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 9S 作者:葉山透 (連載中)

dan4514 2008-10-12 12:01:13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 43599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6 13:30
(IV-5)


    7


    可麗兒下了床,換上掛在牆上的一套又新又漂亮的衣服。從窗外的景色看去,這裏所在的位置非常高,讓她瞬間判斷出符合這個條件的建築物就只有KIBOU大樓。接著發現刀不在手邊,於是環顧室內一會兒,判斷刀不在這裏之後,就走出了病房。
    手上既沒有刀也沒有照片的現在,可麗兒能做的事,就只有返回不坐身邊。
    走廊的光景極為不尋常。地板、牆壁跟天花板,覆滿了一種像網子一樣散開的細胞。擔任警衛的人就像被網子捉到的魚一樣做著無謂的掙扎,更駭人的是一部分皮膚已經被這種細胞同化。也不知道這些人是還活著,還是早已殯命,渾濁的眼睛裏沒有映出任何光景,就只是空洞地看著地板。

187t.jpg

    可麗兒毫不猶豫地來到走廊上。當她的腳掌即將踏上細胞網,這些細胞卻主動避開了她的腳。當可麗兒在走廊上前進,神經網就往左右分開,簡直就像摩西十戒中的故事一樣。
    也許是搞不懂為什麼會產生這種現象吧,可麗兒微微歪著頭想了一會兒,但也沒有陷入沉思,又開始往前邁步。


    8


    「目的是什麼?峰島勇次郎到底有什麼目的?」
    「冷靜點,這得照順序講,我們先回顧一下球體實驗室一案。在那個事件之中,是由風間擔任本次事件裏變異體所扮演的角色,不過也許是因為適應力太高了吧,風間的精神適應了人體,而沒有做出勇次郎想看到的進化。勇次郎是希望風間能變得像這次的變異體那樣,並朝【天堂之門】前進。風間發現勇次郎的意圖,應該是在回到LAFI世界之後的事情了。接著風間就代替勇次郎,將變異體放到外界,想讓他去做當時自己沒能做到的事。至於風間的這種行動是出於對創造者的服從,還是他自己的好奇心,我就不清楚了。」
    由宇拿起了已經不再運作的筆記型電腦LAFI。
    「這個事件的幕後黑手,可以說就是繼承了勇次郎意志的風間。我也是在知情的情形下,跟風間做了交易,提出交換條件要他提供協助。」
    「交易?信任風間不是很危險嗎?」
    「這個事件本身就已經處於危急的狀態,當時確實有必要做出這種賭注。至於勇次郎的目的是什麼……」
  由宇的話開始進入核心。
    「詳細的說明我就省略了。LAFI三號機徹底被駭客打垮。我得花上三十分鐘還只有五五波把握的事情,對方不到一分鐘就做到了。下手的多半是變異體,他現在正以極為驚人的速度進化,每一個細胞都在思考、聯繫,慢慢形成一個巨大的活動大腦。要是使用遺產【天堂之門】,開啟這個大腦之中的腦中黑子,會變成什麼情形?腦中黑子是勇次郎的畢生研究之一,他想要這份資料。」
    「那麼變異體之所以會把自己身邊的情報送到網路世界,為的是?」
    「為了把資料傳給勇次郎。他把網路世界搞得一塌糊塗,不分物件胡亂發送出去,讓人難以掌握勇次郎的所在,安排得可真是乾淨俐落。花了十年以上的時間,把遺產的管理交給真目家去做,等到時機成熟,再坐收自己想要的情報。」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八代在中途插了話。
    「跟外部的聯絡被截斷了。」
    指著行動電話的八代,難得露出了認真的表情。一分鐘後,他們才得知所有的通訊手段都已經被斷絕了。
    「這……」
    麻耶等人前往自己所在樓層的警衛室,但看到的光景卻讓他們懷疑自己的眼睛。
    整問警衛室已經被一種思心的網狀肉塊佔據,室內到處都看得到泛粉紅的皮膚色組織。
    警衛人在裏面,但已經不成人形。他被細胞網纏住、同化,整個人變得像是一具粗製濫造的人偶。
    「沒問題,一切正常。」
    一處像是樹枝般延伸出來的細胞網前端,有著一張極為酷似到令人作嘔的人體嘴巴部分。這張嘴就像壞掉的答錄機一樣,反覆說著一切正常,這光景驚悚得讓人無法不產生生理上的嫌惡。麻耶臉色發青,腳步不穩地靠在鬥真身上,而鬥真的臉色也很難看。每個人都是一樣。
    牆壁就像腐朽了似的垮下,有著同樣顏色的肉汁就像黏液似的,從水泥中滲了出來。
    「真沒想到變異體已經進化到這個地步了。」
    連由宇都看得目瞪口呆了,又有誰能預料到這種事態呢?
    「待在這裏太危險了,我們馬上離開吧。」
    憐領著眾人朝電梯前進,途中還兩度被迫變更路線,因為變異體的細胞網已經覆蓋住了走廊的牆壁與地板。儘管如此,一行人還是勉強來到了電梯前面。
    「看樣子電梯還能用。」
    憐按下按鈕,就看到顯示電梯所在樓層的顯示燈慢慢接近。
    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響,從太過安靜的走廊遠端慢慢接近。
    「等等,情況不妙啊。那是什麼玩意?」
    八代所指的後方所呈現出來的光景,已經跟麻耶等人所熟知的KIBOU大樓內部裝潢完全不同。牆壁跟天花板上,都可以看到扭動的網狀細胞不斷擴張。
    「不妙啊,這很不妙啊。要是碰到那些東西,就會步上那些警衛的後塵?」
    「快點來啊。」
    鬥真敲打電梯的門,但電梯前來的速度卻顯得那麼慢,彷佛是在吊人胃口似的。儘管如此,電梯終究還是比撲天蓋地而來的細胞網快了一些。
    一聲毫無緊張感的聲音「叮」地響起,電梯的門打了開來。電梯包廂中竟然有人,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可麗兒!」
    麻耶跑到可麗兒身邊,確定她沒有受傷。
    鬥真想起雙塔大樓內發生的事情,趕忙將由宇還給他的鳴神尊與長刀藏在身後。
    「你還好嗎?你之前待的樓層都沒出事嗎?」
    可麗兒望向麻耶身後的走廊,指著細胞網做出了簡潔的回答:
    「到處都是那個。」
    「上面的樓層也不行了啊。不管怎麼說,我們先逃到大廳吧。」
    確定所有人都上了電梯之後,憐按下大廳樓層的按鈕。但是電梯沒有反應,再按了好幾次,結果也都是一樣。
    「不行,電梯不動。」
    「多半是電梯的控制系統已經被對方掌握,再不然就是被破壞了吧。」
    由宇也不先說一聲,就踩在八代的肩膀上,打開電梯包廂天花板的蓋子,從洞門往上看去。在昏暗的電梯通道裏,可以看到神經網已經從上面的樓層密密麻麻地一路延伸下來。
    「不行,現在再想從電梯裏出去也不成了。」
    鬥真大聲喊叫。從走廊追來的細胞網,已經逼近到只剩幾公尺的距離。
    「往上也行不通了。」
    說完由宇也從八代的肩膀上跳下。
    電梯不能動。就在看似已經陷入無路可逃的絕境時,八代一邊拍著肩膀上的灰塵,一邊開朗地說了:
    「這判斷漂亮得不像是我的作風啊。」
    八代將手伸進西裝內側,從露出的槍套中拔出手槍,就朝天花板上打開的艙蓋往外連續開槍。貝瑞塔9000S,是一把採用塑膠握把的袖珍型手槍,而且兼顧到大口徑與攜帶性,是ADEM所採用的制式手槍。他瞄準的是吊著電梯的數根鋼索。
  「這槍還真是沒有品味。」
  憐也立刻理解了他的用意,跟八代並肩開槍。柯特自動手槍的不銹鋼光澤,跟憐纖細的手指十分搭調。
    「等等,這槍好像違反槍炮彈藥刀械管制條例耶……」
    兩人槍法精准,每一槍都確實切斷一根鋼索。當子彈打完,兩人更彷佛是在比賽似的,以正確無比的動作換上新的彈匣,同時開始第二波射擊。
    「那又怎麼樣?我比你多打斷一根。」
    憐的槍彈切斷了最後一根鋼索,這必然地造成了電梯包廂往下掉落的結果。
    「嗚哇啊啊啊!」
    鬥真嚇了一跳,麻耶緊緊抱住可麗兒,憐則護住她們兩人,由宇跟八代抓著扶手穩住身體。然而包廂既沒有掉進無底深淵,也沒有重重撞在地面上。防止掉落裝置發生了作用,啟動電梯軌道上的煞車功能。開始掉落後過了幾秒,才總算停了下來。


    9


    電梯停止的位置,是比大廳所在樓層更下方之處,也就是位於下層區域中間的第七實驗室所在區間。
    「看來要想剛好停在大廳樓層,終究是想得太美了啊。」
    「不,如果我是變異體,第一個就會拿下大廳,能掉到這麼下面是非常幸運的。多虧了這漂亮得跟你作風不合的判斷。」
    由宇等人強行拉開電梯的門,來到走廊上。
    「可是細胞網遲早也會湧到這邊來吧?」
    「怎、怎麼辦?」
    「我要去P 4區,就是那個被變異體吞食的研究人員先前所待的區域,搞不好可以找出對抗的手段。」
    眾人聽從由宇的話跑向P 4區。一想到不知道什麼時候變異體所操縱的細胞網又會追來,就讓人坐立難安。
  「已經追來了。」
  「這麼快?」
    鬥直(箱《麻耶往後一看,當場臉色發青。
    變異體的細胞網就像流水似的,從牆壁與天花板上湧來。
    由宇等人跑了起來,P 4區的氣密閘門就在前面。
    「只要跑進那裏,就可以完全密閉了。」
    「不,我看很難。」
    由宇否定了麻耶的話。那麼她為什麼要帶大家來這種地方?儘管如此,所有人還是進了P 4區,關上了氣密閘門。每個人的臉上都出現了放心的表情,同時也都帶有憔悴之色。
    裏面跟由宇日前進來的時候沒什麼兩樣。電腦的線拔了沒插回去,溶解的變異體細胞則保管在封鎖嚴密的盒子裏。
  「但願來得及。」
  由宇帶著焦躁的表情,只接上終端機電腦的電源線。
  「變異體多半有在監視,所以不能連線。就不知道光憑這台終端機電腦,可以計算到什麼地步了……」
    由宇輕快地敲打鍵盤,叫出了日前被變異體吞沒的資料。接下來好一陣子,室內只聽得見敲鍵盤的聲響。
    每個人都沒有問她到底在做什麼,他們只知道由宇現在正竭盡全力,摸索能夠突破當前危機的方法。
    然而這種摸索進行得是否順利呢?由宇臉上焦急的表情已經雄辯地說出了答案。
    「玻璃上面!」
    變異體的細胞網,已經攀上了連往外側的厚重玻璃。細胞慢慢侵蝕玻璃,才不過一分鐘左右,玻璃材質已經變脆,出現了龜裂。
    「計算速度太慢了,快點!」
    由宇的聲音表示狀況只有不斷地惡化。儘管如此,她仍然繼續摸索方法。思考如何用這台性能低劣的電腦,完成拯救在場所有人所需的複雜計算。
    進行算式最佳化之餘,還不斷驅使自己的頭腦。
    「由宇,還沒好嗎!?」
    鬥真忍不住大喊。
    「對不起,時間不夠。」
    由宇一拳打在桌上,痛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力。
    她朝終端機電腦看了一眼,螢幕上顯示著完成算式所需的時間。只要拿到這項算式算出的結果,就還有辦法解決當前的困境。可是完成算式所需的時間,卻是壓倒性的長。
    「……要是至少有風間在就好了。」
  『找我嗎?峰島由宇。』
  「風間!」
  意想不到的聲音傳進了由宇的耳中。接下來她的行動就非常迅速,立刻把終端機電腦跟LAFI三號機接在一起。由宇沒有給予指示,因為她判斷風間已經掌握住整個狀況,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緊接著打開裝有溶解變異體細胞的盒子,粗暴地插上電極。
    『解析完成,發送脈衝訊號。』
    半液體狀的細胞微微一顫。接著誰都沒有料到,由宇竟然將這些細胞拿起之後,就朝在一旁看著事情發展看得發呆的鬥真等人身上潑了過去,然後再把剩下的部分往自己頭上一倒。
    就在同時,玻璃也完全碎裂,細胞網一口氣進入了P 4區。所有人還來不及抵抗,身體就被細胞網蓋住。
    「不要抵抗,相信我。」
    也不知道各人對由宇這句話是怎麼想的,也許是信賴,也許是死心,也或許是自暴自棄,總之每個人都遵從了由宇的指示。細胞網就像數百條亂竄的蛇,在房間與人體上爬來爬去,讓室內變得像是叢林一樣。
    過了一分鐘,細胞網並沒有將鬥真等人同化,就從房間中撤了出去。
    眾人要求說明,而由宇這時倒顯得很健談。或許她自己也正對這意想不到的幸運與成功覺得慶倖吧。
    「這是一種噬菌現象,會試圖將其他細胞納入體內而同化。然而世界上卻有唯一一種細胞不會受到同化,那就是……」
    「就是自己了是吧?你剛剛潑在我們身上的,就是日前試圖吞食研究所職員的細胞組織。」
    在接下話頭的麻耶背後,可以看到鬥直真與八代不時摸了摸那些沾滿了全身的物體,皺起眉頭大喊噁心。
    「可是這麼說來,這些細胞應該也會想吞噬我們才對啊?」
    麻耶的疑問其來有自,讓所有人都點了點頭。只是其中也有個少年明明聽不懂,卻還跟著大家一起點頭就是了。
    「變異體的細胞有個重要的特徵,這是一種可編碼細胞,可以用電流脈衝訊號來控制行動與功能,不愧是生於電腦世界的意識。所以我們只要下命令,要這些細胞形成皮膜狀蓋住附上的生物,但是不要加以同化就行了。」
    每個人都摸了摸自己的手腳。
    「好厲害啊,竟然連這種事都做得到。」
    由宇儘管以懷疑的視線望向鬥真,認定他絕對沒聽懂,但還是繼續說明下去:
    「之前我就認為只要有時間,就能從先前收集到的電流脈衝波形的變化紀錄來加以解析,只是剛才在時間上差點就來不及了。」
    『真正的英雄就是要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出現。要不是有我的解析能力,你們早就全都被變異體吞進去了。』
    LAFI上傅來風間的聲音。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但驚嚇的意義卻不一樣。麻耶跟憐是震驚於風間的復活,鬥真與八代則是因為LAFI中傳來由宇的聲音而吃驚。
    「時機未免太巧了,風間,你是不是早就在等機會出場了?」
    『我要行使保持沉默的權力……騙你的,算我拜託你,不要拆了,把螺絲起子收起來。我是在網路上被變異體破壞了半個自我,真的是到剛剛才復原的。』
    「咦?由宇的聲音?」
    鬥真驚訝得瞪大了眼睛,由宇則簡單地對他說明LAFI與風間的事。
    「你還記得風間嗎?」
    「當然記得,那個時候的事情我想忘也忘不了。」
    「現在我的LAFI三號機之中,就裝著他縮減後的人格。就是這個。」
    由宇打開LAFI三號機,遞給聽得倒吸一口氣的鬥真。
    「就、就在這裏?真的?」
    「我騙你做什麼?風間,講些什麼可以證明你身分的話,再不然就秀些東西給他看。」
    螢幕上顯示的內容立刻有了改變,鬥真以驚訝的表情開始讀出上面的內容:
    「……十三日,星期五。一般人應該會在後面在接上這一天的天氣,不過很不巧的是,我要想知道今天的天氣,就得突破厚達一千兩百公尺的天花板才行。聽說一般像我這種年紀的女性,多半都有在寫日記。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做做看同年代的人做的事情,搞不好也是種挺不錯的消遣。言歸正傳,對於因相對論而知名的勞倫茲變換,著名的愛因斯坦曾經……」
    「你!」
    由宇趕忙從鬥真手上一把搶回LAFI三號機。
    「你、你在讀什麼東西……」
    「你還問我讀什麼?是你說看了就知道他是風間,所以我就讀讀看,不就只是這樣嗎?」
    「風間,你不是說過那些日記你已經砍掉了嗎?」
    『我可不記得有這回事啊。是你要我證明我是風間,所以我才顯示出來給他看啊。讓他看到這種你自己不可能會拿給他看的東西,也就證明了我是風間……住手,你不要再扭曲外框了,會壞掉啊。』
    就在這時,一陣彷佛從地底響起似的金屬彎折聲,敲打在所有人的耳膜上。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到由宇身上。
    「這、這次可不是我幹的。」
    由宇放開LAFI,主張自己是無辜的。
    接著又是一陣金屬彎折的聲響留在耳邊久久不散,比第一次還要更久、更深,聲響也更大。每個人都看向地板,聲響伴隨著震動,讓地板微微搖晃。
    「這……應該不是地震吧?」
    就連這種時候,憐仍然不失冷靜。
    「可是感覺上整棟建築物都在搖晃?」
    八代話剛說完,就開始了第三波的震動。這次的震動以明確的形式顯現出來,架上的實驗器材跟桌子上的東西部在劇烈搖晃。
    「換算成地震規模,大概是震度四吧。不知道上面有沒有出問題。」
    「這個城市的地基部分有埋設品質阻尼器,上面的人頂多是會感覺到震度二左右的震動吧。不巧的是這個實驗室正好位於品質阻尼器的下方,所以分不到這個好處就是了。」
    麻耶抱起因為剛才的搖晃而跌倒的可麗兒,一邊替她拍掉衣服上的髒汙一邊說明。
    「這個城市還真是盡善盡美啊,要是有房租夠便宜的房間,我就乾脆搬來這邊住吧。」
    「非常不巧,《希望》市內並沒有八代先生您住的那種有黑道出入的便宜出租公寓。」
    「哇,說話真不留情面啊,意思是叫我不要搬來?」
    就在八代跟憐互開玩笑的時候,發生了第四波的震動。
    「哇啊啊!」
    「呀啊啊!」
    第四次的震動格外的大,讓人連站都站不住。架上的實驗器材跟桌上的東西已經不再只是搖晃,而是悉數滑落到地上摔破,發出引人注目的聲響。
    「該不會是……」
    震動的幅度大得非比尋常。顯然與地震不同種類的震動,讓由宇察覺到最糟糕的事態已經發生了。
    「支撐整個《希望》市的地下空洞支柱,就快要折斷了!?」
    劇烈的搖晃持續了將近一分鐘,才總算慢慢平息。
    「各位有沒有受傷?」
    八代從緊緊抓住的桌子旁邊站起,看了看周遭的情形。
    「我沒事。」
    「我也沒事。」
    「麻耶小姐跟可麗兒小姐也都沒有受傷。」
    就在各人互相報告自己平安的時候。
    『唔,已經這麼嚴重了啊。』
    剩下不知道能不能算一個人的風間出聲了:
    『我進入網路,取得了地下空洞的監視攝影機畫面,現在就顯示出來給你們看。』
    螢幕上顯示出了毫無慈悲可言的絕望光景。地下空洞徹底淪為變異體細胞網的世界,支柱上所覆蓋的細胞網密得看不見原來的表面,從外觀都能看出這些支柱被侵蝕得很深,好幾根原本應該呈筆直的支柱已經開始彎曲。
    「他要折斷支柱?他真的想讓整個城市崩塌?」
    麻耶臉色鐵青,嘴唇都在顫抖。
    『離崩塌的推算時刻,只剩不到一小時了。』
    聽到風間無情的分析,八代將希望寄託在自己所屬的組織上。
    「只要A D E M或外面的人有發現就還有救。」
    「這可就很難說了。我剛才聯絡警衛室的時候,變異體就做了偽裝。只靠通訊聯絡,多半是很難讓外界的人察覺異狀吧。」
    「哇,還真是接二連三地斷了我們的希望啊。」
    八代姑且拿出無線電試試,但結果還是只確定了無法聯絡的事實。
    「LAFI跟外界聯絡如何?畢竟都能拿到監視攝影機的畫面了。」
    『那是因為他沒對監視攝影機設防才能辦到。跟外部的聯絡手段就不一樣,變異體也有在提防,只會像上次那樣被他入侵、破壞而已。』
    「就算外面的人發現,不到一小時內又能做什麼?」
    「可是再這樣下去……」
    「……等等。」
    由宇舉起一隻手,叫所有人暫時不要說話,接著就將視線轉往一直默默待在房間角落的鬥真身上。
    「怎麼了?」
    鬥真以呆滯的神情看著天花板。不,他目光的焦點沒有放在天花板上,看起來是在感受著某種事物。
  「哥哥,你怎麼了?」
  「這個感覺……這種存在感……」
    所有人都發現到鬥真的樣子不尋常。鬥真慢慢將視線從上方轉回,臉上露出了不像是他會有的兇狠表情,反而比較接近嗜血的另一個人格,讓所有人臉上都出現了警戒的神色。
    「真……Magician他在。」
    「咦?Magician?他果然沒死?不,更重要的是你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
    由宇也接在八代後頭問了:
    「你說Magician在是怎麼回事?」
    「剛才我沒能要了他的命。」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由宇這句話,鬥真的手伸向鳴神尊。
    「變異體跟Magician……難道說……」
    『這應該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吧?也就是說變異體吞食了Magician。Magician的腦十分特殊,變異體應該會想將他的記憶與D N A情報據為己有。而變異體又能從記錄的情報來重現這些部分,換句話說,Magician是活在變異體之中。變異體已經超越了肉體的限制,要消滅他的肉體非常困難。既然如此……』
  「乾脆殺了他的意識就行。」
  把風間的話接過去講完的人就是鬥真。他一手拿著鳴神尊,另一手則提著可麗兒的長刀,就要從氣密閘門中走出去,這時有個人物擋在他的身前。
    「請、請等一下。」
    麻耶伸手攔住準備走出去的鬥真,抬起頭來看看他的臉。鬥真的眼神十分冰冷,一瞬間還以為他殺戮者的一面已經顯露出來,讓麻耶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不用擔心。」
  鬥真輕輕將麻耶的身體推到一旁,就這樣走過了閘門。也許是知道該往哪兒去吧,他的腳步中沒有絲毫的迷惘。
    任誰也不能阻止他離開。麻耶想對鬥真大喊,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陪他去。我不會讓你的哥哥送命,相信我。」
    說出這句話之後,從麻耶身旁離開的是峰島由宇。就在兩人錯身而過之際,由宇的手帶著一股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力道與溫暖,在麻耶的肩膀上停了一瞬間。
    接著兩人的背影就消失在閘門的另一端。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6 13:31
(IV-5)


