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 9S 作者:葉山透 (連載中)

dan4514 2008-10-12 12:01:13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 43594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4 15:47
(III-1)


    5


    如果有人問阪上鬥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長穀川京一必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雖然這個人看起來像個乖乖牌,其實卻是個超級我行我素的超級怪胎。原本還以為這個怪胎今天也不會來上學,但就在預備鈴聲響起同時打開門走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個阪上鬥真。
    所有人的視線一起集中在鬥真身上,而他完全沒發現這點,一如往常地露出悠哉的微笑。這是他升上二年級以來第一次上學,但是今年並沒有換班,所以班上所有人都認得鬥真。他已經休學將近一個月之久,到了黃金周假期的前一天才第一天上學,說來實在是很像他的作風。
    不過話又說回來,鬥真並不是不認真的學生。儘管因為病假缺席而留級一年,但是他上課的態度算得上認真。對於自己比同班同學大了一歲的這件事,也沒有放在心上。
    鬥真進教室走了四步左右之後停下了腳步,大概是現在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座位在這新教室的哪里吧。他以稍顯困惑的表情環顧整間教室,才突然嚇了一跳。因為他到現在才發現全班同學注視著他的視線,這也很像是他的作風。
    「早。」
    不過在這種狀況下還能笑得那麼豁達,總讓人覺得他腦子有毛病。這種人通常不是特別笨,就是將來會很有成就,而他肯定不是後者。京一重重歎了口氣之後,無言地指了指自己旁邊的無人座位。
    「啊啊,原來我的座位在那邊啊?」
    明明就一臉發呆的模樣,眼睛卻又很尖,連教室角落的人做出的這種小動作都會發現,實在是讓人搞不懂他。
    當鬥真將書包重新背好,就一邊隨口回答同學的寒暄,一邊在教室裏慢慢走動。最後以極為自然的動作,在京一旁邊的座位上坐下,所有人的視線也都從他身上栘開。
    鬥真從書包裏拿出筆記本跟筆盒,動作自然得仿佛之前一直有來上學似的。京一偶爾會覺得他很不可思議。儘管本校的校風算是比較自由,還是很少有學生會因為留學以外的理由重讀一年——也就是說很少有人留級。更何況他因為家庭因素一個人住,每天都只顧著打工,根本沒參加社團活動。
    然而就在不知不覺間,他卻已經跟整個班上打成一片。既沒有特別搶眼,沒有特別不搭調,也不是說存在感特別稀薄。應該說如果是阪上鬥真,那就算做出奇怪的事來,大家也會覺得沒什麼,不會留下印象。鬥真就是有著這種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
    「這段日子你是怎麼啦?老師說你是請病假,你又不跟大家聯絡。」
    京一基本上是把鬥真當成朋友。起因很簡單,就是當鬥真轉學過來的時候,剛好坐在他旁邊罷了。剛開始聽說有個大了一歲的轉學生要轉來,他還很嫌麻煩,不過後來倒是挺中意鬥真這種慢郎中個性。
     最初還不太好意思不用敬語跟他說話,不過沒過多久就習慣了。而且鬥真儘管我行我素,卻又有點糊塗,有事沒事就得幫他一下,不知不覺之間,反而讓京一覺得是自己在照顧他,到現在已經幾乎不會想到他比自己大一歲了。
    「呃,嗯,那是因為我春假打工的時候受了點小傷,然後還住進了一家有點遠的醫院,就覺得不好意思要大家跑這麼遠來看我。」
    「傷已經好了嗎?」
    「嗯,沒事了。謝謝你這麼擔心我。」
    看到鬥真笑嘻嘻的表情,京一當場雙手抱頭。
    「也不能算是擔心啦,只是你好歹也用手機傳個簡訊來嘛。等等……啊,我想起來了,你好像沒有手機?」
    「嗯。」
    「去辦一支啦。我知道你缺錢,不過也是有很便宜的方案啊。遇到這種事的時候,沒有手機不是很不方便嗎?」
    「也對。嗯,有手機的確是比較好。」
    「那,你是在找課本嗎?」
    「咦?嗯、嗯,沒錯,我好像忘了帶來。」
    京一把頭探過去,想看看鬥真的書包裏面有些什麼東西,結果就看到鬥真趕忙把一個白色的信封往裏塞,好像不希望讓人看見似的。
  「藏什麼嘛,是情書嗎?」
  「才、才不是,是長期缺席的檔。不說這個了,你的課本可以讓我一起看嗎?」
  「你白癡啊?你才第一天來上學,當然不會拿到課本啦!等一下記得跟老師說一聲。」
  「啊,是這樣啊,說得也是。」
  京一心想搞不好這小子將來真的會很有成就,並重重歎了口氣。他把鬥真當朋友看待,但是鬥真竟然整整一個月都沒有聯絡,讓京一很想抱怨;不過這句話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呀~~呵!早~~安,啊。」
  因為有個非常天兵的聲音灑在鬥真跟京一的頭上。
  說出這句話的人是荻原誠,他有著甜美的外貌,四月初剛轉進來的時候,還讓全班女生尖叫個不停。但是隨著個性慢慢曝光,待遇在短短一個月內就從優待降到冷凍,這種情形還真是挺少見的。
    總之,這傢伙是個色胚,而且還很有中年大叔的味道,這就是班上同學對荻原的評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初的期待太大,所以期望落差所造成的情緒反彈也是非同小可。從一開始就沒有被女生列入考慮的京一,現在受到的待遇都還比他要好。
    「喲,好久不見啦,最近過得好嗎?」
    荻原把書包放在鬥直一正後方的座位上,再「啪」的一聲把手放到鬥真的肩上。他那在一個月前還被譽為陽光笑容,但現在卻被貶為白癡色狼臉的表情,讓鬥真看得張大了嘴。
    「前面的座位一直沒人坐,害得我可寂寞了,就連想偷打瞌睡不讓老師發現都很難啊,還好你終於來上學了。好了,那你這陣子是怎麼了?竟然整整一個月都沒有聯絡,我看你還真的是沒有朋友啊。」
    「請問一下……你是誰啊?」
    鬥真的回答讓蔌原那輕浮的笑容當場僵住。
    「等、等、等一下,你連我的長相都忘記了?才不過這麼點時間沒見你就忘了?」
    鬥真呈不猶豫地立刻點頭。
    「嗚嗚,真沒想到你這小子竟然這麼無情。呃、呃……你的名字叫做?」
    「阪上鬥真。」
    「沒錯,你是阪上同學!」
    「喂,等一下。」
    這兩個人之間沒藥醫的談話,讓京一終於忍不住插了嘴。
    「你們兩個是第一次見面。」
    儘管覺得實在很蠢,但還是繼續對這兩個互相對看的人說明下去。
    「你是說真的?」
    「真的。這個阪上鬥真在這學期還是第一天來上學,然後這小子叫荻原誠,是在這學期剛開學轉來的,所以你們兩個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
    「唉呀呀,難怪我覺得對你的臉沒什麼印象啊,抱歉抱歉。」
    荻原誠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看來這張白癡臉的臉皮就跟鐵板一樣厚重而堅固。
    「你們兩個互相自我介紹一下吧。」
    「呃……我是阪上鬥真,請多指教。」
    「我是荻原誠,設定上是這學期轉學來的。」
    「啊,我也是轉學的,只是我去年就轉來了。」
    「哦哦,是嗎是嗎?如果對這個學校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儘管來問我就對了。」
    「還什麼儘管問你咧,我看荻原你才……」
    「最贊的是保健室老師,她的名字叫千夏;最方便偷窺的女子更衣室是田徑隊。然後……」
    「荻~原~」
    京一正想叫他收斂一下,但這句吐槽並沒有傳到荻原的耳裏。因為從教室的一個角落,傳來了多名女生歡喜的尖叫聲。
  「呀!」
  看到圍在一張桌子旁邊的五個女生,京一感到十分頭痛,只覺得怎麼又來了。鬥真把書包掛在桌旁,被她們發出的怪聲給嚇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剛剛你們都有看到吧?」
  「嗯!有有有。」
  「原來那是真的啊!」
  「那可是妖精王的使者呢!」
  這群女生你看我、我看你,說話語氣非常興奮。
  「真的假的?」
    「又看到羅?」
    周圍的學生也被她們的聲音吸引,加進了五個人組成的小圈子。
    「妖精王的使者?」
    鬥真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歪著頭思索。
    「唉,真沒想到在日本竟然會有年輕人沒聽過這個名字,實在是太驚人了。這整整一個月你到底都待在哪里啊?難道你住的醫院是在荒郊野外的深山裏面?還是在汪洋裏的孤島上?」
    京一誇張地做出仰天長歎的動作,然後把自己帶來的週刊情報志丟到鬥真桌上。
    「……『妖精衝擊』特集?」
    鬥大的標題讓鬥真又歪了歪頭。有些女生說他這種動作很可愛,不過看在京一眼裏只覺得火大。火大歸火大,卻還是會好好跟他說明清楚,讓京一覺得這樣的自己實在很可憐。
    「你不知道嗎?這是一部在全球都很賣座的電影,描寫.個受人欺負的少年,在一家舊書店裏找到的……啊啊,用講的太麻煩了,你自己看就知道。總之是很王道的劇情,看個五行你就會知道了。」
    雖然說得好像他很討厭妖精衝擊,但是其實京一在本書拍成電影之前,甚至是還沒有譯本,只能直接看原文書的時候,就已經非常中意這款作品了。只是他又很討厭現在這種一窩蜂似的社會現象,所以語氣才會變得比較粗暴。
    「嗯~妖精王指引書的精品爆紅……接連有目擊者出面證實曾經親眼看過使者的模樣……這是什麼啊?」
    「指引書指的就是主角羅尼在舊書店裏找到的一本書,算是一種指引人類如何晉見妖精王的儀式道具。現在話題炒得最熱的,就是這些電影人物的精品。還有人說只要照電影裏的方式進行儀式,妖精王的使者就真的會像電影那樣出現。這當然是胡說八道,不過目擊案例已經多到數不清了。當然我是覺得這只是錯覺啦。」
  「不對,我就看到了。」
  荻原認真的語氣,讓鬥真跟京一同時朝他的臉上看了一眼。
  「是真的嗎?」
  「當然是看到了啊。那輕飄飄的短裙真棒啊,還有裏頭的桃源仙境也是。嗚嗚,只不過是一塊布,就讓我心亂如麻,女人真是一種罪孽深重的生物啊。」
    「罪孽深重的人是你好不好。還有你這姿勢,只差一步就會變成現行犯了。」
    京一也懶得再理他,回過頭來面向鬥真。
    「所以啦,現在年輕人的族群裏掀起了一股妖精衝擊的熱潮。」
    「哦哦。不過京二見然會迷這種東西,實在是很意外啊。」
    「你、你、你在說什麼鬼話!誰迷這種東西了?」
    唐突地被他說中,讓京一提高了說話聲調。
    「可是雜誌上的說明就只寫說跟妖精王接觸,你卻還特地用了晉見這個字眼,不定嗎?」
    ——這、這小子。
    京一偷偷在桌子底下握緊的拳頭不斷顫抖。雖然這小子平常一臉呆樣,但對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卻看得這麼仔細。
  「那,是真的看得到嗎?」
  京一邊深呼吸一次,邊慎重地挑選用詞,小心不讓自己被鬥真的步調牽著走。
  「天知道?聽說是可以看到白色的影子還是什麼東西閃過。只是那些女生也已經不是第一次吵說有看到了。」
    說完就漫不經心地指了指後面的一小撮人叢。鬥真顯得不怎麼有興趣,朝著那群還在喧一鬧的女生桌上看了一眼。桌上擺著一些寫著不明文字的石頭,還有一張畫著一些看起來像是魔方陣圖案的羊皮紙。
    荻原則為了看到另一種白色的東西而靈活地扭著身體,不過他這模樣已經是稀鬆平常,所以也沒什麼好理會的。
    「怎麼了,阪上你也有興趣嗎?」
    「完全沒有。」
    鬥真回答得毫不猶豫,聽在暗中自認是一等書迷的京一耳裏自然很不是滋味。而且鬥真還已經跳過妖精衝擊的特集,目光完全被其他的報導吸引過去,更是讓他恨得牙癢癢。
    不過京一倒也沒有抱怨。因為鬥真看著那份報導的眼神,顯得罕見的認真。
    「真目家會上這種雜誌,還真是稀奇啊。」
    一名少女微笑揮手的模樣,佔據了一大塊版面。這名可愛多於漂亮的少女,正是據傳將會成為真目家下一任總裁的真目麻耶。
    麻耶的照片上方大大地刊登著一行聳動的標題:「獎勵都市《希望》市創立十周年慶」。
    一提到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真目家,總是會給人一種詭譎莫測的印象。但是這種印象在日本地區已經慢慢改觀,正是照片中這名少女的功勞。
    身為名門財閥的千金小姐,兼具學歷、外貌與品味,僅僅十六歲就已經掌管真目家旗下的多家公司,還能搭乘私人噴射機縱橫全球,乃是貨真價實的超級千金小姐。
    這就是這本雜誌對於麻耶的描述。也許形容的方式很廉價,卻也非常淺顯易懂。
    另外在《希望》的部分,還有加上一段視覺化的描述。在這位超級千金小姐的背後,是一棟位於《希望》中心,標高達到七百三十四公尺,有著全球最大規模的大樓。大樓的名稱是取自城市名稱日文讀音的拼音——「KIBOU」。嫉妒或是蔑視真日家的人則極盡諷刺之能事,稱這棟大樓為巴別塔,象徵企圖建立高塔來接近神的行為乃是一種傲慢;然而這個蔑稱反而強調了大樓的雄偉壯闊。
    「搞什麼,原來連你這塊大木頭,也會對這個女生有意思啊?」
    「哦哦,這個女生很棒啊,真的讓我覺得她是我的真命天女耶。微服出巡的她,跟我共度一段羅馬假期。我們走在街上,不小心在轉角的地方撞到對方,展開一段甜蜜的對話:『呀~討厭,你好色喔,是白色的。』啊啊,真的是妖精衝擊,你就是我的妖精啊。」
    總之這個在一旁越講呼吸越粗重的荻原就先怱略。
    也不知道是不是沒聽到京一他們所說的話,鬥真一直頭也不抬地盯著雜誌看。
    「據傳將會成為真目家下一任總裁……」
    「你怎麼這麼迷她啊?勸你不要陷得太深,再怎麼想都沒用,她可不是區區的千金小姐這麼簡單。真目家已經興旺了幾百年,而她自己更是個十五歲就從牛津大學畢業的才女,簡直是現代的天仙,是公主啊,公主。而且還說會當上下一任總裁?你去找個偶像明星來追還比較有……」
    「下一任總裁……對了!」
    鬥真完全沒管京一說些什麼,就像裝了彈簧的人偶一樣突然站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我為什麼都沒發現!?」
    鬥真喊得很大聲,讓整問教室頓時安靜了下來。而他也完全沒有放在心上,背起了才剛掛在桌旁的書包。
    「我有急事要處理,去打個電話!」
    「啥?」
    「要是我沒趕上導師時間,你就幫我跟老師說一下我有到校。那我走了!」
    目送鬥真急躁地跑出教室之後,京一打從心底覺得受不了他。
    「什麼跟老師講說有到校,連書包都沒看到是要我怎麼跟老師講?而且還把我的雜誌也帶走了,我都還沒看完咧!」
    京一朝鬥真的桌亡看了一眼,半死心半厭煩地用手撐起了下巴。
    隔著鬥真座位的另一端,那十幾個學生還亢奮地聊著妖精衝擊的話題。沒過多久,班上的導師就走進教室開始點名,鬥真還是沒有回來。
    「搞什麼?他不回來,那我上課中不是又不能打瞌睡了嗎?」
    蔌原看著前面的空位,顯得十分不甘願。
    鬥真一定進位於學校角落的電話亭,就放入電話卡撥打電話。
    『您所撥的電話號碼是空號,請查明電話號碼後……』
    他不理會聽筒傳來的語音,再補插一張沒有圖案的卡片,按下了十個數字的號碼。
    接著馬上就聽到女性化的電子語音:
    『歡迎來到真目網路。本次通話即將切換到保密線路,請梢待片刻。』
    電子語音說完,過了整整五秒後,可以感覺得到另一邊有人拿起電話。
    『是阪上鬥真少爺嗎?』
    雖然透過電話聽來是不太有把握,不過這個中性而堅硬的聲音,確實是出自麻耶的貼身侍衛憐。憐的語氣顯得很例行公事,卻又讓鬥直一覺得有種冰冷的感覺……或者該說是對自己有種競爭心,只是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
    「是,我是鬥真。請問……有關老爸那件事進行得怎麼樣了?」
    『現在還聯絡不上老爺。』
    「是嗎?真是遺憾。」
    然而鬥真說話的語調卻顯得一點都不遺憾。這個已經持續了兩周的問答,對現在的鬥真來說,就像是一段開場白而已。
    「今天我在朋友帶來的情報志上看到了麻耶。」
    說完鬥真就猛翻才剛搶來的雜誌,開始進入正題。
    『啊,您是說那本雜誌啊。要挑出一張麻耶小姐最棒的照片,可花了我不少心血。拍得很不錯吧?』
    「啊,是,我覺得拍得很漂亮……不對,我要講的是報導裏面寫著麻耶是下一任總裁候補。」
    『我之前也很煩惱,不知道該不該叫他們刪掉這一句。』
    「不,我不是要說這個。下一任指的就是繼承人對吧?也就是說,講前任是不太對頭,不過現在老爸還是當家。」
  『是,這有什麼不對嗎?』
  「這讓我想到一件事。如果說我也是鳴神尊的繼承人,那應該就有個前任,也就是在我之前使用鳴神尊的人才對吧?」
    不知道電話另一端的憐是怎麼看待非常興奮的鬥真,只知道憐始終不發一語。鬥真在興奮的情緒驅使之下,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說,我就想到只要去查一下我的上一任繼承人,應該就可以掌握一些線索才對。」
    『在下佩服不已。』
    「是、是嗎?我也覺得自己發現的這點還挺有用的。」
    鬥真顯得很不好意思,但憐回答他的話聲卻顯得十分冰冷:
    『您繼承鳴神尊已經幾年了呢?竟然到現在才開始產生這種疑問。』
    「啊……嗚。」
    『您跑得氣喘吁吁趕來打電話,該不會就是想說這件事?』
  「……是。 」
  『麻耶小姐說自己沒有您這種天下太平的特點……當然要是真的有,那可就傷腦筋了,不過也許就是您的這種個性吸引了她吧。不知道是不是就跟觀賞無尾熊或貓熊的感覺差不多?』
  鬥真整個人被講得縮在電話亭裏,憐仍然毫不留情。
  『算了,這不重要,因為我對您並沒有抱持任何期待。可是今天我有話想要跟您說,您現在是從學校的電話亭打來的嗎?』
  「是。 」
  『放學後我會去接您。』
  憐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就單方面地掛斷了電話。


  6

  儘管離校門還有一段距離,但這名人物卻二話不說地吸引了放學學生的目光。
  背後靠著的車是法拉利紀念車款。雖然這確實是引人注目的理由之一,但該人物本身有著配得上這部車的中性美貌,才是更重要的原因。全身統一黑色的服裝,更加襯托出這名人物銳利的容貌。
  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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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哇,好猛,是F40!而且還是黃色的!」
  突然大聲喊出這句話的人,是鬥真旁邊的荻原。他根本沒理會被憐意外的登場方式嚇了一跳的鬥真,對著眼前的高級車大聲嚷嚷。就連平時顯得對車不怎麼有興趣的京一,也都看得睜大了眼睛。
  憐冰冷的視線刺穿了愣住的鬥真。
  只是視線這麼一轉,就讓放學途中的學生把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鬥真身上。
  「喂,扳上,你們該不會認識吧?」
  京一戰戰兢兢地提問。
  「不會吧?真的假的?喂,我們是認識了十年的好友,我們是好朋友沒錯吧?扳上同學。所以趕快介紹給我認識!」
  荻原則轉而對鬥真大聲嚷嚷。
  鬥真就在這樣的情勢下,戰戰兢兢地朝憐的方向跨出腳步。
  「我說呢,來得這麼顯眼……」
  憐挑起了一邊的眉毛,看了鬥真一眼。雖然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但每一部分都充滿了威壓感。
  「很顯眼嗎?」
  「從很多角度來看都很顯眼……這樣我會有點傷腦筋。」
  「那我的目的就達成了。」
  憐說完這句話,就馬上坐上了駕駛座。鬥真雖然猶豫了一會兒,但聽到憐要他趕快上車,在無可奈何之下還是戰戰兢兢地上了車。他還來不及跟朋友道別,車子就在一瞬間開始前進了。
  車身跟座位都壓得很低,雖然坐起來不會不舒服,但始終有種坐不習慣的感覺。
  鬥真本來還想打開車窗,但是又不知道怎麼開,只好帶著含糊的笑容,隔著玻璃跟同學們揮手說再見。
  「喂!板上!我們不是從小就認識嗎?介紹一下啦!」
  看得到荻原好像還在大喊,而京一則還一臉驚訝。不過這幅光景也很快就隨著一陣吵鬧的引擎聲往後流走。儘管車子還在一般道路上,卻直接開始猛力加速,力道強得讓身體都往後陷進座位裏。
  「這、這車好猛啊。」
  「不方便的部分還比好處要多。開在日本的道路上,車頭跟底盤都會刮到。連平交道都不能過,而且能走的路也很有限,所以不管開去哪里,都得花上兩倍的時間。再加上又不能換到二檔以上,對引擎本身也不好,我平常是不開的。」
  「那、那為什麼偏偏在今天開來?」
  「那還用說?當然是故意找您麻煩啊。」
  憐斜眼看了鬥真一眼,一副若無其事般地說著。冷靜的語氣中若隱若現的諷刺,配上豔麗的容貌,形成數倍的破壞力打在鬥真身上。
  鬥真在自己的記憶中尋找,想確定自己是不是有做過什麼會讓憐討厭的事,然而鬥真與憐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兩個禮拜前從弧石島回來時,透過麻耶的介紹,鬥真才第一次跟憐見面。之後只要一打電話給麻耶,接電話的都是憐。鬥真在電話裏詢問有沒有父親的消息,而憐則事務性地回答說沒有。就只有這樣而已。
  「請、請問,說想見我的理由是?」
  「我想跟您當面說個清楚。您雖然是鳴神尊的繼承者,但同時也是上一個擔任我現在這個職位的人。我是在一年半前您卸下麻耶小姐貼身侍衛之後,才被任命為麻耶小姐的貼身侍衛。」
  「啊,可是,呃,既然是貼身侍衛,不是一定要待在她身邊嗎?這樣丟下麻耶不管,跑到這種地方來,真的沒有問題嗎?」
  憐飛快轉動方向盤,以甩尾動作來個急轉彎。看得出憐有一點暴躁,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我會依序告訴您,首先是有關您打電話來問的事情。對於上一任鳴神尊繼承者的事,您真的一無所知嗎?」
  「這、這個,我有聽說貼身侍衛都是從八陣家挑選出來。身上流著本家直系禍神之血卻被選上的,我還是第一個。」
  鬥真把話說得很小心,因為他覺得搞不好就是這件事,讓身為八陣家一分子的憐不高興。然而他怎麼想都不覺得像憐這樣經過充分訓練的人,會跟鬥真一一計較這種小事。
  「我明白了,那我要開始說了。首先,鳴神尊的上一位持有者是真目蛟老爺,他是不坐老爺的弟弟,也就是您的叔父。這不是什麼秘密,只要是真目家的人就一定知道這件事。他在十二年前就死了,但是詳細情形不清楚。之後,在鳴神尊交到您手上之前,繼承者的位子一直空著,鳴神尊則在不坐老爺的手裏。」
  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開上了高速公路,開始可以在窗外看到遠方的景色。帶點灰色的海洋,在大樓的縫隙間若隱若現。
  「三年前,您被選為麻耶小姐貼身侍衛的時候,我沒有辦法不去懷疑不坐老爺的判斷。懷疑該不該把鳴神尊交給控制不了禍神之血的人,更懷疑禍神之血根本就不適合用來保護人。」
  原本都沒說話的鬥真,對其中一句話有了反應:
  「請等一下,剛剛有說過『控制不了禍神之血的人』吧?禍神之血是可以控制的嗎?」
  「那當然。」
  憐的回答仍然十分冷淡。
  「雖然說每一位繼承者都有著雙重人格,不過您的情形更加特殊。」
  「特殊?」
  「是,這當然不是讚美,是指您的缺陷特別多,根本派不上用場。」
  被說得這麼直接,鬥真也只能默默聽下去了。
  「以往的繼承者,都能夠自己控制自己。是在表層人格的命令下拔刀,等到完成命令之後,深層人格也會自願把刀收回刀鞘。要是殺手控制不了自己,那不是很傷腦筋嗎?拿著鳴神尊的人可以說是無敵的,如果處於這種狀態的繼承者不控制自己,又有誰能阻止他呢?」
  「……」
  「還有一件事,是關於雙重人格的……我想想,我們就姑且把您現在的狀態稱為表層人格吧。表層人格幾乎不會保留任何切換到深層人格時的記憶,因為用來度過日常生活的人格,並不適合承受無情的任務內容。要是像您這樣,鮮明地記住切換之後的記憶,導致表層人格崩潰,那特地分成兩個人格就根本沒有意義了。」
  說完這段話,有好一陣子憐都保持沉默。看樣子根本沒把超速放在心上,仿佛把這裏當成了德國的無限速公路在飆,時速想必早就比兩百公里多出好大一截吧。
  「請、請問?」
  憐只看了鬥真一眼,仿佛在問他想說什麼,然後又馬上把視線拉回車前的擋風玻璃上。連鬥真也能輕易地瞭解到,憐的無言是在責怪自己的無知、不關心、缺乏自覺,以及欠缺思慮。
  「剛剛取締超速的……是叫做測速照相機嗎?好像亮了一下。」
  「這不重要。」
  憐仍然不苟言笑,鬥真只能拚命找話講:
  「呃,說起來,為什麼禍神之血只會顯現在男方身上?」
  「據說是因為大腦結構的差異。有人說人格的分割,就是左腦與右腦的分割。跟男性比起來,女性的左右腦連結比較強,所以人格分割起來比較困難。」
  「真的嗎?不知道哪個腦是哪個人格……」
  後半段話幾乎只是自言自語,但憐卻給了他回答:
  「這是我的看法:空間認知能力比較強的右腦比較適合戰鬥,所以可能是以右腦來駕馭鳴神尊,左腦則用來度過日常生活吧。」
  「啊啊,是這樣啊。」
  鬥真似懂非懂地答出這麼一句含糊的話。
  「其他還有一些學說,認為胎兒期的母體賀爾蒙——就是區分男女的睾酮,跟人格的分割也有關,總之是眾說紛紜,請不用太當真。除了真目家總裁以外,沒有人知道真相。如果無論如何都想知道,您要不要自願進我們的實驗室接受實驗?裏面有很多研究人員都很樂意解剖您的身體。很遺憾的是,最後這句話可是當真的。」
  「我、我心領了。」
  「是嗎?要是您改變心意,我們隨時都歡迎。」
  「我才不會改變心意,死也不會。」
  又是一個急轉彎,讓車上一塊金屬片滑了下去,打在鬥真的腳上。他好奇地撿起來細細打量之後,難得露出了眉頭深鎖的表情。
  「這玩意……是什麼東西?」
  憐的聲音裏含有一種既不是焦躁也不是厭煩的成分。不知道是飆得夠了,還是已經開到了目的地,車子的速度慢了下來,從交流道開回了一般道路。
  「雖然跟您說了也是沒用……前幾天出現了一個企圖殺害麻耶小姐的人。」
  「咦?想殺麻耶?」
  「現在我們正在動員真目家的所有情報網,想要查出對手的真面目,只是……」
  儘管表情沒有改變,但會沒把一句話說完,就已經說明了憐的心情。
  「說來您可能不信,對手是個拿著日本刀,才十二、三歲的年幼少女。她不但把所有攝影機跟防盜偵測器都打壞,就連守在豪宅裏的保鏢都有十人以上被殺。還不只這樣,好歹也是麻耶小姐貼身侍衛的我都完全不是對手。」
  「呃,麻耶她現在是在?」
  「在自用噴射機上。原定的時間一到,刺客就很乾脆地離開了,大概只是想要警告我們吧。如果真的是想殺麻耶小姐,根本不會用這種手法。雖然不敢說空中就絕對安全,不過麻耶小姐從對方實際可能採用的手段來考慮,判斷會突然發射對空飛彈攻擊座機的機率應該很低。」
  既然聰明的麻耶這麼判斷,而且憐也同意,那應該就表示這是最安全的方法了。想到這裏,鬥真才松了口氣,又開始凝視那不可思議的切面。
  「那是我擲出去之後,被刺客切斷的苦無。我們有分析過斷面,可是目前唯一確定的,就是刀刃的形狀與施力的精准度都已經達到了藝術的境界,剩下的都還只能推測。」
  不知不覺中,車子已經停在一個碼頭的先端,東京灣的灰色大海就近在眼前。
  「對方用刀抵銷了雷鳴動的超音波振動;以她的年齡跟體格來說,那把刀未免太大,但她揮起來卻是輕而易舉;刀刃本身才剛砍過十幾個人,卻不僅沒有缺損,砍出來的斷面還工整得不像尋常刀刃。」
  憐先強調還有很多說不完的驚人跡象,然後才接著說下去:
  「從以上的跡象來判斷,這名刺客可能經過人體改造,而且多半用了峰島勇次郎的遺產技術。少女的形體應該只是一種偽裝。」
  說是這麼說,但憐臉上的表情卻始終顯得若有所思。有部分原因當然是出在擔心麻耶所處的狀況,但同時也是因為對推論內容並不認同。
  「今天我來見您,沒有別的原因,就是要說這件事情。您想要跟不坐老爺聯絡的那件事,是因為麻耶小姐下了命令,所以我才會聽從:不過話又說回來,您見了老爺是打算做什麼?要是您繼續忽視不准跟峰島遺產扯上關係的禁忌,我是不會允許的。雖然我不願意這麼認為,但是想要麻耶小姐性命的人,或許就是勝司少爺。勝司少爺最近跟持有遺產技術的組織有所聯繫,這點相信您也……」
  看樣子憐是一直說到這裏,才總算發現鬥真的模樣不尋常。
  鬥真用手指一直摸著苦無的斷面,歪著頭思索。
  「您有在聽嗎?」
  憐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嚴厲,但當鬥真回過頭來,眼神卻跟平常很不一樣。
  「這個……」
  「您想到什麼了嗎?」
  憐反問的口氣顯得不抱什麼期待。
  「這個,我只是隱約覺得,真的只是隱隱約約這麼覺得。」
  鬥真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因為連他白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沒有任何把握,純粹是直覺所敲響的警鐘。但最後他還是認為該不恥下問,於是就在這句有點用錯地方的成語推動之下,說出了自己的推論:
  「我覺得跟用鳴神尊砍出來的樣子有點像。」
  憐還是不說話,表情沒有改變。
  「真要問我為什麼,我也答不出來就是了。」
  鬥真原本還以為又會被駁回,想說這種沒有任何根據的意見,一定會被憐冷冷踢開。
  「……原來如此。」
  然而他的預測卻落空了。
  「這的確是個盲點,應該值得檢驗。」
  「我這話可信?」
  鬥真的表情述說著他自己反而變得難以置信。
  「科學檢驗看起來像萬能,其實卻有所偏頗。要是真相處於例行化的驗證方法所能涵蓋的範圍之外呢?這種可能性不能忽略。看來再怎麼不成材,鳴神尊的繼承者仍然不能小看啊。」
  「說我不成材也太……嗚哇!」
  鬥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因為在引擎發動的同時,車子就來了個原地轉向,猛力加速衝刺。車身做出這個動作的同時,車裏的氣氛也頓時一變,原因就出在握住方向盤的憐全身所散發出來的氣勢。
  「我要趕回去。我會送您到最近的車站,之後就請您自己回去。您有隨身攜帶鳴神尊吧?請千萬片刻不能離身,同時還請您待在住處。兩天以內我一定會跟您聯絡。」
  「請、請問一下……」
  「真是該死。」
  「什麼東西該死?」
  「您為什麼還不懂!」
  這是憐第一次放聲大吼。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讓鬥真驚訝得說不下去。
  「如果、如果您的推測正確,那就表示想殺麻耶小姐的刺客擁有鳴神尊。要是對方用的是遺產,真不知道該有多好!我可不許您說不懂這是什麼意思。這都是您……都是您害的。麻耶小姐跟您說過那麼多次,要您不要那麼缺乏自覺,胡亂跟遺產扯上關係,您卻偏偏……」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自言自語。鬥真聽到這裏,才總算意會到憐想說的話,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被無情斬斷的金屬片,隨著汗水一起從鬥真的手上滑了下去。
  「如果切斷這玩意的刀械跟鳴神尊是同樣的刀——那就表示想要麻耶小姐性命的人,是最可怕、全世界最可怕的對手——也就是真目不坐,您們兩位的父親!」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4 15:59
(III-1)


