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 9S 作者:葉山透 (連載中)

dan4514 2008-10-12 12:01:13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 43596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2:51
(VII-2)


  3


  強風猛烈地朝機身的後方艙門往外吹。
  由宇無力抗拒,暴風卷起少女小小的身體,朝艙門外面,也就是八千公尺的高空拋了出去,而少女身上沒有任何裝備。
  但由宇卻抗拒命運,在即將飛出機外之際,用手指勾到艙門外側的鐵條。
  「嗚!」
  手指勉強抓住了設置在通道上的鐵條。在強風吹襲下,身體就像一塊布猛甩,好幾次重重撞在機體外殼上。
  空氣非常稀薄。在八千公尺的高度上,氣壓只有平地的三分之一,讓渴求更多空氣的肺部發出哀嚎。
  氣壓的劇烈改變,使頭痛與嘔吐感都變得更加強烈,連耳朵深處都在痛,根本發揮不了原來的功能,氣力與體力分分秒秒都在不斷耗損。
  湊齊了這麼多惡劣條件,由宇仍然沒有放開抓住鐵條的手,這無異是一種奇跡。
  「啊,嗚……」
  不但沒有放開,還慢慢帶動身體往機內拉近。
  然而少女的抵抗卻遭殘酷地擋了回去。固定鐵條的其中一顆螺絲,發出聲響後從外殼上崩斷,彈開的螺絲擦過由宇臉頰,掉往遙遠的後方。如果由宇放開手,就會走上同樣的下場,又或者鐵條被從牆上完全扯下,也會帶來一樣的結果。
  固定鐵條的兩端中,有一端終究完全被扯落,失去半邊支撐的鐵條當場折彎,令由宇的身體又往後了一些。儘管姿勢失去平衡,但由宇的手依然沒有放開鐵條,她死命抓住這隨時都有可能折斷的鐵條。
  抓著鐵條的手開始滑動,身體一寸一寸地往後方移動。
  視野已經模糊不清,多少剩點作用的耳朵,還能勉強聽到風的聲音。手指麻痹的症狀慢慢往上蔓延,最後奪去了手掌知覺,讓由宇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抓著鐵條。
  ──照這樣下去,就算……把手放開,也會在摔到地上前……就先毒發身亡……吧。
  頭腦已經不靈光,意識也蒙朧不已。
  儘管如此,由宇仍然沒有放棄抓住鐵條。
  只是不管心中蘊含了多麼堅定的決心,殘酷的現實仍然分分秒秒地逼近,將她逼上絕路。由宇的手臂已經沒有力氣抓著鐵條往回爬,而固定鐵條的螺絲也一顆顆發出聲響崩脫,眼看連十秒都撐不住了。
  「……宇……由宇。」
  耳朵裏混進了風聲以外的聲音。
  這個聲音她非常熟悉。那是她現在最想聽的聲音,但這個聲音不可能會出現,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自己出現幻聽症狀。連暴風的聲響都只能勉強聽見的耳朵,怎麼可能聽得出人的聲音?就算聽力還正常,風聲也會將人的音量掩蓋過去,所以一定是自己的幻聽。
  儘管如此,由宇仍然使盡最後一分力氣抬起頭來。強風打在臉上,但模糊的視野中,根本沒有看到她所期待的人物。
  一切到此為止。鐵條終於到了極限,從底部整根折斷。
  由宇的身體在機身上撞了幾次,最後整個人被拋向八千公尺的高空。

  鬥真拼死躲過彈射出的第二架戰鬥機。儘管避過了直擊,但彈射所帶動的強風仍將鬥真的身體吹得像顆球般在地板上打滾。
  這就是黑川的策略。既然陷入雙方都不能動彈的膠著狀況,那就將計就計,把敵人逼得無路可退。拋到處於八千公尺高空的機外,峰島由宇肯定會沒命,正面接下這出其不意的招式,少年也不會沒事。在場有多達四名具備超凡能力的異能者,但他一個凡夫俗子只憑一個按鈕就打破僵局。黑川的作戰大膽而有效,讓阿斯莫德非常滿意。
  當鬥真好不容易躲開第二架VTOL戰機,總算穩住身體時,整個人已經有一半跑出艙門外。然而真正令鬥真心頭一涼的並非自己的境遇,而是發生在更前方的光景。
  勉強抓住艙門外一根鐵條的由宇,映入他的眼簾。
  鬥真毫不猶豫地放開抓著艙門的手,轉身背對敵人,朝著發出金屬崩脫聲的方向全力飛奔。
  他從艙門沖出機外,跟由宇所抓的鐵條折斷,幾乎在同時發生。
  由宇的身體在《自由》的機身外殼上接連碰撞數次,朝著虛空翻滾過去。
  「由宇!」
  鬥真奮不顧身,從艙門跳了出去。
  強風打在背上,但鬥真並不退縮,反而配合風勢朝機身一蹬。這一下讓鬥真的身體轉眼之間就飛到了後方,重重撞在機身上。看到這一步仍然沒跟上由宇,鬥真又朝機身一蹬。
  ──一定要趕上!
  在缺氧的情形下,鬥真在心裏喊著這句話,同時將手伸向隨時都會消失在暗夜中的由宇。還不夠,他再度蹬了機身一下。
  「由宇!」
  伸出去的手抓住了由宇的手。

  「……宇、由宇!」
  耳中頻頻聽到呼喊的聲音。
  他右手抓住由宇,左手握著鳴神尊,刀身則深深刺在《自由》外殼上。
  扯斷的鐵管位在遙遠的前方,足足有一百公尺遠。這個魯莽的少年連救命繩都沒綁,就一路追到這裏。
  「你、你……你這個笨蛋,你這個大笨蛋。」
  不知道這句話有沒有喊出聲音來,只見鬥真以笑容回應。那傻裏傻氣,卻又讓人看了就覺得放心,也是由宇盼望已久的笑容,就浮現在他的臉上。
  然而狀況糟糕透頂。鬥真勉強用一隻手撐著兩人份的體重,鳴神尊也是隨時都會松脫。
  而且在機庫內還看到兩個人影。儘管視野因為毒素與疲勞的影響而看不清楚,但仍然看得出他們想做什麼。
  「危……險。」
  由宇還來不及警告,鬥真身旁的外殼上就濺起了子彈打出的火花。而且不只一發,子彈一次又一次地從鬥真周圍掠過。
  有液體沒到臉頰上。
  ──是雨嗎?
  那不是雨。是鬥真手臂上流出來的血,滴在由宇的臉頰上。子彈擦過鬥真的手臂,讓血滴接連從這不淺的傷口流出。
  ──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會死。
  所以趕快放開你的手。由宇本想接上這句話,卻發不出聲音。鬥真看出她想說什麼,臉色也顯然當場一沉;自己受到毒素侵蝕的身體,終於連喉嚨的自由都奪走,這是原因之一。但有一點比這些都重要,那就是由宇自己終於再也控制不住不想跟鬥真分開的念頭,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念頭。就算得要難看地掙扎,她仍然不想放開手。
  「我……」
  一種幾近懺悔的心情,就要脫口而出。
  「對我來說,由宇比我自己還重要,所以我死也不會放手。」
  但鬥真的話卻打斷了她。
  「鬥……真?」
  「就算你拒絕我,叫我放手,我也絕對不放開!誰會放手啊!」
  這口氣簡直像在吵架,他喝叱由宇不該退縮。
  鬥真所說的話充滿力道,但臉上卻浮現溫和的表情,叫由宇儘管放心。不過這表情毫無疑問是假的,這個狀況哪里有可以放心的萬分?然而這虛假的表情卻帶給由宇無上的救贖。
  「你這種……三流演技的笑容……騙……不了……我。」
  說話聲音斷斷續續,胸口一陣火熱。
  不可以害死這個大笨蛋。
  我是峰島由宇,我的頭腦這時候不用,還要留到什麼時候?
  現在手邊可以用的東西,就只有從士兵身上搶來的一把只裝了單發子彈的槍、鳴神尊,還有兩人的衣物。
  由宇強行揮開所有幾乎要奪走她意識的痛楚,埋頭苦心思考。
  最後她得出了一個結論。
  「鬥真,你放手。」
  這就是她所導出的結論。
  鬥真定睛看了看由宇那黑曜石的眼睛。
  「好。」
  然後以笑容回應,毫不猶豫地拔開鳴神尊,從位於八千公尺高空的《自由》掉了下去。

  這次峰島由宇的身體真的被拋向了空無一物的八千公尺高空。不,並不是空無一物。儘管強風吹襲著,但鬥真的手卻牢牢抓住由宇的手不放。
  鬥真強而有力的將由宇拉近自己身邊,緊緊抱住了她。
  「就這樣不要動。」
  由宇取出只剩一發子彈的手槍。全身已經幾乎不剩任何力氣,但強風仍然無法翻弄她的身體,全靠鬥真牢牢抱住她所賜。
  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槍口與目標之間有著不是強風兩字就能形容的複雜空氣對流,距離更是分分秒秒都在以令人絕望的速度拉開。受到毒素侵蝕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眼睛已經幾乎完全看不見,就算還看得見,目標也已經遠在視距之外。

10.jpg

  不確定因素多得列舉不完,有99.9999%不會成功。
  所以她祈求奇跡,扣下了扳機。


  4


  機庫之中有兩個人影看著他們兩人往下掉,是貝芬格跟阿斯莫德。
  「人要死的時候還真是可以死得很簡單呢,虧他們本領那麼高強。」
  看著兩個人影逐漸變小,阿斯莫德感慨地自言自語。貝芬格什麼都沒說,只注視著他們兩人掉落的光景。
  「我們不是跟那位先生講好不殺她了嗎?」
  貝芬格的語氣中有著幾分責難。
  「就算這會害我們被殺也一樣?」
  聽到姊姊這句話,貝芬格沉默不語,接著默默將自己的手掌張開來給阿斯莫德看。
  「怎麼了?」
  「我本來以為有完全接住,但是沒有。」
  手掌上有一道直線的傷口,血滴從這道裂痕中滲出,沿著手掌滴落。
  「我的能力還不夠。」
  阿斯莫德正確地聽懂了他這句話的含意。他所說的能力不夠,並非指自己沒能打倒敵人,而是在責備自己。就算得要傷害對方,不,就算得要殺死對方,應該也有更好的做法。
  對於弟弟這種對敵人仁慈的個性,阿斯莫德既疼愛又擔心。這孩子太善良了,根本不應該上戰場。所以先前她也才會寧可打斷兩人的對決,也要動手下殺招。
  「唉呀?」
  看到由宇從遙遠的下方拿起槍瞄準。
  「是想至少要報一箭之仇嗎?」
  看到由宇槍口氣朝的方向,阿斯莫德忍不住苦笑。就在她輕輕搖頭的同時,子彈從她臉頰邊掠過。
  「槍法挺不錯的。」
  但這一槍終究徒勞無功,等著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就在這時,第三次的警報聲吵鬧地響起。
  當阿斯莫德回過頭去,看到的是留在彈射器射出鈕上的彈痕,以及猛烈朝自己沖來的VTOL戰機。

  VTOL戰機追隨著由宇他們兩人,從《自由》的後方艙門彈射出去。
  憑她那瘦小而且垂死的身體,為什麼還辦得到這種事?目睹峰島由宇這名少女在最後關頭展現出來的實力,讓阿斯莫德說不出話來。
  貝芬格抓准了阿斯莫德這茫然自失的幾秒空檔趁隙而入。
  「這玩意已經用不著了。」
  貝芬格從阿斯莫德身上搶過解毒劑,就這麼往艙門外一丟。
  ──太天真了。
  阿斯莫德以責難的目光看著貝芬格。
  「幹、幹嘛瞪我?我只是丟掉解毒劑而已。」
  承受不住這股視線的貝芬格別開了視線。
  阿斯莫德將視線轉回下方。只見裝有解毒劑的針筒在星光下閃爍了兩、三次,跟在先前射出的VTOL戰機後面掉了下去。
  「如果發生的奇跡夠多,也許真的會得救吧?」
  阿斯莫德仿佛在強調自己已經沒有興趣地轉過身去,離開了機庫。


