那個,剛才上司有聯絡過來。來了這裏都五個小時了,意識仍然沒有恢復,我必須要走了。很不巧的,現在人手不足,無法安排換班的人員,十分抱歉。”
阪上鬥真恢復意識的話,想要從他口中直接聽取事情的經過,這也是ADEM的意思。還有一點,也想要獲取LAFI三號機的資料。
但是,鬥真還沒有恢復意識,應該在LAFI三號機中的風間,不論怎麼呼叫,就是頑固地不作回應。
“這之後,打算怎麼辦呢?”
對於並不是要強迫回答,只是以隨便的口吻提問的憐,萩原聳了聳肩。
“我會對NCT研究所進行直接偵察,基於那個用人粗暴的茶色頭髮上司的命令。”
雖然露出輕鬆的笑容,但是現在的狀況,要到NCT單獨行動是有著生命危險的行動。
“那麼抱歉告退了。”
萩原站起來向憐告辭。
“您和長谷川先生,是麻耶重要的朋友。”
憐出乎意料的話語,讓萩原在瞬間一臉茫然,但很快理解是在說之前在家庭餐廳的事情。
“……不,那個,我只是作為ADEM的監視者,並不是真的同班同學……這,在當時就暴露了吧。”
“是的,麻耶小姐早就全部瞭解到了。”
那之後,麻耶將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了長穀川和萩原二人,就像普通的高中生那樣,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今後也要是阪上鬥真與自己的好朋友,並說了這樣的話。
萩原想起自己當時沒頭沒腦地破壞氣氛的言行,不好意思地一邊在嘴裏碎碎念念,一邊撓著頭:
“我,那時候,怎麼說呢,說了一些掃興的話。”
憐搖了搖頭,但並不是否定的意思。
“對於阪上鬥真,您所感到的焦慮可以理解。而且,鬥真少爺需要的,正是像您這種能在充分理解他的前提下,對他能夠從旁鞭策的友人,我是這麼認為的。”
又是意外的對白,萩原雖然有些疑惑,但仍說道:
“……但是,那傢伙,絕對不是什麼壞人哦。”
聽到這話的憐沒有作答,只是露出寂寞的微笑。
“……八代先生也一定,對你的這點感到信賴吧。”
面對眼前麗人的連續不斷的驚人之語,萩原一時陷入恐慌狀態,在嘴巴開合了幾次後,終於擠出話來:
“啊,那個,我那茶發上司和我的事情就無所謂了……那個,阪上的事情,就拜託了。”
“您也請多加小心,祝ADEM武運昌隆。”

不斷鞠躬,親自將走出房間的萩原送至電梯口後,回到鬥真房間的憐,完全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用冰冷的視線俯視著鬥真。
再次看了看X光照片,的確是異常的回復力。
憐作為八陣家的最強者,通過身體的鍛煉,獲得了可說是異于常人的強韌身體。但是,鬥真的回復力從根本上不同。
那已經不是人類了,這種形容方式雖然簡單,但說不定是最好的表達了。
但是,既然如此異常,那致使其存在的又是什麼呢?
憐將從鬥真自運來就不離身邊的東西從他的懷中取了出來。
鳴神尊。
就這麼拿在手中,一段時間,憐就這麼注視著小刀。
但是,很快,似乎覺悟到什麼,將屋內一切監視設備關閉。
然後離開鬥真的床數步,拉開距離,憐向握有鳴神尊小刀的手注入力量,以劍術高手的完美動作,拔出。
在螢光燈的青白光芒中,刀身綻放出鈍色的光輝。
但是——
這之後,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在憐的手中,鳴神尊只不過是把小刀。
只能聽到鬥真熟睡的呼吸聲,以及監視器中不規則的心跳聲的房間中心,憐在青白色燈光的照射下,只是矗立在那裏。毫無缺陷的完美動作以及容姿,在這場合下,到不如說更顯得滑稽。
下一個瞬間,隨著錚一聲清脆的聲音,刀被收回到刀鞘之中,同時一滴紅色,在地面上綻放開來。紅色的血滴從憐那毫無血色、緊咬牙關的嘴角滲出。
雖說已經覺悟,但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無力感與敗北感貫穿憐的全身。
雖然只有一瞬,但決意觸犯禁忌之時,憐賭上了自己的性命,不,甚至賭上了比自己性命更為重要的麻耶的性命。但是,如同嘲笑那份覺悟般,不僅鳴神尊在憐的手中只不過是把小刀,眼前的鬥真也就像什麼事都沒有一樣睡得正香。
在悠長的真目家歷史之中,支撐著總帥絕對性的禍神之血,這是作為流有家臣之血的自己望塵莫及的。雖然早就明白,但當事實擺在眼前,自己卻比想像的要來得更為動搖。
就算是現在,懷有打倒總帥的野心家也不是沒有,在爭權奪勢的過程中,真目家的人利用八陣家想要刺殺總帥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
但是每次都會遭到反擊,在血泊中接受死的制裁。
禍神之血是絕對的,絕對無法與之抗衡。打開【腦中黑子】,握有鳴神尊之人,是不受這個世界之理束縛的存在。
甚至連那個幼小的暗殺者,可麗兒,自己都無法力敵。那時,要是不坐心血來潮,將限制時間延長幾分鐘的話,自己沒有自信能夠守護住麻耶。
雖說是守護者,但只要現在的總帥,不坐還在的話,麻耶的性命就如同沒有一樣,阪上鬥真只要用鳴神尊朝麻耶揮下,那時,自己完全無能為力。
微微顫抖著將鳴神尊放回懷中,打開監視系統電源。
再一次,顯示器的畫面映出室內的樣子,其中也可看到憐的身影。不管誰看來,都是一如往常完美的無表情的憐,但是,從監視器看到自己側臉的憐,雖然只有那麼一點點,那憐俐的側臉扭曲了。


10


“怎麼回事?”
望著躺在地上的人物,黑川發出幹啞的呻吟聲。竟然出現出乎意料的狀況。
“你做了什麼?”
聲音中充滿恐懼,盯著與之前毫無變化的姿勢被綁在那裏的由宇。
“你到底做了什麼?快回答,峰島由宇!”
抬起頭的由宇只是哼笑了一聲。腳下發出慘叫聲後,氣絕的瑪門倒在那裏,身體痙攣,翻著白眼。
由宇什麼都沒做,至少從黑川看到的是這樣。
瑪門像往常一樣接觸額頭,發揮讀心術的能力。平常的話,都是被讀取內心的人發出慘叫,或者氣絕或者發狂,事情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難以理解。
由宇什麼都沒做,只是任由瑪門用額頭接觸自己的額頭而已。
“送醫務室。”
黑川的聲音似乎沒有傳到,意想不到的狀況讓警備的士兵僵立在原地。
“聽不到嗎!趕快送醫務室!”
訓斥的聲音讓士兵終於清醒過來,抱起昏迷的瑪門。途中,映入視線的不明身份的少女,現在仍保持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卻讓士兵脊背發涼,身體一震。
“說實話。做了什麼?就算保持沉默,只要確認監視錄像,總會明白的。”
深色的瞳孔直視著黑川,讓黑川產生一種身體被緊縛的錯覺。
“你們現在抱有兩個問題。”
話語就如同神旨一般神聖地迴響著:
“第一點,沒有確實的辦法從我的頭腦中獲取情報。”
“……我會使用自白劑,花時間也是沒辦法的。”
黑川總算用乾燥的喉嚨作出回答。
“另一點,為什麼那個女孩會倒下,這問題不管如何檢討,恐怕也無法得出結論吧。”
並不是充滿自信的聲音,也不是威脅的語氣,只是淡淡地將事實陳述出來,卻讓人微微地感到不快。
“只要分析監視影像,總會明白的。”
“不會的,要說為什麼的話,我什麼都沒做。”
又是以陳述事實的口氣作出回答。
“瑪門恢復意識的話,自然就會明白。對於你的警備,會更進一步強化。”
由宇的肩膀顫抖起來。
綁住由宇的鎖鏈發出響聲,肩膀不斷顫抖,少女正忍耐著笑意。
“噗……噗,呵呵,哈哈哈哈。對,的確醒了的話就能明白,哈哈哈哈哈。”
矛盾的言行。雖說什麼都沒做,但是發生了什麼,只要瑪門醒了就能明白。
對於無法得知七原罪的成員底細的恐怖感,無法完全作為自己人而信任,除了這一事實,總覺得某處的齒輪在瘋狂的運轉,使用峰島勇次郎的遺產技術的人,或多或少都給人以那種感覺。能以個體與整個軍隊抗衡的超人般的戰鬥力,若換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或者自己成為那個部分的話,作為人的心會扭曲到何種地步呢?換句話說,瘋狂的力量就要以瘋狂的精神來確保自我,可以說是非常之合理的變化。
但是峰島由宇不同。
雖然覺得異類,但卻沒有那麼強烈。如果只是通過報告書確認的話,甚至能讓人感到擁有普通的少女一面。
但是現在眼前笑著的樣子是怎麼回事?並不是狂氣,是理性的產物。
正因為如此才恐怖,與狂氣相匹敵,不,理性中產生的恐怖遠在其之上,是完全未知的東西。
抱有與其相似的恐怖感的人物,黑川只知道一個人,七原罪的路西華。統帥著異端集團的路西華,是其中最無法窺探其深度的,恐怕是自己這種程度的人無法收歸麾下的存在。
但是,很快黑川中斷了思考。陷入對手故弄玄虛的言行的思考,只會使自己給對手的存在過高的評價,是自掘墳墓的愚蠢行為。
“是不是過高評價不知道,不過還是給自己挖個墓吧。當你明白的時候早就為時已晚,你們這樣愚蠢的傢伙和我大腦的構造是不一樣的,好好認識下……”
由宇的臉頰發出響亮的聲音,黑川無表情地俯視著被打的少女。
“給我喋喋不休的說些多餘的話。好吧,首先就用自白劑問問你做了什麼吧。”
由宇在最後露出一絲無畏的微笑,閉起眼睛,表情從臉上消失。紋絲不動的姿態,讓人想到精巧的人偶。
黑川向醫師下達了準備自白劑的命令後,逃一樣地離開了房間。


11


‘瑪門恢復意識了。’
回到司令室的途中,收到消息。
“是嗎,能夠問出發生什麼了嗎?”
‘雖然現在意識還比較混亂,但應該馬上能夠回復。’
黑川松了口氣,或許解決問題的時間比想像來的更快。
“現在就到你那邊去,我要聽取事情的狀況,幫我準備下。”
黑川就這樣帶著幾名部下,直奔醫務室。
自由號寬廣得難以想像是在飛機之中,所以到達醫務室也頗費了一番功夫。通道不能說寬闊,僅能勉強容許一名大人通過的地方也不少。這是通過徹底犧牲居住性,換來的輕量化與空中航母裝備收納的結果。設計理念與其說是飛機,到不如說更像潛艇。
黑川在途中改變想法。
“叫路西華過來,到醫務室。”
在通信完了的幾乎同時,副官捧著一大堆檔走了過來。
“終於找到了,請過目一下這份報告。”
“你幫我看吧。”
“不行,這是您的工作。”
“不能通融啊。”
臉上混雜著苦笑,黑川無奈地看起報告書,由宇以外的事情都一切順利地進行著。
邊看著文件,不知不覺走到了瑪門所在的醫務室門前。就這麼看著文件,打開門,走了進去。
突然腳踢到什麼,滾了出去,是個藥瓶。追著滾出去的瓶子,黑川的視線投向醫務室內。
“發生……什麼了?”
預想之外的光景。倒在地上的不僅是藥瓶,各種各樣的醫療器具、械材、棚,室內的一切都散亂在地上。而在其中,還倒臥著人,從服裝判斷是醫師。
“……還活著嗎?”
黑川跑到醫師身邊,確認生還。
“拉響警報。”
黑川說出口的同時,警報大作。聽著應該是更早一步報警的警報聲,黑川不禁咬牙。
“難道峰島由宇逃走了?!馬上確認監禁室!監視人員在做什麼?!”
雖然對如何逃走的感到疑問,但對於襲擊醫務室的必要性感到不理解。無法理解的地方太多,而無法理解的地方又增加了一個,這讓黑川焦躁不安。
‘沒有,從監視器來看,還保持著被捕的姿態。’
報告迅速。
“不要只靠監視器確認,親自去看了後再來報告。”
‘是的,剛才已經確認過了。’
這時,黑川想到一個疏漏。剛才因為由宇的言行實在太另人害怕,思考偏到了那邊。但是還有一種可能,是不是有人在自由號內部挑起判亂呢?
“被抓的LC部隊怎麼樣了?”
但是返回的報告,再次與黑川的期望背道而馳。
‘沒有異常。被捕的人全部確認了,包括瑪門拷問後大腦異常的人也確認了,沒有一人逃走。’
一切都不如所願。腦中突然閃現的,是剛才分別時由宇的話:
——呵呵,哈哈哈哈。對,的確醒了的話就能明白。
——當你明白的時候早就為時已晚。
那些話到底意味著什麼呢?另一個殘留在腦中的疑問浮現出來。
“瑪門去哪了?不是恢復意識了嗎?”


12


警報聲持續不斷。
將要問訊由宇的人員,以及監視由宇健康狀況的醫師面面相覷。
門外傳來嘈雜之聲,馬上幾名士兵沖進房內,確認由宇仍然存在後,就這樣守衛在房內強化警備。
“發生什麼事了嗎?”
為了確認因藥物引起的由宇健康狀態的變化,僥倖能免過醫務室災難的醫師並不知道自己有多麼的幸運,與加強警備的一名警備員搭話。
“不知道,似乎醫務室發生什麼事情了。”
醫師一臉驚訝,但是他仍沒有充分理解自己是何等的幸運。
“醫務室發生什麼事情了?”
對於追問不停的醫生,士兵委婉地作了回絕:
“狀況明瞭後,就會進行說明。我們受命加強這裏的警備,現在必須專心自己的任務。”
既然士兵已經說到這個地步,醫師只得無奈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敞開裹在少女身上的衣服,接駁上醫療器械。因為工作關係,對於女性的裸體早已司空見慣,但是少女的胴體明顯是一般人無法比擬的,甚至看得讓自己忘了手中的工作。所有器具接駁完畢後,醫師將敞開的衣服重新穿了回去,因為警備人員總是不時的用一種躁動的視線投向這裏。
確認連接上的計量儀器,少女的健康狀態良好。雖然仍處於衰弱狀態,但還不到無法詢問的程度。
將戴在少女頭上的銜枚取下,對於如此屈辱的待遇,本以為會如何地聲淚控訴,聽到的卻是細微的笑聲。
“有什麼奇怪的嗎?”
本以為是無法忍受這種待遇導致精神異常,但卻不是這種症狀下的笑聲。伴隨著異樣,可以感受到內心深處理性的深不可測的笑聲。
“忘記了。”
對於質問的回答,醫師花費了數秒才理解。
“你說什麼?”
“對於麻煩的記憶都會進行消除,所以忘了。”
“那,為什麼要笑?!”
“只明白一點,不,是還沒有忘記的一點。警報似乎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響呢,這個非常事態是我引起的。”
“說,說什麼呢?你不是一直就在這裏嗎?”
沒有回答,回應自己的就只剩下笑聲。眼前的少女並不是人類,而是別的什麼,這種感覺湧上心頭。
感到莫名恐怖的醫師,迅速將裝有自白劑的注射器刺入少女的身體,將其中的液體注入。不到一分鐘藥效便讓意識朦朧,少女停止了笑聲。


13


警報聲響起,外面變得嘈雜。
“好吵啊。”
蓮杖慢慢睜開一直緊閉的雙眼。蓮杖現在境遇依然身處牢籠,被關在同一個房間裏的還有其他九人,全部都是LC隊員。其他還有幾個監禁用的房間,全部應該有四,五十人的程度吧。
“外面是在交戰嗎?還是又去襲擊什麼地方的軍事設施也說不定。”
對於警報感到驚訝的一名隊員,與蓮杖咬起耳朵。蓮杖卻對於這個想法提出異議:
“不,要是那樣的話飛行不會沒有變化的,”
雖然該巨大飛行器運用了各種超現實的技術,但仍能感受到重力的變化。自由號現在仍維持著另人不安的飛行姿態航行著。
“既然外部沒變化,那就是內部發生什麼了嗎?”
“應該是發生了什麼。”
“要是明白的話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問一下的話最直接了吧。”
蓮杖站起身子,粗暴地敲打起牢門。
“喂,發生什麼事了?”
小窗被打開,露出表情焦躁不安的看守士兵的臉。
“吵死了,安靜點!”
發出怒吼。
從打開的視窗,蓮杖目不轉睛地觀察著對手的臉,為了尋找隱藏在表情之中恐懼的種類。
“到這邊來了!”
傳來通道盡頭其他士兵的怒吼。
“混帳!”
不知是不是看守士兵太過慌張,竟忘記將小窗關上,就這麼將機關槍架在腰際,子彈上堂,擺好防守姿態。擁有充分的實戰經驗這點一目了然,但是從他的側臉可以看到畏懼的神情。
難以理解,只是一般的入侵者或者逃跑者的話,應該不會露出這種表情。
不是人,是對於某不明正體的什麼感到害怕。但是,在蓮杖的腦內,回想起也曾經看到同樣表情的人們。或者說,連自己在那時候說不定也露出過這樣的表情,在獎勵都市【希望】的地下空洞中。
槍聲響起,隨著慘叫聲的增加,槍聲數逐漸減少。
慘叫與槍聲慢慢靠近。
蓮杖為了看清外面的情況,貼近狹小的窗戶,向外面通道的深處窺視。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看到數名士兵正在朝深處開槍。
成為目標的什麼正從深處接近。在充滿槍林彈雨的狹窄通道內,就像是猿猴般的敏捷行動,在牆壁與天頂之間縱橫自由地彈跳,一邊躲避子彈,一邊不斷接近。
輕鬆被拉近距離的士兵,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接連倒下。
“那,那傢伙是什麼啊啊啊啊!”
看守士兵的吼叫幾乎已變成慘叫,瘋狂地扣下扳機。但是別說打中了,甚至沒有一發子彈擦到接近的物體。瞬間就跳到士兵面前,輕鬆將槍擊落。
“啊,啊……”
手無寸鐵的看守,因恐懼而發抖的身體不斷後退。但是,迷之身影就這樣將看守拉進自己的攻擊圈,將其打飛。如同皮球一樣彈飛的士兵,一下就被打飛到小窗的視野之外。
——我知道,我知道那種作戰方式。
腦中浮現出美麗少女的身姿。但是通過牢房前通道人物的側臉,並不是峰島由宇。
有見過一次。
“……瑪門。”
七原罪的一人,瑪門沒有看蓮杖一眼就走過小窗外的通道,接著又做了一個無法理解的行動,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機槍,將監視器、報警器以及通話器接二連三地破壞。
精確無比的射擊終了後,便將機槍扔到一邊,就好像這裏的工作完成了一樣,瑪門就這樣消失在蓮杖的視野之中。
遠處,新的槍聲與慘叫聲響起。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6 21:10
(VI-3)


14


“能請你說明一下嗎?”
在監視器的影像前,黑川以質問的口氣向身邊的老人——路西華發問。
“嗯……”
但是路西華摸著下顎發出一聲低吟後,就保持沉默了。
“萬幸沒有出現死者,但已經造成三十名以上的負傷者了。聽說瑪門是非戰鬥成員,這是騙人的嗎?”
“不,老朽可不記得有說過謊話。老朽也覺得很驚訝。”
雖然路西華完全沒有吃驚的樣子,但是黑川對他的話表示相信。老人並不會作姑息一時的謊言,要是真打算有什麼欺騙的話,應該會是更大的什麼。
“但是,真奇怪呢。”
黑川切換了其他影像。
“要是這樣的話,那另一個可能性就是這個了。”
切換的影像,就是在一小時左右前發生的,瑪門使用讀心術進行詢問的情景。
瑪門靠近由宇貼上額頭,然後就慘叫著倒下。
“雖然也考慮過催眠術的可能性,但那女孩沒有做任何奇怪的舉動。就算有什麼小動作,應該也不至於會造成這麼大的問題。”
“嗯,的確呢。看來這位小姐能做的,也就只能在頭腦中空想對策而已吧。”
路西華撓著佈滿皺紋的臉頰,發出一聲低吟後便繼續沉默。黑川痛苦地等了約有兩分鐘,在這期間,又追加了七名新的受害者。正要忍不住開口之時,終於傳來路西華蒼老的聲音:
“說一點比較在意的事情。”
“比較在意的事情?”
“嗯,為了不增加更多的犧牲者,還是讓部下回避比較好吧。”
面對黑川質問的眼神,路西華只是點了一下頭。
“想這想那的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讓老朽親自去吧。”
路西華伸了伸乾癟的身體,就這麼朝著出口走去。


15


瑪門邁著迅速的腳步。
不知何時開始,沿著通道前進的路上已碰不到半個人。儘管感到詫異,但瑪門並沒有停下腳步,容易錯看成少年的容姿如風一般穿過通道。
一個身影擋住去路。
像之前一樣為了排除眼前的敵人,將腳步停下,眼前站立的是一位嶙峋的老人。本應毫無害怕的必要,但是本能與隱約的記憶卻讓自己打消了立即戰鬥的想法。
“有一點,想確認一下。”
寧靜佇立的老人——路西華以同樣平靜的口吻說道,甚至可以感到慈愛的眼神,卻讓瑪門不禁倒退一步。
“你的名字,叫什麼?”
知道事情經過的任何人要是在場的話,怕是都會對老人這一愚蠢的問題感到驚訝吧。二人都是七原罪的成員,且瑪門還是路西華的部下,根本就沒有問名字的理由。
“我的名字是,峰島由宇。”
但是從瑪門口中脫出的名字,實在是讓人費解至極。根本看不出騙人的樣子,本來明明就是瑪門的樣子,根本沒有隱藏自己名字的理由。而更為奇怪的是,對於這個回答絲毫沒有感到奇怪的路西華的反應。
“哈哈哈哈,果然是這樣啊。嗯,疑問都解開了。”
“讓開。”
瑪門以銳利的視線凝視著路西華。那完全不是望向同伴的視線。
“讓你產生了那樣的錯覺啊?呀,實在是誤算。瑪門啊,到現在都沒有遇到持有那種思考的人,讓你現在的思考陷入混亂了呢。哎呀,真沒想到讀心術的副作用會以這種形式表現出來,不,並不是偶然,果然是有意圖的嗎?”
像好爺爺似地微笑著的路西華渾身都是破綻,並沒有作出什麼特別防禦的架勢,與普通的老人別無二致,但是投以敵意視線的瑪門卻無法下手進攻。
“因為看著你的戰鬥方式與那位元小姐十分相似,才會懷疑是不是這樣呢。但是那位小姐還真是出人意料啊,竟然能將自己的記憶自由地變換嗎?”
“究竟在說些什麼?要是不從那裏讓開,就算是老人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的,明白嗎?”
瑪門的說話方式也好,動作也要,都與峰島由宇酷似。
“這之前,再問個問題好嗎?”
將並沒有採取進攻的瑪門的態度視為肯定後,路西華提出了奇妙的質問:
“那麼自稱的峰島由宇啊,你擁有能夠讀取別人思考的讀心術能力嗎?”
要說奇妙的確奇妙,充滿矛盾的質問,如果瑪門現在因何種理由將自己認識為峰島由宇的話,答案自然是否。
“為什麼知道我有讀心術能力?”
對於奇妙質問的回答,充滿矛盾。
“嗯,原來是這招啊。呀呀,真是了不起呢。”
路西華露出發自內心佩服的表情,不斷點頭。
“是施加了暗示嗎?”
從路西華口中說出奇異的結果。與黑川一起看影像時,路西華斷定由宇對瑪門什麼都沒有做。
“雖然這麼說,瑪門,並不是對你施加了暗示,那小姐是對自己施加了暗示,自己有讀心術能力這點。”
瑪門帶著驚訝的表情動搖了。
“瑪門,你在以前曾對自己的能力這樣說明過,讀取的記憶因為太過完美,會在腦內產生二人的記憶,導致自我的迷失,但是有唯一一個保有自我的方法,對於讀取他人記憶的事實,通過判斷是否有讀心術能力來重新構成自我。”
瑪門沒有動,與到現在採取的謹慎態度不同,如同被凍住般無法動彈。
“那麼,這裏就有一個問題,如果被讀取思考的對手同樣擁有讀心術能力的話,會怎樣呢?而且對手要是更為經驗豐富的話?你讀取的記憶與本來的記憶,以什麼標準來重新形成自我呢?”
路西華慢慢地靠近瑪門。
“你不是峰島由宇,而是七原罪的一員,瑪門啊。”
“不是!”
瑪門以強烈的語氣否定:
“如果我是瑪門,而峰島由宇又擁有讀心術能力的話,那瑪門就應該沒有使用過讀心術能力,這種情況是可以想像到的。”
“嗯,的確啊。峰島由宇沒有讀心術能力,那位小姐的特殊性並不在那裏,剛才說過了吧,峰島由宇對自己施加了暗示,自己擁有讀心術能力,到現在已經在很多人身上使用過,讓自己相信這些。那位小姐的話,擁有優秀的觀察力,被看穿思想的對手,就好象自己的心被讀到了一般,另人無法想像的優秀觀察力啊,就好象被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眼睛窺探到自己一般,和你是一樣的喲。將這作為讀心術的成果的話,就能改寫自己真正的記憶了吧,通過最小的暗示獲取最大的成果,實在是了不起呢。”
瑪門想開口反駁,但是卻說不出一句話。
“實際接觸的時候,僅憑想像的話成功的可能性應該很低,也就是說,那位小姐應該有過一兩次窺探別人思想的經驗也說不定。”
“不對,我是峰島由宇。”
瑪門終於用嘶啞的聲音說出這幾個字。
“我也並不認為這樣就能說服你。”
路西華輕輕拍了下雙手。只是這個動作,就發出完全遮蓋住自由號飛行聲音的轟鳴,讓整個機內產生振動。
“那就用老朽的方式來解決吧。”