  7

  時間都已經到了下午兩點多,房間裏卻是一片漆黑。
  鬥真就在這個窗簾沒拉開的房間裏翻了個身,枕邊放著鳴神尊與電話。
  房間裏空空蕩蕩的。這是一棟屋齡十五年、說破爛都不為過的兩層樓建築。三坪大的空間加上一坪大的廚房兼玄關,也絕對算不上寬敞。
  衣櫥裏掛著制服跟幾件最基本的衣服,下面則擺著裝有內衣褲跟襪子的塑膠盒。廚房有幾樣簡單的餐具,加上鍋子跟開水壺各一個。房內還有幾本跟朋友——主要是跟長穀川京一——借來的漫畫,現在鋪著睡覺的墊被跟棉被一組、折疊式的茶几跟兩塊座墊。鬥真的東西就只有這麼幾樣。別說是遊樂器或個人電腦,就連冰箱、電視或音響都沒有,只有一台老舊的收音機,再來就是櫥櫃裏擺的一些雜物跟必需品而已。
  收音機是橫田給他的。鬥真的東西少成這樣,讓他實在是看不下去,於是就拿來給他。
  ——遇到災害的時候,沒有收音機跟手電筒可是很傷腦筋的啊。
  說著還把手電筒一起交給了他。鬥真也不能說自己晚上看東西比別人清楚,所以用不著手電筒,便只能含糊地笑笑收下東西。
  結果這半年來,自己就只是在打迷糊仗,什麼事都是蒙混過關,不是嗎?這個不知道重複了幾次的自問自答,到現在都還找不出答案,一次又一次讓鬥真苦惱不已。
  前天傍晚回到家之後,鬥真馬上回學校一趟,提出了退學申請。
  其實那天他原本就是為了去交退學申請才去上學的。可是跟長穀川還有其他朋友見了面以後,讓他的決心產生了些微動搖。結果就在猶豫不決的心情下到了午休時間,被荻原的步調牽著走,放學後又得去跟憐碰頭,讓他沒有機會交出去。
  回去學校後已經過了下午六點,但他的級任導師還留在校內。老師以一些非常正當的話,來挽留突然提出退學申請的鬥真。例如問他有沒有好好跟家長談過,就算雙親人在海外,應該也可以問問看能不能請他們回國來談談等等。最後老師先收下申請書,並要鬥真在休假期間好好考慮,才將白色的信封塞進抽屜之中保管。
  這是間好學校,老師人很好,更重要的是這裏有朋友在,所以鬥真並不想退學。包括不怎麼拿手的考試,以及因為非得故意保留實力,所以應付起來還真有點麻煩的體育課在內,這種半工半讀的平凡生活,對於鬥真來說是很難割捨的。
  然而在鬥真心裏,已經再也沒有打算要若無其事地,回去過這種半工半讀的生活了。
  「這一定也是因為我本來就有毛病啊。」
  這句自言自語回蕩在昏暗的房間裏,平常鬥真說話很少這麼武斷。
  真目家為了控制禍神之血,而以人為方式進行的雙重人格操作;再加上在研究並管理峰島勇次郎遺產的NCT研究所裏,為了安全而做的大腦保密措施。似乎就是這兩種人為的大腦控制,對鬥真的人格造成了重大的影響。
  說鬥真兩個相反人格之間的界線已經慢慢模糊的人,是一位被因禁在地下一千兩百公尺深處的少女,也就是擁有的知識,足以掀起全球變革的峰島勇次郎之女——峰島由宇。
  鬥真的希望就是讓由宇獲得自由這麼單純,但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更難實現。
  現在的她並不是被強制囚禁的囚犯,而是自己選擇在地下午活的。說要把她救出來,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
  然而鬥真卻無論如何都忘不了。忘不了由宇渴望陽光,吐著血敲在走廊上的樣子;忘不了她儘管全身被鐐銬銬住,卻仍然用全身去感受雨水的模樣;忘不了她面對沉入水面下的夕陽,順著臉頰滴到腳邊濺開的淚水。
  ——我不要緊。我不要緊的。
  在直升機裏的由宇被上了鐐銬跟眼罩,連想要看看天空都不被允許。這句話儘管是對鬥真說的,但卻怎麼聽都只覺得她是在說服自己……一想到由宇說那句話的聲音,鬥真就覺得胸口仿佛要被疼痛與苦悶撕裂。
  要怎麼做才能讓由宇自由呢?而且真要說起來,什麼才是由宇真正的自由呢?自從跟由宇來往以來,鬥真對於遺產相關問題的複雜與血腥程度,已經瞭解到不想再更瞭解了;但是憑他的頭腦實在找不到任何解決方法,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還被禍神之血牽著走,這樣根本就談不上要幫她的忙。
  由宇之所以會抗拒鬥真,原因終究還是出在另一個自己身上。
  麻耶之所以會想保護鬥真而與父親對立,想必問題也是出在同一個地方。
  禍神之血失控,造成了一年半前的那件慘案。那天晚上,白己任憑禍神之血的渴望所驅使,除了妹妹麻耶之外,將整棟房子殺了個雞犬不留。
  在面對最後的活口麻耶時,阻止鬥真的人,就是現任真目家總裁,也就是他的父親不坐。
  ——這可不行啊,這丫頭還不能讓你殺了。
  記憶中最後出現的是不坐的笑臉。身為總裁的父親,顯然知道控制禍神之血的方法。
  憐指稱鬥真是缺陷品,但這反而讓他覺得感謝。鬥真對於同時具備表層人格與深層人格記憶的自己,已經不再覺得抗拒。原因很簡單,因為就是拜這項缺陷之賜,讓鬥真產生了一種確信。
  他確信不管任何人用什麼樣的意識操作,做出什麼樣的處置,都無法將她的身影從記憶之中消除。不,應該說是自己絕對不會讓他們得逞。
  思考在這裏做出了結論。就在鬥真以強而有力的動作從棉被中彈起的瞬間,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
  仔細想想才發現,自己已經快整整兩天沒吃東西了。這陣子都沒有出門,家裏的糧食也已經見底了。冰箱這種東西更是根本就不存在。
  ——就去一趟便利商店吧。
  便利商店的距離很近,用走的都只要兩分鐘。鬥真看了電話一眼,稍微猶豫了一會兒,但不吃東西也不是辦法。動作快一點的話,五分鐘就可以回來了。
  鬥真一邊後悔地想著果然還是該辦支手機才對,一邊換好衣服走出家門,往便利商店跑過去。一走進便利商店的自動門,就在收銀台前看到了認識的臉孔。
  「阪上!」
  「阪上同學~!」
  是長穀川跟荻原,兩個人手上都提著裝了零食跟保特瓶的袋子。
  「你來得正好,我們才正打算過去你家呢。」
  「咦?咦?為什麼?」
  「還間我為什麼?阪上同學,就算現在是黃金周,今天可是平日,是要上學的!可是你卻請假了,所以我們很擔心啊。」
  「荻原,你的目的明明就只是想叫他把開那部車的人介紹給你認識吧?」
  「謝、謝謝你們。可是對不起,我有點事要辦。」
  「什麼事?」
  「沒有,這個,呃,我只是來便利商店買東西吃,還得回去等人聯絡。而且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打來,所以我得馬上回去才行。」
  「搞什麼,又是打工的面試一類的嗎?所以我才叫你辦支手機啊。」
  「咦亡?阪上同學,你沒有手機喔?真不敢相信。正好這裏就有,乾脆現在就辦了吧?」
  荻原指著一張預付卡式的手機廣告這麼說。
  「也對,就這麼做吧,這種手機馬上就可以辦好了。」
  京一也表示同意。
  剛好自己正覺得沒有手機很不方便,而且又超乎想像的便宜,鬥真也就跑去問了店員。店員查了一下庫存,拿出一支紅色的手機,說只剩這種顏色,不知道他要不要。鬥真原本就不在意手機的顏色,於是點了點頭答應。
  「可以讓我看一下您的身分證明嗎?如果還是學生,拿學生證就可以了。」
  鬥真還在收銀台結帳,荻原就擅自把手機從盒子裏拿了出來。
  「哦?還真是簡單啊?我的手機是用親子優惠專案辦的,所以連想要換個機種,都得要搞一大堆家長簽章之類的手續。而且打太多他們又會囉唆,超麻煩的。」
  荻原在一旁囉唆個不停,一會兒說什麼乾脆也辦一支這種的好了,一會兒又嫌沒有攝影功能。聽他抱怨之餘,知道只要一張學生證就能辦好手機,也讓鬥真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頭。過去在很多方面都很照顧他的橫田已經不在了,自己又沒有駕照,也許真的該趁現在先買起來。
  「我已經幫你把我的手機號碼輸入到電話簿裏面了。」
  荻原滿嘴施恩於人似的口氣,而長穀川則在一旁小聲問起:
  「其實啊,是班導打電話給我,說你提出了退學申請。」
  京一因為擔心而特地跑來的心情,讓鬥真充分體會到了。
  「啊,嗯,對不起,我都沒跟你們說……」
  「沒有啦,我也不是要勉強你說,而且我也隱約知道你家的情形好像不太單純。不過我是想至少可以找我商量一下吧。」
  京一跟鬥真之間的對話十分嚴肅,但荻原卻根本不加理會,自顧自地嚷嚷個不停:
  「啊,我都忘了,這個也得買啊!」
  荻原從報架上把每種報紙都抽了一份出來。看到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報導占滿了整個版面,讓鬥真停止了跟京一之間的談話。
  「這什麼玩意?」
  「你不知道喔?」
  荻原顯得很驚訝。京一則早就知道鬥真平常都過著幾乎不食人間煙火的生活,連個電視也不看,所以倒也不怎麼驚訝,但還是顯出一副受不了他的模樣。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如果是體育報也還罷了,怎麼連一般的報紙都這樣?」
  「真是不敢相信。現在沒聽說過這玩意的,全日本一定只有阪上同學你一個啊。」
  荻原攤開的報紙上,可以看到一條用特大號的字體寫的標題「神秘的飛龍出現在日本上空!」龍飛鳳舞地占滿了整個版面。


  8

  「前陣子因為不明原因引發墜機意外的客機B—177黑盒子已經回收,並從錄音之中發現了驚人的事實。」
  畫面上映著女性新聞播報員的身影,是當今收視率最高的新聞節目當家女主播。接在她冷靜話聲之後的則是這段錄音:
  『緊急呼叫,緊急呼叫!這裏是604號班機。可惡,無線電不通。不會吧,那種東西……怎麼會有那種東西?緊急呼叫,緊急呼叫!不管是誰都好,請你們回答!現在本機正受到不明飛行物體襲擊,那是……不對,現實中不可能有那種生物存在!』
  突然出現一陣雜音。
  『嗚!可惡,二號引擎完蛋了。這太扯了,那種虛構的生物竟然真的存在。這世上竟然真的有龍……』
  聲音說到這裏,就被一個巨大的聲響吞沒了。那是一種大得會讓人想捂住耳朵的咆哮聲,會讓人聯想到巨大生物的叫聲。
  「根據以上的錄音,可以得知飛行員證實了該不明飛行物體乃是生物的事實。而且在錄音的最後,也錄到了疑似生物的叫聲,得以證實這個觀點。為了瞭解這一點,我們請到了T大大學生物學科教授羽場木博先生來到節目之中。教授,請問您有什麼看法呢?現實中有能夠打下客機的生物存在嗎?」
  「你這個問題問得太笨了。雖然的確發生過鳥被捲入引擎而導致墜機的事情,可是你知不知道客機飛行的高度啊?不可能會有鳥飛到那種高度。從我的觀點來看,我會建議不用討論這方面的可能性,而是該去檢查飛行員的精神狀態。」
  「是嗎?可是最後錄到的聲音,聽起來很像動物的叫聲,而且飛行員最後所說的話,不就是想說有龍存在嗎?」
  「看樣子連你也得接受精神檢查了?龍是虛構的生物,不是現實之中的生物。這種事連現在的小學生都知道。」
  教授暴躁地拍了拍桌子,之後整個節目就在尷尬的氣氛下進行。
  然而就在兩天后,一架飛在東京郊外上空的輕型飛機上面的乘組員,拍到了一段足以顛覆教授言論的影片。
  那是從輕型飛機的駕駛座旁邊拍到的影片。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拿著攝影機的手在發抖,畫面晃動得非常厲害。想來也是理所當然,因為有個幾乎可以遮住整個天空的巨大黑色物體,飛到輕型飛機的旁邊。這個物體發出跟604號班機所錄到的聲音一樣的叫聲,緊接著就朝向輕型飛機,吐出了一團橘色的燃燒物體,推測應該是一團火球。
  攝影機拍到的影片,最後就在驚恐的叫聲與蓋滿整個畫面的火焰之中中斷了。
  這具攝影機是從已經墜毀于郊外深山,燒成一片焦黑的輕型飛機殘骸之中,奇跡似的被找了出來。


  麻耶關掉錄放影機的開關,用手按著太陽穴,歎了口長氣。
  全世界都在問,想知道疑似打下604號班機的龍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對於支配全世界大部分情報的真目家來說,要做出這樣的回答是非常苦澀的選擇,但他們終究只能回答不知道。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項情報在日本傳開來的時間適逢黃金周假期,或許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不過話說回來,這影像還真夠逼真了。」
  「連憐也在說這種傻話?龍這種生物怎麼可能存在。」
  「是的,不過如果是峰島勇次郎,就算只是一時興起地創造出這種生物,應該也不奇怪吧?」
  這句話讓麻耶稍微停頓下來,但略經思索之後,又立刻笑著搖了搖頭。
  「就算我們假設峰島勇次郎真的創造出這種東西,但是我們的研究團隊,不是從它軀體跟翅膀的比例,判斷出不可能飛行嗎?那只不過是用來騙人的影片。而且真要說起來,那種生物要怎麼創造?難道要從琥珀裏取出恐龍的DNA嗎?還是說要找些蜥蜴、飛鳥跟大象之類的動物,把基因融合起來,然後在翅膀裏面裝上噴射引擎?」
  「這個構想也許還挺不錯,而且實在不太敢說絕對不可能實現呢。不說這個了,我們該怎麼處理?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聲音,要求我們提供跟這段影片跟錄音有關的情報了。」
  「這才是問題啊。」
  「是。 」
  「可是有個問題更嚴重,那就是這麼有震撼力的情報,竟然能逃過真目家的耳目,在電視頻道上播放出來。」
  「人為的跡象很明顯呢。」
  「也就是說有人在幕後操縱吧。可是目的是什麼?播放那種影片會有什麼好處嗎?」
  「有沒有好處我是不知道,不過如果要說跟誰有關,我想我應該可以答出一部分的答案。」
  「只有真目家能騙過真目家,這個人多半就是勝司了吧。上次的襲擊事件也是一樣,接連發生的事情都這麼讓人頭痛。」
  「關於上次的襲擊者,有個假設十分耐人尋味。」
  「是什麼樣的假設?」
  「這就要請您直接去問提出假設的當事人了。」
  憐打開門,一名男性便走了進來。看到這個人靦腆地搔著頭,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麻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哥、哥哥?」
  聽到這句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話,鬥真一如往常地用他那顯得有點糊塗的笑容回應。
  「哥哥,你怎麼會……」
  憐假意咳了一聲。麻耶這才發現到自己的失誤,把話重新說過:
  「鬥真,你怎麼會來這裏?」
  看來在麻耶的心中,並沒有把提出假設的人跟鬥真這兩者連在一起。從某個角度來想,其實是相當失禮的。
  「請問,你該不會……是來見我的?啊,憐,請把跟提出假設的人見面的時間往後挪。」
  還對憐說出這種搞不清楚狀況的話。
  「你已經約了人見面啦?不好意思,看來你很忙。」
  看到鬥真說出一樣搞不清楚狀況的話,還打算轉身就走,憐趕忙拉住他。
  「提出假設的就是這一位。」
  接著簡單明瞭地將事情經過說明給麻耶聽。
  說明到一半,中間就加進了連鬥真也不知道的部分,也就是這兩天來的調查結果。把這些都說完之後,憐在最後做出了這個結論:
  「我判斷前幾天出現的殺手,很可能知道如何使用跟鳴神尊具有同樣性質的刀。」
  「鳴神尊……」
  這個假設想必對麻耶造成了莫大的衝擊。只見她的臉色變得蒼白,放下茶杯的手也發抖著在盤子上碰出聲響。
  然而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對不起。我知道這不是道歉就能了事,可是搞不好麻耶真的是被老爸……是我害的,因為我不遵守不能去碰峰島遺產的家訓。」
  看到鬥真這麼過意不去,麻耶又差點把哥哥兩字脫口而出,但馬上又改口說成:「這不是鬥真的錯。」接著吩咐憐:
  「幫鬥真泡個茶。就信陽毛尖好了,麻煩去準備一下。」
  這個房間的櫃子上沒有準備這種茶。憐察覺到主人的心意,行個禮退出房間,讓兄妹兩人有了暫時可以獨處的空間。
  麻耶嘻嘻一笑。
  「哥哥,你還記得一個月前我在這裏說的話嗎?看樣子那句話不是玩笑,我們是真的會多出一個弟妹。」
  「這種事又還不確定。畢竟就算是老爸,總不會叫那孩子……叫自己的女兒來暗殺另一個女兒吧……」
  「是嗎?哥哥的臉上寫著『那種父親,難保不會做出這種事來』喔。為了爭奪權力的寶座而引發骨肉相殘,只要對自己不利,不管是兄弟姊妹還是子女都要加以排除,這種情形在歷史上可是一點都不稀奇。現代日本的價值觀,沒有辦法套用在綿延不絕的真目家身上。」
  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讓鬥真想起了以前住在那棟房子裏的時候,麻耶只悄悄跟鬥真一個人說過的話。
  她說自己是為了活出自己,才選了這條路。一旦捨棄被父親或兄長當成道具來利用的人生,想法就會跟他們產生差異,也會在利害關係上產生對立。會產生內鬥是理所當然,但是自己並不打算認輸。當時說出這番話的少女,還不滿十五歲。
  鬥真跟麻耶還在一起生活的時候,街上不認識的人看到他們,都說他們是兄妹。每次有人這麼說,麻耶就顯得非常高興,而事實也是如此。儘管只有一半血緣,但鬥真跟麻耶的臉卻長得很像,比血緣更濃的勝司和北斗還要像。
  「我想父親絕對不是要殺我,否則我現在已經躺在棺材裏了。說是警告之餘順便試試看暗殺,應該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了吧。」
  「什麼警告之餘順便暗殺未遂,這太……」
  「哥哥,要是放水放太多,可就沒有警告的效果了。」
  然而她那內斂不顯於外的火熱決心,以及一個月前讓鬥真覺得很像父親不坐的笑容,都是生在真目家這個家族的她才會有的。
  「哥哥,請你不要擔心。我已經不是那種被爸爸罵,被打打屁股就會哭的年紀,而是處在叛逆心最旺盛的時期。再開口閉口都是家訓,越來越讓我覺得愚不可及了。」
  憐就在這個時候回來了。濃郁的芬芳緩和了這個空間中的氣氛,鬥真也把話題轉到眼前。
  「這是哪里產的茶?」
  「是中國。」
  「可是不像茶的顏色。」
  「因為是綠茶呀。鬥真前陣子請我喝了非常稀奇的飲料,所以這是回禮。來,請用。」
  這茶葉大概非常貴吧?一講到中國茶,鬥真就只知道那種裝在保特瓶裏的液體,再不然就是附近中華料理店端出來的茉莉花茶;所以麻耶說是綠茶,也只會讓他越聽越搞不懂。倒是後面那句說是即溶咖啡的回禮,讓他隱約聽得出麻耶並沒有諷刺,而是真心想用這種茶作為回禮。
  「鬥真,你說是因為跟峰島的遺產扯上關係,我才會被父親盯上,這種想法太短視了。對吧,憐?」
  聽到主人尋求自己的同意,憐點頭稱是,並補充說明下去:
  「峰島的技術跟真目家的情報力兩者結合,將會形成非常大的威脅,所以其他組織對此自然是嚴加戒備,剛開始我也是這麼認為。可是如果牽扯到不坐老爺,那又另當別論了。」
  「跟老爸聯絡上了嗎?」
  「對不起,現在還沒掌握到老爺的所在。」
  「是嗎?」
  「這是遵照麻耶小姐的命令,針對蛟老爺整理出來的簡略資料。這份資料不能交給您,所以請您在這裏看完。」
  說完就把幾頁釘好的檔交給鬥真,然而憐的語調始終有些冰冷。
  鬥真受不了尷尬的氣氛,一邊客氣地看著文件,一邊戰戰兢兢地將麻耶說是中國產綠茶的神秘飲料啜了一口。
  「啊,這茶真好喝,還有種不可思議的花香。」
  「這不是靠添加其他成分調出來的香味,是茶葉本身的天然香氣;真是神奇呢。」
  看到麻耶柔和的微笑,讓鬥真鼓起勇氣,提出了他思量已久的話題:
  「麻耶,其實我不是想看這種資料,是想要直接去瞭解上一任繼承者。雖然我沒見過這個算是我叔父的蛟先生,可是只要能夠直接讓我去接觸到他本身,什麼方法我都願意去試。」
  「可是蛟叔父一輩子都是單身,所以連家人都沒有……」
  儘管如此,麻耶還是拚命思考,希望盡可能回應鬥真的要求。最後她提出了一個答案:
  「要不要去看看他以前住的房子?只有那裏還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而且也在我的管轄內。從東京過去馬上就到了,鬥真想去看看的話,我來幫你準備車子吧。憐。」
  一聽到車子兩個字,鬥真腦海中就閃過上次那輛超顯眼的跑車,趕忙婉拒了她的好意。
  麻耶還不肯讓步,說要用普通的車送他去,讓鬥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沒想到這個時候對他伸出援手的人竟然會是憐。
  「現在還趕得上最後一班電車。深夜有車停在附近是很顯眼的,還是坐電車去就好了。」
  憐難得反抗主人,說出贊同鬥真的意見,讓這件事就這麼定案了。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4 16:00
(III-1)


  麻耶原本還想派車送鬥真到最近的車站,但他說還來得及去坐最後一班電車,就這樣徒步回去了。
  她把視線轉往眼下的大樓下門,想試試看能不能看到鬥真的身影。然而從這棟叫做都會天堂的大樓最高層,終究不可能看得到他的身影。
  麻耶怔怔地望著小得像豆子一樣的車燈所形成的河流,以及那一直到地平線的另一端,都被人工燈光蓋滿的窗外景色。過了一會兒,才顯得有點落寞地輕聲說道:
  「我想她那把刀,大概是真的跟鳴神尊一樣。」
  「您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這個嘛……身為總裁的父親身邊竟然會沒有拿著鳴神尊的人存在,也實在很不自然……」
  麻耶整個人靠在沙發椅背上,仰起頭來看了天花板一眼。對於平常總是挺直了背,坐姿極為端正的她來說,這種動作可以說頗為罕見。儘管表面上看起來十分堅強,但精神上可能還是有點承受不住。
  「不,這是表面上,理性上的理由。看到那個女孩的時候,我就隱隱約約有種不可思議的親近感。從第一次在路上碰到的時候就是這樣,甚至遭到襲擊的時候也是一樣。」
  憐沒有說話,將紅茶重新倒過。過了一會兒,麻耶將手伸向了茶杯。
  「憐,我只有一次曾經向父親撒嬌,跟他要一樣東西,記得那個時候我大概還只有二歲左右吧。要不要猜我要的是什麼?」
  憐歪了歪頭思索。
  「是妹妹。當時不管是瓷器、純銀制的全套豪華扮家家酒玩具,還是玩偶……我要什麼都有,可是卻沒有人陪我一起玩。所以我才跟父親說我想要一個妹妹。當時母親已經過世了,我卻做出這種要求,還真的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
  麻耶將茶杯拿在手上,以一種看著遠方似的眼神說了:
  「那個女孩真的是女生嗎?」
  憐默默思索。禍神之血本來應該只會顯現在男性身上,但現在已經是個連基因操作都辦得到的時代了。
  「如果那名少女的年齡跟外表相符,那就正好只跟我差個三、四歲。會不會是父親答應了我的請求呢?」
  與年齡並不相符的諷刺微笑,讓麻耶可愛的臉龐悲傷地扭曲。
  「……這種事情想了也是白想吧。我不明白父親的想法,現在能做的就是擬出我自己的一套對抗方針……不說這個了。」
  麻耶喝了一口紅茶之後,看了憐一眼。這時的她已經恢復平常端正的坐姿。
  「憐 。 」
  將平時難得一見的嚴峻蘊藏在寧靜的話聲中,朝靜靜站在一旁的憐瞥了一眼。
  「這是怎麼回事?」
  「您的意思是?」
  「為什麼要讓鬥真一個人去?」
  「現在鬥真少爺正受到多方面的監視。」
  「多方面?除了ADEM以外還有別人?」
  「是,很抱歉這麼晚才跟您報告。」
  麻耶的表情顯得不能接受,但還是將這種感受揮開。
  「那,監視他的是哪個組織?」
  「是密諾娃。」
  聽到這個答案,讓麻耶大吃一驚。
  密諾娃就是在前陣子發生于弧石島上的Leptoneta事件之中,企圖搶奪遺產技術的組織。組織的規模很大,背後還有著企圖取得遺產技術的美國政府撐腰。這個組織最近終於將活動範圍拓展到日本,而弧石島事件就是他們的第一步,背後更可以看到麻耶的兄長勝司的影子。再加上從Cuculus離奇死亡的情形之中,可以看出父親不坐有所介入,讓狀況變得十分混亂。
  鬥真也有參與弧石島的事件,但從狀況來考慮,密諾娃得知鬥真身分的可能性並不存在;因為應該連勝司都不知道鬥真有參與。
  找不到鬥真跟密諾娃的交集,讓麻耶十分煩躁。
  「現在我們正全力收集情報,然而很難查知密諾娃的目的。」
  憐在麻耶煩躁的情緒上火上加油。
  「也就是說要讓鬥真當餌,來查出密諾娃的動向嗎?」
  「您會生氣是有道理的。可是會這麼做,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理由。我們用盡一切手段都沒有發現的事情,鬥真少爺卻察覺到了,而且還發現得輕而易舉。這應該有很大一部分,是靠著他身為鳴神尊繼承者的資質。」
  「然後呢?」
  「同樣的,對於一些我們沒有發現的蛟老爺相關線索,他也可能掌握得到。所以我認為為了讓他專心,派人同行不但沒有必要,反而可能會有所妨礙。」
  麻耶搖了搖茶杯,仔細思量憐所說的話。對於鬥真這種類型的人來說,多了個不熟悉而且多餘的人跟他同行,確實可能會讓他的判斷力變得遲鈍。然而不能忽視密諾娃的動向卻也是事實。
  「派人暗中護衛,不,是監視鬥真。監視物件只限於密諾娃。」
  這是麻耶所能做的最大讓步。
  「還有,憐。」
  「是 。 」
  「這件事有太多地方瞞著我了。」
  憐默默鞠了個躬。