    10


  「哇,有夠噁心的。」
    才剛走出閘門,鬥真就皺起了眉頭。這也難怪。實驗室的通道已經化為異境。蓋滿牆壁與地板的,是像血管一樣脈動的肉塊,而那黏膜的表皮,更讓人聯想起兩栖類的皮膚。
    不時可以看到有東西在動,仔細一看就發現是一種只長了兩隻腳在走,再不然就是只長著兩隻手在爬的肉塊。想來多半是來不及逃跑的人吧,而這些已經幾乎完全不成人形,被細胞網同化的生物,如今已然成了穿著衣服的成束肉條。
    崩塌的牆壁內部被細胞網侵蝕得就像生了壁癌一樣,材質也變得如沙粒般脆弱。
    「不管有機無機都照吃不誤啊。」
    由宇露出嚴峻的表情,掀開地板上的細胞網。一掀之下帶起的不是只有細胞網,黏在上面的地板材質也跟著被剝開。
    「侵蝕的速度比我想像中還快。」
    「現、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近年來靠細菌來分解產業廢棄物的研究非常盛行,去摸索如何處理各種無法用既有方式處理的垃圾,已成了重要的環境課題之一。變異體大概就是從不知道哪一間實驗室的網路上,偷走了這些細菌類生物的基因情報吧。」
    「他想用這種方式折斷支撐整座城市的支柱?」
    看到崩塌的牆壁,鬥真越來越覺得不安。由宇看到他這種表情,顯得很不滿地哼了一聲:
    「你剛剛的英勇模樣到哪兒去啦?我本來還對你有點刮目相看,可是你現在又回到平常那種恍神的表情了。」
    「嗯,沒有啦,可是那個時候我是真的覺得非想點辦法不可。」
    「儘管沒有半點勝算或盤算?」
    「嗯、嗯。可是只要拚一點,總會有辦法的。」
    「笨蛋,你這樣是叫做匹夫之勇!」
    「咦?HIP之由宇?由宇的屁股(注:「匹夫」的日文讀音同「HIP」,「勇」的讀音則與「由宇」同)怎麼了?」
    看到由宇那溫度比冰點還低的視線,讓鬥真嚇得縮起了身體。儘管如此,他的腳步卻始終沒有停下,或許是因為他知道該去哪里吧。
    『這樣真的好嗎?靠這種傢伙當最後王牌。』
    LAFI的風間也發出了似乎略顯不安的疑問。
    「我也覺得很無謀,不過現在我們只能依靠他的感覺卻也是事實。」
    當鬥真的腳步來到階梯處,就看到他毫不猶豫的走下去。細胞網數次纏上鬥真與由宇的身體,但靠著裹在表面的細胞網皮膜,讓這些細胞以為他們兩人已經是同類,馬上就分開了。
    由宇跟在鬥真的身後,心中想著。
    ——又連累他了。
    負面的感情在由宇心中翻騰不已。而且跟以前比起來,鬥真兩個人格之間的界線顯然已經漸漸變得模糊。現在的他混雜著一、兩成的殺戮人格,只是天真的個性表現得比較明顯,讓人不容易看出來而已。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交談變得越來越少。每往下一層樓,從鬥真背後感覺得出的氣息也不斷產生改變。他的氣息變得越來越犀利,簡直就像盯上了獵物的猛獸一樣,在平靜中變得越來越兇猛。由宇從他的身後,注視著兩個人格的界線逐漸淡去的過程。
    沒過多久,階梯抵達了某個空間。也就是位於《希望》市地下巨大空洞之中,一直到數小時之前,都還安置著【天堂之門】的封印空間。
    鬥真的話越來越少,而看著他背影的由宇也不再跟他說話。他的氣勢不停改變,人格慢慢地切換過來。中途只有一次,鬥直一回頭看了看由宇,這時他的眼神顯得十分乾澀,那是一種排除了情感的眼神,看不到絲毫天真的色彩。
    兩個人默默地走在繞著一根支柱往下前進的螺旋梯,但這段路也終於抵達終點。
    鬥真在先前架著球體的支柱旁邊停下了腳步。
    「他在。」
    他簡短地說出這句話,說話的聲質已經不一樣了。
    「從這裏開始,就是我負責的部分了。」
    他再向前跨出了一步。纏繞在支柱上的細胞片開始彙集,很快地形成一個肉塊。肉塊繼續膨脹,成了一個人形,接著形成細部,變更色彩。不僅如此,就連衣服也重現出來。很快地,跟Magician生前——應該說跟他還是人類時一模一樣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那兒。
    「歡迎兩位貴賓光臨啊。」
    他簡直就像在舞臺上表演似的張開雙手。
    「兩位覺得如何呢?老朽所創造出來的世界很有幻想色彩吧?」
    「基因重組技術是嗎?」
    「正是。如今無論是有機物還是無機物,老朽都可以隨心操弄,就連遺產都能形成。看,就像這樣子。」
    Magician將手放到地板上,再將手掌慢慢舉起,接著就有個鐵塊仿佛被手掌吸上來似的,從地板下方出現。看到這個物體,由宇也不禁沉吟半晌。
    「就像這樣。對老朽來說,連【天堂之門】都是可以輕易形成的。」
    Magician用手指轉著那形狀扭曲的頭罩,臉上浮現出笑容。接著忽然間彈響手指,頭罩也跟著像是泥土般的溶解,滴落在地板上。
   「可要是被老朽以外的人打開腦中黑子,那就有點麻煩了。保管在KIBOU大樓裏面的裝置,老朽也已經破壞掉了。」
    「會有這種能力,果然是因為變異體開啟了腦中黑子而急速進化?不,應該是因為拿到了真目家的腦中黑子吧。」
    「一點也不錯。」
    但鬥真卻對充滿支配者的傲慢,臉上一副龍心大悅表情的老人嗤之以鼻:
    「別讓我失望。」
    「你說什麼?」
    「我想見的是你以前的模樣,不是這種糟老頭子。」
    Magician無法理解鬥真的意圖,凝神觀看他的表情,想看出他的真意。
    不僅如此,由宇還提防著到現在都沒有拔出來的鳴神尊。到現在都還沒有進入備戰狀態,對Magician來說應該可以說是一大侮辱吧。
    「你在打什麼主意?」
    「我是來贏你的。」
    「還在胡扯。你忘了嗎?憑你的刀是殺不了老朽的,上次你就沒殺成。」
    「沒錯,我終究沒能要了你的命。」
    鬥真承認得非常乾脆,其中讓人感覺不到半點懊惱的情緒。然而從表情看來,顯然他是另有所指。
    他接下來的舉動,更讓Magician陷入混亂。
    「選一把你喜歡的傢伙吧。」
    鬥真右手拿著鳴神尊,左手拿著可麗兒的刀,要求Magician做出選擇。
    「要我選?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在心裏一直不能釋懷,一直還存有猶豫。我會懷疑殺掉這種糟老頭子,是不是真的能得到滿足。」
    鬥真用力握緊了拿著刀的雙手,表明自己的本意。
    「我想殺的不是只會變戲法的三流魔術師,而是真正的你,前一任鳴神尊的繼承者,被譽為完美禍神之血血族的真目蛟。」
    這句話是多麼出乎Magician意料之外啊。
    「你說想跟真目蛟打?」
    Magician的表情還顯得心不在焉。
    「你來這裏就為了這個?就只為了這種事情?」
    「你不是只要有基因情報之類的玩意,就可以自由構成任何肉體嗎?那就讓我看看直一正的真目蛟是什麼模樣。」
    「你在說什麼傻話?」
    「你說這是傻話?那你又是為什麼這麼執著地要活下去?是為了對真目家復仇?」
    「你應該不會不懂吧?你應該知道繼承了鳴神尊的人得要面對多麼慘澹的命運。還不只這樣,這十二年來,老朽只能不見天日地苟活。就是靠著想對強迫老朽過著這種日子的真目家,以及讓老朽的身體變成這副德行的峰島勇次郎復仇,才撐過了這段日子。老朽原本還以為,你多少可以懂得這種被人操縱,受人利用的痛苦。」
    「我何必懂?」
    鬥真做出冰冷至極的回答後,話鋒跟著一轉:
    「啊,有件事我倒是懂,那就是你的真心。」
    「……你說什麼?」
    「完美的禍神之血,至高無上的殺手。表面人格是個溫和而好相處的人物,卻為自己的深層人格所苦。這就是眾人對於原本的你,真目蛟的評價。」
    「那又……那又怎麼樣?」
    「你不覺得這些人全都是些蠢才嗎?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你真正的心意。沒有人想到你的表層人格其實非常羡慕殺戮者人格。」
    「……胡扯。」
    「胡扯?胡扯的人是你。你羡慕得要死,羡慕另一個自己能以殺手的身分拿到至高無上的名學了你是既羡慕又嫉妒,又覺得這種情緒可恥,所以多年來拚命隱瞞,那才是真的無聊。」
    鬥真再度將兩把刀往前舉。
    「所以我給你機會。靠著遺產的力量,你現在的人格就能使用這玩意吧?我們都是鳴神尊的繼承者,就來分個高下如何?」
    ——這招漂亮。
    由宇內心大感佩服。
    鬥真無意中選擇了最好的方法。他用言語慫恿Magician,逼對方不去發揮強大的實力,而是答應公平決鬥。然而這也可以說是一種兩面刀。萬一Magician獲勝,鬥真落敗,這等於是幫助對方消除內心的疙瘩,結果甚至有可能導致對方做出更進一步的進化。
    ——這樣真的好嗎?
    由宇在內心自言自語。
    蛟是鬥真的叔父,說來也是他的親人,鬥真對此不可能沒有任何感情。像先前就是顧慮到妹妹的心情,在察覺到蛟的氣息存在時,他並沒有說出這個名字,而是以蛟身在密諾娃時的代號,也就是Magician來稱呼,可見他心中背負了多少重擔。
    然而一句話湧到喉頭,由宇卻還是硬吞了回去。勇次郎的身影在她心中閃過。
    一直不說話的Magician,身體開始有了變化。他的身體大了兩號以上,皮膚的色澤也恢復年輕。形成的身體並非特別壯碩,但卻極為洗鏈。
    「長的那把給我。」
    鬥真將長刀扔給了已經回復往年模樣的真目蛟。
    「鬥真,你知道這場決鬥的意義嗎?」
    「嗯?」
    「看樣子在Magician內心深處,確實是有著你所說的那種自卑感。」
    「所以?」
    「要是你輸了,就等於是讓Magician戰勝了自己的自卑感。精神樣貌的改變會對這些細胞群帶來重大的影響,多半會招致侵蝕率增加的結果。」
    「說明白點。」
    「簡單說,要是Magician贏了,就再也沒人治得了他。」
    「這個假設沒有意義。」
    鬥真轉回頭去面對蛟,將自己的確信說出口:
    「看我把你的眷戀跟性命一起了斷。」
    蛟以正眼架勢持刀,相對的,鬥真的鳴神尊則還收在鞘中。
    ——他想用拔刀術?
    看到這個架勢,由宇倒也頗為佩服,原來鬥真也不是完全沒在打算的。
    『原來他也有在動腦啊。』
    鬥真在KIBOU大樓的樓頂所展現的拔刀術,除了讓他得到了最快的刀法,同時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讓刀出鞘的時間縮到最短,藉此將人格切換的危險性壓到最低。
    「這把刀是可麗兒的嗎?」
    「嗯?你認識那丫頭?」
    蛟沒有回答。他摒除雜念,將全副心神集中在眼前的敵人身上。
    蛟跨出一步,動作非常快。由宇還能看見的,就只有一陣快得讓她錯以為連光都不及其速度的殘像.就連由宇的動態視力,也都只能認知到這種程度。
    那麼鬥真就更快了。
    沒有殘像,怎麼看都只覺得是瞬間消失,速度快得不在眼中留下絲毫光影的變化。唯有隨後
聽見的跨步聲,讓她知道少年有了動作。
    第一次的交錯中,只發出了刀刃與刀刃互擊的聲響。兩者多半是有交錯而過吧,兩人所站的位置已經互換。
    蛟跟上了鬥真拔刀的速度。從兩者在一瞬間的靜止之後都平安無事,便可以理解到這點。不,另外還有一項改變,那就是蛟臉上的微笑,顯現出他的自信與自負。自信出自已經擋下了鬥真最快的一招;自負則來自連這招都擋住了,那麼經驗較為豐富,攻擊方式更為多樣的自己多半能夠取勝。不僅如此,他還預測由於拔刀術最大的缺點,也就是講求以高速將刀揮到底的性質,讓鬥真出第二刀的速度將會變慢。
    由宇正確地讀出了蛟的心情,同時也看出了當他轉過身去,他的自負將會被徹底粉碎。
    鬥真的奔跑並沒有因為通過蛟的身旁就停止,反而繼續加快速度,沖向蛟當初根據劍術鐵則而置於自己身後的支柱。眼看就要整個人撞上支柱的瞬間,鬥真的腳底抓住了支柱的側面。
    他猛力往蛟背後的柱子一踹,將全身猛衝的勢頭轉朝向正要轉身的蛟。
    在廣納古武術招式演進的鳴神流之中,劍術以外的招式其實並不罕見,蛟本來就應該想定這方面的可能性。但由於有著威力強大的武器鳴神尊,所以在長年經驗累積之下,他的武術逐漸往專攻劍術的方向發展。
    自信根據所在的經驗背叛了蛟,現在反而害了他。
    鬥真踢柱子反彈的動作顯得極為粗獷,但也因此而充滿力道,一舉將蛟逼得無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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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的交錯,也超越了由宇的動態視力,但結果早在她意料之中。
    鳴神尊「鏘」的一聲收入鞘中。刀身出鞘的時間還不滿三秒,鬥真甚王沒給另一個自己切換人格的時間。
    更沒有轉過身來確定自己是否得勝。
    就只有由宇一個人,看著蛟滿臉憾恨的表情軟倒在地。
    ——原來有這麼快。
    由宇深切地體認到在樓頂上打鬥時,用【天堂之門】開啟的腦中黑子幫了自己多大的忙。
    「……呼。」
    就像吐出空氣團塊似的大大吐了口氣之後,鬥真已經回到了平常的表情。陰沉的表情只在轉瞬之間顯露,短暫得連由宇都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他多半是打算將這一切都鎖在內心深處吧。
    「由宇,結束羅。」
    口氣就像平常那樣天真,天真得讓人一時適應不過來。這時他才總算回過頭來。
    「咦?」
    並發出了糊塗的疑問聲。
    「蛟呢?」
    『變回肉塊了。既然構築身體的意識已經消失,就再也無法維持那個肉體了。』
    逐漸崩毀的還不只是蛟的肉體。崩潰的細胞網就像下起傾盆大雨似的,從天花板上滴落。
    『而統禦這些細胞的意識死去之後,等著細胞網的也就只有死路一條。』
    「我們得救了,對吧?」
    鬥真朝由宇露出開朗的笑容。由宇儘管有點受不了他,但還足以笑容作為回應。
    就在這時,支柱發出了光聽就讓人覺得不妙的擠壓聲。
    「怎麼了?」
    鬥真跟由宇抬頭一看,接著差點叫了出來。支柱變得越來越彎,速度快得用肉眼就看得出來。往下掉落的肉塊之中,還夾雜著崩潰的支柱碎片。
    「終究還是遲了啊……」
    『推算離崩潰還有五分鐘。』
    「為、為什麼?已經打倒蛟了耶,好不容易才打倒他的。」
    『哥哥,請你快點從那兒逃出去。』
    大概是因為變異體已經死滅,讓網路通訊又恢復了吧,LAFI中傳來了麻耶的聲音。
    『從哥哥所在的地方,應該來得及在支柱崩塌之前逃出去。地下空洞直接連向了直線特快號的隱藏通道,進了通道就不會有事了。』
    「麻耶你呢?你們怎麼辦?而且《希望》市又該怎麼辦?」
    『我已經發出避難警告了,可是多半只有一小部分人可以獲救吧。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裏,逃得出這個範圍的人數終究是……至於我們,從這個地方不管想逃到哪兒去,花的時間都會超過五分鐘,還不如儘量多救一個人也好……』
    「這對話真是似曾相識到讓我忍不住想笑啊。」
    由宇很受不了似的聳著肩膀嗤之以鼻。
    『你……你說什麼!』
    「你這千金小姐也太快死心了吧。」
    由宇指著崩潰的肉片,如今已然成為發出惡臭的變異體殘骸。
    「鬥真,你覺得那是什麼?」
    「不就是變異體的殘骸嗎?那又怎麼了?」
    「不對,那是可以透過編碼來自由生成的細胞群。而現在統合這些細胞群的意識已經死去,再也不會有人來礙事了。風間,那玩意應該已經完成了吧。」
    『當然。』
    由宇將從LAFI上拉出來的電極,往附著在支柱上的細胞片插了下去。
    「那就執行下去。」
    『瞭解。』
    細胞表面以電極為中心開始逐漸變質。這種有著鏡面光澤的材質,轉眼之間就擴散開來,將細胞網所覆蓋的支柱、地板、天花板到整個地下空洞,都換上了全新的面貌。
    不知不覺間,支柱的崩塌已經停止,寂靜降臨在四周。
    「我已經把細胞網編碼成樹脂狀的材質,這樣問題就解決了。」
    整個地下空洞變得像鏡子一樣閃亮,由宇這句話更是說得輕描淡寫之至。
    鬥真全身乏力,當場坐倒在地。
    「這樣就真的結束了吧。」
    說完就往後一倒,在地板上躺成一個大字。
    「你轉換心情的速度還真是快得驚人啊。」
    由宇以不知道該覺得厭煩還是佩服的奇妙表情看著鬥真,但自己也一樣坐倒在地。她雙手撐在身後,就這樣抬頭仰視天花板,顯得極為疲憊。
    「這次我真的累了,累得我希望可以一個禮拜什麼都不想地專心休養。」
    「嗯。」
    「有一半要怪你。」
    「對、對不起。」
    看到鬥真臉上沒出息的表情,由宇忍不住噗哧一笑。怎麼想都不覺得眼前這名少年,剛剛竟然能對真目蛟施以超越人智的一擊。
    「開玩笑的。要不是有你在,多半是沒有辦法打倒蛟吧。」
    「咦?長刀跑哪兒去了?」
    「大概是被Magician拖下水,一起溶解掉了吧。」
    「啊,是這樣啊……」
    鬥真含糊地點了點頭,好幾次開口想要說話,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由宇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這句話他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他怎麼也問不出由宇是不是打算再次回到N C T研究所去。
    「我說啊,由宇,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
    「就是說,接下來……」
    鬥真動員全部的勇氣準備開口,但風間的聲音卻打斷了他的話頭:
    『掌握到他的所在了。』
    就只這麼一句話。
    由宇揮開了先前遺留在臉上的所有感情,以充滿喜悅、憎恨與悲哀,帶著所有情緒的表情,用顫抖的嘴唇——
    「是嗎?」
    簡短地回了這一句話後,低頭不語的時間只有一瞬。等到抬起頭來,所有感情都已經消失無蹤,讓鬥真聯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的由宇。鬥真總覺得現在的她有種脆弱的感覺。
    由宇無言地走向電梯,鬥真也趕忙追在身後。大概是風間修好的吧,按下按鈕之後,電梯的門就打了開來。
    ——不能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鬥真產生了這個確信,接著就立刻跟在快步離開的由宇身後,搭上了同一部電梯。
    電梯順著通道往上前進,從地下空洞往地上前進。變異體侵略的痕跡讓電梯軌道變形,不時產生搖晃。
    「為什麼達你也要跟來?」
    由宇仿佛現在才發現鬥真的存在似的,以嚴峻的語氣問出這句話。她雙手抱胸,背靠牆壁,用全面主張自己很不高興的表情看著鬥真,然而鬥真絲毫沒有要退讓的意思。
    「我在問你,你為什麼要跟來?」
    由宇重新問了一次同樣的問題。然而鬥真既不方便老實回答,又想不到什麼合適的藉口,只能默默不說話。他表面上完全不把由宇尖銳的視線當回事,內心卻是冷汗直流。
    ——掌握到他的所在了。
    從LAFI三號機的風間說出這句話之後,由宇仿佛整個人都變了。
    鬥真認真地思考,從這句話的內容,可以推知她是在找人。而由宇會拚命想找的人,在這世上也就只有一個。
    「還能為什麼,就是你……」
    『這事情跟你無關,你趁早回頭吧。』
    這次風間從LAFI中發出的聲音,已經不像先前那樣模仿由宇的音色,而是以他還是個缺乏感情而冷酷的人時所擁有的聲質說話。
    「怎、怎麼會無關。」
    『我說無關就是無關。而且要是你跑來插手,就會妨礙到我跟這丫頭之間的交易。』
    「風間,沒事不要多嘴。」
    由宇露骨地嘖了一聲,之後就沒有再說話了。風間也一樣保持沉默。
    ——交易?
    聽起來總覺得十分不妥。
    絕對不能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這次不可以再跟丟了。不會有第三次,不會再有下次了,所以絕對不能放手。鬥真在心中下定決心,朝由宇看了一眼。儘管由宇始終以嚴峻的視線回瞪,但鬥真已經不為所動。
    對於自己要怎麼行動,鬥真已經下定決心,而他也將貫徹到底。由宇生氣的表情看在他眼裏,反而有點像是在哭泣,讓他的決心變得更是難以動搖。
  ——我們一起走吧。
  就在沉默之中,電梯抵達了一樓,門也打了開來,通往一條安靜無聲的通道。通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可是相信再過不久,A D E M的人就會大舉湧進。通訊已經恢復正常的現在,想來八代應該早就完成通報了。
    連鬥真都猜得到的事情,由宇不可能沒有想到。但由宇卻無意從打開的電梯走出去,只是一直盯著昏暗的走廊遠端,緊緊咬著嘴唇。
  「你怎麼了?電梯到了喔。」
    「我、我知道。」
    沒想到她回話的語氣大顯動搖。
    「你怎麼了?」
    鬥真按住電梯將要關上的門,牽著由宇的手將她往外拉。看她剛剛那種模樣,鬥真本來還以為她會抗拒,沒想到……
    「啊……」
    她只發出這小小的一聲,就腳步踉嗆地乖乖讓鬥真拉著走。只是她的眼睛緊緊閉著,簡直就跟小孩子害怕地走在鬼屋裏一模一樣。
    牽著她的手固然讓鬥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又覺得閉著眼睛走路太危險,所以他還是牽著由宇走在通道上。儘管由宇可能不需要依賴視覺,但鬥真還是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啊啊……原來如此。」
    他知道由宇在猶豫什麼了,他總算懂了。兩人就這樣從後門來到外面,由宇還閉著眼睛。
    大概是這條路沒有多少人在走吧,眼前沒有看到車子或人影。鬥真就這樣一路把由宇拉到道路中央。
    「由宇。」
    「做、做什麼?」
    由宇回答得像是在生氣,而這看在鬥真眼裏更覺莞爾。
    「睜開眼睛。」
    「為、為什麼?只不過是少了視覺,對我根本不造成影響。」
    「別說這種話了,拿出勇氣來。」
    「我、我只是……」
    由宇的話只說到一半就停住。昏暗的影子被劃開,光線照在由宇的臉上。由宇驚訝地朝著光線照來的方向伸出手。
    「……啊。」
    「這是朝陽,由宇。」
    「……朝陽。」
    「睜開眼睛。」
    鬥真再往前踏出一步。將由宇的身體,帶到朝陽灑落的地面上。
    「啊……好暖和。」
    「來,睜開眼睛。」
    由宇的眼睛就像初生的嬰兒第一次睜開眼睛似的,戰戰兢兢地睜了開來。朝陽柔和地籠罩著她那有如黑曜石般清澈的黑色眼眸。
    耀眼的陽光讓由宇一瞬間眯起了眼睛。接著說了一句話:
    「……好耀眼。」
    重新看到十年不見的朝陽,讓她流下了淚水。


    12


    「我要跟禍神之血對抗,所以我必須瞭解它。」
    鬥真的理由被由宇用詭辯兩字當場駁回。
    「這不構成你必須跟我同行的理由。」
    「為什麼?」
    「你這種老愛往危險鑽的壞習慣,就不能改一改嗎?」
    「我才沒有往危險鑽。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只要我還是我,這些問題就永遠不會從我周遭消失。無論如何,我都不要再像以前那樣只是任人擺佈了,我要憑自己的意志去對抗。」
    「為了保護我喜歡的人」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出口。
    「而且由宇,如果我一直維持原狀,在我沒有利用價值之後,就會被老爸殺了。所以我也非得去對抗不可。」
  「你要怎麼對抗?」
  「……呃。」
  「所以我才說你笨。」
  「那由宇你自己呢?不要光會說我,由宇你自己還不是很亂來?每次都那麼胡來,這次竟然還拿鳴神尊跟我打。」
    聽著兩人的爭論,風間只有一句評語:
    『跟小孩吵架沒兩樣。』
    結果讓自己陷入外框差點被拗彎的危機。
    兩人還想繼續爭論,但這次卻又有另一個聲音跑來打岔:
    「可以打擾一下嗎?」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八代,一如往常地帶著笑嘻嘻的表情,慢慢走近兩人身邊。
    「你想攔我?」
    看到由宇擺出備戰架勢,八代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可以請你等一下嗎?我要找的是鬥真。」
   「找我?」
    「沒錯,有些話我得跟你說清楚。」
    「是。」
    鬥真猜到了八代要說的是什麼,答話的語氣中看得出他做好了心理準備。
    「看樣子你已經知道我要說什麼了,不過我還是得說一下。鬥真,你曾經出手造成數名L C部隊的隊員死亡或身受輕重傷,這你還記得嗎?」
    「……記得。」
    「也許你會覺得有點意外,不過你並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受到法律制裁,也就是說會採取所謂的超法規處置。只是你的行動將會受到限制,這種限制非常嚴格,而且搞不好還不只是這樣。」
    「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從狀況來考慮,我認為那是無可奈何的,因為你是受到了強力的催眠術操縱。如果我們把事情簡化到極點,其實就是這麼回事。可是光靠這個理由說服不了高層,卻也是不爭的事實。那些位階比我高的人,多半會把你視為一種危險吧,甚至有可能會強制以近乎監禁的待遇將你軟禁。雖然這樣會跟真目家的大小姐起衝突,但也是無可奈何。而站在我的立場,是必須要逮捕你的。」
    鬥真無話可說,這時八代卻將自己的臉往前送。
    「你還在等什麼?」
    「啥?」
    鬥真目瞪口呆,搞不懂八代的真意。
    「鳴神尊的繼承者認真起來,我八代這種凡人自然不是對手。我是打算把頭上被打出來的包秀給他們看,而且連臺詞都想好了。」
    「這個,可是……」
    「你要用力,但是不要讓我會痛喔。」
    「這太難了啦。」
    「別這麼說嘛,來,快點……」
    八代還沒把話說完,就被從旁揮出的一拳打得暈了過去。
    由宇顯得很疲憊地歎了口氣,把目光從鬥真身上撇開,以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這樣一來,你也成了通緝犯了。」
    「……嗯。」
    由宇看著朝陽。她在朝陽照耀之下的臉龐,讓鬥真覺得好美好美。這名少女很堅強,但同時又非常脆弱。那麼就由自己來保護她脆弱的部分吧,無論何時何地,都由自己來保護。
    那是一種近乎誓言的決心,是一種發自鬥真心底,絕對不加以違背、神聖而純粹的意志。
  「我們一起走吧。」
  「……這是因為情勢所迫。」
  「理由根本不重要。」
  鬥真緊緊握住了由宇的手。由宇顯得有些害怕似的微微發抖,但也只維持了一瞬間。鬥真朝著朝陽的方向,拉起由宇的手。

210t.jpg

  「我們一起走吧。」
  由宇任憑鬥真牽著自己的手,跟在他的身後。
  兩人就這樣跑向五月裏萬里無雲的晴空。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6 13:33
IV - 終曲


    事件已經解決。至少跟《希望》市有關的問題,都已經做好了最基本的處理。
    然而麻耶卻顯得兩眼無神,彷佛失了心似的。看起來並不像是處理完事件而累癱,而是根本就心不在焉。
    「麻耶小姐。」
    就連憐出聲叫她,麻耶仍然保持沉默。並不是不回應,而是根本沒聽進去。然而一聽到無線電的呼叫聲,卻又立刻緊張得全身一顫,縮起了肩膀。
    鬥真跟由宇去對付變異體,八代的身影也從室內消失。從那個時候她就有了預感。
    「是。」
    憐拿起無線電對講機回答。持續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憐將對講機遞向麻耶。
    「是鬥真先生。」
    想來在這個時候,麻耶多半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鬥真……不,哥哥。」
    『謝謝你,麻耶。謝謝你打開閘門讓我們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鬥真的聲音讓她覺得如此令人懷念。
    『……麻耶,對不起,我……』
    「我知道的,我知道哥哥心裏的打算。」
    『對不起,這次也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讓你這麼擔心,真的很對不起。我這個做哥哥的根本都沒照顧到你,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所以,我要跟禍神之血對抗,要做到這一點,我就得把峰島勇次郎找出來。』
    「……是。」
    麻耶緊緊握住對講機,忍著不讓自己的情緒崩潰。
    「我等著……我會等到哥哥回來的那一天。」
    『……』
    「我會準備好喝的紅茶,等到哥哥回來為止。」
    眼中所見的光景都變得模糊,幾行熱熱的液體從臉頰上流過。
    『麻耶,之前我一直沒跟你說。一年半前的那個時候,其實我……其實我差點就把你……』
    發現鬥真想說的是什麼話,麻耶趕忙打斷他的話頭。溢出眼眶的淚珠在地上濺開。
    「我……這麼多年來都是哥哥一直在保護我。過去一直是這樣,以後也是一樣。」
    『……麻耶。』
    「請哥哥小心,還有也請這麼告訴由宇……你、你們慢走。」
    『嗯,謝謝你,我一定會回來。我答應你,這個約定我一定會遵守。』
    「是,我相信。」
    『麻耶,那我走了。』
    通訊就此切斷。
    「嗚……嗚嗚嗚。」
    一直壓抑的情緒就像潰堤的水一樣不斷湧出。麻耶兩腳一軟,整個人攀在桌旁坐倒在地。
    「哥哥,哥哥……哥哥。」
    憐只能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找不到半句話可以安慰她。
    「……麻耶小姐。」
    只有不清楚情形的可麗兒,覺得很不可思議似的歪著頭思索。
    等到麻耶等人從實驗室來到大廳,大廳內已經到處都是A D E M的人。相信不用多久,就會有人為了偵訊而跑來找麻耶了。
    「好了,沒時間哭哭啼啼了。憐,接下來的部分才真的累人。從KIBOU大樓的修復到事件的事後處理,看樣子要做的事情可是堆得跟山一樣高呢。」
    憐點頭稱是。麻耶虛張聲勢的模樣看了固然令人心痛,但現在也只能等待時間解決了。
    「而且……」
    麻耶把手放到可麗兒的頭上。
    「還得讓這孩子恢復正常才行。雖然【天堂之門】已經被破壞了,但是希望應該還是有的。」
    麻耶看著可麗兒的眼神,就像慈母一樣慈祥。看到她的這種表情,憐也梢微放下了心。有要保護的對象,可以讓人變得堅強,並成為麻耶的心靈支柱。
    「好了,今天是十周年慶的最終日,我們一起玩個痛快吧!」
    活力旺盛的麻耶背後,傳出了一陣陰沉的話聲。
    「這可不行,真目的女兒。」
    手執長刀的真目蛟就站在那兒。
    這個風貌頗為異樣的中年男子,讓麻耶顯得十分困惑。他的臉看起來有點眼熟。
    他身上到處附著了一種有金屬光澤的物質。不,並不是附在身上,而是已經跟皮膚同化。
    看在麻耶眼裏,總覺得他是受到這種物質的侵蝕。而這些金屬材質所覆蓋的範圍也確實在逐漸擴大。接著就仿佛要證明這點似的……
    「嘎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地蜷曲身體,吐出喊聲。金屬部分慢慢後退,看似慢慢恢復人體原有的模樣,但這種情形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地金屬部分又開始繼續侵蝕。
    「不要太囂張了,老朽還沒死呢。老朽沒這麼容易就死,沒這麼容易就認輸啊!」
    他拿刀擺出架勢,看著麻耶。眼神中已經失去神智,有的只是怨念與瘋狂。
    憐立刻攔在麻耶與這名男子之間,保護自己的主人。
    忽然間,這對瘋狂的目光卻從麻耶與憐的身上栘開,甚至沒有再看麻耶一眼。他的視線往旁栘開,轉到站在那兒的一名幼童身上。
    「可麗兒,你是可麗兒嗎……」
    他說話的聲音開始顫抖,擺出架勢的刀無力地垂下。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態轉折,讓麻耶等人十分困惑,然而比起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這樣的驚訝根本不值一提。
    「沒錯,她就是你的女兒可麗兒啊。」
    這名不知不覺間已經站在背後的男性,就是真目不坐。
    「不、不坐……」
    「好久不見啦,蛟,算來有十二年了吧。這可是感動的兄弟重逢啊,脖子都被砍斷了,真虧你還能活著啊。」
    空氣當場凍結。一切事物都受到不坐所散發出來的存在感支配,不管是什麼人,在他面前都將被這股氣勢壓倒。
    「是……蛟叔父?」
    依稀留在麻耶記憶之中的面孔,跟眼前這名男子的面孔是一致的。儘管全身被金屬光澤的材質侵蝕,但他確實是真目蛟沒錯。
    「沒錯,這傢伙就是真目蛟。多半是被峰島勇次郎當成實驗用的玩具了吧,沒出息。」
    「這、這麼說來……」
    這次麻耶的目光轉到了可麗兒身上。
    「可麗兒是蛟叔父的女兒……嗎?」
    「她則是被我用【天堂之門】胡搞了一通,她的大腦有夠適合拿來做這些實驗的。結果父女倆都成了遺產實驗的白老鼠啊。」
   「這…這太過分了。」
  不坐出現之後,就一直以覺得十分好笑似的表情看著眾人,但當他的視線轉到可麗兒身上,就發出了一句無情的命令:
    「可麗兒,去殺了那傴糟老頭子。」
    「是。」
    可麗兒毫不猶豫地走向蛟。蛟以笑中帶淚的表情,看著來殺死父親的女兒。
    「是我。你不認得我嗎?那也怪不得你。你才剛出世,我就去暗殺峰島勇次郎,結果為他所敗。在這次事件發生之前,我們都沒有見過面。」
    可麗兒聽著蛟說話,臉上的表情顯得很不可思議。
    長刀從蛟的手中滑落,發出聲響掉在地上。
    「我根本不知道你竟然成了【天堂之門】的犧牲品。我不會要你原諒我,只是我真的很想救你。要是我能救你,我根本就不想去對真目家報什麼仇。我就只是,就只是想要救你……」
    蛟緊緊抱住可麗兒痛哭。可麗兒歪著頭,表示自己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是你的父親。雖然十二年來我們都沒有見面,可是你終究還是我的女兒。」
    「……爸爸?」
    璽麗兒反問的語氣顯得很不可思議。
    「哦哦,你認得我!?沒錯,你是我的女兒,我是你的父親。」
    鮮血高高噴起。蛟的身體一瞬間痙攣,口中吐出血來。
    「……為、為什麼?」
    不知不覺問轉移到可麗兒手中的長刀,乾淨俐落地刺入蛟的腹部。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蛟腳步踉艙,流著眼淚。而被他以女兒稱呼的少女則毫不猶豫揮下刀,要了他的性命。
    「為……什……」
    蛟當場跌倒在地,化為一灘溶解的細胞漸漸乾涸。可麗兒只以毫無感情的眼眸俯視這一幕。
    「你該好好感謝我啊,蛟,是我好心用絕望斬斷你那割捨不下的餘生啊。這樣一來,你也不會再醒過來了。」
    看到不坐說得興高采烈,麻耶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父、父、父親你!」
    麻耶任憑自己的情緒發洩在不坐身上,但不坐卻回以一瞪。這種麻耶從來沒有看過的眼神之中,蘊含了一種深不可測的可怕事物。看到這樣的眼神,麻耶頓時縮起身體,本能不允許她向前走出一步。麻耶無法戰勝自己的恐懼。
    她深深體認到自己的覺悟是多麼膚淺,激情三兩下就遭到重挫。
    「麻耶啊,你要恨我沒關係,想殺了我就儘管上。要是你有本事殺了我,真目家交給你應該也不會有問題了。」
    不坐這句話說得十分溫和,甚至可以說太溫和了。
    「可是啊,在我達成我的目的之前,我不能停下腳步。」
    「老爺您所說的目的……是指殺了峰島勇次郎嗎?」
    代替主人向不坐發問的人是憐。
    「沒錯。這件事發生之後,那傢伙總算有動作了,我終於抓住他的尾巴了。」
    不坐殘酷又天真地笑了笑,就這樣轉過身去背對麻耶等人。
    「可麗兒,走了。」
    「是。」
    「啊……等一下,可麗兒,你不可以跟去!」
    好不容易從恐懼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的麻耶想從後追去,但憐卻拚命攔住她。
    要是現在追上去抵抗,麻耶肯定會被殺。憐也在忍耐,也在壓抑自己的感情。
    麻耶在憐的懷裏拚命掙扎,但掙扎的動作也只持續到兩人的身影消失為止。當麻耶無力地垂下頭去,憐才總算放開了她。
    懊惱、難受,更覺得自己沒半點出息,讓兩行熱淚從麻耶臉上滑過。
    「哥哥……我,該怎麼辦才好。」
    麻耶的痛哭聲在藍天白雲下的《希望》街道上回蕩不已。


(第四卷完)

[ 本帖最後由 dan4514 於 2008-10-16 20:03 編輯 ]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6 20:05
9S (V)
作者:葉山透

譯者:邱鐘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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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已經被堅牢的謊言覆蓋。
    但是請大家不要因此提出責難。
    每個人都會用謊言遮掩自己真實的一面。
    在這樣的世界上,又有哪里能夠讓真相誕生呢?
    然而一名瘋狂的天才,卻讓全世界的謊言在一夜之間改觀。
  (摘自世界報導雜誌10月28日專欄「紛爭的幕後」)