16


路西華唰唰唰地拉近距離,瑪門朝後跳開,保持兩人的距離。相對於瑪門敏捷的行動,路西華的動作不過是老人行動的程度,然而,二人之間的距離卻在瞬間縮短。
瑪門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不可能,以老人的軀體,就算花費一生鍛煉體術也不可能追得上自己,本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瑪門本能地想要逃離路西華。
“為什麼?我應該能移動的更快的啊!”
在這裏,瑪門與由宇頭腦的差別顯現出來了。不管再怎麼以由宇的思考方式行動,思考速度的差別卻是無法彌補的。
對人體工學的驅使也好,對即時計算也好,要模擬能夠立即控制身體反應的由宇的頭腦,對於沒有特殊能力,與常人思考速度相同的瑪門來說是不可能的。以克為單位自在地操控自己肌肉的能力,是由宇在地下十年間培養,自我管理以及訓練的產物。
“但是,模仿終究是模仿嗎?”
將頑強的士兵擊倒,在槍林彈雨之中輕鬆躲避這些只能想到是峰島由宇本人的能力,在路西華面前卻如同兒戲。
“啊……啊……為什麼?”
路西華的身體擋在眼前,瑪門驅使著體術想要一邊牽制一邊拉開距離,但是就在這時,手足的肌肉發出悲鳴,骨骼嘎嘎直響。
“我是……我是……”
路西化保持著一拳的距離,避開瑪門的攻擊,如同吸住一樣不讓距離被拉開,不過路西華就連一拳都沒有打出過。
瑪門的動搖變的更強烈,自己是峰島由宇的思緒,現實中自己與其的差距,讓自我開始崩潰。
“我到底……是誰?”
終於瑪門開始對自己抱有懷疑。
“你戴的這個耳飾,是誰的東西?”
不屬於由宇,用手指彈了下瑪門的耳飾。
“啊……我是……我是……”
瑪門微微地搖頭,長長的鎖形耳飾一起搖了起來,打在臉上。瑪門就像是不明白那是什麼似的,用手在臉頰上反復撫摩著。
“傻瓜嗎?這麼簡單就落入敵人的圈套,你是瑪門啊。”
就像是把崩潰的自我埋沒一般,路西華的話語插了進來。
向後退去的瑪門整個人崩潰了一般,就這樣跌坐在地上。路西華也在眼前停下,靜靜地俯視著瑪門圓睜著的青色瞳孔。
“那個女人也……擁有讀心術能力嗎?比我擁有更多的經驗嗎?!”
確認瑪門終於恢復自我後,路西華伸出手。
“不,沒有聽說過這點,只是她擁有著近似於讀心術的能力。”
幫助瑪門站起來後,深不可測的老人撫著下巴愉快地笑了。
“恐怕是觀察力,通過卓越的觀察力洞悉別人的思考。竟然利用了你的自我保有方式,呀呀,真是了不起啊。”


17


“沒問題吧?”
一名醫生擔心地詢問外面的狀況。可以聽到從某處傳來的槍聲,並不只是槍聲,側耳傾聽的話,還能聽到各種聲音,怒吼聲、腳步聲、開門聲、金屬的聲音。之所以這麼細小的聲音都能聽到,都是拜警鈴基本已經停止所賜。
“奇怪啊?”
遠處的警報聲幾不可聞,明明剛才還在整個機內尖銳的鳴響著的。醫師當然不知道是瑪門迅速地將警報器破壞了,也不會注意到這事件的意義。而醫師更沒有注意到的是,高度集中精神,保持沉默的由宇嘴角浮現出的笑容。
“七層構造,六台推進引擎及八台導航引擎,全長322米,全幅度423米……”
響聲傳來,是什麼的爆炸音嗎?震動傳到由宇所在的房間。
“修正,421米。”
但是聲音不知不覺消失了,儘管如此,醫師仍專心注意著外面的動靜。突然,門被粗暴地打開了。
“實在是怒容滿面呢。”
怒不可遏的黑川一把抓起由宇的胸襟。
“我已經不會再考慮手段了,峰島由宇,你成為廢人也好什麼也好,我不管了,可惜啊,連續投入自白劑幾十小時,不可能還能成為正常人的,但是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18


由宇重複著沒有意義的話語,不,正確來說是有意義的,不過現在的狀態沒有人能夠理解。
自從投入自白劑將由宇頭腦中編碼的知識吸取出來已經持續了半天,將由宇的喃喃一字不漏地錄音下來。
醫師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
但是,從測量由宇健康狀態的醫療儀器那裏,卻傳來不絕於耳的警戒報警聲,讓醫師臉色倏變。
“怎,怎麼啦?”
立刻跑近測量儀器,確認數值。
“血壓下降得這麼厲害,心跳也這麼弱,為什麼?”
到剛才還一直保持著健康狀態,甚至都有恢復的跡象。陷入混亂的醫師抬起由宇垂下的頭,撥開眼瞼,用手電筒照亮。
“混帳,瞳孔放大了。糟了,糟了!”
鎖鏈就在此時發出響聲,並不是醫生搖動由宇身體發出的,是有著別樣意味的聲響。
“咦?”
是錯覺嗎?是陷入臨危狀態的痙攣嗎?由宇的手腕翻轉了一下,不知道要加多少的力才能變成這樣,鎖鏈如同毒蛇一般纏繞上了醫師的脖子,不斷勒緊,直到脖子即將被扭斷。
“選吧,是將我的鎖鏈打開,還是折斷脖子向黑川表示忠誠。”
醫師這時才注意到由宇的笑容。

這之後五分鐘。
自由號內,第二次響起警報。


19


海星的士兵追逐著由宇的背影。壓低重心向前疾行的姿態,讓人聯想到大型貓科肉食動物,給人以洗練之美。
但是士兵們並沒有被這優美的姿態迷倒,只是忠實地貫徹自己的使命,追討由宇。
“很快就成籠中之鳥了。”
自由號內部構造錯綜複雜,有許多斷路,不具有居住性的設計,同時也有著預防入侵者的目的。
但是由宇毫不猶豫地奔跑,拐彎,在接連不斷的通道起轉上下,如履平川,沒有絲毫的迷茫,看上去就好象在常年居住之所遊玩一般。
士兵們都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那女孩子能這麼自信地奔跑?連自己都會迷路的艦內,為什麼能像這樣前進?
到此時仍沒有人明白到之前瑪門所擔當的任務。
瑪門導致騷亂之時,響起的槍聲、叫喊聲,以及警報裝置,僅從那些聲音的迴響就能推斷出艦內構造,又有誰能相信呢?少女的頭腦與耳朵,已超過潛水艇的聲納,完成艦內構造的分析。
由宇再次轉彎。
稍顯疲憊的士兵的雙足再次變的有力,因為他們知道由宇這次走進了死胡同。終於追上了,所有人都如此確信。
但是,那份安心感在數秒後便土崩瓦解。
追隨著由宇,士兵轉過拐角,再有一個轉彎就到頭了,雖然是有門,但那是通往外面的升降口,只要一打開,就會因為氣壓差在不帶降落傘的情況下被拋出到14000米的高空,而且本來就設計成到達一定高度後升降口就無法打開的構造。
只要順著前行,就應該能在終點看到走投無路的由宇。但現實卻如此輕易地背叛了他們期待。
“去哪了?”
一名士兵的疑問聲代表了全員的想法,在升降口,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回到黑川身邊,部下們的報告另人費解。
有說“在逃走的途中跟丟了。”
有說“沒有交戰的意思,逃跑了。”
有說“看不到雷達上的反應……”
共通之處有兩點,一點是沒有交戰,只是一味地逃跑,另一點是在逃跑的途中跟丟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與黑川對由宇所抱有的印象有著很大的差別。從七原罪的報告可以看出,面對一般的士兵,她根本沒有必要逃走。
“身體還沒回復嗎?”
對於自己的意見搖了搖頭。不管是否準備充分,連一次交戰都沒有,實在是太不自然了。雖然最終只能認為是保存體力,但對於這個解釋自己仍是無法釋懷。
而另一點,對於逃走後失蹤也讓人在意。
雖然瑪門將機內各處的對講機和監視頭都破壞,成為了由宇逃走的一大幫助,但是現在在機內,對於把握士兵是如何展開也是非常困難的,事態正慢慢地朝著自己所不希望的方向傾斜。


20


“就這種程度啊。”
由宇確認四周無人後,開始在腦內整理情報。雖然現在還殘留有藥物的後遺症,但還不至於妨礙思考。
由宇的頭腦中,自由號艦內近百分之九十的地圖完成,不只是居住空間,甚至包括武器庫及大型排氣管的立體構造,其中八成是靠耳朵得到的情報構成的,包含有瑪門騷亂時的聲音,也有逃走時聽到的聲音,以及飛行發出的震動聲。
但是,由宇的聽力並沒有超越人的範疇,在被稱做專家的技術人員中,也存在僅用手掌就能感知毫克級的誤差的人,這就是所謂的集中力與經驗造就的奇跡。
再進一步通過設計者的癖好及整體佈局,將推測不足之處加以補充。
一邊在構圖上推測,一邊通過士兵們的動向進行模擬。由宇之所以沒有打倒士兵,就是為了減少不確定因素的產生。以員警及自衛隊為基礎的海星士兵的行動,十分容易把握。與之相對,自己的行動也可以單純化。只能通過自己的眼睛與耳朵瞭解情報的由宇,卻反而比艦內的任何人都要更能掌握其狀況。
“基本上,構成完畢了嗎。”
在腦內描繪著士兵的動向,本來均等分佈的士兵密度開始產生偏差,儘管如此,存在有始終保持著高密度的部分,那是自由號的核心所在。
但是,只有一個地方成為空隙,在瑪門引起騷亂的周圍,受到嚴重損害的士兵配備還未完成。
由宇朝著目的地,擁有通訊設施的房間,開始行動。


21


ADEM臨時司令部裏傳來緊急通信,是在由宇引起自由號內騷亂後的一個小時。
‘有緊急通信。發信人是……S-00001!’
“你說什麼!”
能使用由宇代碼發信者,別無他人。
‘電文內容是……這是緯度和經度,是自由號的位置!’
衝擊還在繼續。
“土撥鼠公主大鬧自由號了嗎?”
八代對海星感到有那麼點同情。
從通訊員處獲取通信內容後,八代吹了下口哨。
“真是的,完美地把要點都記錄下來了啊。要是做秘書的話,我真沒的比呢。”
八代拿著資料,朝艾莉西亞走去。
“嘿,你剛才的假設說中了,本應還無法飛行的自由號為是怎麼飛起來的呢?”
艾莉西亞翻閱著資料。
“自由號有著與全翼型戰鬥機相同的缺點,是飛行控制的難易度,要讓如此巨大的物體飛行的話,對人來說是力不能及的,似乎必須要對十四台引擎的以及四十六張尾翼姿態進行控制,這已經超過人所能處理能力的界限了,所以能與超級電腦媲美的航電系統的支援是必不可少的,DIA要駕禦這套飛行程式怕是不可能的。”
“司機,囉嗦。”
艾莉西亞以嚴厲的口吻告戒。
“是是。也就是說,七原罪將完成的飛行駕禦程式裝入,使自由號得以飛行。對程式的來路還是感到在意啊。”
艾莉西亞看完一便資料後,發出宣言:
“我去聯絡海莫斯,讓美軍開始行動。”


22


寂靜的山嶺上空掠過17架以上的機影。飛機的轟鳴聲,驚起森林中的鳥群。
因為亞洲局勢的不安,最新配置到日本的美國所屬戰鬥機——F-117。擁有特異輪廓的十七架飛機,以編隊形式飛行本人就給人以一種威懾感。
“這裏是一號機,離目標還有50公里。”
領隊的戰鬥機飛行員與基地取得聯絡,從聲音中可以聽到不滿的語氣。
這回的任務實在是另人費解。這次的行動緊急且十分隱秘,恐怕並沒有取得日本政府的許可,事後承諾雖然並不少見,但會給美日關係蒙上陰影這點是不變的。
“唉,又去不了那家店了呢。”
想起基地附近日本人經營的飲食店,不禁發出歎息。去的話雖然還不至於得不到歡迎,但總會讓氣氛變差,更何況這次是造成雙方關係龜裂的當事人。
“現在還看不見什麼異常,雷達也沒有確認到敵機。”
進行定時報告。從基地過來的指令沒有變化,更過分的,竟然下達了毫無道理的要求。
“咦?請再說一遍……明白了。各機,準備發射導彈。”
後半句是對後續的飛行員下達的指令。
“座標設定,這不是訓練,重複一次,這不是訓練,不要忘記解除安全裝置。”
仿佛是為了揮去自身的疑問,比平常要更大聲地下達著命令。回應聲中不乏有與自己抱有相同問題的人,但均以這是基地的命令一句加以答復。
在導彈設定的座標上,什麼也沒有,只是一片寬闊的藍天。別說是敵機,連只鳥的影子都沒有。
但是F-117各機忠實地執行了命令。
“開火!”
十枚以上的導彈朝著空無一物的空間飛去,這是奇妙的景象。通過雷達確認導彈的座標,數十個光點,朝著一點飛去,但是在那裏什麼也沒有。
“沒問題吧?”
不安脫口而出,但是被釋放的導彈已經無法阻止。
下一個瞬間,突然地,先頭的導彈爆炸了,而繼續跟在後面的四枚導彈也相繼爆炸。
“什麼!”
飛行員驚愕不已,導彈爆炸的空間什麼都沒有,然而爆炸接二連三地發生。爆炸聲數到十的時候,天空開始扭曲,扭曲伴隨著放電,終於顯露出巨大的黑色機影。
一片茫然,原本什麼都沒有空間竟然出現了從沒見過的飛行物體。
“這就是敵人……嗎?”
而後趕到的飛彈接連命中正體不明的飛行物體,產生爆炸,爆炸的黑煙將巨艦包圍。
“要墜落了。”
雖然本以為如此,但黑色的敵機並沒有從飛行軌道墜落,從黑色煙幕中穿出的是毫髮無傷的機體,那物體開始盤旋,將F-117編隊的飛行軌道堵塞。
“回避!”
飛行員大叫,將操縱杆拉到最底,急劇的慣性產生暫時的視覺喪失,血液積聚到下半身。
有二架回避慢了。
與巨大的黑影相比,如同小孩子般的F-117撞了上去。連飛彈都不能撼動的巨大身軀,對於這種程度的撞擊根本無關痛癢。
“導彈第二波,準備發射!”
飛行員的喊聲,也預示著與寬幅達到400米的常識外飛行物——自由號的戰鬥開始。


23


聯絡傳達到了吧,很不巧,由宇沒有確認這點的方法。自由號為了不受電波干擾,是無法接受通訊的,發送給ADEM的資料其實並不可靠。黑川讓自己看到的唯一一縷陽光,以及之後感到的慣性大致推斷出的位置和時間,然後再根據通訊室中擁有的情報,確認到與推測並無太大偏差。
之後就只能等著了,如果外面有什麼動靜,就將其作為佯攻,展開行動。
要打倒數十名,甚至數百名士兵,艦內的狹窄通道可以說是一大裨益,所以並不會那麼辛苦。但是,在自由號內有超過數千名的士兵,估計約有三千人的程度。戰鬥行為需要極力回避,身體狀況也不是很好,不能勉強硬上。
經過了多少時間呢?
隱藏氣息,一邊回復體力,一邊痛苦地等待著。
‘發生緊急情況,發生緊急情況。全員,請回到指定位置,現在正與美軍戰鬥機交戰中。發生緊急情況,發生緊急情況。全員……’
飛行器產生劇烈的搖晃,由宇一下抓住扶手。
“美軍機?無法尋求日本的幫助,讓那邊行動了嗎?”
想要確認外面的狀況,但是這裏沒有窗戶,在這架飛行器中,幾乎沒有能夠叫做窗戶的東西。雖說是為了提高隱蔽性,但確實是另人窒息的空間。
“就像潛水艇一樣啊。”
自己的目的之一已經能達成,讓由宇稍感安心。另一個目的,自己所擁有的知識決不能交給黑川,不過這點在不到三十分的時間內就能實現了吧。
毒性膠囊的溶解時限,已經迫在眉睫。


24


ADEM的臨時司令部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美軍的導彈命中自由號,自由號的隱形機能停止。”
歡聲雷動。對於由宇預測的自由號飛行軌道的正確性讓八代乍舌,為了不使其改變飛行軌道,使用隱形戰鬥機的劇本,也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終於露出尾巴了啊。拜託你了喲,越塚。”
自由號的另一特點已經喪失,兵力被封鎖,隱形機能也失去了,現在的自由號,不過是個巨大的靶子。


25


“在這裏!”
背後可以聽見追兵的喊聲。由宇漂亮地閃過數名追兵的封鎖,沒有人能與她的身體能力相匹敵,通過精確計算的身體運動幹練且迅猛,所有的人一邊追擊著少女,一邊從內心發出感歎和稱讚之聲。
要說能與由宇對抗的人,在這飛行器中只有一人,由宇現在也是對這位年過百歲的老人抱以警戒,但到現在都沒發現他的身影。
——怎麼回事?
華麗地越過從通道兩邊進行夾擊士兵的頭頂,這一至今沒有答案的疑問仍在頭腦中盤旋。
保存體力的理由,一半以上都是為對路西華準備的。只有那老人,即使準備萬全,也沒有自信能有勝算。
忽然,追兵銷聲匿跡。不知何時,就剩由宇一人在通道上飛奔。
——啊啊。
一種預感襲上全身。並不喜歡依靠不確定要素進行判斷的由宇,只在這時候,自己抱有的預感讓心靈震顫不已。
這就是恐懼吧。儘管如此,還是心懷期待。換句話說,是對於未知的好奇心嗎?由宇自己無法理清自己的感情。
在通道上奔跑,在轉過某個拐角處,腳步停了下來。
“哎呀哎呀,真是勇猛呢。”
愉快地笑著的路西華出現在面前。
如果考慮年齡的話,肉體上還算年輕,但儘管如此,畢竟還是老人的軀體,手足已是瘦弱不堪,肌膚佈滿溝壑,聲音蒼老。但是由宇在老人面前,將集中力最大限度地提高。
“能讓我過去嗎?”
“那可不行呢,這之後是艦載機的倉庫,讓你逃了的話,可就血本無歸了。”
“是嗎?”
意外的回答,不過考慮與海星聯合的立場的話,並不意外。不過路西華總覺得應該是更超然的存在,看不出對自己抱有特別的興趣,雖然可以看出他很愉快,但並不認為他還抱有這以上的感情。
“有一個問題想問,你的目的是什麼?”
實在無法想像與黑川有著相同的目的。的確,七原罪在中東及非洲十分活躍這點考慮的話,與海星一起行動也不是無法接受的。但是,看到路西華時,總覺得有點什麼不一樣。
提問的時候就預感到不會得到回答,但是在心中某處仍然期待著,並不是信賴路西華的良心與信念,而是感到受到與人的利害關係不同的價值觀驅使。
“嗯,的確呢。”
撫摸著下巴,讓人感到安心的動作,由宇在心中展現微笑。自己的父親是勇次郎也好,什麼也好,如果有祖父的的話,應該是這樣的人吧。
路西華開口說了些什麼,但是什麼也沒聽到。
“剛才,說什麼?”
為了詢問,跨出一步,突然周圍的景色歪曲,地面開始搖晃,雖然雙腿發軟,但總算靠手將身體支撐著,視野如同溶解的糖一般開始扭曲,是自由號的晃動嗎?但是由宇瞬間否定了這個想法。
“啊啊,終於來了嗎?”
注射入體內的膠囊終於開始溶解。只要再有一分鐘,致命性的毒就能將自己殺死吧。
“哎呀哎呀。真不是時候”
老人似乎已失去興趣,轉身離開,但是,這個姿態由宇沒能看到最後。毒性開始侵蝕視力,已經基本上什麼都看不到了,但是不可思議的是,沒有任何痛苦。
“沒有痛苦嗎?那個男人在奇怪的地方,還挺好人的呢。不,是岸田博士的意見嗎……”
現在在腦中浮現出的,是將自己拘禁了十年的組織中核心二人的面容。由宇自己都沒有想到,在自己十七年的人生中,與二人接觸的時間,已經超過與父親勇次郎所度過的時間了。
之後,由宇的思考開始逐漸停止,不,開始停止的是心臟嗎?還是心呢?
——有點疲勞。
如果將自己的存在比作火種的話,雖然是隨時都能拋棄的生命,但是責任感讓自己對那人無法饒恕,而一直生存到現在。
女兒對於父親的思念什麼的,本以為早就拋棄了。但是,在舊研究所的業火之中,見到父親身影的那一刻,如此難以冷靜,讓自己都感到驚訝。
由宇的心與理論性的思考背道而馳,對於自己的末路,只不過用心坦然面對,不作他想地交給自己的身體就行了,當時如此考慮的時候,決不會想到現在,三十二小時,在自己心底封存的一名少年的面容,現在佔據了自己心的全部。
那名少年,鬥真,為什麼會出現呢?
如果死了的話,黑川一定會告訴自己的。他現在一定還活著。
與自己約定了會來救自己,一定在這三十二小時裏,他一定是一直不斷地勉強著自己,身體也好,心也好,甚至是不惜生命地努力著,就算現在,這個瞬間,他也一定在拼命努力。為了救出峰島由宇。
不是為了獲得什麼,也不是正義感,只是為了自己,為了峰島由宇活著著一點,他竭盡全力。
到現在,在自己周圍都沒有出現過一名這樣的人。大家只要聽到峰島,就只會想到遺產與等級,誰都沒將由宇作為由宇自身來看待。
最初,為了獲得父親的讚賞,全心地學習。
如果得到世界的認可,父親就會注意自己了吧?懷著這種想法,模仿著父親,做出發明。大腦代理系統、多段式輕瓦斯槍、零摩擦塗料……總而言之,這些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都轉化為了兵器和武器。道具所使用的方向,並不是由發明者所決定,而是由使用方決定的,做出充滿愛意料理的道具菜刀,有時也會成為傷人的兇器。
從幽禁後,才痛感地知道這一切。自己與父親所發明的東西,有多少變成了傷人的道具,感同身受地充分得以體味。
突然,感到自己的身體從靈魂開始變冷,變得嚮往陽光的溫暖。雖然自己不是能夠選擇死後場所的身份,但迎接自己的若是堆滿了使用遺產的各類破壞兵器的棺材的話,那是十分可悲的。死的話,還是希望能死在大自然之中。
由宇喜歡自然。日光也好,風也好,雨也好,對於由宇來說沒有差別。
自然不會躲避自己,也不會用好奇的眼光看待自己。
在由宇身上、小蟲子身上、柏油路面上,陽光平等地鋪灑,雨點與他人平等地打濕由宇的肩頭,風也不會只避開由宇吹拂。
所以由宇喜歡這美麗的世界,這美麗的自然。
十年間,地下1200米生活的十年間,只是一味地追求著陽光。
與那少年第一次相遇的事情,到死也不會忘記。
那一天,背後感到的少年的溫暖,與沒有得到的陽光有著相同的溫暖。
那一刻,由宇的手沒有觸及到和煦的陽光,但是確實地感受到了將自己擁抱的人的溫暖。這兩種溫暖,是何等的相似。
自己是峰島的女兒,少女被賦予的編號是S-00001。
誰都想奪取自己腦內的知識與記憶,要是沒有利用價值的話,會像垃圾一樣被處理掉吧。
——如果,我的頭腦中,一切都消失了的話。
由宇的將思緒遍曆。
ADEM也好,誰也好,他也是,都不需要我。如此醜陋的女孩子,誰都不會看一眼的吧。
不,那時,應該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必要性吧。
父親的存在消失,遺產犯罪全部終結,如果沒人需要自己知識的話,如果自己不是天才少女的話……
如果這樣的話,會怎麼樣呢?
我到底是什麼呢?能做什麼呢?
由宇自問。
從生下來就什麼都會的自己,無法瞭解。
峰島由宇是怎樣一種存在,就算拼命去想也無法瞭解。
但是,他一定知道。樂天派、大笨蛋、不要臉、沒大腦的那個少年,總覺得他能解答自己都不知道的這個問題。
因為,他並不是因為想要自己的遺產知識而和自己在一起的。
為了自己賭上性命的他,只要有他的存在,自己就必須活下去。就算是自己受再多的傷害,就算遇到比死還要痛苦的遭遇,不能簡單地捨棄生命,不可以放棄,這是回應他的感情,自己所能想到的,可是……
“……鬥真……對……不……起……”
那少年沒能趕上,想必會後悔一生吧,三十二小時,少年拼死的努力卻付諸東流,將成為成少年的心靈一生都無法癒合的創傷。不知該如何道歉,發出聲音,無法傳達到的話語,竭盡最後的一點生命想要告訴少年。
可以想像到鬥真痛哭的表情,明明根本就不必為自己這種人流淚的,突然,想到明明是男人卻還總是讓人容易聯想起痛哭的表情,在死的間際,在只剩深淵般絕望的由宇的心中,就那麼一點點的微笑綻放開來。
但是——
那微笑還沒有在她那美麗的嘴唇上浮現出來,被毒侵蝕的身體,就讓思考停止了。自由號盤旋的慣性,讓手腕微微移動。
地面奪去臉頰的熱量,沒有痛苦,只有寒冷,身體在逐漸變冷,切實的孤獨感侵蝕著心靈,但是,這份孤獨感也隨著意識一同消散。
只剩下無盡的黑暗。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6 21:13
VI - 第四章 時間限制