  9

  十二年前由真目家收購,進行重新開發的獎勵都市《希望》,如今已然發展成地位無可動搖的一大都市。
  街上除了有數不清的辦公大樓林立,還可以看到號稱具備最高級設備與景色的高級公寓、客層囊括全球要人的五早級飯店、終年舉辦國際性展覽的展示館、精緻的購物街、以及乘載絡繹不絕的情侶或攜家帶眷的旅客,裝飾著華麗燈火的大型摩天輪。所有的建築都以特殊打光方式映照得非常漂亮,就算到了深夜也人潮不斷。
  在一整片憂麗堂皇的街景中,仍然有個極為引人矚目的存在,那就是位於這座城市正中央,標高達到全球最高——七百三十四公尺——規模也是全球最大的KIBOU大樓。
  這棟位於獎勵都市《希望》正中央的大樓,就算到了夜晚也依然燈火通明,讓整棟大樓顯得金碧輝煌,而高度更是極具威壓感。
  大樓的頂端籠罩在霧氣中,霧氣又連向薄薄的雲層,就連其間的航空用紅色燈光,也在途中就被霧靄遮住。
  大樓的外觀極具王者風範,但同時也將建造者的傲慢表露無遺。
  一個小小的人影慢慢遠離大樓,模樣幾乎像是在逃命。在人影之後接著出現的是一群警衛,但以警衛的標準來看,他們身上裝備的殺傷力未免太強了點。
  小小的人影巧妙地躲藏起來,甩掉身後的追兵,朝沒有人經過的夜晚街道上急奔。
  沒跑多久,人影沖進了一棟還很新的大樓中的一個房間。
  出現在燈光下的是一名矮小的男性。手腳都很細,外貌會讓人聯想到妖怪之中的餓鬼。
  「哦?連你也很難混進KIBOU的深層?」
  在裏頭等著他的,乃是拿著手杖,臉上帶著狡猾表情,同時是遺產強奪組織密諾娃的成員之一,也就是人稱Magician的老人。
  「警戒的嚴密度在所有真目家的設施之中是首屈一指。不,甚至比本家還要森嚴。只不過是一棟大樓,竟然戒備這麼森嚴,這就表示……」
  真目家的長子真目勝司哼了一聲。
  「看來是錯不了,那就是通往【天堂之門】的唯一途徑。」
  「巴別塔下麵有著【天堂之門】是嗎?這糟糕的品味還真是很有老爸的風格。不過……」
  勝司轉過頭來面對四名異形般的人物,擺出一副十分失望的模樣。
  「我本來還以為可以混進更深一點的地方,是我高估你們了嗎?」
  「您不滿意嗎?」
  異形人物之一的老人M,也就是Magician往前踏出一步,以只有表面上極為禮貌的態度朝勝司問了這句話。
  勝司不會笨到去責怪他態度無禮。遺產強奪組織密諾娃跟勝司之間所締結的協定,原本就只建立在彼此利害關係一致的前提之下。密諾娃想要獲得橋頭堡,以便進入遺產科技豐富的日本國內活動;勝司則需要能與父親不坐與妹妹麻耶對抗的手段。所以彼此都需要對方所能提供的幫助,就只是這樣而已。比起只在表面上保持友好的對手,Magician的這種態度反而還讓他覺得比較乾脆。不,在這種不管走到哪兒,遇到的人都只想跟真目家攀關係的時代裏,這樣的態度甚至還讓他覺得欣賞。
  「是沒有什麼不滿。」
  勝司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四人。除了外觀相對比較正常的Magician之外,他們的外貌都超脫了常識的範圍,顯然具備了超脫人體皮囊的能力、外觀,以及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
  「不說這個了,有件事我想弄清楚。」
  他無視於異形的存在,重新轉過頭去面對Magician。這三人異樣的形貌看在勝司眼裏,也只能解釋成是因為徹底追求戰鬥能力而造成的變種。
  「哎呀呀,真目家的人果然非比尋常。」
  Magician的回答之中包含了感歎的意思。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哎呀,我沒有惡意,只是佩服您面對我們卻還能保持平常心的這種膽識啊。聚集在這裏的人,不論能力跟形貌的詭異程度,都是密諾娃之中的上上之選,一般人看了都會驚恐吧。」
  「我頂多只是覺得既然要出現在他人眼前,穿著打扮最好多花點心思罷了。廢話少說,那項計畫——也就是妖精衝擊現象,在日本已經夠穩固了,飛龍的畫面已經傳遍了全日本。剩下就是進那座塔的方法,也就是要怎麼接近【天堂之門】了。我們只剩兩天,你們搞得定嗎?」
  「那當然。苗床已經整頓好了,再來就只剩下……」
  「不用擔心,我已經準備好最適合用來亮相的舞臺了。」
  勝司的表情之中,還包含了一種目的不在於執行計畫的感情。這種感情叫做惡意。
  「《希望》市創立十周年慶,社會大眾的矚目度也很高。不過話說回來,勝司你還真是壞心啊,明知道這場慶典是令妹親自企畫主持的……」
  「我可是想幫她弄得更熱鬧一點啊,還能有什麼餘興節目比這個更好的嗎?」
  「這麼說也是沒錯啊,沉睡在那地下的……」
  Magician唐突地閉上嘴,以凶光畢露的眼光捕捉到房間的一個角落。
  「什麼人?」
  Magician望向的房間角落,明明應該有著足夠的光線,但只有這個角落讓人覺得陰暗。
  「是誰?」
  在勝司喝問之下,角落的小小人影往前踏出一步。光線射進了原先顯得陰暗的空間,將人影的模樣照了出來。
  這個人影的真面目,就是有著嬌小少女外型的殺手——可麗兒。
  她拔出刀身頗長的日本刀。這把刀拿在她的手上,看起來有點像是野太刀(注:刀身超過三尺以上,較大型的日本刀),但刀身比例卻又沒有那麼粗。
  少女停下腳步。
  她以不帶感情的目光看了勝司一眼後,不知為何看了一下手掌。當她再次抬起日光望向勝司,視線便不偏不倚地貫穿了他。
  儘管少女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但有了這樣的動作,會讓人判斷足以出手進攻,也是理所當然的。
  「Bigfoot,你上。」
  Magician一聲令下,一塊大岩石動了起來。這名男子的身形就是這麼巨大,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形容。
  雖然整個房間極盡奢華之能事,房頂也特別挑高過,但光是這名男子存在,就讓人覺得十分擁擠。而他身上那套令人聯想起中古世紀鎧甲的裝甲服,更加強了這種威壓感。
  他的身體是施加了峰島勇次郎的遺產科技而異常發達的。不同于巨人症之類的疾病,儘管身軀巨大,卻不會造成負擔,這是基因技術與賀爾蒙操作之間藝術性的高度均衡所帶來的成果。然而他能躋身於密諾娃的行列,並不是單靠這種藝術性的成果。
  這名巨人,也就是冠上B字母的男子,朝可麗兒跨出腳步。
  這是一場異樣的對峙。巨人對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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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體格十分嬌小的少女,對上身高差距明顯達到兩倍以上,有如野獸般經過充分鍛煉的男性肉體。而兩者間的體重差異就更是巨大:Bigfoot足足有兩百七十公斤,可麗兒卻只有二十六公斤,落差幾乎有十倍之多。
  這兩人之間竟然就要展開戰鬥,怎麼想都覺得是在開玩笑。就連神話中的巨人歌利亞與少年大衛之間的對決(注:舊約聖經中的故事,敍說英勇牧羊少年David斬殺巨人Goliath),也沒有這麼大的差距吧。
  對峙的模樣本身就已經十分異樣,而打鬥的情景又更超乎其上。
  先動手的是可麗兒。輕巧的身體就像箭一樣飛射出去,急沖的勢頭沒有絲毫保留,全數轉為必殺的斬擊,毫不容情地砍在Bigfoot身上。淩厲得讓貫徹旁觀立場的勝司等人,都發出了讚歎的聲音。
  這一擊曾經輕易斬斷許多人的身軀與厚實的苦無。任誰看了如此淩厲的一招,都會產生一種錯覺,認為Bigfoot將會倒在這一刀之下。
  然而在兩者交錯的那一瞬間,產生的卻不是鮮血而是火花。就像閃光燈一樣刺眼,一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的火花,是刀與鐵手套激烈碰撞的結果。
  跟少女柔弱的外表正好相反,蘊含了無比威力的這一擊,被Bigfoot用裝甲服上類似鐵手套的手掌部分擋了下來,只在鐵手套上增加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T02型合金,峰島勇次郎所開發的七種硬度超越鑽石的物質之一,相當於D級遺產。」
  可麗兒退開一步,以沒有起伏的聲音如此說道。
  「對遺產這麼熟悉?」
  勝司發出驚訝的感歎聲。要想查出少女的來頭,以及她背後的勢力,這可是非常重要的線索。少女的知識固然值得驚訝,但能在比鑽石還硬的裝甲上砍出痕跡的那一刀,也是非常驚人。不知道那是因為刀好,還是憑少女的實力辦到的?
  「Bigfoot,你有閒工夫跟她玩嗎?」
  這道焦躁的聲音發自Magician。難得看到他不加掩飾的感情,讓勝司覺得非常感興趣。
  Bigfoot點點頭,按下了設在手指上的開關。這時並沒有出現任何看得出來的改變。
  少女又揮出淩厲的一刀,威力又更淩駕於剛剛的那一刀之上。這一道鋒銳得像是要貫穿裝甲服似的攻擊,卻在大樹般粗壯的手臂一揮之下就被撥開。既沒有迸出剛剛那樣的火花,也沒有碰撞到物體時該有的震盪。傳到少女手上的,是一陣滑溜溜的奇妙手感。
  同樣的嘗試又重複了三次。每一次刀刃都從裝甲上滑開,刀刃砍在裝甲上的聲音十分沉悶,沒有碰出半點火花。
  「沒有摩擦,是摩擦力去除劑?」
  砍完第五刀,少女多半是看出端倪而改變了架勢,低低垂到下段的刀是以防禦為重。
  Bigfoot仿佛早已等候多時,猛力地揮動手臂。這勢夾勁風的強烈一擊,帶起了一股近乎暴力的旋風。
  Bigfoot追著以輕盈身法閃避的可麗兒,不斷揮動雙手攻擊。暴風圈接觸到的所有物體全都被打飛了出去,不管是椅子、桌子,所有席捲到的物體都遭到破壞,重重砸在牆上。
  「摩擦力去除劑,D級遺產嗎?」
  「不愧是真目家的嫡子,竟然知道得這麼清楚。這項科技能夠將摩擦力去除到最低限度,化解衝擊,讓對方的攻擊就像是在冰上滑開一樣。搭配上T02型合金,就不折不扣地達到無敵的境界。好了,這場鬧劇我也差不多看膩了。」
  Magician伸手一揮,命令在一旁待命的兩人一起上。
  其中一人是個子比可麗兒還要小的男性,但卻有著中年人的臉孔;另一人則形成鮮明的對比,是一名眉目俊美的青年。然而一眼看到這名青年時,多半沒有人會覺得他俊美吧,因為他的皮膚有著正常人不可能會有的顏色與光澤。深藍色皮膚的形貌早已超脫常軌,在看出俊美的面容之前,就會先帶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上 。」
  先行動的是有著藍色皮膚的青年。唯一能讓人看出他有所動作的跡象,就是留在身後的殘像。速度快到常人的動態視力無法捕捉。
  而他所前往的方向,竟然正是暴風圈的正中央,只見他毫不猶豫地朝碎片四散飛射的傢俱中沖了進去。甚至沒有放慢速度,就輕巧地避過數十件迎面飛來的物體,並從Bigfoot的身旁鑽進去,直逼可麗兒眼前。
  相較之下,可麗兒則為了格檔Bigfoot的攻擊而揮刀,正處於招數用老的態勢,露出了一個不到零點一秒,稍縱即逝的破綻。然而對於這名有著不祥藍色皮膚的青年,也就是冠上S字頭的Speed來說,已經是一個大到難以相信的破綻。
  Speed兩手的小刀分別從左右畫出弧形,想要割斷少女的咽喉。就在這一刹那,某種物體打在他的下巴上,造成了一陣非常輕微的衝擊。
  可麗兒只憑腳尖踢起了一個小小的碎片,對Speed的下巴造成的衝擊是微乎其微,並不足以阻住他的攻擊。然而這個小小的碎片所帶來的些微衝擊,卻在他的心中造成了很大的震撼。
  殘像被看穿了,絕對的自尊心出現了裂痕。
  為時不到零點一秒的破綻已然消失。可麗兒以同樣的手法回敬,反手一刀逼向Speed的咽喉,但是Bigfoot的手臂擋下了這一擊。這次刀身也應當不發出任何聲音,就從裝甲上滑開……然而卻響起了男性的慘叫聲。
  「嘎啊啊啊啊!」
  一條手臂飛上了空中。
  可麗兒在Bigfoot那猶如狂風暴雨的攻擊中,對同一個地方連續施加了多達數十次的衝擊。
  超乎鑽石之上的硬度,搭配上卸開力量的技術,就裝甲而言應該已經達到顛峰境界。然而可麗兒卻只憑自己的刀法,就超越了這最強的裝甲。她是配合Bigfoot的攻擊來揮刀,讓損傷不斷累積上去。
  她的打鬥手法、動作,以及判斷他人心理、預判對方行動的技術要是讓鬥真看到,肯定會在她身上看到那名被因禁在地下的少女身影。
  可麗兒的身體穿過B與S之間的空隙,輕巧地從晚了一步上前的矮小男子頭上跳過,更在著地的同時再往前跨出一步,企圖將自己與勝司之間的間距,縮減到一刀就能砍到的距離。
  勝司臉色大變。凡是真目家嫡系的男子都毫無例外地,必須接受鳴神流武術的嚴格鍛煉。勝司也並不例外,而他確實有著傲人的身手。但是在這名甚至淩駕於遺產技術之上的少女眼前,這些都與兒戲沒有兩樣。
  就算死神的刀刃已經近在眼前,勝司仍然不失冷靜。他看了Magician一眼,而Magician也踏上一步,擋在勝司與可麗兒之間,就要將手杖舉起。
  就在這一瞬間,可麗兒的動作就像是電池用光的玩偶一樣,突然完全停了下來。不但沒有出刀斬人,反而還將刀放下,收進了刀鞘之中。
  「時間到了。」
  可麗兒小聲說完這句話,就以幼犬般的動作靠近窗邊。她先回過頭來很有禮貌地行了個禮,才縱身跳向夜空之中。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4 18:25
III - 第二章 孵化


  1

  「是這裏?」
  鬥真把拿到的住址跟門牌反覆比對了好幾次,確定不是自己弄錯。
  資料上敍述真目蛟的許多文字之中,最吸引鬥真目光的就是「完美的禍神之血」這句話。
  鬥真自行想像,能受到如此讚譽的人物所住的地方,一定是遠離人煙的深山小屋。
  然而才剛走出車站,這種印象就遭到粉碎。別說遠離人煙了,這裏根本就是大都會的正中央,乃是充滿人潮與活力的政令指令都市之一。
  站前有著成排的大樓與高級公寓,而且現在正當黃金周假期,儘管夜已經深了,大型購物商場中的美食街上仍然有著熱鬧的人潮。
  在這個階段,鬥真心中對於蛟住處的印象,已經修正為大樓的屋頂,又或者是一看就覺得充滿犯罪氣息的小巷之類,跟城市黑暗面有所聯繫的地方。

  然而當他照著電線杆上的標示走下去,越來越接近目的地時,心中的印象又再度瓦解。
  那是一個有著成排整潔住宅,氣氛非常明亮的住宅區。是一個跟黑暗面沒有絲毫牽連,堪稱和平代名詞的空間。
  只是微微轉頭,公園就進入視野之中,可以看到裏面有著小小的溜滑梯與沙坑。想必白天會有許多小朋友擠得非常熱鬧的長椅上,現在則可以看到情侶卿卿我我地坐在一起談心。一隻身上毛皮花色十分尋常的野貓,只對鬥真投以一瞥,就消失在晚間路燈另一端的轉角處。
  鬥真現在非常明白,憐說深夜有車停在這裏會很醒目的意思了。這裏甚至看不到便利商店或自動販賣機的燈光,真的是個非常寧靜的所在。
  真目蛟的住處融入了寧靜的住宅區之中,盆栽也有經過細心照料,除了只有這一戶人家的門前燈關著之外,找不到任何奇特的地方。
  鬥真儘管覺得猶豫,但仍把拿到的鑰匙插進鑰匙孔。鑰匙轉起來輕而易舉,乾脆地將鬥真引入了這間沒有人住的房子。
  房子裏頭雖然小,但是整理得井然有序。不管是從鳴神尊的繼承者,還是現任真目家總裁之弟的立場來看,都會覺得屋內的景象不符合人物形象。這個家就是那麼樸素而平凡,實在是太過正常了。
  十年的歲月,讓家裏積上了一層薄薄的灰。也正因為這樣,可以看得出最近有人進來過。從這情形看來,大概是一年前左右吧。鬥真稍稍提高警覺,但不到一秒又轉為苦笑。麻耶不是說過不坐把這房子交給她管理的時候,曾經檢查過一次嗎?那麼留下有人進入的痕跡也是理所當然。
  鬥真脫掉鞋子,很有禮貌地說聲打擾了才走進屋子裏面。
  緩步走在屋內,把房間一間間看過。之所以沒有快步走動,固然有部分原因是在於會揚起灰塵,但更重要的理由,則是在於他覺得在這個空間裏急急忙忙地亂動,會產生一種罪惡感。
  這裏就是一個那麼祥和的空間,哪怕積了十年的灰塵也是一樣。
  跟自己不一樣。鬥真與自己的房間比較過之後,在心中垂頭喪氣,同時也歎了口氣。這就是現實,自己那可謂空無一物的房間沒有半點情趣可言,就只放著最低限度、不能沒有的生活必需品,形成一幅絲毫沒有人味的光景。看房間就知道居住者拒絕與社會有所聯繫,不管是作為一個正常人,還是禍神之血的繼承者,在兩方面都很半吊子。
  鬥真搖了搖頭,重新整理好心情,開始一間間地找下去。他來這裏是要找出能不被禍神之血牽著走的方法,找出能夠控制鳴神尊的方法,而不是來這裏垂頭喪氣的。
  把家裏所有能開的窗戶都打開,讓新鮮的空氣吹進來,多少也把灰塵趕了出去。
  「咳、咳。」
  儘管有時仍然被嗆到咳嗽,但除此之外鬥真一直在找,就只是一心一意地找。是具體的方法也好,是心理調適的方向也罷,甚至就算是一些小小迷信之類的東西也無所謂。只要瞭解如何把潛藏在內心的另一個白己壓抑住,甚至只要有一點線索都好。
  鬥真就這樣找了一個晚上。
  結果則是身心俱疲地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鬥真所得到的結論,就是事情沒有那麼巧,這裏根本就沒有他要的東西。另外就是順便學到闖空門真的是一件很專業的事情,讓鬥真非常希望有誰能來教教他,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內有效率地找出貴重物品。
  這個祥和的空間儘管樸素,卻又圍繞在許許多多的物品之中。從因興趣而參加的社團紀念品、擔任裏民大會幹事時的檔,甚至就連一些純為人情而收下,想丟也不方便丟的小禮物,全都整理得有條不紊。不管怎麼亂翻一通,整個空間始終顯得風平浪靜。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什麼其他的事物。
  唯一讓鬥真覺得好奇的,就是神櫃上有些老舊的損傷痕跡。這些用銳利的刀刃劃出的痕跡,細數之下一共有四十三處,但也就只有這樣而已。
  看了看房間裏的鐘,發現這個大型的柱鐘當然不可能還在走,於是看了看自己的手錶。上午六點,已經是早上了。
  鬥真拉開窗板,走到庭院裏面,抬頭仰望整間屋子。
  「哎呀?」
  有位跟他一樣拉開窗板,站到外廊上的中年女性,隔著圍籬看著鬥真。
  「早安。」
  「啊,你好,早安。」
  看到大嬸親切的微笑,鬥真也生硬地回了個禮。
  「你該不會是真目蛟的親戚?」
  「呃,唔,算是吧。」
  大概是把這個含糊的回答當作肯定了吧,這位女性用力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
  「就知道?請問,我跟蛟先生長得很像嗎?」
  鬥真想起麻耶拿給他看的蛟的照片,總覺得跟自己沒有半點相似,不過這種事情也許是旁觀者清。
  「面孔是不怎麼像,可是聲音一模一樣。啊,對不起,我的意思當然是說跟蛟先生年輕的時候很像。」
  隔壁的大嬸拉開其他窗板,同時友好地說下去。
  「你剛剛說聲音很像?」
  「嗯,像我也是,很多人都說我的聲音跟姊姊很像,但是長相就一點都不像。牙醫師說是骨骼的影響,不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樣。像我們家孩子的爸,就跟他哥哥的聲音一模一樣,每次接到他們打電話回來,都聽不出是誰的聲音呢。而且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變得越來越頑固。」
  「啊,是哦……」
  大嬸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鬥真的困惑,連連搖手笑了笑說:
  「哎呀,我真是的,我們明明才剛認識,我卻只顧自己說話,對不起喔。歐巴桑就是這樣才會惹人厭吧。」
  「不,哪里,別這麼說。不過就只有聲音像嗎?剛開始我只打了聲招呼而已呢。」
  「嗯,也對,整個人的感覺也挺像的。嗯,就是這樣。」
  「感覺是嗎?」
  不管是體格或髮型都不一樣,怎麼想都不覺得整個人的感覺會像。從鬥真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後,大嬸補上了幾句話:
  「當然你要帥得多了,而且又比較年輕。不過就是給人的那種感覺啦,感覺。你別太放在心上,畢竟都已經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說完這幾句話,大嬸隨口跟鬥真聊到個段落,然後說要帶狗去散步,牽著一條像是柴大的雜種狗,到早晨的鎮上散步去了。
  這名住在蛟隔壁的女性,看起來也像是個很平凡的人,這點雖然讓鬥真覺得有些不自然,但他還是先專心思考對方說他跟蛟很像的意義所在。
  自己跟蛟不可能像。能打造出一個這麼祥和空間的人,不可能跟自己一樣。
  鬥真回到房間之中。這個空間裏真的有什麼跟白己共通的地方嗎?
  在早晨的日光照耀之下,整個空間是那麼祥和,不管是時間的流動還是其他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平緩。然而儘管如此,心中卻始終有種揮之不去,就像根小小尖刺一樣的不協調感覺。
  當鬥真再一次環顧整個房間,突然腦中靈光閃現,發現神櫃上那奇妙的刀痕數量意味著什麼的時候,忍不住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
  「……啊啊。」
  ——我真笨。
  在心中嘲笑自己。
  這個空間極為祥和,祥和到會讓人覺得連時間的流動都變得緩慢。
  蛟絕不可能會是個祥和的人,而是想要讓自己祥和。內心潛藏著一個殺人狂,怎麼可能保持平靜?這整個徹底祥和的空間,正好反映出了這種恐懼。
  鬥真知道,知道禍神之血對於自身的死亡沒有絲毫寬容,也就是連自殺都不被允許。
  一年半前的那件慘案發生之後,當鬥真知道自己親手將房子裏的人殺得一個不剩,連傭人都沒放過,他就曾經試過自殺,然而他很快就知道這是白費工夫。
  連自我了斷的自由都沒有。
  鬥真看看神櫃,四十三處傷痕映入眼簾。這些傷痕意味著就連蛟那受到完美控制的記憶,都有壓抑不住的時候,導致情感爆發了出來。
  鬥真從包包裏取出鳴神尊。先前一直盡可能不去碰它,但現在卻從紫色的布袋中拿了出來,將之放在手上,內心深處突然感受到一次強而有力的脈動。
  他沒有打算拔刀,只是想特意在這個地方,試著跟內在的另一個自己縮短距離。
  調勻呼吸,閉上眼睛。從鼻子吸氣,再從口中慢慢吐出。
  就這樣,那段不祥的記憶慢慢重現。泛褐色的風景找回了色彩,鮮豔的血花四處綻放。
  鬥真雙手的顫動幅度越來越大。在衷心期望這裏祥和的氣氛能夠勉強壓下這股顫抖之餘,他盡可能以最平靜的心態,繼續重現另一個自己忘情揮動鳴神尊時的記憶。
  身體最先回想起來的,是殺了第一人時的那種歡喜感情。潛藏在內的另一個鬥真,打從心底覺得喜悅。從咒縛之中得到解放,盡情滿足自己的欲望,讓他產生一種恍惚的感覺。
  一個又一個,每當刀光一閃,就有別的人倒地……不,是死去。
  鬥真看到屍體就跨過或是踢開,繼續往更裏面前進。這時的他已經是失望多於歡喜了。
  無聊,太無聊了。
  根本沒有任何抵抗。可以盡情發揮實力的喜悅,在殺了十個人左右後早已消失無蹤。
  沒有一丁點手感,感覺就像在砍不會動的人偶。就連另一個鬥真,都開始覺得自己的殺戮衝動顯得愚不可及。
  到最後甚至已經接近是在發洩鬱悶的心情,根本沒有湧起任何喜悅。不管怎麼斬殺,都只會累積更多的鬱悶。鬥真就像小孩子鬧脾氣一樣,不停地見人就殺。
  下手的物件已經不限於暗殺集團,就連百般疼愛鬥真以及麻耶的傭人也不例外。每個人都以哀求的眼光望向鬥真,但是沒有多久,他們的眼神就置換成恐怖、死心,又或者是驚訝與恨意。
  鬥真來到一扇門前,停下了腳步。從裏頭發出的氣息,讓鬥真的臉上浮現出新的笑容。
  這是麻耶所在的房間。這名少女沒有學習任何武術,別說是手槍,連一把小刀都沒帶。
  然而卻又有種顯然跟剛剛那些人完全不一樣的氣息,從這個房間裏飄散出來。
  他的手在發抖,因為歡喜而發抖。斬開厚重的木門,一名呆坐在房間深處暖爐前面的少女,眼中映出了鬥真的身影。
  從少女的眼神中看不出她的感情。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死心,她臉上不帶任何明顯的表情,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看著鬥真,看著她信賴已極的哥哥徹底變了個人模樣。
  她這股一切都跟剛才所殺的那些人完全不同的氣氛,讓鬥真的手暫時停了下來,緊接著……
  ——這可不行啊,這丫頭還不能讓你殺了。
  父親不坐在沒發出任何氣息的情況下,站在自己身後。
  鬥真這段朱紅色的記憶就在這裏中斷。
  在拚命與記憶奮戰的鬥真心中,湧起了一股憎恨父親不坐的感情。
  仔細想想,先前一直沒有湧起這種感情,才是最不自然的地方。在那棟房子裏最後的記憶,就是父親的笑容。在自己殺死整棟屋子的傭人之前,父親明明應該有辦法阻止,為什麼他沒有阻止?不,搞不好連暗殺集團入侵,都是父親一手策劃的吧?
  這是他打算在見到父親之後,首先要問個明白的事情。當然他也想得到父親不坐多半不會老實告訴他真相。然而一年半之前,自己卻什麼都沒查清楚,一次都沒有從正面跟父親對峙,就選擇了逃避的路。他不想再這樣了,這是他唯一不能容許的。
  蛟當年又是如何呢?聽說除了自己以外的繼承者,化身為殺戮者時的記憶都不會留在表層人格上。然而就算忘了記憶的內容,對於失去記憶這回事卻有所白覺。不知道白己在沒有記憶的時間裏做了些什麼,想必會帶來極大的恐懼。
  那些神櫃上的刀傷不是什麼殺死的人數,多半是失去記憶的次數吧。合計四十三次。在這些時間裏,蛟到底在哪里?殺了什麼人?又殺了多少人?
  那是不祥的血脈,不是自己想要而獲得的血脈。就因為繼承了這種血脈,而受到總裁不坐操縱,淪為殺人的道具,換來的則是完美殺戮者的稱號。
  就是因為受到操縱才會變成這樣。被人單方面地強迫、命令、淪為傀儡。
  在這裏沒有任何真正值得尋找的事物。所謂完美的繼承者,終究不過是站在總裁的觀點,從利用者的觀點賦予的稱號。
  蛟根本沒能擁有自己的意志,每個人都說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很難想像他會被殺,所以多半是生了什麼病,再不然就是因為不坐不再需要他而殺掉了吧。當死亡降臨到自己身上時,他是否得到了安息呢?
  自己應該是有缺陷吧。從總裁的觀點來看,想必就是這麼回事。然而正因為這樣,鬥真才不會繼續接受受人操弄的命運。要說有缺陷,反而是因為強行將人格一分為二,進而受人操縱吧。
  如果想打造出最強的殺手,根本不必將人格分成兩個,這樣反而會礙事。只需培養出連摯愛都照殺不誤的人格就好了。殺戮的喜悅就跟食欲或性欲一樣,只靠一些無關緊要的三流貨色,是沒有辦法真正得到滿足。跟一些下三濫的對手廝殺,殺死比自己還弱小的人,當然會覺得於心不安。就算誇耀自己是最強,沒過多久就會覺得自己像個笨蛋,越來越討厭這一切。
  追根究底,那個叫做蛟的傢伙也是個笨蛋。什麼鳴神尊的完美繼承者,可笑。過著這種矯飾的生活欺瞞自己,還有什麼完美可言?
  如果能有最棒的對手,殺起來能得到最佳滿足感的對手可殺,想必心靈一定會恒久獲得滿足,自尊心也能維持下去,心靈更不會崩潰。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等。之前那淨是些一點咬勁都沒有的傢伙,早就已經殺膩了。得要對付這麼無聊的人們,早就讓他退避三舍了。
  然而花了這麼一段漫長的時間,總算讓他找到了。
  找到了那名少女。
  那名少女是完美的。強勁、柔韌、聰明,而且美麗。
  她就是最棒的對手。峰島勇次郎的最高傑作?特級遺產?這種稱呼對她太失禮了,那名少女是人類創造出來的奇跡。
  如果能跟那樣的對手對打,自己就再也不會覺得饑渴,再也不用歎息了。如果能不把這種讓自己打從心底尊敬、肯定、熱愛的對手交給任何人,由自己親手殺死……如果親手殺掉她,成功殺了她之後,那個時候才——刹那間,傳來「鏗」的一聲巨響。
  這個聲音一讓鬥真頓時驚覺過來。
  不知不覺間,從窗戶照進的朝陽,已經發出燦爛的光輝,鳴神尊的刀身已微微外露,朦朧地反射出日光。
  鬥真趕忙使盡全身力氣,將刀身收進刀鞘。鳴神尊仿佛是在嘲笑他所用的力道似的,就這樣輕而易舉、比玩具刀還要乾脆地收進了刀鞘。
  ——我剛剛在想什麼?
  鬥真全身冒出冷汗,自己絕對不是睡著了。姿勢就跟剛開始的坐姿一模一樣,而且對於自己剛剛有過的想法,也記得一清二楚。
  那是另一個白己,眾人稱之為禍神之血的另一個自己。
  讓自己恢復神智的聲音,會是那座柱鐘的鐘聲嗎?可是現在明明都已經早上,時針卻還指著三點,鐘看起來也沒在走。沒有在走的鐘,自然不可能會響。
  無論如何,鬥真趕忙將鳴神尊收進袋中,再將之前打開的窗戶一一關上。先前亂翻一通的抽屜或櫥櫃,也全都恢復原狀。
  他現在一心只想趕快走出這個房間。
  把窗板全部拉上,關掉電源總開關,檢查所有門窗都關好之後,鬥真就著從小窗射進的陽光,朝劃有刀痕的神櫃再看了一眼。最後,他摸了摸那座大柱鐘,確定指標絲毫沒有在動。
  鎖上玄關的鎖,快步遠離蛟住處的同時,鬥真心想將自己從黑暗深淵之中拉了出來的,多半就是那座鐘。
  然而鬥真並不瞭解敲響鐘聲的,是蛟留在那個家裏的良心,還是未了的情仇。