  序曲


  十年前——七月十七日十四時十三分。日本的一部分陷入一陣巨大的強光之中。
  同日十四時十九分。
  ADEM本部的管制室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CAUTION」的警告字樣在螢幕上劇烈地閃爍著。
  「趕快派人去查清楚!」
  「這裏是A D E M本部管制室。第七特別觀測站,聽到請回答。這裏是A D E M本部管制室。第七特別觀測站,聽到請回答……第七特別觀測站已經完全失去聯絡!」
    「還有報告說看到了巨大的蕈狀雲。」
    「難道是核爆!?」
  「趕快派人去測量!」
  「測得微震半徑達到一百五十公里,但是問題所在處附近的測定器都沒有回應!」
  現場掀起了一陣風暴般的騷動。每個人都放聲大吼,臉色鐵青。這種不敢置信,希望是自己弄錯的表情,緊緊附著在每個人的臉上。然而管制室螢幕上接連顯示出來的數位,卻在在告訴他們這既不是作夢、也不是誤會,而是不折不扣的現實。
  「這裏是A D E M本部管制室。第八特別觀測站,聽到請回答。」
  「這裏是A D E M本部管制室。第九特別觀測站,聽到請回答……不行,周圍所有的觀測站都失去聯絡了!」
  殘酷的現實一步步侵蝕掉他們的希望。
  「怎麼會這樣……」
  有點發福的中年男性岸田群平,用手遮住臉發出悲歎。平常他總是面帶柔和微笑、臉色紅潤,現在則變得臉色蒼白、全身顫抖。
  就在這時,管制室的門打開,一名三十五歲上下的男性走了進來。
  他踩出清脆的腳步聲,筆直走向管制室的中央螢幕前方,以意志力堅強的兩隻眼睛環顧整個室內。只是這麼幾個動作,就讓管制室的嘈雜聲減少了一半,靠的全是眾人對於這名三十五歲上下的男性——伊達真治所抱持的敬畏與信賴。
  「把狀況說明清楚。」
  這句話在一片嘈雜聲中並不特別大聲,但他粗而沉穩的聲質卻讓這句話聽起來十分清楚。就這麼一句話,讓室內混亂的狀況恢復了幾分平靜,一名男性站到伊達身前朝他敬禮,接著開始進行報告:
  「七月十七日十四時二分,最優先監視區域的第一至第七觀測站一齊失去了聯絡。十四時十三分,也就是定期聯絡中斷之後的十一分鐘後,最優先監視區域中發生了原因不明的爆炸,現在正在緊急派人查明。」
  伊達表情一歪。
  「是他的研究所?規模呢?」
  「不清楚。目前還沒有經過查證,不過已經另有報告顯示有人目擊到蕈狀雲發生,半徑數公里內的範圍也都處於聯絡不上的狀態。」
  「衛星照片呢?還沒好嗎?」
  「是,就快……」
    「請等一下,似乎已經準備好了。」
    「顯示衛星畫面!」
    伊達來到之後,嘈雜聲確實正逐漸平靜下來,但客觀地說來仍然算是十分吵鬧。然而當衛星畫面顯示在管制室前方的巨大主螢幕上時,就連剩下的喧鬧聲也完全消失,所有人的視線都盯在螢幕上動彈不得。先前殺氣騰騰的緊張感,一口氣改寫成了絕望。
    「這是……」
    岸田博士低吟了一聲。
  螢幕上所顯示的,是人造衛星上的監視攝影機所拍到的日本某個地區畫面。畫面上顯示出一座有著數萬人居住的市鎮,以及週邊稍遠處的一棟研究所。然而當畫面一格格播放下去,就突然看到一團半球罩型的純白強光,蓋住整個市鎮與研究所。強光呈爆炸性地擴大,吞沒了整座市鎮。那不是普通的光。只要是看慣了這種光景的人,都能立刻斷定那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果然是爆炸啊。」
  伊達咬緊牙關,懊惱地低聲說出這句話。
  沒有被強光吞沒的週邊建築物,則是被爆風炸毀,隨即遭到強光吞噬。
  每個人都看得倒吸一口涼氣,全身不能動彈。多達數萬人居住的市鎮中發生了大規模的爆炸,居民的生存機率低得令人絕望。這是戰後最大規模的慘案。
  「趕快計算出爆炸中心位置。」
  將眾人從絕望的咒縛中解放出來的,是伊達這句無異於大喝的指示。聲響再度回到了陷入一片沉寂的管制室內。「已經算出概略的中心位置了。」一名操作員出聲報告。
    「在哪里?」
    「……是峰島勇次郎的研究所。」
    伊達的拳頭重重打在桌上,翻倒的杯子跟筆筒掉在地上,砸得乒乓作響。
    「果然是他!早該不管什麼特別監察條例,直接把他抓起來才對!」
    「……不過這也可能是恐怖行動,是某人為了殺害峰島勇次郎而幹的。」
  「那也一樣,放著這麼危險的人物不管,實在是愚不可及……慢著,把畫面按停。」
  伊達看著還繼續播放的衛星畫面,臉色登時大變。先前因為被爆炸的強光與煙霧遮住,而看不到市鎮的情形;到了現在才總算可以從煙霧的縫隙間,看到爆炸後的情形。
  這時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被夷為平地,連一磚一瓦都沒剩下的爆炸痕跡。從煙霧之間可以看到的光景,實在太過殘酷了。
  然而讓伊達說話聲音變僵的原因並不在此。
  「不對,不是這個,一格一格往回卷。」
  「啊,遵命。」畫面的時間慢慢倒轉。「停,沒錯,就是這裏的畫面,把這邊的煙霧縫隙放大。」
  操作員遵照伊達的指示,將他所指定的地方放大顯示,並經過電腦處理後,讓畫面變得越來越清晰。
  管制室內湧起了一陣跟先前不同的嘈雜聲。
  「……真不敢相信。」
  伊達茫然地喃喃自語。
  放大的畫面上所照出來的,既不是被夷平的大地,也不是斷垣一殘壁。在這片被夷平的大地、爆炸理應最為劇烈的正中央,可以看到峰島勇次郎研究所的模樣跟以前沒有絲毫差異,若無其事地留在那兒。


  同日十五時二十分。
  三架直升機從荒野上飛過。來自下方的熱氣流擾動,逼得飛行員在駕駛時分分秒秒不敢大意。然而目前的情勢又不容許他們走陸路前進,曾經是市鎮的大地被炸成一片荒野,車輛完全無法進入。
  即使三架直升機都做過特殊耐熱處理,但仍然無法完全阻斷熱量傳導,令坐在裏面的人們滿頭大汗。
  「……真慘。」
  岸田博士一邊擦汗,一邊看著這片曾經是市街的荒野,流露出悲傷的眼神。
  伊達也一樣看著這片荒野,但他不發一語,只將染上了憤怒色彩的目光投向直升機的去處。彌漫的煙霧至今還遮住那附近一半以上的視野,景色也因為高熱而扭曲,但仍然不時可以看到煙霧內的景象。他們的目的地——峰島勇次郎的研究所,是在這片發生過大爆炸的土地上,唯一還保有原形,因而顯得極為異常的建築物。
  「就快要到了,外面的氣溫是一百七十度,請準備好防護服。」
  在飛行員的告知下,所有人一起穿上閃著銀灰色光澤的耐熱防護服。這種從頭到腳完全蓋住的防護服,能在高熱環境下長時間保護人體。
  跟氣流搏鬥了一會兒後,直升機還是成功降落。如果不是A D E M這種經過特殊處理的直升機,多半不可能降落吧。
  所有人打開艙門,下了直升機。空氣因高熱而搖晃,讓眼中所見的整片光景都呈現十分異常的扭曲狀態。就算穿著防護服,汗水還是不停地冒出來。
  「趕快去搜索峰島勇次郎,要趕在其他搜索部隊來到之前把事情辦完!我們沒有時間了。」
  這就是伊達之所以不惜冒險派遣調查隊強行來到研究所的理由。不能給其他人任何干涉的餘地,要徹底掌握主導權,搶先一步將峰島勇次郎的危險科技,送到完全無法跟私利私欲扯上關連的地方加以管理,這就是A D E M,不,是伊達所下的結論。
  唯一平安的研究所並非完全沒有受到損傷。建築物表層被高熱溶解,天線跟一些比較細的柱子也遭爆風炸飛。然而建築物仍然保有原來的形狀,玻璃窗也沒有破損。看來多半是用了勇次郎聽發明的科學技術,但就算如此,仍是極為異常。
  「跟通古斯大爆炸中的現象很類似啊。」
  「嗯,的確,一百年前是有過類似的事件。」
  一九零八年,前蘇聯西伯利亞的通古斯地區發生了一起不明原因的大爆炸。爆炸的規模相當於數百枚投擲在廣島的原子彈,將半徑二十公里範圍內的樹林掃蕩一空,面積幾乎足以涵蓋整個東京都。然而位於爆炸中心地的幾棵樹卻不一樣,儘管樹枝被爆風連著樹皮一起扯掉,但樹幹仍保持直立的姿勢,呈現出一種極為奇妙的景象。
  詳細的原因到今天都還沒有查明。事情發生在無人居住的前蘇聯西伯利亞郊外,沒有傷及人命固然幸運,但同時導致目擊率跟查明原因的急迫性大減,也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調查的線索。由不留痕跡的冰質隕石撞擊所造成的假說,雖然算是有相對的可能性,但仍然缺乏確切的證據,到後來甚至出現UFO與黑洞穿越等穿鑿附會的假設。無論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通古斯地區的神秘大爆炸好歹已經有冰質隕石撞擊這個算有科學依據的結論,但真相為何至今仍眾說紛紜,是個非常奇妙的事件。
  「跟那個事件比起來,這次爆炸的規模算是很小,但地點卻是糟糕透頂。發生在森林的通古斯大爆炸造成的死傷人數是零,我們則發生在市區,死亡人數多半已經達到數萬人之多。」
  伊達透過無線電對A D E M的部隊下達指令,緊接著這個還沒有正式命名的部隊俐落地包圍建築物。他們就是將來的反遺產犯罪部隊,簡稱L C部隊的前身。
  「開始攻堅。」
  一聲令下,部隊一齊沖進建築物。用雷射把受到高熱溶解的門板切開後,部隊就像滾雪球似的進入內部。
  攻堅十分鐘後,一樓以上的樓層已經搜索完畢,確定內部安全無虞後,伊達與岸田博士帶著幾名部下踏入研究所內,到目前為止還沒找到峰島勇次郎。
  建築內就像是遭到風暴侵襲似的亂成一團。傢俱與研究用具散得到處都是,看來儘管整棟建築物表面上沒有受到損害,卻終究無法完全隔絕大爆炸所造成的震動。
  「還真慘啊。」
  「是、是啊。」看到眼前的慘狀,伊達是皺起眉頭,岸田博士的表情則顯得心痛。對岸田博士來說,這裏並非只是與工作有關的地方。儘管行動受到穿不慣的防護服限制,岸田博士仍然熱心地環顧周遭。
  「沒有發現任何人嗎?」
  他甚至抓了其他調查員來問,然而到現在還沒有從建築物內發現任何人物。
  在岸田博士忙得不可開交之際,伊達則分析著狀況,思考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爆炸。
  ——是核武嗎?
  狀況確實跟核爆很類似,但有著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沒有檢測出放射線。然而伊達卻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兵器,能夠在這種狀況下造成足以跟核武匹敵的破壞,就連熱壓炸彈也沒有這種威力。想成是峰島勇次郎的發明之一確實是比較能讓人接受,但他總覺得事有蹊蹺。新的狀況打斷了他的思緒。「發現通往地下的通道了!」有人在建築物深處大喊。
  地下室充滿了冰涼的空氣,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
  繼續往前走去,進入一個疑似研究室的空問,各種五花八門的器材擺得十分擁擠。而且這裏似乎也有受到爆炸的影響,整個室內亂成一片,用途不明的機械跟監視器倒得滿地都是。
  整座市鎮應該都已經喪失功能,但由於研究所內有自備發電機,各種測量裝置與螢幕的燈號都在閃爍,看得出依然運作著,此處並沒有喪失文明之光。而在房間中央有著一張狀似醫療器具的床。一名全身赤裸的少女,就像假人似的坐在上頭。看上去只有六、七歲的少女一絲不掛,以看不出意志的眼神,呆滯地看著天花板。第一個趕來床邊的是岸田博士。伊達伸手攔阻,但他不予理會,一路跑到由宇身邊,拿起放在床邊的床單,包住她小小的身體。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岸田博士抓起她的手把了把脈,輕輕觸摸她的臉頰。反應十分薄弱,不,應該說全無反應。不帶任何意志的眼睛始終朝著天花板,看都不看岸田博士一眼。儘管如此,知道她活了下來,仍然讓岸田博士十分欣慰,一邊連連點頭,一邊隔著床單緊緊抱住由宇的身體流淚。
  「捕獲峰島由宇,帶走。」
  伊達則在背後下達了冷酷的命令。


  同日十五時四十五分。
  載著峰島由宇的直升機消失在遠方的天空中。岸田博士也乘坐同一架直升機回去,但伊達卻留在現場。最重要的峰島勇次郎本人還沒有找到,讓伊達藏不住臉上焦躁的神情,心想他多半已經不在這裏了。
    「司令,剛才美軍基地傳來了通訊,還有十二架疑似調查團的直升機正往這兒趕來。」
    「啐,正大光明地搞起越權行為來啦?」
    「對方多半是打算堅稱救人這個理由吧。」
    「哼,明明是平常就放亮了罩子,不斷找機會插手。」
    「要怎麼辦?把他們趕回去嗎?」
  「不,我們就請他們幫忙救助人命吧。在這種狀況下,他們的快手快腳確實很有幫助。如果他們想要介入爆炸中心,就隨便找些理由敷衍過去。傳令下去,要是俄羅斯也提出人命救助的請求就接受下來,讓他們兩邊互相監視。」
  不祥的預感讓伊達心緒不寧。峰島勇次郎引發堪稱戰後最大慘案的神秘爆炸後,留下女兒消失無蹤。這一切實在太過突然,也太過神秘,唯有不祥的預感在他心中形成了一幅明確的未來預想圖。
  這件事想必會讓全球都開始有所動作。為了找出下落不明的峰島勇次郎,為了得到峰島勇次郎所發明的科技,全球各地一定會發生多起犯罪,而日本或許更將成為這種犯罪的核心地帶。
    ——整整慢了五年啊。不,或許應該已經算是及時趕上了。伊達咬緊嘴唇,抬頭看著直升機離去的方向,懊惱著沒能更早創立A D E M。不過他們拿下了峰島由宇,這簡直是堪稱奇跡的僥倖。
  伊達非常清楚這是多麼不得了的幸運。這名少女繼承了峰島勇次郎的頭腦,要應付今後為爭奪峰島勇次郎科技而頻繁發生的犯罪,她多半會成為不可或缺的存在。
  然而伊達的臉上卻沒有絲毫開朗的表情。
  因為非常明顯的是,沒有人可以保證她不會成為比勇次郎更加棘手的火種。


  同日十六時十二分。
  峰島由宇抵達了A D E M。
  這名從地獄生還的少女,被帶到深山中的一處研究所。這棟建築物正極機密地建設中,很多地方的工程都只進行到一半。儘管如此,最優先施工的地下設施也已經完成到可以正常運作的地步了。
  在被帶到這裏的路上,少女的表情始終十分空洞,她唯一一次以自己的意志動到的唯一一個部位,就是那對有著修長睫毛,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少女微微轉動視線,仰望著天空。天空藍得通透無比。她空洞的眼神只在這片刻之中有了光明,簡直就像要將天空的蔚藍烙印在心中,也像是早已料知自己今後的命運。
  這棟給人仿佛水泥塊般無機臂一印象的研究所吞下少女之後,隨即關上了厚重的門。從這一天起,這名還只有七歲的幼童就此失去了陽光。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7 07:42
V - 第一章  強奪


    1


  夜晚的森林中少了往常的寂靜。
  雨聲十分劇烈,強風將淋濕後沉甸甸的樹枝吹得不停搖晃。雨雲之間進出亮得刺眼的閃光,片刻之後響起的雷聲更吞沒一切聲響。
  如果只是這樣,在森林中應該也沒什麼稀奇。
  但今晚卻有著雷鳴以外的轟隆巨響傳遍整座森林,同時還進出紅蓮般的火舌。儘管火焰轉眼之間就被大雨跟強風撲滅,但爆炸聲始終不絕於耳,四處不停冒出新的火光。
  許多樹木被爆炸震倒,就連樹齡高達數百年的大樹也明顯傾斜。森林中的樹木就像被一隻看不見的巨人之手掃倒似的,空出了一條通道。
  仿佛要從這只看不見的巨人手下逃開,一對少年與少女在森林中飛奔。
  少年拉著少女的手,他的年紀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長得一張娃娃臉,眉目頗為清秀。但也許是因為處於被追殺的危險處境吧,臉上看不到往常平穩的表情。
  讓少年拉著跑的少女,年紀也跟他差不多,她那令人看得喘不過氣來的美貌十分引入矚目,但無論是森林中的樹木,還是從後追來的爆炸,自然都不會懂得欣賞。她形狀姣好的嘴唇難受得扭曲變形,及腰的美麗黑髮在被雨淋濕的現在,也成了只會干擾少女奔跑的包袱。
  背後又竄出一次火光,一棵大樹終於承受不住,發出刺耳的聲響倒下了。
  「等、等等,再怎麼說這也太誇張了吧?日本的自衛隊可以做這種事嗎?」
  少年的後半句話被雷聲蓋了過去,但少女已經充分瞭解到他想問的是什麼。
  「的確……看樣子跟先前的追兵不太一樣。」
  『在L C部隊、員警、自衛隊之中,都沒有符合的部隊。是新的敵人嗎?』
  這時傳來了一道男性說話的聲音,是從少女帶在身上的一台筆記型電腦中發出來的。
  「也許吧,不過這……」
  話正說到一半,少女的腳卻絆了一下。在這近乎完全沒有光線的深邃森林之中,她只靠一閃而過的閃電就瞬間掌握住路況,輕易避開各種障凝物,跑起來就像在白天一樣順暢。她的跑動是那麼正確,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要是不知情的人看在眼裏,肯定會以為她看得見黑暗中的景物。而有著這種能耐的少女,如今卻在沒有任何障礙物的地方絆了一跤。
  少年拉了差點摔倒的少女一把。儘管是在雨中,仍然能夠清楚感覺她小小的手就像冰塊一樣冰冷。
  「沒什麼,我沒事。」少女再度開始快跑,但馬上又在沒有任何障礙物的地方絆了一跤。
  「由宇!」
  少女小小的身體還沒摔在地上,少年就搶先抱住了她。
  「我沒事,只是腳絆了一下而已。」
  嘴上這麼回答的少女,右手卻顯得十分痛苦地掐住胸口。
  『已經差不多到極限了。鬥真,你該不會笨到相信她說的話吧?峰島由宇高度的體能,是犧牲耐久力換來的。』
  如果油門一直踩到底,無論是多好的引擎都會壞掉。少女控制身體的方式,是成立在身心兩方面都磨練到極致的絕技上,所以永遠無法擺脫只要任何一個齒輪出差錯,就隨時會全盤崩潰的缺點。
  「我知道,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你要怎麼做?已經不可能再逃跑下去了。』
  抱在懷中的少女,身體輕得如假像一般。視線跟顯得十分難受的少女的黑曜石雙眼交會在一起,讓少年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迷惘,然而這種迷惘只持續了一瞬間。
  「由宇你躲在這裏,絕對不要讓人發現。」
  少年將少女的身體輕輕放到大樹樹幹上一處凹陷的地方,朝著不斷接近的爆炸聲所在方向看了一眼。
  「鬥真,你想做什麼?」
  「我要去殲滅追兵。」
  面對的對手有著足以改變森林地形的戰力,少年卻說得輕描淡寫。
  『推測人數有四十名,其中有多人持用重火器,你辦得到嗎?』
  「我試試看。我想大概沒問題,不要擔心。由宇你在這裏休息一下。」
  少年拿著小刀,對少女投以柔和的微笑。
  「我去去就來。」
  儘管嘴上說得就像只是要去附近買個東西一樣輕鬆,但從懷中取出的小刀,卻在少年手中握得極緊。
  少年的身影隨即消失在森林的黑暗之中。由宇目送著鬥真的背影離開後,忽然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你笑什麼?』
  筆記型電腦傳來說話的聲音,是複製到LAFI三號機中的電子生命體——風間遼。
  「我只是在嘲笑自己的自以為是。」
  『自以為是?』
  「我當初還以為鬥真可能會變成包袱,可是事實呢?坐在這兒束手無策的人是誰?」
  然而自嘲的笑聲之中,卻也帶著幾分開心的語氣。
  『唔,我本來是認為他可以彌補你不懂人情世故的一面,沒想到他在戰力上也很能派上用場。』
  「我再怎麼不懂人情世故,也沒有糟到要靠他來彌補。」
  『就是沒自覺才最難搞……也罷,我問你一句話。你既然推測他會礙事,為什麼還讓他跟來?當然答案我也能料得到幾分就是了。』
  「既然猜到就不要多問。」
  『可是你卻沒把這件最重要的事告訴鬥真,等時候到了才說可就來不及了。』
  「因為萬一有需要,我打算自己解決。」
  『你帶他一起走不就是為了預防沒辦法自己解決嗎?』
  由宇沒有說話,風間也沒有繼續追問,而是換了一個話題:
  『你的身體已經接近極限了。當初我們沒有料到追兵會有這種程度的戰力,而且也沒有料到得在惡劣的天候下,長期間在戶外活動。』
  「我休息一下就可以繼續行動。」
  『也許是這樣沒錯,但是你還能像以前那樣戰鬥嗎?今後是無法避免劇烈戰鬥的,這你應該瞭解吧?我知道你有容易自責跟自傷的傾向,可是這也該有個限度。』
  「沒有這回事,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
  『是嗎?可是現在在跟追兵戰鬥的人是誰?說他是被你的自責傾向連累可不為過。』
  「……你有點太羅唆了。先別說這些,差不多該是那個反應出現的時候了吧?」
  由宇看了看LAFI的螢幕。其中一個視窗顯示著一張空照圖,在綠意盎然的山區中,有著一個只能稱為荒野的空間。該處顯得非常奇妙,看上去就像曾經有過某種巨大的力量,將周圍的一切都往外掃開,才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檢測到同樣的波形了。』
  就在風間說話的同時,荒野的中央也標上了標記。
  『就在跟先前一樣的位置,發出了有著同樣波形的訊號。你擔心那也許是在重演十年前慘劇的可能性,看來正與日俱增啊。』
  「這裏有著勇次郎的線索,不,更有可能是峰島勇次郎本人就待在這裏……嗚!」
  由宇再度陷入沉默。但這次並非拒絕發言,而是咬緊了嘴唇,幾乎說不出話來。在胸口的手指掐得比剛剛更深,急促的呼吸吐出溫熱的空氣,在森林內冰冷的大氣中泛白擴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由宇的心跳慢慢穩定下來,呼吸也不再顯得紊亂時,周遭已經只剩下風雨聲。
  「……爆炸聲停了?」
  『是他開始慢慢能將鳴神尊運用自如了嗎?不,還是說……不管怎麼說,這種變化實在很有意思。』
  「你指的是什麼?」
  『我是指阪上鬥真使用鳴神尊時的能量反應。』
  螢幕上顯示出鬥真揮動鳴神尊的模樣。影像立刻轉換為色調從藍到紅的漸層色,與熱顯像的畫面十分酷似。
  『這就是他造成的能量反應。我想你自己看也知道,顏色越紅就表示能量越高,這樣你就知道鳴神尊周邊以及切斷面上的能量高得多麼誇張了吧?完全沒有理由可以解釋為什麼能弄出這麼高的數值。』
  「那是質子衰變造成的99.99%質能轉換,數值當然會高了。」『99.99%?連核子反應也不可能達到那麼高的質能轉換率。不對,更重要的是你說那是質子衰變?難道說鬥真的武器作用並不是斬斷物體……而是讓原子核產生衰變?這怎麼可能?』
  「懷疑的話你大可繼續觀測,看能不能測出伽馬射線。」
  『不,可是只靠物體跟物體的摩擦或衝撞,怎麼可能引發這種變化……不對,這麼說來鬥真的武器……』
  「沒錯,裏面含有磁單極。磁單極的品質高達正常質子的一京倍,除非用上磁單極的反物質,不然應該是破壞不了吧。」
  『人類已經發現這種物質了嗎?全球科學家群起尋求,最後還是放棄,認為只存在於理論上的物質,卻在幾百年前就已經鑄造成那把小刀?說來還真夠諷刺,而且他竟然還能當成武器運用自如?』
  看著雨中的少年身影,風間發出陷入思索的聲音。然而他很快又換了個話題,不,應該說是重新提起先前的話題:
  『他已經慢慢能夠駕馭鳴神尊,能夠駕馭禍神之血,你卻還是不把帶他一起走的真正目的告訴他嗎?』
  「改天吧……改天我會說。」
  有著鬥真身形的人影,在雨中停下腳步,確定周圍已經沒有敵人之後,也不顧一些長得比較低矮的樹枝劃破自己臉頰,一路快步跑回由宇所在的地方。「太好了,由宇,你沒事吧?有人來過這邊嗎?」「嗯,我沒事,你呢?」「總算是擺平了。」
  鬥真帶著跟去時一樣的笑容回來,看起來沒有受傷,手中也不再握著鳴神尊。
  然而他全身卻沾滿連豪雨也沖刷不掉的深紅色鮮血。


    2


  搶案發生過後八小時,現場仍然冒著黑煙。一棟巨大倉庫的牆壁與地板上,有著血跡、彈痕,以及爆炸的痕跡,顯然發生過大規模的戰鬥。平常緊閉的天花板因爆炸而半毀,讓亞利桑納沙漠的強烈陽光照進倉庫之內。
  大概是有化學物質在燃燒吧,消防活動到現在都還沒結束。
  這忙碌的現場中,卻有一名女性獨自穿著便服站在那兒。應該是嫌天氣太熱,一直用帽子扇著臉。當她看到倉庫內的慘狀,流露出一種無法分辨是苦笑還是厭煩的表情。
  這名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性——艾莉西亞•新井,戴著一副樸素的眼鏡,一頭金髮隨手往後綁緊,這種不花心思裝扮自己的風貌,令人產生女強人的刻板印象,但那將襯衫胸口往上挺起的胸部,配上硬梆梆的刻板印象,反而顯得更加誘人。
  「地方還真大。」
  這個感想並不是讚賞,而是由怠惰的感情所組成。事實上也是沒錯,倉庫確實大得令人厭煩。由於邊長達到八百公尺以上,平常都是使用電力驅動的小型車輛在倉庫內移動,但現在地板上散滿了各種碎片,讓人只能以徒步方式行進。
  「敗得可慘了。」
  聽到這耳熟的聲音,艾莉西亞朝站在身後的人物敬了個禮。對方是一位體格壯碩,年紀五十歲上下,給人陽剛印象的男性。
  「這不是海莫斯局長嗎?」
  美國國防情報局(注:Defense Intelligence Agency,縮寫為DIA)局長道恩•海莫斯,臉上的表情比平常更加嚴峻。
  「也就是說,這個事件有嚴重到得讓DIA局長,親自來到亞利桑納這種荒郊野外?」
  海莫斯面色凝重地承認。他以下巴指了指要去的方向,兩人並肩走在還留有濃厚戰鬥痕跡的倉庫內。
  「在這裏極機密開發的兵器被人偷定了。」
  「被偷走了哪一些呢?」
  艾莉西亞看著寬廣的空間,問出心中的疑問。她雖然先動員過腦中豐富的兵器類知識,但在這個巨大的倉庫之內,有可能進行開發的兵器種類實在太多,讓她無法篩選。
  「數量我不能說,不過在這裏開發的兵器裏頭,違法使用了十三項從B級到D級的遺產技術。現在回想起來,這個數字實在很不吉利啊。」
  「從B級到D級,整整用了十三項?」
  艾莉西亞再次看著這個大得誇張的倉庫,思考這裏建造的到底是什麼兵器。
  除非大部分的空間都沒有用到,否則在開發與製造上得用到這種特大號倉庫的兵器,也就只有核子動力航空母艦了。然而這個倉庫位於亞利桑納沙漠的正中央,不可能會挑這裏來建造航空母艦,何況幾年前才剛配備幾艘尼米茲級核子動力航空母艦(注:美國的一種多用途大型航空母艦,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戰艦,所有這個級別的艦艇都是以核動力推進)。接著艾莉西亞說出了唯一一個符合這些條件的兵器名稱:「難道說……被偷的是《自由》?」「這可是最高機密,照理說不該那麼輕易讓你知道的啊。」
  從艾莉西亞口中聽到最高機密之中的最高機密,令海莫斯的表情變得苦澀。
  「不,我只是聽過謠言。老實說我本來還以為是牽強附會之說……」
  「我不是責備你,你會知道也不奇怪,所以我才會把你叫來這裏。」
  接著海莫斯就將一份檔交給艾莉西亞。
  「這是《自由》所追求的最終規格,其中九成已經完成了。」
  艾莉西亞一邊留意不要絆到腳下的殘骸,一邊迅速看過檔,但看到一半,翻閱檔的手就停了下來。皺起的眉頭讓她誘人的氣息打了些折扣。
  「這些規格是真的嗎?」
  當艾莉西亞從檔中抬起頭來,藍色的眼睛裏多了一種與先前不同的感情。那種帶著幾分厭倦的表情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緊迫感。
  「艾莉,真正的問題,在於連總統都不知道這件事。不,甚至就連這裏在建造《自由》這回事,他都完全不知情。」
  ——也就是說這是軍方的獨斷獨行了。
  如果說CIA是直屬總統的諜報機關,那麼DIA就是歸軍方管轄的諜報機關。
  軍方暗中開發的最高機密兵器被人偷走,而且還是一項有著惡魔般功能,甚至不能在國內公開的兵器。艾莉西亞一邊留意不讓自己內心的動搖顯露出來,一邊將預測變更為確信。
  海莫斯臉上的表情則沒有什麼改變。他跟艾莉西亞一起走在冒著黑煙的倉庫之內,繼續說了下去:
  「這裏面塞滿了峰島勇次郎的遺產技術。現在美國需要的,是對應低強度衝突的武力。由最新電戰科技控管的最新兵器與情報戰,在低強度衝突中都缺乏成效,這點在上次的戰爭中已經充分得到證明。可是《自由》不一樣,在對應低強度衝突上是極為突出的。」
  「局長,請恕我直言,我很懷疑這種荒唐的規格,用在應付混進市民之中進行的恐怖活動、或是在都市內展開的遊擊戰時,是不是真的有效。」
  艾莉西亞以強烈表達出這段談話用不著提場面話的眼神望向海莫斯。
  軍方所追求的方針,始終放在如何確保自身安全的同時,對敵人造成物理上或心理上的打擊。不管哪一個國家都一樣,想要擁有威力強大的武器,而且最好是全世界威力最強的武器,而美國的這種欲望又特別強。從這項兵器的規格之中,也找不出其他的目的了。
  現在軍方獲得最大成果的,就是以SBCT(注:Stryker Brigade Combat Team,旅級戰鬥隊)為代表,確保了靈活機動性的部隊。然而這種方針的部隊缺點,就是犧牲了火力。但是這項《自由》的規格如果能夠完成,就可以輕易地解決這些難題。
  「如果您要辯稱這是用來對應低強度衝突,那我想先前的Leptoneta似乎還比較有說服力。這項武器看在我眼裏,只覺得軍方是想打第三次世界大戰。」
  海莫斯停下腳步,像是放棄什麼似的搖了兩、三次頭後,看向艾莉西亞:
  「……艾莉,你說話還是一樣不留情面啊。沒錯,你說得都對,但是現在問題並不在於這些地方。」
  海莫斯頓了一下,接著才以凝重的語氣說了:
  「這項在極機密狀態下開發中的惡魔兵器,被一群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傢伙,從這裏輕而易舉地偷了出去,這個事實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艾莉西亞點了點頭,這正是她最想知道的事情。這麼重要的兵器被人輕而易舉地偷走,可不是一句驚人就足以形容。從現場的慘狀來看,搶走這項兵器的集團是以實力突破了最高層級的戒備兵力。對方不但揭露了美利堅合眾國傾全力隱瞞的秘密,通過了嚴密的戒備,甚至還在引發大規模戰鬥之後,成功地將遺產兵器奪走。從這個角度來看,可以說對方的實力比起《自由》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自由》現在已經落入這群來歷不明的傢伙手中……難保不會演變成史上最可怕的危機。不,或許這項危機已經開始了。」
  「一點兒也不錯。」
  海莫斯點了點頭,對艾莉西亞問道:
  「艾莉,你也算是同行,同樣是這方面的專業好手,不知道你有什麼看法?」
  艾莉西亞再次看了看倉庫內部,接著目光停在某一點上。那是她從剛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的地方。
  「我還沒仔細查看,不過我最好奇的就是那個。」
  在艾莉西亞所指的倉庫一角,可以看到建築物的鋼構已經熔解,而且不是只有一處,倉庫內到處都可以看到物體被高熱熔解的痕跡。
  「解析完成了嗎?」
  「正在加快腳步進行,不過目前的結論是完全無法解析的未知新技術。監視攝影機倒是有拍到幾個片段。」
  兩人之間維持了短暫的沉默,這時可以聽見正在進行消防活動的士兵大吼的聲音。海莫斯撿起了一塊有部分熔解的破片,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接著交到艾莉西亞的手上:
  「艾莉,可以幫我個忙嗎?我想請你去調查《自由》的去向以及偷走它的組織。」
  「要我去?」
  「DIA向你們組織示好,有那麼令你意外嗎?不過要是真讓這麼難纏的組織一直保持神秘,我想你也會很傷腦筋,大概就跟現在的我們一樣傷腦筋。」
  艾莉西亞維持臉上表情不變,交互看了看海莫斯的臉色與手中熔斷的破片。海莫斯所說的話也是事實。
  「由於立場問題,我是不能公開提供協助……」
  「要去哪里?」
  艾莉西亞也懶得勾心鬥角,直接把話題進行下去。
  「謝謝你,我就知道你不會坐視不理。至於要你去的地方,目前已經列出了幾個候補,我想請你到其中可能性最高的地方。前陣子這個地方才剛發生過問題,我們跟對方政府的關係也變得很敏感,我想辦起事情來是會有許多難處,不過……」
  「是日本嗎?」
  「沒錯。如今那裏已經不再是淪為亞洲落後國家的戰敗國,而是遺產技術與相關犯罪的聖地麥加,全球最熱門的地方。」
  「我明白了。」
  「事態是分秒必爭,我會派STRIKE EAGLE-F 15E送你過去。」
  「這可多謝了。」
  海莫斯輕輕拍了拍艾莉西亞的肩膀。艾莉西亞摘下眼鏡,再次環顧倉庫的內部,讓還冒著黑煙的倉庫慘狀映照在她藍色的眼眸中。凝視了整整數秒鐘之後,艾莉西亞轉過身去,快步離開了現場。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7 07:43
(V-1)