1


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可以看到其上排列著幾根白色的線條,花了一段時間才理解那是照亮房間的青白色螢光燈的光亮。
“這裏是?”
鬥真只是移動著視線觀察四周,思考一片朦朧,放置在自己身邊的顯示器中顯示出的應該是自己的心跳之類的波形圖,讓自己明白是身處類似於病房的環境,不過應該是從沒來過的地方。
這之後的數分鐘,少年就這麼精神恍惚地望著天頂。大腦無法運作,就算打算想些什麼,思考也是模糊不清,甚至連要考慮些什麼都不明白。沉重的疲勞感,不僅只是頭腦,而是在全身積聚。
“到底……怎麼了?”
感到有人的氣息。
‘醒來了嗎?’
熟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但是無法理解是誰。勉強地讓沉重的頭緩慢轉動,想要確認聲音的主人,但是在那裏沒有人的身影,小小的桌子與椅子,以及放置其上的一台筆記本電腦。
‘在發什麼呆啊?的確,那是你的品牌特色,不過現在可不是用來展示的時間哦。’
但是可以聽到聲音,似曾相識的充滿諷刺的言語,依然無法看到人的身影。
“啊……?”
‘振作點啊,阪上鬥真,忘記我是誰了嗎?’
筆記本的電源燈映入眼瞳。室內光無法比擬的強烈光亮,刺激著鬥真的大腦。
“難道是……風間?”
‘什麼叫難道是啊,除了我以外,擁有能有如此高智慧交流能力的筆記本大小的電腦,別無二家。’
“啊……啊啊,的確呢……”
鬥真的話語在中途停了下來,在朦朧的表情中,漸漸顯現冷峻。
恢復光彩的雙目中可以看到憤怒。
“我,睡了多久?”
‘總算能理解狀況了呢,你昏睡的時間一共是二十二小時又七分。’
“竟然有二十二小時……”
吃驚的鬥真迅速掀開褥單,從床上跳了下來,卻立即倒在地上,整個身子縮成一團,激痛在全身流走。
‘就算瞭解環境狀況,看來還沒有瞭解自己身體的狀況呢。’
風間從心底發出驚訝的感歎。
‘看樣子對自己身體的狀況還不瞭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希望】事件時,就讓你的肋骨折斷了,以那種狀態,在那事件中還多次進行了戰鬥行為。之後同峰島由宇逃亡之時,也是重複著戰,那時候,你身體的就到了界限了。雖然你似乎很能夠忍耐身體的疼痛,但這並不值得讚揚呢,積聚起來的傷害,總有一天要還回來的哦。而後,在比良見特別進出管制禁區又與使用遺產的強敵七原罪多次交手,這時,你的身體就到了紅色警戒區了。’
風間沉默了一下,確認鬥真的狀況。正要從地上起來的鬥真,在途中停止了動作,但風間很快明白那不是因為疼痛造成的。
‘緊接著從地下封鎖出來後,在比良見特別進出管制禁區發生的事,自己做了什麼還記得嗎?’
停止的鬥真身體開始痙攣,捂著嘴蹲下身體,但是忍耐也只是在一瞬間,立刻開始嘔吐起來。
從口中溢出的是胃液,攝取的食物早已消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吐出,取而代之的是翻湧而出的胃液。很長一段時間,只能夠聽到痛苦的呼吸,以及嘔吐物四散之聲。
終於漸漸回復平靜。
“……當然記得啊。”
毫無生氣的聲音,讓人錯覺是否真的活著。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卻諷刺地可以感到生命的活力。
‘恨嗎?’
讓鬥真裏人格覺醒的正是風間。
淡然的聲音,冷靜,以及超越這之上的冷漠,可以從中感受到。但是,這才是他原本真正的姿態吧,感情的表現,不過是他為了與人交流而採取的圓滑手段罷了。
“為什麼?我還要感謝你呢。要不是那樣做,恐怕現在我還被關在那地下吧。”
擦了擦嘴角,鬥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朝著堆積在角落自己的衣服走去,途中,放任自己的雙腳踩上自己剛吐出的吐瀉物,已經沒有再注意這些的餘裕了。
慢吞吞地開始更換衣服,不,鬥真原本是打算趕快換上的,但是全身飽受疼痛的折磨,以及壓抑著內心的罪惡感,二重的壓迫,使現在的鬥真身心俱疲。
‘讓我告訴你現實吧,現在的你基本無法進行戰鬥,頂多五分鐘,這以上就會有性命之憂。不,就算在這以下都是攸關性命了,五分以上實在太危險了。”
鬥真就這麼保持著沉默,將衣服更換完畢。
‘我說的意義,你明白了吧?’
“嗯,明白。”
‘就算這樣也要去嗎?不,如果不去倒是會讓我很困擾,但是沒有猶豫嗎?’
難得的,風間囉嗦地詢問。
“因為到現在一直是被幫助。”
——是的,一直是被幫助。
小時候一直在母親的呵護下成長,在被帶到真目家後,又被麻耶所庇護。一年半前的事件之後,依然受到麻耶的暗中保護,甚至像橫田健一這樣的完全沒有關係的他人,也總是照顧著自己。
一直就是在保護下長大,不僅從最重要的真相中逃離,卻還每每受到他人的救助。
麻耶曾經說過,自己這種安穩的性格很好,錯了,那是因為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因為無知才能保持安穩。
鬥真將風間夾在腋下,拖著身子走到外面,沒有任何人,警備鬆懈,一定是沒那個空閒吧。
鬥真行走在無人的走廊上。
一步一步的行走,每一步都讓全身的骨骼發出激烈的抗議,肌肉發出悲鳴,這是大鬧比良見特別進出管制禁區的代價,手腕疼痛,從繃帶下滲出鮮血,這是被切割手腕的代價。
不管如何,鬥真被另一個自己救了,討厭的事全都由他來背負,痛苦的事情也全推到他身上,不管什麼時候。
已經不能這樣了,不能再將所有的一切都強壓給另一個自己了,自己不可以再任性了。
——總算能夠承認我了呢。
頭腦的一角,某人開始說話,充滿黑暗的聲音。
“啊啊。”
如同自言自語般的喃喃之聲也充滿黑暗。
在眼前,鋪設瓷磚的昏暗走廊一直向前延伸,沿著平淡無奇的走廊前進,一步,一步。
但是,鬥真明白,每一步的前進,自己所珍惜的什麼就點點地剝落,每一步的前進,存在於自己心中的禁忌之物的脈搏聲就變的更為清晰。
這一定,將是一條無法回頭的道路。


2


“偷偷地逃走,想要去那裏?”
突然背後傳來聲音,明明到剛才都沒有感到人的氣息。反射性地轉身,周身的疼痛猛然襲來,剛確認清楚背後的人影,就痛苦地蹲下了身子。
“到底在做什麼啊,你。”
帶著吃驚口吻的斥責之聲從頭上傳來。
“憐……小姐?”
強壓著疼痛抬頭觀望,毫無表情的憐靜靜地站立在那裏。折縫挺拔風格硬朗的黑色西服,在黑色包裹下的熟悉身姿,比平常更能感受到威壓感。
“憐小姐,那個……為什麼會在這裏?”
“記得先提問的應該是我這邊。”
憐無表情地作出應答。不,從聲音中可以判斷出其中混有些許的怒氣。
“啊,那那個……上廁所。”
“去上廁所的話,還特地要把外出的衣服都穿上啊?”
“不,那個……”
“又想將自己投身於危險之中嗎?就這麼毫無自覺。”
憐果然比以往更露出不友好的態度。
“你總是如此,像這樣,能夠任意妄為的行動,你以為是拜誰所賜啊?是拜誰所賜才能讓你到現在都自由地行動啊?是誰在代替你承受著非難啊?”
聲音中的安穩之氣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滿腔的怒意。
鬥真沒有想到,雖然只有屈指可數的幾次會面,但憐總是保以冷靜沉著的作風另自己印象深刻,不,現在的憐也並沒有很大地偏離這一印象,但是,與憐平常一直所表現出來的感覺,是完全地脫逸了。
“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簡單的質問話語在心底迴響,憐的話是正確的,甚至直到現在都沒有受到指責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正當而又正確的言論。
這些都早已明白,因此鬥真鬥真以帶有強烈意志的目光,對視著憐。
“我明白。”
乾渴的喉嚨,在發出一次聲音後,就如同潤滑了一般,吐出話語。
“所以我才要去,我必須要去,一直在別人的寵愛想成長起來的自己,為了要給這樣的自己打上終止符,為了要與過去的自己訣別,為了對自己所做的一切由自己親自承擔!”
憐稍稍眯起修長的眼睛,或者說,對於鬥真的反應出乎意料,雖然只有些微,不過可以感到一絲躊躇。
“這樣啊,這就是你的回答嗎?再次去冒險,會讓麻耶小姐多麼的擔心,會對周圍造成多大的損害,根本就沒有想過吧。”
“我知道,我都明白的。”
“哦,那麼就算知道麻耶小姐倒下了也是嗎?”
突如其來的衝擊,讓鬥真一時呆立。
“麻耶發生什麼了?沒關係吧?!”
“是的,肉體上的疲勞和心的操勞所致。”
“這樣啊,太好了。”
憐既然說沒關係那就應該是沒關係了,鬥真放下了心,但放心的還太早了。
“是什麼原因造成這種結果的,你認為呢?”
投向鬥真的冷峻言語,說明了一切。
“你沒有安心的權利,甚至沒有擔心的權利。”
憐逼近一步,可以明顯感到纏繞於身的怒氣,不,是稱為殺氣的東西。
“雖然可以想像你打算去什麼地方,但我無法許可,不能再讓你為所欲為了。”
那種濃密的氣壓與憐那颯爽的面容相得益彰,如同冷風一般,不過那是能將皮膚撕裂的凜冽之風。
憐以凜然的身子站立於鬥真面前。
“就算用盡全力也要阻止你。”
無法想像是宣戰佈告般沉穩的語氣,根本就無法想像是殺氣纏身之人的語氣,但是,在同時,憐已經動了,突然,憐的身體擴大,無聲無息地迅速接近,讓人產生這種錯覺。
鬥真退後一步,想要拉開距離,無法將侵蝕身體的激痛作為藉口,咬緊牙關強忍疼痛,以與往常相同的反應,鬥真採取回避動作。
“太慢了。”
但是,憐的手已經觸及到腹部,沉重的衝擊,從腹部一直穿透到背後,身體與自己意志無關地離開地面,向後方彈出。
“現在的是叫做瞬間移動,或者更簡單的叫做瞬移的步法。”
憐的話語追了上去,不,是與被吹飛的鬥真以相同的速度緊隨其後。達到神速領域的技術,可以看到以驚人的速度將雙手緊握高高舉起的憐的身影,現在仍浮空的鬥真身體,被迅速揮下的雙手,重重地砸向地面。
鬥真的身體如同球一般,彈跳著在走廊上翻滾。
“為了守護麻耶小姐,拼死習得的技術之一,如何呢?”
就算想要回答也無法出聲,疼痛在腦內如火花般四散,思考也因疼痛與驚訝陷入混亂。
踏踏地發出冷徹的腳步聲,憐走了過來。從發梢間憐透射出來的眼瞳,如冰一般。
鬥真蹣跚著腳步,總算站了起來。
“就那狼狽相,竟然說已經不需要讓麻耶小姐為你擔心了嗎?竟然說自己能夠為自己所做的負責?請別讓我發笑了!”
沖著搖晃不穩的鬥真,憐發出哼笑聲。伴隨著冷笑聲,憐突刺而出的拳頭,再次打入鬥真的腹部。
“啊嘎!”
雙膝屈地,本以為空無一物的胃中,胃液再次翻湧而上。深深陷入鬥真腹部的不是拳頭,憐那如同利刃般的手指,對橫隔膜直接造成傷害。
地獄般的苦痛直接襲向鬥真,讓其在地面上不斷翻滾。
面對飽受著痛苦煎熬的鬥真,毫不猶豫地,憐的飛踢劃出絢麗的弧線作為慰問。再次被吹飛的鬥真的身體,與牆壁激烈地衝撞後終於停了下來。
“這也是為了守護麻耶小姐而掌握的。”
與剛才的步調絲毫不變,憐逼近過來,只是在聲音中蘊涵的感情的熱度升高了。
鬥真擺出防守架勢,年幼之時不斷磨練的鳴神流的架勢。
“終於有打算抵抗的意思了嗎?你是受傷之人,只要有一擊也好,只要能打中我,就算你贏,可以讓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真的,嗎?”
鬥真的聲音比平常要更為低沉,並不僅僅是因為疼痛,語氣也變化了。
“是的,我不說謊。”
鬥真的心多少變得有些輕鬆。並不是因為必須獲勝的戰鬥難度減低了,而是與認識之人戰鬥讓自己的心感到痛苦。
但是,事實告訴他,這種心情除了傲慢以外,什麼都不是。無視著身體的疼痛,嘗試著反擊,但是被輕易地躲過。
“這也是為了麻耶小姐所習得的技能。”
側目看著鬥真身形的走勢,憐接連打出華麗的攻擊技。豪不留情的攻勢持續著,讓鬥真的身體在地面不斷翻滾。
“這也是,這也是,作為八陣家修行的成果。”
扶著牆壁總算站起的鬥真,憐再次傾注以豪雨般的拳頭。臉上、腹部、胸口、頭部,沒有倒下的空閒,沒有反擊的方法,鬥真持續地被毆打著。
“一切都是為了守護麻耶小姐。”
抓住快要倒下的鬥真的前襟,一把拉到面前。
“但是受著麻耶小姐的庇護、擔心的你,卻是這麼愚蠢,這麼不爭氣!”
恍惚的視野中可以看到憐的面影,飽受疼痛煎熬的鬥真稍感欣慰。眼前的這人是如此地關心麻耶,就算是自己死了,在麻耶的身邊,也能有人發自內心地愛護她。
但是,這種想法似乎造成了憐的不快。
“看來還是挺從容的嘛,在這時候還笑的出來,那麼,這又如何呢?”
憐放開手,向後小跳一步,同時,鬥真的身體開始倒下,但是,絕情的麗人並沒有允許這一過程的發生,將向後的墊步所拉開的距離作為發射台,施展出最初展示給鬥真所見的瞬移術。再次襲來的並不是拳,而是腿,修長的腿直刺腹部,鬥真的身體就這麼保持著折形,被吹飛到對面。
猛烈地撞上牆壁的鬥真,終於停止了活動。就算想要站起來,卻連一根手指都不聽使喚。
意識開始模糊。隨著意識的模糊,全身的疼痛感也被逐漸帶走。如果就這樣失去意識,不管怎樣都會輕鬆許多吧?甘甜的誘惑快要讓鬥真放棄,就算這樣打下去,也應該沒有勝算,憐壓倒性的強,還是說自己太弱呢?再繼續下去,怕也只是徒增自己的傷痛吧。
睡吧,就這樣失去意識吧,放鬆自己吧。
‘三十二小時以內不來的話,會後悔一生哦。’
可以聽到某人的聲音,十分熟悉的聲音,無法忘記的重要的聲音,至關重要的話語。
已經無法隨心所欲思考的頭腦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長髮的美麗少女。
如同往常一副吃驚的樣子,卻可以從中感受到似乎在生氣,如同往常一副慌張的樣子,卻可以從中感受到似乎在道歉,是誰呢?
“……啊啊,由宇……啊……”
少女的名字終於浮現在腦際。
“嗯?”
背對倒下無法動彈的鬥真,正要離開的憐,聽到自言自語之聲,轉回過頭。但是鬥真依然是一動不動。
——要是三十二小時以內你沒來救我,我會恨你一輩子喔。
——……好痛,你好歹……也輕一點。
——帶著LAFI三號機去。雖然這傢伙個性很差,不過很多事有他會好辦得多。
記憶中的少女,儘管帶著痛苦的表情,仍擔心著鬥真。明明這之後自己所要面對的命運要遠為殘酷,儘管如此,少女的眼中,仍是充滿著對鬥真的掛念。
喀地緊咬牙關,血的味道在口中擴散開來。
“……對了啊。”
漫長的十年,就這麼一直被幽禁在地下的少女。外出也不被允許,對於陽光這種理所當然的事物感到憧憬,渴望著決不可能實現的自由。但是,只要她身上還烙著峰島勇次郎女兒的烙印,她就不能擁有這些,連這些都不被允許。
“……就算這樣。”
真的就算哪怕那麼短暫的一點時間,都無法追求自由嗎?抓住由宇、想要利用她的人,為什麼沒有一人將她看作為是一個人來對待呢?
“……錯了。”
就算痛恨周圍也無可厚非,但這並不是少女所期望的,她只是熱愛著這個世界,為了這一切而持續著自我犧牲。
所以,鬥真在那時想到了。
——由宇由我來守護。
然而,現在為什麼自己倒下了?
手掌抓住地面,還能動,腳指也是,通過自己的意志勉強能夠控制。腳尖摸索著地面,開始活動,身體明明還可以這樣活動,什麼叫倒下了啊。
“別開……玩笑了。”
誰想要在這種地方悠哉悠哉啊?
“馬上去救你,和你約定好的!”
在心底蘊涵的一切的情感,隨著鬥真的吼聲噴湧而出。

聽到怒吼聲再次轉身的憐所看到的是,如同鬼魅般站立著的少年的身影。感覺輕輕一碰就會倒下般,不穩的身形。
“回過神來了嗎?真是的,區區一台電腦,還真有心啊。”
憐掃了一眼掉落在鬥真身旁的筆記本電腦。風間唯一的一句話,激發出鬥真最後剩餘的力氣。
“但是結果不會變的。”
還能站起來的確應該感到驚歎,但是到此為止了,現在的鬥真沒有戰鬥能力,甚至都有性命之憂。
就算是憐也沒有想要殺了鬥真的意思,因為自己知道,殺了鬥真最為傷心的人會是誰。這樣的話,就只能在不給身體再造成更大的傷害下奪走其意識了。
憐不等鬥真有多餘的反應,第三次施展瞬移之術。速度還是維持不變,將傷害減輕到最小程度,奪取意識。
但是瞄準下顎的拳頭揮空了。
“什麼!”
鬥真沒有採取回避動作,應該還是剛才那個好不容易站立著的姿態。但是現實就是,憐的攻擊以揮空告終。
“馬上就,去接你……”
鬥真揮出拳頭,並不是鳴神流的架勢,別說是鳴神流了,甚至不是任何流派的架勢,根本就像是個外行,揮出孩子打架級別的拳頭。
在憐看來,自己根本就不在攻擊範圍之內,就只是這樣的動作。雖然感到吃驚,但有足夠充分的回避時間,憐拉開足夠的距離,回避鬥真的拳頭。
但是撕裂空氣的風聲,在耳邊響起,憐大吃一驚。原本並沒有打算採取僅有毫釐之差的回避,但是風的聲音仍殘留在耳畔。
鬥真就這麼保持著揮拳的姿勢,倒向憐的身體。本以為是下一輪的進攻,憐作出防禦守勢,但並非如此。
終於失去力氣的鬥真,只是就這麼倒了下去。用盡全力的最後一擊。
“呼。”
歎著氣,將鬥真的身體在倒下前扶住。
臉頰刺痛,用手指一摸可以感到有些微腫起。
鬥真的拳頭,輕輕地擦到了憐白皙的臉頰。


3


鬥真恢復意識,感到自己的身體如同在搖籃之中搖晃著。
“醒過來了嗎?”
“啊?什麼?”
意外的聲音與意外的場所,讓鬥真直眨眼。在自己身邊的就是剛才還在與之戰鬥的憐,為什麼還握著方向盤?而為什麼窗外的風景如流水般向後飛瀉而去?
終於理解到自己是在車上,足足花費了大約十五秒。
“那個,憐小姐,為什麼?”
畏畏縮縮地發問。對於憐的印象,全都留在剛才如同鬼神般的戰鬥之上了。
“因為是約定。”
憐的聲音一如往常。二人的戰鬥好似是一場夢一般的超然的態度。
“約定,是指什麼?”
憐的表情產生些微的變化,不高興的神情。
“真的是偶然的產物,說是一擊實在是太牽強,招式粗糙,又只是擦到一點點,但是……”
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似乎把淤積於體內的某種感情排出體外似的,恢復到以往的表情。
“但是,約定就是約定,要在這裏還破壞約定的話,就有損麻耶小姐之名了。你按照約定,打中了我一下。”
“那,那!”
“沒辦法,我已經沒有阻止你的權利了。”
“說回來,這是去哪里?”
“AEDM的殘黨……雖然聽起來挺不舒服的,他們集結的場所。”
“那個,還想問個問題。”
“請說吧。”
“為什麼憐小姐也要一起去呢?”
“不能去嗎?”
“不,並不是不能去。”
“送你去會造成困擾嗎?”
“不,不會有什麼困擾……”
“對於你有一半是靠亂揮一氣打中我所造成的疼痛,只是想作為回報,感到困擾嗎?”
明明嘴上說著回報,但聽著總感到有種被威脅的感覺。
“那個,幫忙是指……?”
“為你鋪路。”
鬥真果然還是無法理解,正絞盡腦汁地思考著如何回應,憐先開了口:
“姑且給你治療了一下,不過仍是滿身創痍。解決這一事件是麻耶小姐的嚴令,我只是執行,這之後會發生什麼,我也不瞭解。我無法幫到忙嗎?”
“那個……一切拜託了。”
不知道該如何對應,鬥真首先還是行之一禮。
“也請多多關照。”
在意想不到的場合,憐露出的微笑,讓鬥真吃驚得不知所措。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6 21:14
(VI-4)


4


“知道現在由宇在哪里嗎?”
‘正在搜索中,不過不要太期待,對手是眼睛無法看見、雷達無法捕捉的完全隱形機,要發現它的行蹤很困難。’
“但是,在比良見,不是也發現了隱形核彈了嗎?”
‘一定程度的推測其飛行軌道,且通過雲層干涉,正是因為有了以上兩點事實才能辦到。海星可不會犯下因為雲的動向而暴露行蹤的錯誤,應該是在超高高度飛行,將雲層的干涉抑制到最小程度吧。’
憐瞥了鬥真一眼。
“鬥真少爺沒有想要求助真目家的意思呢。”
“咦?因為總不能一直給麻耶添麻煩啊……”
“雖然這已經不是您個人的問題了,但是,對於您來說,真目家並不是值得依靠的存在。就這點來說,某種意義上有著非常值得尊敬的部分,麻耶小姐或許正是因此才對您如此信任吧。”
說罷,憐像是擺脫了什麼,露出了輕鬆愉快的笑容。
“ADEM方面似乎採取了什麼動作,就在剛才,傳來情報說已經發現自由號的行蹤。”
“真的?”
“是的,而且從自由號直接將情報傳送過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峰島由宇的可能性非常高。現在,自由號正與美軍以及ADEM的戰鬥機交戰中。”
“是由宇……?!由宇還平安啊?!”
從心底湧上的喜悅以及希望之光,讓鬥真忘卻身體的疼痛,緊握起拳頭。


5


太平洋上空,自由號飛翔著。原本無敵的自由號,在某處冒起黑煙,倉皇地敗退。
隱形機能被識破後,雖然擁有峰島勇次郎的發明,TO-00合金的絕對強度作為保護,但在最新銳的戰鬥機火力的集中輪番攻擊下,漸漸地處於下風。
剩下的唯一一架戰鬥機並不是F-117,而是已經稱不上是最新銳的F-15,但此時,其機動性完全地將自由號翻弄在股掌之間。被譽為鐵壁的自由號裝甲,終究只是未完成品,覆蓋全身的裝甲接縫與緊急出口成為其弱點,承受著最後剩下的F-15戰鬥機確實的攻擊。
終於,巨大的空中要塞帶著悲鳴,沖入太平洋的海面。
儘管如此,仍想要繼續抵抗,巨大的水花從後面噴出,想要竭盡全力上升。
但是終究為重力所束縛,自由號的巨大軀體最後拍打起一波最為盛大的水花後,落入海中。
“成功擊墜自由號。”
儘管是在只剩下最後一機的情況下成功擊墜的,駕駛員——先進LC部隊隊員越塚清志郎仍以一如往常的冷靜口吻進行報告。
在其眼下,總算確保沒有沉沒的自由號正漂浮在海面之上。


6


“那個,問一個問題好嗎?如果不打擾您駕駛的話。”
為了不影響握著方向盤的憐,鬥真畏畏縮縮地小心提問。
“可以。”
憐的回應平淡至極,握著方向盤的手沒有絲毫的猶豫。啊,那個不應該叫做方向盤,是叫操縱杆吧,鬥真大腦的一角胡亂地思考著。
“為什麼,現在我們乘著飛機呢?”
雖然因為是晚上,視野不甚明瞭,但窗外應該是一片海面。
“我記得剛才說過要去ADEM的啊?不,正確來說,是去現在ADEM的主戰力所在之所。”
在乘車的時候,憐就多次通過電話進行過交流,而後粗暴地急打方向盤變更行進路線,不知什麼時候就坐上了飛機。而且,鬥真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現在所乘坐的戰鬥機,明明不是直升機,卻是垂直向上地離開地面的。在鬥真貧乏的知識中,只有一種戰鬥機擁有這種能力。
“這架是,鷂式戰鬥機嗎?”
“不是。”
冷淡的回答。通過與由宇和風間一起行動,已經習慣於被直接責駡為笨蛋或是被繞著圈子的冷嘲熱諷,但是對於憐這種無言的壓力感卻又是別種意味的辛勞。
“那為什麼現在是在海上呢?”
儘管如此,這種近乎笨蛋式的不懂就問既是鬥真的短處,也是其長處。
ADEM的總部也好,NCT研究所也好,都是在內陸之上。鬥真的疑問在情在理。
“ADEM的主力部隊已經朝那邊移動了,理由等會兒就會明白。”
突然感到一種既視體驗,與預感類似,這之後的一段時間,戰鬥機就在海面上飛翔,終於預感變成了確信。
“那是……”
海面上浮現的巨大物體,讓鬥真不禁目瞪口呆。比夜晚的海面更暗,扁平形狀的龐然大物,就這麼停在海面之上,是曾經見過的形狀。
“這,難道是……”
第一次看到它是在空中,突然從空無一物的空間顯現,吐出大批軍隊,搶走由宇的可憎的敵兵器。而為什麼它現在會停在海面上?而它的背部已著陸了幾架直升機,在飛行器的背上停泊著直升機,不禁讓人覺得是充滿惡趣味的玩笑。
憐依然是毫無感慨的樣子,推動操縱杆,成為了這惡趣味的一份子。