  2

  「還沒恢復意識嗎?」
  躺在床上的少女就像死了一樣,絲毫沒有動彈。手上所插的點滴與鼻孔上插的導管,讓人看了就覺得心疼。她陷入這種狀態已經兩天了。
  伊達看到主治醫師搖頭,只簡短地應了一句。很難從那壓抑住表情的臉上看出他的心思,但總覺得有種類似迷惘的思緒,不知道是不是醫師想人多了?
  「等她醒了,幫我告訴她先只管好好休息。我還有事要辦,暫時不會回來。」
  說完這句話,伊達就走出了病房。
  「是、是的,我會轉達……」
  醫師十分驚訝,一時間忘了回話,等到他開口的時候,伊達的身影已經從房間裏消失了。這是因為他想都沒有想過,竟然會從伊達口中聽到任何關懷少女的話。
  至少從自己擔任由宇的主治醫師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聽到。
  然而主治醫師立刻就把心情拉回自己的工作上。一切準備工作都已經就緒,針對患者的情形逐一監控,只要有任何變化,都能夠立刻與高層聯絡。
  擔任這名奇特患者的主治醫師已經有三年了,期間她也曾經數次陷入失去意識的狀態。上次是一個月前的逃脫未遂,更早以前幾次則是因做出過度傷害自己身體的事情,而被抬到病房裏。這些應該視為一種有著自我傷害傾向的精神疾病嗎?
  主治醫師搖搖頭,揮開了這個想法,因為精神分析有別的醫師負責。不只如此,為了維持躺在眼前這名少女的生命,從各個醫療領域一共召來了將近十名的優秀醫師,分別負責自己專屬的領域。
  想到自己在內心以維持生命來形容,主治醫師不禁苦笑。沒錯,對於少女的處置並不是健康管理,說是維持生命更是貼切。所以伊達剛剛那種不同於往常的反應,才會讓他大吃一驚。
  醫師放下病歷表,觀察病患的模樣。這是為了從一些無法靠器材測量到的跡象,根據經驗法則來判讀病患的變化。
  一般來說這種作業很快就會讓人厭煩,但這名患者卻是例外。
  有著亮麗光澤的黑色長髮被帽子蓋住,臉色也很不好,插管跟氧氣面罩幾乎遮住半張臉。再加上儘管已經降到最低限度,但身上各處仍然有著鐐銬,將她固定在病床上。不過就算是這樣,少女仍然極為美麗。
  她沉睡的模樣極為平靜,簡直就像是童話中的睡美人。

  3

  「這下可知道厲害了吧!」
  得知峰島由宇的情況沒有起色,有人發出了歡呼的聲音。
  「終究是個小丫頭,活該。要想搶在我前面控制LAFI,你還早了十年呢。」
  在分配到的NCT研究所地下房間裏,木梨盡情宜泄著自己的鬱悶。
  他一隻手拿著威士卡,獨自一人慶祝自己所作所為的成果。要是那丫頭乾脆這樣一睡不醒,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這一下固然降低了那丫頭的評價,卻不代表自己的評價有所上升。不過針對這一點,木梨早已有所盤算。
  「也差不多了,就上吧。」
  他臉上浮現的笑容跟先前不同,顯得有些僵硬。
  明明沒有其他人在,木梨卻還左右張望之後才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張卡片。那是NCT研究所的所有成員都有配發到的身分證明卡,還包含了安全管理功能。在這個研究所內,不管要去什麼地方,都會檢查卡片、比對聲紋、指紋與刻在大腦皮質上的編號。
  用來突破這些安全檢查的事前準備都已經完成了,現在手上的這張卡片也是其中一環。
  能在安全系統上記錄假認證的時間只有三十分鐘,時間到了就會自動消滅。要是拖得更久,就有可能會被多重管理的安全系統發現。
  木梨開始操作白己房間裏的終端機,執行早已準備好的程式,螢幕上開始顯示倒數計時的時間。從現在起的三十分鐘內,整個NCT研究所裏沒有木梨進不去的地方,當然前提是保全程式有竄改成功。
  就在他要拿出卡片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在顫抖。
  接下來他所要做的事情,是對ADEM的背叛行為。不,如果沒有成功,甚至會被視為間諜行為而被捕,就此失去一切。
  然而儘管確實有此危險,但如果能夠成功,就算行為過程遭到譴責,岸田跟伊達看待自己的眼光想必會有所改變。在多少受到一些處罰之後,等著自己的就是大幅晉升了,自己才是能夠查明峰島勇次郎失蹤真相的人。
  「我只是太興奮了。」
  木梨為了壯壯聲勢——但他沒有發現其實是為了壯膽——一口氣把剩下的威士卡倒進喉嚨裏面。也沒擦幹潑出來的酒,他就一隻手拿起卡片站了起來。
  木梨在前往通向下層的電梯途中看了好幾次表,時間還非常充裕。
  他走進通往下層的電梯,指定前往這個時段裏本來應該去不了的區域,然後將偽造卡片刷過刷槽。綠色指示燈亮起,顯示可以前往他要去的房間。看來一切順利,讓木梨松了口氣。
  「還真簡單。」
  他甚至虛張聲勢地拿著偽造卡片甩了甩。不過事實上,木梨已經流了滿背的冷汗。
  木梨一走進目的所在的房間,發現那兒的情形跟三天前一樣。就跟峰島由宇企圖從LAFI之中找出與峰島勇次郎相關資料的實驗失敗時一樣。LAFI本體,以及用來跟LAFI精神同調用的座位跟護目鏡,都還沒有撤掉。
  木梨坐上主機前的位置,用顫抖的手進行準備,將所有系統程式管理設定為自動。
  一想到前幾天在這裏發生的事情,他就覺得十分痛快。木梨介入實驗系統,竄改了緊急停止程式。如果沒有發生緊急事態,他這樣的行為是沒有意義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由宇因為不明原因而失敗,緊急斷線用的程式沒有作用,現在她已經被送到病房去躺著了。
  「我才是最會用LAFI的人。」
  木梨坐上LAFI一號機的精神同調用座位,戴上護目鏡。三天前,由宇也一樣坐上這個座位,最後失敗了。木梨在心中反覆告訴自己:不用怕,我會成功,因為我有才能。
  『離精神同調開始還有十秒。』
  電子語音宣告自動啟動的狀態。木梨下意識地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因極度緊張而緊咬的嘴唇都已經變色了。
  『5、4、3……』
  他舔了舔嘴唇。來,歷史性的一刻就要來臨了。
  『1 、0。 』
  這一瞬間,多到無法想像的大量資料灌進了木梨的腦中。
  同時還產生了極為劇烈的頭痛與嘔吐感,嚴重的程度比起由宇當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從LAFI灌進的資料,不,應該說是某種擁有意志的資訊在腦中一步步滲透擴散,侵蝕腦細胞,改寫突觸的資訊,轉眼之間就大幅拓展勢力。
  「哇啊啊啊啊啊啊!」
  木梨的慘叫聲在實驗室裏迴響個不停。
  不是只有疼痛。自我逐漸崩潰,自己的大腦被人一步步改寫的這種感覺,讓他產生恐懼,整個人陷入恐慌。不但口水從呆呆張開的口中流下,還因為失禁而弄髒了座位。
  儘管把整個肺裏的空氣都化為慘叫聲吐出,這種感覺卻始終沒有要停止的跡象。然而沒過多久,結束的時間就來臨了。
  不再聽到木梨的慘叫聲,劇烈的呼吸聲也停了下來,實驗室裏恢復一片寂靜。
  換算成時間,想必沒有幾分鐘。設定為自動運作的程式,忠實地執行自己被賦予的任務,電子語音就在這片寂靜之中響起:
  『精神同調實驗結束,LAFI切斷電源。』
  簡直就像是被這個語音觸發似的,木梨那垂下不動的手突然抽動了一下。
  到了這時,這個身體裏面已經沒有絲毫可以稱為木梨的意識,有的只是從LAFI中流出的另一種東西。


  警衛是從惡臭發現事情有異。
  「喂,是誰?這種時間在這裏做什麼?」
  喝問的話喊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難道是木梨先生?您為什麼在這裏?您怎麼了?」
  站在眼前的人物就是身為LAFI二號機管理者的木梨。警衛覺得對方可能是有正當理由,但一股揮之不去的疑惑,讓警衛握緊了手上的槍枝。
  木梨的嘴邊沾滿了嘔吐物。再讓視線順著別的異臭找下去,就發現他的褲子都濕了,不管叫誰來看,都會認為是失禁的痕跡。
  ——他是嗑藥還是怎麼了嗎?
  警衛的疑問非常正當,他與一起負責擔任警衛的同僚對看了一眼。
  「您到底是怎麼了?」
  儘管煩惱著該怎麼應對,但在表面上還是問得很有禮貌,畢竟無謂的刺激似乎不太好。
  木梨的表情與他們的印象很不一樣。平常他的表情總是帶有幾分煞氣,但現在卻絲毫看不到這種跡象。如果不去管嘴邊的髒汙,說他像個小孩一樣天真無邪,應該也並不為過。想來還是跟嗑藥嗑到人格崩潰時的嘴臉最接近吧。
  「啊嘎……嘰?」
  木梨口中發出不構成意義的字句,而且說字句還不如說是怪聲,怎麼聽都不像是由人的嘴裏發出的聲音。光是聽到這聲音,就讓警衛的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
  「木梨先生?」
  「木……梨先……生?」
  怪聲拼成了有意義的語句,然而音質本身還是一樣怪得不像人聲,就算說出聽得懂的話,還是會讓人產生生理上的嫌惡感。
  「喂,這情形不太對吧?」
  另一名警衛拉開槍的保險,並趁著同僚在問話的時候,繞到了木梨的背後。
  「確實。」
  兩人互相點了點頭,決定了對本梨的處置方式。
  「非常抱歉,可以請您跟我們一起到警衛室一趟嗎?」
  說完一名警衛就把手放到木梨的肩上。
  「……嘰?」
  睜得老大的眼睛望向警衛。
  「咿!」
  從眼神的深淵中感受到某種非人的事物,讓警衛忍不住想要倒退幾步,然而木梨的手卻搶先一步撥開警衛搭在他肩上的手。不,他做的是這種動作沒錯,但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在於整個動作有著快到連殘像都看不見的速度,緊接著就傳來一聲骨肉交擊的聲音。
  「咦?為什麼?」
  警衛整支被撥開的手臂消失無蹤。一時間無法瞭解狀況,朝著從上方滴下紅色水滴的天花板一看,才發現貼在天花板上的手臂慢慢剝離,掉在原有者的腳邊。
  「哇、哇啊啊,好、好痛啊啊啊啊啊!」
  警衛按住噴著鮮血的肩膀,痛得在地上打滾。
  「啊……嘎?」
  犯下凶行的元兇木梨,連看都不看大聲呻吟的警衛一眼,就只是張大了嘴,看著自己折斷的手臂。兩條手臂以過剩的速度劇烈地碰撞,會折斷也是理所當然的現象,但看樣子木梨對於手臂折斷的原因是完全無法理解。
  「你、你這傢伙!」
  察覺危險的另一名警衛立刻開槍,木梨的身體被打得後仰,但就只是後仰而已。可以看到鮮血以接近胸口的右肩為中心往外擴散,傷勢堪稱致命傷,然而木梨卻把後仰的上半身拉了回來。
  「你、你這傢伙是什麼玩意?」
  警衛還想再開槍,但槍口卻被撥開。只不過一轉眼,木梨的臉已經貼到警衛的鼻尖。
  「嘎啊啊啊啊!」
  隨著一陣奇妙的聲響,木梨的嘴大大張了開來。張開的幅度超越人體的極限,眼看著嘴唇兩端都已經裂開,但他仍然繼續將嘴越張越大。
  「你到底是什麼鬼玩意啊!」
  這句話成了警衛的最後遺言。木梨一口氣將嘴合上,不光是把警衛的喉嚨,甚至脖子都咬去了一半。
  看到同僚喪命倒地,因斷臂之痛而在地上打滾的警衛也回過神來。
  「啊,啊啊……」
  或許是警衛配戴在身上的偵測器察覺到異常的死亡,宣告緊急事態的吵鬧警鈴聲與紅色警示燈,立刻傳遍了整棟NCT研究所。
  木梨對這些根本不放在心上,踩著就像僵屍般搖搖晃晃的腳步,把血河越拖越長,慢慢從房間中走了出去。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4 18:33
(III-2)


  4

  讓峰島由宇恢復意識的契機,是一陣吵鬧的警鈴聲。
  『緊急事態,緊急事態。轉為A級警戒態勢,一般職員請遵循各終端機指示進行避難。』
  最先沖進視野之中的,是將病房染成一片紅色的警示燈光。
  自己失去意識多久了呢?由宇挖掘出自己最後的記憶,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量資料竄進腦中……不,那不是資料,而是某種擁有意志的事物。自己就在拚命抵抗的途中失去了意識。
  「我是峰島由宇,是峰島由宇,不是其他任何人。」
  閉上眼睛,讓意識一片清明,看樣子腦中並沒有混入任何雜質。唯一不自然的部分,就是風間傳進來的【天堂之門】影像。
  「好,腦子沒問題。」
  儘管被鐐銬銬住,但至少可以轉頭,待遇可也提升了不少。環顧房間內部,就發現這裏是自己十分熟悉的治療室。她拔掉礙事的插管跟點滴針頭,盡可能以扭轉的方式動了動身體,檢查身體的狀況。
  「大概五十小時左右吧。」
  從肌肉僵硬的程度,推測出自己昏睡的時間。
  「這……應該不是我幹的吧?」
  這位多次造成緊急事態的慣犯,儘管對於不是自己引發的緊急事態覺得有些奇妙,但仍然細心檢查自己所處的狀況。
  治療室唯一的出入口,就如往常一樣上了鎖。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人體可以通過的窗戶或是通風口之類的孔洞。
  由宇用室內備好的麥克風呼叫岸田博士。鈴聲只響了兩次,就看到螢幕上顯示出岸田博士的臉孔。岸田博士顯得有點焦急,但看到由宇的臉,表情也多少變得開朗了些。
  『由宇!太好了,你恢復意識啦?』
  「這鬧鐘未免太吵了點,發生什麼事了?」
  『目前還不清楚詳細情形。木梨突然發飆了。』
  「木梨一個人發飆就會引發A級警戒態勢?」
  『我現在把畫面傳過去,這是他經過的地方所造成的損害狀況。』
  螢幕上顯示出監視攝影機拍到的畫面,地點是研究所內的一條走廊。看到畫面的由宇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因為看的人是她,所以才會只有這點程度的反應,如果是常人看了,難保不會當場嘔吐。
  走廊上四處散滿了曾經構成人體的血與肉,有的被扯斷、有的被壓扁、有的被扭曲、有的被撕裂。走廊的地板、牆壁以及天花板全都染成了深紅色,幾乎把原本的顏色完全覆蓋過去了。
  就連在玻璃的另一邊負責看護由宇,早已看慣人體血肉的醫師也都別開了臉。
  由宇從腦中找出了跟木梨有關的資料。木梨孝,三十二歲,是出身電腦駭客的技術人員。能力極為優秀,但是自尊心很強,欠缺協調性。然而就算是這樣,管理整棟NCT研究所的LAFI二號機開發管理主任的重責,仍然交到了他的手上,就是因為他的實力非常優秀。
  他就跟其他許多技術人員一樣,戰鬥能力幾近於零。就算使用重型火炮,他也沒有本事造成監視攝影機所拍到的這種淒慘光景。真要說起來,他應該屬於那種看到太血腥的光景,就會白己先昏過去的類型。
  「這是……木梨做的?」
  『我也知道很難讓人相信,不過事實就是這樣。你要看那個時候的畫面嗎?看了可能會不太舒服就是……』
  「快傳過來。」
  由宇將岸田博士送來的影像以兩倍速播放。
  這時由宇所產生的情緒,可以大致分為三種。
  分別是劇烈的嫌惡、不停湧現的疑問,以及一種有點特殊,如果一定要加以形容,應該算是近乎敬佩的讚歎。


  「木梨最近有進過遺產保管倉庫嗎?他現在人在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準備好能讓由宇滿意的答案,岸田博士的表情顯得很過意不去。
  『對不起,我們跟丟他了,現在我們正全力掌握他的行蹤,另外保管倉庫的進出情形也正在調查。果然你也認為那是遺產的能力嗎?』
  由宇否定了自己跟岸田博士的話:
  「這裏有什麼遺產能讓人體急速產生那麼劇烈的變化嗎?B級遺產的基因重組技術?不,活體成長到這種程度以後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
  由宇自行否定了這項可能性。如果有借用遺產科技而製作出來的強力殺戮兵器,就算是外行人也有可能殲滅訓練精良的武裝集團,但終究不可能在一夜之間,讓木梨成為能夠製造那種慘狀的存在。
  『由宇,你聽得見嗎?調查結果出來了。』
  岸田博士將由宇拉回現實,開始進行報告:
  『有關木梨最近的行動,從淩晨二十四時起的三十分鐘之間,他的詳細行動處於無法掌握的狀態,行動資料記錄有經過加工的痕跡。不過他並沒有接近遺產保管倉庫,至於此外去過哪些設施,目前還在調查,再過一會兒……』
  『所長,我們發現目標了。』
  沒有被拍進畫面的操作員所發出的緊迫話聲,從麥克風傳了過來。
  『他現在人在哪里?』
  『這……情形不妙!他在第十九分區,離峰島由宇所在的治療室非常近!』
  簡直就像在等操作員喊完似的,玻璃牆的另一邊,也就是眾位醫師所在房間的門緊接著打了開來,一陣奇妙的寂靜造訪。
  幾名醫師都因為恐懼而表情僵硬。雖然從由宇的角度看不到,但她可以察覺就在打開的房門外,有著某種事物讓他們陷入恐懼。幾名醫師慌慌張張地想要逃跑,但造成他們恐懼的物件,就站在唯一可以出入的門前。這幾名醫師就仿佛在向由宇求救似的,整個人趴在玻璃牆上。
  過去叫做木梨的生物,簡直就像是吸毒成癮的廢人一樣,踩著搖搖擺擺的腳步,以緩慢的動作一步一步走進房間,模樣根本不成人形。
  衣服在槍戰中被打得破破爛爛、身體四處都留下了很深的傷痕、拖著一隻腳走路、右手只剩皮膚跟肌腱接在一起,無力地擺動、腹部更是嚴重,連腸子都跑出來了。
  就連看慣了傷患的醫師……不,正因為是醫師,才比誰都更加瞭解在這樣的狀態還能走路是多麼不尋常,也比誰都更加害怕。
  「他出現在治療室了,快,這些醫師有危險。」
  『知、知道了。趕快派警衛到第十九分區的治療室集合,這次一定要解決。』
  然而岸田博士所說的話,並沒有全部聽進由宇的耳中。讓由宇分心的,是一陣沒有聲響的聲音。木梨那已經可以算是屍體的身體,竟然動了動嘴。
  ——好痛。
  裂開的嘴發出了不成聲響的聲音。由宇並不是聽聲音,而是從嘴形看出了他所說的話。
  ——好痛,好痛,好痛啊。
  不知道那是不是求救的喊聲。是木梨所剩的記憶殘渣,讓他驅使身體來到治療室的嗎?
  一名醫師朝著這曾是木梨的生物跨出了一步。他勇敢地走近這說是已經死了也不奇怪……不,應該說沒死才奇怪的肉體。對於以救人為職業的醫師來說,他這樣的行為是值得誇獎,但換來的卻是不假思索的背叛。
  木梨那歪七扭八的手抓住了醫師伸出來的手。醫師被一股不容抵抗的力道扯了過去,接著出現在他眼前的,則是木梨那張開幅度明顯超出人體極限的嘴。


  短短幾分鐘之內,就不再有醫師存活了。原本十分清潔的房間,如今已經染成一片通紅。
  岸田博士傳過來的畫面,就在自己眼前重演了一次,讓由宇咬緊了嘴唇。
  「可惡!」
  全身染成一片血紅的木梨呆呆地站在原地。下顎的骨頭已經扭曲變形,原因是在於咬合動作的力道已經超出了牙齒與下顎骨骼的承受度。而實現這種力道的,則是那異常發達到用肉眼就能看出肌肉束的下顎肌肉。
  面對這驚悚的景象,由宇卻是無能為力。她到現在還沒擺脫鐐銬的束縛,整個人被銬在床上動彈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玻璃牆另一邊的光景,木梨以緩慢的動作回過頭來。當他以渾濁的眼神看了由宇一眼,就顯得有些驚訝,不知道這是不是由宇的錯覺?
  木梨裂開的嘴動了,勉強可以讀出他所說的話。
  ——峰島……由宇。
  這個名字是在什麼樣的情緒驅使之下說出口的呢?或者他只是把還記得的名字說了出來?
  狀況又產生了改變。木梨的皮膚就像鐵塊上的鐵銹似的,開始從臉上剝落。剝落的皮膚底下,可以看到仿佛嬰兒肌膚似的顏色。
  皮膚不斷地剝落。而且不光是臉部,包括手、腳,以及被衣服遮住的許多部分,都開始有皮膚剝落。
  「……這?」
  由宇用難得一見的驚訝眼神,看著木梨的改變。
  木梨突然大吼。不,玻璃牆有完全隔音處理,所以聲音並沒有傳過來,但他那大大張開的嘴,以及後仰的身體,都將無聲的咆哮送到了由宇這邊。
  接下來所發生的,也是一連串連由宇都不可能預測到的事情。木梨開始顫抖,整個人痛苦地蜷縮著在地上打滾。
  『由宇,你還好嗎?警衛就快要……怎麼了?他出了什麼事?』
  大概是看到監視器的畫面而發現木梨的模樣有異,連岸田博士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在看著木梨這些舉動的同時,由宇已經在心中慢慢擬出一個假設。
  「給我熱顯像的畫面。」
  『咦?你說什麼?』
  「給我熱顯像的畫面,快。我想知道他現在的體溫。」
  不知道是不是痛苦逐漸平息,當木梨緩緩站起身來,臉上已經不再有痛苦的神色。皮膚表面幾乎完全剝落,露出鮮嫩的粉紅色。然而他的身體不但沒有變小,反而大了一整圈。勉強還留在身上的衣服,也漲得幾乎隨時都要撐破。
  更有甚者,先前折斷的手腳以及身上的傷痕,簡直像是種惡質的玩笑般完全痊癒了,連傷痕都沒留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層鎧甲似的肌肉。
  ——峰島由宇。
  再次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木梨的眼光已經像飛鷹一樣銳利,絲毫看不到先前那種渾濁。
  ——峰島由宇。
  最後再動日說出這個名字一次,木梨就走出了房間。
  『木梨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岸田博士已經混亂到了極點,想必整棟研究所職員的心境也都跟他差不多吧?只有由宇一個人統整了各種狀況,擬定出一個假設。
  「給我熱顯像的畫面。」
  『你看出什麼了嗎?』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時情。總之把熱顯像感應器記錄下來的畫面傳給我,快點!」
  或許是因為焦躁吧,由宇的聲音變得有點僵硬。為了保護由宇而派出的警衛趕到,而熱顯像的畫面也在此時準備好了。
  『這是……』
  顯示在熱顯像畫面上的木梨全身通紅,這意味著他的體溫很高,而且數值也未免太高了。
  「說明一下我的解釋。首先,木梨為了讓傷勢痊癒,加快了新陳代謝的速度。從他的身體剝落的物質,就是代謝掉的廢物,也就是污垢。大概是想要讓在戰鬥中受傷的身體痊癒吧。」
  『加快新陳代謝的速度?』
  「沒錯。可是劇烈的新陳代謝產生了一項弊害,那就是造成體溫異常升高,這是理所當然的。把新陳代謝的速度提升那麼多,消耗的能量也會相當可觀,發出的熱量自然就會造成溫度上升。你覺得會這樣下去發生什麼事?」
  『人體的蛋白質會凝固,這樣下去會死。』
  「沒錯,人體蛋白質的凝固溫度是四十二度,體溫計的刻度之所以只到四十二度,原因就出在這裏。而木梨就是因為這種促進新陳代謝的發熱,導致體溫接近了蛋白質的凝固溫度。這是為了治療傷勢,卻可能殺死自己身體的矛盾行為。可是他卻……」
  由宇將後半段話含糊帶過,把自己不合邏輯的預測從腦中揮開。這預測也許正是唯一可以打倒木梨的機會。
  「然而現在木梨的體溫卻固定在更高的溫度。可以想見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把蛋白質的性質置換過了。改變了身體的性質,捨棄舊有的物質,所以才會排出那麼多的廢物。」
  由宇將目光從畫面上移開,用壓抑住感情的聲音低聲說了:
  「他正在從人類的形體,轉化為一種新的生命。」


  過了二十分鐘左右,總算有好消息傳到由宇的耳中。先前一直瞪著木梨畫面的由宇,這時才抬起頭來。知道木梨在先前那段行蹤不明的時間裏,是擅自跑去跟LAFI一號機進行精神同調之後,她臉上就始終保持這樣的表情。
  『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成功把他關在下層的其中一區,所有閘門也都在LAFI二號機的管理之下鎖住了。』
  然而由宇並沒有聽完這個報告就覺得放心。看來在她心目中,對於這個曾經是木梨的怪物所下的評價,是比任何人都還要來得高。
  「我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太小看他的本事,可是會付出慘痛代價。除了我以外,駭客本事最優秀的人就是他了。」
  『這點也不用擔心,因為能從那個分區干涉LAFI的手段很有限。不管木梨多麼優秀,總是沒有辦法解決速度的問題。』
  「那裏有哪些介面?」
  『就跟一般有限制的終端機一樣,只有鍵盤而已。再來就是安全識別用的指紋掃描器、網膜掃描器,還有麥克風而已。』
  「木梨現在是透過什麼管道入侵?」
  『他現在……不,大概是死心了吧,看樣子他現在沒有在進行入侵行為。』
  跟畫面外的人員問清楚之後,岸田博士顯得松了口氣,但馬上露出不安,因為由宇的表情始終沒有放鬆。如果木梨沒有在進行入侵,那他現在坐在終端機前面熱心地敲著鍵盤,又是在輸入什麼東西?
  「幫我切換到那個房間的監視攝影機畫面。」
  螢幕上的畫面分割成好幾個部分,同時顯示了好幾架攝影機所拍到的畫面,但並沒有由宇想要的角度。不管是哪一架攝影機,都被木梨的背部或頭部擋住,看不清楚鍵盤跟螢幕的情形。
  如果是自己,會怎麼突破那種狀況呢?癥結是在於資料的傳輸量,只要能克服這一點就沒問題了。然而靠人手動輸入的速度,終究達不到入侵所需的傳輸量。
  在幾經思索之後,由宇的頭腦很快地導出了一個可能性。
  「安全識別用的……原來是這樣。」
  同時木梨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他死心了嗎?』
  「不 。 」
  岸田博士那帶有期望的預測,被由宇一句話否定,喇叭中傳來了跟在場任何人的嗓音都不一樣的奇妙聲響。
  那是一種特殊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尖銳,還有著微妙的強弱與高低變化。
  『……是歌聲?』
  的確,從隔離了木梨的房間所傳來的奇妙聲音有點像歌聲。
  『所長,糟糕了!』
  旁邊傳來操作員近乎慘叫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
  『突然有大量的資料從隔離區傳了進來。是、是駭客行為,而且速度非常驚人,是先前的四十倍左右。』
  『這不可能!他現在根本沒有任何舉動,不是嗎?』
  「……是這個聲音。」
  由宇解答了所有人的疑問:
  「木梨剛剛用鍵盤輸入進去的,多半就是用來將語音轉換成資料的程式吧。就是因為這個程式已經完成,他才會停下手來。而且這個聲音不是歌曲,是程式;就跟以前用聲音耦合器來進行電腦連線的方式一樣。」
  所謂的聲音耦合器,就是利用電話線路,將類比的聲音轉換成數位訊號來進行連線,在網際網路出現之前,是非常普及的連線方式。這種連線用的聲音通常跟木梨的歌不一樣,聽在人類耳裏只會是一陣噪音。
  『那就更不可能了,人的聲帶怎麼能發得出那麼精准的聲音。』
  「這可很難說,你也看到剛剛的畫面了吧?有著能做出那種動作的身體,要做到這點也許並不困難。那已經不是木梨,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了。」
  由宇這番洞見癥結的話,讓螢幕另一邊的所有人都無言以對。
  「木梨發出來的聲音,應該都在特定的頻率區間內。趕快找出這個區間,送出可以抵銷的聲音到那個房間去。雖然多半擋不住,但是至少可以爭取時間。」
  『我、我明白了。』
  「還有,把我在的分區跟設置LAFI一號機的分區連線,找個人去幫我把LAFI三號機拿來。」
  『這……』
  由宇當頭棒喝,制止了岸田的猶豫:
  「沒有時間猶豫了。那個怪物木梨顯然想要跑到外面去。你剛看過那些畫面吧?要是真讓他給跑出去該怎麼辦!」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4 18:34
(III-2)


  當由宇身上的鐐銬解開,被帶到實驗室去,就看到小夜子在那兒等著她。她小心抱在胸前的LAFI三號機,是筆記型的LAFI系列,也是由宇的愛機。
  除此之外,還有兩名徒具形式的警衛。包括把由宇從醫務室帶來的人,一共有四名警衛。跟平常針對由宇所設的警衛嚴密度比起來,簡直薄弱得讓人想笑,原因除了被木梨搞得沒有多餘人手之外,伊達不在恐怕才是最重要的理由吧。警衛雖然有保持一定距離將槍口對準由宇,但只是做做樣子。這樣的距離,反而讓他們將對由宇抱持的恐懼充分表現在臉上。
  在這樣的情勢下,小夜子卻絲毫不畏懼由宇,抱著LAFI三號機站到她身前。
  「你打算做什麼?」
  小夜子的話聲之中,充滿了濃厚的不安。
  「把上次的事情做完。」
  「這太危險了,連上次那些準備都沒做。」
  「沒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
  「我現在最頭痛的問題,就是非得坐上那個髒兮兮的座位不可。」
  由宇苦笑著看了座位一眼。那張看來木梨曾坐過的座位,已經被他的失禁與嘔吐物弄得骯髒無比。
  「也沒時間挑剔了啊。小夜子,快去做精神同調準備,警戒態勢已經升到S級了。由我以外的人造成S級警戒,那可是非常緊急的事態。」
  「可是……」
  「我們現在沒有時間可是了。你想繼續增加犧牲者嗎?這棟NCT研究所的警戒態勢不是第一次升到S級,但這可是第一次有人死掉。」
  由宇半搶奪地拿走小夜子手中的LAFI三號機,並為了坐上座位而走進房間。
  這時卻有一股由宇意想不到的強勁力道拉住了她,是小夜子。
  「就說我們沒有時間……」
  但由宇馬上就知道自己的不滿是誤會。
  小夜子脫下自己身上的白袍,也不戴手套,毫不猶豫地開始擦起被汙物弄髒的座位,接著想要擦拭等一下將會戴在由宇臉上的沾滿嘔吐物護目鏡,但白袍已經髒得不能再擦,讓她一瞬間流露出傷腦筋的表情。但她馬上又脫下自己身上那件漂亮的淺藍色毛線外套,用它擦乾淨護目鏡。
  最後還用手帕把自己弄髒的手擦過——
  「請。 」
  並將護目鏡遞到她身前。
  由宇驚訝得睜大了眼睛。要是岸田看到由宇的這種表情,想必也會驚訝得睜大眼睛。
  「請你絕對不要逞強,求求你。」
  「好,我答應你。還有,呃,謝……」
  由宇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出來。她臉上那種有點傷腦筋,從某些角度來看,甚至像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或許正是為了表達感謝而流露出來的笨拙微笑。
  由宇戴上護目鏡,仿佛是要隱藏自己的這種表情似的。
  小夜子坐上操作員的座位,隔著螢幕還可以聽到岸田的聲音。
  接著由宇就第二次下潛到了LAFI之中。