  3


  「峰島由宇逃出去了。」
  一名老人以沉重的語氣如此宣告。
  「這是絕對不能發生的事情,事態可是非常嚴重啊,伊達。」
  另一名壯年男子把話接了下去。
  伊達坐在室內中央一張被十餘名男性圍住的椅子上,靜靜地聽著彈劾罪狀的發言。有人狠狠瞪視他,有人擺出一張苦瓜臉,有人將憤怒表露在臉上。眾人面對伊達的表情十分多樣,但沒有任何一樣表情是友好的。
  「事情已經發生了一個禮拜,我們卻沒有從你口中聽到任何好消息,這是怎麼回事?」
  耳中聽到的話聲不但不友好,還充滿了露骨的敵意。
  「要是那丫頭打算找我們報仇怎麼辦?」
  「更重要的是,如果被其他各國知道該怎麼辦?這可不只是損及國家顏面而已啊。」
  「要由誰來負責?我可是從當初就一直反對這樣的處置。別大費周章地把她關在地下,早早殺掉不就沒事了。」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只顧著保身?實在太難看了。」
  「你在胡說什麼?我只是……」
  這場名為對策會議的爭吵始終沒個了結,卻也沒有任何人提出關於追拿峰島由宇的具體對策,有的只是責難伊達與推卸責任的話。
  伊達微微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地聽著他們之間的談話。不知道是認為他的這種態度顯得太傲慢,還是無法忍受他絲毫沒有反應的模樣,一名老人用力拍了拍桌子:
  「伊達,你知道事情有多嚴重嗎?」
  「是,我非常清楚。」
  伊達總算開了口。
  「我們正在盡力處理。推測峰島由宇目前正潛伏于安齊東方面,我們已經設置了臨檢站與搜索班……」
  「不夠。」
  一名老人打斷了他的話頭。
  「同樣的方法已經讓她跑掉幾次了?你真以為靠這樣的手段可以捉到那丫頭?」
  「你以為先進L C部隊跟新的配備花了多少錢了?」
  「虧我們還強行讓特別法案通過,允許使用部分B級遺產,換來的竟然是這種結果!」
  A D E M所擁有的部分特權,讓他們可以採取超越法規的措施。這種特權確實是管理遺產上不能欠缺的許可權,但會有組織不贊同也是理所當然,為此伊達一直將A D E M的組織規模壓在最低限度。要想避免發生不必要的摩擦,這是不能不做的處置。
  儘管如此,不滿的情緒仍然慢慢累積起來,並在本次事件的觸動下一口氣爆發。
  「還不只這樣,N C T研究所半毀,直線特快號控制設施的職員遭到殘殺,警員及一般民眾都出現了傷亡,直線特快號列車的停駛也造成了交通面的麻痹與損害,在人命、金錢與物質面上都受到了重大的損失。」
  責難的話說個不停,然而《希望》市與真目家的名稱卻始終沒有出現。這是因為從某方面來說,真目家應付起來就跟峰島勇次郎一樣棘手,每個人都不想自己提起這個話題。也就是說,在場的言論稱不上是真相。
  「這一連串的事件,你打算怎麼負責?」
  用這種少了真相的空虛言語,不管講了再多負責不負責的話,終究也只是文字遊戲,但伊達當然沒有把這種想法說出口。造成了許多人犧牲的確是事實,伊達的話會比平常更少,也是出於自責的念頭。
  一名老人轉而以溫和的語氣詢問伊達:
  「伊達,你在弧石島受的傷還好嗎?」
  伊達低頭看了看依舊吊在胸前的右手。
  「不會影響到任務。」
  「也許是吧,不過我們也知道你這幾年來有多辛苦。」
  「怎麼樣?要不要趁這個機會休息一下?」
  「可是……」
  「你在A D E M的許可權,就從今天開始凍結。」
  「A D E M只留下最低限度的內容,其他活動全部暫停,當然也不可以調動L C部隊。」
  「今後的處分我們隨後會通知你,在處分下達之前,你就留在住處思過,不,好好休養一下吧。」
  伊達直到此刻才開始向這群老人提出抗議:
  「請等一下,現在不能讓A D E M停止活動。要做的不只是峰島由宇的搜索,其他還有七件案子正在調查,裏面有三件……」
  「伊達!搞清楚你自己的立場!」
  「可是!」
  「我認為伊達先生說得沒錯。」
  聽到這句意想不到的話,不只是伊達,連老人們也都以驚訝的表情望向說話的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進來的,門前站著一位四十餘歲的男性,穿著一身灰色西裝,卻沒有給人死板的印象,也許是因為他有著自己的一套穿衣風格吧。這身打扮穿在他身上,甚至會讓人覺得有點休閒。
  「黑川,我們還沒有叫你進來啊。不,更重要的是你竟然贊成伊達的意見,你真的瞭解自己的立場嗎?」
  「我非常清楚。」
  「既然瞭解……不,我還是先幫你介紹吧。伊達,相信你也聽說過這回事吧?從警方調撥六千人、防衛廳調撥六千人,再加上新徵的三千人,合計擁有一萬五千名兵力的低強度衝突對應組織『海星』,就是由這位黑川謙擔任司令。」
  這時伊達才總算知道這名被老人叫做黑川的男性,胸前所別的陌生徽章是什麼意思。
  「……海星。」
  「相信你也聽說過黑川是多麼有才能吧?從擔任自衛隊軍官的時代,就以史無前例的速度升到上校,在兩年前派遣自衛隊到中東時,還擔任了現地司令官。」
  老人說得十分驕傲,簡直像是當成了自己的成就,而這些功績伊達當然也知道。
  同時他也知道黑川平步青雲的幕後,有著許多不好的謠言,說黑川謙這個人不擇手段,從抓住競爭對手的把柄、設計陷害到動用黑金,所有骯髒事全都做過,才升上了現在的地位。然而沒有人會在人前提起這些事,原因很簡單,因為沒有哪個人的經歷是完全乾淨的,而且就算扣掉這些手段不提,黑川的優秀仍顯得極為突出。
  不管是政治還是軍隊都一樣,清廉潔白的人都當不了領袖。在這樣的世界裏,水質太清澈反而會讓魚活不下去。就算做法骯髒,只要能夠成功,評價也會由貶抑轉為讚賞,再加上兩年前中東派遣時的實戰指揮經驗與實績,更讓他的評價變得極為穩固。
  「我們回到正題吧。黑川,你為什麼反對凍結A D E M?」
  說出這句話的男性,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你明知A D E M凍結之後,許可權就會移交到你手上。然而黑川卻歪了歪頭,裝得一副完全看不懂對方臉色的模樣。
  「簡單地說,就是因為沒有自信……吧。」
  「你說什麼?」
  「A D E M的少數精銳作風有多徹底,我想我非常瞭解。這幾年來他們以這麼小規模的組織,在國內外部進行活動,而且做出了成果,令我非常佩服。然而也由於組織太小,所以有著容易因為一兩次失敗就拖垮全局的弱點。這次所引發的問題,也只是顯現出這個缺點而已。要是這樣就把整個A D E M凍結,難保不會發生混亂,而且把在聯合國獲得高度評價的A D E M撤掉,也有損我國在國際間的體面。」
  黑川帶著一臉看似連螞蟻都不敢捏死似的笑容走到伊達身邊。
  「所以我想從A D E M的做法中,學習對抗遺產犯罪的經驗,因此希望能把目前調查中的七件案子交接給我試試看。可是如果整個組織都被凍結,我就算想學也沒得學了。」
  黑川才剛出現沒多久,轉眼就決定整個會議的方向。
  A D E M的處分就照著黑川的提議定案,僅止於凍結大部分非必要的特權,以及暫停L C部隊的活動。


  4


  「我們這麼久沒見,您也太冷漠了吧。」
  說著黑川就以小跑步從伊達身後追了上來。
  「A D E M好歹沒斷頭,您怎麼還是一張撲克臉?」
  「我的臉一向就是這樣。」
  伊達也真的以一如往常的撲克臉答話,連頭部不轉過去。
  「哈哈,這下可被您將了一軍啦。」
  黑川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哈哈一笑,表情與笑聲中帶著幾分做作。
  「不過您總可以高興一下吧?」
  「我倒覺得這等於是手腳都給扯掉了。」伊達將撲克臉換成了苦澀的表情。
  「您說這是什麼話,腦袋不是還留著嗎?」
  「看樣子你倒是有不少手腳可用啊。」
  「要讓這麼多手腳不打結可是很辛苦的呢。」
  這個惡名遠播的男子以說笑的語氣將伊達的話擋了回去。要在當今的日本新成立一個兵力超過一萬人的組織絕非易事,不是隨便打通幾個關節就能實現的。
  「我們已經有幾十年沒像這樣面對面說話了吧?雖然我們彼此還說不上是上了年紀,不過也已經不年輕羅。」
  黑川的語氣有了改變,發散出一種彷佛懷念著往日時光的氣氛。
  「你倒是變了啊。」
  「是嗎?我自己是不怎麼清楚。以前的我給人什麼印象?」
  「清廉潔白,個性耿直到讓人擔心。」
  「您的意思是說我現在變髒了?」
  黑川的話裏多了幾分自嘲的味道。
  「活在這個世界的人又有誰不髒呢?不管是我,還是你,都不例外。」
  伊達的這句話,讓黑川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間。接著藏在眼鏡下的眼神迅速恢復笑容,並聳了聳肩。
  「不過高官對責任的追究也還真是夠偏頗的了。阪上鬥真的名字一次都沒出現,真不知道該說是徹底還是膽小。前幾天我的一個部隊才剛被那名少年一個人毀掉,但是上頭有做出什麼對應呢?就只有根據特別保護條例發佈一項拘捕令而已。他們就這麼害怕真目家嗎?」
  黑川將這危險的發言說得輕描淡寫,話中甚至順便明白告訴伊達,他已經在追蹤鬥真與由宇的行動。
  「你就不怕真目家嗎?」
  「現在負責亞洲地區的人是真目麻耶,只不過是個小丫頭……這麼說是有點太小看她,不過不管那位幹金小姐怎麼說,現任總帥終究是真目不坐。而他現在並沒有做出明顯的動作,所以我們也就不用在意。等真目不坐開始介入之後,再去想辦法就行了。」
  伊達內心頗為佩服,因為這個判斷非常適當,沒有被真目家的威名迷惑,該掌握到的要點都有掌握到。
  「對真目家這部分,我的意見跟你一樣。好了,外面還有人在等我,我先失陪了。」
  「伊達。」
  從背後叫住伊達的黑川,語氣變得與先前回然不同。
  「A D E M的正義,就由我來繼承。」
  這是他的真心話。從今天見到黑川以來,這還是伊達第一次覺得自己看到他毫不矯飾的表情。站在那兒的黑川謙,跟以往沒有絲毫差異。


  5


  伊達才剛帶著嚴峻的表情從建築物中走出來,就看到八代以滿臉笑容相迎。
  「辛苦了,會議結果怎麼樣啊?」
  雖然說看伊達的臉色就知道沒什麼好結果,但八代還是笑嘻嘻地發問。「凍結A D E M的特權,L C部隊暫停活動。」
  「還有呢?」
  「就這樣。」
  「咦咦咦?」
  「你在驚訝個什麼勁兒?」
  「組織解體、伊達先生卸任、N C T讓渡給別的組織,順便也開除我。我本來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認為至少會有這些處置,還想說這下可得去找下一份工作了呢。」
  「是黑川幫了我。」
  「黑川?是黑川謙?」
  他們定向一部黑色轎車,那是A D E M的公務車。八代為傷勢還沒痊癒的伊達打開了前座的車門。
  「可是這樣一來,實質上跟停止活動沒有兩樣啊。要是介入權跟超法規處置全都不能動用,那遺產犯罪要怎麼辦?我們另外還有好幾件案子還沒解決吧?」
  「這些聽說也是要交給黑川的組織處理。」
  「啊啊,就是那個海星是吧?我看我還是去當黑川先生的秘書好了。」
  「我可沒想到你這個人竟然這麼絕情啊。」
  伊達苦笑著坐上前座。
  「您真是的,我當然是開玩笑的啊。不過……」
  轉動鑰匙,發車起步動作略顯粗暴的八代,臉上的表情充滿了狐疑。
  「讓A D E M沒被當場裁掉的人,真的就是黑川謙本人?這還真不是普通可疑啊。」
  伊達用手撐著臉,注視擋風玻璃前方的景色。五月的天空萬里無雲,行道樹的櫻花已經謝了,展露出耀眼的鮮綠色。
  「這號人物可是有很多不可告人的謠言傳個不停呢。記得他跟伊達先生是同一間大學,而且還在同一學年分別以首席跟次席畢業對吧?你們哪位是首席,哪位是次席啊?」
  「我不記得了……今天是我們多年來第一次再度見面,他還是跟以前一樣。」
  「他從以前就很黑心嗎?」
  「不……」
  伊達眯起眼睛搖了搖頭。
  「他給我的印象是清廉潔白。」
  八代開車的動作微微一亂。
  「清、清廉潔白?請等一下,難道說我的知識是錯的?黑川謙的謠傳都是假的?還是說是別人誤會他了?」
  「不,你的認知應該沒有錯。就連我聽到那些傳聞,也以為是他變了。可是他沒有變,還是跟那個時候一模一樣。」
  伊達深深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
  「您跟他談過了是嗎?」
  「只聊了一下。最後他是這樣說的:A D E M的正義就由他來繼承。」
  停在路口其間,八代隨著雨刷的節奏哼著歌笑了:
  「我一向不相信會隨隨便便把正義兩個字掛在嘴邊的人。」
  「不是每個人講起這個詞都是隨口講講的。今天會議中出席的人裏面,曾經在實戰中以士兵的立場扣下扳機的人,就只有我跟他。」
  伊達難得說出這種可以看成有點感情用事的話,讓八代十分困惑。從A D E M創設到現在,一路走來並不輕鬆,然而光是最近一個半月中接連發生的遺產犯罪,就已經比這十年的總和還要重大。
  八代知道伊達認為自己對時機的判斷錯誤,同意在N C T研究所內進行的腦中黑子實驗,進而造成了《希望》市事件,因此十分自責。他也非常清楚儘管伊達這個人並不會因此就變得懦弱,但也不會對部下與一般民眾的死傷視若無睹,所以慎重地選擇遣詞用字:
  「不過話說回來,海星辦事這麼乾淨俐落,對我們卻又不趕盡殺絕,實在讓我很好奇。當然N C T研究所沒有這麼容易料理啦,畢竟擁有特級許可權的人只有岸田博士,也不能隨隨便便就開除,而且好歹也有U N的第二京都條約在。」
  八代還笑著補上一句「體面這種東西有時候還真能派上點用場啊」。但是說到這裏,他露出略顯猶豫的表情,之後就像被轉成綠燈的號志推了一把似的,踩著油門說了下去:
  「岸田博士曾說過,就因為上司是伊達先生,他才可以放心把N C T所管理的遺產技術託付給您,因為您是一個絕對不會把遺產用在利己用途上的人。」
  伊達露出意外的表情,嘴邊更是浮現出今天第一次微笑。
  「怎麼啦?你這是在安慰我?真沒想到會聽見你這麼說啊。」
  「您就別拿我說笑啦。不過真的沒有辦法嗎?不管怎麼說,在不遠的將來,高層一定會對NCT研究所施壓。」
  「如果有必要,我也會考慮把N C T研究所裏B級以上的遺產資料全部銷毀。」
  「LAFI要怎麼辦?再怎麼說,那玩意可不是銷毀以後裝作不知道就能了事的,而且要追蹤土撥鼠公主也是得……」
  「就算許可權要全部轉移,也得花上一些時間,不用急。倒是存取混沌領域的作業進行得怎麼樣了?」
  八代搖了搖頭:
  「照岸田博士的說法,目前還沒有頭緒。」
  以木梨為首的LAFI技術人員,在之前發生的事件中不是死亡,就是身受垂死重傷,而且參與開發最重要的人物峰島由宇現在更是逃亡中。
  A D E M能掌握到逃亡中的峰島由宇所在位置,靠的不是別的,正是LAFI二號機的存在。當不久的將來,高層對N C T研究所施壓時,無論高層打算如何處置LAFI,都一定要在這之前備份並消除其中的重要資料,並分析混沌領域的內容。如果沒有先做好這些準備,就不能隨隨便便讓LAFI見光,因為那不是尋常的超級電腦,絕對不能讓外界知道它蘊含多麼危險的可能性。
  「我們查出讓黑川的部隊遇上他們兩人的元兇了,看情形是他們發現峰島由宇跟阪上鬥真留下的物品。」
  「地點呢?」
  「是在多賀取山間地帶,一棟山腰上的小木屋。大概是在山腳下的市鎮把各種用品都買齊了,他們只把先前穿在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隨便埋一埋。當時多半是急著逃走吧。」
  聽到多賀取山間地帶,伊達立刻在腦中建構出地圖。地點離《希望》市很近,只根據這個情報,應該很難判斷出他們兩入朝哪個方向前進才對。
  黑川只從遺留物就掌握住他們的動向,還是說真的是在訓練中偶然發現的?就在伊達陷入沉思的時候——
  「伊達先生,情報還不只這些。」
  八代顯得不太好啟齒似的說了下去。
  「這有什麼?」
  「聽說留下的女性衣物,胸部的地方留有血跡……原因是吐血。畢竟土撥鼠公主在《希望》市事件裏實在太逞強了點,這次大概又太勉強自己了吧?」
  伊達開始回想由宇上一次吐血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在他還記得的範圍內,球體實驗室的事件發生時就是最後一次了。
  「畢竟在《希望》市的事件裏,她多次跟密諾娃那幫人大打出手,而且又長時間沒有回研究所調養。累積了那麼多運動量後,安定劑之類的藥應該也是得打吧……」
  「那丫頭太亂來了。」
  輕視自身健康狀態的管理,在戰鬥中絕非明智之舉,而伊達也認為那丫頭並沒有笨到會不知道這點。然而儘管峰島由宇那近乎愚蠢的自責傾向是先前就有的,但她這種傾向會變本加厲,也許就是伊達等人所造成。
  「可是就算這樣,黑川為什麼這麼老神在在?前幾天在森林裏發生的戰鬥,其中一部分重火器絕對有古怪。」
  八代煩躁地輕輕槌打方向盤。
  「但是就算查出他們違法使用遺產,現在的我們既沒有查察權也沒有介入權,根本沒有權力可以制裁他們就是了。」
  「八代,我們原本就沒有制裁別人的權力。」
  「……我知道。是我措辭不當,對不起。」
  車內籠罩在一陣尷尬的沉默之中,但伊達卻顯得不以為意,從懷裏拿出P D A,以熟練的動作進行操作。沒過多久,P D A就開始播放著他要看的影片,而伊達看著這段影片的視線,則極為嚴峻。
  「又是那段影片啊?最近您整天都在看呢。」
  「嗯,連哪一格有了什麼改變都背起來了。」
  十年前偵察衛星拍攝到的那次大爆炸,就在伊達的手上一次又一次地重播。這項由峰島勇次郎所引發的一大慘案,爆炸原因至今仍然尚未查明,而唯一的生存者十年來閉口不提此事,現在更逃亡在外。
  「那丫頭的目的地就是這裏,這裏有著峰島勇次郎的線索。」
  「要不是撞上黑川的部隊,現在應該已經抵達了吧。啊對了,還有一件事。」
  「還有別的事?」
  連伊達也露出疲憊的表情。
  「這叫做禍不單行。如果土撥鼠公主有這個意思,她也許有辦法用科學證明莫非定律吧……我扯遠了。就在剛剛等您出來的時候,收到一項令人好奇的情報,我們要處理的案子可能要從七件增加到八件,而且這一件還特別嚴重。」
  「是什麼事?」
  「聽說美國軍方出了紕漏,好像是某種開發中的新兵器被人偷走了。」
  「……難道是那個《自由》嗎?」
  「目前還沒有查證,不過可能性應該挺高的。但那可是最高機密的遺產兵器耶,都設下了超森嚴的戒備,卻還是被人偷走,而且現在還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偏偏在這個時期啊……」
  「要怎麼辦?諜報部幾乎已經應付不來了。」
  「現在這種最缺人手的時候,這項情報是從哪兒弄來的?」
  八代閉起一隻眼睛說了:
  「是真目家的麻耶小妹妹告訴我們的。這一個禮拜以來一起忙著處理《希望》市的善後問題,看樣子我們已經完全變成好朋友了。」
  「但願對方也是這麼想啊。」
  「您說話還真不留情面啊。」
  「其他七個案子現在就先別管。」
  「咦?」
  「交給黑川處理。」
  「交給海星?這不是把功勞拱手讓人……」
  「八代,我們的目的是什麼?是對遺產犯罪防患於未然,而對於已經發生的案件則要儘快解決。黑川都把話說得這麼滿了,他應該會有所作為吧。不過只有美國的這個案子千萬不能抽手,絕對不行。」
  「我明白了。那麼我這邊的報告就真的到此為止,已經沒有別的了。我們就按照原定計劃開到厚木基地去,這樣可以嗎?」
  通往高速公路的交流道已經不遠了,伊達的手機就在這時響了起來。
  他的應答十分簡短:
  「嗯,是……嗯,我明白了。謝謝,我非常感激。」
  將短暫的對話結束後,伊達只「唔」了一聲,就沒有再說話了。八代不想打擾他思考,把心思集中在駕駛上,但他隱隱約約猜出剛剛的電話是哪兒打來的,機靈地在高速公路的交流道前放慢了速度。
  「八代,看樣子是只有你一個人以為我們雙方成了好朋友。」
  「哇,您會這麼說,就表示剛剛的電話果然是真目家打來的?」
  「我們得去別的地方了,開往成田,一個小時內要到。一、兩項違反交通規則的行為就用特權應付過去。」
  聽到這句話,八代也補上一句:
  「從今天開始凍結,也就表示到今天的十二時為止都還有效是吧?」
  說完就猛力踩下了油門。


  6


  艾莉西亞才剛抵達日本,就已經有兩名男性在前面等著她。
  「您艾莉西亞•新井小姐吧?我是A D E M的伊達真治。」
  她用食指揉了揉太陽穴。
  飛機降落下來還不超過二十分鐘,但全日本讓她最不想見到的人物之一,卻已經出現在她的眼前了。
  艾莉西亞用英文罵了幾句髒話,讓周圍的人們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之後,立刻若無事似的換上滿臉笑容,微笑著握住伊達伸出來的手:
  「看樣子就算裝傻地說『請問您在說什麼?』也是不管用了吧,Mr伊達。我是艾莉西亞•新井,A D E M領導人的盛名我早有耳聞。您為什麼知道派往厚木基地的調查團只是誘餌?」
  「很簡單,因為我們也常用這一招。只要找出頭緒,又肯出錢,想得到情報並非不可能。」
  「的確。看樣子日本確實有著優秀的情報提供者,想來代價應該挺高的吧?」
  「我肯定這份情報值得這個價碼,您的日語學得真好呢。」
  「因為家母再婚的物件是日本人。我想從外表也看得出來,我身上沒有一滴日本人的血統。」
  艾莉西亞說著露骨的挑釁話語,用手指推了推眼鏡鏡框的位置,臉上浮現出表面上十分友好的微笑。


  三十分鐘後,三個人都上了車。
  八代從後照鏡看著坐在後座的兩人,也就是伊達跟艾莉西亞•新井。她有著金色瀏海與水藍色眼睛,也不知道該不該說真不愧是歐美人,體型十分豐滿,但該細的地方卻又很細。一身知性的氣息,卻也沒有少了性感的魅力,相信大部分的男性都會非常歡迎這樣的生意夥伴。
  不知道是不是無意識的習慣,她不時會用手指推推眼鏡。儘管年紀輕輕,能有如此鎮定……不,應該說是不為外物所動的態度,確實是很不簡單。
  「要跟調查團會合嗎?」
  「不用了,我跟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直接關連。」
  對於伊達的詢問,艾莉西亞回答得十分乾脆。
  「可以把關鍵所在的任務內容說給我們聽聽嗎?既然都拿先行的調查團當掩護了,我想內容多半不會一樣。」
  伊達措辭很溫和,但語氣卻不容分說。艾莉西亞隔著眼鏡側眼看著伊達好一會兒,最後總算開口。她說話的時候會將下巴微微抬起,讓八代覺得有點囂張跋扈,或者該說自信滿滿,總之給他一種剛強女性的印象。說來也是理所當然,要是她個性柔弱,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任務有一部分重複,重複的部分是前幾天發生的密諾娃事件善後處理。我需要掌握事實關係,調查損害程度。如果調查結果屬實,美國政府應該會暗中對日本謝罪,至少賠款是少不了。」
  「這話說得簡直就像密諾娃跟美國政府有聯繫一樣啊。」
  「隱瞞也是白搭,不是嗎?利用外部非合法組織的手法,不是每個國家都在用嗎?」
  伊達跟八代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密諾娃是專挑遺產搶奪的非法組織,認為這個組織跟美國有聯繫的想法,終究只是一種臆測。而且既然是非法的組織,官方對於密諾娃與美國之間的管道,應該會完全否定才對,否則難保不會發展成國際問題。這件事是這麼敏感,但艾莉西亞卻承認得極為乾脆.
  「我這麼問很失禮,不過您對自己的立場真的有自覺嗎?」
  「有啊,當然有。看樣子閣下有所誤會,所以我先做個訂正。我不是正規的美國官方人員,所以不管我說出什麼話,都不會是官方發言,也不會超出個人見解的範圍。」
  「唔,這就表示我們必須根據您個人的見解進行判斷了?」
  「您理解得這麼快,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啊。不過我也不會再做出更多發言了,既然不知道貴組織的目的,平白亮出我手上的牌可就太不明智了。」
  「這可傷腦筋了。既然我們可以對您在日本國內的活動目的做出一定程度的預測,站在我們的立場,是非得拘捕您不可。」
  「唉呀,我想日本應該沒有間諜法規吧?」
  「A D E M有。」
  艾莉西亞歪了歪嘴角,再度用英文罵了幾句髒話。
  「真不傀是擅長以政治力實現想法的國家。只不過是遠東地區的一個小組織,卻能讓聯合國出面提出要求,早就讓我覺得有問題了;不過真沒想到竟然還有部分法律沒有公開,這未免太卑鄙了。」
  「因為要是沒有間諜法規,有很多人物都太危險了。只是您的情形應該又有些差異吧。」
  「意思是說你們肯裝作沒看到,放我離開?」
  「我也很想說悉聽尊便,只是不管您要逃走,還是要打倒我們,我想應該都沒有這麼簡單。別看現在開車的人吊兒郎當,他可是十分難纏。」
  「哈哈哈,誇我又不會有什麼好處。」
  八代有點難為情地搖了搖手。
  「喔,也就是說像A D E M這樣的組織,連個司機也身懷絕技?」
  「不,我不是司機……」
  艾莉西亞毫不在意地無視八代的抗議,轉過頭去面對伊達:
  「那,您的目的又是什麼?既然都特地來找我談了,應該是想要做個交易吧?」
  「只要願意遵守三個約定,我們就不會束縛您的行動。」
  「可以讓我聽聽看是哪三個約定嗎?」
  「遵守最低限度的人道精神、讓A D E M派人跟隨,以及接受大腦保密措施。」
  「大腦保密措施?我聽說這是一種在意識與知識上設限的洗腦方式,不是嗎……?第一個條件就是要我遵守人道精神,但第三個條件卻不怎麼人道啊。」
  「不,大腦保密措施跟洗腦不一樣,是……」
  八代想要訂正,但又再度遭到忽視,只是這次忽視他發言的人不是艾莉西亞,而是自己的上司伊達。
  「我方是打算盡可能提供情報,但是其中有些情報是最高機密,不方便讓您帶回本國。」
  「閣下突然提這種條件,我也很難馬上答應啊。」
  「我想我們應該還有談判的餘地才是。」
  聽到伊達這句話,艾莉西亞用手指把眼鏡的鏡框往上一頂,勾起一邊嘴唇笑了笑。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7 07:43
(V-1)