“請下去吧。”
在憐的催促下,爬下戰鬥機。眼前是一片比棒球或足球場更大的寬曠空間。
第一次與峰島勇次郎遺產相關的事件,球體實驗室,與那裏所看到的有著相似的感覺,常識外的巨大感。而這常識外的物體,竟然不可思議地能在空中將自己飛行的姿態完全隱蔽。
“呀,歡迎歡迎。”
迎接兩人的,是將緊張感一掃而空的和緩聲音。
“難道說這是Yak-141,自由式?不是開發中止了嗎?真目家為什麼連這種東西都有啊?”(注:Yak-141,艦載超音速垂直/短距起落飛機,主要用於中小型航空母艦執行艦隊護航任務,也可用於近距空中支持、近距格鬥和攻擊地面或海面目標。該機於1975年開始設計,原計劃於1995年完成全部研製工作,但1991年一架原型機在試飛時墜毀,該計畫中止。)
“從雅克夫列夫實驗設計局購買的實驗機,已做過各方面的調整,本來真目家就預定參與JSF計畫。被實用化的超音速VTOL機,全世界也就這一架吧,萬一之時,能帶來很大方便。”(注:JSF(Joint Strike Fighter,聯合攻擊戰鬥機)計畫,是美國為適應21世紀作戰需要而開發研製的一種新型多用途隱身戰鬥機。美國國防部在JSF的專案上,一直致力於尋求一種全壽命週期耗費低廉合理,並且能夠同時滿足三個不同軍種使用要求的設計方案。因此,這款全新戰鬥機的設計必須包含常規起降型(CTOL),艦載型(CV)和短距起飛垂直降落型(STOVL)等三種不同機型。)
不明事情狀況的鬥真,只能幹瞪著眼。
“八代先生?”
“呀,好久不見。比想像的要……健康……啊,嗯,貌似健康吧。那時候鬥真的拳頭可真痛啊,但是沒關係,我可一點都沒有記恨哦。”
將手掌貼著臉來回摩擦,露出很疼的樣子。一開始,鬥真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突然想起,在【希望】市與由宇逃離之時阻擋在兩人之前,或許用送行來形容更合適的八代,在由宇的一拳之下昏厥過去之事。
“打你的不是我啊,而且,提議打你的,不正是八代先生自己嗎?”
“沒關係,對上面的報告寫的是你打的。”
“什麼叫沒關係啊!”
“因為你想一下啊,被比我小一個頭的女孩子打到失去意識,根本就不好意思說出來啊。不過真是好拳啊,一下子就讓我的意識飛到千里之外了。”
嘴上說著不好意思說出來,可現在卻說的眉飛色舞。

鬥真從八代口中終於大致瞭解了事情的簡單狀況。
八代他們通過由宇的通信,發現了自由號的其中一架。雖然經過一番苦鬥,但總算將其擊落。
“那麼由宇呢?由宇怎麼樣了?”
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沒有時間在這麼悠哉下去了。
“冷靜點,鬥真。雖然你的心情能夠理解,先冷靜下來,現在就給你說明。”
鬥真終於將感情壓抑下來,等待八代的說明。
“還真是沉著呢,裏面的敵人怎麼辦?”
憐用驚訝的表情望向四周,自由號的背部,與ADEM相關的人員只有寥寥數人。
“啊啊,沒關係,基本都已經收拾了,拜那幾位所賜。”
八代用大拇指指了指背後,在那裏站立著先進LC部隊的晶與萌,以及艾莉西亞三人。
“就三個人?但是,不是有幾千名士兵的嗎?”
“不,並沒有,機上只有不到五十人。本來應該是由宇也乘在上面的,而且按她的情報來看,應該會有更多的士兵才對,但這只是個空殼。”
“咦?”
鬥真面露驚訝之色。
“由宇不是乘在上面的嗎?”
“不,峰島由宇沒有在這架上面,實在是太奇怪了,她應該是在這架飛行器上向ADEM進行聯絡、告知位置的啊?”
“墜落前也不太可能脫出啊。”
“的確如此啊,總覺得哪里有種不協調感。與土撥鼠公主那裏傳來的情報,不一致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真是的,到現在儘是些不可理解的事情。”
想要跑去確認的鬥真的手,一下被八代抓住。
“希望不要擅做主張亂跑,你打算去那裏?”
“不用說,去找由宇。”
鬥真所指的方向,是被打開的上部升降口。
“不行,太危險,從下面已經開始進水,還有不到三十分鐘就要沉沒了。這是小笠原海峽吧,要從一萬米深的海底回收基本是不可能的吧。”
“但是說不定由宇還在裏面呢!”
“不,恐怕不在,這架飛機是誘餌。”
但是,一邊如此回答的八代,自己總覺得有什麼無法接受。
“雖然說是誘餌,但總覺得無法釋懷,是被急於想救被捕公主的想法給擾亂了嗎?但是就算要騙也沒什麼意思啊……”
對著側頭喃喃自語的八代,鬥真提出想到的問題:
“要騙誰?”
“騙誰,這不明擺著的嗎,我們ADEM……”
八代的話語突然停了下來,一時將視線投向天空,嘴角揚起笑容。
“這樣啊,原來是這回事啊,謝謝,鬥真,不錯的提示哦,本來一直深信著是為了要騙我們ADEM。接下來,能否展露我們敗家之犬的根性就是關鍵了呢,不錯,也有這種可能性啊。”
對於自己一個人貌似領悟到什麼的八代,在一旁看著的鬥真又驚訝又急切,但他還是一如往常地帶著悠然的語調:
“嗚——嗯。黑川與土撥鼠公主,二人一組的話,還是必須問問伊達先生嗎?”

‘與那孩子提供的情報一致的情況下,自由號還竟然是個空殼?’
“是的,狀況中有矛盾之處。”
伊達在那頭的通訊機保持沉默。會是怎樣一張緊鎖眉頭的臉,八代總覺得能夠想像的到。同時確認鬥真不在身邊,對話的內容並不想讓他聽到。
‘黑川,那個男人擅于操縱人心。’
似乎是將思考整理完畢,伊達開始說道:
‘要是知道峰島由宇的心中有著強固的安全措施的話,那個男人恐怕會使用這種手段。’
“具體的,會使用怎麼樣的方法知道嗎?”
伊達的回答很迅速:
‘你認為防範意識最薄弱的瞬間是什麼時候?不局限於峰島由宇也可以。’
“那個,認為沒有必要守護之時?是認為沒有守護價值之時嗎?”
‘不錯,認為是沒有守護必要就可以了。’
“雖然能夠理解,但那位公主會想過沒有守護的必要嗎?說實話,我想不出來。”
“有的。”
回頭看到痛苦表情站在那裏的鬥真,什麼時候走到背後的,八代感到吃驚。
“由宇內心產生空隙的瞬間,認為已經沒有守護必要之時,只有一個,我知道。”
“偷聽可不好哦。”
八代以輕鬆的語調提出抗議,想要緩和少年緊繃的神情。
但是很快打消念頭,投以認真的表情。說著能夠理解的鬥真的痛苦表情的意義,自己多少已經明白。
“能告訴我嗎,鬥真?”
躊躇的鬥真背後傳來波浪的拍打聲,為了讓通訊機那一頭的伊達也能聽到,鬥真不經意地將話筒轉了過去。
“由宇一直曾對我說,要是被敵人抓住的話,希望自己做什麼、怎麼做才是最好的,由宇一直對我說。”
鬥真的口中滲出悲傷:
“讓由宇感到最安心的地方不是地下,也不是日常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能讓由宇得以安心。”
被塗上悲傷色彩的話語,越來越深沉:
“由宇說過,要是自己被捕,希望我能把她殺了,破壞她的大腦。能讓由宇安心,讓她的心獲得自由的唯一時刻——也就是死亡之時。”


7


視野恍惚,如同置身蕩漾的水中。在搖晃的不僅僅是視野,可以感到身體也在搖晃,不過開始漸漸恢復平靜。
模糊的視線中,可以看到一人的身影。
“早上好,瀕死體驗如何?”
黑川面帶笑容。
思考開始清醒,終於把握到狀況的峰島由宇露出前所未有的吃驚神情。
“我……還活著?”
“是啊,還沒死。”
“為什麼?成功解毒了嗎?”
“不不,那是不可能的,你以為那裏面混了多少種毒?四百三十二種啊,實在是準備的太過慎重了,竟然想要殺死你到這種地步,真是有點異常啊,解毒劑的開發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麼,那麼為什麼我還活著……難道!”
“注意到了嗎?果然觀察敏銳啊。不錯,就是那個難道,沒有毒發身亡的理由其實非常簡單,只是還沒到限制時間,就只是這樣。你之所以會倒下,是因為我們注入了溶解時間二小時的睡眠藥的緣故。”
黑川換了個坐姿,抱著雙臂直視由宇。
“只是略施一計。怎樣才能讓你的頭腦沒有防備呢?這一瞬間如何產生,答案只有一個,只有在死的瞬間,你才是最安心,最無防備之時,沒錯吧?”
由宇大驚,除了吃驚外腦中一片空白,完全錯看了黑川這個人。
“你認為為什麼要特地讓你看到外面的景色?”
黑川瞥了一眼緊閉的小窗,露出優雅的微笑。
“是對渴望外面世界的孩子的同情嗎?還是說,將自由作為吊起大魚的誘餌呢?我可不認為這麼簡陋的戰略能夠對你奏效。”
“是為了……是為了讓我的時間感覺錯亂嗎?這裏並不是日本上空吧。”
“正確。現在這架自由號並不是在日本上空,而是離日本約三十度向東的太平洋上空行進。為了防備與外界取得聯繫,保持著留在日本的兩架中一架的運動軌跡飛行著。本以為做的過頭了,不過看來做的很好呢,你完全相信了偽造的時間,將偷偷注入的睡眠藥錯當成了毒藥溶解的時間了。對了,看看外面就知道了。”
黑川將關閉的小窗打開,由宇的眼睛因吃驚而睜大。窗外看到的物體,讓她瞭解到真相。儘管在遙遠的上空,所看到的物體對她來說是有著特別回憶的場所。
“難道,那是,那建築是……”
“看來你終於理解到自己在哪里了呢。除了自由號,不先把它占為己有,將來會有很多麻煩呢。”
窗外的海面上,一個球形建築物漂浮在那裏,發出的亮光將建築物與黑暗隔絕。不知是不是自由號在上升,建築物逐漸變小,終於消失在黑暗的波濤之間。
“深信著將要死去的你那無防備的頭腦中,終於把知識給抽取出來。這次,瑪門總算安心地將知識讀取到手了,不,雖然說是無防備,但還是很麻煩呢,不管怎麼說,仍是加密後的狀態,要把它解讀出來還要費不少工夫。”
由宇不禁緊咬牙關。將自己頭腦中所擁有的知識完全地抽出並記錄下來,最可怕的狀況終於還是發生了。
“不過,雖說要花些時間,但只要將NCT研究所攻陷的話,也就是幾分鐘的時間。被稱作LAFI的超級電腦的性能,我想你比我要更清楚吧。”
黑川的言語中充滿自信,看來是確信很快NCT研究所將落入自己手中。
“峰島由宇,的確,你是人類史上的最高傑作。擁有如此的頭腦卻絲毫不為私利私欲所用,不但如此,甚至還持有著自我犧牲的獻身精神,哎呀,真是太完美了,與你無法擁有相容的思想,從心底感到可惜啊。你與我認識的某個男人實在是非常相似,你也應該很熟悉吧,你們一直在追尋著某一強大的事物,被稱作峰島勇次郎的人,能追趕到其背影的,對了,就只有是你了。總是抬著頭走路。作為一個人,這點應該值得讚揚,但是,人,不能總是向上看,有時候也應該看看腳底下,因此,才會被我這種小人物拌到腿。”
黑川一口氣吐出長長的話語後,似乎對由宇已經失去興趣,站了起來,走出房間,但是走到門口時,轉回過身。
“毒膠囊溶解的時間剩下不多了,這次,你就真的要面臨死亡了,但是與剛才不同,看來是無法安穩地死去了呢,你就好好地對自己的無力,在悔恨中死去吧。”
黑川首次展現出真實的面容,充滿著憎惡。
雖然不明白為了什麼,黑川要憎恨,對於遺產,以及對於峰島勇次郎及其相關的事物的憎恨。由宇感到心有不甘,甚至連隱藏于黑川心中的這份情感都沒有看透。
對於黑川來說,甚至是七原罪,也不過是為了欺騙由宇的眼睛,從自己身上轉移視線的策略而已。
完全的敗北感,讓由宇悔恨的呻吟。
“啊,能戰勝世界頂級頭腦的智慧,實在是心情愉快啊。”
門關上的最後,黑川笑了。


8


“偏移時間,是嗎?”
伊達的結論令人意外。
‘是的。為了讓由宇產生時間上的錯覺,欺騙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伊達之後作出的推論,基本看穿了黑川的真意。
“如果,只是如果,這個假設是正確的話,要救出公主基本就是絕望的了啊。如果發現自由號的時間與限制時間的差,就是黑川想要欺騙的時間的話,大約就是兩小時。要在日本感到大約兩小時的時間差的話,就要向東,嗯……”
‘大約3000公里吧。’
“3000公里!現在剩下的時間推定為一個半小時,要在一個半小時內飛行3000公里的飛機,基本就是需要戰鬥機級別的了啊。就算這樣時間也根本不夠,而且向東3000公里左右這樣的曖昧數值,就算想要檢討也……”
‘別放棄,想一下,說不定能圈定範圍。’
伊達的意志一如往常的堅定。絲毫感覺不到動搖。
‘假定自由號在時差二小時的位置。但是要騙過那孩子,就必須在哪里瞞過二小時的時差。八代,要是你的話怎麼辦?’
“咦咦?那可是能將自己睡眠時間的誤差精確到一分鐘以內的孩子啊,實在想像不到呢。”
“並非如此哦,非常疲勞的時候,偶爾也會搞錯時間的。”
旁邊傳來鬥真的聲音。在這一周的逃亡生活中,已經看到多次被風間指出搞錯時間後,由宇露出的不快神情。
“鬥真,總覺得你完全成了由宇狂熱者呢。啊,不,你說出來真是太好了,幫了我大忙了。”
‘正是如此,極度的疲勞、重傷,特別是需要強心劑的衰弱狀態,那孩子的生物鐘就會紊亂。這個機會黑川也有。’
“原來如此,被抓後就是必須要立即注射強心劑的衰弱狀態了呢。”
‘黑川注意到強心劑中的毒藥估計是在注射之後了,因為注射器構造的特殊性,注射前內容物是無法確認的。估計黑川當時也慌了吧,或者只是推定到某種程度吧,不管怎麼說,知道限制時間是三十二小時,應該是注射強心劑之後了,八代,這就是十分重大的線索。自由號的最高航速是多少知道嗎?’
“聽說是1200公里,但是為了能讓光學迷彩偽裝周圍景色的處理時間能趕上,950就是極限了。”
‘這樣的話,問題就來了,為了能瞞過由宇,就必須在注射了強心劑之後到由宇醒來之前全速向東前進,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在這裏就發生矛盾了,明白嗎?他們在將強心劑打入由宇身體之前,是沒有注意到裏面的東西的。’
“那麼,向東飛行只是個偶然?”
‘不錯,黑川之所以向東飛行還另有目的。’
“東,東的方向……”
‘大約2500公里的地點。’
“啊!”
聽到這個數字,八代不禁喊了出來。
‘八代,現在從關東沿岸向東約2500公里的地點有什麼,明白了吧?’
“是的,在那裏,有某樣東西沉睡著。”
八代目不轉睛地望向鬥真。
“這也是奇妙的因緣呢。”
‘怎麼回事?’
“不,我只是想到與鬥真還真是有緣啊。”
‘……的確啊。’
“咦,那個,向東2500公里有什麼嗎?”
“向東2500公里處是天皇海山群之一,仁德海山的所在。”
太平洋的海底山脈多是以日本天皇的名字冠名的,八代向鬥真作以說明。
“現在那裏正進行著球體實驗室的解體作業。”
想來卻也簡單,如果說自由號是空中的隱形支配者的話,能夠抵禦核武器,又能沉入深海的球體實驗室就是海中的隱形支配者。對於黑川來說,既是威脅的同時,又是迫切渴望得到的東西。
“總覺得海陸空的世界最大級的東西都湊齊了呢。空中是自由號,海裏是球體實驗室,而陸地是TITAN,雖然TITAN是限定在貨車範圍內的一定時期的世界最大,這點就請不必吐糟了。”
為了掩飾振奮的心情,八代的玩笑話比以前來的更長些,伊達不得不提出告戒:
‘沒有時間了,海星已沒有必要再瞞騙由宇的現在,很快就會對球體實驗室進行強佔行動。’
“但是伊達先生,剩下的時間只有一個半小時了,而我們還要向東飛越2500公里,不可能的……”
在遠處,鬥真與憐已匆忙展開行動,坐入VTOL機中最快速的Yak-141,剛才看見飛機上升,一眨眼就消失在東方的空域中了,只有巨大的排氣轟鳴聲還回蕩在耳邊。
“……啊啊,十分抱歉伊達先生,敗給他們了,一下子就讓鬥真和真目家給搶先了,大概解毒劑也被帶走了。啊啊,憐小姐果然也偷聽了現在的對話了。”
‘他們怎麼了?’
“乘著Yak-141,消失在東方了。”
‘算是現在的唯一希望嗎?’
“我也會儘快追上去。”
隨著伊達簡短的指示聲,八代敬禮後,切斷了通訊。自由號上的氣氛一下變成了匆忙。


9


自由號以球體實驗室為目標開始下降,黑川注視著從顯示器中顯現出的自由號正下方的景象。再過一會兒,世界上最大的飛行器將與世界上最大的海洋建築物邂逅。兩者根據使用的不同,都將成為震驚世界的兵器,而這兩者再過不久都將成為自己的所有物。
NCT研究所的淪陷也近在眼前,之後就只剩下將瑪門從由宇腦中抽出的加密資料進行解讀了。只要再花一兩天,黑川所渴望的一切都將盡收囊中。
“並非如此嗎?”
只是獲得了為了達到目的的手段,這樣形容才比較貼切。但是只要手段能夠獲得,目的的達成也為時不遠了。
但是,黑川自信的笑容,隨著下降漸漸消失。
“不,不可能!”
從顯示器中映出海面的情況,讓黑川愕然。切換監視器,確認其他海面的監視影像,黑川的動搖變得更為劇烈。
“沒有,為什麼會沒有?!”
在那裏,本應該存在著巨大的球形建築物的,之前也已做過多次偵察,明明就在十分鐘前的報告還沒有任何異常。
“解體作業提前了嗎?”
球體實驗室本來是預定沉沒在這裏的,但是並沒有情報說要提前工事,難道說是因為事故沉沒了嗎?
“將母艦停止在高度200米,派幾艘偵察船下去。另外,偵察機也派出去。”
自由號的操控室是有著共計十人的核心地帶。要控制如此巨大的軀體飛行,這是必要的人數。另人難以置信的,在六台推進引擎及八台導航引擎的驅使下,甚至可以實現低空懸停。

風平浪靜的海面開始搖曳。
海星的乘組員,最初沒有注意到這點。
三重的不幸,讓他們發現的太晚了。
第一,深夜的環境。
第二,因為基本沒有窗戶的構造,能看到外面景色的人十分有限。
第三,而且身處巨大的自由號正下方,讓視野更加狹隘。
海面的搖動漸漸加大,終於,如同海底爆炸一般,海面一湧而上。巨大的物體將海水分隔,周圍被排開的海水形成了巨大的海浪。
當被推上的海水全部流盡後,其下顯現出硬質光滑的物體,是球體的一部分,其巨大甚至讓人無法聯想到這竟是球體。
直徑超過500米的球體實驗室突然從海中現身,離海面的上升高度達到了200米以上。單純比品質的話,球體實驗室要十倍于自由號。
如果它只是靜靜地浮在海面上還說得過去,要是能夠直接按照操縱者的意志在海中移動,突然浮現之時,只能是另人愕然,那是一種只存在著畏懼的情感。
就算從知識上能夠理解,但理性卻無法趕上。自己乘坐的空前絕後的飛行器,對他人來說會造成多麼巨大的威懾感,海星成員們終於得以理解。
巨大的碰撞之聲,自由號發生劇烈搖晃,球體實驗室的最頂端撞上了自由號。
擁有巨大窗戶的操控室是少數擁有望向外界的開闊視野的場所。那裏,發生了新的驚異。
從窗外可以看到球體實驗室的頂部,但是,現在所看到的並不只是球體實驗室的頂端。
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裏的呢?一名少年淡然地站在球體實驗室的頂上,右手握著小刀,正俯瞰著自由號。從瞳孔中投射出如同冰錐般的視線,深深地刺進操舵手們內心深處的恐怖之中。
少年的身體一晃,開始急速奔跑。如同爆炸般四散的球體實驗室表面的積水,正訴說著少年衝刺的激烈程度。
“哈啊啊啊啊啊!”
發出吼聲。僅以一把小刀,對陣如此巨大的自由號,這已經不是無謀,只能說是滑稽了,但是操控室中的人們,沒有一人笑得出來的,不僅如此,甚至根本無法動彈。將他們束縛的是恐怖,從靈魂深處,烙印在DNA之上的恐怖。
最後跨出一大步的少年高高躍起,猛烈地揮舞小刀,傾注全身力量直指操控室的窗戶。
玻璃產生龜裂,連戰鬥機導彈都能夠抵禦的特殊玻璃,如同在嘲笑著這一誇耀之詞般,隨著小刀深深插入,形成美麗的放射狀裂紋。
窗戶粉碎,海水化做雨點撒向操控室內部。與此同時,一名少年著地。
從出現身影到現在,三十二小時。
難攻不落的要塞,自由號,終於迎來了第一位入侵者。


10


由宇無法相信。
本已除了絕望別無他物,不可能存在希望,甚至連做夢都不被允許。但是,由宇看到了,窗外的景色。
黑川為了嘲笑由宇,使其絕望而打開的小窗,從那裏,由宇看到了。
海面翻湧而上,浮現出巨大的球體。如果只是這樣,她並不會如此驚訝,但是,球體實驗室頂上,那熟悉的、思念的身影,僅握著一把小刀的少年站在那裏。這難以置信的光景,將少女最後的理性奪去。
“啊……嗚……啊……”
有什麼讓臉頰濕潤,無法理解自己在說什麼,從出生到現在,一直壓抑著的各種感情,一同匯湧而上,由宇心的障壁,在一瞬間土崩瓦解。
自己應該怎麼做,由宇已經不明白了,但是,順著臉頰流淌的自己的淚水是如此溫暖,讓自己感到驚訝。如同春日的陽光,如同少年的掌心,自己都無法想像的溫暖,不知如何停止的淚水,任由其奔流而出,打濕自己的臉龐。
為了自己,對自己以外的什麼進行祈禱或是求助之類的事,一次都未曾有過。現在,這名少女,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為了自己,向自己以外的什麼發出請求、託付,和願望。
“鬥……鬥真……鬥真……”
由宇毫無自覺地反復低語,只要喊著這名字,自己慢慢正在變冷的心底,就如同魔法般湧現出暖流,隨著不斷地呼喊,那股暖流不斷增強。
這份溫暖,自己決不放手。生平第一次,少女為了自己誠心許願。
不想死去。
想要活著。
再一次,想要與那名少年一起仰望天空。
帶著這願望的全部,由宇釋放出發自內心深處的呼喊:
“鬥真——!”
這是照亮絕望的黑暗,唯一點亮的希望。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6 21:15
VI - 終曲


口哨聲響起。
一名男人悠然地走在路上。白色的西裝以及白色的帽子,口哨聲從那名男子處傳來。
將平靜的口哨的音色完全遮蔽的,是充滿暴力感的引擎的激蕩聲。在深夜都能讓人感到刺目的赤紅色雪佛蘭卡馬婁跑車,在男人面前急停下來。門打開,從車上下來的是與跑車設計大相徑庭的和服男子。
“好久不見了啊。”
和服男子——真目不坐,露出爽快的笑容。
“找了你十年了。”
“時間到了,自然會來找你,記得是這麼說的吧?”
將帽子深深壓到眼線之下,西裝男子——峰島勇次郎,回以虛無的微笑。
“我可是急性子。”
“是為了炫耀自己的車子嗎?”
“哦,這是我引以為傲的卡馬婁,看吧,坐席可是定做的。”
看著純白的革制坐席,勇次郎的口中吐出毫無感歎的想法:
“弄髒了的話,很容易看到呢。”
“喂,看不出來它優異的品質嗎?果然,和你這種小家子氣的人合不來呢。”
“沒有其他事的話,那就告辭了。”
“等下啊,還有一件事啊。”
勇次郎沒有回答,只是從帽子深處看著不坐。
“有一個試驗,想做一下。”
“是什麼?”
“十二年前,蛟沒有送到的刀刃,現在是否可以送到。可麗兒。”
如同封鎖勇次郎的退路般,純白的少女現身于背後。佩帶著長及自己身高的長刀,融入夜色般站立在那裏。
“用刀刃指向我的名字,不是阪上鬥真嗎?”
“啊,所以才說是試驗嘛,不要說這些任性話。”
勇次郎看著可麗兒,露出優雅的微笑。
“從比良見特別進出管制禁區就一直跟著呢。”
勇次郎脫下帽子,面向可麗兒,恭恭敬敬地低下頭。
“鄙人峰島勇次郎。”
可麗兒禮貌地鞠躬回禮。
“可愛的孩子呢。”
“哦,多謝啊。”
不坐從心底露出愉快的笑容。
“讓她背負罪惡,實在是太過年輕了。”
“什麼時候你的道德心覺醒了,瘋狂科學家先生啊?”
勇次郎戴上帽子,露出淺薄的微笑作為回應。僅僅如此,勇次郎周圍的氣氛就陡然一變。
“我周圍的空間,被阿基米德的龜兔賽跑法則所支配。那刀刃要能夠到,就必須突破這無限分割的有限時間哦?”(注:阿基米德的龜兔賽跑法則,又稱阿基裏斯悖論,是說阿基米德和一隻烏龜賽跑,烏龜在阿基米德前面100米的地方,烏龜的速度是1米/s,阿基米德的速度是10米/s,阿基米德追的上烏龜嗎?阿基米德跑完100米的時候,烏龜又跑了10米,阿基米德跑完餘下的10米,烏龜又跑了1米,按這樣推理,烏龜始終都會領先阿基米德。其實這是一種詭辯,學過無窮等比數列,就能知道烏龜領先的時間其實是有限的。)
並不是挑釁,僅僅只是充滿興趣的發言。
不坐再一次露出爽快的笑容,下達命令:
“可麗兒,殺了這個男人。”
“瞭解。”
毫無感情的回答同時,可麗兒飛奔向勇次郎,疾行中順勢拔刀,毫不猶豫地朝勇次郎揮下。
劃破黑夜的悲鳴只有短促的一聲,之後便回歸寂靜的支配。


(第六卷完)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2:42
9S (VII)
作者:葉山透

插畫:山本ヤマト
譯者:邱鐘仁
圖源:藍天語意
錄入:kug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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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請注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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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目麻耶
心中懷抱著對亡母的思念,
她重新站了起來。
為了自己所相信的事物,
也為了找回已經失去的事物。
她的抗爭並不在戰場上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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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T攻防戰
面臨絕對性的戰力差距,引導他們向前抗戰的,
是基於信念的使命,以及彼此信賴的戰友。
一場奮不顧身的戰鬥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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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生命更可貴的事物──
只要能將她抱在懷裏,其他的一切事物都可以不要。
如果自己懷裏能抱的東西有限,
那就為了她而拋開其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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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奪回
第2章 比生命更可貴的事物
第3章 決戰前夕
第4章 NCT攻防戰


  遺產帶來欲望。
  欲望帶來瘋狂。
  瘋狂帶來爭端。
  爭端是為尋求遺產。

  但這並非業障的迴圈,而是人的意志所造成的結果。
  那麼這種業障肯定也將由人的意志來斬斷。
  至於說到人的意志所不能及的業障,引發這一切的峰島勇次郎為什麼消失無蹤?