  5


  槍聲只有一響。
  之後少女就失去了意識。
  「由宇,你怎麼了?由宇?」
  鬥真抱著她那失去力氣的身體呼喊,但小小的身體沒有任何反應的跡象。
  緊接著聽到一聲聽過的金屬聲響。抬頭一看,一架戰鬥機從幾乎已經完全由光學迷彩遮住的《自由》中掉了出來。
  這下鬥真懂了。他瞭解由宇把希望寄託在哪里,知道她祈求的是什麼願望。
  這個願望已經實現了,然而許願的人卻昏了過去,而且還在死亡深淵的邊緣掙扎,隨時都有可能一腳踩空,摔落到無底深淵之中。
  那麼自己的使命就是不讓少女的願望在此斷絕。
  途中似乎還看到了一個跟在VTOL戰機後面的小小物體被吸進戰機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鬥真抱著由宇的身體,以全身承受風壓,降低掉落的速度。VTOL還在頭上,幸好VTOL戰機還處於格納用的狀態,機翼仍然折疊著,沒有發揮機翼的升力,成了一個垂直下墜的鐵塊。但只要一個不留神,難保不會在夜空中跟丟。
  風勢極為猛烈。劇烈的氣壓變化壓迫耳膜造成劇痛,但劇痛卻讓意識更加明確。
  VTOL戰機以令人焦躁的速度慢慢接近。沒有高度計的鬥真不知道自己已經掉下多少公尺,也不知道還剩下多少公尺。就算往腳下看去,也只看得到一片漆黑,簡直就像正往無底深淵摔落。
  就連現在這一瞬間,心中仍然有著恐懼,擔心會不會緊接著就重重撞上海面。然而越接近死亡,身體就越接近VTOL戰機,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還差一點。
  破風的聲音變得不一樣了。VTOL戰機下墜所帶起的風聲,終於傳進耳中。
  繼風聲之後,伸出去的鳴神尊刀尖也碰到VTOL戰機,但也只碰到了一瞬間。
  ──我才不會放開。
  鬥真幾乎半用砸的甩出鳴神尊,強行刺在距離逐漸拉遠的VTOL戰機上。指甲都因而剝落,讓鮮血吹上高空,但他根本不當回事。
  鬥真就在這時速超過兩百公里的掉落速度中,一隻手抱著由宇,用剩下的一隻手抓緊插在VTOL戰機上的鳴神尊,將兩人份的體重拉過去。
  手臂的肌肉幾乎都快扯斷了。只要稍有放鬆,強風就會把由宇或VTOL戰機吹走。鬥真咬緊牙關,將VTOL戰機拉到更近的地方。一股血腥味在口中擴散開來,大概是咬得太用力,連臼齒都咬碎了。
  所幸駕駛艙的艙罩開著。鬥真用一隻腳勾住機身,並以這只腳為軸心,強行將身體擠進駕駛艙內。
  硬拉起頭上的艙罩,關上了駕駛艙,風聲立刻變得極小,簡直讓人覺得剛剛的強風都是假的。他坐上座椅,用腳撐著不讓身體飄起。接著讓由宇坐到自己的膝蓋上,綁上了安全帶。就連兩腳之間都有突出的儀錶,所以坐起來礙手礙腳。由宇的體型比較嬌小,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接著再將身體往裏面擠,這時右腰碰到了某個東西。
  那是阿斯莫德搶去的解毒劑針筒。原來VTOL戰機從上空掉落時,一起跟著掉下來的發光物體就是這個針筒?
  少女在鬥真懷裏一動也不動。明明緊抱在懷裏,卻感覺不到她的呼吸或心跳。
  鬥真忘了戰機還在下墜,忘了身邊其他的一切狀況,維持那手腳都伸展不開的不自然姿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卷起由宇的袖子,將針筒抵上她纖細的手臂。
  ──來得及嗎?還是說……
  他搖了搖頭,揮開不吉利的想法。由宇一定會得救,她會得救。鬥真以全身全靈為她祈求,緊緊抱住由宇身體,就發現由宇的身體微微一動。
  她得救了?總算趕上了?
  然而就連注射解毒劑後,鬥真也沒有時間喘氣。
  由宇的身體看不出有什麼改變。她整個人還是沒有意識,全身一動也不動。而且也不知道是因為兩個人的體重影響到落下軌道,還是氣流與高度改變所帶來的影響,只見VTOL戰機開始螺旋下墜。
  「呃,我該怎麼辦才好?」
  面對大量的按鈕、拉杆與儀錶,鬥真完全不知所措。如果是車子,還可能試得出來;又或者是機車,也總會有辦法搞定;然而戰鬥機的儀錶之多,已經跟車輛有明顯的區隔。光儀錶就超過十種,螢幕也多達四個,還有數十個開關與按鈕。剛開始還以為螢幕與按鍵的紅、黃、綠這些顏色,就跟紅綠燈一樣有著萬國共通的含意,但仔細看看就知道並非如此。除了操縱杆以外,還有許多完全看不出用處的拉杆,甚至連相當於車鑰匙孔,也就是用來發動引擎的開關,鬥真都沒辦法找到。
  VTOL機呈螺旋下墜,頭上一瞬間閃過了海面的景象。高度已經降到可以用肉眼辨識出海面了。不再是無底深淵,海面已經近在眼前了。
  鬥真試著回想過去坐過好幾次的軍用直升機與飛機如何操縱,但五秒鐘他就放棄了。畢竟他當時根本沒有去注意詳細的操縱步驟,而且設備也差不多了。
  儘管置身於這種狀況,但只有一件事他非常清楚。其中一個儀錶上的數字正急速減少,連鬥真也看懂了這個儀錶的用途。
  「2700、2600、2500……這個該不會是高度計?」
  還剩兩千五百公尺,這就是他們兩人的性命所剩時間。

  『……上鬥……真……有聽到嗎?喂,阪上鬥真,有聽到就回答我。』
  這時傳出了一個令人懷念的聲音。大概是擺脫了《自由》的電波屏障範圍,所以裝在耳朵裏的耳機型對講機中,傳出了風間說話的聲音。
  「風間!沒問題,我有聽到!」
  『阪上鬥真,我先跟你確認狀況。現在有三架機影正在下墜,你是否坐在其中一架上面?』
  「由宇也跟我一起。我幫她打瞭解毒劑,但她還是沒有意識。現在正在墜落,得趕快想辦法才行。」
  鬥真一口氣講了一大串。
  『不要慌,憑這種VTOL機的電子操縱系統,可以由我這邊來想辦法。首先你要切換到遙控模式,把操縱許可權交給我。我現在就告訴你步驟。』
  「嗯、嗯。」
  儘管按照風間指示按著按鈕,鬥真仍然難掩心中焦慮。高度計的數值還在迅速減少。
  「1700、1600、1500……」
  『不要慌,你要保持冷靜來操作。接著有沒有一組像電子電腦一樣排滿數位的鍵盤?在鍵盤上輸入610,這樣就會轉移到遙控模式了。』
  「1100、1050、1000!」
  高度終於來到了三位數,機身就在同時開始微微震動。引擎點火了。
  『準備全力猛拉操縱杆。起降引擎跟推力引擎的調整交給我,你只要專心控制操縱杆就好。』
  「知道了。」
  鬥真握住操縱杆。傳到手上的震動非常劇烈,簡直像一匹難以馴服的悍馬。
  「500、450、400,風間,還沒嗎?」
  戰機已經下墜到用人的腳力去跑也花不了一分鐘的距離。
  『就是現在,用力拉!』
  風間一聲令下,鬥真全力拉起操縱杆,起降引擎與推力引擎同時達到了最大出力。
  整個人猛力被壓向座位。由宇的身體更變得像鉛錘一樣壓在鬥真身上。就連區區四十公斤的體重,在G力的影響下也變成好幾倍,讓鬥真現在就跟膝蓋上擺了個重達數百公斤的鉛錘沒什麼兩樣。
  「唔啊啊啊啊啊!」
  鬥真揮開所有痛楚,猛力拉起操縱杆。夜晚的海面直逼至眼前,之後又忽然流往下方,原來是機鼻抬了起來。
  載著他們兩人的VTOL戰機擦過海面,慢慢爬升。
  「得、得救了……」
  看著往背後遠去的海面,鬥真這才松了口氣。然而風間嚴厲的語氣,卻告訴他現在根本沒有時間鬆懈。
  『不,還沒有。』
  螢幕上的顯示有了改變,切換成雷達畫面,上面有十個以上的光點在閃爍。
  『追兵要來了,一共十二架。』
  「十二架?從《自由》上面來的?我該怎麼辦?風間?」
  『等一下,我正在檢查你們坐的戰機上面配備的武裝……唔,你們的運氣真是背得可以。』
  「這話怎麼說?」
  『飛彈類武裝零,武器只有機關炮。有配備干擾片跟熱焰彈,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頂多一半吧。』
  「什麼干擾片?什麼一半?」
  『沒空跟你說明了。你聽好了,接下來所有操縱都交給我,我可以解決一半左右。』
  「剩下一半呢?」
  『照人類的說法,就是祈禱奇跡發生吧。』
  「奇跡?哇!」
  VTOL的急速迴旋,將他的身體緊緊壓在座位上。

[ 本帖最後由 dan4514 於 2008-10-27 12:59 編輯 ]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2:52
(VII-2)


  7


  「發現目標了,真沒想到竟然還沒有墜毀。」
  福田以驚訝的表情,看著飛行員的報告與傳回來的畫面。雷達的畫面捕捉到了鬥真跟由宇所搭的飛機,另一個螢幕上則顯示著十二架並列的戰鬥機。所有戰鬥機都配備了飛彈,十二架機體皆以綠色顯示一切正常。
  「一定要確實擊墜,我派出整整十二架就為了這個。」
  同屬最新銳戰鬥戰鬥機,而且機種完全相同,在這樣的條件下所進行的纏鬥中,數量差異將會形成致命的戰力差距。更別說一對十二了,根本就是單方面屠殺。
  「不知道可以撐幾分鐘?」
  沒有打不打得贏,或對方會不會活命的問題。唯一的懸念只有能撐幾分鐘,戰力差距就是如此巨大。
  就算是峰島由宇,也沒辦法顛覆這種壓倒性的差距。只是黑川不知道現在操縱的人並非由宇,而是風間透過遙控的方式在駕駛。
  他們兩人要想活下來,真的需要奇跡的幫助。

  不到一分鐘,已經看到敵機出現在背後。鬥真抱著由宇回頭望去,儘管駕駛艙的玻璃艙罩視野有些狹小,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追兵的機影。
  「到底有多少架啊!」
  看到追兵的數量,鬥真發出絕望的喊聲。
  『記得我說過有十二架?』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然是什麼意思?唔,推進力跟機動力都沒話說,從理論上來說,這款機種應該也辦得到。』
  「什麼理論上?」
  『鬥真,我要做一回轉。』
  「一回轉?像雲霄飛車那樣?」
  鬥真想像雲霄飛車那種巨大的圈型軌道,緊張得胃都縮了起來。
  『那種溫吞的方法閃不過十二架的攻擊。』
  操縱杆無視鬥真的意思,猛力朝後一拉。