  7


  晶會看到這個光景,完全是出於偶然。
  晶在《希望》市事件中負傷後,就一直住院療養,直到今天下午才總算出院。本來應該會有她的夥伴,也就是其他的先進L C部隊成員來接她,但聽說他們受到緊急召集,不知道到哪兒出任務去了。
  獨自一人被留下的晶,就帶著這種彷佛受到排擠似的心情,來到了A D E M本部。晶身為LC部隊一員,鮮少有機會踏入A D E M本部中以處理事務為主的高階樓層。先前才剛回到日本,立刻就有峰島由宇逃走事件等一連串的任務要忙,讓她一直拖到今天,才能來辦理歸國後的正式手續。
  總算辦完了手續,想說順便去看看她心愛的伊達先生,於是就厚著臉皮,閑閑沒事跑到司令室去,但伊達正好外出,讓她垂頭喪氣地準備回家。事情就是在這個瞬間發生。
  「等等,那是怎麼回事?」
  一開始映入眼簾的,是伊達走在走廊前方的背影。晶才剛在內心喝了個采,就因為看到伊達身旁有個陌生女性的身影,使得她的表情立刻僵住。
  儘管大家多半不會贊同這種看法,但看在晶的眼裏,卻覺得艾莉西亞•新井跟伊達顯得十分恩愛。總覺得他們兩人並肩走在一起的距離太近了點,如果是自己,應該至少會再分開個兩公分左右。
  「啊啊!」
  發現自己差點叫出聲來,這才趕忙按住嘴巴,因為她看到艾莉西亞的手跟伊達的手碰在一起。其實只是把檔遞給對方而已,但從晶所站的角度,卻沒有看見檔。儘管問題可能不是只出在角度上,但晶的疑心正往最糟糕的方向急速發展。
  晶就這樣錯失出聲的機會後,悄悄跟在伊達與艾莉西亞身後。
  ——他們孤男寡女的要去哪里?
  除了伊達跟艾莉西亞以外,其實八代也跟在一旁,但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就連平常他跟伊達定在一起的時候,晶都常會加以忽略,所以處於這種狀況下,八代在她眼中會完全變成隱形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沒過多久,這對孤男寡女外加附帶的一人走進了會議室。
  晶就像貓一樣輕手輕腳地湊過去,把耳朵貼在門上。但由於隔音處理非常完善,根本聽不見裏面的聲音。
  「啐。」
  晶看了看四周,確定附近沒有人後,以樂隊指揮般的動作搖了搖手指,接著就有一道細得像絲線一樣的水流,從她指尖流了出來。這些水並沒有落到地板上,反而像條蛇似的昂起頭來。這是晶所使用的遺產技術武器——水精靈。這種可以自由操縱水流形狀的技術,應用範圍非常大,用途並不限於當作武器。
  立起的水流前端迅速向天花板延伸過去,進入了通風口。運用水精靈操作的水流輕而易舉地突破通風口內複雜的管道,躲過紅外線感應器,將前端朝伊達等人所進入的房間探了出去,而晶的手上則有著從水流前端傳回的影像。用跟光纖相同的要領來讓光產生折射,將水流當作攝影機一樣駕馭自如,正是晶的拿手好戲之一。
  「小意思。」
  但她喜悅的表情又立刻消失。
  水精靈傳來的畫面上,清楚地顯示出伊達與艾莉西亞的身影。
  很不巧的是水精靈無法傳遞聲音,因此晶只能透過想像,來推測伊達與這位來歷不明的女性到底在做些什麼。
  伊達溫柔地請金髮女性坐下,親自端了杯咖啡給她。事實上他只是把八代泡的咖啡順手遞過去而已,但只能想像的晶卻不斷地將想像推往更糟的方向。
  完全藏住自己的氣息,窺探會議室內部的晶,簡直成了一個公私不分,而且濫用遺產的危險間諜。


  8


  「聽說有種叫做《自由》的兵器被偷走了是吧?」
  伊達才剛在椅子上坐下,就立刻切入正題。艾莉西亞輕輕聳了聳肩膀,從套裝內側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型紀錄晶片。
  「《自由》也許確實是一項荒唐的兵器,但是這件事不該單方面怪美國軍方。軍方會產生這種失控行為,原因之一在於他們被逼上了絕路。呃,記得有句成語是說窮鼠齧貓,這樣形容不知道算不算貼切?」
  「您說美國算是老鼠?」
  聽了伊達這句話,艾莉西亞露出了另有深意的笑容:
  「算了,這個話題我們還是晚點再聊吧,首先可以請您看看這張照片嗎?」
  在艾莉西亞拿出來的晶片中所記錄的照片上,可以看到鋼鐵支柱被高熱熔化的模樣。但照片透過巧妙的拍攝角度,讓人無法判斷照片是在什麼地點拍攝的。
  「這種支柱的耐熱溫度是三千兩百度,正常情形下根本不應該熔化的支柱,卻像霜淇淋一樣熔解得非常徹底。敵人用了未知的科技,根據DIA的調查,很有可能是一種遺產技術,不知道你們A D E M心裏有沒有底?」
  伊達的表情變得十分嚴峻。
  「去查證一下。」
  接過晶片的八代走進隔壁房間,將資料傳到N C T研究所。幾分鐘後,八代再次開門走進會議室,將岸田博士的見解告訴伊達:
  「岸田博士表示從照片可以推知,這種武器兼具發出高溫與耐熱的性能,沒有遺產符合這種特徵。」
  「不是遺產嗎?」
  「使用的特殊素材跟功能都大致篩選出來了,但還是不能確定。」
  伊達對艾莉西亞表示事情就跟她所聽到的一樣,而艾莉西亞也顯得毫不懷疑,點了點頭之後說了:
  「您知道M○二○八文書吧?」
  面對這個顯得十分唐突的話題,伊達還是面無表情,而艾莉西亞則看著伊達的表情取樂。
  「您瞼上寫著不希望提到這個話題,看來您的表情就是答案了。」
  M○二○八文書是指五年前所發現的大批峰島勇次郎研究檔。這批偶然讓人發現的研究論文,被無知的發現者丟上了網路,引得全球的科學家、技術人員、政府,甚至軍火商都爭先恐後開始解析。然而隨著研究內容慢慢解析出來,當初的熱潮也轉眼之間消退下來。
  「研究檔上所記載的四十七項技術之中,有四十四項都是已經公開到民間層級的技術,而剩下的三種,也都是些會被A D E M分在E級的貨色,真的是雷聲大雨點小。」
  「哇,艾莉西亞小姐,你真的知道很多很難的日本諺語耶。」
  八代想稍微讓場面緩和一點,但艾莉西亞卻根本不予理會。
  「接下來才是正題。DIA在四年前發現這批文件,實際上是一份經過高度加密的研究檔;之後又花了整整兩年解密。他們在其中發現了一項非常有意思的事實,您認為是什麼呢?」
  伊達仍然沒有說話,只啜了口咖啡。艾莉西亞顯得有點焦躁,挑起了一邊眉毛。
  「Mr伊達,我希望我們的談話可以進行得更快一點。」
  「那就請不要提問,先把貴國得到的結論說出來,我也會簡潔地回答。」
  艾莉西亞把咖啡杯喀啷一聲放下。
  「根據我們的解析結果,記載在這份檔上面的,是一項能夠讓放射能與核分裂連鎖反應失效的技術。檔上只記載了一部分內容,但顯示出這種技術當時就已經完成。如果這是事實……相信不用我說,您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
  「核武失效。」
  伊達信守承諾做出的簡潔回答,讓艾莉西亞滿意地點了點頭。
  「沒錯。這雨點一點都不小,上面記載的發明甚至足以從根本上顛覆全球的軍事平衡。不,還不只軍事面,就連當今由石油資金支配的經濟平衡,也難保不會被顛覆。」
  滿意地點頭之餘,還順手將空了的咖啡杯遞向八代。儘管八代乖乖地倒了第二杯咖啡,但別說道謝了,艾莉西亞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視線始終定在伊達身上。
  「好了,接下來就是重點了。下一步受到矚目的,就是十年前造成峰島勇次郎失蹤的那個事件。那次爆炸的原因到現在還沒查明,但是如果那次爆炸真的是核爆,是他在一瞬間去除了放射能,那代表著什麼?對此美國政府是半信半疑,而且也不希望深究。要是貿然行動,難保不會被解釋成承認解密過的檔內容為真,但是又不能置之不理,絕對不能。」
  說到這裏,艾莉西亞的表情轉為思索,重新蹺起了腳。
  「儘管全面核戰已經有一半化為幻想,但核武嚇阻力至今仍然有著很大的作用。有了這項能讓放射能跟核分裂連鎖反應失效的技術,不管是使用核武的一方,還是反抗的一方,都將失去核武的嚇陰力。這項發明簡直就是惡夢,而這正是美國急於開發《自由》的理由之一。」
  「也許本來是打算剛在和平用途。」
  「哼!Mr伊達您可真會說笑,您認為峰島勇次郎會去想和平這回事?」
  艾莉西亞的手指頭直伸到伊達鼻子前面。
  「還不只這些,四月的球體實驗室又怎麼說?如果那不是恐怖分子所做出的失控行為,而是一開始就要建造成移動型戰略要塞呢?」
  一個半月前所發生的球體實驗室事件,讓全球的核子飛彈一瞬間都被LAFI入侵。
  美國各項軍事機密與國家安全局的資料,都是採用R S A加密演算法來加密,可能的密碼組合多達十的二十七次方以上。要算出這種天文數字級的因數分解組合,應當需要花上以億為單位的年月。
  「要破解軍事密碼是一種近乎不可能的任務,而且核彈頭的管理更是極為慎重,採用需要兩名管理者同意才能開啟的雙重鎖機制。這麼嚴密的核武發射密碼,要如何在短短十幾分鐘之內破解?是網路恐怖行動?是有人失誤?還是前蘇聯的軍事機密外泄?而且還是上千枚的飛彈同時發生這種問題?這怎麼可能!情報操作也許能讓社會大眾相信,但我們是不可能相信的。能夠破解密碼的量子電腦要達到實用化的地步,原本應該還要花上數十年。然而經過這次事件,除非是極度的樂天主義者,不然應該都會覺得量子電腦恐怕已經存在於這世上了。掌管球體實驗室事件的善後處理,之後又讓一切不了了之的,是哪一個國家?這樣說您應該瞭解哪一個才是貓了吧?這能夠怪我們嗎?」

  先前一番話還說得十分冷靜的艾莉西亞,說到最後則帶上了一種近乎怒氣的熱意。然而儘管她說得熱烈,伊達卻仍然默默地喝著咖啡。看到他這種不為所動的態度,艾莉西亞忍不住從沙發上站起,而伊達則看准這個時機插上了一句話:
  「有件事我想問清楚。」
  「什麼事?」
  艾莉西亞重新坐回沙發上。她不用言語,而是用有著適度份量的臀部重重坐下的聲音,來表達自己的不滿。然而下一瞬間,伊達問了一句話:
  「M○二○八文書的加密,真的是DIA的技術人員解讀出來的嗎?」
  聽到這個問題,滿意的表情再度回到了艾莉西亞的臉上。
  「您猜得沒錯,名目上是由DIA的技術人員發現,但提供情報的其實另有其人,而且還是來自網路上。沒錯,就跟先前密諾娃的Cuculus所用的手法一樣。相信您應該知道Cuculus的手法是模仿誰而來的吧?」
  當說得熱烈的艾莉西亞不再說話,沉默便籠罩在兩人之間。
  有人提供研究論文的解密線索,這應該視為峰島勇次郎本人的介入,還是應該當成真的出現了無名的天才,純粹出於偶然地挖到金礦?
  只要回顧這一個半月所發生的事情,而且置身于長年追蹤峰島勇次郎足跡的組織,多半都會選擇前者。更遑論先前因徹底不接觸遺產而保持實力平衡的真目家,都已經開始接觸遺產了。
  艾莉西亞在向八代要求第三杯咖啡之餘,也強調儘管美國不是完全清白,但密諾娃會出現叛徒這件事,誠如她先前所說,與美國政府並沒有關連。
  「美國政府目前最提防的國家就是日本。說得精確一點,是提防真目家以及A D E M。美國政府認為,A D E M可能已經獲得能讓放射能與核分裂連鎖反應失效的峰島勇次郎遺產技術,而且就連量子電腦的技術也已經掌握在手中。Mr伊達,這個問題我一定要請教,請問親手掌握住世界的感覺如何?」
  「您是認為我,不,應該說A D E M真的掌握了這些技術嗎?」
  「誰知道呢?可是……」
  艾莉西亞仔細打量著伊達,頓了一頓之後說了:
  「不管是我國政府還是黑社會,都將您譽為現代武士,因為您就是這麼嚴以律己,行動之中沒有摻雜絲毫利己的考量。可是也正因為這樣,您才更是可怕,因為跟這種人最難交易了。」
  「這是讚美嗎?」
  「沒錯,而且是最棒的讚美。」
  「承蒙各位看得起我,不過我沒有這麼了不起。」
  「您這是在謙虛?謙虛也許是日本人的美德之一,不過現在我可不想領教。」
  「您不懷疑偷走《自由》的組織可能是A D E M嗎?」
  艾莉西亞立刻搖了搖頭。
  「我怎麼想都不覺得各位會選擇這樣的做法。」
  「那答案就很明顯了。既然不是我們幹的,那麼最危險的就是偷走《自由》的組織。然而我們A D E M並沒有得到任何線索,所以剛才那句話並不是在謙虛,而是不折不扣的真相,新井小姐。」
  艾莉西亞注視伊達好一會兒,最後放鬆了全身的力道,把背往沙發上一靠。
  「叫我艾莉就好。」
  八代可以感受到在這句話出口的同時,艾莉西亞也卸下了全身看不見的武裝。
  這一個月來接連發生多起事件,而這些跟遺產有關的事件,是否有著峰島勇次郎本人的參與?偷定《自由》的組織又有什麼樣的目的?不僅如此,問題核心所在的日本更引發了內部分裂,A D E M陷入解體危機,真目家則搞起家庭革命。然而可以確定的是,事態已經開始有了轉變,而且還是有人從數年前就開始準備得極為周詳的事態。
  這整個情形到底是怎麼回事?艾莉西亞自言自語似的嘟嚷了幾句,又重新蹺起腳。她的這種動作應該不是出於故意,但從緊身裙延伸出來的雙腳又白又修長,讓八代隱約聯想到了某部電影名作中的場面。
  「就拿對方偷走《自由》的手法來看,我很難覺得接下來事情會往和平的方向發展。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活久一點,多享受一下人生,所以我才會來到這個國家。Mr伊達,我說完了。」
  艾莉西亞摘下眼鏡,以挑釁的眼神看了伊達一眼。
  「各位要以間諜法逮捕我?還是說我們可以合作?」


  9


  ——穿著緊身裙卻好幾次把腳蹺起又放下,根本是在誘惑人。
  ——還把臉湊得那麼近密談。
  ——顯得極為親密的兩人,最後更是熱情地對望。
  分明是徹底的誤會,但對晶來說這才是真相。
  從位於A D E M本部地下的靶場中傳出的槍聲不絕於耳,裏頭有著一整排寬約一公尺左右的狹窄靶位。
  就在最角落的靶位上,有著一名女性的背影。三八口徑的槍聲沒有停過一秒鐘,一把槍的子彈打完,就立刻換上下一把槍,有如發瘋似的猛扣扳機。儘管動作顯得不經瞄準且粗暴,但幾乎所有子彈都貫穿靶紙的中心。
  合計四把槍的最後一發子彈射偏了,這發子彈沒有打中紅心,只勉強在靶紙邊緣開了個洞。艾莉西亞以煩躁的表情用力放下槍跟耳罩,轉過身去說:
  「被人看著實在是很容易分心啊,尤其是你這種眼神。」
  不知不覺間,晶已經雙手環抱在胸前,背靠著牆壁站在艾莉西亞身後,簡直像是把她當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樣狠狠瞪視。
  「剛做完大腦保密措施就已經讓人很不舒服了。而且你啊,從剛剛就一直在偷看,不是嗎?」
  為什麼會被發現?晶的腦中閃過這個疑問。極細的水精靈水流明明應該不是肉眼能夠察覺、也不會發出聲音才對。然而晶決定跳過這個疑問,先履行當初到這裏的目的。
  「為什麼像你這種外來的人會跑來用A D E M的設施?練習射擊有什麼意義嗎?」
  「我沒有義務要回答你。而且我已經先徵求過了真治,不,是徵求過Mr伊達的同意。」
  「你、你剛剛很親熱地直接叫了伊達先生的名字對吧?」
  「唉呀,那又怎麼樣?」
  就算這種稱呼對外國人來說很正常,就算晶自己平常只要不在他本人眼前,也一樣是直呼真治先生,但現在她把這些全都拋進虛數空間,完全失去了理智。
  這個女的是敵人。原因很簡單,因為她竟能察覺肉眼應該看不見的水精靈,還一步步籠絡伊達,不知不覺間已經深入A D E M組織內部,而且射擊的技術還好得不像話。
  這是一些原本應該極為重要的事項,跟一些無關緊要的瑣碎事項,在晶的腦內被相提並論而得出的結論。
  「你知道鑽石車工是怎麼做的嗎?」
  「就是用高壓水柱去切的!」
  晶手臂一伸,一條如同雷射般的水流筆直地從手指頭發射出去。水流仿佛成了一把銳利的刀刃,將碰觸到的物體全部切斷,更在牆上刻出了一道細而深的斷層。最後艾莉西亞的幾根頭髮也被水流切斷,輕輕飄到地面上。這道連鑽石都能切斷的水柱,就從艾莉西亞的臉頰邊直竄而過。
  「怎麼,對射擊技術那麼有自信?不過那種小子彈的威力實在很有限,你說是不是啊?」
  晶的這句話讓艾莉西亞的太陽穴微微抽動,而她嘴角浮現出來的笑容更是顯得極為好戰。
  「哦?想玩真的啦?別擔心,裝子彈的時間我還肯等,等你準備好了,我再徹徹底底地打垮你。」
  「不勞您費心。」
  艾莉西亞雙手往外一張,立刻就有槍從兩隻袖子中甩出,握到了她的手上。
  「我自己有備用的。」
  槍口流暢地對到晶的身上。
  「哇!」
  槍聲只有一響,而晶臉上震驚的表情也只維持了一瞬間。她得意的表情看在艾莉西亞眼中顯得十分扭曲,事實上也真的有所扭曲,因為一道厚達十公分的水牆就隔在她們兩人之間搖晃,還可以看到被水壓擋住而失去動能的子彈,在水中搖來擺去地慢慢下沉。
  「高水壓的水可不是只能拿來攻擊啊。」
  「看樣子確實是呢。」
  艾莉西亞冷笑了一聲,仍接連扣下扳機。但所有的子彈都沒能貫穿高水壓的水牆,走上同樣的下場。
  「不管用不管用。」
  晶搖著手指,擺出一副游刀有餘的態度.在看到對方槍中的子彈打完後,囂張的態度更是變本加厲:
  「已經結束啦?」
  「不勞您費心。」
  艾莉西亞始終保持不高興的表情,從懷中取出槍來,但所做的事情卻只是重現剛才發生過的現象。
  「你會不會太不認命了點?」
  「恐怕還很難說吧?」
  第二對槍的子彈再度打完,然而她的雙手隨即又握好了新的槍,這次是從腰間的槍套拔出來的。她仍然反覆進行著相同作業,但晶臉上游刀有餘的表情卻出現裂痕。彈道毫釐不差,子彈片刻不斷。
  「難道說……」
  晶的擔憂已經發展到可以在視覺上辨認出來的地步。第一發子彈在水牆上打出一個小小的凹洞,在高水壓把這個凹洞填補回去之前,下一發子彈又繼續打在同一點上,把凹洞打得更大、更深。精准地打在同一點上,有如驚濤駭浪的子彈量,成功地將不可能化為可能。
  「哼。」
  丟開子彈打完的槍,再取出新的槍。從懷中、腰後、背上到緊身裙下,艾莉西亞從全身上下不斷取出槍來,始終不讓槍聲中斷。被丟在地面上的手槍數量超過十把後,槍林彈雨在高壓水牆上打出的凹洞,已經進展到水牆厚度的三分之二。
  當地上又多了四把槍時,先前看在彼此眼裏都有所扭曲的對方臉孔恢復了正常,她們已經可以透過貫穿了水牆的洞,直視彼此的臉孔。
  「再見了。」
  雖然水牆只有一瞬間開出洞來,但晶卻覺得就在這一瞬之間,隔著洞口看到艾莉西亞說出這句話。
  槍聲響起。
  毫釐不差的一發子彈發射出去,穿過水牆上的洞,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命中了晶的額頭。
  飛濺出來的紅色液體弄髒了地面,晶的身體緩緩倒在地上。


  八代一來到靶場,就在出入口撞見艾莉西亞。她以冷淡的視線望向氣喘吁吁的八代問道:
  「有什麼事嗎?」
  艾莉西亞用手輕輕把亂掉的頭髮梳過,若無其事地看著八代的臉。八代仿佛氣勢上被她壓倒,退開一步連連搖頭,顯出一副絲毫不敢得罪她的模樣。
  「沒有啦,只是聽說我們家的環跟艾莉西亞小姐起了點爭執。」
  「不勞你費心,已經結束了。」
  「結、結束了是指……」
  「那我先失陪了。」
  艾莉西亞爽朗地離開現場,但才走三步又停了下來。
  「啊啊,對了對了。」
  只扭動上半身回過頭來。
  「可以請你不要隨便叫我的名字嗎?司機先生。」
  說完艾莉西亞就真的離開了。


  八代在靶場裏看到的,是額頭流著血,整個人成大字形躺在地上的環晶。
  「你要死到什麼時候?」
  八代用手指抹起晶額頭上的血。血被抹得乾乾淨淨,她的額頭上沒有半點傷痕,只是稍微有些紅腫。
  「竟然是漆彈……她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把我給看扁了。」
  晶懊惱地咬著嘴唇。
  「這要怪你自己,當然艾莉西亞小姐也有問題就是了。」
  「這我當然知道!」
  看到靶場用具被搞得一塌糊塗的情形,八代也只能苦笑了。
  「報告!我有提案要對上司八代先生說!」
  晶精力充沛地舉手要求發言,八代也姑且問了句是什麼事。
  「我認為那麼危險的女人,還是關起來比較好,最好是關在離真治先生遠一點的南極或北極。不對,最好是把她丟上探測艇,送到火星或是木星去。」
  「其實也不是不行啦,只是如果隨便把她抓起來,跟美國之間的關係難保不會出現裂痕,同時我也不覺得艾莉西亞小姐會乖乖就範。而且老實說,對於她所持有的情報,我們也希望能夠有效利用。」
  晶猛然揪住八代的胸口:
  「我說小八你喔,就是這樣我才說你太天真、太沒用!你為什麼還搞不懂?那個女人太危險了,槍根本只是偽裝,只是用來掩飾她真正的武器!」
  「咦?偽裝?掩飾真正的武器?她的武器不是槍?那又會是什麼?不好意思,我有點呼吸困難了。」
  晶絲毫沒把八代的話聽進去,抓起領帶絞緊他的喉嚨。
  「她有夠危險的!超Dangerous!她戴眼鏡、不化妝、頭髮全部往後紮的髮型,還有那身沒半點女人味的套裝就是武器!那種打扮啊,為的就是在關鍵時刻解開胸口的鈕扣,塗上口紅,然後在男人眼前把頭發放下來給他看!接著再讓男人摘下她的眼鏡,這樣男人就會說你看你這樣不戴眼鏡比較好看,最後她再回說可是這樣我會看不清楚你的臉……就這樣拉近自己跟男人之間的距離!然後整個人壓上去!你懂不懂啊?小八你道行還不夠!一定兩三下就會上鉤,等等,你有沒有在聽啊?」
  「有啊,她這樣有什麼危險嗎?」
  「啥?美國已經把魔掌伸向真治先生了,你知道嗎?那種只要把頭髮鬆開,化上濃妝,摘下眼鏡,再讓她穿上一身養眼泳裝,簡直就成了玩伴女郎的女人,哪里像是個諜報部的人了?而且她有夠危險的,身上偷藏了手槍,怎麼還能走進日本?這不就表示她背後有美軍或是一些不能見光的組織在幫她撐腰嗎?這還不夠可疑?根本怎麼看都不像是平民百姓啊!」
  「你講對了一些,也講錯了一些,不對,應該說你講的話根本就亂七八糟啊,小晶。你是想說她是間諜?還是想來色誘伊達先生的普通女人?」
  「就是一個用了女間諜武器的女間諜,想用美色來引誘伊達先生,從他身上探聽情報啊!那絕對是圈套!也就是說,這是A D E M最大的危機!從剛剛我就一直在講這件事了!」
  八代一邊看著晶演的獨腳戲,一邊雙手在她面前搖了搖,要她先冷靜下來。
  「好好好,我知道了,小晶你說的都對,說得非常正確。可是我們不能把艾莉西亞小姐關起來,所以我打算派個信得過的人跟在她身邊監視。」
  「我不要。」
  「你回答得還真快,我什麼都還沒說呢。」
  「我絕對不要。」
  「你肯不肯當一下貓鈴鐺?」
  「我•鄭•重•拒•絕。」
  「考慮到工作性質,艾莉西亞小姐跟伊達先生見面的機會應該挺多的喔。」
  「……」
  「你們倆的個性其實挺像的,而且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就已經那麼聊得來了。這應該是因為你們個性原本就合得來吧?」
  「……你!」
  「我也不能二十四小時跟在伊達先生身邊,所以他們兩人獨處的機會應該會很多,小晶你覺得呢?」
  「真、真治先生才不是那種公私不分的人。」
  晶自己就因為懷疑而偷看會議室,但這回事她已經忘得乾乾淨淨,把臉撇到一邊去。
  「嗯~可是啊,他家人過世也十二年了,人有時候難免會想要有個心靈的依靠啊。而且伊達先生也是人,難免會有被沖昏頭的時候……」
  八代說到這裏就突然停頓下來——晶那像火焰熊熊燃燒似的表情,讓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我、我說啊,遺產再怎麼說也是極機密的東西,就算是在A D E M司令部裏面,像你那樣光明正大地用在私人用途,可是相當不妙的行動啊,相信不用重讀內務規定你也知道這有多嚴重吧?畢竟你剛剛才簽過名呢。如果是伊達先生,他多半不會容許這樣的行為吧,不過我可以保守秘密,不跟伊達先生報告。畢竟人不能背叛朋友,你說是不是啊,小晶?」
  先這樣稍加威脅之後,八代再將說服的方式轉成給糖果。
  「而且啊,只要跟艾莉西亞小姐一起行動,小晶你跟伊達先生接觸的機會也必然會變多喔。」
  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奏效,晶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10


  這兒有著七名男女。
  這群人不但年紀、身高都不一樣,國籍更是五花八門,但他們之間卻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表情之中都蘊含著堅定的決心。
  「讓你們久等了。」
  一名男性從開啟的門走入。在場的七名男女將視線集中到男性身上,而他則是走到七個人面前一一確認每個人的相貌。
  「路西華、利末安森、別西蔔、撒旦、阿斯莫德、貝芬格、瑪門。說來這還是七原罪第一次全員到齊啊。」
  以基督教教義中象徵七原罪的七個惡魔命名的七人,靜靜地聽著男性說話。
  「亞利桑納一戰確實精彩,不愧是在中東地區令人聞風色變的傭兵部隊。多虧各位的努力,現在《自由》已經落入我們的手中,我鄭重向你們道謝,不過這還只是計畫的第一階段。」
  男性的語氣十分冷靜:
  「今後的戰爭將不再是國家與國家之間,而是回歸到戰爭最原始的層面,也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抗爭。在重視低強度衝突戰對應能力的現在,我們拿到的《自由》正是最強的兵器,是一種在局部戰鬥中有著絕對優勢的王牌。只要有了它,基本上不可能會輸。」
  然而冷靜之中卻有著藏也藏不住的熱情:
  「但是世界的戰爭情勢卻沒有完全轉移到以低強度衝突作為主軸,這是為什麼?」
  「……因為核武。」
  七原罪之中一名妖媚的女性簡短地回答。
  「沒錯,現狀就是大國依舊緊緊抓著對核武嚇阻力這個詞的幻想不放,而其他企圖擴大勢力的各國,也都沒能完全拋開對這種不能用的武器所抱持的幻想,反而致力於核武開發。我們要對這荒唐的現狀劃上休止符。我們必須讓《自由》的重要得到飛躍性的提升,讓我們的實力變得更為穩固。」
  巨大的螢幕上顯示出一段影片。由衛星拍攝的多張照片連接而成的影片,記錄了一座城市被強光吞沒,直到消失為止的過程。
  「相信各位都知道十年前這起在日本發生、犧牲者多達三萬人的意外吧?原因是隕石爆炸?多麼可笑啊。要走向我們理想中的世界,線索就藏在這起意外的真相之中。」
  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
  接著畫面上顯示出來的,是一名少女的身影。
  「而掌握一切關鍵的就是這個女子,她是峰島勇次郎的女兒,也是唯一繼承了那名瘋狂天才頭腦的人物,峰島由宇。」
  「沒想到峰島勇次郎的女兒竟然還活著,真是叫人吃驚啊。」
  一名眉清目秀,臉上卻有著一道大傷痕的男性眯起了眼睛。
  「就連在日本,也只有一小撮人知道這件事,這是全球的諜報機關都不知道的最高機密。」
  「原來日本的情報管理是漏斗的說法,終歸只是謠言啊。」
  這時響起了一個聽起來像是電子語音的奇異聲音。這句話發自一名全身藏在銀色防護服之中,裝扮十分特異的人物。
  「不,這個說法並沒有錯,但管理峰島由宇跟遺產技術的A D E M是特例。然而這個A D EM正因為前幾天發生的事件而處於麻痹狀態,峰島由宇則逃亡在外,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各位同志,我們非得辦到不可。我們要為世界帶來安寧,親手創造出理想國。」
  冷靜的語氣並沒有改變,但內在的熱情卻不斷升溫。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一定要找出峰島由宇,把她抓來。一定要。」
  七原罪就這麼展開了行動。