                (摘自遺產戰爭之序文「無止盡的爭端」)


序曲


  黑川謙走在沿途有著成排民宅倒塌的道路上。
  到處都可以看到還有地方在冒煙,癱坐在路旁的老弱婦孺哭得抽抽噎噎。眼中所見的民宅都已經半毀,幾乎找不到一棟沒有受損的房屋。
  鼻子裏聞到的是嗆鼻的濃煙與火藥味,耳裏聽到的是歎氣的聲音,以及穿過廢墟的寂寥風聲。每吸一口氣,就有細小的沙塵隨著幾乎烤得喉嚨刺痛的乾燥空氣流進肺裏。
  「還真淒慘啊。」
  「這種情形在中東這裏跟非洲是家常便飯,都不稀奇。」
  聽到黑川的自言自語並回話的人,是他的副官福田。
  「為什麼要在市街進行戰鬥?」
  「因為可以拿平民來當擋箭牌。不過當對方用上這種兵器來攻打,人命就跟廢紙一樣不值錢了。」
  黑川的一瞥,讓福田覺得有些可恥地低下頭去。
  「對不起,我失言了。在這樣的土地住久了,心態都會不健康。」
  許多居民身上都有傷。有人頭上包著繃帶,有人得靠拐杖才能走,其中甚至可以看到有幼童已經少了一隻腳。
  沒有一個人得到像樣的治療。
  「一扯上石油利權跟國家的體面,人命甚至比螻蟻還不值錢啊。我還真想看看這世上有沒有所謂不腐敗的掌權者。」
  「那由您來當不就好了。」
  福田的口氣聽起來頗有幾分揶揄的味道。每個來到這裏的人都一樣,剛開始會震驚於這裏跟日本之間的差距,出於衝動地滿口正義,不負責任地非難不具實體的結構性罪惡。
  對於今天上任為第二任現地司令官的黑川,福田看著他的眼光中總帶著幾分冷漠。
  所謂掌權者只是一種模糊不清的概念,實際上根本就不存在。在憑一己之力根本無從改變世界現狀的洪流中,真相云云只是曖昧的想法罷了。唯一確切存在的,就是人類自有史以來始終擺脫不了爭端這種恒久不變的事實。
  想來不用多久,黑川的憤怒就會轉變為灰心,最終更將變得只為了自保與膚淺的良心,而敷衍這裏的任務。
  也不曉得黑川知不知道福田內心的想法,只見他歪了歪嘴角。
  「的確,我也會用數字來衡量人命,而我在這裏終究沒能有多少作為,這點也是可想而知。像我這樣的人又有什麼資格批評別人呢?」
  這句話聽起來也像是要人別對他抱有期待。
  之後黑川一回到大本營,就對福田下達了幾項標準的命令:
  「首要之務是找地方讓居民避難,這個問題解決以後,就來評估今後的基本生活設施重建計畫吧。」
  「要完全供應食衣住行每一方面是不可能的。」
  「晚點我會去見法國跟美國的現地司令官,只要交涉得好,應該可以讓對方透過非法管道釋出一些物資。」
  這一連串的工程不但辛苦,而且還得不到關注。
  白天有著灼熱的陽光,得在氣溫超過五十度的環境下進行工程;夜晚又極為寒冷,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把結冰的水管幫浦融開;等到工程即將結束,又得承受太陽的照射與夾帶黃砂的風吹襲。
  大自然的嚴苛遠非宜人居住的日本所能相比,還得在炮聲不斷的緊迫狀況下進行工程。
  他們試圖在這個讓戰爭搞得生靈塗炭的地區修整醫院、重建學校,整頓出能讓人們生活下去的環境。
  這是極為艱矩的任務,然而黑川卻不曾對身不由己的狀況與本國的漠不關心有過任何怨言,始終腳踏實地做好自己的職責。
  儘管進展不快,但這個小小的城鎮看上去確實像是慢慢走上了復興的道路。
  福田一開始也是沒有多想,就把黑川會為了升官不擇手段的那些謠言信以為真,但隨著直接與黑川接觸的時間慢慢增加,他開始懷疑黑川的本性究竟是不是真如謠言所說的那麼黑心。而這樣的懷疑,也正慢慢轉變會一種奇妙的信賴與期待。
  就在這個時期。
  簡直像在嘲笑他們過去那些腳踏實地的努力般,有天晚上突然爆出轟隆巨響,漫天大火照亮了沙漠。
  「發生了什麼事?」
  當黑川與福田趕到現場,一切都已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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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鎮幾乎完全遭到破壞,大地出現裂痕,而且還有整棟建築物化為焦炭的情形。不僅如此,甚至可以看到翻閱翻倒的戰車與各式車輛,以及炸碎的戰鬥機殘骸。
  只憑戰鬥所造成的破壞規模,就明顯可以看出有人行使了過剩的武力。
  地面上到處都留下了難以理解的痕跡。許多只能以巨大多腳生物腳印來形容的痕跡,一路連向破壞的中心地。
  「……死亡伏蠍。」
  黑川看到這些腳印後,自言自語地說出了一個名稱。那是一種棲息在非洲與支那半島等地,有著最劇烈毒性的漆黑毒蠍之名。
  然而不管毒性再怎麼劇烈,全長不滿十公分的蠍子,自然不可能造就這種慘狀。死亡伏蠍這個名稱,是安在一項殺戮兵器上的代號。
  「您有看過?」
  福田驚奇地看著黑川的臉。
  「只看過一次,記得是在阿爾及利亞吧。聽說只為了破壞一架那種遺產兵器,法軍犧牲了二十輛以上的戰車,以及將近百名士兵的生命。」
  「還真是驚人了。」
  接下來好一陣子,黑川跟福田都沒有說話。他們半年來的努力,已經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福田。」
  「在。」
  「這種科學為什麼就不能用在和平用途上?」
  「……」
  「半年來我們在這所做的事情,用到的科技跟一百年前沒有太大的差異。不管是給水幫浦,修建遭到破壞的建築物都一樣,就連在最低限度的設施內所進行的醫療行為都不例外!相比之下,用在那種兵器上的科學力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些錢跟技術力是從哪里跑出來的!」
  黑川平常從來不曾這麼激動,這讓福田打從心底覺驚訝。
  選定此地作為攻擊目標的武裝集團取得了這種規模的遺產兵器,才是現在最應該擔心的事情。無法積極行使武力的自衛隊所擁有的兵力,在這種命名為死亡伏蠍的毀滅性兵器面前,就像紙糊的一樣脆弱。
  身為司令官的黑川,當務之急應該是確保部隊的安全。除此之外,還應該將使用這項兵器的武裝集團定義為恐怖分子,贏得國際輿論的認同,以便強化己方武力,再不然就是用來當成撤退的藉口。
  然而黑川口中說出來的話,卻跟這些實務問題完全無關。
  黑川謙有著無數不好的謠言纏身,說他極為狡猾,為了贏得更高的地位可以不擇手段。那麼,這個在自己眼前像十幾歲少年般激動的人,到底是誰呢?

  「報告剛剛傳進來了。」
  「我們動身吧,就在前面對吧?」
  「是。」
  黑川與福田帶著少數護衛,前往戰鬥現場的中心位置。沒過多久,一個被堆成一座小山的斷垣殘壁蓋住的物體,出現在黑川他們的眼前。
  「這就是……死亡伏蠍?」
  福田看得目瞪口呆。
  這項外殼帶有黑色光澤的毀滅性兵器,前半部有著像是甲殼類動物的腳,後半則以履帶支撐,模樣十分奇異。全長達到十二公尺的巨大身軀,在移動上固然有其不便,但所搭載的大量破壞兵器,卻足以彌補這項缺點而有餘。配備在後半部的高出力光學兵器,更是它命名為死亡伏蠍的由來。
  然而這架死亡伏歇,卻在斷垣殘壁的中心被破壞得體無完膚。前半部的腳邊折斷,在後半部需要靠履帶支撐重量的高出力發電機則開了個大洞,歇子的尾巴也給扯斷,插在遠處的大地上。
  「……到底是誰能把這種兵器破壞到這個地步?」
  黑川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這句話。正因為他對死亡伏歇的戰鬥力掌握得非常正確,才會比別人加倍驚訝。
  「報告書上有寫。」
  福田也沒能完全隱藏住內心的動搖,只說得出這種制式回答。
  「我知道。可是你能相信嗎?只憑一個老人,而且還是赤手空拳就把那玩意破壞成這樣。」
  「可是目擊的居民都是這麼說,應戰的英軍方面也有目擊情報。」
  「有考慮過集體幻覺的可能性嗎?」
  「目擊者的驗血結果顯示沒有使用藥物的跡象,從狀況上來考量,也沒有足以造成集體幻覺的條件。」
  兩人的談話中斷了。這並不是因為話題已經談完,而是有個狀似當地居民,衣衫襤褸的老婦人,哭著從他們兩人身旁走過,開始向死亡伏蠍膜拜。
  「她可能也是目擊者之一,我們就問問看吧。」
  不巧的是老婆婆說話鄉音很重,要不是已經在這裏待了很久的福田擔任翻譯,根本就沒辦法問下去。
  「她說這項兵器殺了她的兒子跟媳婦。」
  福田繼續與老婆婆交談,並說明談話的內容。
  「她有看到老人嗎?」
  黑川的話透過福田,傳達給老婆婆。
  「她說有看到。」
  兩人互望一眼,之後把目光轉向老婆婆。當福田更詳細地問下去,老婆婆就很高興地開始說明起來。
  「她說她心存感激,非常感謝那名老人。」
  「她說的老人……指的是?」
  稍加猶豫之後,福田說出了這個名字。
  「是,聽說老人自稱路西華。」
  「路西華……」

  一個星期後,福田將一枚記憶卡遞給了黑川。
  「這是英軍的記錄影片。」
  「真虧你有辦法弄到啊。」
  「在這種情勢下,軍方的管理自然也漏洞百出,只要懂得怎麼打通關節,總是會有辦法。」
  黑川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轉念想到這名部下以前曾以防衛駐守官的身分待過英國,於是也不再多說,將紀錄影片放進了播放機裏。
  「有拿到老人的詳細情報嗎?」
  「不,很不巧的就是沒有他的情報。」
  「可是也不能斷定就是假的。」
  「是。」
  「反正看了影片就知道,是吧?」
  黑川拿起手上的遙控器,按下播放按鈕。
  在燈光昏暗的帳棚內,重現出了一段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一名身穿破爛薄衣的老人,像散步似的朝著死亡伏蠍走去。死亡伏蠍的炮彈與雷射炮對準了老人,老人多半是想閃躲,只見他的腳步比剛開始加快了些,但仍然慢得令人絕望。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死亡伏蠍的所有攻擊都沒有命中對手,全都驚險擦過,巧得令人懷疑影片造假。就算說這是用CG做出來的影片,都會讓人覺得太假。
  沒多久,老人來到死亡伏蠍眼前,看上去像是拍了一下它的底部。這一下怎麼看都不覺得有多少力道,就只是看准對方行動的時機,弄垮它維持平衡的樞紐。只憑這麼一個動作,就讓死亡伏蠍腳步不穩,才剛想要重新恢復平衡,姿勢又再度垮掉。這樣的過程重複幾次後沒過多久,死亡伏蠍自身重量與操作上的失誤對各部位所造成的負擔,慢慢演變成零件龜裂,最後終於完全遭到破壞。
  真要說起來,死亡伏蠍的破壞比較接近自毀。老人看上去只施加了微乎其微的力道,以最低限度的力道帶來最大限度的破壞力。
  戰鬥開始之後不過幾分鐘,重複自毀行為的死亡伏蠍終於不再動彈。
  「這個老人的能力也是來自遺產嗎?」
  太過異樣的戰法,讓福田看得目瞪口呆。
  「這恐怕很難說,總覺得跟遺產不太一樣。像這樣利用對方的力量促成自毀,不怎麼像遺產,反而比較接近合氣道。」
  昏暗的帳棚裏,只有顯示出靜止畫面的螢幕燈光,從旁將黑川的臉孔照得十分蒼白。他的臉上已經沒有驚訝,只流露出一種望向遠方的獨特眼神,仿佛追尋著某種看不見的事物。
  「福田。」
  「在。」
  聽到上司叫自己,福田馬上出聲答應,但黑川並沒有立刻接話。
  隔了幾分鐘之後,黑川所說出來的話,卻與老人或死亡伏蠍都沒有什麼直接關連。
  「你覺得我們可以再繼續放任野蠻的科學肆虐嗎?峰島的遺產確實非常危險,可以帶來莫大的威脅,可是技術本身並沒有善惡可言,問題是在於使用者身上。為什麼總是會有人將這些技術轉用到軍事用途上?」
  遭遇死亡伏蠍的那天晚上,黑川就曾經提過這個疑問。
  福田可以提供好幾種答案。
  第一,單純因為遺產可以帶來財富。只要非法提供遺產科技,就可以輕易獲得大筆金錢,這是導致EM犯罪始終無法根絕的理由之一。
  第二,峰島勇次郎從不為自己的發明申請專利。只要不曝光,就可以把他的發明說成是自己的技術,光明正大地用來賺取利潤。甚至就連非犯罪組織的正當團體,都往往會屈服於這種誘惑之下。
  第三,高度的技術力可以提升國家的優勢。說得再簡單一點,如果想在國際政治舞臺上居於領先地位,就必須具備比他國更突出的科技,以及這些科技所帶來的軍事力與經濟力。覬覦峰島遺產而引發的爭端不限於犯罪組織,還經常會演變成國家規模的爭奪,說來也是理所當然。
  然而,至少對於黑川謙這個精通多方內幕,自身更惹得無數譭謗謠言的人來說,他不會現在才對這種事感到疑問,也不可能需要部下提供他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句話中唯一包含的情緒,就是字面上的疑問。那是種天真而幼稚的疑問。
  「這玩意毫無疑問是遺產科技的產物,可是ADEM做了什麼?竟然讓國際政治的角力絆住而沒有辦法出動,實在是太離譜了。這次也是一樣,對方有聯合國當靠山?給這樣的聯合國綁住,ADEM還能有什麼搞頭?」
  福田察覺到只有在說出ADEM這個名稱的時候,黑川表情中有了微妙的改變。
  「你覺得我們可以做什麼?我們就只能乖乖閉嘴,看著那群拿著對自己有利的法律當後盾,只顧貪求自身利益的傢伙無法無天地亂搞嗎?」
  答案十分明顯,的確只能閉上嘴看著他們亂搞。超過四十歲的福田早就知道這個問題的標準答案了。
  就連福田那經過百般磨耗而心灰意冷的心中,也仍然留有些微的正義感與自我犧牲精神。然而他認為憑自己這種人,根本不可能有能力改變世界。自己的力量實在太過渺小,頂多只能在自己影響所及的小小範圍內盡力而為,滿足於自己的努力而已。
  「我要跳脫法律的束縛來行使正義,這種想法是不是太危險了?」
  黑川平靜地對默默不回答的福田宣告:
  「我要執行那個計畫。」
  對於黑川所說的計畫,福田也是在一個禮拜之前,才從他本人的口中聽到實際內容。當時福田覺得這個計畫極為荒唐,然而現在他說出來的卻又是另一番話:
  「人們肯定會在您背後指指點點,說您是叛國賊。」
  「不做到這個地步,世界就不會改變。只做到ADEM那樣是不行的。」
  「多半還會碰到非得犧牲同志的情形。」
  「我早有覺悟,我不在乎遭人怨恨。」
  「不論成功還是失敗,您都只會在歷史上留下惡名。」
  「我要的不是名譽。」
  窗外荒廢的街景映照在黑川眼中。接著他轉過身來面對福田,斬釘截鐵地說了:
  「我要的是一個可以讓人活得有人權的世界。」
  「這是理想論,計畫太無謀了。人類有史以來從沒有一個人成功過。」
  「計畫成不成功不是問題。我,不,應該說是我們;我們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夠傳達給一些人瞭解。我們希望世界改變的心意,一定能夠傳達出去。」
  福田打從心底無言以對。黑川是個徹頭徹尾的夢想家,是個只為了自己的理想,甘願承擔任何罪名的傻瓜,更是個連自身利害都忘在腦後,有著某種缺陷的人。黑川這個人的本性竟然到現在都沒有讓人拆穿,實在可以說是一種奇跡。
  「……我就捨命陪君子,奉陪到底吧。」
  而福田也認為正因為如此,他才更需要有像自己這樣的人來輔佐。
  「我們要對世界發起革命。」
  就在這沙塵漫天飛舞的荒野中,一頂儉樸的帳棚裏,黑川對唯一的知己如此宣言。

[ 本帖最後由 dan4514 於 2008-10-27 12:43 編輯 ]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2:47
VII - 第一章 奪回


  1


  才剛睜開眼睛,就看到由宇的臉近得呼吸都會噴在自己臉上。
  「哇啊啊啊啊!」
  鬥真驚嚇過度,上半身直往後仰,但已經躺著的他當然做不出這種動作,結果就是後腦杓重重撞上地板。
  「你在搞什麼?」
  由宇那低到冰點以下的冰冷語氣,落在痛得抱頭打滾的鬥真身上。
  「我、我在……」
  鬥真試圖想起他之前是在做什麼事。
  「我在……呃……」
  當時他們吃的、穿的、住的全都讓橫田家打理,所以想說至少幫忙做個大掃除。家裏只有一名家庭主婦跟一名幼兒,難免會有一些粗重的工作能不做就先不做的情形,而鬥真就以這些粗重的工作為主,在整個家裏四處打掃。最後把客廳打掃乾淨,精疲力盡的他當場在地板上躺成大字形,就這麼睡著了。
  「啊啊,對喔,原來我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總算弄清楚事情經過後,接著讓他覺得好奇的不是由宇那受不了他似的眼神,而是一陣強忍的笑聲。那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橫田和惠的笑聲。
  「沒關係啦,鬥真他一定是累了……噗,嘻嘻,嘻嘻嘻嘻。」
  和惠按住嘴,把臉別到一邊。
  「對、對不起了,鬥真,晚點……嘻嘻,我會好好罵鏡花的,啊哈哈哈。」
  「咦?為什麼?」
  由宇皺起眉頭,和惠則笑個不停,而且還說要罵鏡花,讓鬥真搞不太清楚狀況。
  就在這個時候,鏡花踩著咚咚咚的可愛腳步聲出現了。她朝鬥真的臉上看了一眼,天真無邪地笑了笑。
  「鬥真哥哥好帥喔。」
  無論笑容還是發言都很天真無邪,但為什麼就是會讓人有種難以言喻的不祥預感呢?鬥真很快就想通了。鏡花握在手上的東西,或許就是這種不祥預感的元兇。
  「鏡花,你手上的是什麼東西?」
  「這個?這是用來畫畫的。」
  鏡花精力充沛地把黑色麥克筆揮來揮去,答話的聲音也是活力十足。
  「這、這樣啊。」
  鬥真慢慢轉頭環顧周遭。和惠在與鬥真眼神交會的瞬間,立刻以連由宇都自歎不如的速度別過頭去。
  「對、對不起,嘻嘻嘻,鬥真,晚點、我會好好,啊哈哈。」
  儘管她用手按住嘴巴跟肚子,肩膀的抖動卻停不下來。
  接著跟由宇四目相對。她是沒有把臉別開,但以一副再也受不了他似的表情說了:
  「你的遲鈍實在讓人佩服之至。就算累得精疲力盡,像你剛剛那樣一點戒心也沒有的模樣,可真叫人想學也學不來。不過……」
  雖然這番話說得十分平淡,但才說到一半,她似乎是再也忍耐不住地停止說話,最後更別開了臉。
  「噗嗤。」
  就這麼笑了出來。
  猜到自己遭逢了什麼災難的鬥真,立刻沖進洗手間,站到鏡子面前一看。
  「啊啊啊啊!」
  儘管早已料到臉上有些什麼東西,鬥真還是沒辦法克制自己不喊出來。
  他的臉上填滿了多半是鏡花所畫的塗鴉。兩邊臉頰上都有著疑似花朵的漩渦圖樣,額頭上則有著三個勉強可以猜出大概畫的是人的東西,兩邊眉毛連在一起,嘴巴的周圍則多了類似鬍鬚的圖樣,試著閉上一隻眼睛,果然就看到眼瞼上也畫了眼睛。除此之外,連鼻子、耳朵到脖子,也都畫滿了各種塗鴉,簡直就像是全身寫滿了驅魔經文的無耳芳一(注:日本怪談之一)。
  「這、這太過分了啦……鏡花。」
  沒出息地抱怨之餘,鬥真還是立刻轉開水龍頭,用冷水跟肥皂洗臉。然而照在鏡子裏的臉卻沒有任何改變,臉頰上還是有花,額頭上也仍然有著奇妙的人跳著舞。
  「你也真夠無知的了,油性筆哪有這麼容易洗掉?」
  「這是油性筆喔!?」
  不知不覺間已經站在自己身後的由宇,態度拽得不得了。
  「啊,還有不要把我寫在你肚子上的算式洗掉,晚點我要記錄下來。」
  「咦?你說肚子……」
  鬥真把衣服卷起來,露出自己肚子,上面龍飛鳳舞地寫滿了各種陌生的數位與符號。
  「為什麼!」
  「看著你糊塗的表情,我忽然想到了一個算式。當時手邊沒有什麼地方適合寫下來,所以我就先拿你的肚子來代替便條紙了。」
  「不要這樣好不好,竟然連由宇都塗鴉。」
  「這不是塗鴉,是很正式的算式。你懷疑我的計算能力嗎?」
  看到由宇一臉不高興的表情做出離題十萬八千里的反駁,鬥真只能回以半放棄的表情。
  「就算是這樣,也不用寫在我的肚子上吧!」
  「不寫下來搞不好會忘記,我是無可奈何之下,才會寫在你肚子上的。」
  鬥真完全無法理解到底是哪里無可奈何。
  「由宇頭腦那麼好,根本不可能會忘記吧?」
  「這你就錯了,鬥真。寫下來跟背起來,這兩種行為在大腦中留下的紀錄是不一樣的。」
  由宇訂正得十分冷靜,目光卻有點四處亂飄,這是錯覺嗎?
  「那也不用……」
  「我拿來了。」
  這時出現的是鏡花。她拿起LAFI三號機的模樣顯得十分吃力,一步步努力將它搬來。
  「嗯,辛苦了。那我馬上就來紀錄剛剛寫好的算式吧。」
  由宇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從鏡花手中接過LAFI三號機,打開了上蓋。
  但她的笑容當場僵住,身體也停在非常不自然的姿勢。
  「怎麼樣?變得更帥了喔。」
  鏡花朝著LAFI三號機所說的這句話,跟先前對鬥真所說的話完全同質,手上也一樣握著油性筆。
  不只是鬥真,就連風間也遭到了橫田家這個小暴君的毒手。

  「鏡花,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胡鬧!」
  和惠生氣的模樣,讓鬥真覺得十分意外。雖然他跟和惠並不是那麼熟,但對她的印象總是以溫和居多,所以他原本以為和惠應該只會溫和地說說鏡花而已。
  然而那個淘氣又活潑的鏡花,現在卻一臉要哭的表情,縮著身子乖乖跪坐在和惠身前,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更是十分惹人憐愛。
  由宇一邊擦著螢幕上的塗鴉,一邊看著她們兩人。
  由宇的目光有著難得一見的溫和,但眼神中卻又顯然蘊含了陰影與寂寞,讓鬥真有種揪心的感覺。
  「嚴厲中有著慈愛,所謂的母親大概就像這樣吧。」
  「……嗯。」
  鬥真想起了自己那段跟現在的和惠與鏡花一樣,母子兩人相依為命的童年,於是點了點頭。
  儘管當時年紀還小,卻已經覺得母親十分漂亮。每次到了開放參觀教學的日子,同學都會說阪上的媽媽很漂亮,讓他十分驕傲。
  他的母親個性開朗活潑,所以罵他的時候也非常有氣勢,不是和惠這種程度的嚴厲所能相比。而且也可能因為鬥真是男生,動手打他的情形也很多。
  「以前我也常常被媽媽罵。」
  然而現在回想起來,每一次母親打他、罵他,都有著正當的理由,而他也絲毫沒有怨恨的想法。唯一讓鬥真心也怨懟之意的,是母親突然丟下自己失蹤這件事,但就連這種心情,他也已經多少調適過來了。
  ──嗯?
  然而有個念頭卻卡在腦子裏。他總覺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跟母親有關,但一試圖回想,就覺得心頭會掀起一些波紋,讓他沒辦法靜下心來。
  「……不知道我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咦?」
  「沒事,我什麼都沒說。」
  由宇也沒發現鬥真陷入沉思,低下頭去用力擦著LAFI的螢幕。
  『別再用力了,螢幕會破掉。』
  「少囉嗦。」
  由宇無視於風間小聲的抗議,粗暴地擦著螢幕。憑由宇的本事,應該可以更有效率、更簡單地除去油性筆的字跡,但她就是沒有那麼做,而是老老實實慢慢擦。
  「你挨駡的模樣我可以輕易想像出來。不過,比方說……唔,例如想像麻耶挨駡的模樣,就會讓我覺得不太對勁。」
  由宇今天很多話。
  「也對。不過我想麻耶應該沒有被罵過,因為麻耶的母親在她還小的時候就過世了。」
  「是嗎?原來她跟我一樣啊……」
  「是啊。」
  再講下去,多半就會把彼此的父親也拿出來講,所以鬥真趕忙接上別的話頭,想辦法避開這個話題。
  「我會跟麻耶那麼要好,搞不好也是因為麻耶少了對母親的回憶。」
  「這話怎麼說?」
  「我是所謂的妾腹子,照理說女生應該都會討厭這種兄弟姊妹,像勝司先生就擺明瞭討厭我。這也難怪,知道自己爸爸在外面還有女人,而且連孩子都生下來了,當然會覺得沒趣了。」
  「唔,是這樣啊?你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就是一個人很好,很平凡的媽媽,她做的漢堡排很好吃。」
  「嗯,和惠的漢堡排也很好吃,看來漢堡排果然是媽媽的味道裏少不了的必備事項啊。」
  由宇人側臉上流露出來的表情太過複雜,讓鬥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唯一能從她臉上看出來的,就是一種近乎死心的羡慕。
  「等我回到NCT,唯一會讓我遺憾的……」
  由宇說得十分落寞。
  「就是麻耶的紅茶,還有和惠的漢堡排了。」
  由宇說過她就連吃飯也一直都是一個人吃,不知道是不是連去意識到寂寞的情緒都已經消磨殆盡了?
  「怎麼了?看你一臉消沉的表情。啊,對喔,原來是這樣,對不起,我竟然疏忽了。你泡給我喝的那種有咖啡味的粉末,也挺不壞的。」
  ──不是這樣的,由宇。麻耶的茶跟和惠的料理,味道確實都很棒,然而真正讓由宇覺得美味的,是跟其他人一起喝的茶,跟大家一起吃的飯菜。
  但鬥真沒有把這種想法說出口。針對如何才能讓由宇獲得自由這個問題,除了由宇自己所給的三種方法以外──他還沒有找出不必用大口徑的槍打穿她的頭、不必把她的知識連著人格一起破壞、也不用再度讓她被囚禁在NCT裏的第四種方法。
  由宇真正祈求的、真正想要的,並不是全球最頂尖的頭腦,也不是不容他人望其項背的天才特質。
  而是自由、平穩、日常,說起來都是些非常平凡的事物。然而對峰島由宇來說,什麼才是自由?什麼才是平穩的日常?鬥真還沒有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2