  『這裏是二號機,敵人正從三點鐘方向進入射程,鎖定目標。』
  『這裏是五號機,同上,四點鐘方向,鎖定目標,鎖定完成。』
  兩架戰鬥機的飛彈同時鎖定了目標。
  載著由宇跟鬥真的戰鬥機為了閃避而抬起機鼻,但隨即因強風打在機腹造成失速,讓機身產生翻轉,機腹暴露在敵機眼前。
  「失去平衡了嗎?」
  黑川自言自語。每個人都這麼想,這種意外在容易衝動的新人身上頗為常見。然而機身沒有失去平衡,當場轉了一圈。
  「什麼!」
  看到被自己追過而往後方消失的戰機,飛行員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法輪機動?怎麼可能!」
  從黑川身後透過攝影機觀察戰況的福田,忍不住叫了出來。
  在往前方飛行的途中,當場後翻轉一圈的法輪機動──這種取俄語中後空翻動作命名的技術,跟一般的縱向迴旋有根本上的差異。這種在旁人眼裏怎麼看都像失去平衡的飛行方式,不但需要高超的操縱技術,機身也必須具備高度的機動性與可調整方向的推力噴嘴,就算找遍全球,能滿足這些條件的機種也還不到五種。
  「這次是水準倒勾!不對,水準倒勾做不出那麼尖銳的轉向,竟然還幾乎完全不減速……更別說是用VTOL戰機,到底怎麼做到的!」
  福田在軍中頗有資歷,長年來看多了全世界頂尖水準的飛行技術,但就連他都顯得十分震驚。儘管明知是敵人,仍然忍不住發出讚歎聲。
  載著由宇跟鬥真的VTOL戰機以近乎直角的角度做出了迴旋。如果說現在有命名的最高難度飛行技術名為水準倒勾,那風間這種運用VTOL機特有的可偏式噴嘴所做出的迴旋技術,就好比刀鋒一樣尖銳。
  特技飛行就在眼前有了全新演進。
  他們以巧妙的技術與刁鑽的動作,閃過十二架敵機的攻擊,不時還射出干擾片來當障眼法,一抓到機會就以機關炮攻擊。
  「哦?」
  黑川看著他們的奮鬥,顯得十分佩服。但佩服歸佩服,黑川的表情依然顯得胸有成竹。精湛的技術確實值得肯定,能把十二架戰機耍得團團轉,也令人不能不讚賞。
  然而海星編隊的勝利卻仍然沒有動搖,十二倍的戰力差距就是這麼有壓倒性。
  在螢幕上排列整齊的十二架飛機中,已經有五架改以紅色顯示,很快地又有一架從綠轉紅。
  「有五架被擊墜了,不,現在是六架了。不過到目前為止,六架戰機的飛行員都有成功彈射出來。」
  由於對方是以機關炮攻擊,就算機體嚴重破損,仍有機會脫逃。
  儘管聽到報告說編隊只剩一半,黑川仍面不改色,因為對方並非毫髮無傷。
  就算有躲開飛彈,但終究不可能躲開每一發機關炮子彈,機身上已經出現了好幾個洞。
  黑川雙手交叉在胸前看著螢幕,依舊不改胸有成竹的態度。
  「頂多再十秒。」
  黑川說得沒錯。
  整整十秒鐘後,載著鬥真他們的VTOL戰機的引擎冒出了黑煙。

  「不行了,會墜毀!而且風間,前面還有別的戰鬥機!雖然根本看不出是什麼機種,不過看起來就很新,連我都知道很厲害!」
  『雷達上什麼都沒顯示啊。順便告訴你,你的比喻能力已經超出了沒用的境界,聽起來反而神清氣爽。』
  「可是真的就在那啊!」
  『雷達偵測不到的隱形戰機?是新派的增援嗎?什麼時候跑來的?』
  先前一直靠著虛實變化的戰法欺敵,但這種戰法終究不可能一直奏效。就算風間技術再怎麼高超,也無法躲過對方前後包夾下的攻擊。
  而且既然還有敵機沒有解決,就算彈射出去,靠著降落傘降落的由宇跟鬥真也只會變成活靶,現在彈射出去無異于自殺行為。偏偏引擎已經損壞,前方又出現了新的敵人。
  『後方敵機發射飛彈,熱焰彈已經用完,這是最後的干擾片了。』
  「你說的干擾片跟熱焰彈是什麼東西?」
  『就是用高熱與細小的金屬片來擾亂敵方飛彈,讓飛彈跟錯目標的裝置。不過你們所搭的機種原本就只配備了用來應付後方的干擾裝置,而且……』
  風間還沒說完,前方的小小機影就噴出了火苗。對方發射了飛彈。
  干擾片也已經放完,風間只能透過迴旋的方式來躲過飛彈追蹤。
  『從影像辨識出機種了,從前面來的是最新銳的隱形戰機A/F-22猛禽式,看來到此為止了啊。就死馬當活馬醫,彈射出去看看……不對,等一下。』
  風間說到一半就住嘴。來自前方的銀色戰鬥機所射出的飛彈,並沒有追向鬥真與由宇所搭乘的戰機。
  一道不是來自風間的通訊,傳進了鬥真所搭乘的VTOL戰機對講機中。
  『有聽到我說話嗎?這裏是先進LC部隊的越塚清志郎,有聽到嗎?聽到請回答。』
  「……啊,有聽到,我有聽到。呃,你好,我叫阪上鬥真。」
  『哈哈,這種狀況還有心情打招呼,你可真悠哉啊。』
  A/F-22猛禽式戰機在鬥真眼前迴旋。
  『後面那群傢伙就交給我。』
  狀況以一敵六,但背後所展開的華麗空戰,卻讓人感受不出這種差距。
  在與F-15對抗的模擬戰中不曾嘗過敗績的最新銳戰鬥機,在越塚的操縱下,接二連三地使出了許多超乎風間之上的刁鑽特技。
  掌握空戰中極重要的迴旋能力優勢,讓越塚花不到幾分鐘,就把剩下的六架敵機全部擊墜。


  8


  『搞定十八名敵兵,那邊呢?』
  風間的聯絡從對講機傳給走在球體實驗室內部的憐。
  「生活區的作業員已經全部避難完畢。不過你說得可真輕描淡寫,考慮到敵兵的訓練度,我想過程肯定十分慘烈。我非常有興趣知道,你到底用什麼方法來癱瘓十八名敵兵。」
  『想聽嗎?』
  「不了。」
  風間看似友善,但他的人格基礎卻來自過去曾經佔領這個球體實驗室,而且企圖造成大規模虐殺的人物。只要他認定是敵人,出手就會毫不容情,然而這種不帶絲毫天真想法的特點,看在憐眼裏反而覺得痛快。
  『剩下的就交給閣下了,我現在有別的事要忙。』
  「別的事?」
  『已經救出峰島由宇,阪上鬥真也平安無事。』
  「是嗎?」
  從對講機中聽到風間這句話,讓憐松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你現在正在應付追兵了?」
  『跟閣下講話這麼簡單,實在幫了我很大的忙。不知道這種能力能不能分一點給那個阪上鬥真?』
  「他應該不可能,也不需要變得跟我一樣吧?我明白了,敵人位於前實驗區,這點沒錯吧?」
  憐走在植物區中,同時讓自己的精神與肉體慢慢變化,以因應接下來要發生的戰鬥。
  一切情緒從憐的眼中消失,這是為了讓自己針對戰鬥而進行最佳化。
  『就讓我見識見識八陣家的絕技吧。』
  身體顯得十分輕盈。
  「你不是在忙嗎?」
  風間也不理會這句話,反而丟出問題:
  『我倒覺得閣下不怎麼適合擔任侍衛。』
  「是嗎?好歹我也已經站上侍衛這一行的最高地位了呢,不過以前確實有個人說過一樣的話。」
  『看來閣下自我壓抑非常嚴重啊,比我資料庫中的資料要高出50%。』
  已經能看見敵兵。
  「50%?這麼說對全球最頂尖的電腦也許有點失禮,不過這個數字有錯,太低估我了。還有壓抑這個說法也不對,厲害的獵鷹本來就應該懂得藏起利爪。」
  完全武裝的敵兵出現,而且注意到憐的身影,但憐的步調仍然沒有改變。
  「立刻丟下武器投降。只要你們自願成為俘虜,接受大腦保密措施,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但對方頂多只對手無寸鐵的憐會採取這種態度感到驚訝,沒人相信憐竟然要隻身對付他們全部。海星士兵儘管有幾分訝異,仍將準星對到憐身上,不經警告就朝憐腳邊進行威嚇射擊。
  憐對從自己身旁飛過的子彈不閃不避。
  「我好歹有警告過你們。不過這也沒辦法,換作我是你們,應該也不會乖乖聽話吧。」
  說完歎了口氣。
  「有句話先說在前面,我動起手來可是有點兇殘的。」
  才剛做完宣言,從憐雙手擲出的兩枚苦無手裏劍就在士兵身前交錯碰撞。這一種產生了指向性超音波,正是能夠擾亂敵人的三半規管與思考,使敵人陷入混亂的八陣家絕技「雷鳴動」。
  憐抓准對方一瞬間的退縮,以一種怎麼看都覺得做了空間跳躍的速度拉近,讓雙方從槍戰的距離轉移到格鬥戰的距離。
  憐的身手與平常進退得宜的戰鬥姿勢有著明顯差異。
  憐的手指抓上士兵頭蓋骨的凹陷處,吃定敵人反抗不了,順勢用力扭轉,同時以腰部將敵人往上一頂,接著重重朝地面摔下。當憐從不再動彈的士兵身上拔出手指一甩,幾滴鮮血啪啪幾聲甩到了牆上。
  一察覺有敵兵要開槍的跡象,立刻就抓起一名敵兵當盾牌。憐特意不提早行動,抓准對方開槍的瞬間才做出這種行為,逼對方殺死自己人。這樣的行動反覆三次後,海星的士兵終於不得不放棄開槍射擊。
  一發現士兵們打算重整態勢,苦無手裏劍又再度飛出,以雷鳴動讓敵人陷入混亂。
  這種在敵人隊形正中央以零距離打鬥的戰法,不單招式威猛,就連敵人的恐懼與混亂都經過精心計算,就如憐最初的宣告所說,戰法十分兇殘。
  戰鬥開始三分鐘後,半數敵兵已經倒在血泊之中,憐則全身是血,但其中沒有一滴是自己的。憐擦了擦沾在臉上的血,這個動作配上中性的美貌,將淒厲兩字詮釋到了極限。然而處於這種狀況下,憐的情緒仍然像凍結住了似的沒有絲毫波動,表情完全沒有改變,徹底貫徹殺人機器的角色。
  儘管如此,憐終於還是讓這剩下二十名以上的敵人有了重新站穩腳步的機會。就在第二十一人倒地時,剩下的二十余名士兵已經在遠處拿起槍瞄準。在沒有地方可躲的通道上,這個狀況就意味著必殺。
  『陷入絕境啦。對方已經挨了好幾次雷鳴動,下次的效果多半會變弱。』
  「我知道。能打破這種狀況的,想來也只有能夠看穿人心來閃躲槍彈的峰島由宇,再不然就是連子彈都能切斷的鳴神尊繼承人吧。不巧的是我沒有那麼妖怪。」
  『而且看樣子一部分士兵已經開始移動了,他們多半打算前往生活區挾持人質。』
  「我知道。」
  『這樣還能保持冷靜?那就讓我見識見識閣下的真工夫吧。』
  「很遺憾,這我不能答應。」
  好幾柄苦無手裏劍射了出去。每一柄都畫出了沒有絲毫多餘的軌道,破壞了監視攝影機。
  『就算沒有監視攝影機,我依然能從地板的負重跟大氣的分析結果,做出一定程度的預測。』
  「也罷,這種程度的妥協我還可以接受。」
  在風間與憐悠閒地談話之際,海星士兵已經拿起槍瞄好目標,正要扣下扳機。
  「那就請了。」
  然而卻是憐先有了動作。
  就算縮地步法的跨步逼近速度堪稱神速,士兵所在的地方終究太遠。不過憐在縮地的同時,從雙手投出了八柄苦無手裏劍。八柄手裏劍像子彈似的飛去,手裏劍握柄上的空洞扯出奇妙的空氣扭曲現象,而這八道扭曲現象更產生了共鳴。
  這一招製造出來的,是一種肉眼看不見的空氣刀刃。
  這種空氣刀刃,輕而易舉地將做過防刃處理的海星士兵裝備一刀兩斷,裏頭的人體更是不堪一擊。
  一眨眼之間,二十個人的身體慘遭當場切斷,血肉橫飛地倒在地板上當場斃命。倖存的幾名海星士兵也嚇得牙關作響,全身發抖。
  「足足有三個人活下來?看來我的神鳴殺還差得遠了。」
  憐走向倖存的三人,手上已經握著新的苦無手裏劍。
  「哇、哇啊啊。」
  士兵驚恐地拿起槍胡亂發射,其中幾發的軌道有指到憐身上,但憐都用手上的苦無擋下。
  『明明挺有兩把刷子的嘛。』
  「一、兩個人我還應付得了。」
  憐苦笑著站到倖存者身前。刀刃無情地一閃而過,最後幾名海星士兵的咽喉噴出鮮血,就此斃命。
  『有需要全部殺掉嗎?』
  「這個招式不能洩漏出去,絕不能讓真目家與八陣家以外的人知道。」
  『目擊者只有死路一條?這臺詞真適合反派角色啊。』
  「我不打算說得冠冕堂皇,真目家以及負責保護的八陣家,走的原本就是這樣的歷史。」
  風間哼哼笑了幾聲。
  『我看出一個閣下之所以討厭鬥真的理由。牽扯到真目麻耶固然也是一部分原因,但置身於這樣的歷史之中,卻還滿口冠冕堂皇的話,才是真正讓閣下不能容忍的理由吧?』
  憐挑起一邊眉毛回答:
  「我也看出了一件事,你實在非常多嘴。」