譯者:邱鐘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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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7 16:35
V - 第二章  遭到破壞的日常


  1


  「轟轟~~~」
  一個小小的孩童在房間裏模仿飛機飛行的模樣,張開雙手精力充沛地跑著。這個孩童並不是淘氣的小男孩,而是一個穿著裙子,還只有四、五歲大的小女孩,儘管如此,她好動地在房間裏跑來跑去的模樣,卻一點都不輸給男孩。
  小女孩從房間乒乒乓乓地跑到走廊上,在走廊深處的一扇門前停了下來。踮起腳轉動門把,開門定進房間。現在明明是白天,但窗簾卻全部拉上,使得房間裏一片昏暗,小女孩要找的人物則面向書桌,背對著她。
  房間裏雖然昏暗,但這名人物並沒有打開電燈。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只見這名人物專心地面對書桌進行工作。
  小女孩悄悄走進房間。正確來說,是她自以為悄悄地走進,她不但踏出腳步聲,還對自己發出噓的一聲,更碰倒了房間裏放的東西,嚴格說來應該算挺吵鬧的,總之小女孩認為自己是悄悄地走進房間。都「磅」的一聲重重地關上門了,還以為自己非常安靜,這小女孩的將來也許不可限量。
  然而小女孩之所以會到現在還認為自己很安靜,這也是有原因的。朝向書桌的背影沒有對小女孩的動作做出任何反應,甚至連頭都不回。
  小女孩小跑步跑向書桌旁的櫃子,靈活地開始爬了起來。儘管動作本身搖搖晃晃,有兩次差點跌下來,但還是勉強爬到櫃子頂上。
  從櫃頂往下一看,目標人物仍舊背對著她。書桌周圍排滿這名人物拿來的各式器材,小女孩不清楚這些器材的用途,只覺得五顏六色的指示燈閃爍發光的模樣非常漂亮,讓她非常喜歡。更重要的是,這名人物在閃爍的光點圍繞下面對書桌工作的背影,讓小女孩聯想到已經再也見不到的父親,令她小小的胸口感到刺痛。
  小女孩看了看下方的目標一眼,露出惡作劇的笑容。一直到最近,她的臉上才總算開始出現笑容。
  「喝啊!」
  小女孩毫不猶豫地從一點五公尺的高度跳了下去,一隻腳伸得筆直,牢牢對準目標跳躍,不,是掉落過去。如果角度再正確一點,簡直就跟特攝英雄片中的必殺飛踢一模一樣。然而這必殺的一踢,卻在離目標只剩幾公分的時候,殘酷地遭到破解。
  「咦?」
  目標人物纖細的手抓住了小女孩的腳踝。
  「你怎麼會發現呢?」
  小女生發出那麼大的聲響,沒發現才奇怪,但對方做出的回答卻更加奇妙:
  「鏡花,你犯了三個戰略上的錯誤。」
  目標人物朝著這名連幼稚園都還沒上的幼兒——橫田鏡花,毫不留情地開始講解艱澀難懂的理論:
  「第一、想用奇襲就要徹底消除聲響跟存在跡象。第二、憑你的體重,用這種高度差能讓對手造成的損傷終究有限,至少該把高度加倍。第三、其實這才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峰島由宇不是你橫田鏡花的敵人。」
  這名人物就這樣抓著鏡花的一隻腳,把她倒吊著提到眼前。
  「孫子有句話說『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考慮到我跟鏡花的戰力差別,奇襲也許算得上正確的選擇,然而要是把最根本的敵我關係搞錯,就完全沒有意義了,你懂嗎?」
  鏡花先前一直瞪大了眼睛聽著由宇說話,但很快又天真地笑著點了點頭。
  「嗯,你的母親曾經吩咐我,如果你做錯事就要糾正。既然你已經聽懂,那就沒有問題了。」
  由宇說得趾高氣昂。
  「不好意思,這種糾正的方法好像有點……」
  帶著苦笑走進房裏的是鏡花的母親橫田和惠。
  「對不起,鏡花又來打擾了。」
  「沒有問題。多虧你提供了現在的生活環境,讓我的作業效率提升了150%,相較之下,鏡花的介入所造成的作業效率低落還不到6%。」
  由宇是真心表示這不成問題,但被她這麼明白地斷言鏡花的行動確實導致工作效率低落,做母親的不禁十分惶恐。
  不僅如此,她還十分擔心地看著到現在還倒吊著的女兒。雖說鏡花年紀還小,不過裙子這樣完全掀開,總覺得在情操教育上似乎不太好。但是看到鏡花就像隨風搖曳的蓑蛾一樣,開心地蕩來蕩去,又讓和惠什麼話都不好啟齒。多種感情交雜在一起,結果就是讓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怎麼了?你擔心嗎?看來要藏匿我們終究是會造成負擔?」
  和惠趕忙搖手否定了由宇的疑問。問她擔不擔心由宇與鬥真的存在,若說不會自然是騙人的,但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到來讓鏡花的笑容變多,再也沒有什麼會比這件事更令做母親的高興了。她失去父親還不到兩個月,卻已經笑得出來,讓和惠由衷地感謝他們兩人。
  「不、不是這樣的,我是想說……這樣一直倒吊著,血會不會上沖到腦子……」她委婉地指出由宇行為中不恰當的部分。
  「說得也是,身為母親會擔心自己孩子,也是理所當然的。」
  由宇很乾脆地認同,於是把鏡花放了下來,不,應該說拋了出去。
  「哇~~!」
  這個萬萬意想不到的行動,讓和惠驚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相較之下,人在空中轉圈的鏡花卻拍手大樂,整個人就這樣轉著圈朝房間角落飛去,一屁股坐上沙發椅。
  「這、這、這……」
  「這是利用離心力,讓太集中在頭部的血液平均分散到全身。我是讓她以胃部為中心旋轉,相信對身體的負擔應該也很小。」
  由宇滿意地點頭,母親嚇得差點昏倒,鏡花則要由宇再來一次,就在這時,鬥真也露了臉。
  「和惠太太,鍋子裏的東西都要煮開了,我就先把火關掉了……發生什麼事?你怎麼臉色鐵青?」
  「啊,鬥真,危……」
  「咦?」
  「喝啊!」
  隨著一聲來無影去無蹤的可愛喊聲響起,鬥真頭部傳來一陣強烈的衝擊。整個人被撞得翻了個跟鬥的鬥真,只勉強看到由宇接住掉下來的鏡花。
  「怎、怎麼回事……」
  鬥真好不容易爬起身來。
  「連四歲小孩都打得贏你啊。」
  等待他的卻是由宇冰冷的視線。
  「都打得贏你啦。」
  鏡花還笑著複頌了一次。


  2


  靈堂響起鈴聲。和惠朝掛在靈位上的橫田健一遺照合掌默禱,靈前放著一個飯裝得高高隆起的大碗。
  和惠的丈夫橫田健一,在四月上旬發生的球體實驗室佔據事件中死去。從他過世到現在,還不滿七七四十九天,直到幾天前,家裏仍有著揮之不去的陰影。
  「鬥真哥哥輸啦。」
  從客廳傳來鏡花開朗的說話聲音,大概是在跟鬥真玩吧。
  「還是跟由宇姊姊玩比較好,跟鬥真哥哥一點都不好玩。」
  還可以聽見鏡花無理取鬧,鬥真則趕忙安撫。
  鏡花吵著要一起玩而讓鬥真傷腦筋的那名少女,始終把自己關在健一的書房操作電腦。
  這名少女美得令人窒息,但她出眾的並非只有外表,連言行與思考回路都與常人大為回異。
  他們倆看起來像是平凡的高中生,但事實並非如此,這點和惠早就看出來了,但她不打算過問。丈夫去世的時候是鬥真陪在他身邊,而那位名叫由宇的少女,更曾經在和惠受到恐怖分子操縱,險些開槍殺死親生女兒時救了她們,是她們母女的救命恩人。
  這兩人的突然來訪,是發生在三天前,那是一個下著春季大雷雨的夜晚。

  那天晚上,門鈴的響聲讓和惠醒過來時,時鐘上的指標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
  和惠正要起身,就發現有人拉住她的右手。女兒鏡花雖然已經睡著,卻始終緊緊抓住和惠的手不放。楓葉似的小手用力握住和惠的袖子,死也不肯放開。
  從失去父親之後,鏡花就成天跟在和惠身後。是喪失至親的傷痛深深刻在幼兒心中,才會產生這樣的行為。只要一沒看到和惠的身影,鏡花就會用快哭出來的聲音喊著母親,一邊哭泣,一邊緊緊抓住母親,要母親別離開。
  所以就連現在和惠也十分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撥開鏡花的手,去迎接深夜的來訪者。會在這種時間登門拜訪的,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更何況家裏就只有母女倆相依為命。
  「對不起喔。」
  可是也不能這樣放著不管。和惠輕輕撥開鏡花的手,來到玄關前面。而且她莫名地覺得這乍聽之下再平凡不過的門鈴聲,其實極為急迫。
  可以感覺到門的另一邊有人。和惠吞了吞口水,看了一旁防盜門鈐的螢幕一眼,隨即發出驚呼聲:
  「鬥真!」
  她趕忙開啟玄關的鎖,把門打開。
  「對不起,對不起,這麼晚了還來打擾。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全身濕淋淋又髒兮兮的鬥真,懷裏更抱著一名多半是昏了過去的少女,纖細的四肢都無力地垂下不動。和惠先是覺得這名少女十分眼熟,接著馬上想起她就是在球體實驗室事件中跟鬥真並肩作戰的少女。
  「究竟怎麼了?」
  儘管十分震驚,和惠仍然請他們進入家中。兩個人身體冰冷,嘴唇凍成紫色,全身都在顫抖。而且鬥真身上還有著雨水沖刷不去的血跡。
  和惠立刻去放熱水,讓由宇跟鬥真先後進去泡熱水澡。她沒有問事情經過,如果有必要,他們兩人應該自己會說。
  由宇直到隔天晚上才醒過來。她踏著搖搖晃晃的腳步來到和惠面前,請她允許自己使用丈夫生前所用的電腦。和惠一邊擔心由宇的身體狀況,一邊二話不說地答應了。
  他們兩人到現在都沒有主動說明詳細的事情經過,想來一定是不願把她們母女拖下水。儘管如此,他們還是非得到這兒來不可,從她調查丈夫留在家裏的電腦這件事來看,也許是上次的事件中還有事情沒有解決。
  再加上客廳中傳來鏡花的笑聲,這世上還能有什麼東西比這更重要呢?


  3


  五月的天空藍得萬里無雲。
  麻耶歎口氣,敲了敲眼前的門,但沒有人回應。也不知道是電池沒電,還是原本就壞了,舊式的門鈴按了也不會響。再次敲了敲門,還是沒人回應。
  其實她早就料到了,早料到三天前失蹤的鬥真不可能還待在這裏。然而她就是覺得坐立難安,最後還是跑來這兒。明知沒有意義,還是任性地要求憐從自己以分鐘為單位編排的繁忙行程中,擠出些許空檔。
  真要找出什麼理由,大概就是為了整理心情。
  麻耶在鬥真那間廉價公寓的房間門前垂頭喪氣,猶豫了一會兒後,終於用從憐那兒要來的鑰匙開了門。
  ——什麼都沒有。
  這是看過鬥真房間後,麻耶心中產生的第一印象。會有這樣的感想,並不是因為麻耶過慣富足的物質生活。相信就算一百個人看過這個房間,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對這個感想有異議。鬥真房間裏的物品就是這麼少。
  會有這樣的印象,原因並非只在於傢俱或日常用品很少,而是鬥真的房間裏根本沒有生活感。四坪半的房間絕不算大,但待在裏面不但不覺得狹窄,反而像剛搬家前後的房間一樣,就是顯得空蕩蕩,也有點像電影佈景搭的那種沒有人味的房間。
  「還真的是什麼都沒有呢。」
  麻耶在房間的正中央坐下,環顧四周。房間裏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讓她感受到鬥真的存在,甚至讓她有了認為鬥真曾住在這裏,根本是搞錯了的想法。
  然而這不可能是誤會,鬥真確實在這棟廉價公寓裏住了半年。
  麻耶從包包裏拿出一支手機,這是鬥真的東西,是真目家的人員在先前救出鬥真時回收的。要是至少有把這支手機交還給他,現在也許就有辦法聯絡了。明知後悔沒有任何意義,但就是感到後悔。麻耶猛力地搖頭,好不容易揮開這些思緒。
  在隨手折好的棉被旁邊,放著唯一一個引人注目的奇妙物體。
  那是個仿心臟形狀的坐墊。麻耶拿起它,整個人坐到棉被上面,將坐墊抱在胸口開始思考。
  麻耶已經想起封住一年半的記憶。從那以來,麻耶心中有個左思右想都得不到答案的疑問。
  父親將鳴神尊交給自己保管,到底是安什麼心?
  到頭來,《希望》市所發生的事件,不,其實從更早以前就是這樣,自己終究只是被父親玩弄于股掌之間。一年半前的慘案是父親一手主導,為了引發鬥真的禍神之血所做的必要安排,而父親多半也是為此利用了自己與鬥真之間的兄妹之情,到這裏她還推測得出來。
  儘管這一個星期忙著處理《希望》市的善後問題,但麻耶還針對鬥真的母親做了調查,這是她先前不曾積極查過的事情,可惜沒有查到任何詳細的情報。
  十二年前發生的事情,是否就是真目與峰島彼此間恩怨的開端?【腦中黑子】、峰島勇次郎的畢生研究、禍神之血、鳴神尊,幾個關鍵字在麻耶腦中轉個不停。
  然而這些字眼終究只是憑空打轉,並沒有轉化為明確的樣貌。
  一周前,政府官方根據一項名為特別保護法的法規,發佈鬥真的通緝令。由於父親不坐從中介入,就算動用了麻耶的影響力,也沒有辦法阻止這項命令的發佈。
  鬥真在《希望》市地底殺死多名A D E M士兵與真目家人員,之後更癱瘓了海星的一個中隊,儘管沒有再出現死者,仍然造成三十余名士兵重傷。雖說是雙重人格,但加害者是阪上鬥真本人的事實,終究是無可辯解。不,正因為是雙重人格,如此危險的人物才會被列入特別保護法的拘捕對象。
  客觀地加以判斷,如果當事人是麻耶不認識的人,她應該也會毫不猶豫地將此人列為特別保護法的對象之一,而事實上他也確實受到了通緝。不論鬥真多麼善良,就算那些都是另一個人格所為,就算這些對麻耶來說都是真相,事實卻不是如此。
  ——想知道真相,就去敲真目家的門。
  麻耶獨自垂頭喪氣地在心中反芻這句話。
  說穿了,這些年來自己終究是連事實與真相的差異都沒分清楚,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機械式地處理跟自己沒有關連的客觀事實罷了。
  麻耶身邊的人開始將她視為真目家第二把交椅的時間點,是一年前繼承了亞洲地區情報網的時候。因為亞洲情報網也就意味著日本,意味著A D E M與峰島勇次郎,意味著如今已然控制了全球的遺童。
  然而勝司打從一開始,就對繼承人之爭沒有興趣。
  北斗知道勝司背離後,對麻耶說「美國那個國家太麻煩了,就送給你。E U那邊是沒辦法,就由我來處理。」而且還在掛電話前補上一句——
  ——勝司老哥終於沉不住氣啦?我是沒關係啦,反正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會這樣了。
  原本以為已經被自己超越的兩個兄長,都是早就知道了。早已知道真目家中自己所不知道的某些事情。
  由宇跟鬥真說要追查峰島勇次郎而離開,父親也說終於抓到他的尾巴。峰島勇次郎有了行動,先前一直連是生是死都不為人知的瘋狂科學家,終於有了行動。
  麻耶越想越不安。
  「而且……還有《自由》。到底是誰,又是怎麼偷走的?」
  同時發生的這起遺產搶奪犯罪,是麻耶將情報放給A D E M的。然而她釋出這項情報時,卻沒列為遺產相關情報,而是列為軍火搶案。
  到現在自己竟然還在遵守不可以跟遺產扯上關係的家訓,讓麻耶陷入自嘲。
  然而在《希望》市,於眼前展開的血腥慘劇,化作鮮明的恐懼,深深刻畫在心中。
  不坐命令自己的侄女可麗兒殺死她的親生父親,也就是自己的弟弟。沒有自主意志的少女聽從不坐的命令,面不改色地親手斬殺自己的父親。而不坐仿佛真的覺得十分愉快,打從心底笑著看她揮刀。那就像是——
  ——那就像是另一對鬥真跟自己,生死與一切行動全都任由父親擺佈,光是想像都令她心生戰慄。
  「哥哥……」
  麻耶從窗戶仰望天空。
  不知道鬥真跟由宇現在是不是也在別的地方,抬頭仰望這片藍天?相隔十年後再度嘗到自由滋味的少女,會懷抱什麼樣的心情仰望這片天空呢?


  4


  荻原誠忍著呵欠,看著老師像只熊似的在講臺上晃來晃去。從他結實的身體與身穿體育外套的模樣,不管是誰看了都會猜是體育老師,但他其實是教物理的。也不知道他那粗壯的手指是怎麼寫出那麼細的字,只見黑板上寫滿物理方程式,讓荻原誠覺得這世上真是充滿了神秘。
  其實荻原自己也不尋常,他是A D E M為了監視阪上鬥真而派來的秘密諜報員,但身穿制服的現在,怎麼看都只像個長相英俊的平凡高中生。然而就算外表得以蒙混,好色的個性終究藏不住,如今他在女生心中的評分正急速暴跌。
  「……所以事情就變成這樣了。總之,十年前發生的隕石大爆炸,吞沒了整個市鎮,造成三萬人以上的居民死亡,是戰後最大的災害。只是這爆炸是不是真的由隕石造成,其實還有人抱持著懷疑態度。」
  然而老師的話題卻朝著跟教科書無關的方向發展。不,對自然界中不可思議的現象尋求科學根據,倒也不至於算不上物理教學的一環,但終究是沒有多少關連。
  荻原以昏昏沉沉的腦袋想著,記得老師是從加速度的話題,轉到物體掉落,然後再講到隕石,之後就不太清楚了,眼皮已經重到隨時都會合上。
  「類似的事件先前其實也發生過,就是發生在西伯利亞郊外的通古斯事件,應該有人聽過吧?突然發生神秘的爆炸,讓半徑二十公里內的樹木全都被炸倒,原因就跟日本的這次爆炸一樣,是因為巨大的冰質隕石掉落。爆炸規模比日本的事件還要大,畢竟半徑二十公里已經足以讓整個東京毀滅了。幸好那次爆炸是發生在森林裏,沒有鬧出人命,所以也沒有造成太大的混亂就是了。」
  荻原再次忍住呵欠。
  原本還想猛力舉手說「老師,我不同意這個說法。」並當場爆料在日本的爆炸是峰島勇次郎幹的,看看能不能排遣一下無聊,但既然做了大腦保密措施,就算是開玩笑也說不出口。
  「不管是通古斯還是日本,都從爆炸發生過的地方發現被燒成玻璃狀的土壤,所以也有人認為是核爆。除此之外,甚至還有人說是某國的陰謀或UFO爆破說之類,真的是從還算像樣的說法到穿鑿附會的都有。不過說來應該還是隕石說比較妥當吧。」
  還從題外話又離題到更遠的話題去了。這名老師上課總愛講這些怪力亂神的科幻話題,學生們早就習以為常,每個人都不為所動。
  「哪里妥當了?有夠天真。」
  隕石說是社會上最普遍的講法,但是冰質隕石兩次墜落到地球上的間隔只有短短數十年,發生的機率可說是天文數字級的低,越想越覺得就連51區地下關著抓來的外星人,或是金字塔是古代人用超能力建造而成這類憑空杜撰的說法,可信度都還高得多。
  只是說歸說,一直到幾天前荻原自己也對隕石說深信不疑。但那種天真的過往,早已從他的腦子裏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只有在A D E M內的機密情報等級上升,受到限制的總類增加,以及因為知道許多根本不想知道的秘密而平添無數麻煩而已。
  而且這還不是因為優秀的表現獲得上級肯定而晉升,純粹只是因為A D E M的人力資源受到太大的損害,所以自然由沒病沒痛的荻原往上遞補。就只是這樣而已,薪資跟階級都沒有提升。
  ——真的假的?還有這樣搞的?至少也該幫我加個薪吧……
  荻原的牢騷只在心中悄悄發過就算。基層下屬的悲哀籠罩在他的背影上,也只有在這種時候,荻原會將符合自己真實年齡的疲憊表情顯露在臉上,但是班上當然沒有人注意到這種事。
  「講這個有點離題,不過我爺爺的初戀物件,以前就住在那個發生爆炸的市鎮裏。爺爺每次都跟我們炫耀他老婆很漂亮,只是他拿出來的照片裏,照的都是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害我們每次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原本就已經偏掉的話題又偏得更遠,荻原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還低下頭掩飾。要是坐在他前面的學生有出席,就可以用來當掩護。不過黃金周都結束一個禮拜了,那個位置卻還是空空如也。
  「說正經的,阪上那小子到底是怎麼了?」
  小聲跟荻原說話的,是坐在空位隔壁的長穀川京一。
  「誰知道呢?聽說有跟學校請過假啦。不過我說啊,那個老師為什麼每次都會扯遠啊?」
  「這不就是興趣嗎?他老早就這樣了,畢竟我們學校裏怪怪的老師很多啊。」
  「這學校也太沒有緊張感了吧。」荻原將心一橫,決定不再掩飾,老實不客氣地大大打了個呵欠,出席表上會怎麼寫他也不管了。反止八代的命令只說跟鬥真同時轉校未免太露骨,要他在學校再待一陣子,所以不用多久,他就會離開這間學校。
  「唉,都是鬥真不來上學,害我連想要打個瞌睡都找不到掩護。」
  「我打算今天去阪上家裏看看,你要不要一起來?」
  「好啊。」
  簡單地回答之後,荻原就趴到桌上去了。這陣子老是不分晝夜地加班,監視目標消失的現在,留在學校的任務已然成為他寶貴的補眠時間。
  「不知道那小子出了什麼事啊?」
  荻原其實知道京一這個問題的答案。
  「誰知道,可能是沒心收假的五月病吧?」
  但嘴上卻只隨口敷衍,因為這項情報不能洩漏出去。
  ——不過話說回來,長穀川人還真不錯。鬥真至少也該跟這小子聯絡一下吧?
  荻原打從心底這麼認為。鬥真雖然為人隨和又善良,但荻原總覺得他本質上其實非常冷漠。並不是說鬥真壞心眼或陰險,甚至正好相反,這種惡質的部分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說穿了就是對別人沒有興趣。看在荻原眼裏,總覺得鬥真缺乏一般高中生最常掛念在心上的情緒,例如希望別人對自己有好感,在意別人用什麼眼光看待自己,又或者討厭孤獨等等。
  然而現在荻原決定換個想法。他自己也是再過幾天就要突然轉學,儘管為了掩飾,應該還會聯絡幾次,可是跟這一個月來其實挺照顧自己的長穀川,應該不會再見面了。等這個任務結束之後,自己就要回到負責善後處理、應付各方打來的抱怨電話,以及隱密行動任務的日子。
  「虧這個缺還挺不錯的耶。每天都可以看到貨真價實的女高中生,這種機會以後可能都不會再有了,而且還可以打瞌睡。」
  「你在跟我說話嗎?」
  荻原一個人嘀咕個不停,讓京一用一種看著怪東西似的眼神看著他。
  「沒,什麼。啊,他家是在那個轉角彎過去的地方嗎?」
  「不知道他在不在?」
  轉過轉角之後,最先映入兩人眼簾的,是一部跟狹窄巷道極不搭調的大型轎車。
  「哇,是賓士,好大啊!」
  京一非常吃驚,荻原則在內心啐了一聲。
  ——賓士S級特別款,而且還是防彈車款,這肯定是真目家的非正式外出用車。不過一輛名貴轎車大剌剌地停在這裏,又哪里非正式了?
  這輛銀色的賓士停在破公寓前的巷道裏,實在是突兀得不得了,讓荻原忍不住歎了口氣。
  咒駡著來錯時候之余,荻原思索要怎麼把京一從這兒哄走,最後決定先絆住他再說。接著再從幾種候補方案中,挑出成功率較高的手法開始執行。
  「啊,我肚子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說完還很刻意地按住肚子,在樓梯旁邊蹲下身去。
  「:.喂,不要假裝沒看到。」
  從荻原身旁走過的京一,用背影訴說他不只是假裝沒看到,而是根本不想奉陪。
  鬥真的房間位於公寓二樓,而在樓梯間跟荻原兩人擦身而過走下樓來的,是一名年紀跟他們差不多,令人眼睛一亮的可愛少女。
  不過看到這名少女,荻原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高興,而是覺得震驚。
  ——來的果然是真目麻耶本人啊。
  擦身而過之際,麻耶的目光在荻原臉上停留了一秒鐘左右,從表情看得出她知道荻原是誰。
  看到她這種表情,荻原察覺到自己的真賣身分已經被麻耶看穿了。
  目送麻耶的背影離開後,京一擺出一副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說啊,剛剛那是……」
  「應該是認錯人了吧?思,沒錯,一定是這樣。」
  「我什麼都還沒說好不好?」
  「咦?啊,嗯。我看你一定是……對啦,把她錯認成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你在說什麼鬼話?剛剛那個正妹長得很像真目麻耶對吧?前陣子我才剛在雜誌上看到,所以記得很清楚。」
  「就說你認錯人了啦,真目家那種雲端上的人,怎麼可能跑來這種破爛的公寓?」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別見色忘友了,好了,趕快上樓去啦。」
  「看到那麼正的女生,竟然做出這種反應……你真的是荻原嗎?」
  儘管嘴上嘮嘮叨叨地念個不停,京一還是任憑荻原將自己一路推到鬥真的房間前面。敲門跟按門鈐的兩種方法都試過,但房間裏沒有任何回應,感覺不到有人在的氣息。
  「看樣子是不在啊。怎麼辦?要留個言嗎?」
  「嗯?也好啊。」
  京一在便條紙上留言的時候,荻原閑著沒事做,但他的手機正好就在這時響了起來。
  「喂,有什麼事嗎?」
  『嗨,現在有空嗎?』
  他以沒勁的聲音接起手機,果然不出所料,是八代打來的。
  「我現在超忙的。」
  『你正好有空啊?那太好了,我有急事要你去辦,可以幫我跑一趟嗎?』
  「我要上學。」
  『反正鬥真應該不會回到原本的學校上學,你已經不用再去了,明天就轉學吧。』
  「有什麼事?」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有兩、三項隱密任務,可能會有一點點生命危險,不過憑你的本事應該沒問題吧?我現在就把資料傳到你的P D A上。』
  「哪里會沒問題,我可完全搞不懂啊!」
  顧慮到京一的視線,荻原稍微拉開了距離。
  「啊,你儘管講電話沒關係啦。啊,也對,我也打打看阪上的手機好了,雖然他多半會推說自己剛好待在收不到電波的地方就是了。」
  把寫了留言的便條紙塞進門縫之後,京一帶著一臉不抱期望的表情拿出手機,按下鬥真手機的號碼。荻原則是才剛從京一身邊走開,就聽到八代補上一句『那拜託你了』之後,隨即掛斷手機。蔌原把手機塞進制服口袋,回到京一身旁。
  「啊,有通有通,那小子不知道會不會接手機?」
  這時傳來一陣手機的來電鈴聲,正好跟京一歡呼的聲音重疊。
  「啊,這不是阪上的來電鈴聲嗎?是我幫他設定的。不知道是不是他正好回來?」
  京一從二樓探出頭去,朝公寓前的道路看了一眼,目光卻跟一名意外的人物交會。
  先前與他們擦身而過的女性——真目麻耶,站在賓士車的前面抬頭看著公寓,手上握著一支跟鬥真同樣機種的手機,響著同樣的來電鈴聲。
  大概是察覺到京一跟荻原的視線代表著什麼意思吧,麻耶臉上的表情明顯地寫著糟糕兩字。
  ——真目家的千金小姐犯下這種失誤,還真是糗大了啊。
  本來還聽說她很優秀,也不知道是名過其實,還是不擅長應付這種狀況,又或者是還沒擺脫《希望》市事件的陰影。
  ——不過剛剛的表情還挺可愛的嘛。
  儘管如此,抬頭仰望的麻耶臉上猶豫的表情也只出現一瞬間,緊接著立刻收起手機。原本還以為她會若無其事地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就這樣上車離開,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麻耶竟然又從樓梯上了樓。
  京一整個人還僵著不動,會有這樣的反應十分正常。這名長得非常像知名公眾人物的正妹,竟然拿著鬥真的手機,而且她當時還正準備坐上高級車,難保京一不會把她從「很像」升格成「就是她本人」。
  麻耶帶著僵硬的表情接近他們兩人。
  「兩位是哥……是阪上鬥真先生的朋友嗎?」
  事態發展得如此迅速,讓京一只能乖乖點頭。
  荻原也為了公私兩方面的理由點了點頭。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7 16:36
(V-2)