  『……真,鬥真、鬥真!』
  風間喊了鬥真的名字好幾次。
  『你有聽見嗎?鬥真,回答我。』
  「嗯,我有聽見,我沒事。」
  鬥真慢慢睜開眼睛。然而不管有沒有睜開眼睛,看到的景色幾乎沒有什麼兩樣。他身處黑暗之中,然而現在待在黑暗中,反而讓他保持住平靜。
  『真的嗎?看起來可不像沒事。』
  「不用擔心。」
  『那就好。』
  「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了在橫田家度過的時光,想起了由宇那連羡慕的心情都已經消磨殆盡的側臉。
  『你還真夠鎮定啊,差不多是《自由》該出現的時候了。步驟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不過我再跟你確認一次。我會配合《自由》的下降,讓現在沉入海中的球體實驗室上升,同時你則要從頂部的艙門出去,全力朝《自由》跑過去,憑你的腳力應該勉強跳得過去。』
  「……嗯。」
  他想起了在橫田家的那段談話。那是由宇跟自己之間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平穩的談話。
  自己已經想起了真相,想來多半再也不會用那種平穩的心情談起母親了吧。
  然而若有人問他是否希望真相繼續封住,答案卻是否定的。
  他不會不去正視真相。如果自己是連母親都殺的禁忌之子,如果自己是別人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製造出來的工具,那就更不能再讓任何人操作自己的記憶,不能再讓自己遠離真相。
  由宇跟自己的相遇,是出於偶然,還是出於必然?不管答案是哪一種,人們多半都會以命運來形容。然而若說就連這種相遇,都跳脫不出彼此父親的手掌心,他又該怎麼辦呢?
  他絕對不要,絕對不能接受。如果連自己對由宇的感情,都完全落入他人算計之中,這叫他怎麼能夠接受?
  為什麼自己會那麼喜歡那個黑髮的少女呢?她本領高強,而且脫俗、努力,又那麼美麗,有著太多吸引人的理由,然而不管是挑哪一個理由來當成答案,都讓鬥真覺得不太貼切。他找不出什麼辭彙可以原原本本地表現出自己的心情,但是有件事他非常肯定,那就是自己絕對不想再放開她,想要保護她。因為如果沒有好好抓住由宇,想必就連自己都會放棄自己。
  『喂,鬥真,你有在聽嗎?』
  「有啊。」
  嘴上說得理所當然,但風間的話他其實有一半沒聽進去。盤據在他心中的,是一股平靜卻又劇烈的怒氣。
  若那麼想要遺產,去追峰島勇次郎不就得了?由宇跟風間說過七原罪很可能跟峰島勇次郎有關,而且儘管那次經歷如夢似幻,但鬥真確實見過峰島勇次郎本人。
  峰島勇次郎確實存在。
  他穿著一身白色西裝,突然出現在鬥真眼前,悠哉地講了許多高深莫測的話,之後又忽然地消失。
  為什麼自己那個時候什麼都做不到?
  讓咬緊嘴唇的鬥真回過神來的,是憐遞到他眼前的一個灰色小盒子。
  「這就是解毒劑,盒子是特製的,被點38口徑的子彈在極近距離打中也不會有問題,不過你還是得小心別弄壞。」
  先前不管聽什麼都左耳進右耳出的鬥真,對這句話卻明顯有了反應,目光焦點確實對準了這個盒子,裏面裝的正是由宇的性命。
  「裏面還有強心劑,不過不太建議使用。三十二小時前她就已經施打過一次,而且考慮到對方還有可能對她施打自白劑之類的藥物,對心臟的負擔……」
  「就是說除瞭解毒劑外最好都別用是吧?」
  鬥真打斷了憐的話,小心翼翼地將裝有解毒劑跟強心劑的灰色盒子放進內側口袋。既然是沒有救贖希望的話語,那麼聽再多也是枉然。
  口袋正好位於他的左胸,由宇的性命就寄託在自己跳動的心臟上。
  她嬌小的身軀被施打毒素,還打了強心劑強迫她行動,搞成了個藥罐子。
  光是想像她被枷鎖奪去自由的模樣,鬥真就滿腔怒火。
  為什麼?為什麼只有由宇非得受到這麼殘酷的對待不可?
  『時間只剩十分鐘左右,鬥真你聽好了……』
  由宇會死?
  由宇到底做了什麼?她明明無時無刻都在犧牲自己,保護別人。
  長年來她一直壓抑自己的渴望,一直忍受不人道的待遇。
  她那對有如黑曜石般清澈的眼睛,以及仿佛忘了陽光的白皙肌膚,都美到讓人看得倒吸一口氣。然而鬥真從來沒有看過由宇發自內心的笑容,一次都沒有。
  『我繼續說明。《自由》外殼所用的材料是T00合金,D級遺產,就算是鳴神尊,恐怕也很難一刀劈開。駕駛艙的玻璃則為C級遺產,推定跟這個球體實驗室的外壁是用同一種材料,要破壞極為困難。你要找的是《自由》上方的艙蓋,用鳴神尊破壞掉艙蓋的鎖。這是在跟時間賽跑,如果動作不夠快,人還沒進去《自由》就拉高高度……』
  胸口一陣滾燙,憤怒的情緒慢慢擴散到全身,緊緊握住鳴神尊的右手已經沒了感覺。
  峰島勇次郎活得那麼悠哉、那麼自由、那麼自得其樂。他談起女兒時的口氣也十分平靜,不畏懼任何人,也沒有將被敵人捉去的由宇放在心上,就這麼消失無蹤。
  全世界都在爭搶遺產,爭奪峰島由宇。不管是他人或是由宇自己,都對她百般苛求,但由宇仍然挺身而戰。她試圖對自己發明的東西負起責任,說危險的自己應該要跟世界隔離,因而壓抑自己的渴望。
  為了爭奪峰島由宇而起的爭端,說穿了就是在利用峰島由宇那種不願逃避,企圖負起責任的正義感與善良。鬥真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這點。
  ──然而真正最不能原諒的……
  握著鳴神尊的力道強烈得幾乎是要拆了自己的手。
  ──是沒能保護由宇的我。
  絕對要救她出來。不光是從海星之中,更要從峰島勇次郎留下的咒縛中救出她,把由宇帶到陽光照得到的地方。
  『好了,鬥真,你聽清楚了。據我推測,囚禁峰島由宇的地方……』
  「廢話少說。」
  『你說什麼?你打算不靠任何指引,自己在那麼大的艦內把她找出來?就算有人指路,剩下的時間都已經嫌少了。』
  隨著風間這幾句出口,球體實驗室也開始往上浮起。
  『正確地說來是十一分十八秒。毒素種類繁多,計算上多少會有誤差,不過……』
  「我要你廢話少說,趕快浮上去。」
  『唔,你這種口氣……』
  「儘管去吧。」
  憐打斷了鬥真與風間的談話。
  「離水面只剩十幾公尺,沒什麼大不了。是他本人說要去,那隨他去不就得了?」
  說完憐就以手動的方式打開了通往外部艙蓋的通道艙門,要鬥真趕快離開。
  「從這裏過去三十公尺,右手邊會有個艙蓋。」
  言下之意,自然是鳴神尊的繼承者哪會這麼簡單就死。
  鬥真就這樣朝著艙蓋跑了過去。憐從他背後關上了門,大概是為了避免海水灌進來吧。
  憐說得沒錯,沒過多遠就看到了艙蓋。
  鬥真轉動頭上的轉盤,打開了它。
  『等一下,鬥真,還太早了!』
  鬥真沒有聽見風間隔著對講機所發的制止聲,他根本聽不進去。動手打開艙門,大量的海水立刻倒灌進來,但鬥真不予理會,照樣爬著梯子上去。當他來到外面,球體實驗室的頂部剛好浮出海面。
  鬥真就這麼站在頂端,兩眼注視前方,毫不猶豫地拔出鳴神尊。握著刀的手熱得滾燙,心中沒有一絲懷疑能不能駕馭鳴神尊的不安想法。現在的鬥真已經沒有時間、沒有心情天真了。
  一陣衝擊襲向球體實驗室,撼動了這直徑五百公尺的立足之處,球體實驗室撞上某個看不見的物體。就在同時,眼前的空間開始扭曲,一個巨大的飛行物體就此現身。
  「……她在。」
  在這全球最大的飛行物體,全寬超過四百公尺的巨大品質之中。他要找的目標十分嬌小,身高還不滿一百六十公分。
  「由宇她就在裏面。」
  但鬥真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由宇的存在。
  「啊啊啊啊啊!」
  想到這裏,鬥真已經開始往前飛奔。玻璃球體上的海水還沒有流光,顯得十分滑溜,但鬥真卻毫不猶豫地全速飛奔而過。沿途踩出爆炸似的水花,筆直地朝《自由》的駕駛艙延伸過去。
  『鬥真,冷靜一點!你要先爬到《自由》上面,想辦法把艙蓋……』
  從耳機傳來風間的聲音,但鬥真完全不予理會。從握著鳴神尊的右手擴散開來的熱度,幾乎要將他全身燒得滾燙,但這滾燙感現在反而讓他覺得痛快。
  《自由》已經近在眼前。機身外殼採用峰島勇次郎發明的遺產科技,是種連宇宙塵直都能擋住的材料。然而鬥真完全感受不到這種材料的壓迫感,比起右手傳來的那股扎實的感覺,這種素材的存在感也只與尋常塑膠無異。
  「啊啊啊啊啊!」
  他在發出怒吼的同時奮力一跳,連人帶刀將鳴神尊朝駕駛艙的玻璃揮了下去。刀刃沒有遇到任何抵抗,直沒至柄。接著整片玻璃就以鳴神尊為中心,出現了蜘蛛網狀的裂痕向外擴散,不到一秒就化為無數的玻璃碎片,與海水一起潑灑進《自由》內。
  儘管高度只有海拔數十公尺,但氣壓的變化仍然造成劇烈風壓,在駕駛艙內吹起了一陣夾帶著四散的玻璃碎片與海水的暴風。
  每個人都趕忙閉上眼睛,同時用手護住臉部。
  當他們再度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名眼神冰冷的少年,提著小刀獨自站在他們眼前。

  突如其來的入侵者,讓飛行員們陷入慌亂。《自由》擁有完美的隱形功能,而且有著要塞似的巨大機身。而這架連要發現都很困難的飛機,竟讓一名少年只憑著一把小刀就闖了進來。駕駛艙那連飛彈直擊都能擋住的特殊玻璃,卻被一把小刀輕而易舉地擊碎,他們的大腦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駕駛艙內的十名海星士兵,都因為恐懼與震驚而僵住。這群人都是操縱《自由》的飛行員,要讓這架全長超過三百公尺,全寬更達到四百公尺以上的巨大飛機穩定飛行,就得用上這麼多的人力,並加上優秀的航空電子設備輔助才行。
  「由宇在哪里?」
  這句帶著殺意的話,讓每個人的四肢變得更加僵硬。在這種連呼吸都有困難的極度恐懼下,就算想開口也辦不到。這名十七歲的少年所散發出來的殺氣就是如此異常、如此凶煞。
  隨著這句話出口,鬥真拿起小刀擺出了架勢。這把小刀比鬥真的殺氣更加懾人,刀身仿佛罩上了一層因空氣溫度過高而讓景象扭曲晃動的現象,同時卻又有種幾乎令人凍僵的冰冷氣息。並不是真的有高熱空氣造成景象搖晃,但就是有某種莫名的事物,擾亂了這群飛行員的視覺。而這莫名的事物造成恐懼,束縛住了他們身體,別說一根手指都不能動,甚至連眨眼都辦不到。
  「她在哪里?」
  少年第二次發問,手上小刀同時一揮,兼具輕量與超高硬度的特殊合金制座椅,一聲不響地被砍成兩截而倒在地板上,就跟駕駛艙的玻璃一樣。這本來不可能發生的光景,讓士兵的恐懼與緊張終於崩斷,不,是一刀切斷了。
  士兵們一起將手伸向腰間的槍。以一敵十,而且還是刀械對槍械。按照常理推斷,不用打也知道哪一邊會贏,但少年跟那把小刀都不尋常。
  他們的手還沒有碰到槍,鬥真已經有了動作,只以半步就逼近最靠近他的士兵,連續將鳴神尊的刀柄埋進兩名士兵的心窩。就在拔槍動作進行的期間,又讓兩名士兵走上了同樣的命運。等到他們的手指碰到扳機,第五與第六個士兵正好倒地,還剩下四個人。鬥真的動作毫不停歇,準星還來不及對準快速移動的鬥真,又有一個人倒地。鬥真在對方擔心誤傷自己人而有所猶豫的期間,又解決了兩個人。
  不知不覺間,只剩一名士兵還沒有昏倒,他以發抖的手將槍口對準鬥真。
  「由宇在哪里?」
  鬥真呼吸絲毫不亂,以跟剛開始一模一樣的口氣問出這句話。
  「哇啊啊啊啊!」
  剩下的最後一名士兵,在恐懼驅使下扣了扳機。錯亂中所發射的子彈,軌道能對到鬥真身上,可以說純粹是幸運的產物。然而鳴神尊一揮,槍彈只留下幾點火花就遭彈開。
  恐懼超出了極限,讓士兵當場失禁,思考與情緒都完全凍結住。
  「哼。」
  看出問不到什麼情報後,鬥真隨手將刀一揮,最後一名士兵也就此倒地。
  就在這時,刺耳的警報聲響起,將鬥真的入侵告知全艦。
  駕駛艙內的各種儀錶指示燈也同時熄滅,這表示《自由》的所有控制權,已經移交預備駕駛艙掌握了。
  不過對鬥真來說,這些事情根本無關緊要。現在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由宇的所在。鬥真用手碰了碰懷中的針筒。只剩十分鐘,要是沒趕在十分鐘內施打解毒劑,由宇就會沒命。
  他必須在這全長三百公尺以上,全寬四百公尺以上的巨大飛行物體中,不靠任何指引找出一名少女,而且裏頭還載滿了數百名,甚至可能是數千名的敵軍士兵。
  照常理來想,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但鬥真臉上卻沒有浮現出焦躁或放棄的神情。
  也不知道是因為進入緊急狀態,還是本來就需要特別步驟,駕駛艙的門就是打不開。然而鬥真卻不慌不忙,隨手揮動鳴神尊三次,被切成好幾段的合金門發出沉重的撞擊聲響掉在地上。
  就算看到切開的門對面,已經有士兵拿槍等著,鬥真仍然心如止水,表情沒有絲毫改變。
  他化為一具戰鬥機械,揮刀朝士兵砍了過去。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2:48
(VII-1)


  3


  心口一陣火熱。內心處理不完的情緒跟著眼淚一起上湧,讓由宇全身顫抖。
  這是因為毒素膠囊已經開始溶解,或是海星施打的藥物對她身心產生了不良影響嗎?
  ──不對。
  她會有這種心情、這樣的感情,會流下這些眼淚,是因為看到了鬥真的身影、喊出了鬥真的名字。
  「竟然從正面硬闖……真是個傻瓜。」
  嘴上說的話與自己的心情正好相反。由宇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只隱隱約約知道那是心中累積的情緒,在尋找宣洩的出口造成。
  她不懂。這些年來由宇隨時都完美地控制自己,像她優異的體能就來自這種完美的控制。對她來說,所有事情都只是頭腦勞動。但這種控制最多只限於肉體方面,不受理性管理的感情終究無法控制。
  「笨蛋……要是因為硬闖而多受無謂的傷,那該怎麼辦……才好?」
  那個少年一定會奮不顧身地跑來救由宇,問題是在於黑川會如何對應。鬥真的目的顯而易見,黑川多半會立刻採取對策,而且他現在肯定對自己在最後關頭露出破綻十分後悔,想必會立刻派兵來了結由宇的性命。鬥真趕在士兵來之前就找到由宇的可能性,是無限趨近於零。
  就在這時,由宇的身體晃了一晃。這不是《自由》的G力所造成的。
  ──終於生效了?
  真的毒素膠囊開始溶解了,由宇自己並不知道裏面裝了哪些毒素。
  「這會是ADEM的藥物產生的影響,還是黑川做了什麼手腳嗎?不,現在不是分析這種事的時候,重要的是想辦法活下去。」
  由宇勉力把隨時都會脫韁的思考拉了回來。
  她重新整理自己的狀況。枷鎖把由宇綁在房間的正中央,狀況跟第一次在《自由》裏醒來的時候一樣。當時她利用了一時疏忽而貿然接近的醫師成功逃脫,但現在房間裏沒有人在。
  不過再這樣下去,不用幾分鐘就會有海星士兵趕來。在瑪門已經完全複製記憶的現在,黑川還會讓由宇活命,純粹是出於一種惡意的表露。
  然而當下一旦多出了阪上鬥真這個不確定因素,黑川就應該會分秒必爭地派人來要了由宇的性命吧。
  乍看之下要脫逃是不可能的,但由宇的眼神卻沒有放棄。
  一定要從這裏逃跑,不能在這裏白白等著被殺。
  從四面八方的牆壁延伸過來的鎖鏈,奪去了她所有自由。要是繼續待在這裏,等著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條。
  ──我要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由宇咬緊牙關,丹田蓄力,接著猛力扭動身體。肩膀發出悶響,登時一陣劇痛攻心,但由宇仍然不哼一聲,平靜地進行作業。
  劇痛讓額頭上冒出汗水,但只要腦海中浮現出那名跑來搭救自己的少年,就覺得這股劇痛也沒有那麼難忍了。

  兩名海星士兵一走進囚禁由宇的房間,就從腰間槍套中拔出手槍,拉動滑套讓子彈上膛,把槍口頂在由宇的額頭上。
  然而他們的動作在這時停住。由宇的頭低垂,全身一動也不動。整個房間都是血腥味,味道是來自由宇臉部跟地板,鮮血濺得滿地都是。
  「她怎麼了?」
  一名士兵發問,另一人則看了看表後回答:
  「你這一說我才想到,記得是說她本來就會毒發身亡,看來時間已經到了啊。」
  「啊啊,原來是經過痛苦掙扎才吐血而死啊。」
  士兵強忍想別過臉去的衝動,手上卻又慎重地抓著由宇頭髮讓她的頭抬起。低垂的頭部往後仰起,露出了滿是血跡的臉孔。
  「怎麼辦?要跟上面報告說已經死掉了嗎?」
  「等一下,先確定是不是真的死了。」
  吐出大量鮮血且不再動彈後,少女那無與倫比的美貌,看上去就像做工精巧的人偶,反而帶起了恐懼心理。儘管如此,士兵還是伸手去碰由宇的頸部,想摸摸看她有沒有脈搏。少女的身體還十分溫暖,反而更讓人毛骨悚然。就在士兵的手碰到頸部前,少女身上先產生了變化。原先閉上的雙眼突然睜開,露出滿是血絲,目光空洞的眼睛。
  「哇!」
  兩名士兵趕忙往後跳開。士兵抬起的頭部也無力地垂下,就這麼咳個不停。
  「明明就還活著嘛。」
  說是這麼說,但少女已經性命垂危,身體還不時會痙攣,發出呻吟的聲音,兩名士兵判斷這是毒素正在侵蝕她那小小的身體所造成的。她那被枷鎖銬住的細嫩手腕也在流血,沾上血的美麗黑色長髮粘成一束束深紅而泛黑的發束,加上這幾天來都沒有好好供應她飲食,讓她的臉頰變得極為瘦削。她的模樣就是這麼慘不忍睹,令人沒辦法正眼看上一眼。
  「我馬上讓你解脫。」
  士兵再次用槍頂住她的額頭。這次少女不再毫無反應,而是緩緩抬起了頭。那對不准焦點的視線,讓士兵看得背脊發涼。士兵過去曾經多次看過現實中的死亡,但像她年紀這麼輕的少女則是第一次。
  「……我不……想死。」
  少女以幾乎小到聽不見的聲音懇求。
  「不行,你已經沒救了,我至少可以讓你不用活受罪。」
  士兵這番話簡直在說給自己聽似的,槍口更用力地頂在她額頭上,使力扣住扳機。少女懇求的眼神深深刺在士兵的心中,讓他無論如何都不忍正視,撇開視線扣下了扳機。另一名士兵也移開了視線。
  槍聲在狹窄而冰冷的室內迴響,讓人耳朵都覺得痛。視野一角可以看到少女嬌小的身體大幅度後仰,士兵認為那是中彈而產生的作用力,但是他錯了。不,真要深究起來,士兵打從一開始就不該撇開視線。
  少女的身體之所以後仰,並非因為中彈,而是出於少女自己的意思。偏離目標的子彈繼續前進,破壞了一部分枷鎖。
  「我要感謝你們……感謝你們還有剩下良心可以讓我利用。」
  士兵聽不懂少女這話是什麼意思,但他們從這句話的語氣,聽出少女儘管性命垂危,卻絕對沒有放棄活下去的意志。
  忽然間,從四面八方延伸來的鎖鏈,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由宇就以這只有一個點遭到破壞的鎖鏈為基軸試圖脫逃。她的腦中已經建構出一套錯綜複雜的機關謎題解答,而她現在就在根據該解答來操縱身體。
  然而兩名士兵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開槍的士兵一共花了四秒找回判斷能力並再度開槍,另一人因為離得稍遠,客觀地觀察到整個情形,所以只花了兩秒。
  由宇從拔槍的動作來推測士兵的熟練程度,他們會瞄準軀幹而不是頭部。看到他們做出符合理論的正確行動,由宇的嘴角往上揚起。只要對手不是峰島由宇,這就是非常正確的判斷。
  接著從士兵的姿勢來目測子彈的軌道。由宇的目測精度足以跟精密機械相比,她扭動受到束縛的身體,但遭到綁住的身體實在是避無可避。第二次槍聲響起,子彈軌道看起來分毫不差地貫穿了由宇的身體,但實際上卻碰出了火花,讓子彈的軌道偏離,只淺淺地削過枷鎖表面與由宇的側腹。
  彈開子彈的自然是枷鎖的金屬部分。諷刺的是之前將由宇五花大綁的枷鎖,現在卻救了她的命。誤以為這出於偶然的士兵,又扣了兩次扳機,而枷鎖也再度彈開子彈兩次。
  最正確的做法,就是將槍頂在由宇的額頭上扣下扳機,但他們沒有選擇這個方式。不,應該說在由宇的誘導下,讓他們不去選擇這個方式。之所以連自己吐血的模樣都拿來利用,懇求著向他們討饒,為的就是達成這個目的,而她也成功地讓士兵別開視線。
  層層安排的計策,輕而易舉地限制了士兵的行動。
  由宇抓准這個空檔,贏得了上半身的自由,然而她的兩隻手卻不自然地下垂。為了更快、更容易擺脫枷鎖,她早已事先讓肩膀脫臼了。
  不過勝負卻花不到五秒鐘就決定了。
  就算兩隻手都不能用,但她可是峰島由宇,要解決兩名配槍的尋常士兵終究難不倒她。
  由宇跨過兩名昏倒的士兵,踩著踉蹌的腳步接近牆壁,猛力讓肩膀撞了上去。
  「嗚……啊。」
  隱忍已久的痛楚,讓她忍不住哼出聲來。
  之所以選擇這種粗暴的方式來接回關節,是為了用疼痛來提神,但過度的痛楚卻讓她一瞬間幾乎失去意識。
  「要是就這麼昏倒……可就得不償失了……」
  思考還是運轉不順。
  這次由宇慎重地接回了另一邊肩膀的關節,儘量減少疼痛。成功地接回關節後,還沒有時間喘口氣,又突然覺得目眩,讓她陷入天旋地轉的錯覺中,不由得膝蓋跪地。
  「這是神經毒素啊……」
  膠囊已經開始溶解。潛伏在全身血液中的無數毒素膠囊,儘管有設定溶解時間,但總是有個體差異存在,所以從先溶解的膠囊開始對由宇造成影響。
  「頂多只能再撐八分鐘吧。」
  等目眩的症狀消退之後,由宇兩腿用力,好不容易站起身來。她手扶著牆壁,踩著搖晃的腳步勉力向前走。
  正要走出房間,看到門把的影像竟然一分為三,讓她忍不住苦笑。藥物的影響來得比她預料中更快也更強。
  「我不能死,不可以死在這裏。」
  腦中浮現了在窗外看到的少年身影。
  要是待在這裏,第二波很快就會過來,留在這個房間裏是死路一條。然而鬥真的入侵讓艦內戒備變得薄弱,這個事實應該可以幫助由宇。
  她要去的地方是收容艦載機的機庫。在兩個小時前上演的逃脫劇中,她就完全掌握了這架飛機的內部構造。《自由》已經攀升了高度,要從艦內逃脫出去,唯一剩下的手段就在那裏。
  但是由宇沒有辦法告訴鬥真自己的所在。鬥真也許會從士兵口中問出囚禁自己的地方,而趕來這個房間。如果事情這麼發展,兩人就會剛好錯開,對於所剩時間不多的由宇來說,這些時間的損失多半會致命。
  不過由宇卻毫不猶豫。她相信只要自己前往機庫,鬥真也一定會到同一個地方。她沒有任何根據,也許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
  然而由宇對這種不合邏輯的思考,卻沒有一絲的懷疑。
  ──鬥真他一定會趕到我在的地方。
  由宇擦了擦弄髒的嘴角,扶著牆壁走出了房間。