  9


  「……怎麼可能?」
  不光是由宇與鬥真所搭乘那架應該無法操縱的VTOL戰機,展現出神乎其技的操縱技術,之後突然出現的一架最新銳A/F-22猛禽式戰機,將十二架海星戰機全部擊墜這件事,迫使福田說不出話來。
  「……已經十五分鐘了?」
  福田還在發呆,黑川已經在看著別的螢幕。
  「您是指什麼?」
  「攻入球體實驗室的部隊失去聯絡的時間。」
  「的、的確是。」
  福田看了看表,確定黑川說得沒錯,但又覺得十分困惑。在這個有可能會讓峰島由宇逃脫的狀況下,黑川到底在想什麼?
  「我們該撤退了,現在就按照原訂計畫,前往NCT研究所。」
  聽到黑川補上這道命令,福田終於出口反駁:
  「您說這什麼話?讓那名少女逃走,也沒有拿下球體實驗室,就這麼白白撤退?我不能接受。」
  所有說話的聲音都從CDC(戰鬥指揮室)中消失。福田在這靜悄悄的室內,以極少表露出來的頑固表情看著黑川。
  「你覺得不能接受?」
  「不能。」
  相較之下,黑川則放低聲音,用只讓福田聽到的音量說了:
  「我們現在一共有幾項作戰在同時進行?」
  「以佔領NCT研究所為目的的Na-12號作戰、奪取峰島由宇知識的Ke-7號作戰、以佔領球體實驗室為目的的Ro-44號作戰,以及與所有其他作戰都有關,以癱瘓警方與自衛隊為目的的A-0號作戰等四項。」
  「你也回答得太詳細了。那我問你,這裏面有幾項作戰已經失敗?」
  黑川苦笑著問了。
  「每一項作戰都還沒有失敗。」
  福田以死守不退的堅決態度回答。
  「哈哈,你還真倔。那我換個說法,這些作戰中以哪一項最重要?」
  「這……」
  福田說話變得吞吞吐吐。要達成海星的目的,最需要的就是遺產知識,這點福田本身也非常清楚。
  「我們在這種狀況下冒了多少走鋼索似的風險?儘管有經過周全的事前準備,但同時進行這麼多項作戰,而且每一項都很困難,更別說已經發生好幾種超出先前預期的事態。不過我們好歹也沒讓最低限度非成功不可的作戰失敗,不但沒有失敗,在先前預期最為困難的作戰,也就是從峰島由宇腦中抽出遺產知識這點,更獲得了無上的成功。」
  「您說得沒錯,可是……」
  「再窮追下去,難保這次不會陷入無可挽回的窘境。不要弄錯我們真正需要的東西,球體實驗室充其量只是順便,拿得下固然好,拿不下也無所謂,光有在騙過峰島由宇的計畫上發揮作用,都已經夠僥倖了。雖說立案的時間順序正好相反,但奪得那丫頭的知識才是我們最先決的目標。既然這個目標達成了,繼續花時間去佔領沒有明確情報的球體實驗室,又能有多少意義?」
  「……」
  到此,黑川才再次以響徹整個CDC的清晰嗓音發話:
  「現在對我們而言,最需要藏在NCT研究所內的LAFI。只要能搶到LAFI,我們就能得到許多遺產知識。我原本認為在這個狀態下,NCT研究所的佔領也會手到擒來,但對方還有什麼底牌沒打出,就不是我們能夠事先得知的了。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該拘泥於球體實驗室,應該要全力攻陷NCT研究所。」
  黑川表情一沉。
  「福田,我的判斷有錯嗎?」
  「……沒有,請原諒我剛才的失言。」
  「那就好。畢竟要是得不到你的同意,我就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斷了。」
  黑川的表情也由嚴峻轉為笑容。
  福田只覺得滿心欽佩。看似只差一步就能成功的作戰已經擺在眼前,儘管不清楚球體實驗室裏有多少敵方戰力,但換個角度來看,派去的部隊可能只是因為一時的意外而暫時無法聯絡,也許現在已經佔領成功了。
  要捉回搭乘VTOL戰機脫逃的峰島由宇也不難,只要派出搜索小艇到海上,再從上方用《自由》的強力燈光照亮海面,多半輕易就能找到。
  峰島由宇可謂會生金蛋的雞,任誰都想將她軟禁下來據為己有。
  然而黑川則一認為有危險,就很乾脆地捨棄。他沒有欲望,不,應該說他可以毫不猶豫的割捨欲望。很多人都因為放不下欲望而失敗,就算明知危險,還是很難割捨欲望。如果是長年來的計畫之一,自然就更難放棄,因為花了越多心血,人就會變得越執著。但黑川沒有這種執著,他有著能夠割捨執著的強韌精神力。
  在黑川的理念之下,根本沒有所謂的欲望存在。那麼這個計畫又哪里會有破綻?成功是理所當然,不,非成功不可。福田下定了決心,決定為此貢獻一己棉薄之力。
  「話說回來,放峰島由宇活著總讓人不放心,還是做點預防處置吧。不過在這裏分散兵力也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啊。」
  就在黑川手指碰上對講機開關的同時,有個人走進了CDC。
  「你來得正好,我正想借重你的力量。」
  黑川以滿面笑容,迎接這個在巧到不能再巧的時機出現的人物。
  「這麼說很失禮,但NCT研究所那邊沒有事情給你做,不過我有個同樣重要的任務要請你去辦。」
  「老朽知道,要解決那位小姐是吧?」
  路西華柔和地笑了。
  「等時候到了,老朽就會動身。」
  黑川聽到這句話後點了點頭,將視線轉到外部監視器的畫面,照出了推測球體實驗室所在的海域。看著這個漸離漸遠的地方,黑川心中產生了一種懸念。
  就算自己的計畫順利進行,這個設施仍然有著莫大的潛力,極有可能成為一把粉碎自己計畫的鐵鎚。
  然而能實現這種可能性的人只有一個。要是那名人物挺身而出,倒也算如了黑川的願。
  ──那樣也不壞啊。
  這股懸念隨著一絲笑容,藏進黑川內心深處。
  所以福田沒有注意到,自己深信不疑的司令臉上,有著孩童天真的笑容,沒有注意到那股充滿崇拜的純真感情。
  剩下的目標只有NCT研究所內的LAFI,以及伊達真治。當這個作戰成功,他們的目的就幾乎達到八成了。
  《自由》完全轉移到隱形模式,一路朝NCT研究所前進,準備展開最後一場戰鬥。


  10


  四周只聽得到海浪的聲音。和緩而搖曳的節奏就像在誘人進入夢鄉,讓人覺得通體舒暢。
  天上有著銀色的新月,以及閃爍的星星。
  夜晚的海上是一片無垠黑暗,大海與天空之間沒有界線。鬥真心想這可能也算海天一碧,整個腦袋裏盡想些不要緊的念頭。
  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心情一片祥和了。所有的問題都還沒解決,儘管他沒有正確地掌握最新情報,但狀況肯定不樂觀。
  就算如此,鬥真的心境仍然一片平安喜樂。
  艦載機上所配備的小型救生筏,只容得下一人份的空間,所以鬥真只能抱著這名個子嬌小的少女,橫躺在救生筏上。
  由宇就睡在自己的懷裏。她幾乎完全沒有動彈,但規律的呼吸聲便足以顯示最危險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整個世界平靜、安穩,而且美麗。
  這就是少女曾經尋求的世界。
  ──既然世界這麼美麗,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第一次離別時,她微笑著說出這句話。
  當時鬥真以悲哀的感情承受這句話。由宇所說的美麗世界中,並沒有包括她自己,甚至還認為不可以包括她自己。
  鬥真想要救她,想要幫助她,想告訴她說這個世界就是因為有由宇在,才會那麼美麗。
  明明還沒有達成這份心願,還沒有說出這句話,自己卻已經放開由宇幾次了?
  然而,如今由宇那安穩的呼吸聲,就近在自己身邊。
  「我終於找回來了。」
  鬥真感慨萬千地自言自語。
  「……找回什麼?」
  沒有料到這句自言自語會有人回來,視線自然地往下一轉,就看到由宇雖然面容憔悴,卻已經注視著鬥真。
  「沒有,沒什麼。」
  「你在想不可告人的事情?」
  聽到這很有她一貫風格的問題,讓鬥真放下了心。想來是解毒劑生效,看樣子她的狀態已經好多了,而這句話更讓鬥真深切地體認到由宇就在自己身邊。不過她說話的速度比平常快了些,倒讓鬥真有點納悶,不知道她在慌什麼。
  「有、有什麼好笑!」
  也不知道是對鬥真那種覺得困擾的微笑有了什麼誤會,由宇開始扭動身體掙扎。她掙扎的力氣那麼虛弱,簡直跟剛出生的小貓一樣。
  「我、我一個人站得起來。」
  趕忙想分開的由宇失去平衡,差點從救生筏上摔下去,鬥真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她的手將她拉了回來,這才讓她逃過一劫。
  「太危險了啦,由宇。你可能討厭跟我擠在這麼小的地方,但是應該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你忍耐一下。」
  由宇再度回到鬥真懷裏,這次則乖乖讓他抱住。
  「我哪有……說討厭,不對……你說話口氣跟平常的感覺一樣,才讓我莫名其妙地覺得可惱。」
  她說話的語氣跟全身任由鬥真抱住的態度完全相反,比平常更帶刺。
  「因為我太晚去救你,所以你才會生氣?」
  儘管覺得氣氛不像這麼回事,但又想不到其他原因,所以鬥真仍然問了出來。
  「……不是。」
  一如他所料,由宇的答案是否定。那麼她到底在生什麼氣?是什麼事情讓她心情這麼浮躁?
  「……好安穩。」
  正當他找不到話回答,由宇用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了這句話。
  「嗯,真的很平靜,海浪聲聽起來好舒服。」
  「不,我不是指這個。」
  「咦?不然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的心跳聲很安穩。」
  由宇任憑自己的身體靠向鬥真,讓耳朵貼在鬥真胸前。
  「有人說嬰兒聽到母親的心跳聲就會停止哭泣。我雖然不是嬰兒,不過看來這種根源的記憶實在是相當根深柢固。不,其實我也很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這樣的記憶,這麼說來應該是基因的記憶了?」
  由宇以隨時都可能睡著似的聲音,朝著夜空自言自語。
  反倒是鬥真浮躁了起來。他這才突然體認到自己正緊緊抱著由宇的事實。就算明知身處這只有一人份空間的救生筏上,會採取現在的姿勢乃出於必然,但面對自己跟恢復意識的由宇緊緊抱在一起的現實,這些理由立刻就拋到九宵雲外去了。
  「啊……沒有……我是……這個、那個……」
  情緒的混亂原原本本地表現在話中,表情祥和的由宇稍稍皺起了眉頭。
  「你的心跳聲變快了,每分鐘一百二十二次會不會太多了點?」
  但這不高興的語氣只維持了一瞬間。
  「算了,沒關係。」
  由宇又將臉埋在鬥真的胸前,眼瞼也垂了下來。
  「這樣才公平,要是只有我這樣……那也未免太詐了……吧。」
  說話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你說什麼公平?什麼太詐?」
  「沒……什麼。」
  回答他的是一陣顯示已睡著的安穩呼吸聲。看到她睡著的臉跟嬰兒一樣無邪,鬥真的心跳也恢復平穩。
  「……由宇。」
  鬥真緊緊摟住她,抬頭看了看夜空。自己的外套已經蓋在由宇身上,所以多少有點冷,但他一點都不難受。懷裏由宇的溫暖讓他滿心愛憐。
  遠方傳來了一陣飛機的引擎聲。這種很有特色的聲音他十分耳熟,是憐所駕駛的Yak-141。
  鬥真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想在現在這種安穩的時光中多待一會兒,但放心的想法壓過了這種念頭。因為這麼一來,總算能讓由宇得到該有的治療與休息了。
  ──由宇她得救了。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鬥真緊緊抱住由宇,在小小的救生筏上任由波浪帶得起起伏伏,感慨萬千地抬頭看著夜空。
  Yak-141的噴射引擎所噴出的小小火苗混在滿天繁星中,在好遠好遠的地方閃耀。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2:54
第三章 決戰前夕