  「我知道你有什麼事。」
  開始精神同調,還沒自覺到自己的精神潛到LAFI之中,這個聲音就飛進了腦海深處。
  在這個資訊洪流肆虐的不確定空間裏,風間就像漂流在無重力空間似的浮在空中。
  「你出來得可真快。」
  小夜子緊張的聲音插了進來。
  『太奇怪了,視覺領域、聽覺領域、語言領域,還有其他所有領域全都出現了排斥反應。我要停機了。』
  「我沒問題,不用擔心。」
  眼睛看得見,耳朵也聽得到,話也說得出來,沒有任何問題。連輔助程式都沒啟動,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對大腦造成的負擔卻比以前小。不知道是因為已經比較習慣,還是眼前這個人有所介入呢?
  「這是我以前還留在人類肉體時發生的事情。當時我試著跟LAFI精神融合,但是一直不能習慣的精神卻產生了饑餓感。你知道我回到現實世界之後變成什麼模樣了嗎?」
  「我知道。就跟體驗饑餓狀況之後的情形一樣對吧?當我見到你的時候,你的臉頰凹陷,瘦得像是皮包骨,體力完全被剝奪殆盡。」
  「那我就再告訴你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跑進那個男人身上的精神體,並沒有肉體的概念。精神處於非常強勢的狀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你是說……是精神上的先入為主,在肉體的層面上產生了影響?」
  「應該要看他先入為主的程度可以影響到什麼地步,還有就是有沒有這種自覺。」
  由宇對風間的疑問做出回答:
  「他在連上LAFI二號機的時候,查過了一部分生體科學的資料。」
  「哦?原來他已經瞭解自己身體的構造啦?」
  風間顯得很有興趣。
  「我看是八十八元素。」
  「八十八元素……?難道是?」
  「你發現了?沒錯,就是在LAFI三號機裏面誕生,由你一手培養,放到LAFI一號機之中的八十八個意識體。那個叫木梨的,就是被其中一個意識體佔據了大腦。」
  「……是這樣啊。」
  由宇緊緊閉上眼睛,但也沒有維持多久。
  「風間,我要你幫我。」
  「你說什麼?我不知道你是哪里誤會了,我之所以會像這樣跟你說話,並不是因為我站在你那一邊,而是因為多少還有點利益。而且這還是在不會增加我麻煩的前提下,我才會有點興趣。還是說,你有辦法提出能讓我有興趣的交涉材料?我話先說在前面……」
  「我有。」
  風間那顯得有些超然物外的態度,被由宇一句話推翻了。因為風間沒辦法從這句斬釘截鐵的話裏,感受到任何謊言的成分。
  「是什麼材料?」
  由宇說出的情報與提出的交易,讓風間開始思索。
  「唔……挺不壞。」
  「快點回答,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要是我拒絕呢?」
  「你不會拒絕。」
  「你這丫頭說話還是一樣惹人厭啊。」
  「把你意識體的一部分轉移到LAFI三號機上。」
  「辦不到,我的意識體怎麼可能轉移到那麼狹小的地方。你忘了嗎?你在LAFI三號機裏培養的八十八元素,就是因為地方太小才沒有辦法成長。」
  「要是嫌窄,裏面的資料隨你刪,而且只要經過篩選,把你覺得要做這件事非知道不可的知識帶去,應該勉強放得下。你跟我不一樣,要怎麼備份都行,就算真的壞了又有什麼關係?要是你不答應,我就要取消剛才說的交易裏面的一部分,快點。」
  「你這小丫頭還真是讓人不爽。」
  儘管嘴上這麼說,風間的模樣卻顯得挺高興,接著還非常乾脆地將由宇從LAFI的資訊之海裏解放出去。


  《意識體接收完畢,既有資料的97%已經消失。》
  LAFI三號機那小小的液晶螢幕上列出了一行文字。
  「你不能出聲嗎?我可不是隨時都可以看螢幕啊。」
  在由宇的要求下,裝在LAFI三號機側面的喇叭發出了聲音:
  『瞭解。我會根據當時的狀況,從文字跟語音之中選擇溝通的方式。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你竟然會想寫日記啊,內容還挺少女情懷呢,而且還只有五分鐘熱度……住手,不要再把框體弄歪了,會壞掉。』
  「跟你沒關係的事情就不要多嘴,還有更重要的是不要模擬我的聲音,不要學我的語氣。」
  『這可也是為你好啊。』
  「哪里是為我好了?」
  『要是在沒有人的空間裏傳來男性的聲音,那不是很不自然嗎?只要用你的音色來交談,就算被陌生人看到,也只會以為這個女的腦袋有間……』
  由宇將LAFI三號機重重砸在牆上。
  『你剛剛的行為已經確實超出了機體能承受的極限,沒有壞掉才奇怪,甚至可以說是奇跡。』
  「下次可未必還會發生奇跡。」
  「……由宇小姐,請問你的身體有沒有異狀?你還好嗎?剛剛那是你在自言自語嗎?」
  小夜子儘管因為由宇平安回來而流露出放心的表情,但同時也顯得有點不自在。
  『看,馬上就體會到我這麼做的效果了吧。住手,不要把框體弄歪。』
  「少囉唆,閉嘴。」
  接著由宇就開始敲打LAFI三號機的鍵盤,透過電源還開著的LAFI一號機,讓小夜子跟警衛所在的房間喇叭,發出足以直擊鼓膜而造成昏厥的大音量。
  除了因為要通訊而戴上耳機的小夜子以外,在場的警衛全都當場昏倒,由宇好整以暇地從LAFI精神同調室內走了出來。
  「小夜子。」
  「我在。」
  由宇舉起了拳頭。小夜子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應該也有察覺到由宇的動作變化,然而她的臉上卻出現了微笑的表情。由宇覺得她的面孔非常漂亮,相信她一定知道由宇現在所要做的事。
  「對不起。」
  由宇的拳頭埋進小夜子的心窩,她的身體無力地軟倒。
  由宇連忙抱住小夜子的身體,讓她躺在椅子上。
  「其實真正對不起的事情還在後頭就是了。」
  要是知道由宇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不管小夜子心地多麼善良,想必都會頑固地抵抗到底吧。
  「真的很對不起。」
  朝小夜子再次道歉之後,由宇開始脫掉自己身上那些沾上了異臭的衣服。


  木梨主演的大逃亡所連帶引發的大規模慘案,讓NCT研究所陷入一片混亂,如今LAFI二號機的控制也已經不再構成任何意義。
  由宇輕而易舉來到一個月前她嘗試逃亡,但就差一步而沒能走到的那扇門前。然而那兒卻站著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影,簡直就像等著由宇來到這兒似的,一個人站在那兒。
  那是NCT研究所所長岸田群平。岸田還是第一次看到由宇身上穿著平凡的女性服裝,也就是先前小夜子穿在身上的淡藍色毛衣、裙子跟鞋子,讓他大吃一驚,還眯起了眼睛。
  然而他臉上的表情也很快恢復嚴肅,對由宇問了一個問題:
  「你想出去嗎?」
  「……」
  「我不會阻止你,就算我想也阻止不了。死者二十八名,重傷三十五名,警衛幾乎全部癱瘓,還被木梨逃了出去。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太天真了,這次的事真的讓我非常自責。我搞不懂的是木梨,那到底是什麼玩意?」
  「木梨他多半是為了某種不為人知的理由,跑去跟LAFI一號機做了精神同調吧。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的身體被LAFI內的意識體之一搶走。就是那個上次差點把我的身體搶走,讓我失去意識的元兇。不是風間遼,是另外的意識體。我必須把他抓回來處理掉,原因就在於……那個意識體是我以前在LAFI三號機裏面養大的。」
  由宇默默朝岸田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你是要我施打毒素膠囊,還是想要掛上鐐銬?不好意思,這我可不幹。我沒有權力強制你留在這裏,如果你是自願待在這裏,那就不需要那種東西。」
  岸田將手輕輕放在由宇的手上說:
  「最後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你在LAFI裏面看到了什麼?」
  由字沒有說話。岸田耐心地等了一會兒,但看出由宇不打算回答之後,就在歎息中說出了這個詞:
  「……是【天堂之門】嗎?」
  岸田說得輕描淡寫,讓由宇十分震驚。連她自己都是在前天潛到LAFI之中,才透過風間秀出來的影像而得知這項遺產存在。更何況這件事還牽扯到真目家,那就是最高機密之中的最高機密。對由宇無言的震驚,岸田只能苦笑以對。
  「我這個所長可也不是白當的啊。在勇次郎失蹤之前,我跟他一直都是朋友。儘管他最終追求的境界,不是我這個凡人所能理解,不過我至少也聽過這個名稱好幾次了,而且還是從他本人口中聽到。」
  「我推測那個佔據木梨身體的意識體,毫無疑問地是在追尋【天堂之門】。那裏有著在LAFI中誕生的知性生命所尋求的事物,只是那玩意多半是沒有辦法靠正常方法拿到。要是我的推測沒有錯,這個鎖住遺產的保險庫在設計上就極為瘋狂,是用一整個都市的重量跟人命來上鎖。就我所知,再也沒有比這更森嚴的封鎖了。」
  「這樣啊,看來我有了個藉口可以應付伊達了。」
  岸田自嘲地笑了笑。
  「去吧。不用擔心我,沒什麼好在意的。不管我有沒有放你走,光是鬧出這麼大的事情,我就已經確定會被革職了。」
  說完岸田就把小背包跟皮夾,以及警衛平常穿的厚外套遞了過去。
  「現在才五月,你穿這樣會有點冷。雖然我只弄得到這種東西,不過口袋還挺多的,應該正好合你的需要。你看,LAFI三號機也放得進這個包包。」
  岸田把外套披在由宇的肩膀上,「啪啪」兩聲拍了拍她的肩膀之後,按下開門的按鈕。夜晚的寒氣從這砌成方形的閘門一口氣竄進來,打在由宇的臉上。
  「去吧,去親眼見證一番,去看看我這種凡人絕對不可能理解的峰島勇次郎真意。」
  由宇微微點了點頭,也不再回頭,就朝門外的黑夜空間跑了過去。沒有體內的毒素或是鐐銬的拘束——事隔十年之後,重新獲得真正自由的由宇,賓士起來就跟過去鬥真所看到的一樣,如駿馬般優雅而美麗,讓她一頭漆黑的長髮隨風飄起。


  5

  「咦?等一……哇,我為什麼沒穿衣服?不要,請你們不要看,不要看啊!」
  「不用擔心,你的內衣褲都穿得好好的。所以是……對了,就、就跟泳裝一樣,總之你先冷靜下來。」
  「不!不要看!」
  小夜子都快哭出來了,卻還抓起手邊的東西就丟,讓周圍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等到小夜子好不容易從混亂中恢復,開始有餘力去設想由宇的狀況,瞭解到她總不能穿著原來的衣服就逃出去,並接受這個狀況的時候,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裏追蹤木梨的由宇,卻自顧自地抱怨。
  「鞋子的尺寸剛剛好是很謝天謝地,不過腰還真松啊。」
  這句話要是讓小夜子聽到,無論她心中有多少慈愛的感情,肯定會一瞬間就拋到九霄雲外。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架漆有ADEM標誌的直升機,緩緩降落到NCT研究所的直升機停機坪上了。
  是伊達。
  在坐著直升機趕來的路上,他一直責備自己。
  在他內心深處,一直對將年幼的少女監禁在地下的這件事抱有罪惡感。儘管沒有自覺到,但確實在他的精神上構成了沉重負擔。
  而這也讓伊達在看到由宇最近的行動之後,判斷她多少值得信任,對於遺產的管理也變得沒有那麼嚴密。事到如今他才發現,說什麼搞不好查得到峰島勇次郎的足跡,有一大部分都是用來敷衍自己的藉口。
  岸田說得沒錯,根本沒有理由急著現在去查。只要再等一個星期,實力更為堅強的LC部隊也將佈署完成,自己到底是在急什麼?
  答案他早就清楚得很。想要挽回先前被那丫頭救了一命的失態,確實是理由之一。拘泥在無謂自尊上的自己跟木梨根本沒什麼兩樣,水準一樣低。每次看到那丫頭,就會覺得自己的能力,甚至整個存在都受到否定。但那不能怪由宇,該怪的是自己太自以為是。
  這才是伊達最不能容許的情形。
  「把狀況說明清楚。」
  「就是報告上講的那樣,也就是您親眼看到的這樣。」
  伊達的問法不留情面,而岸田卻不為所動,冷冷地回了他這句話。
  「為什麼放峰島由宇走?」
  「您不是已經聽過報告了嗎?木梨的身體被神秘的意識體佔據,那麼多警衛殉職或受傷,LAFI二號機無法控制。在這樣的狀況下,您說誰有辦法阻止她呢?」
  岸田平常的表情總是那麼和藹,讓人無法想像他竟然會用這種口氣說話,伊達不禁驚訝得回過頭來。
  「而且真要追根究底,那個實驗明明就是伊達先生您自己推動的,不是嗎?我當時就是認為它危險而反對。還不只這樣,我應該還告訴過您,LAFI有太多不確定因素。只是您聽都不聽,就把我的意見駁回。」
  岸田沒有特地配合伊達的步伐,而是自己走自己的。跟以往不同的是,這次換成伊達得去配合岸田的步伐。
  「就是因為發生了這種大慘案,我才會迅速派出由宇。上次跟上上次的事件,不都是因為有由宇在,才得以順利解決的嗎?派出由宇的決定,不就是您自己下的嗎?這次我只不過是做出同樣的判斷而已。」
  「我不記得有批准這回事。」
  「您應該不會說我申請您就會立刻批准吧?要是您不滿意,大可把我革職。」
  岸田儘管抬頭看著比自己高了將近二十公分的伊達,卻仍然顯得堂堂正正,不讓伊達有機會插嘴。
  「這間NCT研究所設立已經有十年了,以前也有人受傷過。可是考慮到我們對她的所作所為,以及創立這個隱蔽重要遺產的研究所,這裏的秘密能夠不洩漏出去、沒有受到任何襲擊、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喪命,根本就是一種奇跡了。而這個奇跡裏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有由宇合作。對於在這個溫室裏混了十年的我來說,今晚發生的事情就是一場活生生的惡夢,畢竟死了這麼多連吃飯睡覺都跟我在一起的研究人員。」
  岸田再也沒有表現出過去擦著汗水對伊達抗議的模樣。不知道是已經完全豁出去了,還是說岸田群平這個人本來就有著這樣的一面?
  「伊達先生。十年前是我們把由宇囚禁在這兒,儘管如此,她卻兩次都自願回到這裏。這次她離開這裏並不是為了逃亡,這點您應該不會看不出來。如果您還是不承認、不想承認,那就儘管派您引以為傲的LC部隊去處理吧,正好法案也通過了。我還有事後處理的工作要做,容我先失陪。」


  6

  受的傷太重了。
  過去曾是木梨的肉體,已經像條破抹布一樣殘破不堪。
  ——好可怕。
  如果把這些意識化為言語,應該就是這樣吧。
  他一直很害怕,一直感到戰慄,就在這種感情的驅使下不停奔跑。
  然而他之所以不停奔跑,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有某種事物在呼喚著他,讓他順著這陣呼喚不斷地跑。
  遇到寬達十餘公尺的溪穀就是一躍而過;遇到聳立的斷崖,則像羚羊似地直奔而下。這不是人的雙腳做得到的,仔細一看就會發現他的骨骼已經跟人類不同,而且不是只有雙腿的骨骼不一樣。可以發出特殊音質的喉嚨,以及一揮手就能破壞人體的手臂,也都出現了變化。
  木梨孝已經逐漸忘記了人類的形體。


  7

  由宇一心一意地奔跑。
  她奔跑起來屢險如夷,絲毫不把森林之中的惡劣地形當回事,沒有一丁點停滯。無論是略過臉頰的樹枝、絆住雙腳的泥濘,甚至就連鎖在夜晚之中的黑暗,都無法構成絲毫阻止由宇腳步的障礙。
  她的賓士中有股肅殺之氣。讓木梨跑到外面來的事實多半也是原因之一,但光這樣無法說明這種現象。
  由宇就只看著前方,完全沒有把目光轉往兩旁,不,是不允許自己將目光轉向兩旁,專心向前飛奔。
  受到囚禁十年來,這是她第一次獲得真正的白由,但她卻禁止自己享受這份白由。連看都不看天空一眼,也不去欣賞四周的風景,就只是專心地注視前方。簡直是把任何分心的情形都當成了罪惡,儘管人就在外界,卻將意識封閉在內。
  她奔跑的動作雖然極為美麗,卻顯得有點機械式。因為她堅持讓自己扮演只為了達成目的而行動的機械,否則就會抗拒不了誘惑。抗拒不了這個叫做外界,叫做自由的誘惑。
  由宇所選的追蹤木梨方式,說來還真是不太符合她的作風。以她卓越的觀察力、敏銳的五感,再加上她的智慧,要追上木梨應該不是不可能。
  然而木梨並沒有出現在由宇所走的方向上。
  在這個方向,有著一條為了某個目的而建造的巨大日本橫貫隧道。進入這個隧道後,就可以直線抵達由宇要去的地方,同時也是木梨要去的地方。更重要的是,這條路徑可以完全斷絕難以抗拒的戶外風景誘惑。
  飽含露水的樹葉在由宇的飛奔下搖動,沾濕了她的臉頰;四處傳來動物的鳴叫聲,聽起來多半是鹿吧;另外還不時能感覺到其他小動物的存在。
  長了青苔的樹幹反射著月光,微微照亮了夜晚中昏暗的小路。要是現在抬起頭來仰望天空,想必會在樹葉的縫隙間看到滿天的繁星。
  不可以抬起頭來看天空,不可以看。
  不知道是否這個念頭想得太專注,由宇的腳被底下的樹根絆了一下。她整個人靠向一棵大樹的樹幹,才沒有讓身體倒下去。很巧的是,這棵樹正是兩個禮拜前鬥真抬頭仰望的大樹。
  當然了,由宇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她的右手緊緊抓住左胸,痛苦得連表情都扭曲了。繃緊的神經一旦鬆懈下來,反而更凸顯了痛楚。
  「嗚……嗚。」
  由宇的身體原本就不算強健。她能有那麼卓越的運動能力,並不是因為勤於鍛煉身體,而是以頭腦勞動將身體動作最佳化所帶來的結果。然而這種運用方式,卻會要求肉體做出超過負荷限度的運動,得付出不小的代價。
  只有一分鐘,她只允許自己休息一分鐘,等待痛楚從身體的深處慢慢遠去。現在明明是晚上,但濕潤的大樹樹幹摸起來卻很溫暖,讓人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如果這棵活過的歲月比人類多了數十倍的大樹有知,也許就會把少年想念這名少女的心意傳達給她知道吧。
  ——不知道鬥真現在在做什麼?

006.jpg

  為了將意識從痛楚上拉開,由宇將心思轉到一名少年的身上。
  由宇想起了他那缺乏緊張感的笑容。這位少年跟自己一樣,被迫背負父親的功過。他是第一個對自己伸出援手的人,更是第一個沒有把自己當成怪物,而是當成平凡的女生看待、交談的人。跟他離別的時候,尤其是第二次的離別,是極為痛苦、充滿著苦澀的。
  由宇忍不住苦笑。因為她發現如果想要忘記這種難受的感覺,只要去回想一些多少比較快樂的事情就行了。
  由宇強行揮開腦海中浮現的苦澀記憶,專心調勻自己的呼吸。
  一分鐘過去了。由宇站起身來,又開始往前飛奔。
  得快點趕到隧道洞口才行。得在搶佔木梨身軀的怪物,與命名為【天堂之門】的遺產沒有造成更多的犧牲之前,分秒必爭地趕到才行。
  然而由宇的飛奔,卻比她當初的動作更快,也更為焦躁。
  簡直就像是被猛獸追捕的草食動物一樣。說這種模樣一點都不像峰島由宇該有的樣子,應該也並不過分。
  叫做自由的事物所散發出來的誘惑是那麼甜蜜,甚至讓峰島由宇失去了原有的冷靜沉著。
  外界的誘惑實在太多了。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4 18:39
III - 第三章  直線特快號


  1

  從天花板角落到地板邊緣,都佈滿了如同紅色絲線交織而成的格網狀光線,掃瞄站在那兒的人體。
  完整地來回掃過四趟後,一個女性化的電子語音宣佈四個名字與四次手續已經完成。
  「大腦皮質編號2000515,蓮杖直人,三級許可權,二十七項檢查全數符合,重新認證手續辦理完畢。」
  「沒有問題。」
  「大腦皮質編號2001002,環晶,四級許可權,二十七項檢查全數符合,重新認證手續辦理完畢。」
  「我頭都暈了,實在沒辦法習慣這玩意啊。」
  「大腦皮質編號2000915,越塚清志郎,四級許可權,二十七項檢查全數符合,重新認證手續辦理完畢。」
  「大腦皮質編號3004100,吉見萌,有限四級許可權,二十七項檢查全數符合,重新認證手續辦理完畢。」
  「頭好痛。」
  每個人做出了各不相同的反應,合計四名男女走出房間。
  「不好意思,才剛回國就要你們來搞這個,不過這也是義務啊。」
  在房間前面等著他們的八代一,邊填寫著檔上的必要事項,邊看著眼前的四人。這四人剛走出來的房問,是用來發行大腦皮質編號的ADEM安全許可權發行處,在全日本設有好幾個這樣的地方。
  在ADEM以及NCT研究所工作的人,都會直接將編號打在大腦皮質上,作為身分證明之用。這種稱為大腦保密措施的技術幾乎不可能複製,在保全可靠性的提升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將編號打上大腦皮質的過程中會對頭部造成衝擊,所以重新認證之類的手續一般而言都不受好評。
  「放寬ADEM對遺產技術使用限制的法案好不容易通過,總算能讓你們幾位先進LC部隊有用武之地了。現在我們有夠欠缺人手,老實說你們回來真的是幫了大忙。」
  四人之中擔任隊長的蓮杖鞠了個躬,回應八代對他們所說的話.他那充分表現出知性的風貌,給人的感覺還更像是僧侶而不是士兵。然而儘管外表顯得文靜,但在曾經以外籍傭兵團身分參戰的先進LC部隊之中,他仍然是經驗最為豐富的一人。
  「你就這樣歡迎我們喔?搞得我到現在還頭昏腦脹。」
  環晶是個還很年輕的女性。她那絲毫不輸給周遭男性的修長身材,非常適合一頭染成紅色的短髮。眼睛跟嘴巴都很機靈,將情緒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
  除了對八代行禮的蓮杖之外,其餘三人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八代說話,全都皺著眉頭。
  「對所有人都半強制要求重新認證,還真是稀奇啊。」
  為三人代言心情的人物,就是其中的越塚清志郎。這名平常幾乎絲毫不將喜怒哀樂表現出來的男子,現在也一樣板著一張撲克臉,拐彎抹角地發洩自己的不滿。
  「嗯,我的頭到現在都還痛得要命。」
  吉見萌還抱著自己的頭。
  「畢竟小萌前陣子才做過啊,好可憐呢。」
  環晶摸了摸吉見萌的頭。吉見還是菜鳥,前陣子才剛接受過大腦保密措施的洗禮。
  大腦保密措施本身並不會帶來多少疼痛,至少在肉體上沒有太大的痛楚,會讓身經百戰的士兵為此抱怨。然而如果去問早已習慣疼痛的他們有什麼看法,他們則會表示就算同樣是肉體上的疼痛,這種痛法跟來自體外的疼痛是完全不一樣的。
  只是如果考慮到保密安全上的目的,就算有人要求改把編號打在其他部位,也是沒有辦法更動的。
  大腦保密措施的另一項作用,就在於這是一種用來避免機密事項洩漏出去的精神控制,是一種直接控制人說話內容的保密措施。就是靠著這項技術所賜,ADEM旗下的極機密機關NCT研究所,才會到現在都還沒有任何超乎謠言範圍的情報洩漏出去。
  「因為最近有人提出懷疑大腦保密措施功效的意見啊。當然那是特殊案例,我是覺得應該不能套用在你們身上,不過為防萬一,我們還是有義務對所有人都重新認證。」
  會提出這樣的懷疑,起因就在於伊達看到跟由宇說話的鬥真。儘管他以前也接受過大腦保密措施,但聽說他在弧石島上,卻在無關的人眼前將幾項重要事項說了出來。
  然而阪上鬥真這個人物本身就是非常特殊的案例,大腦保密措施只會在他身上失效的可能性也是很高,只是為防萬一,最後還是決定執行重新認證的手續。
  當然了,八代既不能將這種機密事項跟眼前的四人說明清楚,而且也沒有必要說明。
  「對ADEM的命令不囉哩囉唆,這是LC部隊最最基本的要求。我不受理對重新認證手續的抱怨。」
  說完就以尖銳的眼神瞪了他們一眼,除了蓮杖以外的三人也才總算把手從頭上拿開。
  看准他們做完這個動作的時機,八代拍了兩次手。
  「好了,我的工作到這裏就結束了。嗨嗨,真是歡迎你們回來啊。你們不在國內的這段期間可出了不少事情呢,真的。海外好玩嗎?我可已經兩年沒有休假了。」
  八代表現出來的氣氛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但只看到有人一臉受不了的模樣,並沒有任何人顯得驚訝。
  「小八果然還是小八啊。」
  「環同學,可不可以請你別再叫我小八了?我好歹也是你的上司啊。」
  環晶很不耐煩似的搖了搖手,隨口敷衍幾聲:
  「我們別聊這個吧,真治先生今天沒有過來這邊嗎?」
  「環,你該稱他為司令,或者是伊達先生。司令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們回國的這種小事,就不用去煩他了吧。」
  「哇,隊長你怎麼說得那麼卑微。就讓我叫他一聲真治先生又有什麼關係?這樣才有感情,感覺也比較親近嘛。而且我在他本人眼前都有乖乖叫他司令啊。」
  環眼神發亮,轉過來再看著八代。
  「小八小八,真治先生當然還沒有再婚對吧?而且也沒有交往物件對吧?」
  「據我所知他是一直只顧著工作啦。」
  「贊啦!」
  看到環做出握拳手勢,八代小聲補上了一句:「我想多半是白費工夫就是了。」這時八代的手機鈐響,仿佛是想要讓主人逃過環晶狠狠的瞪視似的。
  「伊達先生找我們過去。」
  「找我?」
  「當然是找整個先進LC部隊了,這還用說嗎?」
  八代的表情轉為認真。
  「事態緊急得很,發生相當麻煩的事情了。」
  但說到這裏,又馬上換回平常的表情,對環晶豎起了大拇指。
  「我是不會斷定說原因一定是這件事,不過伊達先生現在確實身心俱疲,有點自暴自棄,而且還受到來自各個方面落井下石的非難。小晶你如果想趁虛而入,現在正是好機會呢。」