  4


  快步走在《自由》通道上的黑川,臉色極為兇險而且嚴峻。
  「福田,報告狀況。」
  跟在他身後的副官福田武男,瞬間在腦子裏把各地傳來的報告統整完畢。
  「疑似阪上鬥真的入侵者,現在正從第一艦橋往第二主通道移動,途中與第二十七及第三十五警衛隊發生衝突。對方的入侵沒有停止,與他接觸的衛兵已經失去聯絡。」
  「已經三十六人了,阪上鬥真……我太小看他了嗎?」
  黑川咬了咬牙,誰能想到竟然有人會孤身正面硬闖《自由》?又有誰能想到有人能憑著一把小刀粉碎駕駛艙的特殊玻璃,還挺身對抗多達數千名士兵?
  「一擊就破壞了駕駛艙的強化玻璃……」
  這種結果讓人只能啞口無言。遺產技術的結晶之一,竟然讓一把看起來十分尋常的小刀破壞了。這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態,逼得黑川修正了自己的常識。
  之前他有接到報告說鬥真已經從比良見特別進出管制禁區出來。用來堵住出入口的水泥碎成沙塵狀,而士兵們則全都成了同個部位受到致命傷的遺體,沒有一個人例外。儘管不覺得這一切都是鬥真所為,但少年身邊確實發生了許多難以理解的事情。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明知士兵全部陣亡,狀況也始終無法明確掌握,自己為什麼沒有儘快派人查明原因?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峰島由宇身上,讓他輕視了阪上鬥真的存在。
  在監視器畫面上可以看到鬥真飛奔的身影。他的速度很快,快得讓作業員操作的監視器根本跟不上,再另上先前受到由宇操縱的瑪門在機內大打出手,癱瘓了許多監視設備,導致他們很難完全捕捉到鬥真的所在。也因此,如今他們只能透過跟鬥真接觸的部隊來掌握狀況。
  「第二十六、三十三以及三十八部隊,都在接敵之前就失去聯絡。」
  還沒有回報狀況,就遭到癱瘓的部隊,到現在已經有將近十個。換算成人數,也就表示已經有將近八十名的海星士兵被他打倒。
  「這應該算是《自由》的缺點吧。在極端狹窄的通道上,沒有辦法發揮人數優勢,地利是掌握在對方手上。」
  「是,而且影響超乎我們的預期。主駕駛艙的破損太嚴重,復原工作會花上很多時間,管制許可權已經轉移到副駕駛艙了。」
  「好,雖然發生了幾件意料之外的事,不過還是按照原訂計畫進行。出動攻堅部隊去佔領球體實驗室,在攻堅部隊出動的同時,本機也緊急脫離,轉移到隱形模式。不可以再讓更多入侵者跑進《自由》裏面了。」


  5


  就算讓鬥真闖了進去,對整艘巨大機身造成的影響終究有限,只見《自由》緩緩開啟了下方艙門,讓海星的兵力接連空降下來。
  無數條繩索朝海面垂下,讓看上去像水珠似的士兵順著繩索下到海中。士兵的腹部上配備小型氧氣循環系統DRAEGER LAR/V,這是一種美國海豹部隊(SEALS)也有採用的裝置,非常適合隱密行動,而他們的背上則背著裝有槍械的防水背包。
  跑出來的還不只是士兵。
  載著士兵的攻堅用SDV(小型潛艇)也接連從空中落下。這些用來佔領的兵器,在海面上撞出了大大小小的水花,紛紛潛入了球體實驗室。
  球體實驗室是以奇襲的方式突然出現,但黑川的反應也很快,他毫不吝惜地投入了原本就準備用來佔領球體實驗室的兵力。
  有個人透過監視攝影機,看著所有事情的經過。
  這個坐在球體實驗室中樞所在的中央球體區,觀看整個事態的人就是憐。
  儘管幾乎所有功能都已經廢除,但球體實驗室的監視攝影機還留著,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想來應該是解體作業的管理上必須用到,所以才沒有拆除。
  「陣仗可真大。」
  憐看著畫面,在沒有其他人,只有各式儀錶燈光的室內自言自語。儀錶發出的藍白色燈光,照亮了憐那中性而伶俐的側臉。
  『這就表示他們勢在必得吧。』
  不,這不是自言自語,室內還傳出了其他人說話的聲音。
  「看不到人實在不太好說話,可以請你至少在螢幕裏現身嗎?」
  憐朝著虛空說話。
  『也好。』
  先前說話的風間遼答應了憐的要求,身影出現在憐的眼前。然而他並不是出現在螢幕上,而是站在房間的中央。

08.jpg

  「這……難道是立體投影……不,是視網膜投影?」
  就連憐也不禁覺得驚訝。照理說應該只存在於電腦中的風間,卻能夠以實際影像出現在自己眼前。
  『沒錯,就是視網膜投影,直接把影像投影到眼球。』
  「球體實驗室裏還真有些有意思的設備啊。」
  『現在有時間聊這些不相干的事情嗎?』
  「那就請你不要搞這種不相干的演出。」
  風間無視於憐的諷刺,走到螢幕的前面。憐伸手想觸摸影像,但果然穿了過去。大概是試過後就滿意了,憐也不再把風間出現在眼前的這回事放在心上。
  「作業員呢?」
  『乖乖待在生活區裏。』
  「這裏的所有艙門鎖都完全不能以自動方式開閉,只能以手動方式開啟,這點沒有錯吧?」
  『嗯。多半是為了保全上的問題,但這些改造工程還真會找麻煩。』
  「我有很多話想說,不過眼前我就先同意你這個說法吧。想要阻止他們的進攻……」
  螢幕上亮起了一個綠色指示燈。
  『潛行準備已經完成了。』
  「請你立刻執行。」
  風間一彈響手指──正確來說,投影影像只做出了彈響手指的動作,聲音則是從喇叭發出來──整個球體實驗室就開始微幅震動。
  ──還真是多餘的演出。
  風間會有這麼多有人味的動作,讓憐覺得十分奇妙。在憐的想像中,風間的個性應該更數位一點。
  『我們就下潛到水深五百公尺處。到了這種深度,敵人就無法入侵了。』
  「已經潛入的人數有多少?」
  多個螢幕的影像一齊切換,每一具攝影機上都拍到了海星的士兵。他們脫去潛水服,從防水背包中取出武裝,開始穿戴在身上。動作之俐落,比起美國引以為傲的海豹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共有六十二名士兵入侵。』
  風間的語氣始終十分平淡。
  「看得出訓練度很高,了不起。」
  『裝備有M4RIS突擊步槍三十六挺、MK23SOCOM手槍四十二挺、閃光手榴彈六十三枚、震撼手榴彈……』
  「不用再說,知道這些就夠了。你一瞬間就能掌握到這麼多資訊?其中有些裝備應該沒辦法透過畫面確認才對啊。」
  『只要分析一下體格、服裝的凹凸、已經確定的裝備跟體重,剩下的裝備也大致都能推測出來。』
  「我都忘了,你在這裏就跟萬能的天神沒有什麼兩樣。」
  『我不否認。不過很遺憾的,在這個解體中的球體實驗室裏,我能隨心所欲的程度還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不只是閘門的開閉,幾乎所有功能都已經撤除。憑現有的設備,我大概可以解決三分之一左右的兵力,剩下的就交給閣下了,可以吧?』
  「很好。」
  憐就跟平常一樣,只在纖瘦的身上穿著黑色襯衫,看樣子並沒有攜帶什麼強力的武裝。
  然而就算看到六十名以上重裝備的特種部隊,憐仍然連眉毛也不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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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I-1)


  6


  「開火!不要退縮,開火!」
  接近哀嚎的吼聲在艦內回蕩。接著就是一陣劇烈的槍聲,幾乎將吼聲完全掩蓋過去。
  然而儘管有將近十個人在狹窄的通道內一起開火,他們的目的卻仍然沒有達成。
  「我要用這個。」
  士兵在手上的是顆手榴彈。
  在飛機內使用這種武器,乍看之下顯得極為無謀。士兵所拿的是破片手榴彈,這種武器並沒有填滿火藥,主要是透過爆風來向四面八方射出破片,以癱瘓敵人戰力為主要目的。
  所以實際的爆炸威力會比電影等娛樂作品中給人的印象要小得多,只是爆炸再怎麼小,終究不適合在機內使用。
  本來這種行為十分無謀,但有個因素將這種行動昇華為最佳的判斷,那就是構成《自由》的素材T00合金。全靠這比杜拉鋁輕四倍,強度也高出三倍的峰島遺產,士兵才能採取這種戰法。
  士兵拔開手榴彈的保險,朝目標投擲出去。
  「找掩蔽!」
  所有士兵都躲到通道的轉角後方。唯一沒有辦法找掩蔽的人,是位於通道正中央的目標,也就是那名非法入侵者。
  這枚以雷管引爆的手榴彈,在接觸到地板時產生的衝擊之下爆發,爆炸聲與黑煙一瞬間掩蓋住整條通道。
  就連躲在通道轉角後方的士兵們,也都被煙霧噴到。
  「解決了嗎?」
  要躲開爆風以及所有的破片是不可能的,每個人都這麼認為。
  然而當爆風散去,士兵們的希望立刻改為絕望。
  「這種程度的攻擊殺不了我。」
  不知停止為何物的步伐,確實地慢慢拉近他跟這群士兵間的距離。
  情形極為異常,但現場卻有另一件事讓士兵更加動搖。
  少年的右手往旁大幅度伸展,看起來就像剛揮完刀。照理說這只手應該握著那把小刀,也就是少年唯一帶在身上的武器。
  然而看到少年手上的物體,不,應該說看不到少年手上的物體,讓士兵們極為動搖。
  少年拿在手上的,就只有小刀刀柄,再過去的部分則憑空消失,根本沒有刀身。不,說沒有刀身也不太貼切。如果只是因為刀身隱形,應該會可以看到位於刀身後方的艦內牆壁成地板。這群士兵自己所搭乘的《自由》本身就具有萬象迷彩功能,如果只是刀身隱形,應該沒辦法讓他們這麼吃驚。
  但是少年拿在手上的物體卻不一樣,只覺得有種不同於遺產的煞氣確實刺激著五感。
  「那是什麼?」
  一名士兵倒吸一口氣。
  比起挨了手榴彈卻毫髮無傷的少年,刀的存在硬是更加吸引這群士兵的意識。
  將視線轉過去,也看不到任何物體。不,不是看不到,是沒有辦法認知。
  刀身所在的位置沒有光線?又或者這把刀不像光學迷彩那樣,是讓光線偏折開來,而是將光線吸引掉?
  可是如果刀身會吸收掉光線而呈現黑暗狀態,周圍的輪廓應該還是會形成刀身的形狀才對。
  可以明確地意識到刀的存在,卻沒有任何人可以認知到少年手上鳴神尊的刀身。整個空間中就只有那一點極為異樣,受到某種拒絕世界認知的法則所支配。
  鬥真的視線暫時從士兵身上移開,轉到了鳴神尊上。他微微眯起的眼睛是在述說著什麼?這是否表示士兵們無法認知的小刀,少年卻能認知到?
  「……滾開。」
  少年的視線拉回士兵身上之後,就只說了這句話。看到那蘊含了濃厚殺意的視線,讓這群士兵連連倒退。
  「哇啊啊啊啊啊。」
  儘管直覺地知道無濟於事,但生存本能卻又在同時讓他們扣下扳機。
  與先前同樣的槍聲,掩蓋過了其他聲響。但這些槍聲也很快就全部停歇,唯一剩下的就是少年邁步的聲音,而這種腳步聲也隨即轉換為飛奔。
  「由宇。」
  鬥真對躺了一地的士兵看都不看一眼,只顧著不斷追尋一名少女。
  然而在少年腦中的角落,卻有著一團沉澱堆積的渾濁物。
  ──怎麼回事?
  從右手感受到的鳴神尊,強行插進了鬥真的思考中。
  他身上的禍神之血曾經一度失效。在比良見特別進出管制禁區的前峰島研究所與峰島勇次郎邂逅之後,這股感觸又再度回到自己手中。
  拔刀出鞘的時候,心中沒有一絲不安,絲毫不擔心會不會又再度失效。就只是理所當然地拔刀出鞘,理所當然地使用。
  從鳴神尊上面感受到的力量強得前所未見,不,也許這股力量是從自己體內湧出來的?鬥真分不出這兩者的差別,也或許根本就沒有差別。
  就算遇到障礙,他也只是揮動鳴神尊加以突破。
  然而往常那股從腳底直竄上來的昂揚感,現在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算打倒了無數的士兵,就算遇到特殊合金也照切不誤,就算自己變得再強,要是見不到由宇,這種力量就完全沒有意義。
  拿著鳴神尊的最強少年,心中完全沒有往常一定會降臨的那種打倒敵人的喜悅。
  有的就只是一股被時間驅趕的焦躁。


  7


  忽然間一陣天旋地轉。
  「嗚!」
  由宇勉力踩穩踉蹌的腳步,總算沒有摔倒。這不是因為《自由》在搖晃。這架全球最大,而且彙集了遺產科技結晶的飛機,穩定得讓人完全不覺得它在飛行。
  之所以會覺得天旋地轉而腳步不穩,原因徹底在由宇自己身上。
  由宇直盯著扶著牆壁以免摔倒的手打量了好一會兒。儘管幅度很小,但指尖確實在顫抖。
  「手指跟舌頭麻痹,這是……」
  由宇閉上眼睛一會兒,慢慢調勻呼吸。
  「這是河豚毒素?受不了,選的毒還真沒人性。」
  已經開始溶解的毒素膠囊,慢慢侵蝕著由宇的身體。由於河豚身上也有同樣的毒素,讓這種毒素非常知名,毒性更是非常強烈,高達氰化鉀的十倍。
  「要是連呼吸系統都受到影響,可就麻煩了啊。」
  由宇重重一拳打在牆上,仿佛想藉此揮開麻痹。痛楚讓神智逐漸昏沉的腦袋微微清醒了些。
  「我不能……就這麼死掉。」
  ──這也是為了那個奮不顧身跑來營救自己的大笨蛋。
  由宇下定決心,跨出了一步,然而堅定的決心卻沒能傳到腳底,她只覺得地板一歪,腳底沒抓到地板,從肩膀最先著地。光是不讓自己撞到頭,就已經讓她費盡全力。
  「連三半規管……也……出問題啦?竟然這樣就跌倒……實在,太難看了。」
  由宇不禁自嘲,但她不會只顧著自嘲,而是閉上眼睛,在腦中重新建構出新的步行方式,找出能讓不聽話的身體走下去的方法。
  接著由宇站起身來,開始踩著踉蹌的步伐向前邁進。儘管腳步十分不穩,但實際上卻與摔倒完全無緣,讓人看了都覺得神奇。
  「頂多再……六百五十二秒……就是極限了啊。」
  由宇這句冰冷的話,是針對自己而發。
  正視自己所剩的時間之後,由宇的眼中仍然沒有絕望的色彩,而是有著堅定的意志。
  她要去的地方是艦載機的機庫。想來那裏多半不易躲藏,而且對方也會優先確保,然而要跟那名少年一起逃出去,就非經過那裏不可,所以由宇一定得去。不管發生什麼事,就算自己頂多只能再走兩百二十步,但要抵達那裏卻得走上三百步,她還是非去不可。
  眼前是一條細長的通道。通道上沒有看到敵人是出於僥倖,還是對方已經在別的地方等著自己了?
  膝蓋終於彎了下來。不管再怎麼用力,就是沒辦法撐直已經彎折的膝蓋。根據她特有的計算能力而做出來的動作,已經超出身體負荷的極限,現在的她再也沒辦法按照計算做出任何動作。
  鬥真就等在這前面。由宇再次灌注力道,奇跡卻沒有發生,兩條腿還是沒有動彈。儘管如此,由宇仍然手扶著牆壁勉力起身,但只走了兩三步就撐不住,扶在牆上的手指拖出五道血跡慢慢下滑。
  膝蓋又跪到地上,看樣子是再也動彈不得了。
  當步行已經變得極為艱钜,由宇就用膝蓋跪著前進,等到膝蓋都跪不穩,則聯手肘也頂到地板上往前爬。要是看過峰島由宇平常那華麗動作的人看到現在的她,肯定會於心不忍地別過頭去,她現在的模樣就是這麼難看、這麼笨拙。然而唯有那對注視著前方的黑曜石雙眼,始終沒有失去堅強的意志之光,讓她的側臉美得無與倫比。
  由宇好不容易通過了這條細長的通道,來到一個寬廣的空間。
  這裏就是機庫。全長將近兩百公尺,天花板高達二十公尺左右,寬度也肯定有五十公尺,大得讓人幾乎忘記這裏是飛機內部的空間。
  機庫裏還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戰車及各式車輛、VTOL戰機與泛用直升機等各種載具,數量超過一百架。
  「呼……呼……嗚!」
  喉嚨十分滾燙,但手指頭卻冰冷得像凍僵了一樣,死亡正一點一滴地侵蝕由宇。如今除了呼吸外,她什麼事都辦不到,而且再過不到五分鐘,她就會連呼吸的能力都喪失了。
  「找到她了!」
  在耳鳴中混進了有人大吼的聲音,無數的腳步聲接近過來。等到因痛楚而扭曲的視野對準焦距,由宇才發現一群拿著槍的士兵已經包圍住自己了。
  海星士兵對應得十分慎重。不知道是想等到包圍網完成之後再開槍,還是對於射殺滿身是血的垂死少女這種行為有所猶豫?
  不知道這些年來,這種黑色的槍口已經對準自己幾次了。
  這些槍口從來不曾讓她覺得畏懼,有的只是惱怒與憤慨。這些情緒每次都讓少女臉上浮現出嘲笑的表情,同時也讓她覺得這些人愚不可及。就憑這些玩意,能對峰島由宇產生什麼威脅?
  然而現在卻不一樣。無數有著黯淡黑色光澤、對準了自己的槍口,看起來是那麼可怕。哪怕只是一發子彈,現在的自己都不可能躲開。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就連頭腦都沒辦法正常運作。
  只要這群士兵扣下扳機,肯定會有多達數十發的槍彈貫穿自己身體,讓自己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她沒有任何抵抗的手段,只能任憑這種從發明以來已經有著數百年歷史,甚至可說有點原始的武器,射出鉛彈破壞大腦,貫穿內臟,造成自己的死亡。雖然不知道死的時候還會不會睜開眼睛,但不管答案是哪一種,最後映在眼簾中的,不是鉛色的子彈,就是從自己身上流到地板上的血,再不然就是灰色的天花板了。
  她十分害怕。
  口吐鮮血。
  這些血不但紅,還溫溫的。
  她不想死。
  ──我還活著。我還不想、還不想放棄,我不想死。
  不知道那名少年,也就是鬥真來不來得及趕上?狀況徹底令人絕望。剛看到他的時候,他人還在駕駛艙,距離這裏不但超過一百公尺,還差了四個樓層,更有多達數百名的士兵隔開兩人。
  就算是這樣。
  「鬥、唔……鬥……真。」
  由宇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呼喚他的名字。如今她已經連發音都不標準,每喊一聲就有鮮血流出,火熱的呼吸也掠過臉頰。
  然而呼吸還是溫暖的。鬥真,鬥真。喊著這句話的自己,呼出來的氣息還很溫暖,自己還沒有死。每吐出一口鮮血,就有少許的生命之火從體內流失,然而這些溫暖毫無疑問是發自自己體內。無論是鮮血、呼吸,還是沾濕了臉頰的眼淚,都再再告訴她,自己體內還燃燒著生命之火。
  她不能死,她還想再見鬥真一面。雖然不知道見了面要說什麼,但總之在見到他,把這份心意告訴他之前,自己絕對不能死。
  然而身體已經受到嚴重侵蝕,回應不了內心強烈的感情。就連動動手指,都已無能為力。
  無數冰冷的槍口穩穩地對準了由宇。
  指揮眾人瞄準的士兵開口發出一聲無情的號令。再過一秒鐘,那張嘴就會下令開槍。這點由宇非常清楚,清楚到令她寒心,她束手無策。
  由宇的心染上恐懼的色彩。她就只像個剛呱呱落地的嬰兒一樣縮起身子,用力閉上眼睛,全心全意地想著一名少年。
  ──鬥真!
  如果要死,當然希望可以看著他而死,就算只能在記憶中看著也好。她想看的不是遺產合金制的牆壁、不是從過去就一直指著自己的黑色槍口、不是自己紅色的血液、也不是將會奪去自己性命的槍彈,而是那名少年。就算不能親眼看到,至少也希望能夠想著那名少年而死。
  「鬥……真……」
  「開火!」
  冷酷無情的射殺命令,與少女心中小小的呼喊重合在一起。
  ──就在那一瞬間。
  撕裂了整個灰色空間的不是槍聲,也不是少女的祈求,而是一陣染上恐懼色彩的慘叫聲。
  「嗚哇啊啊!」
  「嘎啊啊!」
  隨著幾聲短促的慘叫聲響起,士兵的身體在地板上滾動了一段距離。停在由宇身前的士兵看樣子已經昏了過去,再也沒有動彈。
  無論是站著的士兵,還是微微睜開了眼睛的由宇,都將目光轉往士兵滾過來的方向。在逆光下,只能看清人影的輪廓,然而站在那兒的人,那名孤身帶著小刀闖進來的少年,毫無疑問就是由宇滿心盼望的少年──阪上鬥真。
  少年在眾人環視之下緩緩走近。一聲聲腳步聲之中,蘊含著一陣寧靜的怒氣。也不知道是因為少年的步伐太過堂堂正正,還是他的氣勢震懾住所有人,沒有一個人有動作。不,應該說是不容許他們有動作。
  呼吸與鮮血卡在由宇的喉嚨深處。逆光讓她看不清楚鬥真的臉,而且受到毒素侵蝕的眼睛,已經連輪廓都看不清楚。然而她非常明白,比任何人都明白,她不可能會認錯。
  人影在由宇身前停下腳步。
  「鬥……真……啊!」
  不知不覺間,鬥真強而有力的臂膀已經將由宇抱在懷裏。
  「由宇!由宇!」
  身上有著血腥味的鬥真,將由宇緊緊抱在自己懷中。
  「啊、啊,真的……是……鬥真……嗎?」
  由宇不敢相信這是現實,在鬥真懷裏一次又一次地問著。
  「由宇,對不起,我來晚了。由宇、由宇……我來救你了,由宇。」
  就像發高燒而神智不清的病人一樣,少年也同樣一次又一次地呼喊由宇的名字。由宇不知道這些呼喊中蘊含了多少感情,只知道每次聽到他呼喊自己的名字,熱淚就奪眶而出。

  「由宇……」
  鬥真忘了圍在他們兩人身旁的槍口,只顧著用力抱緊由宇。
  少女的身體比記憶中更瘦、更輕,也更孱弱。吐出來的血弄髒了嘴角,整個人衰弱到連站都站不住。緊緊抱在懷中的身體是那麼冰冷,甚至讓他覺得自己的體溫會融化她。
  「已經沒事了。」
  說完鬥真用手指摸了摸她的臉頰。柔軟卻又冰冷的觸感,讓鬥真的怒氣不斷增加,只有流過她臉頰上的眼淚十分火熱。
  「鬥真、鬥真……是鬥真嗎?是你來救我了嗎,鬥真?」
  由宇就像迷路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呼喚自己的名字,而每一次鬥真都點了點頭。他一次又一次地摸著由宇柔軟的頭髮,用力將她緊緊抱住。
  「你這傢伙搞什麼鬼!」
  第一個打破這陣寂靜的是一名士兵。
  鬥真仍然抱著由宇,只以看不出任何感情的表情回過身去。所有槍口的射線以他們兩人為中心而相互交錯。
  「開火!」
  士兵們想起了自身的使命,一起扣下了扳機。十余名士兵手上的衝鋒槍槍口,在短短數秒間,就射出了多達數百發的子彈。
  鬥真左手抱著由宇,以結了冰似的眼神看著他們,絲毫不把子彈放在心上,就只用鳴神尊斬向虛空。眨眼之間,刀刃的銀光畫出了超過二十道的弧線,子彈悉數掉在地上。
  「啊……」
  由宇這才想起自己置身的狀況,把臉撇了開去。就在她撇開的視線前方,可以看到無數散落在地板上的子彈。
  「……鬥真?」
  由宇罕見地流露出不安的情緒,再次看了看鬥真的臉。
  「不要緊的,別擔心。」
  她看到了鬥真的笑容。只是一個笑容,就讓她不安的情緒煙消雲散,但由宇卻又再度別過臉去。被鬥真緊緊抱在懷裏,與鬥真粘在一起的身體,以及自己將一切都交了給他的事實,讓由宇突然失去了冷靜。
  「由宇,你就這樣把全身體重靠在我的左手上,用力抓緊我。你在牢牢抓好,不要被甩下去,把一切都交到我的左手上。」
  然而這個男的卻在講這種話?
  過去自己總是與他並肩作戰,從來沒有單方面依賴過鬥真,自己從來沒有變成包袱過,所以由宇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要是把全身靠在鬥真身上,就會變成他的包袱。要抱著已經動彈不得的自己戰鬥,根本不是神智清醒的人該做的事情。為了不讓自己變成包袱,自己非得跟他分開不可。理性是這麼說的,但身體卻違背了頭腦的命令。
  由宇的手牢牢抓在鬥真身上,腰部靠上鬥真的左腕,把鬥埋進鬥真懷裏。
  「我絕對不會再放開你了。」
  就在這句話說出口的同時,鬥真有了動作。由宇為避免被甩下去,加強了繞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力道,光這樣就已經讓她費盡全力。
  鬥真的身體動起來有如行雲流水,將乾淨俐落四字詮釋得淋漓盡致。由宇任憑鬥真將自己擁在懷中,在近得連呼氣都會噴到的距離看著鬥真的側臉。
  鬥真緊閉嘴唇,以堅定的眼神看著敵人。他的側臉看在由宇眼中,顯得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看到他的表情,由宇登時擔心起來。她擔心的不是自己會變成包袱,也不是怕他應付不了這些拿槍的士兵,而是擔心自己胸口高漲的鼓動會傳到鬥真身上。儘管還沒脫離險境,但這些事就是讓由宇莫名地十分擔心。
  鬥真的表情隨著戰鬥情勢而有著微妙改變,而這些細微的表情變化,都讓由宇看著心跳越來越快。
  打鬥聲聽起來好遠好遠。不管是刀劍聲、槍聲、慘叫聲,還是有人倒地的聲音,聽起來都那麼遙遠,讓她覺得自己仿佛身在夢中。對現在的由宇來說,只有眼前這名少年的面孔才是唯一的現實。
  旋風終於停住,由宇的腳尖碰上了地面。不知不覺間,所有士兵都已經倒在地上。遙遠卻又劇烈的槍響與慘叫聲都已經消失,只剩下《自由》低沉的引擎聲。
  寂靜讓由宇更加擔心。胸口的鼓動還是一樣劇烈,這樣反而會讓鬥真發現自己那快得不合情理的心跳數。鬥真還是跟先前一樣,只用一隻左手,就輕而易舉地將由宇牢牢擁在懷裏。
  「我、我一個人站得住。」
  由宇強行推開鬥真,想站得離他遠一點,但還沒退開一步,膝蓋立刻一軟,眼見就要摔倒在地,鬥真則搶在由宇摔倒之前抱住她。
  「不要逞強,我馬上幫你打解毒劑。」
  由宇衰弱的程度超乎想像,讓鬥真覺得十分焦急。他從胸口取出了裝有解毒劑的針筒。雖說裝著針筒的容器經得起槍彈直擊,但看到針筒沒有損壞,還是覺得松了口氣。
  然而就在這時,由宇那就像發高燒而顯得恍惚的表情,卻在一瞬間因緊張而僵住。
  「鬥真!」
  在大喊的同時,由宇使盡渾身的力氣推開鬥真。鬥真跟由宇的身體再度分開,一陣強風緊接著從他們兩人之間掃過。這是一陣有著巨大雙刃斧外型的強風。
  「啊!」
  大概是遭雙刃斧卷起的強風一帶,解毒劑從鬥真手中掉了下來。鬥真趕忙想要撿起,但像是回力鏢一樣折回的雙刃斧卻妨礙了他。鬥真不及細想,只得蹲下躲避,巨大的鐵塊緊接著就從他的頭上掠過。
  這唯一的希望,鬥真手中那無異於由宇性命的東西,當場彈得老遠。他還沒來得及撿起在地板上滾動的針筒,已經先有一隻腳踩住了它。視線隨著這只腳往上移動,就看到一名拿著雙刃斧的妖豔女性正在微笑。
  「……七原罪,阿斯……莫德。」
  由宇說這句話的聲音既小又沙啞,已經瀕臨死亡的深淵。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2:50
VII - 第二章 比生命更可貴的事物