  1


  讓麻耶從一片昏暗中醒過來的,是一陣柔和而甜美的香氣。
  隨著意識慢慢明確,她想起了這是什麼香氣。
  「咦……玫瑰的香味?」
  當麻耶睜開惺忪的雙眼,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熟悉的天花板。她花了整整十秒鐘,才自覺到自己待在平常起居的寢室中。
  「……憐?憐?」
  她出聲呼喊總是隨侍在側的心腹部下,卻沒有人回答。
  反倒有一張年幼的臉龐突然從一旁冒出來打量著麻耶,遮住了她的視野。
  「少爺,她醒了。」
  還沒認出到底是誰,那張臉就已經跑掉了。在跑掉前留下的那句嗓音十分年幼的話,讓麻耶十分在意。
  「……少爺?」
  麻耶身邊並沒有哪個人物會讓人這麼稱呼,獲准進入她寢室的一小撮人之中更不可能會有。
  不過她總覺得對這個稱呼有印象,最近應該有聽過這種稱呼。
  其實只要起身看看,答案自然就會分曉,但才剛醒來的麻耶卻一時想不到這點。
  再不然就是下意識有所抗拒,不想親眼看清楚。不管到底是哪一種原因造成的,麻耶仍繼續躺在床上,反芻著這句聽不慣的稱呼。
  然而等到思考回路開始接通,立刻讓她被迫面對一個事實。
  「該、該不會?」
  麻耶彈起上半身,放眼望向整個房間,接著就說不出話來了。
  本來應該十分熟悉的寢室中堆滿了玫瑰花,花瓣有著她從未看過的柔和色彩。
  而在房間的中央,有個青年正把玫瑰花插進新的花瓶。
  「你也睡得太昏了吧?我就自己進來了。」
  大概有察覺到麻耶彈起上半身時的聲響吧,青年顯得不怎麼滿意,皺著眉頭看著他剛插好的玫瑰花。
  「……勝司兄長。」
  看到真目家的長子真目勝司,麻耶的意識一口氣清醒了過來。

  「這玫瑰花是怎麼回事?」
  「探望女性當然要帶玫瑰花了,就算是妹妹也一樣。」
  總覺得姑且不論妹妹云云,大前提就已經錯了,不過麻耶還是決定不插嘴。
  「不過呢……」
  勝司皺起眉頭,很沒禮貌地低頭看著麻耶。
  「做、做什麼啦?」
  「你還真是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啊。不是要你穿性感薄紗,不過穿無尾熊圖樣的兒童睡衣也未免太離譜了吧。」
  「這、這不用你管!」
  麻耶一瞬間顯得有點狼狽,但馬上瞪了回去。

11.jpg

  「會嗎?我倒挺喜歡的。」
  才火笑嘻嘻地支持麻耶,但他的支持卻硬是讓麻耶覺得比勝司的揶揄更傷人。品味跟十歲左右的小孩子一樣,這個事實在麻耶心中留下的傷痕意外的深。
  「在這裏閒聊太久也沒什麼意義,我在會客室等你,換好衣服就來找我。」
  勝司說完就帶著才火離開寢室。
  這時麻耶的頭腦才總算開始運轉。先前由於發生的事情太出乎意料,讓她的思考一瞬間停了下來。然而冷靜下來一想,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態。
  這裏並非真目勝司可以自由進出的地方,警衛首先就會攔住他。當然他好歹也是真目家的人,就算背離真目家藏身於黑社會,但一般警衛總不能二話不說就讓真目家的長子吃閉門羹。只是再怎麼說,也不應該在沒有獲得麻耶許可的情形下就放他通過。
  「為什麼會放他們來這……啊,不對,我都忘了,憐!憐!」
  然而麻耶還是沒有聽到憐應聲,只看到了顯示憐有訊息要傳達的指示燈。麻耶輸入密碼,按下按鈕後,就聽到憐說話的聲音,表示自己為了因應救援峰島由宇的緊急事態,將與阪上鬥真一起行動。
  雖然當初是麻耶嚴令要以解決這個事件為第一優先。不過要丟下處於這種狀態的自己,真不知道憐得做出多大的覺悟。然而憐仍然按捺住這種心情,自願與鬥真一起行動,讓麻耶打從心底覺得感激。麻耶對身為自己貼身侍衛的憐有著絕對的信賴。
  ──有憐一起去就不用擔心。不管是哥哥還是由宇,一定都不會有事。
  然而隨著意識逐漸清晰,自己失去意識前的記憶也鮮明地蘇醒過來。
  當麻耶的視線轉向離開辦公室前還放在書桌上的文件,僵硬的表情中多了幾分悲傷的神色。
  「哥哥……」
  知道鬥真出生的秘密後,如今麻耶不知道該怎麼跟鬥真相處才好。一想到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跟哥哥說話,就悲哀得不能自己。然而這並非出於鬥真的意思,鬥真沒有錯,這件事也不是他的責任。
  麻耶勉力按捺住從體內上沖的嘔吐感。
  ──沒事的,我沒事。我怎麼可以在這種地方挫敗。
  雖然震驚得昏了過去,但很諷刺的是這反而讓麻耶得到了久違的休息,使她疲憊的身心都找回了幾分氣力。
  儘管對帶來的人有點不滿,但裝飾在房間裏的那些有著柔和粉紅色花瓣的玫瑰花,也為麻耶那肅殺已久的心靈帶來了安詳。
  ──沒錯,現在得先專心應付勝司兄長才對。
  麻耶換好衣服,在到會客室之前,先去了一趟辦公室,從那兒打了通電話到警衛室,確認有沒有異狀。
  「請問出了什麼問題嗎?」
  負責管理警衛的人從麻耶僵硬的語氣中聽出事情不對勁,於是出聲詢問,但麻耶回答沒事。最後說了句慰勞的話就掛斷了電話。
  「難道……」
  這時麻耶想到一個假設,勝司帶在身邊那個名為才火的小孩,或許就是過去以同樣手法避過醫院中森嚴的戒備,將鬥真從病房中帶出的那個孩子。如果這個假設正確,那孩子自然可以帶著勝司,在不讓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潛進麻耶寢室。這個事實讓麻耶打了個寒顫。
  目前看來他們沒有明確敵意。不過若沒有敵意,那他們又為了什麼而來呢?麻耶完全沒有頭緒。會跟黑川所率領的海星目前正在日本推動的陰謀有關嗎?但這個答案也讓麻耶不太滿意。總覺得他們另有完全不同的目的,卻又跟海星的事情脫不了關係。
  麻耶動身前往會客室,先看了之前積著沒看的成堆報告書,但這些報告中並沒有提到可以解釋勝司為什麼會來這裏的內容。
  憐的報告書上,記載了為何會與鬥真一同前往正在進行解體作業的球體實驗室、以及囚禁由宇的《自由》等,一連串事情的經過。
  但真正重要的部分,也就是抵達球體實驗室後的概略報告,到現在都還沒送來。麻耶看了看時鐘,算來他們現在應該剛抵達球體實驗室。
  「真沒想到黑川謙城府這麼深……」
  他故意讓周圍的人低估自己,磨好藏起的利爪,在關鍵時刻才現出本來面目。說來他這種風格也算跟等在門外的兄長勝司十分相似。
  用電話下達幾個指示後,麻耶調整自己的呼吸,走向會客室。