  2

  「我知道你們才剛回國,不過不好意思,馬上就有任務要你們去辦了。」
  伊達真治面對這群有半年沒見,才剛回到國內的先進LC部隊成員,開口的第一句話仍然一如往常。在嚴峻的表情中,看不到任何疲勞或焦慮。儘管聽說兩個禮拜前他才剛身受重傷,但要不是有看到他左手吊著的繃帶,大概任誰也看不出他有受過傷吧。
  「搞什麼,根本就跟平常一模一樣嘛。」
  晶小聲抱怨,示意責怪地用手肘頂了頂八代。
  蓮杖直人、環晶、越塚清志郎、吉見萌這四個剛回國的人,來到了坐直升機要花一個小時才能到的ADEM分部之中的一個房間。
  在伊達示意之下,前方的螢幕上顯示出一名少女的身影。
  「哇,有夠漂亮的,這是誰啊?」
  晶就跟平常一樣,毫不掩飾地說出自己的驚訝。難得的是連越塚都吹起了口哨,似乎是在贊貫她美麗的容貌。
  伊達與八代則都保持沉默,看著畫面上顯示出另一張照片.
  這次出現一名年紀大概在三十到三十五歲之間、有點瘦弱,看長相很適合做文書工作的平凡男性.
  「男的叫做木梨孝,是NCT研究所的前LAFI開發管理主任。你們的任務就是捉回這兩個人。木梨——也就是這個男的——如果有所抵抗,當場處決也無所謂,只是他還維持這種容貌的可能性很低。這是他逃出NCT研究所時所拍到的最後一個畫面。」
  當影像顯示在畫面上,整個房間頓時充滿了困惑的氣息。畫面上顯示出來的木梨身影,跟剛開始看到的照片根本就不像是同一個人,不,甚至根本就不是同一種生物。不管是手腳的形狀或動作,都不可能出現在人類身上,只剩側臉還依稀看得出木梨原來的面孔。
  「至於女方的照片則不能交給你們,你們必須當場記住。這個女的你們要盡可能活捉,過程中除了頭部以外,讓她受到任何傷害都沒有關係。但是萬一事態發展到這個女的有可能被其他人帶走,就要不擇手段加以阻止,殺了她也沒關係。就算多少會造成一般市民犧牲,當局也會睜隻眼閉只眼,無論如何一定要確實破壞她的大腦。如果有需要,甚王連你們都必須犧牲生命。這問題牽扯到的層次可不是只有國防安全那麼簡單,而是有可能影響到全世界的未來。有不明白的地方嗎?」
  「這個女的是什麼人?」
  蓮杖提出了問題。
  「你們不需要知道。不要覺得不滿,我會這麼說也是顧慮到你們的安全。」
  「有需要派我們四個全部出動嗎?」
  越塚以面無表情的撲克臉問出這句話。儘管沒有表現在口氣與表情之中,但仍然能夠輕易看出他有所不滿。
  少女的肢體確實有種令人聯想起貓科動物的強韌,看得出運動能力多半遠超越同年代的少任少女。然而LC部隊是全日本少數有實戰經驗的戰鬥集團,他們四名先進LC部隊的成員更是從其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菁英;更別說他們還因為擁有太強的戰鬥能力,一直到昨天都還得不到在日本國內活動的許可。怎麼想都不覺得這個目標有需要派他們四個人全部出動來捉拿。
  「光看這張照片大概很難理解吧。八代,把那段影片放給他們看。」
  說完沒有多久,螢幕上就開始顯示一段影片,構圖是從斜上方俯視疑似建築物內部的光景。
  「這是監視攝影機拍到的嗎?」
  大概是從攝影機的角度判斷出來的吧,蓮杖提出了這個疑問。
  「這是一個月前發生的球體實驗室佔領事件時拍下來的影片,目標少女馬上就會出現在畫面上了。」
  畫面上出現了超過十名的武裝集團,跟他們對峙的則是照片中的少女。影片沒有錄下聲音,但仍然將打鬥的魄力充分傳達出來。面對持有槍械且訓練有素的武裝集團,少女只以赤手空拳應付,卻仍然輕而易舉地獲得勝利。
  接下來再播放的幾段影片,都在在證明了少女高度的戰鬥能力。
  看完這些影片,室內的氣氛由輕鬆轉為嚴肅。不管是晶、越塚還是吉見,全都陷入沉默。
  「我看她有兩個弱點。」
  然而就在其他成員看得啞口無言的當下,唯有隊長蓮杖不但說話聲音維持平靜,甚至還說她有弱點。
  「是什麼弱點,你說說看.」
  「一是身體的耐久力,二是天真。她一個人都沒殺,這在實力有著明顯差距的時候不成問題,但要是雙方實力不相上下,這種天真就會要了她的命。」
  「咦咦?打成那樣還一個人都沒死喔!?」
  晶驚訝得大喊出來,其他兩個人儘管沒有說話,但表情也一樣極為驚訝。
  伊達點了點頭,表示蓮杖的推測沒有錯。
  「你的觀察力還是一樣了不起啊。蓮杖說的沒有錯,不過我要先警告你們,不要以為這段影片有拍到她全部的本事。這名少女遠遠淩駕在你們四個人之上,不是可以平安無事抓回來的對手,這點你們要銘記在心。」
  除了蓮杖以外的三人,都很露骨地擺出覺得沒趣的表情。而立場近似於中階管理職的八代則立刻補進來說話:
  「至於最重要的去向呢……」
  並開始說明作戰計畫。
  「推測這個女的將會追蹤木梨。木梨在離開NCT研究所之前,曾經利用電腦核對資料,而我們就從他的閱覽紀錄之中,篩選出他會去的地方。如果他的目的地真的是這裏,事情就會有點棘手了。」
  看到顯示在螢幕上的資料,小小的會議室中頓時圍繞在一片嘈雜聲中。
  「……獎勵都市《希望》。」
  「等一下,這裏不是真目家的領地嗎?」
  「如果他的目的地真是這裏,一旦被他們抵達,事情可就麻煩了。」
  「可是他是有什麼事情要跑去真目家掌管的城市?」
  「這不是你們該想的事情。你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活捉他們兩人。」
  八代也不再開玩笑,只用工作時的語氣說話。畢竟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可以鬧,而且等到實際打過,今後也不會再需要說明了。
  「問題是在於他們會走什麼路徑前往目的地。」
  螢幕上顯示出地圖,八代也亮起了手中的雷射光筆。
  「如果我們假設他們的目的地是《希望》,推測他們用這玩意過去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紅色的光點在一個位於NCT研究所南方五十公里左右的地點橫向劃了幾次,那裏有著一條橫貫整個日本的路線。

  3

  幾乎就在八代用光筆指在地圖上的同一時刻,同一地點。
  地圖上有著是綿延的山脈,只看得到一片沒有人煙的大自然。然而從地表往下前進個五十公尺,樣貌就變得迥然不同。
  一個直徑將近七公尺的圓柱形空洞,往兩旁無盡地延伸出去,根本看不到盡頭。乍看之下以為筆直的隧道,只要查閱過地圖,就會發現隧道其實以數十至數百公里為單位婉蜒延伸。
  在這個切面近似正圓形的隧道裏,有個巨大的物體以極快的速度呼嘯而過,呈錐形的圓柱前端會令人聯想到子彈。跟子彈不一樣的地方,則是在於後面還拉了多達十五節的載客車廂。
  這種列車是以磁力作為動力,是將日本長年來研究的磁浮列車成功地實現而成,名稱就叫做直線特快號。
  現在正值黃金周假期,但由於這還是早上第一班列車,乘座率大概只有七成左右,也就是說有著將近七百名的旅客,為了出外遊玩或返鄉而坐上了這班列車。
  「各位旅客,感謝您搭乘直線特快號列車。直線特快號的平均時速五百公里,從東京到大阪之間只要一小時左右。」
  從喇叭裏可以聽到一個柔和的女性聲音,進行車內廣播。
  直線特快號之所以長年未能實現,技術面的問題固然是主要原因,但除此之外更有著許許多多的難題需要解決。首先是由於使用磁力驅動,無法沿用既有的技術,所以要邁入實用化,成本將會非常高。再來是政治面的問題,也就是得在各地設置車站,但要是停靠的站數太多,就會把太多時間花在加速、減速跟停車上,讓直線特快號原有的速度優勢大打折扣。考慮到這許多方面的問題,最後差點做出有新幹線就夠的結論。
  然而今天直線特快號卻已經在地下通車了。
  開通的隧道位於地底四十公尺以下的深度,緩和了首都圈內的土地問題。再加上技術面的躍進,並達成協定,在有經過的各個都道府縣都一視同仁地設置一個車站,終於讓直線特快號得以實現。目前的行進路線貫穿了本州的三分之二左右,工程進行也很順利,到了翌年就可以幾乎將整個本州串連起來。
  列車的最高時速超過六百公里,已經直逼噴射客機,快得就像夢幻一樣。雖然技術上已經達到可以突破七百公里的水準,但由於車體採用徹底的靜音平穩結構,儘管不會發出聲響,卻無法避免共鳴反應下引發的金屬微震,所以運行時速還是定在六百公里以下。
  有位少年今天還是第一次坐上這項堪稱夢想與技術結晶的交通工具,而他就以孩童特有的坦率,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好無聊喔。」
  這名十歲左右的男生把看著窗外的目光拉回車內,望向坐在身旁的母親,胡亂地甩動雙腿。
  「根本就什麼都看不到嘛。跑了那麼久都還是黑壓壓的,為什麼一直在過隧道啊?」
  小男生的叫聲,極為明白而且正確地說出了直線特快號的缺點。直線特快號最大的缺點,就在於整個行程有90%以上是走在什麼風景都看不到的地下隧道。沒有能夠感受速度的窗外風景,坐起來也就沒有什麼新鮮感。
  「乖一點,不要吵鬧,你這樣會吵到其他人。」
  母親雖然出聲管教,卻也有著跟這位小男生一樣的感想。就算偶爾看到隧道以外的景色,也都是山上或野外,沒有住家或大樓之類熟悉的標的物,終究沒能讓旅客感受到速度到底有多快。想來多半是很快,但不至於會有壓迫感。
  車廂內的形狀是呈扁平的圓筒型,空間剛好不會讓人覺得擁擠。隔著中間的走道,左右各有兩排座位排列得非常整齊,兩旁則有加上置物架的小窗,上方有著開閉式的置物空間。不管是內部設備還是營造出來的氣氛,都並不算是特別豪華,跟小型噴射機幾乎完全一樣,感覺不出什麼新意。新幹線跟飛機之間最具決定性的差異,就在於完全不會搖晃,但就連這個優點,都只讓行進過程變得更加無聊。
  座位前的桌板上放著一個立起來的煙盒,這是為了驗證「加速度超越噴射客機,卻又平穩得連立起來的煙盒都不會倒掉」這句廣告文宣,而特地在車站的商店裏買來的。親眼見證到廣告中所言不虛,固然讓母親十分驚訝,但對這位小男生來說,這種事情似乎根本就不重要。
  唯一讓少年興奮的,就是感覺到剛開始還以車輪行駛的磁浮列車緩緩浮起的那個時候而已。少年後來就把窗邊的座位讓給母親,開始盤算要不要來個車廂內的探險。
  母親大概是也開始覺得無聊,打開了所有座位上都有設置的液晶螢幕開關。從車上有設置這類打發時間用的設備這點看來,經營者多半也是有察覺到直線特快號的缺點吧。
  正當母親一邊管教小孩不要在車內亂跑,一邊不經意地看著晨間新聞,卻發現直線特快號的速度慢了下來。這是根據從窗戶看到的隧道內照明燈間隔距離,與體感而做出的判斷。再看看仍然沒有倒下的煙盒,又覺得還真有點佩服。
  然而母親卻歪了歪頭陷入思索,照理說下一個停靠站應該還沒到。如果車內廣播說得沒錯,應該還要十五分鐘才會到達下一站。在這一站的前後都會有一陣子跑在戶外,路線也不再局限於山地,而是在城市之內,聽說是整條直線特快號行進路線上風景最好的地方。
  「媽媽,媽媽,車子為什麼停了?是到站了嗎?」
  回答小朋友這個疑問的不是母親,而是車內廣播的聲音:
  『各位旅客,非常抱歉造成您的困擾。由於出現緊急停止信號,本列車必須暫停行駛。』
  停止的時間大概有三十秒左右。
  『讓各位旅客久等了,我們已經查明剛才的信號是機器誤發,本列車即將再度啟動。還沒有坐上座位的旅客,請小心站穩腳步。』
  等廣播報告完畢,列車就再度開始行駛。
  再度展開的無聊光景,讓少年將目光從窗戶上移開。就在這時,車廂前面的自動門靜靜地打開,走進了一名沒有看過的少女。不,要說沒有看過,其實這整個車廂裏除了母親以外,其他所有乘客都是少年不認識的人,但走在通道上的這名少女所發散出來的存在感,卻讓少年甚至覺得她是個跟自己處在不同次元的存在。
  她就是那麼漂亮,而且漂亮的不是只有面孔而已。一頭留到腰部的長髮烏黑亮麗,個子雖小但身材卻又極為勻稱,走起路來挺直背脊,筆直朝少年所在的方向定來,動作中沒有絲毫多餘。她的一切都與少年所知道的女性完全不同。
  儘管年紀還小,但少年終究是個男生,眼睛直盯著這名走近自己的年輕女性猛看,專心到張大了嘴忘了合攏。
  「找我有事嗎?」
  不知不覺問已經來到眼前的少女,臉上不帶表情,低頭看著少年。
  「沒有。」
  「是嗎?那就麻煩你把頭讓一讓。」
  少年這才發現自己從座位上探出身體的動作,已經擋到了通道。
  「義信,你不乖喔……真的是很對……不起。」
  連母親也是話說到一半就差點說不下去,以驚訝的神情抬頭看著少女的臉龐。
  ——她是藝人還是模特兒嗎?可是她長得這麼漂亮,看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一定是還沒有出道吧?這下可得好好記住了,搞不好以後還可以拿去跟朋友炫耀。
  這就是母親心中的感想。
  就在此時,正好在這位母親把目光拉開的時候,從液晶螢幕傳來了新聞快報的聲音,畫面上也顯示出聳動的字幕。
  『矢場臺山中出現神秘生物!繼飛龍之後,又有新的異界來訪者出現?』
  這幾天來全日本,不,應該說全世界都為了棲息於空中的巨大生物話題吵得沸沸揚揚,這位母親也有注意這些話題,把身體往前探,靠近螢幕想看個仔細。
  將新聞的內容作個概略統整,就是說有人發現在矢場臺山中發現了一種神秘的生物,這種生物形貌酷似人類,但卻以野獸般的動作跑來跑去。看報導是有好幾位元目擊者,畫面上還拍到了地面上踏出的腳印。
  「這是什麼啊?怎麼好像比婆山猿人?震撼規模似乎有點下降了呢。」
  跟飛龍帶來的震撼相較之下,這則新聞顯得沒什麼了不起。電視上出現一位元看頭銜也看不太出到底有沒有權威性的學者,滔滔不絕地講解這種剛被目擊的神秘生物與飛龍之間的關連性。
  「矢場臺山中嗎?移動速度比我的預測還快啊。」
  從意想不到的近處傳來少女的聲音,讓這位母親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往旁邊一看,少女的臉就近在眼前,原來她也依樣畫葫蘆地把身體湊過來,看著座位前面裝設的液晶螢幕。
  「不過扯到飛龍又是怎麼回事?」
  「你不知道嗎?那是一種在古今中外的神話或民間故事裏都有登場的幻想生物,有些地方把龍當成跟神明同等的存在,有些地方則只是當成……」
  「我沒問你這個。而且為了進入三號機,你不是已經把多餘的部分刪掉了嗎?為什麼還留著這種多餘的知識?還有,不要用我的聲音說話。」
  「這不是什麼多餘的知識,現在不就派上用場了嗎?而且我之所以要用你的聲音說話,理由在之前就講過……」
  ——我的老天爺啊啊啊啊啊啊!
  母親的表情當場僵住,發出沒有聲音的慘叫。少女在自言自語,而且還講得像是兩個人在談話,怎麼看都覺得腦袋裏至少有兩三根螺絲松掉了。
  「少囉唆,你給我閉嘴。」
  少女暴躁地罵了一聲,然後把一個看起來像是筆記型電腦的物體朝著前面的座位猛砸。
  「住手,會壞掉。」
  ——求求你,不要找上小信,不要對我們家小信下手。
  儘管嚇得直發抖,但這位母親又不敢刺激少女,只能縮在一旁,同時也搞懂了這麼漂亮的女生為什麼都沒上電視或雜誌。
  看來上天是公平的,她得到了這樣的容貌,但卻成了個腦袋有點問題的孩子。就算平凡也無所謂,能夠幸福就好,還是像我們家的孩子這種中上程度才是最好的。而這位在母親眼裏多少加了分的中上程度小朋友,仍抬頭看著少女看得出神。
  「打擾了。」
  少女只留下這句話,就踩著豪邁到令人讚歎的腳步離開了。當她的背影消失在另一個車廂之中,這位母親才總算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4 18:41
(III-3)


  4

  「喲,怎麼啦?看你一臉憂鬱的樣子!」
  在車站的月臺上被人一掌猛力拍在背上,不由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幾步才穩住,差點掉到鐵軌上面。回過頭去想看看這個殺人未遂的兇手是誰,沒想到卻看到了一張意料之外的面孔。
  「荻原同學……?」
  原來是前陣子才剛認識的轉學生荻原誠。
  「好巧啊,呃,你是阪本……」
  「阪上鬥真。」
  「沒錯,阪上同學!你是怎麼啦?跑來這種地方。」
  「我有些事要找親感。」
  「這樣啊?我也剛在爺爺那邊過夜,現在正要回去。這趟是去要零用錢的。」
  說完就豎起了三根手指,意思似乎是要到了三萬日圓左右的零用錢。
  「這樣一來黃金周要用的資金就搞定了。」
  荻原笑得非常歡暢,鬥真則一如往常的隨口敷衍,就在這時,電車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平常這個時候正是最擁擠的尖峰時間,但今天是假日,讓他們兩個找得到座位一起坐。
  「幫我占一下位子。」
  才剛坐下的荻原又站起身來,把包包交給鬥真。
  「你要去哪?」
  「上廁所,要一起上嗎?」
  荻原哈哈笑了幾聲,就定向距離兩個車廂的廁所。
  而他走到一半,就在車廂內撞上了一個小女孩。
  「嗨,對不起喔,你有沒有受傷?」
  小女孩搖了搖頭,讓她一頭亞麻色的長髮就像豪華的窗簾一樣擺動起來。當她站起身,就珍而重之地抱著連剛剛跌倒時都沒放開的一個細長包裹,走向另一個車廂。
  「哇喔,好可愛啊,是混血兒嗎?太可惜了,有點超出我的守備範圍。要是她再早個十年,不,再早個五年出生,那就太完美了。」
  儘管臉上缺乏表情,但看她的面孔就知道將來多半是個大美人,讓荻原笑得臉頰都松了。就是這種色眯眯的表情,讓他被班上同學說成「白費一張帥臉」跟「無頭蒼蠅」。
  當他老實照著跟鬥真所說的話,上完了廁所之後,一邊洗手,一邊自言自語似的開始說話:
  「嗯,這裏是荻原,現在正在跟蹤目標……是,不,還好,能算是順利嗎?看來沒有從前代的房子裏拿出什麼大東西,本身似乎也沒什麼改變。總之我會跟監一整天,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啊,對了,是說最近才剛登陸日本的密諾娃成員裏頭,有沒有一個小女孩?沒有?喔……啊,沒什麼,只是我在車上看到一個女生。」
  荻原洗完手,說到這裏就全身一顫。
  「她……可真是個怪物。」
  接著把例行事項報告完之後,就順著原來的通道回去。在剛剛撞到那個小女孩的地方停下腳步,將一張掉在腳邊的照片撿了起來。
  「阪上鬥真的照片?我可不覺得會有女生喜歡他到會跑來跟蹤。」
  儘管荻原低聲說著失禮的評語,但臉上的表情卻極為嚴肅。如果將這張照片帶在身上的人是那名少女——
  「事情好像挺不妙的?」
  他把照片塞進口袋,趕忙朝鬥真所在的車廂跑了過去。

  「你怎麼了?迷路了嗎?」
  看到一個有著亞麻色長髮的小女孩東張西望,讓鬥真有點好奇,於是這麼出聲詢問。
  話都已經出了口,才發現問這種年齡的女生是不是迷路或許很失禮,不過說都說了,再想也是沒用。
  讓鬥真更介意的,是女孩簡直就像品評物品一般,仔細地打量著他的臉。

007.jpg

  「你沒有迷路吧?」
  小女生搖搖頭。儘管臉上缺乏表情,讓她顯得有點冷漠,但個性卻意外地乖巧。
  「那是在找東西了?」
  頓了一會兒,小女生點了點頭。
  「是在找錢包之類的東西?」
  她又搖了搖頭。
  「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說著就開始對小女孩手上抱著的細長包裹,隱約產生了一種好奇心。
  「照片。」
  問到這裏,少女那像櫻花花辦似的嘴唇才終於張開。聲音小得幾乎隨時都會被空氣融化。
  「照片?是什麼樣的照片啊?」
  「人的照片,因為我記不住他的臉。」
  鬥真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少女是為了找人,才會在車廂裏東張西望,而她唯一的線索就是一張照片。不過年紀還這麼小的少女,只靠一張照片就要在電車裏找人,還真是奇妙。
  「有沒有什麼比較好認的特徵?」
  「相貌失認症。」
  少女搖了搖頭,說出了一個簡短而陌生的詞。
  「相貌……失認症?」
  「是一種認知障凝,記不住別人的臉。」
  鬥真發現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情,讓氣氛變得很尷尬。不,其實只有鬥真覺得尷尬,少女的神情並沒有任何改變,只是據實回答而已。
  「喂喂喂,阪上同學,你竟然趁我不在的時候泡妞?不過你的好球帶也太大了點吧……」
  看到少女——可麗兒坐在鬥真的旁邊,讓荻原的表情當場僵住。
  「啊,荻原同學,她好像在找人,可是要看照片才認得出來,可是照片又搞丟了。你去上廁所的途中,有沒有看到什麼東西掉在地板上?」
  「沒、沒有啊,我什麼都沒看到。」
  荻原一邊維持生硬的微笑,一邊以不經意的動作,把剛剛隨手塞到牛仔褲後面口袋的照片又塞到更裏面去。
  「對了,名字呢?」
  「名字?」
  「嗯,你要找的人叫做什麼名字?」
  ——嗚哇啊啊啊啊啊!
  鬥真與少女之間的談話極為自然,卻讓荻原的心臟差點跳了出來。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荻原的祈禱上達天聽,少女又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名字。」
  「這樣啊,那就傷腦筋了。你上車的入口離這裏有幾節車廂?兩節嗎?那我們就順著你走過來的路找找看吧。不好意思,荻原同學,我陪她去找一下。」
  「哦、哦哦,你去吧,小心點。」
  荻原好不容易讓痙攣的表情肌拼成微笑的形狀,朝他們揮了揮手。
  看著鬥真打開連結其他車廂的門,讓少女先過去,荻原發出非常乾澀的笑聲:
  「啊哈哈,真是超緊張的。」
  接著又開始自言自語似的,幾乎沒動嘴唇就說出一大段話。
  「我是荻原,緊急聯絡。幫我查一下有可能盯上阪上鬥真的組織裏面,有沒有哪個人是少女,而且符合我剛剛報告過的特徵。關於這名少女有新的追加事項,包括重度相貌失認症,單獨行動。密諾娃跟真目家兩方面跟蹤的人,對少女的行動都沒有做出反應。少女的目標肯定是阪上鬥真沒錯,但是目的不清楚。通話完畢。」
  報告完畢之後,荻原左右兩手分別摸著胃跟心臟所在的部分。
  萬一少女知道目標的名字,而鬥真也回答說我就是鬥真,這個平靜的車廂裏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雖然不太想去想像,不過就是隱約想像得出來。
  儘管還不確定那名少女是密諾娃還是其他組織的人,不過跟遺產扯上關係的傢伙,為什麼都這麼缺乏常識?
  鬥真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從蛟的房子裏走出來的時候,全身散發出來的那種氣息,到現在已經消失無蹤。他對於放在包包裏的那玩意其實比遺產還要可怕的這件事,應該沒有半點自覺。
  真目家也好,跟遺產有關的組織也罷,這群傢伙全都一樣少根筋。
  「都沒找到。」
  被評為全都一樣少根筋的兩個人,很要好地一起回到荻原眼前。
  「是嗎?那真是太遺憾了。那,你要坐這班車到哪里?」
  荻原這一問,少女就從連身洋裝的口袋裏,把一張小小的便條紙拿出來給他們看。上面所寫的車站,正好是車內廣播宣佈抵達的站名。
  「啊,就是這一站。到了到了,來,該下車了。」
  荻原簡直就像自己也要一起下車似的催著少女下車,鬥真則擔心地從旁詢問少女。
  「沒找到你要找的人,這樣沒有關係嗎?」
  「嗯,時間到了。」
  留下這句神秘的話後,有著亞麻色頭髮的少女先很有禮貌地對他們兩人鞠了個躬,然後才踩著小而快的步伐走在月臺上,一路走出了剪票口。

  5

  「有報告說第一班直線特快號在中途緊急停車。」
  八代的報告讓伊達皺起了眉頭。
  「人手不足的影響開始浮現出來了啊。」
  遇到這種情形,本來是應該要派出LC部隊的全部兵力,來圍堵逃脫路線。但ADEM現在已經沒有這種餘力,因為一個月前跟兩周前所發生的事件,才剛讓他們遭受重大的損失。
  而且事情又跟NCT研究所的非合法部分有著密切的關係,所以也不能請求外部組織協助。更何況就連ADEM可以見光的部分,跟其他組織之間的關係也很糟糕。
  既然不能使用人海戰術圍堵,自然就只能先篩選出對方的逃脫路線,才有辦法採取更進一步的手段。
  「列車停止的地點是在哪里?」
  「在這裏。大概是從緊急避難用的門進去的吧,現在可能已經跑進直線特快號了。」
  晶很有精神地舉手要求發言。
  「讓直線特快號停在隧道裏,然後來個兩面夾擊怎麼樣?」
  「雖然說是隧道,裏面也是有著維修用、緊急避難用、排水用之類各種不同用途的通道,地形非常複雜,這樣對我們反而更不利。」
  提案被八代當場駁回,讓晶不服氣地噘起了嘴。
  「不過她選擇直線特快號作為逃走路線可就失算了。直線特快號完全是從外部控制的,也就是說那丫頭沒有辦法掌控自己所搭乘的列車。」
  然而就連蓮杖的這番話,卻也馬上就被八代否定:
  「這個結論下得太快了。憑她的本事,是有辦法從外部進行電腦入侵,來搶下控制權。」
  「電腦入侵?」
  「沒錯,她的本事可不是只包括剛才提過的直接戰鬥。事實上,根據我們的推測,剛剛的緊急停車肯定也是她一手造成的。」
  隨著八代解說的進度,螢幕上也顯示出幾張新的畫面,是從上空拍攝到、一座類似工廠的大型設施。
  「這個建築物就是直線特快號的心臟地帶,也就是直線特快號的控制設施。」
  「還真是大啊,真的需要這麼誇張的設施?」
  「這是因為有種叫做變電所的電力轉換設施很占空間。直線特快號在東西兩端各設有一個控制列車的設施,這是因為直線特快號跟一般的列車不一樣,驅動裝置是設置在軌道上。啊,軌道這個詞其實不太精確,正確名稱叫做導軌。也就是說,只要掌握住這個控制設施,列車的控制權就不會被她搶去,只是真正的問題,是在於我們有沒有辦法完全守住這個控制上的主導權,而不讓她搶去。」
  「什麼意思?NCT研究所不是有暗藏一大堆遺產嗎?聽說這個叫木梨的人之前管理的那個LAFI什麼來著的,不就是一台超厲害的電腦嗎?你的意思是說就算我們動用這種遺產,控制權還會被她搶去?到底是怎麼回事?」
  先進LC部隊乃是實戰部隊,他們對於自己沒有在用的遺產都不怎麼熟悉。雖然晶的抗議不無道理,但無論是伊達還是八代,對於由宇身上帶著LAFI三號機,有可能藉此入侵來搶下控制權的這件事,都沒有對他們說明清楚。也沒有必要說明。
  「現在我們已經將NCT跟直線特快號控制設施聯機,技術人員也已經調度完畢。」
  「NCT研究所會盡可能進行妨礙。就算LAFI開發負責人不在,區區一座直線特快號控制系統多半是還保得住,不過我們不能保證會完全守住,所以要派你們去把她逼得無路可逃,事情就這麼簡單。」
  先前一直沒有說話,靜靜聽著伊達下令的蓮杖似乎想到了什麼,舉手要求發言:
  「就算把車停下來,被她逃脫的可能性還是很高。這麼看來,還是別把列車停下來比較好。只要列車的時速沒有降到兩百公里以下,目標也不可能從列車上跳下去。」
  「不停車要怎麼抓她?」
  「從這裏。」
  蓮杖指著地圖上的一點。
  「在這個車站的前後,列車的軌道會來到地面上,雖然合計不到十二公里就是了。」
  「然後呢?」
  「從這裏跳上行駛中的列車,這個時候要請你們把列車的時速降到兩百公里。要是再降得更低,也許就會被她逃脫。等我們上車以後,一直到拿下她為止,都請不要讓列車停下來。」
  「列車留在地面上的時問可是不到四分鐘,沒問題嗎?」
  伊達慎重地再問一次,蓮杖則強而有力地點了點頭。
  「我們以少數精銳行動。假設從這裏到終點都維持兩百公里的時速,有兩個小時的時問,夠讓我們捉拿或處決目標了。」
  「兩個小時……太長了!」
  八代對蓮杖的作戰計畫大聲抗議,然而伊達卻用力點了點頭,蓮杖更是已經要開始準備申請所需的裝備。儘管早已料到不會再有人聽他說話,八代還是試著全心全意地抗議:
  「現在可是黃金周假期的頭幾天耶!直線特快號只有兩條軌道,兩個方向各只有一條。你們這樣把列車時刻搞得亂七八糟,讓旅客動彈不得,知不知道會影響幾萬人啊?如果只是作戰中引起騷動也還罷了,像這樣在各方面都搞出這麼多問題,你們是打算派誰去處理啊……」
  「除了你還有誰?」
  上司伊達只回了他冷冷的一句話。
  「算了啦,小八,我們不會花到兩個小時的,別擔心。」
  「我們會全力以赴,儘量在最短時間內完成捉拿或處決。」
  部下的話比起上司是多了幾分溫暖,但聽在耳裏卻更加讓八代覺得可悲。
  一陣極為具體的寂寥感,從獨自留在室內的八代心中橫掃而過。

  6

  「媽媽,我好無聊喔。」
  「就快到了,忍耐一下下喔,等到出了隧道,就可以看到很棒的景色了。」
  相信只要是男生,看到窗外的景色以超過六百公里的時速朝後飛逝,應該都會覺得滿意吧。就連這位母親自己,也對那種未知的世界雀躍不已。
  才剛想這裏,款感受到一股將身體向前推的慣性。是直線特快號在減速,顯示行車速度的面板上所顯示的數位,也從六百公里迅速下降。
  「又要緊急停車了?」
  然而當列車降到一定的速度,就一直維持住這樣的速度開出了隧道。現在速度已經降到時速兩百公里,窗外的光景已經跟新幹線沒有什麼兩樣,照理說應該是很平凡的。
  「真的耶,真的好棒喔。」
  小男生發出歡呼聲,母親的表情卻當場僵住。
  好幾架直升機在窗外與列車並行。超乎想像的事態,讓乘客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怎麼了?戰爭?」
  也難怪這位母親會這麼覺得。窗外可以看到一個配備槍械的集團正惡狠狠地瞪著車內,一般人根本不可能還有心思去注意到直升機上所漆的LC部隊標誌。
  直升機繞到列車的後方,將鉤索射在車頂維修用艙蓋的旁邊,接著就有全副武裝的人接二連三地沿著繩索來到車頂,再從艙蓋下到車廂內。
  「哇,真的好棒喔。」
  兒子還天真地歡呼,母親則抱著他縮起了身體。
  『各位旅客請注意,根據我們收到的情報,有一名兇惡罪犯已經搭上本列車,因此本列車已經完全納入ADEM的指揮體系之下,上空的直升機就是我們的LC部隊。為了保護各位旅客的安全,請各位旅客依照我們的指示迅速行動,以免引發混亂……』
  「……LC部隊?」
  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
  馬上就有穿著深藍色制服的職員前來引導乘客。
  「非常抱歉,第七車以後的車廂將完全封鎖,我們現在就開始引導各位乘客,請坐在六車以後車廂的旅客,迅速移動到前面的車廂。」
  突然看到電影似的光景,讓車廂內險些陷入混亂,還好這是第一班電車,乘客人數並不多,讓避難行動進行得還算順利。
  「真的好棒喔!」
  看到外面的直升機群,還能天真歡呼的,自然只有小朋友們了。