  6


  賓上S級特別款高級車盤踞在家庭式速食店小小的停車場上,讓到店裏消費的顧客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從店裏隔著窗戶看著這幅光景的荻原,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疲勞感。
  「您怎麼了嗎?」
  坐在對面的麻耶以奇異的眼光,不,應該說是以懷疑的眼光看著荻原。
  「這個嘛,該怎麼說呢,總之就是真的很誇張啊。」
  有錢人真是沒常識之類的這種話他死也說不出口。為了掩飾真正的想法,只好隨便看看功能表;身旁的京一則整個人持續僵在那兒,僵硬得幾乎讓人覺得拿鐵鎚來敲一下應該就會碎掉。其實也不能怪他,畢竟正在兩人眼前的人物,可是連雜誌或電視上,都很少有機會看到的真目家超級幹金小姐。
  麻耶說想聊聊阪上鬥真的事情,於是請他們坐上了那輛大得突兀,而且開起來完全不會搖,穩得讓人嚇一跳的車,這是十五分鐘前發生的事。不知不覺間演變成說要找個適合邊吃飯邊聊的地方,於是兩個男生就找了一間還算漂亮的速食店,儘管他們其實只來過兩次,卻死要面子地說自己常來,這是十分鐘前的事。仔細想過之後,後悔該讓麻耶來挑吃飯的地方才對,則是五分鐘前的事。這時荻原也總算冷靜下來,反而有心思去觀察對店內一切都覺得新奇的麻耶。
  「哎呀,憐!這種功能表真是嶄新的設計,連熱量都有記載。」
  大家閨秀的千金小姐,朝著坐在身旁一名眉清目秀,但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物說話。這個人他們也有見過,就是黃金周假期前,開著黃色F40跑來接鬥真的那位沒常識人物。
  「不過話說回來,這價錢怎麼這麼貴?如果這是一般學生的生活水準……」
  「麻郎小姐,單位不是美元,是日圓。」
  「咦?日圓?這麼便宜?我就是覺得不應該這麼便宜,才以為一定是美元。」
  「另外再補充說明一點,憑一般學生的消費水準,這樣的餐廳已經算是高級的了。」
  「可是他們兩位說平常常來這兒。」
  「這就叫做死要面子,請您想成是一種男性無可奈何的習性。」
  對面的兩人話說得很小聲,但內容全都聽得到。不,看樣子麻耶真的以為自己在說悄悄話,但旁邊開F40的那個人則顯然有自覺。荻原身旁的京一到現在還僵著不動,這番話肯定也沒有聽進去。
  好不容易每個人都點完了餐,麻耶立刻切入正題:
  「先前我也提過,可以請兩位告訴我,阪上鬥真先生在學校的日常生活是怎麼樣的情形嗎?」
  「呃,在聊這個以前——」
  京一充滿興趣地問了:
  「請問您跟阪上是什麼關係?」
  「咦?這個……呃……」
  麻耶大傷腦筋,讓視線到處亂飄,接著大概是想到藉口吧,兩隻手拍了一下。
  「我、我想起來了,是有一次老毛病發作,因為腹痛而昏倒的時候,承蒙他救了我。」
  ——喂,這也太假了吧。
  荻原差點就直接吐槽下去,但還是勉強忍住。
  「啊啊,是這樣啊?」
  京一聽得連連點頭,但馬上又小聲地問了荻原一句:
  「喂喂,問一下,肚子痛的老毛病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一種病嗎?不是古裝劇的用語?」
  「我哪知道,剛剛我用這招的時候你還裝作沒看見咧。」
  「這種腹痛呢——」
  這時旁邊那位開F40的人插了話,大概是麻耶的秘書之類的部下吧。
  「據說是泛指肋骨神經痛、肝痛等胸腹之間的疼痛,以及膽結石、胃痙攣等等的症狀。麻耶小姐當時是因操勞過度引發胃痙攣而昏倒,正好被阪上先生救起。」
  這位秘書真是無懈可擊。
  荻原心想雖同是秘書,但這個人跟擔任伊達秘書官、也是自己上司的八代,真是天差地遠。
  「那麼我們可以開始談談他在學校的情形了嗎?」
  麻耶說完就朝京一送出極為迷人的微笑。荻原幾乎完全不知道鬥真在學校是怎麼過的,所以主要都是由京一獨自陳述。
  麻耶聽得極為認真,臉上表情寫明瞭不想漏聽任何跟鬥真有關的大小事情。
  ——丟下這麼可愛的妹妹不管,還讓她如此操心,那小子實在太糟糕了啊。
  只是物件根本不在這裏,就算想咒駡也是白搭。


  7


  昏暗的房間裏響著敲打鍵盤的聲音。位於地下的房間既沒有窗戶,也沒有人工的燈光,只有藍色的間接照明燈在牆上反射出微弱光線。然而對待在這裏的人物來說,房間的明暗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她活在與光無緣的世界當中。
  「呼。」
  朝倉小夜子之所以會歎氣,並不是因為肉體上的疲勞,而是來自於精神上的無力感。當然這幾天來一直關在房問裏,一心一意地面對電腦,確實是留下了不易消除的疲勞沒錯。
  「好難……真的好難應付。」
  然而跟努力卻得不到絲毫回報的工作比起來,肉體的疲勞根本沒什麼了不起。只要能獲得具體成果,肉體的疲勞馬上就會因為喜悅而消失無蹤。
  「這就是LAFI?」
  小夜子眨了眨看不見東西的眼睛,再次歎了口氣。
  上級指示眼前的當務之急,就是找出懂得操作LAFI的人才。
  就連N C T研究所內,懂得如何操作LAFI的人也是少到數得出來,如果進一步要求能夠充分運用LAFI的功能,那更是只有兩個人符合這個條件。其中一個人已經在前幾天發生的事件中死亡,另一人則因為身為研究所的總負責人,而且在操作LAFI上的能力終究有其不足之處,考慮到這兩方面理由,並不適合由他擔任開發管理面的負責人。
  A D E M選出了幾位比較可能適任的人選,讓他們去接觸LAFI,小夜子也是其中之一。這等於在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出一兩個能弄懂LAFI的人才,算是一種死馬當活馬醫之下的提拔,但小夜子只深深體會到自己多半無法回應上級的這種期望。
  ——這不是身為凡人的我能辦到的。
  想到由宇能把這玩意運用得像是自己的手腳般純熟,就讓她打從心底覺得佩服,想來木梨應該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人才吧。
  憑自己的本事,倘若只是在團隊之中做些基本操作,倒還勉強過得去,但如果只需要這種程度的技術人員,N C T研究所裏已經有好幾個人了。
  不過這也是情有可原。連說明書都沒有,就要他們去弄懂以從未聽過的理論做出來的電腦,這種事頂多只有一小撮天才辦得到。尤其LAFI的構造極為特殊,稱為混沌領域的核心部分更是讓人完全無從理解。
  「程式碼跟資料之間竟然沒有明確的區分,哪有這樣的啦?」
  她忍不住說了喪氣話。當然了,自言自語是無法改善事態的。
  「……莫名其妙。」
  當她整個人趴在桌上時,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啊,我在,請進,門沒有鎖。」
  小夜子趕忙起身,用手梳理一下亂掉的髮型。她透過手上傳來的觸感,成功地掌握住自己的髮型大概梳成了什麼模樣。
  「好久不見了。」
  門打開後傳來的聲音完全出乎小夜子意料之外,讓她呆了半晌才答出話來:
  「……這聲音……難道是星野先生?」
  「啊啊,你還記得我的聲音啊?真令人高興。」
  「哪里,救命恩人的聲音我怎麼會忘記呢?啊,請你隨便找個地方坐。」
  「我哪里是什麼恩人,當時我什麼都沒做啊。」
  小夜子察覺得到他害羞地搔了搔自己的一頭短髮。就算眼睛看不到,憑氣息跟聲音,也能猜得出幾分。
  「我們有一個月沒見了吧。從那個弧石島事件發生,竟然已經過了這麼久,真是讓人不敢相信啊。」
  小夜子的臉色黯淡下來,那是一段她想忘也忘不了的回憶。一個月前發生在弧石島上的無人多腳型戰車Leptoneta失控事件,造成大量的犧牲者,小夜子則是Leptoneta開發團隊中唯一的生存者。
  「啊,對不起,害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不會,沒有關係,我認為這段記憶不可以忘記。對了,星野先生會來到這裏,就表示您也進了A D E M?」
  「對啊,結果那件事發生之後,我也回不去自衛隊。我是知道保守機密的重要性啦,不過聽說那種叫大腦保密措施的處置會限制人的言行,總覺得實在有點可怕。」
  小夜子點點頭。
  「我也是一樣的情況。」
  開發團隊的其他成員全都死於非命,又回不去之前上班的公司,連個商量的物件都沒有。
  「我原本還以為這種位於地下一千兩百公尺的秘密基地,只會出現在電影裏面。不過就連這裏,上個禮拜也鬧出了很大的事情,啊不對,應該說發生過慘案,不是嗎?」
  小夜子默默點了點頭。要說待在這樣的職場不會覺得害怕,那自然是騙人的,可是自己終究沒別的地方可去。就算被惡夢嚇醒,因為已經做了大腦保密措施,連想去找心理醫師也辦不到。
  「就算覺得難受,待在這裏至少說得出來,心情上也會比較輕鬆,而且這裏還有專屬的心理諮詢師可以提供諮詢。再加上想到還有星野先生在,就讓我覺得很放心。」
  「咦、啊,能讓你這麼說,我也覺得很高興的。」
  小夜子感覺得到星野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息都變得開朗起來。
  之後他們就互相聊起彼此的近況,聊得非常愉快。而弧石島這三字始終沒有再度出現在他們的會話中。
  「朝倉小姐,情形怎麼樣?弄得懂怎麼用嗎?」
  星野才剛走出去,岸田博士就接著進來。
  「對不起,憑我的能力,恐怕是幫不上忙。」
  小夜子覺得過意不去,低頭道歉。
  「不,沒關係的,不用這樣鄭重道歉……」
  小夜子的眼睛看不見,但對於話中的言外之意反而更是敏銳。她聽得出岸田博士的這句話中,有著比以前更為濃厚的焦躁。
  「發生什麼事了嗎?」
  「唔,朝倉小姐真是敏銳啊。瞞你也不是辦法,我就先把事實告訴你吧。」
  接著她就從岸田博士口中得知A D E M所受的處分。
  「頭現在勉強還算掛在脖子上,可是也不知道可以掛到幾時。所以我希望最好能在一個禮拜之內搞定LAFI。」
  「我也不希望A D E M被裁撤,可是我實在不太清楚這跟LAFI之間有什麼關係?」
  「啊啊,說得也是。該怎麼說好呢?A D E M的司令伊達先生雖然在各方面要求都很嚴格,但他對自己卻更是嚴格。遺產技術有著一種幾乎可以稱為魔力的吸引力,而像伊達先生這樣能不被這種魅力沖昏頭的人,實在非常罕見。」
  岸田博士的言外之意,就是難保接任者不會濫用遺產技術,不,應該說他認為接任者十之八九會加以濫用。這個理由讓小夜子非常認同,但同時也覺得一個禮拜的期間實在是太短了。
  「我也會盡力試試看,不過真的請您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不好意思,硬把這種壓力帶給你。」
  「哪里,我不要緊的。不過,請問一下,真的沒有什麼有望的人選嗎?」
  「目前最擅長使用LAFI的人就是我,可是我的本事也沒什麼了不起。」
  「沒辦法請外來的人幫忙嗎?當然前提是對方要值得信任就是了。」
  看樣子岸田博士也有想過這個可能性,但他還是搖了搖頭。
  「老實說考慮到各方面的條件,情形很不樂觀。對了,記得由宇有說過,之前有位姓橫田,在球體實驗室工作的男性,他在電腦方面的才能連由宇都大表肯定,甚至還說希望能找他來取代木梨。」
  「橫田先生是嗎?橫田,橫田……」
  小夜子覺得對這個姓有印象,但一時想不起來,使她陷入思索中。
  「該不會是橫田健一先生?」
  她猛地站起身來,甚至沒有發現椅子被自己弄倒。
  「你認識他?」
  「沒有見過面,可是我有讀過橫田先生的論文。就是這個。」
  小夜子按了幾下鍵盤,叫出一份資料。
  「讀過這個人寫的論文後,讓我覺得他真的是天才。可是我覺得真正了不起的地方,不在於論文有多高深,而在於這篇論文有多好懂。就是這篇論文讓我搞懂量子加密技術的理論,在這之前我明明還一頭霧水呢。」
  看過小夜子顯示出來的論文後,岸田博士沉吟了一會兒。
  「嗯,確實非常了不起,這種才能是由宇跟勇次郎都沒有的。竟然埋沒了這樣的人才,萬惡的根源就在於日本對於技術人員普遍缺乏肯定啊。」
  「有一位海外研究者是這樣評價橫田先生的——能把量子力學教到小學生都搞得懂的,就只有橫田健一了。我也這麼認為,他真的很擅長用一般人都聽得懂的話,講解高深的理論。」
  岸田博士思考了一陣子。
  「橫田先生在球體實驗室是擔任LAFI一號機的管理者,也許他會有留些資料在裏面。」
  但話才剛說完,岸田博士又搖了搖頭,打消這個主意。
  「不,前陣子才剛發生過那種事件,我們得慎重點。」
  「如果完全以離線方式,只將資料顯示在螢幕上,應該還算安全吧?」
  「這話是沒錯,不過我總覺得現在不該貿然去碰LAFI一號機。」
  岸田最後說下次他會跟伊達先生商量看看,接著就先離開了。


  8


  「由宇,情形怎麼樣?」
  提出要來橫田家的人其實不是鬥真,而是由宇。
  ——我有事要到橫田健一家裏一趟。
  所以就算由宇沒有昏倒,他們倆最後應該還是會來到橫田家。
  她心中一直有個疑問。橫田在球體實驗室佔領事件發生之前,就看穿了管理整個球體實驗室的超級電腦LAFI是經過偽裝的,而且還自力解析LAFI這種由峰島勇次郎創造的特殊電腦,想要完全加以掌握。甚至可以說就因為他有做過這些嘗試,球體實驗室事件才得以順利解決。
  根據由宇的說法,對LAFI有著如此深入瞭解的人,前前後後就只有橫田一個。還說就算獲得由宇直接面對面的指導,N C T研究所內也沒有人能將LAFI如此運用自如。
  「啊啊,我擔心的事情果然是真的。」
  說著由宇就讓一份由文字與圖解構成的文書顯示在畫面上。
  「這是一份解說得極為簡明扼要的LAFI理論論文,真是讓人佩服。只要具備一定水準的電腦技能,看過這份論文就能搞懂LAFI。」
  『不過真沒想到區區一個技術人員竟然會擁有量子加密的器材,實在是非常驚人。如果只是亂數加密,只要幾秒鐘我就能破解,結果卻花上了好幾天的時間。』
  感覺到風間的語氣中帶有幾分懊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由宇看著放在房間角落、一個怎麼看都是手工制做的盒子。
  「竟然自己手工製造,真是不得了。我五歲的時候也做過,但一直很不順利。而且……」
  由宇環顧整個房間,注意聽著從樓下傳來的鏡花笑聲。
  「他不只是一位了不起的研究者,為人還不像我或勇次郎這麼極端。聽說他對你有恩?」
  由宇朝著橫田生前的遺物看了一眼,這些放在書桌旁的遺物,擺放的方式就跟他生前一模一樣。照片上可以看到橫田跟家人與朋友一起歡笑的模樣,相框旁則放著已經弄皺的摺紙。根據和惠的說法,那是今年年初時鏡花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儘管只是間接,但勇次郎跟我卻毀了這理想的家庭,再也沒辦法恢復原狀了。就算明知後悔沒有意義,這種感情多半永遠也不會從我心中消失吧。」
  由宇側臉上的感情,真的只有後悔嗎?看在鬥真眼裏,總覺得還蘊含了其他的情愫。那是對平凡家庭的憧憬,還是另有其他的感情?
  「不管怎麼說,我要把橫田家的LAFI資料全部刪除。讓這種東西留在家裏,真不知道會給她們母女帶來什麼災難。」
  一樓傳來了門鈴的聲音。
  「又是這個時間?還真是守時啊。」
  由宇苦笑著檢查房間內的情形,確定燈光之類會讓人知道有人待在這裏的跡象沒有洩漏到外面去。
  和惠在門口跟來訪者談話。看樣子是跟昨天一樣,有員警挨家挨戶地巡邏。訪問過程十分順利,短短幾分鐘之內就結束了。


  9


  當鬥真走到一樓,就看見鏡花獨自拚命地試著穿上鞋子。
  「鏡花,你要出門嗎?」
  「嗯,跟媽媽去買東西。」
  鏡花蕩來蕩去的腳將鞋子甩了出去,差點跟玄關旁的花瓶發生擦撞。
  「鏡花,不可以這樣!」
  接著立刻聽見和惠以嚴厲中帶慈愛的聲音斥責鏡花。回過頭去一看,果然如同鏡花所說,和惠已經穿上外出用的衣服,兩手插腰,嚴正地管教愛女。
  「又不是鏡花不好,是鞋子不好。」
  說完鏡花就拿著鞋子遁逃到外面去了。
  「這孩子真是的。」
  鬥真輕聲笑了笑,但馬上又回到認真的表情,看了和惠一眼。
  「看起來很有精神呢。」
  「太有精神了。這都是拜你們兩位所賜,我真的非常感謝。」
  和惠微微一笑,但鬥真想問的並不是這件事。應該是從他的表情中察覺了這點,和惠說出了別的答案:
  「嗯,那邊目前也不要緊,我想應該沒有影響。A D E M這部分就跟你們說的一樣。」
  「是嗎?」
  但鬥真仍然覺得內疚而別開了臉。
  「鬥真!」
  和惠就跟剛剛斥責鏡花的時候一樣,兩手插腰,把臉湊了過去。
  「你沒有做錯事,一點錯都沒有。你不但不該內疚,反而應該要抬頭挺胸,覺得是自己救了她。」
  「不,這可很難說……」
  「總面言之,鏡花跟我雖然都受了大腦……那個叫什麼來著的。」
  「大腦保密措施。」
  「沒錯,雖然我們都受過這大腦保密措施,可是我們沒有受到影響,你不要擔心。要說真有什麼影響,頂多就是媒體的採訪很纏人,讓我們言行得要小心點而已。」
  和惠刻意說得十分豁達。
  ——就算是這樣。
  鬥真仍然忍不住會去想:在球體實驗室中,儘管是為了解決事件,但他卻把這對母女帶進一般民眾禁止進入的區域。結果就是讓這對無意中得知機密的母女,受到大腦保密措施的處置。
  比起從一出生就在功能上發展到跟成人同樣完整的心臟或肝臟,腦則需要花十年以上的時間,慢慢讓功能越來越發達。也就是說,人要透過學習各式各樣不同的事物,讓自己慢慢變得聰明,慢慢讓神經細胞去形成網路。
  ——在這種形成過程的途中就施加大腦保密措施,對年紀還小,連人的死亡都還搞不太懂,自我意識也尚未發達,無法有效處理資訊的兒童施加這樣的負擔,應該不太可能不影響到今後的成長吧。
  以前從由宇口中聽到的說明是非常無情的。
  「你看看你!」
  和惠的手指在鬥真的鼻子上彈了一下。
  「好痛!」
  「不要擺著一張苦瓜臉。好了,我要跟鏡花出門買東西去,就拜託你們看家羅。」
  和惠穿上鞋子走出玄關,邊揮手邊離開。
  「啊啊,對了對了。」
  但是馬上又把門打開一半探頭進來。
  「我們買東西沒那麼快,你們就好好享受兩個人獨處的時間吧。我想想,嗯,三個小時以內應該不會回來。那我這就出門去羅。」
  「咦,這、這個,我們不是那……」
  和惠根本不給他機會反駁,關上門就立刻離開了。有好一會兒,鬥真就這樣呆呆站在玄關,忽然後腦杓傳來一陣衝擊。
  「好痛。」
  手持LAFI三號機的由宇,一臉沒趣地站在他身後。
  「你反而去增加她們的不安做什麼?」
  「嗯、嗯。」
  對於自責的鬥真,風間還落井下石地補上一句:
  『我也有句話要說,LAFI三號機不是拿來打笨蛋用的工具。』
  總覺得今天鏡花、和惠跟由宇三個人都好像敲過自己的頭。就在他搔著頭的時候,卻看到由宇投來的視線出乎意料的嚴厲。
  「以人道觀點來看,你會擔心鏡花也許是理所當然,但是可別忘了你自己也有同樣的問題要擔心。從小時候大腦就受到人為操作,又加上一道大腦保密措施,讓這些操作互相干擾,有時對你會失去效用。再加上先前受到Magician以夢魘施加強烈精神支配,這些影響相互干擾的情形已經太過複雜,我沒有辦法預測會變成怎樣。」
  「可是我已經漸漸可以控制鳴神尊了,搞不好這些操作是往好的方向在產生影響呢。」
  「就算你現在能夠運用自如,可不保證以後也是一樣。」
  由宇的預測之中並沒有包含絲毫期望。


  10


  請鬥真跟由宇看家後,和惠就和鏡花手牽著手,出門買東西去。
  她已經很久沒有牽著這麼高興地踏出小跳步的鏡花一起走了。從父親過世之後,一直到幾天前,鏡花走路的時候都是緊緊抓著和惠的手不放。
  「鏡花,大哥哥他們到家裏來,你是不是很高興?」
  鏡花睜大了眼睛看著和惠的臉,然後噘起了嘴。
  「才沒有呢!」
  說著就粗暴地握著和惠的手甩來甩去。她掩飾害羞的模樣是那麼可愛,那麼惹人憐愛,讓和惠忍不住鼻頭一酸。
  兩人前往常去的鬧區,一路來到位於百貨公司地下的大型超級市場。今天就來吃頓大餐吧。和惠哼著歌,拉著鏡花的手,抱著期待的心情想著該做些什麼菜。鏡花則躲著母親的目光,偷偷把自己想要的東西丟進購物籃。大概是不想被發現吧,還拿籃子裏的其他東西來蓋住。
  和惠心想不知道她是從哪里學到這種小聰明的,頓時覺得十分幸福,也就裝作沒有發現。
  三個小時過後,兩手總共提著五個紙袋的和惠捫心自問:
  「會不會買得太多了?」
  儘管告誡自己有點開心過頭,但還是忍不住笑顏逐開。鏡花也在身邊笑得十分高興,因為所有她想要的東西,母親都一併買下來了。
  她們不是只有買食材,也幫鬥真跟由宇購入他們會用到的物品,結果就越買越多。以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來說,由宇請她買的物品清單也未免太過儉樸,所以和惠就擅自根據自己的喜好,幫她多挑了些衣服跟飾品。由宇那足以媲美模特兒的美麗臉龐跟體型,讓和惠想起了沉迷於幫洋娃娃打扮的少女時代,滿心想幫她挑選衣服,好好打扮一番。
  雖然怎麼想都不覺得他們兩人是那樣的關係,但和惠還是自顧自地幫她買了很多年輕女生用的可愛內衣褲。雖然說相對的犧牲鬥真方面的預算,不過買些三件一千日圓的內褲給他應該也就夠了。
  「啊……!」
  正當和惠在減價促銷的貨架上隨意挑選幾件要給鬥真的四角褲,卻聽到鏡花受到驚嚇的驚呼聲,同時還緊緊抓住和惠的身體發抖。和惠看了看四周,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情。此時背後傳來巨大的噪音,當看到噪音的來源,和惠除了驚訝得啞口無言之外,再也做不出其他反應。
  戰車行駛在道路正中央。而且不是只有一、兩輛,合計有十輛以上的90式戰車跟74式戰車,佔據了整條道路。而在戰車後面,還可以看到其他車輛排列成隊,裝甲車、指揮通訊車,再加上高機動車輛上面,坐了多達數十名的自衛隊隊員。
  看上去簡直就像準備要發動戰爭一樣。
  向市民呼籲的話聲,從領頭車的喇叭中發出來:
  「這裏是陸上自衛隊第三混成團第十一普通化連隊,請各位市民提供協助。兇惡的遺產犯罪恐怖集團正潛伏在日本國內,我們已經在全國各地布下大規模的警戒態勢。該集團就是日前截下直線特快號的兇惡犯罪集團。造成諸多不便之處,還請各位市民見諒。這裏是陸上自衛隊第三混成團……」
  廣播的女性說話語氣十分柔和,但戰車集團卻極為霸道地不斷行進,根本不把交通號志放在眼裏。
  鏡花從背後緊緊抓著母親,躲著不讓從眼前經過的戰車看到。
  「乖,不用伯。」
  和惠輕輕摸著她的頭,這也不能怪鏡花,看到他們的模樣,自然會聯想到球體實驗室佔領事件,連和惠都差點怕得發抖。之所以沒有發生,是因為她感覺到背上傳來了女兒的顫抖。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7 16:37
(V-2)


  11


  「聽我剛剛講的這些,可能會覺得他有點糊塗,不過他在女生之間還挺受歡迎的。」
  「真的啊?」
  京一的話讓麻耶聽得頻頻點頭。
  「像上次情人節的時候,記得他大概收到了十個巧克力吧?不過全都是人情巧克力,說來也是很有他的風格啦。」
  「……是嗎?」
  麻耶歎口氣,以苦澀的語氣說了:
  「聽來他真的是過得非常平凡呢。」
  「對啊,真的是平凡到了極點。能跟麻耶小姐認識,應該就是那小子人生中最戲劇化的事情了吧?當然我也不例外就是了。啊,剛剛我直接叫了你的名字,真是太冒失了,對不起。」
  看著京一有點不好意思地搔著頭的模樣,荻原改變對他的觀感,心想這小子其實也挺會得寸進尺的。
  「比起真目小姐的稱呼,我還比較喜歡人家叫我麻耶小姐。長谷川先生也請叫我麻耶就好。」
  看到麻耶對自己投以滿臉微笑,長穀川不禁得意忘形。荻原則在一旁插了話:
  「這麼說應該不太對吧?是不是真的平凡,除了他本人以外又有誰會知道呢?」
  連應當保有的禮貌語氣也拋在一旁,提出了異議。
  「請問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麻耶凶光畢露的眼神瞪得他有點退縮。
  「所謂過著平凡的生活,指的是每天準時上班或上學,跟周遭的人們有些交流,沒錯吧?可是在這裏的人都這麼擔心他,那小子卻連一通電話也不打。」
  但荻原還是擠出了幾句挺像回事的理由。
  其實是看到京一跟麻耶聊得那麼開心,自己卻插不上嘴,所以想乾脆把氣氛搞差,這種幼稚的真心話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然而想要說些別的話來掩飾,說出口的卻是藏在內心更深處的想法。
  他對鬥真始終有種有氣無處發的觀感。姑且不論自己,至少長谷川跟麻耶是真心關懷他,無論是有著什麼不得了的苦衷,鬥真竟然一次都沒跟他們聯絡,讓他覺得實在非常無情。
  然而蔌原立刻就後悔說出這種話。
  先前聊得那麼開心的長谷川跟麻耶之間,明顯地多出了陰影。
  ——哇,我剛剛該不會說了些有夠沒度量的話?我真的這麼幼稚?看這樣子……的確是如此啊……
  想來對於鬥真個性之中的這一面,他們應該比自己更瞭解,感受應該也更深。自己是因為跟鬥真的交情還不怎麼好,才會把這種感情轉換成怒氣,但他們卻會把感情轉換成落寞與擔心,這就是他們跟自己之間的差異,而這個差異還非常大。
  ——仔細想想,不,其實不用想也知道,在場的人裏面就屬我年紀最大。真目麻耶不管再怎麼幹練,終歸還只有十六歲,我真的是糟糕透了……
  荻原趕忙補上幾句好話想打圓場:
  「呃,那個,我也不是說阪上不正常,只是覺得他好像有些不可告人的苦衷……」
  從接聽抱怨電話的工作出身的他,原本應該很擅長這種見人說人話的應對,偏偏在這種時候就是說不出什麼好話。荻原覺得自己只是越描越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的確,我從來沒聽阪上提過自己家裏的事,而且總覺得有點不尋常。如果是一般人,只要打電話問他的家人,至少會知道他是去了哪里,可是那小子好像連這種親人都沒有。」
  長穀川說得心有戚戚焉。
  「的確是這樣啊。」
  麻耶也落寞地低下頭去。
  「啊,可是他好像還活著,我聽說監護人有打電話到學校,說他要請假一陣子。要不是這樣,一個人突然不見這麼久,早就鬧到要報警協尋失蹤人口了。」長穀川多半是在幫鬥真說話,但對真相一無所知的他說出的這番話,聽在至親骨肉真的失蹤鬧到員警都在找的麻耶耳裏,肯定不太好受。
  「嗯,說得也是。」
  不過麻耶還是勉力笑了笑。
  「的確,鬥真……阪上先生他確實有些不太尋常的地方,不過我想他應該很想活得平凡吧。我有時候也會幻想如果自己是個平凡的女生就好了。當然由根本不懂平凡的我來說這種話,可能只會讓人想笑……可是人要是處在對於自己來說平凡又幸福的當下,應該就不會理解這種想法了。我到今天才總算隱約懂了這個道理。」
  所有人一時間都不再說話,令場面氣氛變得十分凝重。不知道真相的京一多半是真的覺得十分尷尬吧。
  「啊啊,對不起,我要續杯咖啡。啊,麻耶小姐,最近這種地方點的咖啡,幾乎都是可以無限續杯的。所以也可以一個人點,然後所有朋友輪著喝……」
  荻原受不了沉默,朝女服務生舉手來轉移話題,但他說話的聲音卻被蓋了過去。店外傳來轟隆巨響,他們往外一看,就看到好幾輛戰車從店前的道路經過。
  「咦?咦?怎麼回事?」
  從速食店外面經過的戰車大隊讓京一當下慌了手腳,但他馬上又從書包裏拿出數位相機,擺好角度拍照。
  「好厲害,是真的戰車耶,不知道是不是在拍電影?」
  京一顯得極為興奮,麻耶跟憐則互換眼色。
  「憐。」
  「在。」
  「平凡的日常已經開始遭到破壞了,這樣真的可以嗎?」
  「這要由麻耶小姐自己判斷。」
  「……說得也是。」
  麻耶默默地看著冷掉的茶杯。
  荻原一邊啜著味道不怎麼樣的咖啡,一邊聽著兩人之間小聲的談話。