  一走進會客室,就看到勝司囂張地後仰身體坐在沙發上。
  這裏也裝飾著跟寢室同種類的玫瑰花,而且量多到讓人懷疑他們是怎麼帶進來的。
  「你也太慢了吧?又還沒到那種得濃妝豔抹才能見人的年紀。」
  「女性打扮起來本來就很花時間。」
  麻耶面不改色,四兩撥千斤地擋開勝司的揶揄。
  「可是你頭髮還翹翹的。」
  兩隻腳擺來擺去的才火緊接著指出這一點。
  「嗚!」
  儘管才聊過幾次,卻已經讓麻耶覺得才火很難應付。正因為沒有惡意,應對起來才更棘手。
  「這小子的名字你還記得吧?」
  「六道才火……對吧?嗯,我記得很清楚。」
  「你對六道這個姓氏知道多少?」
  麻耶回答得毫不猶豫:
  「一直到四十三年前,都還名列八陣家之一的侍衛一族。聽說他們被抄家,一族全部遭到放逐,這有什麼問題嗎?」
  「你知道他們被抄家的理由嗎?」
  「詳細情形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惹得上上代,也就是我們的曾祖父不悅。」
  「那我告訴你真正的理由,因為六道家裏混進了真目家男子的血統。這件事拆穿後,他們遭到滿門抄斬。」
  麻耶隔了好一陣子才聽懂了勝司所說的話。
  「滿門抄斬?不對,更前面那句混進了真目家的血統……意思是?」
  「真目家男子的血統不能外流,這你應該知道吧?只有女子的血統可以外流。會有這條規矩,理由並非只為方便進行政略結婚。禍神之血不會顯現在女子身上,而這條規矩是為了保持禍神之血的血統濃度,防止血統擴散,這就是真目家的作風。」
  這點麻耶也十分清楚。就算真目家的男子在外有了小孩,如果生出來的是女兒就沒有問題,但如果生的是男孩,就要收養為養子,讓他在真目家之中虛度一生。這是保護禍神之血的方法,而一直到昨天為止,麻耶都還以為鬥真也是這類案例的其中之一。
  「八陣家裏混進了禍神之血的血統,而且等到發現這件事,才知道事情早發生在好幾代之前。所以真目家才會滅了六道家,因為劍與盾不可以具備足以反抗主人的力量。然而那次剿滅行動並不完美,真目家以為已經滅了六道家,但有人倖免於難,那就是才火的家系。」
  麻耶看了才火一眼。眼前這位少年對勝司所說的話似乎沒有興趣,只顧著以稀奇的眼光看著房間各處。
  「六道家是八陣家中首屈一指的異能家系,其中又以六道扇的異能最為卓越。就算他們家的名號已經遭人從歷史中抹煞,但你至少聽過名字吧?據說當時真目家的大當家,也就是我們的曾祖父,正是害怕扇的力量會威脅到自己,才滅掉六道家。才火也繼承了扇的血統。」
  這句話重重落在麻耶心中,沒有湧起任何疑問。才火躲過真目家警衛耳目的能力已經展現過兩次,如果這還不叫異能,又該叫什麼呢?
  然而麻耶心中卻也出現了疑問。勝司跑來這裏,就為了告訴她這些事情?
  「那兄長來這裏的正事是什麼呢?」
  勝司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兩隻手放到沙發椅背上,讓修長的腳翹起二郎腿。
  「我這個妹妹還真性急,要講事情總有個先後順序。喂……不要亂摸人家家裏的東西,給我乖乖坐好。」
  「遵命~」
  才火始終顯得天真無邪,而勝司管教他的模樣,看起來就像父親或兄長。不過才火終究不是尋常小孩,在一些不經意的舉止中,仍然有種異樣的風格。
  「好了,我們就進入正題吧。才火有個名為舞風的親戚,她也是六道家的人,但跟才火不一樣,異能的血統很淡。不,應該說本來很淡。」
  異能的血統。真要說起來,麻耶根本就不知道六道家的異能本質到底是什麼。當這一族從八陣家放逐出去,不,正確地說應該是慘遭滅族時,一切的情報就已經消除了,而且隱蔽事實的手法極為完美。在事情已經過了四十年以上的現在,幾乎可說完全無法得知事實的真相。這種徹底的作風非常有真目家風格,除了有留下活口這一點之外。
  「本來很淡是什麼意思?」
  「因為用人為的方法提升過了,用了別的東西來彌補血統太淡的問題。」
  「這到底怎麼做到……」
  問到一半就猜到答案的麻耶,臉色當場變得鐵青。
  「峰島勇次郎嗎?」
  「天下雖大,但能辦到這件事的人也就只有他一個,不是嗎?」
  「勝司兄長所說的內容我聽懂了,但我掌握不到兄長說這番話的意圖。明明說進入正題,可是我到現在還覺得這件事跟我沒有多少關係?」
  「那也未必。我是打算先洗清不實的嫌疑,所以才會跑來找你。」
  「嫌疑?」
  「在不久的將來,你們多半會對上六道舞風,要是到時候你們懷疑這跟我有牽扯,那也很傷腦筋。畢竟因為不實的嫌疑而被人亂刺探一通,那可叫人吃不消啊。」
  「為什麼在不久的將來會對上她?」
  「舞風現在置身於某個組織,現在用的名號是……我想想,嗯,七原罪之中的瑪門。」
  麻耶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的事情辦完了。這個警告只是順便,其實我的主要目的是來探望可愛的妹妹……不要用那種懷疑的眼光看我,我也知道你不相信。」
  勝司一副事情辦完了就要走的模樣準備起身,但他的動作卻停住了。因為麻耶正仿佛覺得十分可笑似的笑著。
  「你為什麼笑?」
  「呵呵,勝司兄長實在非常黑心呢。」
  「我特地跑來提供情報給你,怎麼說得這麼難聽?」
  然而勝司卻以充滿興趣的眼光看了麻耶一眼,重新坐回沙發上。麻耶開始說下去:
  「舞風……瑪門她對這個叫才火的孩子有著自卑感,對吧?」
  勝司那眉清目秀的臉孔忽地微微一怔,但也只維持了一瞬間。緊接著他就把手放到頭上笑了出來:
  「哈哈哈,真虧你看得出來。沒錯,舞風對才火有著強烈的自卑感與競爭意識。既然都推敲到這一步了,那我的意圖你應該也猜到了吧?」
  「是,兄長特意來警告我瑪門的存在,是想讓我們去跟她對峙,防止舞風的目標轉到這孩子身上,避免七原罪成為勝司兄長的阻礙。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甚至不惜拿可愛的妹妹當擋箭牌,這就是勝司兄長的劇本對吧?你還真夠卑鄙齷齪了。」
  聽到最後這句少了品味,不像麻耶會說出口的評語,勝司單邊眉毛微微一動,這是他生氣時的習慣。
  「哼,隨你去講吧。反正你已經跟ADEM聯手了,自然免不了要跟七原罪對峙,對上瑪門的可能性也很高。這只是為防萬一,先做個防範而已,別那麼激動。」
  勝司只有一瞬間顯露出生氣的神情,始終維持著不為所動的態度。
  麻耶覺得還有事情非問不可,但又想不出那是什麼,只好隨口問起了心中想到的事情:
  「我沒有見過這種玫瑰。」
  淡淡的彩嫩粉紅花瓣外側,混著些許像輕柔月光的黃色。配色正好跟著名的和平玫瑰相反,感覺像阿絲特蕾(Astree)玫瑰那種泛橘粉紅色調的柔和版。然而在麻耶所知的雜交種茶玫瑰之中,卻又沒有符合這種玫瑰的品種。
  「我很喜歡這些花,這件事我倒要向兄長道謝。」
  勝司帶來的玫瑰花,帶給了麻耶一種奇妙的感動。
  然而儘管這些玫瑰花又美又香,但挑動麻耶心弦的並非美麗或芬芳。如果只是美麗而芬芳的玫瑰花,對麻耶來說早就不希罕了。
  這種玫瑰跟麻耶以往看過的任何一種玫瑰都不同,讓她感受到特別的感覺,算是柔和而溫暖的感受吧。還有花朵原有的包容力,有著某種能讓任何人看了都會微笑的祥和氣息。
  「這品種名叫什麼呢?」
  「這種玫瑰的名字是麻耶。」
  「咦?」
  麻耶一瞬間無法理解勝司的回答。儘管名稱的讀音跟自己名字一樣,但玫瑰花的種類多達數萬種,搞不好是自己聽錯,也可能出於偶然。然而勝司明明白白地再說了一次:
  「M、A、Y、A,就是麻耶的羅馬拼音。不過培養出這個品種的人則稱之為My Little Princess。」
  「意思是說……」
  「培養出這種玫瑰的人,就是你的母親。」
  也就是勝司的母親。
  「這些花並非溫室栽培,全是五月最早開的一批花。怎麼樣?很漂亮吧?」
  勝司說完這句話後,兩人間有好一陣子都陷入沉默。
  先開口的人是勝司:
  「你出生的時候,我們的母親非常高興。因為終於有女孩出生了,終於可以在遠離禍神之血霸權之爭的地方,好好扶養小孩長大。你是她真正的掌上明珠,為了你出生而高興的不只母親,我當時也很高興,北斗也一樣,因為我們終於能有個不會落入權力鬥爭之中的妹妹,兄妹間終於可以不用你爭我奪。你的誕生充滿了喜悅跟祝福。」
  勝司談起過去的語氣帶著幾分安詳,先前狂妄的態度已經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這種玫瑰也在那年第一次開花。母親栽培過很多種不同的玫瑰,但在那些玫瑰品種中,唯一有命名、而且留下花苗的品種,只有這一種。」
  「我都不知道,我壓根兒不知道有過這種事……」
  「畢竟母親過世的時候,老爸就把這些玫瑰全都從房子裏丟掉了,現在大概只剩我那兒還有留下這種玫瑰吧。」
  這種玫瑰以麻耶的名字命名,母親更稱之為「My Little Princess」。
  麻耶還有幾分難以置信,看著圍繞在自己身旁的玫瑰花。
  然而勝司的眼神又開始變得嚴峻。
  「當然老爸也為了你的誕生而高興,當時我們還以為他高興的理由跟我們一樣。」
  然而事實不是這樣。儘管沒有明說,但勝司的言下之意卻再明顯不過。
  「你也許已經不記得,在你兩歲之前,儘管我們這一族有點超脫常軌,但整個家庭其實還挺幸福的。」
  麻耶心裏知道自己不想再聽下去,但同時也知道自己非聽不可。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心理準備,去承受勝司所要說的那件令人無以承受的事實,不讓自己錯亂。
  「就在距離你出生正好一年之前,老爸在外面生了小孩,這點我是知道的。雖然你可能有誤會,不過當時鬥真的存在對我來說,根本就無關緊要。既然我身上的禍神之血血統太薄弱,那麼就算老爸在外面生了小孩,我又怎麼能抱怨?換作是我,考慮到真目家的繁榮跟延續,我也一樣會這麼做。」
  勝司的語氣顯得十分平淡,但又有點像刻意排除了感情。
  「但等到我們的母親病死,而鬥真的母親,也就是老爸的情婦阪上美紗子下落不明的時候起,所有事情都開始脫軌。說得正確一點,應該是開始有了明顯的變化,明顯到連只有十歲大的我都能發現。峰島勇次郎這個名字,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在真目家中成了真正的禁忌。兩年過後,蛟叔叔就死了,之後的事情應該不需要我跟你說明了吧?」
  這次仍由勝司先開口打破沉默: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知道……什麼?」
  麻耶想要裝得平靜,但聲音卻沙啞了。
  「就是老爸之所以會為生下了女孩,為了你出生而高興的真正理由。」
  麻耶變得蒼白的臉色成了答案。
  低下頭去的麻耶,不知道勝司臉上浮現著什麼樣的表情,但她知道勝司這次突然的訪問已經接近尾聲。
  勝司改翹起另一條腿,才火則乖乖坐著。
  「好了,有句話我要先跟你說清楚。七原罪裏頭有個叫路西華的老人,你最好別跟他扯上關係。」
  「這話怎麼說?」
  「我也做了很多調查,那個老人跟峰島勇次郎不同,但一樣是個怪物。在那個老人的面前,我看就連峰島由宇都多半會淪為一個任他宰割的小丫頭。如果要跟他敵對,我至少會花一年時間籌備,他就是這麼樣的一個對手。我再說一次,不要貿然動起跟那個老人為敵的念頭。」
  這次勝司真的辦完了事,帶著才火站起身來。麻耶也不再阻止。
  「麻耶,我要從最根本的層面上顛覆真目家的存在,我們之間多半會有很多事情鬧得水火不容,不過你儘管用你的方法去做就行了……畢竟我們已經不可能回到十五年前了。」
  說完這句話,勝司就走出了房間。
  「勝司兄長……」
  麻耶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自己或許再也見不到這位兄長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心中就是留下一抹不安。自己明明應該很疏遠、很討厭這名兄長,而且也不知道兄長這番話裏,到底有多少真話。若要懷疑,每個部分都很可疑。然而聽到兄長提到他曾經為自己的誕生而歡喜,麻耶就是沒有辦法去懷疑這句話。
  麻耶輕輕摸了摸勝司留下的玫瑰花花瓣。
  母親在她還不懂事的時候就過世了,她只能從照片中得知母親的長相。
  但母親在世的時候非常疼愛自己,這點毫無疑問。至少母親是滿心希望自己能夠幸福,帶著祝福生下了自己。
  「……母親。」
  麻耶摸著玫瑰花的花瓣,一滴眼淚從低垂的臉頰上滴落。


  2


  接下來有好一陣子,麻耶都沒辦法走出會客室。
  從勝司口中聽到自己的母親與兄長有過這段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過去,確實也是原因之一。
  但更重要的是麻耶看不出勝司來見自己的真正目的。她看穿了瑪門的那件事多半是事實,不過這只是答對了一半。
  事情一定另有內幕,但自己看不出來。仿佛看穿了麻耶陷入思索的內心,對講機的鈴聲就在這時響了起來。
  「啊,憐,我一直在等聯絡,還好憐沒事。」
  『麻耶小姐,您身體好些了嗎?已經可以起來活動了嗎?』
  「這些不要緊的事晚點再說,報告書我看過了,跟我報告現在的狀況。鬥真呢?還有由宇怎麼樣了?」
  『已經救回來了,他們兩位都平安。』
  麻耶全身一軟,整個人深深坐進椅子裏。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發生了一連串令人覺得天昏地暗的事情後,這還是第一次射進了一道光明,眼前景色變得一片模糊,但麻耶卻眼眶用力,不讓眼淚流下。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就算再怎麼高興,現在也還不到放鬆心情的時候。
  『幸好麻耶小姐醒了,我正想說接下來的事情得由您來下決定。』
  「我明白了,繼續說下去。」
  『是。他們兩位人都平安,但鬥真少爺重傷,由宇小姐更性命垂危。如果不儘快對由宇小姐施以適切的處置,多半會有性命危險。』
  「現在可以跟ADEM通話嗎?」
  『可以。他們也以確保由宇小姐為第一優先在行動,我要請麻耶小姐下決定的就是這件事。』
  「要不要交出峰島由宇對吧?」
  『是。』
  麻耶跟憐之間的談話不需要任何多餘說明,進行得默契十足。
  麻耶為了整理清楚自己的想法,暫時埋頭思索。她在思考現在該怎麼做最好、這個事件該怎麼收尾,而自己又該追求什麼樣的未來。而她聰慧的頭腦,瞬間導出了一個結論。
  「現在由八代一擔任負責人對吧?就算只是臨時代理。」
  『是。』
  「我要跟他談,幫我接通ADEM。」