  7

  「離下一個隧道還有一分鐘!」
  「再放兩個人下去!」
  「不到三十秒了!」
  在時速兩百公里的勁風之中,要是不這樣大聲對喊,根本就聽不到對方的聲音。
  最後下去的環晶才下到一半,由於體重比較輕,強風造成的影響也就比較大,但她仍然沒有失去平衡,輕巧地下到車頂上,緊接著就立刻切斷鉤索,讓直升機恢復自由。直升機才剛脫離,直線特快號就被吞沒在隧道之中。
  「呼,好險啊。」
  「越塚他技術一流。」
  「就是說啊,而且這幾天連覺都沒好好睡過呢。小萌,你還好嗎?」
  吉見萌無言地點了點頭,接著就收走腳下踩著的吸盤,關上車頂的艙門,那種打得臉頰都隱隱作痛的強風也立刻消失。
  「好了,接下來就看她躲在哪一節車廂了。」
  「我們都特地廣播清場了,應該不會待在六車以前的車廂吧?照隊長的推測是這樣,不過別擔心,交給我吧。」
  晶從背包裏拿出水壺,打開蓋子,在手掌上一倒。水壺裏的水倒了出來,順著她的手掌流下,眼看就要濺在地上,但卻在中途慢了下來,最後終於停在空中。不僅如此,從她指間傾泄而下的水流還像蛇一樣昂起頭來,仿佛有生命似的不停扭動。
  仔細一看,就發現還有幾條細細的電光從晶的手掌上往外發散。
  「OK,去吧。」
  晶一聲令下,四條水帶紛紛飛向其他車廂,各自往車廂中一些比較狹窄,或是適合藏東西的地方鑽,仔細地進行搜索。
  晶的手掌上顯示出了四個畫面,這些迅速變動的影像,跟水帶前端的動作完全同步,等於是四具攝影機。
  「列車上的水不能用嗎?」
  「也不是不行啦。不過要是混進了雜質,就會做不出一些比較細膩的操作。」
  晶舔了舔嘴唇,放出四條水帶。
  「來看看我們的小貓躲在哪兒吧。」

  由宇躲在一個內部擺設跟列車客房顯然不同的房間裏,手上LAFI三號機的螢幕上顯示出錯誤訊息。
  ——看來對方正在全力防堵這直線特快號的控制系統,不過另一邊的設施應該拿得下來。
  在螢幕的一角,顯示著一段不是由宇打進去的訊息。那是強行擠進LAFI三號機的風間部分意識。
  「我知道,他們做出的判斷是只要這班列車還在行駛,就能把我困在車上。」
  『你真的知道我為什麼要特地用文字這種原始的方法來跟你溝通嗎?』
  「不就是怕聲音被他們聽到嗎?別放在心上。倒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幫忙,你去幫我從網路上收集跟木梨……應該說是跟那個曾經是木梨的生物可能有關的情報。還有剛剛看到的飛龍的情報也要,我總覺得有哪里怪怪的。」
  『你是打算把雜務都推給我對吧?』
  「請你說是專業分工好嗎?我也是有非做不可的事情。還是說你可以幫我擊退跑上車來的LC部隊?」
  『這可就……等等,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水聲?」
  由宇仔細傾聽這陣溪水般清澈的聲音。聲音慢慢接近,沒過多久,就已經來到可以看到實體的距離了。
  這光景極為奇妙。水竟然無視於重力的存在,從低處往高處流動。水流的前端還像蛇把頭昂一起似的往上抬,帶動波紋擴散開來。
  『那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這可真是意外啊。」
  『為了擠進這個狹窄的機體,我刪掉了很多東西,不知道的知識當然也比原來要多。』
  風間說得很不高興。
  「講一個無關的事,你別再用我的聲音說話了。」
  『別放在心上。倒是那玩意到底是什麼東西?』
  「是一種叫做水精靈的遺產。可以操縱水分子,隨心所欲地控制水的流動。哼,原來如此,新法案就是要讓LC獲准使用C級或限定B級的遺產吧。不過我可沒想到會連水的曲光率都加以操作,拿來當成攝影機使用啊。」
  『說穿了就是光纖?』
  「創意跟操作技術都很不簡單,使用的方法相當高明。」
  由宇笑得很高興似的。
  『你為什麼這麼高興?那不是敵人嗎?』
  「以往跟我對峙過的人,手法全都差勁得很。被工具牽著走,除了硬碰硬之外什麼都不會,可是現在總算有能把遺產當成工具運用自如的對手出現了。看來應該不是普通的LC部隊,多半就是傳聞中的先進LC部隊吧,應該有個優秀的棋子或是指揮官。」
  毛色漂亮的豹如果會笑,表情多半就跟現在的由宇一樣吧。
  「看來是有點樂子了。」

  「找到了。」
  晶浮現出的笑容跟由宇不一樣,比較像是獵捕獵物的狼。
  「果然在前一節車廂。」
  水面上映出了扭曲的由宇身影,就像魚眼鏡頭拍到的畫面一樣。
  「首先就讓我使出這招吧。」
  她的背後有著多到幾乎要碰到天花板的水。這些水也一樣無視於物理法則的存在,以就像快要撐破的泡泡似的形狀浮在空中。這麼大量的水是儲藏在直線特快號上,用來供乘客飲用以及排水用的水。
  「第一棒打者,上場啦!」
  晶領著巨大的水球,以滑行般的腳步進入前一節車廂。
  由宇藏身的地方,是備有各式簡單醫療設備的急救車廂。車廂裏設有病床,還有好幾個上了一鎖的櫃子。
  附有一整節車廂的醫療設施,也是直線特快號的賣點之一。能夠避免噪音、氣壓變化及劇烈搖晃等直升機或飛機的缺點,迅速而正確地將急病或傷患送到要去的醫院,乃是充分發揮直線特快號特性的用途。
  他們要找的獵物就藏身在這節車廂裏頭,但這一切都讓晶看得清清楚楚。
  晶操作背後的巨大水精靈水球,將目標定在由宇身上,然後就像發射巨大的水槍一樣,噴射出大量的水分。
  巨大的水柱沖向由宇藏身的地方。
  「搞什麼,根本就沒有之前講的那麼厲害嘛。」
  由宇整個人被水流沖了出來,大量的水接連蓋住她的身體,很快就把她裹在水中。

008.jpg

  被多達半節車廂的水球吞沒,由宇拚命地掙扎,但她的手始終沒能伸出水面。唯一能從這個水的牢籠當中逃出的,就只有她口中吐出的氣泡。
  晶幾乎已經確信自己將會獲勝,但仍然沒有鬆懈。因為要是讓她溺死,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必須看准她失去意識的界線,解開水的牢籠才行。
  由宇掙扎的動作慢慢平靜下來,晶眯起眼睛,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
  然而由宇接下來所採取的行動,卻輕易地超出了品的預測。
  她拿起腰間的小刀抵在手腕上,毫不猶豫地一拖,大量的鮮血頓時在水中擴散開來。
  「糟了!」
  晶會如此驚愕,並不是因為擔心由宇的性命。
  維持工整形狀的水開始扭曲,不久就像裝了水的氣球爆裂似的崩潰。由宇把血液混入水中,讓水的傳導率改變,擾亂了水精靈的操作。
  失去控制的水就像雪崩似的撲天蓋地而來,當場困住晶。這時一個巨大的身體從晶的頭上一躍而過。是萌。
  相較之下,由宇則利用水的流動,讓水將自己往後沖,就這樣消失在隔壁的車廂,萌則從後追去。
  「啐!」
  晶呸的一聲把流進嘴裏的水吐掉,這時蓮杖站到了她的背後。
  「我搞砸了。」
  「我本來就不認為會這麼順利。不過我們有依照計畫,讓她用了自己的血。那名少女的弱點就在於體力,流著血一直進行戰鬥,體力的消耗就會更劇烈。接下來只要保持一定程度的攻勢,不讓我方出現戰損,也不讓她有時間喘息就行了。」
  「這作戰還真沒人性啊。」
  晶站起身來說著這句話,但她並不是對這種作戰不滿。他們是職業好手,為了達成任務,無論得做出多麼卑鄙的行為都在所不辭。

  8

  過去被人稱為木梨的生物,來到了離目的地已經不遠的地方。
  原本應該前往《希望》的生物所來到的地方,是一個狀似工廠的巨大建築物。
  「嘰……嘰。」
  已經不再能說人話的喉嚨,發出了類似金屬擠壓聲的奇妙聲響。正當他準備朝設施跑去,就有幾輛車圍住了他。
  「找到了,在這裏。」
  「動作快!」
  人們你一句我一句地大喊,把槍口指了過去。
  對於這群死纏爛打的傢伙,進入木梨體內的意識體己經覺得十分厭煩了。現在他的心中已經沒有先前那種恐懼,反而是能夠自由操縱肉體的喜悅蓋過了恐懼。
  他將右手往旁一伸。只要動念一想,就能將記憶在腦中的各種資料加以組合,迅速形成更強而有力的肉體。
  皮膚下的骨骼與肌肉發出擠壓聲,變化成全新的肉體。舊的肉體剝落到地面上,從中出現了一條粗得異常的手臂。
  這種肉體形成過程的缺點,就在於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然而這點並不構成問題,因為只要看看四周,就會發現獵物都會自己送上門來。
  鑽過如今已然不痛不癢的火網,粗暴地揮動新生的手臂,打飛一台他們叫做車子的機械。車子翻轉了幾圈,連累好幾個獵物。看到這個光景,在場的獵物都臉色大變。
  一分鐘後,曾經是木梨的生物帶著吃飽暍足的滿足感,繼續走向原本的目的地。
  從占地廣大的建築物大門定了進去,就能感覺得到裏面的獵物慌亂的模樣。
  門上寫著一行字,「直線特快號控制總部」。

[ 本帖最後由 dan4514 於 2008-10-14 18:43 編輯 ]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4 18:42
(III-3)


  9

  『這麼快就陷入危機啦?』
  由宇對LAFI三號機傳出的這句,用自己的聲音講出來的風涼話聽而不聞,專心躲過大塊頭萌那勢挾勁風的拳擊,往後一跳拉開距離。她按住腋下的止血點,防止手腕的傷口繼續出血,
  但做著這麼劇烈的動作,自然沒辦法順利止血,只見地板上已經出現了一灘灘紅色的液體。
  由宇表情嚴峻。
  「這種打法,還有這個身體……」
  由宇以懷疑的眼光打量著眼前的對手。她很想弄個清楚,但對手的臉孔卻被那如同裝甲一樣厚重的面具遮住。
  還有一點更是奇妙,那就是其他成員都無意走進由宇跟萌打鬥的這節車廂。
  「就來弄個清楚吧。」
  這個朝前跨步的行為看在旁人眼裏,多半會顯得有勇無謀,但由宇會這樣沖向萌的眼前,卻是有著足夠的勝算。她把這名大塊頭的身體當成牆壁往上飛奔,畫出一道差緩弧線的腳尖捕捉到萌的臉部。萌後仰身體想要避開,最後確實避過了直擊,但遮住臉孔的面具卻高高飛起,打在天花板上。
  倒退兩三步的萌露出了真面目,眼睛直瞪著由宇。由宇看到了一張自己並不陌生的臉孔。
  「果然是亞門啊。」
  她說出了球體實驗室事件犯案集團之中的主嫌之一,也是唯一生存者的名字。
  「……亞門?」
  被她稱為亞門的大塊頭,則彷佛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似的反問回去。
  這也是隨著新條約訂立而合法化的手段之一。當罪犯遭受到經醫師診斷為不可能恢復的腦性障凝,並符合特定條件,便可在能對日本政府做出貢獻的前提下進行恢復手術。想來眼前這個跟自己打鬥的對手,應該是幾乎沒有留下任何過去的記憶,只具備暫時替代用的人格。
  「LC部隊也越來越沒人性了啊。」
  由宇的自言自語才剛要說完,列車就已經出了隧道。清晨的深山景色之中,自然不可能會有大白天那種明亮的光線,然而卻有一陣強烈的光線,隨著轟然巨響從窗外照了進來。
  LC部隊的直升機緊貼在列車旁邊並行,機身前端所架設的格林機關炮對準了列車。
  由宇反射性臥倒在地。機關炮吐出轟然巨響與火花,轉眼間就將玻璃打得粉碎,車廂外壁也被打成蜂窩,槍彈不停從臥倒在地的由宇頭上飛過。
  然而萌,不,應該說是亞門,卻毫不在乎地站在機關炮的火網當中。身上的衣服破裂,露出反射鈍色光澤的裝甲——就跟由宇以前遇上的時候一樣,大塊頭穿著A 9泛用特殊裝甲的原版。遭到格林機關炮在近距離掃射,仍然毫髮無傷的遺產技術固然了得,而對中彈的衝擊絲毫不當回事的亞門也並非等閒。
  亞門不但不當回事,甚至還在猛烈的炮火下,好整以暇地朝由宇跨出腳步。相對的由宇卻不能起身,因為一站起身來,就會當場成為機關炮的犧牲品。
  儘管是以兩百公里的時速與列車並行,格林機關炮的炮火卻仍然精准地維持在略高於膝蓋的高度,將由宇的身體牢牢壓制在地板上。越塚的技術實在非同小可。
  亞門伸出了手臂。光是為了躲過這一下而扭轉身體,就讓機關炮的子彈擦過肩膀,扯裂右膚,更增加了出血量。
  作風強硬而卑鄙,而且充分理解遺產技術的正確使用方式,展開合理的作戰。這群傢伙比以前遇過的任何對手都還要難纏。
  『再過十秒就要進隧道了。』
  由宇閉上一隻眼睛,只靠翻滾的動作,持續勉強閃過亞門的追擊。
  當風間出聲讀秒的整整十秒後,列車才剛進入隧道,流進車廂內的空氣流動立刻變得不一樣,強烈的燈光跟炮火都悄然消失,迎來了一陣黑暗。原來車內的電燈早已悉數被機關炮破壞。
  這一瞬間,由宇睜開了先前一直閉上的那只眼睛。預先習慣黑暗的眼睛,轉眼間就掌握住了沒有光線的車廂內情形;相較之下,亞門則被突然來臨的黑暗奪取視野,動作暫時停了下來。
  由宇在起身的同時,把亞門的身體當成牆壁,以同樣的動作往上飛奔。動作簡直就像是在精確重現先前的行動,但卻帶來了不一樣的結果。
  蘊含了強烈破壞力的腳尖捕捉到了亞門的下顎,讓大塊頭的身體慢慢倒到了地板上。
  「小萌,該起床囉,小萌。」
  被晶拍著頭部的亞門——萌搖了搖頭,想讓意識清醒一些。接著站起身來,拍了拍還不怎麼靈光的腦袋。
  「虧人家那麼拚。」
  萌明顯地非常沮喪,簡直就像弄丟了氣球的小孩一樣。
  「沒關係,小萌已經做得很好了,來,挺起胸膛來。」
  晶摸摸萌的頭——照她們的身高,晶得要踮起腳尖才摸得到——安慰她。
  「晶,問你喔,誰是亞門?」
  「亞門?」
  「那個女生叫我亞門。告訴我,亞門是誰?」
  她似乎非常在意,一直問個不停。
  「她認錯人了,你的名字叫做吉見萌。」
  在一旁聽著兩人談話的蓮杖,以溫和的口吻插進這句話。儘管語氣溫和,卻又有種不容爭辯的強硬。萌雖然還有不滿,卻也沒有再提這個話題。
  就在這時,追著由宇前進的LC部隊隊員也已經回來,每個人跟蓮杖報告時,臉上都浮現出同樣困惑的表情。
  「到處都找不到。」
  「找不到?」
  留下把守的人手後,蓮杖帶著晶等人前往前頭的車廂。這時蓮杖的頭上,已經戴上了一副之前都沒有看過的類似護目鏡裝備。
  一切就跟部下所報告的情形一樣。不只是隔壁車廂,在接下來幾節車廂之中,全都找不到由宇的身影。他們展開地毯式搜索,幾乎把所有能翻的東西部翻了過來,但還是沒有找到。
  「是我太大意了,應該由我第一個進來才對。」
  「因為被翻成這樣,就沒辦法觀測過去了?」
  「嗯,有這麼多人進出過,不確定要素就會太多,沒辦法有效觀測。」
  蓮杖面有難色,敲了敲已經拉到額頭上的護目鏡。
  滴在地板上的血跡並不少。
  「看血跡是只到這裏……」
  「可是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躲了啊。」
  蓮杖抬頭看看上面,車廂頂端上有著可以打開的艙蓋,LC部隊當初也是透過這種艙蓋進入車廂的。
  「在那裏。」
  「咦?不會吧,等、等一下。」
  「並不是不可能。」
  「列車可是以兩百公里的時速在隧道裏面行駛耶,這不可能,太離譜了。就連我們都是靠著繩索才好不容易跳上來的,沒有任何裝備的她怎麼可能!」
  「司令有說過,要是用我們自己的本事當成基準來衡量,就會遭到慘痛的教訓。」
  蓮杖踩著椅子湊上天花板,轉動艙蓋的開關用轉盤。打開艙蓋後,一邊承受著幾乎讓人無法呼吸的強風,一邊觀察四周,接著就看到了少女趴在遠處後方車廂頂上的身影。
  「還真虧她有辦法撐住,沒被這強風吹走。」
  帶著厭煩與佩服各半的心情回到車廂內的蓮杖,迅速地下達指令。
  「看來她拿走了吉見的吸盤手套。」
  「啊,不見了。」
  萌找了找自己的口袋。
  「她攀在車頂上,我們回後面去。」
  「不會吧?在後面?」
  「她已經移動到最後面的車廂了,也許是打算從我們進來的艙蓋回到車廂裏。」
  晶震驚不已,蓮杖拍了拍她的背,用跑的回到後方車廂。
  來到最後一節車廂之後,這次換晶打開艙蓋,觀察外面的情形。
  「你死心吧,你已經無路可逃了。」
  由宇的身影已經退到比最後一個艙蓋還要後面的地方,真不知道她退到那麼後面,到底是有什麼打算。
  由宇兩隻手拿著LC部隊闖入列車時所用的吸盤,但就算有吸盤,能一路爬到這裏,體能仍是非同小可。晶這才勉強瞭解到伊達與八代所說的話。
  「你的臉色很差,已經失血過多了。如果你現在就投降,我們會立刻準備,讓你能立刻在最近的車站接受輸血。可是如果你還想抵抗,我們也只能準備更嚴厲的待遇了。投降吧。」
  蓮杖從品的身旁將上半身探出艙口,以簡直像是教科書般標準的姿勢持槍瞄準,將準星不偏不倚地定在少女的要害上。晶的手上則有著水流。
  由宇搖搖晃晃地退了一段距離,也許真的是因為失血過多,被風吹得失去平衡。考慮到她流了那麼多血,想必就連要維持意識都非常困難,何況現在列車還以兩百公里的時速在隧道內行駛,就算是由宇,也沒辦法在這種速度下跳車。
  「不愧是先進LC部隊,步步進逼的手段夠漂亮。」
  「是你太低估我們了吧。」
  「姑且說你們還挺有兩把刷子吧。」
  聽到這句似乎有點死不認輸的回答,LC部隊的成員不禁苦笑。然而看到由宇的一隻手從車廂上放開,苦笑的表情也立刻停止。只剩一隻手支撐,讓由宇的身體被風壓吹得搖擺不定.
  「你該不會是想從以兩百公里時速行駛的車上跳下去吧?」
  「你猜對了。」
  晶想要發笑,因為這玩笑太糟了,然而少女的眼神卻是認真的。
  「這是自殺行為。不要逞強了,趕快過來我們這邊吧,我們不會虧待你的。」
  「不,我們就在這裏道別。」
  僅剩的一隻支撐由宇身體的手也鬆開了。
  由宇的身體被風吹翻,就像失速的飛機似的不停翻轉,朝後飛了過去。
  「笨蛋!」
  晶不及多想,立刻就將水精靈的水流伸展出去,想要抓住由宇。但在兩百公里的時速下,水流沒能維持原有的形狀,被吹得飛濺開來。
  「竟然自殺……咦?」
  品只說到一半就當場呆住。不只是晶,旁邊的蓮杖也是一樣一臉意外的表情。列車以兩百公里的時速在隧道內疾駛,照理說由宇的身體應該會重重砸在遠遠落後的軌道上,當場重傷死亡。
  然而就在不到一公尺的距離內,卻出現了另一班直線特快號緊緊貼在後頭,簡直就像F1比賽中鑽前車風道的場面一樣,所有在場的人都懷疑自己的眼睛有沒有看錯。
  由宇那不停翻轉的身體,就像表演馬戲團特技似的翻了個筋斗,重新調整好身體的方向,朝著背後的直線特快號飛去。即使距離很短,但若把列車在隧道內以兩百公里時速行進所造成的亂流考慮進去,在這風速超過每秒六十公尺的強風下,這可是一次搏命演出。然而由宇的雙腳仍然漂亮地在斜度很高的直線特快號車頭上著地,儘管在車上翻了一圈,但四肢仍然穩穩抓住列車,就在此時,載著由宇的這班先前一直緊追在後的列車,也開始緊急煞車,一口氣跟從車尾艙蓋探出頭來的LC部隊成員拉開距離。
  「這太扯了,為什麼?出了那麼多血,應該連動都不太能動了才對啊。」
  晶的這句話讓蓮杖發現事情不對勁,發現在她沿途經過的車廂上,少了一樣決定性的東西。
  「我們上當了,那些血不是她的,她之所以躲進醫療用的車廂,為的就是這個。」
  遲了一步察覺由宇意圖的品,很不甘心地從艙蓋下到車廂,瞪著地板上的血跡。
  「所以她只是淺淺地劃了一刀,就把我騙得團團轉?而且在跟我們打的同時,還有在進行入侵,拿下另一班列車的控制權?」
  「對她的實力我是已經往上占了幾成,不過看來還是不太夠啊。」
  光是見識到對方實力的一小部分就該滿意了。蓮杖立刻修正對由宇實力的評估值,開始在腦中建構下一次的作戰計畫。
  「下次至少也要見識到她實力的極限,不然可就太不划算了。」
  蓮杖以冰冷的目光,望向已經遠得看不見少女身影的後方。

  10

  「被她徹底打退啦?」
  聽到LC部隊被擊退的消息,人在NCT研究所地下設施內的岸田博士,卻頗為滿意地坐到了椅子上。
  NCT研究所目前陷入一片混亂,根本沒有任何手段可以完全封堵由宇所帶的LAFI三號機。所以他們就跟直線特快號的控制室聯機,企圖集中全部資源,死守住由宇所搭的該班列車控制權。
  任誰都沒有想到她竟然會搶下別班列車的控制權,而且還飛身跳到這班列車上。不,就算有想過,也很難相信竟然會付諸實行。
  「呼。」
  岸田博士顯得很疲累,放鬆了全身的力氣,然而事態卻不容他喘息。
  「所長,不好了!」
  「怎麼了?」
  「有人正以電腦入侵直線特快號的控制室。」
  「什麼?入侵的人不是由宇嗎?」
  「不是她,是從直線特快號控制設施的內部進行入侵的。」
  「香阪呢?沒有聯絡嗎?」
  香阪是NCT研究所派到直線特快號控制室的技術人員。
  「他先前有定時聯絡過一次,之後不管我們怎麼呼叫都沒有回答了。」
  「所長!」
  「又是什麼事?」
  「直線特快號的控制設備發出緊急呼叫訊號!之後就沒有辦法再跟設施內部聯絡了!沒有任何人回答。」
  「你說什麼!?」
  由於直線特快號沿途會經過許多阻斷電磁波的隧道,所以要跟列車內的LC部隊之間進行聯絡,幾乎全都得透過直線特快號控制設施,但現在就連這些手段也被截斷了。
  「緊急停車指令沒有生效。還不只是這樣,現在正在行駛的直線特快號……正在加速,這樣下去會超出規定的速度!」

  11

  「這是怎麼回事?」
  看著LAFI三號機螢幕上顯示的情報,由宇發出了疑問的聲音。這項情報顯示直線特快號的控制室已經被人搶佔,而且還是直接從內部進行電腦入侵。
  『現在列車的時速已經接近六百五十公里,真險啊。要是再晚個五分鐘,應該就做不出從列車車頂跳到另一列車的特技表演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放棄叫風間別再用自己的聲音說話,由宇儘管臉上多少有些不滿,還是決定專心掌握現況。而她臉上的表情卻變得越來越嚴峻,這不是因為風間,而是為了螢幕上所顯示的情報內容。
  「時速限制應該是六百公里才對,為什麼還在加速?照這個速度開下去可就不妙了。」
  由宇將直線特快號的路線圖跟地圖連結起來,一起顯示在螢幕上。
  直線特快號的行進路線以直線為多,但有一個地方卻繞了個大圈。
  之所以要讓列車繞道,為的應該就是要隱藏真目家名下土地的地下巨大空洞吧。為了繞開獎勵都市《希望》,直線特快號的路線被迫強行變更。以直線特快號的速度來說,這個彎的曲度還挺急的,必須把時速降到三百公里才能安全通過。據說真目家為此提供了巨額的資金作為補償。
  然而即將開往該處的列車不但沒有減速,甚至還持續加速。
  『跟控制設施的聯絡手段被截斷了,不知道是以物理方式截斷,還是動了什麼其他手腳。不管是哪一種情形,從這裏已經是無能為力了。嗯,雖然不知道目的是什麼,但看來多半是那小子幹的,做得相當漂亮。』
  「少囉唆,你閉嘴。」
  『照這個速度開下去,肯定會在《希望》的地下出軌啊。』
  「我叫你閉嘴。有空扯這些……可惡,搶不下控制權。」
  『那還用說,你以為那小子本來是混哪里的。』
  由宇也不再跟風間說話,開始拚命摸索阻止列車的方法。如果是木梨搶下了控制權,裏面的人多半是沒救了。面對先進LC部隊仍然面不改色的由宇,額頭上卻浮出了焦急的汗珠。
  「可惡,剩下不到二十分鐘了。我得想辦法阻止,一定要想辦法……」
  直線特快號以七百公里的時速出軌,這種情形下根本不可能會有生還者。

  12

  「對喔,記得這一帶離直線特快號的軌道很近。」
  看著清涼寫真雜誌口水直流的荻原,仿佛突然想起這件事似的抬起頭來,看了看窗外。
  「你看,就是那個,應該看得到吧?聽說直線特快號的控制設施什麼的就在那附近。」
  「哦?」
  「時速六百公里的世界啊。你想不想搭一次看看?不過這幾個停靠站之間的距離太短,聽說在這一帶是不會開得太快啦。」
  「喔~~」
  就在他們兩人悠哉地看著窗外時,直線特快號就從他們眼前通過,但速度卻快得像是噴射機一樣,還來不及眨眼,列車就從視野中消失了。
  「那樣算慢嗎?我覺得挺快的耶。」
  先前一直只是隨口答話的鬥真,第一次認真地向荻原發問,但荻原當然答不出理由。
  「那也未免太快……哇!」
  扭轉身體看向窗外的鬥真跟荻原,兩個人的頭忽然間重重撞在一起。因為電車突然緊急停車,車輪與軌道還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呃,由於剛才出現緊急停車燈號,所以電車在此緊急停車,請各位旅客稍後。』
  這班電車跟直線特快號不同,是由男性車掌進行廣播來說明狀況,然而車掌的說話聲音之中,卻蘊含了藏也藏不住的異樣情緒。
  這次再看看對面的窗外,讓荻原的表情當場僵掉,其他乘客也不約而同地喧嘩起來。
  「喂喂喂,那種情形是怎麼搞出來的?」
  荻原會驚訝也是無可厚非。一輛汽車側翻在鐵軌上,剛好擋住了電車。汽車的側面有著像是被巨大力道撞擊過的凹陷痕跡,而且在路上還可以看到斑斑血跡。
  親眼看到電車停止的理由,讓荻原馬上別過臉去。
  「嗯,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了。是發生車禍嗎?看樣子多半是得在這裏耗上半天了,阪上同學你覺得呢?」
  鬥真沒有反應。他對眼前的慘狀視若無睹,還是扭轉著脖子看著身後的窗戶,注意力完全被荻原與其他乘客沒在看的事物給吸引住了。
  順著鬥真的視線看過去,荻原不禁覺得有點受不了他。
  「那個我剛才不是才跟你說明過嗎?就是直線特快號的控制設施。遇到這種狀況,注意力竟然還會轉到那邊去,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鬥真根本沒把荻原的話聽在耳裏。
  因為他的皮膚有種火燙的感覺,強烈得讓他覺得幾乎聞得到燒焦味。一股流竄全身的惡寒,更是他曾經體驗過好幾次的感覺。
  由宇曾經說過——
  他平常的人格跟殺戮人格之間的隔閡已經慢慢變薄。在弧石島事件之中,就可以看出端倪。自己確實有過這樣的感覺,儘管感覺非常輕微,但確實讓他覺得不對勁。
  然而現在鬥真所感受到的感覺,卻遠遠淩駕這種些微的不對勁。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就只是知道原因所在。
  從鬥真目光所向的設施內,有著某種不尋常存在所散發的異樣氣息。所以鬥真才沒有辦法把視線從設施移開,儘管他離那兒足足有數百公尺遠。
  能夠察覺這種氣息的鬥真確實十分異常,然而設施中那種讓他變得如此異常的存在,則還要更加異常。至少這股煞氣是早已超越了人類的範疇。
  ——那裏一定有什麼古怪。
  就是那裏面的東西造成這種慘狀,四處散播血腥與死亡氣味。鬥真確定自己的感覺不會錯,於是一手拉開電車的窗戶,毫不猶豫地跳下車去。
  「咦?等一下,阪上同學!」
  「我馬上回來。」
  「什麼馬上回來,你要去哪里啊?不行啦,阪上同學!外面搞成那樣了,很危險耶?真的,我是說真的,不要去,喂!」
  荻原死命抓著鬥真的外套衣角想要阻止他,但整個人從窗戶采出頭去的荻原,在鬥真一扯之下,整個人當場倒栽蔥地摔在鐵軌上。
  「啊,對不起,荻原同學,你還好嗎?對不起喔,真的,我趕時間!要是電車一直沒開走,你要儘量遠離那棟建築物,還有要打電話報警,就說這邊有些東西很危險!」
  鬥真對腦袋撞得差得昏過去的荻原說完這幾句話,就朝那還在散播血腥與死亡氣味的某種事物跑了過去。