  12


  「各位觀眾都看到了,像這樣以全國規模展開的臨檢,而且還同時動員了警方跟自衛隊兩方面,確實是史無前例的措施。專家認為這表示政府重視日前發生的直線特快號恐怖事件等,接連發生的多起峰島勇次郎遺產犯罪,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舉動。不過政府官方的詳細發表,則要等到十八點才會揭曉。」
  電視畫面拍到佈署在全國各地的戰車與裝甲車。看到戰車在街上擠開一般車輛行駛的模樣,著實有非常強烈的震撼力。
  鬥真關掉電視,從窗簾的縫隙往外窺探。雖然不覺得戰車會直接開進住宅區的小巷子裏,但還是忍不住往外看了幾眼。
  窗外當然沒有看到戰車,可是卻看到員警,多半是在找由宇。兩人之前在來到橫田家的路上,也是先躲過了幾個臨檢站,這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麼大規模的包圍網。
  感覺到背後有人而回過頭去,就看到由宇別開了目光站在他身後。
  「鬥真,我們今晚就離開這裏,不能因遺產紛爭而連累這個家。不,我們根本就不應該來的。就算明知這裏有著跟LAFI有關的危險論文,我們還是不該來的。」
  ——沒這回事。
  鬥真想要這麼說,但還是沒有說出口。從旁看著由宇的表情,就知道這種話根本安慰不了她,她的臉上已經滿是堅定而悲壯的決心。
  「可是不只員警,竟然連自衛隊也……」
  「不,這一來反而讓狀況變得對我們比較有利。」
  由宇的回答出乎鬥真意料之外,讓他瞪大了眼睛。
  「員警跟自衛隊的交情很差,從剛剛的畫面看來,管轄並沒有劃分清楚,想來雙方一定會在彼此管轄範圍的問題上發生爭端。」
  「是這樣喔?」
  「警方在創辦特種部隊SAT跟SIT時,就曾經委託自衛隊代訓,你猜結果怎麼樣?」
  「咦?自衛隊沒有幫忙代訓嗎?」
  「警方被拒絕了,理由是基礎體力不足。想也知道不可能,那些人可是警方精挑細選的精銳。」
  「呃,這意思是?」
  「就是說雙方的交情非常差。而被國內的戰鬥專家拒絕的警方,最後是委託海外的特種部隊代為訓練,例如英國空軍特勤隊SAS跟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特警隊SWAT等等。」
  「哦?有這種事?」
  「還不只這樣,海上保安廳特殊警備隊S S T是請美軍海軍陸戰隊S E A L S代訓,而被SEALS拒絕的海上自衛隊特別警備隊S B U,則是轉而請英國海軍陸戰隊S B S代訓。」
  「總覺得好奇怪,大家互相幫忙不就好了。」
  「會嗎?只不過是地盤意識而已,沒什麼稀奇的。特種部隊這個詞講得好聽,其實一樣是人類社會的縮影,而且做的是賭命的行業,密度自然比一般社會更高。就像各個地方各有不同的風俗習慣,每種不同的部隊大到指揮系統,小到彈殼的管理,全都各有自己的一套規炬。」
  說到這裏,由宇似乎想起了什麼事,露出覺得好笑的表情。
  「L C部隊創設的時候也一樣,當時防衛廳跟警視廳就為了爭奪管轄權而對立。伊達就是趁著雙方亙不相讓的時候,創辦了不歸任何組織管轄的L C部隊。只是這一來也就同時得罪了雙方,讓A D E M在日本國內到現在還是四面楚歌。」
  「可、可是啊,照這麼說來,我們只要專挑警方跟自衛隊起爭執的地區通過,就不會有問題了嗎?」
  由宇沉默了一會兒。
  「……沒錯。我們今晚就走,我們已經待得太久了。」
  雖然鬥真心想明明才三天而已,但還是把這句話吞了回去。考慮到這種非常狀態,三天或許真的是已經太久了。儘管如此,儘管只有三天,終究是讓由宇體會到了平凡家庭的溫暖,對此鬥真十分感謝,同時也決定盡其所能地保護這名少女,以期有一天能夠回到這樣的地方來。
  「如果由宇來到橫田家的目的已經辦好,我們就這麼做吧。」
  鬥真對由宇的話點了點頭,讓誓言再次深深烙印在心中。


  13


  「哇啊,今天的菜好豐盛啊。」
  「好棒喔!」
  桌上五顏六色的豐富料理,讓鬥真跟鏡花看得眉開眼笑。
  和惠不經意地對著幫忙端菜的鬥真說了:
  「你們不跟鏡花說一聲再走嗎?」
  「咦?」
  「你們已經要走了,不是嗎?」
  和惠的視線沒有離開手上正在洗的廚具,只顧著繼續說下去。
  「等你們離開以後,鏡花會很寂寞的。」
  「對不起。」
  「我不是叫你們不要走,只是如果要走,希望你們可以好好跟她道別。要是親近的人再一次突然消失無蹤,那孩子一定……」
  鬥真朝待在客廳的鏡花看了一眼。由宇從橫田的房間找出一些論文之類的文件,拿到客廳來讀,而鏡花就在她身邊跑來跑去。看上去不覺得由宇有在陪她玩,但鏡花仍然顯得十分開心,笑聲始終沒有停過。
  「我明白了,我們會好好跟她道別。」
  「就這樣?」
  「當然,我們還會再來的。」
  和惠滿意地笑了笑,用手在眼眶一抹。然後看著鬥真,以強而有力的語氣說了:
  「你們要小心,雖然我什麼忙也幫不上。今天我在街上看到戰車了,你真的要小心點,要把你自己跟由宇放在第一優先保護好。」


  看到滿桌色彩琳琅滿目,散發出美味香氣的豐盛菜色,最驚訝的不是別人,正是峰島由宇。
  「和惠的才華實在是只有一句令人驚歎可以形容。根本沒用到什麼精密的器具或測量器材,就將這麼多種不同性質的材料烹調得這麼完美。不,如果這些菜還跟平常一樣好吃,那就表示連吃的人大腦皮質內味覺領域的神經活動,都經過了詳盡的計算。沒想到只靠幾樣原始的廚具,就能做出這麼高難度的處理,我非常清楚這件事有多困難。」
  ——你清楚才怪。
  不過鬥真倒也沒把這句內心的吐槽說出口。由宇對料理所產生的過剩反應,讓人感覺得出她對此抱有一種類似精神創傷的自卑,貿然去提這個話題,難保不會自取滅亡。和惠則已經習慣,神色十分自然。
  「只要肯試試看,由宇你也很快就能學會的。」
  並笑嘻嘻地對由宇說出這句話,還拍了一下鏡花伸去抓菜吃的手,讓她露出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嗯~嗯~」
  鬥真、由宇跟和惠都已經坐在餐桌旁,鏡花卻還在沉吟不已。她依序看了看三人的臉,嘴噘了起來,手腳也亂揮個不停。
  「鏡花,趕快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在母親的催促下,使鏡花終於下定決心。
  「鬥真哥哥!」
  她簡直就像偵探指出犯人似的,大聲指定人選。接著有如火箭般飛奔到鬥真身旁,坐到他的膝上。
  「嘻嘻嘻。」
  錯花在鬥真的膝上顯得十分高興,身體左右搖來搖去,由宇則有點遺憾地看著她,因為午飯時得到鏡花指名的是由宇。鬥真這時知道原來當時讓鏡花坐在膝上的由宇,臉上困惑的表情裏其實帶著點高興,並不是自己的錯覺。想到這裏,他就覺得有幾分欣慰。
  「這孩子真是不聽話……對不起喔,鬥真。」
  和惠用已經放棄的語氣道歉。
  「我沒關係的。」
  想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讓鏡花坐在自己膝上吃飯,不禁覺得十分落寞。


  「吃飽了。」
  和惠很有規炬地雙手合十,宣佈晚餐已經結束。她吃飯最是細嚼慢嚥,所以最後一個吃完。已經吃完飯的鬥真在看電視新聞,從他膝上跳下來的鏡花則轉移陣地到客廳的沙發上,像只小動物似的縮起身子睡著了。
  由宇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操作LAFI。在和惠或鏡花的面前,風間都會裝得像是一部普通的電腦。平常她吃完飯早就跑上二樓去了,但今天卻一直待在客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也有幾分感傷?然而從那一如往常的犀利表情中,實在很難看出她的情緒波動。
  「好,該收拾收拾了。鬥真,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煩你,可以請你幫忙一下嗎?由宇,要是你不介意,可以請你跟鏡花一起洗澡嗎?」
  由宇的動作頓時停住,以簡直像落枕的僵硬動作,轉過頭去看了和惠一眼。她的表情沒有改變,不,應該說是整張臉都僵住了。
  「我、我跟、鏡花、一起洗澡?」
  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聽起來彷佛是一具做壞了的機器人在說話,動作也是差不多僵硬。
  「嗯,不行嗎?」
  「也、也不是不行……不,可是,我……我明白了,瞭解。雖然是個難題,不過我會想辦法解決。」
  ——何必搞得那麼誇張。
  鬥真強壓住笑意,專心洗著餐具。幸好現在自己背對著由宇,要是讓她看到臉,肯定會逼問「你賊兮兮的在笑什麼。」
  「熱水已經放好了,就拜託你羅。」
  絲毫不把由宇的緊張當回事,說話口氣一如往常的和惠,也是十分不容輕視。
  「嗯、嗯。」
  由宇走到睡著的鏡花身旁,不知所措地東摸摸西摸摸,最後總算下定決心,把鏡花提了起來。抓著她的腳提了起來。
  「這種抓法好像有點……」
  「有什麼問題嗎?」
  由宇就這樣一手提著倒吊的鏡花走向浴室。
  「我是不是該慶倖至少沒有拖在地上走呢?」
  鬥真正有著一模一樣的想法。


  14


  洗完餐具之後,鬥真開始擔心起來,於是決定去看看由宇跟鏡花的情形,還順便把由宇丟在客廳不管的LAFI三號機也一起帶去。
  「跟你說喔,泡進熱水以後啊,要數到一百喔。」
  在外面聽見鏡花夾雜著許多回音的說話聲音,接著聽見的則是由宇答話的聲音:
  「為什麼是一百?」
  「爸爸說要數到一百。」
  「這樣啊?既然是橫田說的,應該就真的是有什麼意義吧。下次我就來計算看看洗澡水溫度跟所花的時間之間的關係,可能也挺不壞的。」
  隔了一陣子,由宇問了一句話:
  「鏡花喜歡你父親嗎?」
  這句話裏面蘊含了什麼樣的感情,是鬥真無從得知的。而被問到的鏡花,本身的情形也並不單純。
  「嗚……哇、啊啊啊,哇啊啊啊……爸爸,爸爸。」
  「啊,啊啊,對不起,鏡花,不要哭。對了,鏡花,跟你說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說到人流眼淚的原理,人在高興或是悲傷的時候,運作的是副交感神經,可是因為懊惱而流的眼淚,則是交感神經運作的結果。同樣是流眼淚,運作的神經種類卻不一樣。鏡花你現在流的眼淚,就是出於副交感神經的作用。怎麼樣?是不是很有……沒趣?啊,啊啊,我該怎麼辦才好?和惠,和惠!」
  浴室的門被人猛力拉了開來。
  「和惠,拜託你來一下,鏡花她……」
  由宇這時才發現站在眼前的鬥真。
  「你這傢伙……在這裏做什麼?不對,重要的是你從剛剛就躲在這裏做什麼……」
  鬥真震驚得全身動彈不得。距離只差十幾公分,鼻子幾乎就要碰到由宇,不可以往下看。就算沒往下看,剛泡過熱水的頸項與鎖骨的陰影,以及危險地帶的邊緣,還是飛進視野中了。
  「應、應該算是散步吧?」
  她當然不會接受這個藉口。在打開浴室的門,走到走廊上之前,至少該把浴巾圍上才對……但鬥真這個抗議,她當然更不能接受。


  15


  把自己關進二樓的房間後,鬥真盤膝而坐,以便讓自己靜下心來。脖子到現在還覺得怪怪的,他試著左右動了兩三次。
  「哪有需要扭得那麼誇張啊。」
  鬥真嘴上抱怨,但還是想辦法揮開幾分鐘前的惡夢,調適好自己的心情。
  鳴神尊就放在眼前。他反覆深呼吸幾次,讓心境慢慢變得一片空明,開始進行這一個禮拜以來每天都有做的修練。
  雜念逐一消失無蹤。就連不久之前覺得不好意思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覺間煙消雲散。心中沒有剩下一絲一毫的感情。
  他睜開眼睛,鳴神尊就在眼前,他伸手拿了起來。過去這麼做時都會感覺到的情緒波動,至此仍然沒有出現的跡象。
  ——行得通。
  鬥真雙手分握刀柄與刀鞘。兩手慢慢分開,讓有著灰色光澤的刀身從中慢慢出現。心境仍然保持一片空明。繼續慢慢拔出刀身,大概拔到一半左右,才靜靜吐出一口先前一直留在體內的氣。就這樣平靜地反覆呼吸十分鐘之久,精神始終沒有染上漆黑的衝動。
  「嗯,沒問題。」
  『哦?已經可以控制得這麼好啦?』
  突然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讓鬥真驚訝得幾乎站起身來,接著馬上又歎了口長氣:
  「真是的,不要嚇我啦。」
  『連剛剛那次在內,你這反應已經是第十五次了。你就沒有一點學習能力嗎?』
  聽得見有人說話,但卻看不到有人在場。說來也是當然,因為這是由住在由宇愛機LAFI三號機內部的電子世界之子風間所發出的聲音。
  「這樣誰都會被嚇到好不好?」
  『都搞到第十五次,一般人早就習慣了。』
  無話可答的鬥真「鏘」的一聲將刀收回鞘中。就連像剛剛那樣受到驚嚇時,心境仍然沒有產生變化,自己仍然是自己。這帶給鬥真很大的自信,化為笑容浮現在他的臉上。
  『從那天晚上以來,你能自我控制的程度進步得可真多,看樣子要長時間使用也行啊。』
  風間所說的那天晚上,指的就是由宇昏倒的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
  當時他們被持有重型武器的一個小隊——四十名兵力從後追趕,由宇的身體已經撐不下去,根本無法對抗,陷入四面楚歌的狀態。當時鬥真先將由宇抱到一棵大樹下,帶著一種覺悟——一種就算自己的手會再度染上鮮血也無所謂的決心,拔出了鳴神尊。
  然而並沒有人死在他的刀下,他始終沒有失去自我。
  「嗯,看樣子已經可以控制住了。跟球體實驗室事件發生的那個時候比起來,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鬥真笑著看了風間一眼,笑臉隨即僵住。
  『唔,你的感情還沒整理好啊。沒辦法用理性控制,人的精神還真是不方便。』
  哪有那麼容易控制啊?一股複雜的感情在鬥真心中翻騰。
  儘管事情已經過去,但這個住在LAFI三號機上的人格風間遼,就是當時球體研究室佔領事件的主謀。這個家的一家之主,同時也是鬥真恩人的橫田健一,就是在那個事件之中喪命。
  『我說過很多次了,球體實驗室事件確實存在於我的知識之中,但是其中沒有包含任何跟感情有關的資訊。當我被塞進這個窄小的電腦裏面時,就已經把沒有用的東西給丟掉了。』沒有用的東西這個說法挑動了鬥真的情緒,然而要說球體實驗室那時的風間跟現在的風間是同一人物,兩者之間的差異又實在太大。後者甚至救過自己的命,但是他又有著風間的記憶。
  到底該算是不同人還是同一人,由宇又是以什麼樣的感情看待風間,還有風間在這個家裏始終貫徹裝成普通電腦的行為,是不是他自己一套聊表心意的方式,這些鬥真都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更是看不開。
  為了把感情轉往別的方向,他看了LAFI三號機的螢幕一眼。上面列出的幾乎都是鬥真看不懂的圖形或文字,不過其中仍然有個畫面讓他覺得自己可能可以看懂,於是開始仔細盯著畫面觀察。不知道是不是從上空所拍攝的照片,在雲的縫隙問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市鎮。
  「這是從飛機上拍的嗎?」
  『不是,是從偵察衛星拍的。』
  「這樣啊,那這張偵察衛星的照片是在拍哪里?」
  『你知道十年前發生的隕石大爆炸嗎?』
  「嗯,當時我已經懂事了,而且那個事件又很有名。」
  『現在畫面上的就是當時發生爆炸的市鎮。』
  「……為什麼要給我看這種東西?」
  『我來告訴你那次意外的真相,你要看好了。』
  先前一直處於靜止狀態的畫面開始動了起來。雲層開始流動,從縫隙間可以看到那座小小的市鎮怱隱怱現。接著就在畫面正中央出現一個光點,轉眼間光點變得越來越大,吞沒了整個市鎮。在爆風的吹襲下,上空的雲層立刻被吹散。
  鬥真說不出話,呆呆地看著這段影片。這一瞬間,多達數萬人就此喪命。一直到前一天,鬥真都還相信這樁戰後最大的慘案就如新聞報導所言,是隕石墜落所造成的。然而畫面上播放的影片,怎麼想都不覺得會是隕石。
  強光消失之後,接著是一陣濃厚的煙霧蓋住市鎮上方的天空。煙霧很快就散開,然而下方卻再也看不到市鎮了。
  「……原來那不是隕石造成的大爆炸?」
  『真相永遠只有一小撮人能夠得知,這點你最好謹記在心。而這就是爆炸之後唯一留下來的建築物。』
  畫面中央的部分被風間放大,很快就可以模糊地看到一個人工物體的輪廓。
  『也是峰島由宇的目的地。』
  「這是什麼?」
  風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而這張則是現在的照片,今天早上才剛拍到的最新狀況。』
  而是切換了畫面。
  荒野依然是荒野,然而照片上卻有大量的物體蓋滿了這片荒野。
  「這是什麼?垃圾嗎?」
  『哈哈哈,你有時候說話真的很有意思。如果不是開玩笑,我可要懷疑你的大腦是不是有缺陷了,不過你的幽默感確實相當不錯。』
  「謝、謝謝你的誇獎。」
  就連遲鈍的鬥真,也聽得出他是在反諷。
  『唔,如果這些東西真的是垃圾,真不知道會有多輕鬆。因為這麼一來,就算是有急事要辦,由宇也不用一直耗在這兒煩惱。』
  畫面就像剛剛那樣被風間放大,直到可以看出那些剛剛被鬥真說成垃圾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在?」
  『今天開始的市街臨檢站根本不成問題,但是這個可就棘手了。』
  「我在問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剛峰島由宇不是說了嗎?她有提到防衛廳跟警視廳的對立,那些都是真的。在基層的現場,也的確多半會發生對立,導致組織無法順利運作,我們應該可以趁虛而入。可是……』
  說到這裏,風間就把鬥真說成垃圾的影像,繼續再放大一階段。
  『可是佈署在這裏的部隊,就不是烏合之眾了,多半是有著優秀的指揮官吧。精銳程度跟LC部隊有著同樣的水準,不,在數量與裝備上,這些部隊顯然更具優勢。他們的名稱就叫做海星。』
  現在連鬥真也看得出這些是什麼東西了。畫面上那些先前看起來像是垃圾的物體,其實是戰車與直升機,一看就知道是軍隊。
  『上次那個下雨的夜晚,跟我們接觸的部隊也是海星。看樣子他們也在追緝峰島由宇。』
  鬥真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想要捉拿由宇的強大兵力,已經佈署在由宇要去的目的地,等著她自投羅網。
  「我問你,由宇為什麼要去這裏?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
  『想要我告訴你嗎?』
  明知由宇不肯告訴他,還跑去問風間,總讓鬥真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但擔心由宇的心情還是更勝一籌。
  『我們來做個交易吧。這棟建築物——』
  然而還沒說出交易的內容,風間就先說出了答案:
  『是峰島勇次郎過去所待的研究所。峰島由宇就是從這裏被帶到N C T研究所,而峰島勇次郎則在這一天失蹤。對峰島由宇來說,這個地方是不能不去的宿命之地。』
  「那裏有些什麼……?」
  十年前由宇喪失自由的地方,集結了神秘的軍隊。儘管對原因和理由都不知情,鬥真仍然開始隱約瞭解到事情有多重大,他也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變得沙啞。
  『接下來的部分你要自己去問那丫頭,我跟她都還沒有確切的證據。』
  「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那,你說的交易是什麼?」
  『別急,我照順序說明給你聽。』
  風間接連在螢幕上顯示了幾張照片。軍人、員警與特種部隊的照片一張蓋過一張。
  『儘管算是軍隊,但是駐守在這裏的都是日本的正規兵。既不是兇惡的罪犯,也不是遺產強奪組織,他們也是善良的公民。沒錯,就跟剛剛來這裏問話的員警一樣。只要回到家,他們都各自有著家或情人。面對這樣的對手,你能毫不猶豫地拔出鳴神尊嗎?不,我們就先不討論你了。至少峰島由宇應該不行,你認為她能毫不猶豫地對這些正規軍的士兵扣下扳機嗎?』
  「我不這麼認為……」
  『昨天晚上,我對那丫頭提出一個提案,我可以隨便找些位於海星大本營之中配備了電子設備的兵器進行入侵,去爆破距離目標地點兩百公尺遠的軍火庫,偽裝成爆炸意外來引發混亂,先癱瘓對方大部分兵力再來入侵,問她覺得怎麼樣。可是她明知這是最迅速也最確實的方案,卻二話不說地駁回了。』
  對鬥真這個外行人來說,只看照片很難去想像軍隊的具體規模與人數。然而就連鬥真也知道,若是採用風間的方案去引爆軍火庫,多半會造成數百人,甚至數幹人死亡。
  『她明明知道敵人對你們可沒有抱持這種同情心或是友愛,仍然寧可選擇困難的手段。所以我才說人類這種自以為是的自我陶醉很麻煩。』
  風間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苦澀。
  「這才不是什麼自以為是的自我陶醉。」
  由宇只是太善良了。這句話鬥真沒有說出口,而是留在自己心中。而風間要提的是什麼樣的交易,鬥真也已徑多少猜到了。
  『到時候如果真有需要,阪上鬥真。』
  「怎麼樣?」
  『就得由你來排除敵人。』
  鬥真朝著手邊的鳴神尊看了一眼。
  「我知道。」
  無論是決心還是覺悟,他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接下來就只剩下拔刀而已。


  16


  沒有人發現這個混在夜色之中的存在。
  這個城市中最高的大樓屋頂上有根高聳的天線,天線上有個人影。這個人影用兩隻腳跟一隻手讓半個身體倒掛在天線上的模樣,會讓人聯想到爬在樹上的猴子。然而大樓屋頂的天線上當然不應該會有猴子。
  如果要問人類辦不辦得到這種事,答案當然也是否定的,然而不管怎麼說,這個攀在天線上的影子確實是人類,而且容貌還非常出眾,用猴子來比喻實在有些失禮。
  皮膚曬得黝黑的臉孔上,五宮充滿野性而且精悍,肉體則像只豹般強韌,眼神中更散發出堅定的意志。
  他輕巧地在天線旁迴旋,熱心地觀察眼下的街景。口中不時自言自語,但說的不是日語,而是一種有著奇妙腔調的語言。他的膚色、黑髮與輪廓頗深的臉孔,都與日本人有著一段明顯的差距,嚴格說來應該比較接近中東人。
  『貝芬格!』
  聲音是從他野性的風貌之中,唯一顯得很不搭調的耳機中傳來的。從發音的腔調聽來,這道女性的聲音所說的並不是日語。
  人影繞著天線轉動的動作停住了。還一副嫌麻煩似的搔著頭,顯然他並不喜歡自己的任務。就如他的外表所示,他對大都會或人工建築物很不適應,而是喜歡跟森林或大自然嬉戲。
  然而這個叫做貝芬格的年輕人還是重新振奮精神,從懷中取出一塊布條。他將布條湊近鼻子聞味道的樣子,就跟獵犬一模一樣。
  將布條收進懷中之後,接著彷佛在享受葡萄酒的芬芳般閉上了眼睛,並用鼻子反覆做著深而長的深呼吸。
  「真臭,所以我才討厭都市。」
  將含有都市中無數種味道的空氣吸進鼻孔,細心地一一分辨,尋找他要找的味道。
  也不知到底嗅了多久,先前一直閉著的眼睛忽然間睜大。
  「峰島由宇,我找到你了。」
  下一瞬間,天線大幅度地彎曲,貝芬格利用天線反彈的力量做出跳躍。就算有天線彈力的幫助,跳躍的距離仍然極為異常。
  血肉之軀的人從兩棟相隔距離絕對不算近的大樓之間一躍而過。才剛在隔壁的大樓屋頂著地,也不將一跳數十公尺遠的衝擊當回事,就以猛獸般的動作在水泥地上一踢,開始快步賓士。當他順勢奔至大樓的邊緣,又再度展開超乎常識的跳躍。
  有時還不走大樓屋頂,而是踢向牆壁,像飛鳥似的在空中飛舞。他從大樓夾縫間踢著牆壁下到地面的模樣,看上去就像只從山丘上往下奔跑的羚羊。
  兩腳一觸到柏油路面,更是不放慢速度,也沒有撞到人群,以一種肉食猛獸般的低姿勢向前飛奔。
  幾乎沒有人發現到貝芬格的存在。就算發現,也只覺得是一陣風吹過。他就是這麼快,快得如此超乎常理。
  「峰島由宇。」
  貝芬格露出牙齒笑了。
  味道非常的淡,畢竟距離達到數公里之遠。貝芬格順著味道,來到了一個樸素的住宅區。路上的行人很少,到了晚上就顯得頗為冷清。
  貝芬格並沒有走在供人行走的道路上,而是在一棟棟住宅的屋頂上飛奔而過,而且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沒過多久,他找到了味道最濃厚的住宅。
  雖然曾學過幾句簡單的日語,但由於不會讀寫,自然就看不懂門牌上寫的橫田兩字。
  然而他卻十分確信,峰島由宇就在這裏。


  橫田鏡花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環顧四周。
  沒有看到母親,而是看到桌上放著糖果,代表母親出門短短幾十分鐘就會回來。
  然而鏡花連看都不看糖果一眼,就從樓梯走上樓去。家裏的燈全都開著。
  「鬥真哥哥,由宇姊姊。」
  鏡花用她那咬字還不怎麼清楚的聲音,喊著之前都會陪她玩的兩個人的名字。之前鏡花出聲喊他們時,由宇多半會繼續關在房間裏,但鬥真應該會馬上跑來才對。然而鏡花的期待落空了,整個家裏始終沒有動靜。
  「鬥真哥哥,由宇姊姊,我們來玩嘛,你們在哪里?」
  鏡花來到由宇平常待的房間前面將門打開。原本是父親書房的這裏,裏面空蕩蕩地,充滿著空虛的氣氛。
  她總算體認到事態是怎麼回事。說得正確點,應該是想起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管是鬥真還是由宇,今天早上都出門去了,還說暫時不會回來。
  鏡花哭著拉住他們,母親出言制止,鬥真擺出傷腦筋的表情,由宇則摸了摸她的頭。這是由宇第一次摸鏡花的頭。在離別的記憶之中,只有這件事讓她覺得高興,除此之外,就剩下寂寞與悲傷的心情。
  她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動也不動地等待母親回來。將父親送給她的最後一個禮物,一個小小的兔子布偶緊緊抱在胸口,咬緊了嘴唇忍耐。布偶之所以有一隻耳朵硬是逼真到不自然的地步,是由宇說裁縫難不倒她,幫忙把破損的地方修補上去所造成的結果。鏡花拚命地忍耐,不讓眼淚流出來。一旦哭出來,一定會讓自己更悲傷,所以她決定強忍淚水。
  外面有聲音傳來。不是玄關,而是從客廳窗簾的方向,也就是從屋外傳來的,所以不會是母親和惠回來了。
  「……是誰?」
  儘管說話聲音顯得不安,但一想到可能是鬥真或由宇回來,鏡花就從沙發上跳了下來,拉開窗簾。
  外面有人在。但這個人既不是鬥真或由宇,更不是母親。他有著自己從未看過的膚色,而在融入夜色的淺黑膚色之中,唯有眼睛的白色極為顯眼。
  情緒完全染成恐懼。先前一直忍住的感情終於潰堤,一舉爆發出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先前忍著的淚水一口氣湧出,張大的嘴巴除了發出哭聲之外,什麼事也做不到。
  窗外的人影露出了震驚與困惑的表情,然而也只維持了一瞬間,緊接著人影立刻跳開,怱地消失無蹤。
  恐懼、寂寞與悲傷的感情在鏡花心中混雜在一起,讓她只能放聲大哭,當場坐倒在地板上,把臉埋進雙臂之間哭個不停。
  「媽媽、媽媽、媽媽……你在哪里?媽媽……爸爸,爸爸,你回來,爸爸,你回來好不好?鏡花以後會乖乖聽話,不會再調皮搗蛋了,你回來,你回來好不好?鏡花好孤單。爸爸你回來嘛,不要丟下鏡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鏡花終於哭累,只偶爾發出啜泣聲時,怱然聽到有人敲了敲客廳的玻璃窗。
  鏡花想到剛才那個令人害怕的人影,嚇得身體僵硬。她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但是沒在窗外看到任何人。剛剛的聲音會是風造成的嗎?
  她小心翼翼一地往外窺視,左右張望一番,想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但什麼都沒看到,只覺得黑夜裏似乎潛藏著某種存在,讓她再次怕得低下頭去。
  這時鏡花才發現到窗外擺著東西。儘管她橫看豎看,但晚上光線太差,就是看不出那到底是什麼。
  好奇心終於勝過了恐懼。不,正確地說,是鏡花已經忘了先前的恐懼。她再也忍耐不住,打開了窗戶。
  「哇!」
  幼童發出了歡呼聲,將那樣東西拿起來戴到頭上。一股芬芳充滿在鏡花的胸中。
  「我回來了,鏡花,對不起喔,留你一個人在家。你會不會寂寞?」
  聽到和惠的聲音,鏡花立刻跑向玄關。
  「哎呀,這是哪里來的?」
  看到鏡花的模樣,和惠驚訝得睜大眼睛。用五顏六色的花朵細心編成的花冠,可愛地戴在鏡花的頭上。
  看到鏡花拿起花冠之後,潛藏在黑暗中的人影嘴邊泛起笑容。但這笑容只維持了一瞬間,他隨即又開始飛奔,朝味道較濃的方向展現野獸般的賓士動作。
  「峰島由宇。」
  這種連犬齒都露出來的笑容,跟先前的笑容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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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邱鐘仁
掃圖:ozz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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