  3


  『嗨,您好,上次承蒙關照了。』
  麻耶完全聽不懂他說的上次是何時,又哪里有關照到他。一聽到他那缺乏緊張感的說話聲音,麻耶當場覺得提不起勁來。這個人每次都這樣。
  『您要談有關峰島由宇的事情吧?如果各位可以趕快交出她,可就幫了我們一個大忙,不知道您覺得怎麼樣?』
  八代輕佻的說話方式,聽起來會讓人產生錯覺,以為他在聊些新年節慶送禮事宜之類的小事,完全不覺得他講的是那名全世界都求之不得的少女。
  「我跟各位聯絡,就是為了談這件事。」
  『是是,那您的意思是?我們要在哪里交人?現在ADEM……這個說法好像有點語病,不過說生還組不夠響亮,說成殘黨又很難聽,新生ADEM……駁回,嗯~新ADEM?啊,這個不錯,嗯,就用這個名稱吧。我們新ADEM的高速直升機,現在正火速飛過太平洋去迎接,我希望可以在海上找個地方交人啦。幸好您那邊的飛機是VTOL機,也可以做出懸停,我想應該有辦法搞定。我們就這麼辦,您說好嗎?』
  這個擅自竄改自己組織名稱的男子,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完全沒給出空檔讓麻耶插話,但麻耶的回答極為簡潔而且明瞭:
  「我拒絕。」
  『咦?新ADEM這個名稱不好嗎?』
  「我拒絕把峰島由宇交給各位。」
  她一腳踢開八代的玩笑話,直接切入正題。
  『這可就又得跟您鄭重道歉了,這點也是伊達司令的最優先命令,站在中間管理職的立場,我實在沒辦法這麼讓步。』
  「我可以體諒各位所面臨的處境,但我不能答應把她交給各位。現在她的健康狀態非常危險,如今的ADEM有足夠設備可以確實保護由宇小姐,並使她恢復健康嗎?」
  『這個嘛,我們會靠經驗彌補,畢竟我們還有過去累積的資料。我並非不相信真目家醫療人員的能力,真的,我是說真的。』
  語氣一聽就讓人覺得很假。
  「問題不只出在醫療上。峰島由宇……由宇小姐她同時也是我的朋友。」
  她斬釘截鐵地宣告。
  「所以不管有任何理由,我都不能將她交給會拘束人身自由的組織。」
  八代在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一會兒。
  『所以說我們談判破裂了?』
  「是的。」
  『這可傷腦筋了啊,現在我們這邊既沒有武力,也沒有許可權去討回來啊。』
  「那就請你們乖乖死心吧。」
  撂下這句話後,麻耶就單方面地切斷了通訊。

[ 本帖最後由 dan4514 於 2008-10-27 13:01 編輯 ]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2:55
(VII-3)


  4


  面對通訊已經切斷的對講機,八代也只能搔搔頭。
  「真目家的千金小姐還真敢作敢為啊。」
  「怎麼啦?小八,看你一臉窩囊樣。」
  「嗯?沒什麼啦,只是想說又欠真目家的千金小姐一份人情了。不對,她最後還說她們是朋友,意思應該是要我別把這當人情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腦袋還正常嗎?」
  「當然正常啦,可以請你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嗎?我的意思是說真目家的千金小姐主動站上火線,幫我們分散敵人的戰力,連用來裝寶物的保險箱都順便借給我們。而且為了避免造成日後的問題,她還特地避免採用合作的形式來進行,實在承了她好大的情啊。」
  看到八代還在嘀咕,晶笑著說了:
  「說穿了就是我當初沒看錯人,麻耶小妹果然值得我們放心把背後交給她保護,沒錯吧?」
  說完還用手肘頂了頂正露出尷尬笑容並搔著頭的八代。
  「對了,跟真治先生通話的時間也差不多快到了吧?」
  「啊,對喔。一碰到伊達先生有關的事情,小晶你真的很殷勤耶。」
  「是小八你太馬虎啦。而且當初還跟我說什麼這次任務必然會增加跟伊達先生相處的機會,講得跟真的一樣,結果別說相處了,我到現在都還沒跟伊達先生講過一句話耶!?小八你可不只欠麻耶小妹人情,也欠了我一大堆啊!這份人情以後我一定會跟你全部討回來,而且還要連本帶利!」
  晶一邊說很氣自己不該讓八代的詐騙推銷話術釣上勾,一邊還以幾乎要抓住他領子的勢頭逼近過去,八代一邊想辦法安撫她,一邊自言自語地說了:
  「好了,這下我該怎麼跟伊達先生報告?」
  八代這次的表情就顯得真的很傷腦筋,伸手搔了搔頭。


  5


  昏暗的房間裏,點著幾盞微弱的燈光。
  房間本身不算小,但擺滿室內的器材卻讓整個空間充滿壓迫感。室內的燈光就來自這些器材的指示燈,以及伊達所拿的小型手電筒。
  伊達檢查了一下手上的有線通訊器狀況。這部有線通訊器接住NCT研究所的最下層,現在NCT研究所因為受到海星的進攻,無法與外界通訊,而且還蒙上了叛國罪名。
  目前他們就是使用在建設NCT研究所時所架設的臨時線路,來作為唯一與外界聯絡的手段。只有這裏躲過了敵人的目光,可以跟外界聯繫。
  只是要新開一條通訊線路,必須要有一級以上的許可權,而且還必須常駐在這個通訊設施中,不但沒有防護閘門或任何設施保障,離敵人又很近,危險性非常高。而自願肩負起這個任務的不是別人,正是ADEM的司令伊達真治。
  伊達為了跟在外界行動的八代取得聯繫,伸手去開通訊器,但這時從通風口傳來物體彎折的聲響,讓伊達真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除了物體彎折聲,從通風口流進來的空氣更燙得幾乎令人燙傷。過了一會兒,熱氣散去,但接著流進來的寒氣卻又幾乎讓人凍僵。
  「已經來到附近啦?」
  伊達自言自語,呼出來的氣都白茫茫的一片。
  『伊達先生,您還好嗎?剛剛撒旦有從您所在的通訊設施旁邊經過。』
  從接往地下的有線電中,傳來了岸田博士擔心伊達的聲音。
  「我沒事,他現在人在哪兒?」
  『前進到更底層了。目前還剩下四道防護閘門,第十二區以上的樓層,都已經開始有海星士兵進攻。伊達先生,您那邊也越來越危險了,我看還是早點撤回……』
  「還不行,我還有事情要做。」
  伊達看了看表。上次跟八代通話的時間,在將近兩小時前。由宇身上的毒素膠囊溶解時限已經過了,所以是非聯絡不可的時間了。
  正巧八代的通訊就在這個時候傳了進來,簡直跟讀出伊達的思考一樣。
  『我是八代。伊達先生,您還好嗎?』
  「我沒事,還撐得住。不講這個了,我要聽報告,情形怎麼樣了?」
  『有好消息跟壞消息,您想先聽哪一種?』
  八代從通訊器中傳來的說話聲音就跟平常一樣輕浮,但伊達沒有忽略他的嗓音裏混進了不同於往常的緊張感。
  「壞消息很嚴重嗎?」
  伊達這種問法不太像詢問,反而比較接近在確認事實。
  『是。坦白說根本不是開玩笑的嚴重,糟糕到僅次於扣我薪水。』
  八代的玩笑話也少了一貫的精彩。
  「我明白了,我就從好消息聽起吧。」
  『S-0001成功奪回,雖然面容憔悴,但人總算還平安,沒有生命危險,現在受到真目麻耶的保護。』
  大概是聽到了八代的話吧,接往地下的通訊器中傳出了岸田博士等人的歡呼聲。
  『球體實驗室也堅守成功,黑川搶奪球體實驗室的計畫失敗了。』
  伊達閉上眼睛,沒有說話。他並不是在咀嚼好消息帶來的喜悅,而是在做好心理準備。
  「告訴我壞消息吧。」
  其實已經不用問,只是在確認事實罷了。伊達早料到最糟糕的報告會有什麼情形,之所以開口問八代,是否因為還抱著一線希望?不,他沒有這種天真的想法。
  『……S-0001的記憶落入他們手中了。』
  連往地下的通訊器中不再傳來歡呼聲,只剩下一陣雜音。
  「果然不出我所料啊,告訴我詳細情形。」
  只有伊達跟平常沒有兩樣,專心進行確認事實的工作。
  『七原罪中有個叫瑪門的異能之士,能力是可以讀取他人的思考。不出您所料,土撥鼠公主中了黑川的圈套,讓瑪門抓住內心不設防的空檔,將記憶讀了出去。』
  「就是靠那架幾乎無人的《自由》嗎?」
  黑川不惜犧牲僅有三架的《自由》其中一架,讓這個圈套騙過了全球最頂尖的頭腦。目前他們還剩下兩架,一架為先前載著由宇,也是黑川親自搭乘的《自由》;另一架則在NCT研究所的上空待命。
  『是,看樣子他們就是透過這種偽裝處理,讓土撥鼠公主錯以為自己死亡的時間來臨。就跟伊達先生與鬥真料想的一樣。』
  伊達花了一次呼吸的時間思索,接著向八代問道:
  「我記得那丫頭的知識……」
  『是,有經過加密,所以就算記憶被取出,也還不必慌張,最糟糕的狀況還沒有發生。照理說接下來……』
  八代欲言又止的是什麼事情,伊達馬上就猜了出來。他們的見解一致。
  「對這個研究所的攻勢應該會變得更猛烈。為了迅速進行解密,他們應該會想儘快拿到LAFI。」
  『不好的推測這麼意見一致,實在讓人暢快不起來啊。』
  「放心吧,你有一項預測會猜錯。」
  『什麼事情?』
  「你所說的最糟狀況會更快發生。」
  『等、等等,伊達先生?請你等一下好不好?』
  八代沒出息的聲音跟平常一模一樣。
  『隨便啦,看要扣薪水還怎樣都無所謂。那伊達先生,防護閘門還剩幾道?』
  「四道。照這樣子看來,在黎明前後,應該就會遭到突破了。」
  他們用盡了一切手段妨礙撒旦進攻,但拖延下來的時間也快要用完了。
  「所以呢,八代,我有幾個指示要給你。要擊退海星的方法只有一個,這條路很險很細,但確實走得通。」
  『是、是什麼方法?只要我能力所及,要我做什麼都行。』
  八代的語氣變得十分興奮,幾乎可以看出他從通訊器另一端探出身子的模樣。伊達接著對八代下達了幾個指示。
  『這條路還真的很險很細啊。不過請您放心,我一定會……』
  「等等。」
  伊達摒住呼吸。不知不覺間,說話時呼出來的氣都變白了。感覺不到那種皮膚刺痛的寒冷,不但不冷,溫度還上升到讓他額頭冒汗的地步。
  「氣溫改變太快了,他就在這附近!?」
  伊達縱身跳進通風口,跟一面牆壁燒成紅色爆開,兩件事幾乎在同時發生。從牆上的洞口現身的,是一個裹在白熱強光中的人影,那是七原罪之一的撒旦。他只是踏進房間一步,室內的所有物體便接二連三地像霜淇淋一樣熔解。
  「沒想到這種地方竟然會有通訊設備,真會耍花樣。」
  撒旦的手一碰上去,通訊器材立刻失去原形,成了一灘熔成液體的鐵塊。
  「在最後一刻給他溜了?不,應該不會沒事。」
  撒旦從戰鬥經驗來推算對方所受的傷。