  「直線特快號控制設施?」
  看到門上的文字,讓鬥真歪著頭思索。先前他都沒有認真聽荻原說話,所以這裏是直線特快號相關設施的事實,讓他有點驚訝。
  廣大的土地上有著三棟大規模的建築物,如果再把中小規模的建築物也算進去,總數更是多達二十棟以上。
  門旁邊有個類似警衛室的小型建築物。照理說在這種規模的設施裏,應該會有警衛,可是裏面看不到人影,只看到斑斑血跡。
  鬥真開始有意識地調整呼吸。
  死亡與血腥的氣味籠罩著所有建築物,要是一個不留神,殺戮人格隨時都有可能覺醒。鬥真必須同時防範兩種危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類建築物規模雖大,所需的人員卻比較少,除了先前的警衛室之外,後來都沒有再看到血跡了。
  ——不知道荻原同學有沒有報警?
  原本還想說都已經出現血跡了,卻沒有員警趕來,結果走著走著,就在圍牆內看到三輛警車停在那兒,但是裏頭一個人都沒有。
  鬥真朝最靠近自己的大型建築物看了一眼。
  「……還真安靜。」
  太安靜了。不但沒有半點聲響,甚至感覺不到有人存在的氣息。
  「請問有人在嗎?有沒有人在?」
  他畏畏縮縮地走進一棟像是工廠的建築物大門。櫃檯沒有人,這裏也是空無一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禁止閒雜人等入內,要經過櫃檯的每道門都上了鎖。不過電梯倒是還能動,一按下按鈕,電梯門就立刻打開。
  朝打開的電梯看了一眼,鬥真的表情立刻僵住。電梯裏頭也有留下血跡。
  鬥真猶豫該不該折回。明明在猶豫,但身體卻擅自走進電梯,按下通往上方樓層的按鈕。
  電梯在他所按的樓層開了門,看來是一次就按到了問題所在的樓層。這整層樓都充滿了刺鼻的黏稠血腥味,卻又找不到任何血跡。
  從視窗可以看到隔壁的建築物。
  「那是……什麼玩意?」
  在隔壁建築物看見了一道人影,不,那個影子的形體太過異樣,實在很難說是人影。那是一個有著雙手雙腳,看起來有點像人類,卻又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不可以跟那玩意扯上關係。
  本能下了這樣的命令。正因為對生死極為敏感,所以才能充分瞭解到那個存在的可怕,讓鬥真的心臟都快要縮成一團了。
  為了儘量離那個物體遠一點,鬥真躲躲藏藏地走進附近的房間,然後關上門。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了一陣鈴聲,嚇得他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他很快就弄清楚聲音的來源。說穿了根本沒什麼大不了,是放在桌上的一具電話在響。鬥真拚命告訴自己要冷靜,慢慢放鬆肩膀的力道。
  電話鈴聲持續響了好一陣子,鬥真只猶豫了半刻,就馬上拿起了話筒。
  「……喂,是,這裏是直線特快號的設施沒錯。呃,喂喂?」
  不知道為什麼,話筒的另一端傳來的卻是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4 18:44
(III-3)


  13

  『……呃,喂喂?對了,現在這邊出事了!』
  一個太過意外,但並不陌生的聲音,讓由宇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她是為了儘量多掌握一些直線特快號的狀況,才擅自調用電話線路,並把LAFI三號機當成話筒,打了這通電話過去。
  「哦?」
  風間發出了佩服的感歎聲。
  「聲紋比對完畢,有數據,是阪上鬥真。」
  由宇原本還抱著一絲希望,想說可能只是聲音像,但這個想法馬上就被風間否決。
  『呃,喂喂?這邊是……呃,我,這個,其實我不是這裏的職員……可是事態緊急,這個,該怎麼說呢,發生很嚴重的問題了。』
  由宇指示風間先偽裝過自己的聲音,然後才開始答話。不可以讓他知道自己是峰島由宇,因為鬥真要是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一定會想要伸出援手,這是由宇無論如何都要避免的。
  「我知道了,告訴我狀況。」
  風間將她的聲音加工成穩重的中年女性嗓音,想來的確是這個場合下最適合的聲音。不知道是風間也多少學到了一點常識,還是說連風間也知道現在沒時間胡鬧了。
  由宇聽著鬥真不得要領的說明,理解了事情的經過。是那個曾是木梨的怪物,佔領了直線特快號控制設施,讓列車持續暴沖。
  『我這邊的狀況大概就是這樣。』
  「你那種喜歡往危險的地方一頭栽的壞習慣,就不能改一改嗎?」
  『咦?你說什麼?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在自言自語。」
  由宇甚至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該運用大腦保密措施的意識操作技術去改一改他的腦袋,讓他懂得主動遠離危險。
  『請問一下……呃。』
  「怎麼了?」
  知道對方是鬥真,讓由宇答起話來始終覺得彆扭,話自然也變少了。
  『可以請教一下你貴姓嗎?連名字都不知道,講起話來總是有點怪怪的。我姓阪上,叫做阪上鬥真。』
  「啊啊……也對。我姓安藤,就在你現在待的地方上班,今天我剛好沒班。」
  由宇回想起在調查控制設施時翻閱到的名冊,從裏頭挑了一個姓。
  『啊,是這樣啊?那安藤女士,請問這件事報警了嗎?』
  「已經通報過了。現在沒時間閒聊了,我這邊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說完由宇就簡單地說明了現在有一班列車正以超過六百公里的時速狂飄,再過十五分鐘左右,就會抵達一個用這種速度彎不過去的彎道。
  得知即將發生難以估計的災情,讓鬥真回答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僵硬。
  由宇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下一句話。然而除了他以外,再也沒有人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做到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
  在內心這樣說服自己後,由宇開了口:
  「我有事要拜託你。現在你那邊的設施,已經完全不可能由外側進行操作,所以我要請你到管制室一趟,去把列車的控制權搶回來。技術面的輔佐交給我。」
  『好,我去試試看。』
  這是拿七百人的性命來交換。就如由宇所料,鬥真對她的請求答應得極為果決,果決得讓她生氣。

  鬥真將手機號碼告訴自稱姓安藤的女性之後,就先把電話掛斷。他得先從這裏趕去管制室。
  查看地圖之後走出房間。
  一股惡寒從背脊直竄而過。不,這樣形容還太溫和了。是那種會讓人覺得仿佛全身血肉翻騰,連意識都剝奪殆盡的惡寒。
  ——情形不妙。
  理性敲響了警鐘,要他趕緊折回去。然而在背後感覺到的一股存在感,卻讓他連控制肉體的自由都喪失了。
  「嘰……」
  耳邊傳來一陣簡直就像金屬擠壓的聲音。當鬥真瞭解到那是背後的生物所發出的叫聲時,他已經轉過頭朝身後看了一眼。
  「……嗚。」
  他看到站在遠處走廊上的生物。心中所有的負面感情無處宣洩,卡在喉嚨上喊不出來。
  對方的體型跟人類很接近,但手足卻硬是分成很多節。就算遠在數十公尺的距離外,還是可以看得出肌肉束撐得皮膚鼓起。形體上還留有幾分人類的樣貌,反而更加強調出這個怪物有多麼異樣,增加生理上的嫌惡感。
  了無生氣的眼睛看了鬥真一眼。簡直就像死魚的眼睛一樣,不帶絲毫感情。腳爪抓在地板上所發生的聲音更是非常刺耳。
  鬥真認真地考慮是不是該拔出鳴神尊。這個怪物就是這麼貨真價實,這麼具有威脅性,讓他產生了這種想法。
  怪物散發出來的氣息有了改變。鬥真會當場臥倒,已經不太能算是當機立斷,有一半以上都是本能在恐懼的驅使下所下達的命令。
  隨著一陣爆炸似的聲響,一陣勁風從背上猛刮了過去,在視野的一角還可以看到像炮彈一樣跳過來的怪物所留下的殘像。怪物大概是發現沒有撲到目標,張開四肢,讓爪子抓進牆壁跟天花板,留下就像用削岩機削過似的痕跡,做了個緊急煞車。
  往後一看,發現在疑似怪物起跳處的地板挖出了一個大洞,讓鬥真瞭解到怪物用於跳躍的力道有多麼強勁。以強得足以挖毀地板的力道起跳的身體,簡直就是一顆活生生的炮彈。
  「……嘰、嘰。」
  怪物的喉嚨發出令人不快的聲音,以不帶感動的眼睛注視著鬥真。
  不知道那是什麼生物,但可以確定正面交戰是極為愚蠢的選擇。鬥真爬起來,朝著怪物剛開始出現的方向拔腿就跑。
  離轉角區區數十公尺,現在卻覺得極為遙遠,中途還跳過了怪物踩出來的大洞。
  「嘰。」
  怪物叫了。鬥真早有準備,雙手護著頭部,毫不猶豫地一個翻滾閃進了轉角。緊接著背後傳來一聲爆響,是怪物跳躍之後撞上牆壁所發出的聲音。部分牆壁的碎屑打到了滾倒在地的鬥真,雖然很痛,但現在也顧不得喊痛了。
  鬥真在地上翻滾途中往背後一瞥,看到的光景令他難以置信。怪物在牆上撞出了一個大洞,而他將手腳慢慢從洞中拔出來的模樣,早已超脫了生物的範疇。唯一不幸中的大幸,就是這個怪物沒能完全控制好自己的跳躍力,這也是鬥真唯一的活路。
  鬥真死命地奔跑,很快就看到下一個轉角,看看一旁的導覽牌,讓他知道這條通道是通往樓梯的。
  「漂亮。」
  樓梯間沒有長距離的直線地形,而是沒走幾步就要轉折的轉角,可以抑制怪物的衝刺速度。
  就在鬥直一剛轉過彎的同時,一陣暴風打在他的背上。怪物發出有如戰鬥機似的爆響,拉遠了跟鬥真之間的距離。
  鬥真在階梯上滾了幾圈,但馬上又站起身來,用一步三、四階的步伐一口氣跑下樓去,從頭上追來的怪物腳步聲也稍稍遠離。
  然而來到要去的那一樓時,鬥真不禁咒駡起自己的不幸。
  「為什麼會有這麼長的通道啊!」
  這條通道的長度將近一百公尺,多半是由通往別棟建築物的通道強行改建而成的走廊吧。
  然而鬥真很快就下定決心開始奔跑,現在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讓他猶豫了。先前在樓梯間賺到了距離上的領先優勢,就看自己是會在耗盡這些優勢之前跑完這條通道,還是會把優勢耗盡,甚至還連本帶利地賠上性命了。
  鬥真揮開心中的猶豫。雜念只會礙事,現在該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向前衝刺。
  換算成時間單位只有五秒,鬥真跑過了一半的距離,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了怪物的氣息。但他仍然不回頭,只顧著向前奔跑。再過五秒就看到了轉過彎後的通道,這次不是直線通道。
  「得救了。」
  然而當他利用這一點空檔回頭一看。
  「嘰……嘰嘰嘰嘰。」
  怪物在通道途中停了下來。
  「他……是……在做什麼?」
  急促的呼吸讓鬥真連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才剛看到怪物身上相當於小腿肚的部分開始大幅度膨脹,表皮就像脫皮似的剝落,露出散發黑色光澤的外皮,令人聯想到昆蟲的外殼。小腿肚的部分是越往下就越大,這個部分則讓鬥真聯想到黑色的噴嘴。
  ——應該不會吧。
  不好的預感一定會猜中。小腿肚的下方,也就是相當於噴嘴噴口的部分,被內部散發的耀眼光芒照成橘紅色,而且這個現象還伴隨著聲響。如果要以其他事物來比喻,就像是火箭的噴射。不,這種現象可謂跟火箭噴射一模一樣,根本不必說是什麼比喻。
  怪物的衝刺力達到先前的數倍之多。腳下用力一蹬,在地板上挖出一個大洞,身體就像射出來的箭一樣直線逼近。
  鬥真使盡全力跑了十秒的距離,怪物花不到兩秒就飛了過來。
  先前累積下來的優勢一口氣煙消雲散。就算彎過轉角再往前跑,才剛轉過第一個轉角,背後就已經感覺到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感。
  怪物在反復進行靠噴射跳躍動作之餘,還讓手臂也跟著變形。這次是讓手肘的部分依樣畫葫蘆地脹大,出現了外觀像是黑色外殼的噴嘴。
  怪物運用手腳上四支噴嘴與跳躍所做出來的動作,說是飛行也已經不為過.而且機動力也跟著提升,讓轉換行進方向時的多餘動作逐漸減少,確實地逐步削減跟鬥真之間的距離。
  鬥真極為驚險地接連避過。有時是在本能驅使下臥倒,有時則是利用走廊的轉角或是門打開之後的夾縫。每一次都是險險避過,簡直就是奇跡的特價大促銷。
  儘管如此,鬥真還是好不容易地抵達了他要去的地方。
  鬥真進入之後,厚重的自動門才剛關上,怪物就緊接著飛了過來。
  自動門正要再開啟,但在前一秒關上。是鬥真搶先了零點五秒,拉下了設置在門邊的手動開關用拉杆。
  接著把置物櫃跟桌子之類的東西搬過來堵死門。還可以聽見怪物用爪子抓門的聲音,看來這裏也擋不了多久。
  在這個比學校體育館還大的空間裏,有著許多像是大型置物櫃的物體,整整齊齊地排成好幾列。鬥真打算先跟安藤女士聯絡上再說,才剛把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手機就仿佛算准了時問似的響了起來。
  「你好。」
  『看來你還活著啊。』
  「勉強啦,大概有十次差點送命就是了。」
  『是嗎?那你趕到我要你去的地方了嗎?』
  儘管對於只換來一句「是嗎」覺得不滿,但鬥真還是乖乖回答:
  「我想這裏大概就是你說的地方,排列著一大堆像是置物櫃的機械。」
  『是變電所嗎?你說的置物櫃應該就是變頻器吧,這個設施相當於直線特快號的心臟,這些設施供應列車動力的推進線圈所需的電流。』
  「那只要把這裏破壞掉,列車就會停下來了?」
  『呼,你誤會了兩件事。第一,要靠破壞設施來阻止列車,就得把這些設備破壞三分之二左右,你有辦法在怪物的追擊下做到這點嗎?第二,就算做得到也不要做,這會讓列車失去控制,一不小心就會造成重大災情。時速超過七百公里就是這麼危險。』
  「唔……我知道了……啊。」
  怪物的噴射聲變得更大了。
  『怎麼了?你還好嗎?』
  「還好。呃……是怪物又離我更近了,我想門被打破應該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不過那個怪物到底是什麼玩意?是峰島遺產還是什麼東西嗎?還有別說是員警了,我總覺得好像連LC部隊部不會來。」
  電話另一端的女性有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這只是我的推測……你所說的怪物,多半是能夠以所有生物的特性作為藍圖,自由自在地讓身體進化,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吧?』
  「哇,安藤女士你好厲害,這種事情我連想都沒想過。啊,不過照這樣說來又不太對,我看這個假設也是錯的。」
  不知道為什麼,鬥真可以察覺到對方顯得不太高興。
  『照你說是哪里錯了?』
  「因為那個怪物身上長出了很誇張的東西啊,手腳上竟然會長出像是噴射引擎噴嘴的玩意,現實中應該沒有這種生物吧?」
  對方哼的一聲,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這個人為什麼在這種狀況下還這麼跩呢?鬥真忽然間覺得這位安藤女士跟某人簡直一模一樣,腦海中浮現那名應該被囚禁在地下的少女。照這樣下去,自己多半會對頭腦好的女性產生偏見。
  『你還真是無知。現實中就有某種昆蟲,腹部有著跟噴射引擎一樣的構造,可以便對苯二酚跟雙氧水產生化學反應,以合成溫度達到一百度以上的瓦斯來進行噴射。昆蟲的多樣性有時甚至超越了人類的想像力。』
  「連瓦斯都可以合成喔?」
  鬥真啞口無言。他連聽都沒聽說過竟然有生物體內會有著噴射引擎,而且對方還說這種構造並沒有超脫生物的範疇。
  『總之只能按照原定計劃,請你跑一趟管制室,去把控制權拿回來了。雖然指望你去辦這種事情非我所願,不過剩下不到十分鐘,也只能拜託你了。』
  「唉,真的好像。」
  『什麼東西很像?』
  「安藤女士你說話的口氣,跟一個我很熟的女生很像。啊,不對,其實我跟她也不是很熟,不過總面言之就是很像。」
  鬥真的目光停留在牆上的導覽板上,記住了管制室的位置。為了不被怪物發現自己要去的地方,接下來得從反方向的門走出變電所才行。
  『我、我倒覺得是你的錯覺,女性說話的口氣都是大同小異。』
  「可是安藤女士你跟那個女生……啊,我說的那個女生叫做由宇,我想你們說話的口氣都挺特別的。該怎麼說呢?就是有點男性化,呃,我想想,也不知道是不是該這麼說,總覺得你們說起話來就像是很賤的中年大叔。」
  『我有什麼辦法!從小我身邊就淨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中年大叔啊!嗯,所以說中年男性的聲音才是最合適的選擇啊,這可以當成今後的參考。少囉唆,你閉嘴!住手,不要用砸的,真的會壞掉。』
  對方以大得令人擔心手機麥克風會不會壞掉的聲音罵了回來,而且最後幾句話更是意義不明,看來自己是碰觸到了安藤女士這個人心中不容外人接觸到的部分。鬥真沒有反駁,而是在內心記住遇到這種情形時,千萬不能給對方無謂的刺激。
  確定怪物還沒把入口的屏障破壞後,鬥真慎重地從門口走了出去。接下來的工作很單純,就是專心靠著牢牢記在腦中的導覽板地圖前進。
  還剩下十分鐘,看來是勉強辦得到。
  『你太口無遮攔了。順便告訴你,你的行動也太過輕率。再順便告訴你,你根本沒有所謂的思慮可言。你就不懂得對女性好一點嗎?最後再順便勸你一句話,不要那麼愛多管閒事!而且你又這麼笨!』
  自己明明是好意提供協助,為什麼還得被她說成這樣呢?不過鬥真臉上浮現的卻不是怒氣,而是溫和的微笑。
  「唉,真的好像,尤其是罵人的口氣。不過,呃,我還是跟你說聲謝謝。」
  『什麼叫駡人?不對,既然你覺得我在罵你,怎麼還跟我道謝?』
  「因為我會覺得自己好像在跟那個叫做由宇的女生說話,讓我有點高興,畢竟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最後她對我說的話還挺刺人的,要我別再靠近她。我根本幫不上她的忙,反而老是給地忝麻頃。」
  『我、我想應該沒這回事,她應該不是嫌棄你,那句話應該是……對了,應該是為你好才說的,我就是知道。』
  「你為什麼會知道?」
  『你別問那麼多。』
  「她很愛逞強,排斥很多東西,老是在拒絕別人。可是我不能不管,因為我看到了。」
  『看到什麼?』
  對方回話的聲音有點沙啞。
  「我看到了她其實是個內心非常纖細的女生。我曾經看到她哭過一次,只是她哭的理由……從我們的觀點來看,真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由宇仰望天空的模樣,到現在仍然鮮明地浮現在腦海中。
  「其實她非常渴望,可是又自己閉上了眼睛,因為她太善良了。可是,這樣實在太悲哀了,所以……」
  『……所以怎麼樣?』
  「……對不起,我說了這麼多跟你沒有關係的事情。啊,管制室就在前面了。」
  隔了好一陣子才聽到回答。
  『是嗎?等你到了管制室,就請你聽我的指示,搶回列車的控制權。』
  「好。」
  鬥真乖乖點了點頭。
  ——一定要趕快阻止列車。
  不然搭乘直線特快號的七百名乘客跟自己都會送命。
  『聽好了,做完這件事就趕快跑,LC部隊會去處理那個怪物。』
  然而對於這句話,鬥真就沒有辦法乖乖聽從了。
  為了應付這個怪物,已經不知道犧牲了多少人。鬥真伸手碰了碰腰間的鳴神尊。阻止直線特快號之後,就算LC部隊趕來,真的就有辦法跟那個怪物對抗嗎?
  ——不,他們應付不了。
  鬥真從過去的經驗,知道那個怪物是完全不一樣的。憑正常的武力,至少憑普通的LC部隊沒有辦法阻止。從這個推論,他導出了一個答案。
  ——搞不好,搞不好由宇又會出動,搞不好自己還能再見到她。
  大概是想到這裏使他有所鬆懈,讓鬥真太晚發現背後逼近的噴射聲。
  他根本來不及回頭,只能任憑本能的使喚,運用全身的彈性往旁邊一跳。隨著一聲幾乎要震破耳膜的爆響,一陣彷佛被人拿槌子敲打的衝擊侵襲他的全身,被撞飛的身體就像皮球一樣在地板上彈跳,重重撞在走廊的盡頭才停了下來。
  兩眼視野失焦全身感覺到的已經不是疼痛而是滾燙。
  『……麼了?聽得……』
  耳鳴有如豪雨般響個不停,其中還摻雜著一些不一樣的聲音。就是靠著這些聲音,才勉強烙鬥真的意識留在現實之中。現在就連要動一根手指,對他來說都是非常吃力。
  『鬥……鬥真!你聽得到嗎?你還好嗎?』
  「咦?啊。」
  意識總算清醒了過來。傳來聲音的手機,被自己緊緊握在手中,簡直就像父母留下的遺物一樣抓著不放。
  只是挨到一擊,就讓他滿身瘡痍。要是閃避的動作再慢個一拍,想必情況還會比現在更糟。
  「我、我還好……我沒事。」
  『真的嗎?不要逞強。』
  好不容易對準焦距的視野,捕捉到了怪物的身影。大概是以為有機會殺死獵物而用力過猛了吧,只見怪物還費勁地想把陷進牆壁的身體弄出來。
  機會還沒有消失,抬頭一看,管制室的門就近在眼前。
  「哈哈,我的運氣還真好。」
  這恐怕不能算是運氣好,因為這意味著鬥真的身體被撞飛足足二十公尺以上。
  時間還夠。鬥真勉力撐起疼痛的身體,劇痛讓即將遠去的意識保持清醒,反而方便他行動。
  鬥真一邊確定怪物還沒有追來,一邊把手放上管制室的門把。只要動作夠快,一定還來得及。他帶著這樣的想法打開了門。
  然而這個希望卻當場粉碎。
  因為管制室的設備已經悉數遭到破壞。

  以六百公里的時速猛衝的直線特快號車內,氣氛沉重得簡直讓人呼吸困難。乘客已經察覺異常事態的發生,而且知道事態攸關他們的性命。
  「請各位旅客冷靜下來,這只是電力系統故障,馬上就會恢復正常。」
  有多少人聽到晶的這句話呢?就算聽到了,又有幾個人會相信呢?
  車廂內接二連三地發生問題,列車的行駛速度達到不應該有的高速,讓乘客的不安隨時都會爆發。其他車廂也有LC部隊的隊員在安撫乘客,但情形想必跟這裏差不了多少。
  「狀況怎麼樣?」
  被人拍了拍肩膀的品回過頭去,就看到蓮杖的面孔。
  「就跟你看到的一樣。通訊器材的情形怎麼樣?煞車呢?」
  晶壓低聲音說話,以免讓乘客聽見.答案根本不需要聽,蓮杖僵硬的表情就說明了一切。
  擔心地四處張望的小朋友,以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看著母親。
  「……媽媽。」
  「不要怕,義信,我們一定會沒事的。」
  緊緊抱住兒子的母親,在內心祈求上蒼至少讓她的孩子平安無事。
  再過不到兩分鐘,就會抵達預計的脫軌地點了。

  『怎麼回事?』
  將狀況說明清楚後,連那位自稱安藤的女性都說不出話來。
  「已經沒有辦法阻止列車了嗎?」
  『慢著,應該會有什麼辦法才對。』
  鬥真呆呆地望著螢幕。
  少數沒有被破壞的螢幕上,顯示著目前行駛中的列車時速已經超過六百公里。
  他知道那位姓安藤的女性正在電話的另一端拚命想辦法。先前還保有的一點勝算,就要這麼乾脆地崩潰了嗎?
  再過不到兩分鐘,列車就會來到曲度過大的彎道。這樣下去列車將會出軌,造成將近七百條人命損失。
  他全身都痛,頭也很痛,痛得像是要裂開似的。
  「嘰……嘰。」
  怪物就在身後。鬥真回過頭去,模模糊糊地看到對方。焦點明明對在對方身上,看起來卻不很清楚,一定是因為意識漸漸遠離了吧。
  剩下不到兩分鐘了。會死多少人?七百人?還不只這樣,這整座設施都是一片血海。這是誰書的?
  「啊啊……」
  鬥真發出意義不明的話語,已經快要失去意識了,不,其實他的意識清醒得很,但是卻有種從某處旁觀自我意識的奇妙感覺。
  「……是我害的?」
  怪物近在眼前,鬥真精神恍惚地抬頭仰望,要是被這怪物揮起的手臂打到,相信身體一定會被撕裂開來吧?這點鬥真可以理解。怪物敵視的自己就在眼前,明明已經這麼逼近,為什麼怪物揮下手臂的動作會這麼慢?
  脖子微微一扭,就看到爪子以幾公釐的差距,從鼻子前面掠過,刮起一陣瀑布似的勁風打在臉上。跟丟了目標的手臂餘勢不消,挖毀了一部分的設備。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不是怪物動作太慢。
  臉上自然地浮現出笑容。
  「原來是我太快了。」
  鬥真的笑並不是因為不高興,也不是因為開心。就只是覺得怪物太過滑稽,讓他只能發笑。
  這一笑牽動了身體的疼痛,痛楚讓他皺了皺眉頭,又引發了更多的痛楚。
  自己全身都痛,是誰害的?頭也很痛,是誰害的?會有將近七百人死亡,是誰害的?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把事情搞成這樣?
  ——不妙啊。
  腦海中的一個角落正在思考,想起了由宇說過的話。她說平常的鬥真跟殺戮者鬥真之間的界線已經慢慢模糊,這點他可以切身感受到,腦海深處傳來某種東西接連崩斷的聲音。如果崩斷的就是用來劃分兩個人格的部分,現在肯定有某種東西正在崩潰。
  「嘰。」
  ——原來如此。會死那麼多人,身體會那麼痛,頭會那麼痛……
  「原來全都是你這混蛋害的啊!」
  鬥真一隻手抓住怪物的臉孔。這個超乎意料之外的行動,讓怪物的反應稍微有所延遲。接著他就這樣把怪物往地上重重一摔,全身產生的劇痛絲毫沒有讓鬥真的動作變得遲鈍,反而增幅了怒氣。
  怪物發出幾聲悶響,在地面滾了幾圈。鬥真追趕著怪物翻滾的身體,將全身體重灌注在腳尖上,踢向怪物的臉孔;接著又利用身體的反動力,一拳重重打在怪物彈跳起來的臉上。
  怪物臉上還留著鬥真拳頭打出的凹痕,在地上又滾了兩圈,這才總算站起身來。
  「嘰……嘰嘰嘰嘰。」
  這會是憤怒的喊聲嗎?怪物兩肘的噴嘴燒得火紅,揮出用噴射加速的一拳。鬥真對這連鋼鐵都能打凹的一拳所做出的回應,卻是只用到現在才拔出的鳴神尊刀光一閃。
  刀刀直揮而過,讓怪物手肘以下的部分消失無蹤,餘勢不消的半截手臂重重砸在牆上。
  鬥真拿著鳴神尊指著怪物。
  「看我把你切成兩半,切成碎片,切成粉末!你這個骯髒的怪物給我聽好了,從現在開始你只會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後悔自己生在這世上。」
  人格已經失去控制,這是唯一能夠意識到的一點。這股怒氣是來自平常的鬥真,但行動卻是來自以殺戮為樂的人格。那種腦袋裏不斷有東西崩斷的感覺,到現在部還沒有結束。
  就在最後的一絲理性也即將消失的時候,手機上傳來了說話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聽我說,鬥真。如果管制室裏有麥克風可以用,就把你的手機放到麥克風旁邊。那傢伙應該會把這種只有他自己能用的控制手段留下來。』
  鬥真不知道這段話意味著什麼,只是下意識地知道這句話跟那位少女所說的話一樣,值得給予絕對的信賴。
  他扭轉身體,透過開著的管制室門口往內看了一眼,馬上就看到唯一一支完好無缺的麥克風留在那兒。
  怪物明知這樣會破壞自己的身體,仍然毫不猶豫地以大推力發動噴射,將剩下的一隻手朝著背對的鬥真發射出去。
  鬥真察覺到來自背後的攻擊,然而電話中指示他做的行動卻是一秒也延誤不得。他不轉身,直接維持著扭轉上身的姿勢起跳,在空中像個陀螺似的旋轉。怪物的高熱噴射從側腹部橫掠而過。人還沒有落地,就將手機朝著麥克風擲去。
  這時傳來了一陣歌聲。聽在鬥真耳裏就是一段歌聲,一段抑揚頓挫極為美妙的音色,而這些音色是從手機播放出來的。
  鬥真在空中再將身體扭轉半圈,將這股勢道毫不保留地灌注在鳴神尊上,將刀尖猛力砸在怪物的頭部。
  手機掉在麥克風的旁邊,讓麥克風開始接收這段就像差麗歌聲似的音色。
  腳掌抓住了地面,就在同時,管制室內的螢幕全都不約而同地改變顯示內容,發動了緊急煞車的功能。
  失去了半顆頭的怪物緩緩朝後軟倒,一動也不動,同時鬥真也失去了意識。

  直線特快號張開了設置在車頂的氣動煞車裝置來降低速度。放下的車輪開始咬住地面,讓碟煞發出慘叫。突如其來的減速,使車廂內的人們也跟著發出尖叫聲。
  一股從不同方向來襲的慣性作用,讓尖叫聲更加此起彼落,原來是列車已經開到了關鍵的急轉彎處。車身在慣性的驅使下往外側傾斜,摩擦到了相當於一般電車鐵軌的磁浮導軌,讓車廂內的電燈怱明怱暗地閃個不停,頭上的置物架也傳來行李晃動的聲音。
  在這段惡夢般的時間裏,每個人都拚命抓住手邊可以抓的東西,想辦法不讓自己被甩出去。一名母親還抱著自己的兒子,伏在地板上發抖。
  也不知道這樣的情形到底持續了多久,寂靜就在不知不覺間來臨。先前閃個不停的電燈已經恢復正常,照亮車廂內的空間。
  劇烈的搖晃已經停止,心中卻還留有幾分難以置信的心情,會懷疑是真的停了下來,還是直線特快號的行駛太過穩定,讓自己產生以為列車已經停住的錯覺。
  母親看了看窗外,原本應該會被留在車後的隧道內燈光,全都留在原位不動。
  「停下來了……嗎?」
  「媽媽,媽媽。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鬆懈了下來,小男生開始放聲大哭。而在哭聲的觸動下,整個車廂內頓時歡聲雷動,乘客們歡喜地慶祝自己得救的事實。

  14

  「呼,先前我還擔心事情要怎麼收拾呢,真是了不起,那就是禍神之血嗎?還真希望可以分我一點啊。」
  荻原替倒在地上的鬥真把了把脈,結果發現脈搏有些紊亂,但沒有生命危險。想來救護人員應該隨時都會趕到吧。
  「好了……」
  看到離鬥真倒地處有點距離的地板上所留下的血跡,荻原搔了搔後腦杓。
  「倒是那個怪物跑哪兒去了?」
  那兒只剩下被鬥真砍下的半顆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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