  1


  光看輪廓都覺得這個身影散發出一種妖媚的美感,然而她手上卻有著一把長達兩公尺以上,跟她曼妙的身材一點都不搭調的巨大雙刃斧。
  阿斯莫德輕輕鬆松地將那把少說有一百公斤重的雙刃斧揮來揮去,慢慢朝他們兩人走近,怎麼看都不覺得女性纖細的手臂能做出這種事。面對這超乎常識的對手,鬥真挺身擋在由宇身前。
  不過鬥真絲毫沒把巨大雙刃斧放在眼裏。少年的目光只注視著一個地方,那就是阿斯莫德撿起的那個裝瞭解毒劑的針筒。
  「哼哼。」
  阿斯莫德「磅」的一聲巨響讓雙刃斧落在地上,開始用手指轉著針筒。
  「看樣子這東西很重要呢。」
  她以拿著寶石般輕柔的手指,將注射器塞進乳溝之中。這動作極為誘人,但鬥真面不改色。
  由宇手扶著牆壁想要站起來,卻一個腳步不穩而失敗。
  「不行啦,由宇,你不可以再逞強了啦。」
  「可是……鬥真。」
  「這娘兒們由我來殺。」
  鬥真以沉重的口吻,說出了心中一股不帶任何雜質的殺意,那是真目家花了長年的歲月打造而成的殺意結晶。這種連情感都排除在外的純粹殺意,能在人心中喚起一種無法擺脫的恐懼。而正面接下這句話還笑得出來,也讓人佩服七原罪果然有其過人之處。
  雙刃斧開始慢慢旋轉。
  「你……」
  情感從鬥真的表情中脫落,只剩下了冰冷的面貌。兩眼的目光筆直射向阿斯莫德。
  「應該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吧?」
  妖豔的笑容述說著她十分清楚,同時也表示:「那又怎麼樣?」她沒有說話,而是將那把重達一百公斤的雙刃斧揮來揮去,仿佛宣告接下來要靠實力講話。
  阿斯莫德揮著斧頭慢慢逼近鬥真,斧頭往左右兩邊揮來揮去,剛開始揮得不算太快,隨後才慢慢加快速度。增加的不只是速度,巨大品質所能帶來的破壞力也與速度成正比。
  把長達兩公尺以上的雙刃斧揮來揮去,自然會碰到別的物體,但她毫不在意,而她也不必在意。碰到的所有物體不是飛出去,就是被挖開了一個大洞。雙刃斧鑿開地板,打飛了車輛的部分車身,不斷朝鬥真逼近,簡直就像活的削岩機。
  相較之下,鬥真只是拿著鳴神尊擺出架勢。
  由宇透過已經幾乎完全看不見的模糊視野,看著他們兩人對峙。
  兩者都不發一語,仿佛在強調多說無益,果決的沉默支配著整個空間。只有兩者所製造的武器聲響,形成了他們之間的談話。
  鬥真由靜轉動只在一瞬間。轉移的過程是那麼迅速,仿佛把兩種不同的姿勢縫合起來似的。
  接招的阿斯莫德絲毫不改臉上妖媚的笑容,述說著這樣的對手正合她意。
  鳴神尊飛馳而過,筆直的軌跡令人聯想起沒有半分晃動的子彈,蘊含著足以和阿斯莫德的雙刃斧匹敵的力量。
  當兩者在威力上難分高下,就有兩個因素會造成差別,其中一個因素讓鬥真占到了上風。真目家數百年來保有的強者象徵絕非幻想,兩者的武器劇烈碰撞在一起,這把獨一無二的小刀理應能夠輕而易舉地劈開雙刃斧。
  這一瞬間,雙刃斧有了不自然的扭動。阿斯莫德運用了另一個因素,試圖顛覆鳴神尊的絕對優勢。
  雙刃斧配合鬥真的動作往垂直方向扭動,動作輕盈得讓人感受不到重量。鬥真儘管姿勢不自然,卻仍然大步往後跳開。
  看到在兵器上占了絕對優勢的對手後退,阿斯莫德意帶嘲弄的笑容更增妖媚。
  「你怕了嗎?小弟弟。」
  面對阿斯莫德那混在冷豔笑聲之中的嘲笑,鬥真仍然面不改色。
  無論多麼銳利的刀刃都存在著弱點,那就是對來自側面的攻擊,往往出人意料的脆弱。阿斯莫德抓准這個弱點,她早料到雙刃斧會被砍斷,讓對方的刀刃砍進雙刃斧,反而是她的攻擊。
  她在鳴神尊為了切斷雙刃斧而埋進斧面的瞬間,猛力扭動雙刃斧,對小刀的刀腹施以極大的負荷。光是能將重達一百公斤的武器揮來揮去,就已經十分有侵略性;更驚人的是,她能夠輕而易舉地讓已經揮出速度的雙刃斧改變方向。而且真正極具威脅的地方,就在於她完全抓准了時機,配合鬥真的動作來扭轉雙刃斧,這般能耐也遠遠超出了正常人類該有的範疇。
  ──這鳴神尊什麼的果然不簡單啊。
  看到理應折斷的鳴神尊完好如初,阿斯莫德也微微向後退開。
  阿斯莫德從一開始就把目標鎖定在鳴神尊上。這名少年之所以會這麼強悍,根源就在那把武器上,所以她早就知道去攻擊少年的頭部或身體都沒有意義。只要拿著那把不可思議的小刀,少年就是無敵的。那麼他什麼時候才會露出破綻呢?答案只有一個,那把小刀受到攻擊的時候,也就是必須直接對刀施加攻擊。阿斯莫德從一開始就看准了這個目標。
  阿斯莫德又繼續加快雙刃斧的速度。
  如果單純比較破壞力,連鋼筋水泥大樓都能拿來當武器的利未安森多半比較強大,純以對軍團的戰鬥力而言,利未安森在整個七原罪集團中都是數一數二。
  但是一對一又另當別論了。
  而阿斯莫德正是在一對一打鬥上有著絕對自信,一把雙刃斧使得沉猛又靈動,將這兩種互斥的技術特質同時發揮到了極致。
  阿斯莫德一邊將雙刃斧往左右反覆揮動,一邊向前逼近。任何物體接觸到這既沉重又快速的攻擊,都會瞬間遭到破壞,將牆壁與地板鑿出巨大的缺口,更把各式載具打上半空。這削鐵如泥的人體削岩機逼近鬥真,刀刃從他的鼻尖掠過,切下了幾根瀏海。
  然而鬥真不但沒有後退,甚至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只說了一句話:
  「滾開。」
  接著猛力揮動鳴神尊。看到他這種模樣,阿斯莫德發出嘲笑。不帶任何技術或計策就想硬拼,根本是有勇無謀。無論那把小刀是多麼精良的武器,若使用的人本身太平庸,終究發揮不了作用。少年並非沒有功力,但多半是壓力太大,讓他的攻擊變得十分單純。阿斯莫德帶著嘲笑,將雙刃斧砸過去。
  她確信當這一瞬間過去,鳴神尊不是折斷,就是脫手而出。
  但這個確信卻遭到了顛覆。
  刀刃與刀刃劇烈碰撞,往後彈開的人卻是阿斯莫德。
  「嗚!」
  阿斯莫德強行從上身後仰的姿勢重新站穩,以雙刃斧迎向鬥真的追擊。儘管姿勢不理想,穩定的下盤仍然足以讓雙刃斧具備無與倫比的破壞力,但這一招照樣被彈開。
  鳴神尊看上去只是亂揮一通,然而這有如暴風雨一般襲卷而來的刀光,卻逼得阿斯莫德毫無招架之力。
  勝券在握的表情從阿斯莫德臉上消失,妖媚的氣氛也煙消雲散。流過額頭的冷汗,更述說著她已經被逼到了絕境。
  「還真有一套。」
  阿斯莫德往後跳開,拉出一段距離之後,帶著驚恐的表情看著鬥真。
  鬥真並沒有立刻乘勝追擊,而是先停下腳步,大鵬展翅似的將手臂往旁伸展。而他手上的刀刃,更加深了阿斯莫德的不安與恐懼。
  ──這就是禍神之血?而且那是怎麼回事?
  鬥真應該拿著一把刀,然而現在他的手上卻是空的。不對,不是看不見,而是無法認知。感覺得出他手上有拿著東西,卻無法理解那是什麼。
  鬥真的手腕一甩,動作就像飛鷹振翅一樣強韌。儘管只有一瞬間,但這個動作確實讓阿斯莫德看得著迷。
  不過動作本身的速度很慢。不知道是不是先前的猛烈攻擊讓他耗盡力氣?那麼她的應對方式只有一種,就是用攻防一體的雙刃斧擊潰對手。無論這把刀有多鋒銳,刀刃脆弱的側面都是致命弱點。憑阿斯莫德的功力,要用有如暴風般旋轉的雙刃斧打擊鳴神尊刀刃側面,簡直易如反掌。
  ──太慢,我贏了。
  阿斯莫德理應遊刃有餘地完成這一擊。就算無法認知他手上拿的物體,但既然知道那是刀刃,應該就可以從這個知識來做出對應。
  雙刃斧輕而易舉地修正好軌道,一刹那後,鬥真的武器就會折斷。本來應該這樣,然而鳴神尊卻超出了阿斯莫德的預測,繼續朝她逼近。
  這一招並不快,招式也非特別精純,而是根本就不受空間與時間的限制。某種完全異質的事物超越了阿斯莫德的預測,然而她並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
  世界遭到扭曲,再不然就是有人改變了因果法則。面對只能如此形容的一擊,阿斯莫德反射性地向後跳開,結果這個判斷救了她的命。
  「什麼!」
  隨著聲響,鬥真將雙刃斧一刀兩斷。狂刃繼續切開阿斯莫德的衣服,在她的腹部劃了淺淺一刀,滲出的鮮血滴落在地面上。照理說這一切應該沒有砍到,不,既然無法認知這把刀,去談刀刃長度也沒有意義。
  鳴神尊又遞出一招,直取她的性命。阿斯莫德以斷掉的雙刃斧勉強招架,而雙刃斧就與先前一樣又斷了一截。下一招繼續削開斧刃,那是一陣有如海嘯般毫不停歇的斬擊風暴。她在震驚鬥真身上哪里還留有這種氣力之餘,也只剩下了招架之力。
  眼看著雙刃斧不斷地遭切斷、削開,逐漸失去原來的形狀。最後阿斯莫德拋開這已經失去武器功能的鐵塊,縱身往後跳開一大步。
  不過鳴神尊以更快的速度飛馳而至。面對這直取自己性命的刀刃,阿斯莫德心膽俱寒,死亡已經近在她的眼前。
  然而刀刃卻在即將撕裂阿斯莫德之際停了下來,這不是因為慈悲,刀尖上確實有著明確的殺意。這一刀之所以會停下,是因為狀況不容許刀繼續前進。
  停住腳步的鬥真,喉嚨上滲出幾滴鮮血,落到地板上。他摸了摸喉嚨,將視線轉往一旁,一把插在牆壁上的刀仍不停顫動。若剛剛再往前踏出半步,想必這把刀已經撕裂鬥真的喉嚨了。
  阿斯莫德將視線往旁一瞥,喊了幾句話。異國的腔調讓鬥真不太容易辨認,但仍然隱約聽出她是在喊對方的名字,而且叫法十分親近。
  一名年輕人從阿斯莫德視線所向之處現身。這名青年有著野性的外貌,但臉上稚氣未消,稱為少年或許比較恰當。
  「就是你在礙我的事?」
  這名男子看了鬥真一眼。他們曾經見過一次,就在比良見特別進出管制禁區跟別西卜對打時。當時鬥真正要揮刀斬殺利未安森,這名少年則以快得連鬥真都看不清楚的速度救了同伴。
  「我來陪你玩玩。」
  七原罪中的貝芬格平靜地做出宣告。

  貝芬格慢慢朝鬥真走近,鬥真則靜觀其變。由宇所剩的時間不斷流逝,他必須分秒必爭地從阿斯莫德手上搶回針筒才行。明知時間緊迫,但鬥真動彈不得。狀況與先前他跟阿斯莫德對峙時十分相似,意義卻完全不同。他不是不動,而是不能輕舉妄動。
  他從貝芬格身上,感受到一種先前從未經歷的詭異感覺。
  ──這是怎麼回事?
  不安從腳下開始纏繞上來。這陣怎麼看都不像正在與貝芬格戰鬥的寧靜,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貝芬格抱持的不安產生了連鎖反應,讓鬥真腦中閃過了最壞的未來──儘管贏得勝利,卻來不及幫由宇解毒的事態。
  「小心沒命。」
  貝芬格的喝叱雖然短暫,但切中要點。
  「你現在應該專心應戰。」
  他在即將踏入鬥真的攻擊間距前停下了腳步。
  ──的確是這樣。
  鬥真看了眼前的敵人一眼。這不是個有後顧之憂還能打贏的對手,在戰鬥中培養出來的直覺這麼告訴他。
  「你見過峰島勇次郎嗎?」
  這句日語有點怪腔怪調,但意思仍然有說通,然而內容卻太出人意料之外。
  「我見過,在很多年以前。在爺爺快要死掉的那一天,他出現了。」
  以跟敵人說話的情形來看,貝芬格的語氣顯得十分溫和。
  「沒有人發現他來,只有我注意到了。」
  純樸的腔調甚至讓鬥真差點放鬆了心情。
  「我來告訴你這代表什麼。」
  赤手空拳的貝芬格擋在鬥真前面,鬥真則仿佛受到震懾般退開了半步。一種深不可測、連了阿斯莫德身上都沒有感受到的氣息,讓鬥真退開了半步。
  「來吧。」
  貝芬格維持兩手下垂的毫無防備姿勢,漫不經心地朝鬥真走近,簡直在說要人砍他似的。
  沒有時間了,鬥真沒有時間可以猶豫。分秒必爭的情勢,不容許他再躊躇不前。
  鬥真拿著鳴神尊擺出了跟先前相同的架勢,從遠處看著他們兩人的阿斯莫德表情僵硬起來。鳴神尊又變得讓人無法認知了。不是看不到,而是無法認知。光是面對自己認知不了的事實,就讓阿斯莫德覺得渾身不舒服,世界的扭曲使她頭暈。
  相較之下,貝芬格的態度沒有改變,只有看著鬥真的瞳孔微微放大。
  仿佛重現先前與阿斯莫德那一戰般,鬥真手臂一揮,強韌的動作令人聯想起飛鷹振翅的模樣。這個動作的速度並沒有快得讓眼睛跟不上,阿斯莫德卻窮于應付,終究沒能躲開這一刀。而貝芬格到底會如何應付呢?
  他的雙手往身體的一邊舉起,難道打算赤手空拳接下鳴神尊?看到對方有勇無謀的舉動,鬥真毫不猶豫地用鳴神尊直劈。不留餘地的一刀筆直逼向貝芬格。
  面對這曾經一擊毀去《自由》外殼、彈開子彈,連阿斯莫德的雙刃斧都葬送掉的一刀,貝芬格接招的眼神十分平靜。
  這一刀無法認知,無可抵禦。相較之下,貝芬格的動作實在太過緩慢。
  然而世界的扭曲,卻遭到對方以更大的扭曲矯正回來。
  貝芬格的雙手就像呵護雛鳥似的輕輕合攏,鳴神尊則像受到磁力的吸引般納入他雙掌之中。
  鬥真的手停了下來,驚訝得瞪大眼睛。貝芬格以雙掌夾住鳴神尊,強行定住不動,更完美地抵銷了力道。
  「爺爺說過我的眼力很特殊。爺爺可以接觸世界的外側,我卻是看得到,碰不著。不過這就夠了。」
  貝芬格兩隻手夾著鳴神尊,像個少年似的笑了。
  「你的能力對我不管用。」


  2


  看著兩人對峙的阿斯莫德,嘴角恢復了妖豔笑容。
  阪上鬥真驚訝的表情非常有看頭。貝芬格擋下了譽為最強殺手的禍神之血,擋下了鳴神尊的一擊。再將視線往旁一帶,朝臉上表情同樣難以置信的由宇看了一眼。
  從某個角度來說,由宇對鬥真的力量比他本人更加瞭解,所以自然更加驚訝。
  「……怎麼會……有這種事?」
  儘管聲音傳不到,但阿斯莫德從她嘴唇的動作,看出了這句不像她會講的話。
  在以弟弟為傲的同時,阿斯莫德卻也有一抹不安。
  鬥真想強行將貝芬格雙掌夾住的鳴神尊拔出,而貝芬格沒有抗拒這股力道,還順勢踏出一步,溜進了鬥真攻擊範圍的內側。貝芬格就從劍擊風暴的颱風眼中,抬頭看著鬥真的臉。
  發現貝芬格的身體出現在自己的手臂與腹部間,讓鬥真十分震驚,但他仍同時做出反應。鬥真利用拔出鳴神尊的反作用力,順勢扭轉上半身,從近距離一肘橫掃,頂向貝芬格的臉頰。然而貝芬格將姿勢放得更低,讓這一肘從頭上掃過,再將已經彎到極限的膝蓋一口氣伸直。加上膝蓋全部彈力的掌底,就要捕捉到鬥真下顎。鬥真順勢將上半身的轉動用於閃避動作,貝芬格這一掌雖然因此沒有命中,但仍擦過了鬥真的臉頰與太陽穴,勁道直沖天際。
  只發生在瞬間的劇烈攻防就此結束,兩人再度分開。鬥真慎重地拉開間距。
  然而貝芬格的戰法講求後發先至。要是搶先出招反而難以變招,就算憑他的眼力,也很難防禦鳴神尊那種來自知覺領域之外的攻擊。
  所以貝芬格必然得採用等對方出招再求反制的戰法,也就是後發先至,但他的後發先至卻無異于必殺必勝。看出這一點後,鬥真也不能貿然出手攻擊。
  貝芬格看到鬥真擺出的架勢,發出了佩服的感歎聲。
  鬥真再度以大鵬展翅的動作,將拿著鳴神尊的手臂伸展開來。沒有人教他這招,他在真目家被迫修練的鳴神流中,並沒有這種架勢。純粹是他所具備的殺戮本能,讓他選擇了這能讓鳴神尊發揮最強實力的戰法。
  其中並不包含任何人為創造的技術。人智所不能及的領域中,容不下人為技術的存在。若真目不坐在場,多半會確信這能讓鳴神尊達到最強境界的血脈已經逐漸接近完成。
  不過阿斯莫德卻在心中竊笑。鬥真有理由不能甘於膠著狀態,因為由宇施打解毒劑的時限,已經幾乎不容許絲毫拖延了。
  他的這一招有著硬挨對方反擊的覺悟。
  ──表情不錯。
  看著鬥真的覺悟表情,就連與他敵對的阿斯莫德都感到佩服。那樣的覺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對那名少年來說,峰島由宇就是如此重要。
  然而這同時也讓阿斯莫德十分擔憂。
  貝芬格的態度變得很不冷靜,但並非看到鬥真的覺悟而退縮;她弟弟不是那種會怕死的人。
  他的意識稍稍從鬥真身上移開。鬥真會放過這個破綻,是出於僥倖,還是出於必然?就在貝芬格的意識所向之處,可以看到由宇扶著牆壁勉強站立。
  ──壞毛病又犯了。
  她的擔憂成了現實。阿斯莫德帶著焦躁的情緒,看著這個在打鬥時講求正道,連對敵人都十分仁慈的弟弟。這場打鬥拖久了,未必只對鬥真不利。
  ──我該去了結那丫頭的性命嗎?
  但她立刻打消了念頭。現在要殺由宇是輕而易舉,但殺了她之後,會分心的人並非只有鬥真,貝芬格也不例外。這個路西華的繼承人實在太仁慈了。
  一名少女的死亡所造成的罪惡感會讓他分心,結果就是弟弟反而有可能因此先喪命。無計可施的焦躁讓她咬了咬指甲。
  對講機就在這時發出聲音。由於這種通信器塞在耳朵裏,全場就只有阿斯莫德知道這件事。
  『戰場上不需要仁慈。』
  聽到對講機中傳來的第一句話,阿斯莫德十分驚訝。那是黑川謙的聲音,想必他從監視攝影機看到了事情的經過。透過不鮮明的畫面,黑川不但看出鬥真與貝芬格所處的狀況,就連阿斯莫德的猶豫跟焦躁都已經全部看穿。
  ──看樣子他不只是個夢想家啊。
  至少他身為指揮官的能力的確值得信賴。
  「你要怎麼做呢?」
  阿斯莫德反問回去。對於黑川在這種狀況下將會如何指揮調度,阿斯莫德很有興趣知道。
  『你這是在考驗我?也好。』
  黑川聽出阿斯莫德的意圖,答話時似乎笑了,接著下達命令。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讓阿斯莫德的笑容更增添了幾分妖媚。

  由宇一直努力掌握著周圍狀況。成了包袱的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這點事情。
  意料之外的強敵,讓鬥真應付得十分棘手。
  由宇勉力維持住隨時都將失去的意識。不只是阿斯莫德,現場還有那個自稱貝芬格的青年,都是身懷異能的強者。
  阿斯莫德在視野角落有了動作。看樣子正透過對講機通話,但說話聲音太小,讓她聽不出內容。而且視線也十分蒙朧,沒辦法讀唇。
  阿斯莫德平順地移動腳步,停在設置於牆上的機庫控制面板前。
  雖然沒聽到她接受了什麼命令,但看著她的動作,由宇已經預測阿斯莫德要做什麼了。
  ──這樣下去,我會變成鬥真的包袱。我死也不要這樣。
  讓由宇動起來的,就是這個念頭。儘管途中摔倒她幾次,她仍想移動位置,但還是來不及。
  阿斯莫德按下了控制面板上的開關。
  刺耳的警報聲響徹整個機庫,劇烈強風吹起了由宇的頭髮。

  鬥真與貝芬格仍然隔著鳴神尊互相對峙,而警報聲就在這時響起。機庫上方的紅色指示燈亮起,而且開始旋轉。
  「怎麼回事?」
  鬥真趕忙環顧四周,沒看到阿斯莫德,而由宇也沒有出現在她原先待的位置。
  「可惡!」
  不只忽略了阿斯莫德,更重要的是竟然沒有發現由宇有了動作,讓鬥真嚴厲地斥責自己。就算在跟不容輕忽的敵手對峙,也不應該讓她離開自己的視野。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事情顯然是阿斯莫德引起的。
  一陣風吹了起來,不,事態沒有這麼溫和,是一陣幾乎掀起所有物體的暴風吹襲著整個機庫。機身的後方艙門緩緩打開,讓仿佛鋪滿了雲朵地毯的夜空出現在眼前,所有空氣都從艙門向外排出。
  鬥真覺得自己聽到了由宇的喊聲,卻看不到少女的身影。那也許是風聲造成的幻聽,但他確定阿斯莫德有以異國言語發出喊聲,而貝芬格也重重點頭回應。
  阿斯莫德按下了牆上的按鈕,刺耳的警報聲立即響起。
  同時貝芬格縱身橫跳,鬥真也反射性地跟著貝芬格往旁一跳,緊接著就有某個巨大物體從背後掃過。
  掃過他背後的是《自由》上的VTOL艦載戰鬥機,阿斯莫德所按的按鈕,就是用來射出這些戰鬥機的彈射架開關。只見為了方便收容而折起機翼的戰鬥機,成了一枚巨大炮彈直沖出來。
  「由宇!」
  他甚至沒有時間震驚。在這種狀況下,連站都站不穩的少女會走上什麼樣的命運,自然不難想像,然而阿斯莫德沒給鬥真機會去找她。彈射架的發射軌道不只一條,鬥真才剛避過一發由VTOL戰機所化成的大炮,又滾上了另一條彈射架的發射軌道。
  警報聲再度響起,彈射架發出的巨響再次逼近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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