  6


  「伊達先生、伊達先生!您怎麼了?伊達先生?」
  通訊器變得只剩一片雜音。不管呼叫幾次,都沒有恢復的跡象。八代以祈禱的心情閉上眼睛,但也只維持了短短幾秒。
  他回過頭去,看到已經少到數得出來的ADEM成員都在注視自己。晶跟萌也在其中,艾莉西亞則站在稍遠的地方背靠牆壁,雙手環抱在胸前。
  「真治先生他平安嗎!?」
  第一個開口發問的人是晶。
  「不知道,不過我想多半沒事。」
  這句聽起來只像安慰的話,讓晶的臉色變得黯淡。
  「晶,打起精神來。」
  萌在晶的周圍顯得不知所措。
  「不要緊的,小萌,我不要緊。」
  「真的嗎?真的不要緊?」
  「不要緊啦,真治先生哪有這麼容易解決?」
  艾莉西亞以只讓晶聽見的絕妙音量悄悄對她說:
  「這麼嘴硬。」
  「誰嘴硬了!我是相信真治先生!」
  「就算說幾句喪氣話,也沒有人會怪你。喪氣話就要趁能說的時候趕快說一說,不然真正遇到關鍵時刻,精神會抵不住挫折的。」
  「就是說啊,小晶。颱風可以折斷大樹,柳枝卻只會隨風搖擺。那種有著一副柳腰的女性真的很贊,纖腰比胸部更讓男人難以抗拒啊。」
  「我總覺得你這比喻有點不倫不類,而且根本就是性騷擾。」
  對於跑來打圓場的八代,晶的態度十分冷淡。
  「司機先生,你的玩笑話我還是等到炎熱的夏天再聽吧,現在不是有其他事情要做嗎?」
  「又變回司機先生啦?我是已經不在乎了啦。」
  聽到艾莉西亞補上的這句話,八代當場垂頭喪氣。不過他立刻重新振作起來,拍了拍手吸引眾人的注意。
  「來來來,大家看過來!誰有什麼妙計想提出來要趁現在!不用陣亡就可以連升兩階,順便增加兩倍薪水,還可以當上英雄,怎麼樣?」
  這段充滿八代式幽默的開場白,讓ADEM全體人員都產生了一種良性的緊張感。
  「好,大家仔細聽我說。」
  看到每個人都停下了手邊工作,將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八代先頓了一拍,接著才開始說下去:
  「大家聽好了,再過不到七個小時,我們就要從這裏出發,跟NCT研究所裏頭剩下的同仁們會合,與人類史上最大的飛機展開戰鬥。ADEM,全名The Administrative Division of the Estate of Mineshima的這個詞,從今天開始,對我們所有人將會產生全新的意義。我們現在雖然已……」
  打斷八代這段流暢演講的人既不是晶,也不是艾莉西亞。
  「萩原打緊急頻道回報!請開七號線接聽!」
  八代朝著作業員接通的麥克風笑嘻嘻地說了:
  「嗨,萩原,你要被扣薪水了。」
  『啥?為什麼?』
  「你觸到我的逆鱗了。我難得想要來場帥氣的演講,你卻跑來礙事。」
  『我哪管這麼多啊!我從來沒聽過有這麼誇張的暴政!』
  「別擔心,我會在其他方面補償你。」
  『我可不吃拉高大腦保密措施的許可權那套,我才不想聽什麼賀解除限定之類的冷笑話。只是多知道一些危險的情報,言行都遭到限制,薪水也沒有調漲,這種爛差事我才不幹。就算沒搞這些,我現在待的地方就已經夠危險了。』
  「哈哈,你還真坎坷啊。」
  『這話輪不到你這傢伙來講!』
  萩原激動得不小心用了傢伙兩字來稱呼上司,而八代就算聽到這個詞,臉上仍然笑嘻嘻的。看著他們兩人互動,女性觀眾的回應十分冷淡:
  「之前聽你說那個叫萩原的男生人長得帥,又是個幸運小子,不過會讓司機先生耍著玩,我看前途也有限。」
  「畢竟會在小八底下做事,自然高明不到哪去啦。男人最重要的不是外表,跟真治先生成熟的魅力比起來,那種小毛頭根本連蟑螂螞蟻都比不上。」
  『我說那邊的兩位大姊姊,你們講的話我完全聽到了……』
  「啊啊,別在意、別在意,你們繼續聊吧。出了什麼大事嗎?」
  晶說話的語氣很開朗,任誰都看得出她在強顏歡笑,不過八代倒也不去說破。
  「沒錯沒錯,現在我們唯一可以靠的就是你的報告了。萩原,現在NCT研究所的狀況怎麼樣了?」
  『我有很多話想反駁,不過以後再說吧。海星有兩百名士兵已經開始準備進攻NCT研究所,《自由》應該還留在上空,不過大概轉移到隱形模式了,沒辦法用肉眼確認。從我這裏看不清楚裏面的情形,不過從士兵的行動看來,應該還沒有攻陷NCT研究所。』
  「但佔領行動還在持續進行吧?」
  『是。入侵的步調很慢,但確實進展著。』
  「瞭解,萩原,不好意思,要請你在那邊多待一下子了。」
  『一下子是多久?』
  「大概七個小時左右吧?」
  『這才不叫一下子!』
  「別生氣、別生氣,只要別送命,你可以偶爾找機會補個眠。那就拜託你啦,我們全靠你了。」
  『我已經不想反駁了,瞭解。』
  隨著一聲刻意的歎氣聲,萩原結束了通話。
  八代收起輕浮的表情,難得很認真地陷入思索。
  「《自由》果然隱形了啊。記得伊達先生說過還剩下四道防護閘門,想來頂多撐個八小時吧?」
  每個人都吞了吞口水,等著八代說出下一句話。對方突破防護閘門的速度超出預期,讓他們猜想作戰開始時刻多半會提前。
  然而八代的命令卻背叛了他們的預測。
  「按照原訂計畫,作戰在七個小時後開始。在這之前每個人要各自做好準備,也別忘了充分休息。」
  「小八!越塚再兩個小時就會趕到這裏了,我們可以更快行動……」
  「小晶,我雖然只是代理,但現在我說的話有著跟伊達司令同等的許可權,這你應該知道吧?」
  「可是!」
  八代笑了笑,那不是他一貫的那種輕佻的笑容。柔和的笑容讓晶的氣勢軟了下來。
  這種笑容不但駁回了晶的反駁,同時也在告訴全體人員剛才的命令有著絕對的權威,每個人都默默地繼續剛才中斷的工作。
  之後八代也沒有忘記安撫晶一番:
  「不用擔心,憑伊達先生的本事,要繼續堅守NCT研究所七個小時一定沒問題啦。」


  7


  真目家所擁有的都會天堂大樓建在一個高樓林立的商業都市中。就算置身在這個日本金融、經濟與文化樞紐的大都會,都會天堂仍然明顯比其他大樓高出一個頭。
  雖然純以建築物的規模來說,現在已經被真目家位於《希望》市那棟高達七百三十四公尺的KIBOU大樓超過,但如果以商業都市的重要性而論,真目家在日本的活動據點仍然位於都會天堂大樓,權威絲毫不受撼動。
  幾個小時前,一架直升機降落在這棟都會天堂頂樓的直升機停機坪上。
  有個少女十分擔心地看著直升機降落。
  就在降落同時,兩副擔架從直升機裏抬了出來,將一對失去意識的少年與少女送進都會天堂大樓之中。一位有著中性美貌的長髮人物一起走下直升機,將拿在手上的筆記型電腦,放到了擔架上的少女手上,接著走向主人身邊。
  有直升機在都會天堂大樓起降,早已經是家常便飯,所以還不至於引人注目,就算在深夜也不例外。
  但有一個人站在人煙稀少的大馬路上,抬頭看著降落在都會天堂的直升機。
  他是七原罪之中的路西華。

  路西華的腳步不快也不慢,以平穩到令人害怕的步伐走向都會天堂。
  「連個人影也沒有?」
  老人穿過正門,沿著高樓的樓梯慢慢走上去。都爬了有幾十層樓,路西華仍然連大氣也不喘一口,踩著跟剛走進來時一模一樣的步調慢慢往上爬,接著他在其中一個樓層停下了腳步。
  「她應該在這裏吧?」
  老人打開逃生梯的門,再次回到大樓走廊上。
  「哦?這裏是醫療設施嗎?」
  眼前是一條配色十分清潔的走廊。儘管老人沒有這方面的專業知識,也看得出這裏的器材都是最新設備,但有一件事讓老人產生了疑問。
  「這裏也是一個人都沒有?」
  老人歪了歪頭,不過只維持了一瞬間,路西華就開始朝著裏頭邁出腳步。
  「在這裏嗎?」
  抵達病房入口的路西華靜靜地打開了門,動作輕得仿佛生怕吵到裏頭的病人。
  房間裏有兩張床,一張是阪上鬥真所睡的床,另一張床上則躺著路西華要找的峰島由宇。
  然而路西華的目光並沒有投在他們兩人身上。
  「我恭候多時了。」
  兩張床之間擺了張椅子,坐在上頭的人物深深鞠了個躬。
  「我的名字是真目麻耶。」
  「戒備還真疏漏啊。」
  既然峰島由宇送進了這裏,照理說戒備應該會加強才對,甚至讓整棟都會天堂大樓都進入戒備狀態也不稀奇。然而路西華一路來到這裏,都沒有受到任何人阻攔。
  「七原罪的路西華,我判斷用武力對抗不了您,所以撤下了警衛。」
  「唔,那你要怎麼做?」
  「我認為唯一抵擋您的方法,就是跟您講道理。」
  路西華張大了眼睛,頗感佩服地沉吟了幾聲:
  「呵呵,就憑你一個人?」
  「是。」
  路西華一臉傷腦筋的表情抓了抓下巴。
  「這可傷腦筋了。要一把推開你,達成老朽的目的,確實易如反掌;但是這樣一來,老朽就成了窮兇極惡的惡徒?」
  「這取決於用什麼角度來看,不過多半會有人這麼認為吧。」
  「唔。」
  路西華在地板上盤腿坐下,以充滿興趣的眼神看了麻耶一眼。
  「也好,那老朽就先陪你講講道理吧。」
  路西華的行動乍看之下十分明理,但也可以說是知道獵物已經到手,才會有這種閒情逸致。
  「小女子惶恐。這邊有椅子,請坐。」
  「不用了,老朽這樣比較自在。」
  「是嗎?」
  麻耶倒也不繼續勸座,反而起身理了理服裝儀容,以正坐姿勢跪坐在路西華身前。
  「你還真有規矩。」
  「畢竟是跟長輩說話。」
  路西華破顏一笑,以笑容迎接顯得有幾分緊張的麻耶。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2:57
(VII-3)


  8


  「這灼傷算輕傷,不過還請您小心,畢竟上次事件中的傷勢都還沒好。」
  等醫師包好繃帶,伊達試著彎了彎手肘兩三次,試看看能不能活動。結果大概還是會痛,只見他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唔,看來沒什麼問題。」
  但伊達仍然裝得十分平靜,趁醫師還沒說話就站起身來。
  伊達抬眼看看天花板,一幅陌生的光景呈現在眼前。挑高的天花板全是玻璃打造,還可以看到上面有別的房間。
  「從底下往上看,感覺還真不太一樣啊。」
  也不知道他在跟誰說話,只見伊達看得眯起了眼睛。接著他拉回視線,環顧這儉樸的房間擺設。房間裏有著床跟書桌,高高的書架上排滿了各種領域的專業書籍,光這些書籍所用的語言就超過一百種以上,完全是來者不拒。
  然而除此之外,整個房間沒有多少生活感。說有一名少女在這裏生活長達十年,恐怕不會有人相信。
  伊達的目光停在擺在房間角落的小提琴上,那是以前岸田博士花下數億圓的經費買給由宇的。拿起這把小提琴,發現夾著一張隨手寫的便條紙,上面寫著陌生的算式,以及一些描繪得非常精確的圖解。
  「她是在研究Stradivarius的琴漆。」
  儘管處於緊急事態之中,但岸田博士卻帶著柔和的微笑站在那兒。他確實是最擔心由宇的人,但換個角度來看,對由宇十分熟悉的他卻也是最冷靜的一個。
  「琴漆?」
  「有人說Stradivarius音色的秘密就在於琴漆,看樣子她自行做了一番分析。」
  伊達放下小提琴,走向隔壁的房間。這裏跟剛剛那個房間不一樣,像體育館般寬廣。
  在這個大房間的地板上,不只躺著受傷的NCT研究所職員,各式各樣的器材與遺產也搬到了這裏。短時間內帶不走的E級以下遺產都已經銷毀,相對比較容易搬運的遺產則全部搬到了這個房間中。
  這裏是由宇平常拿來運動的地方,她還曾經突發奇想地在這裏做過實驗。
  她常常太過逞強,運動到超過自己身體負荷的情形也不稀奇。由宇的血管本來就不算強韌,甚至曾經搞得毛細血管破裂造成吐血。
  也有精神科醫師將她這種運動到超出肉體負荷的行動,診斷為一種自傷行為。
  阪上鬥真就在這裏遇見了峰島由宇。由宇在為了擾亂她聽覺而播放的音樂中,加入了足以破壞強化玻璃的共振頻率,藉此試圖逃脫。當時她躲過了數十名配槍警衛的追捕,幾乎只差一步就能成功,最後卻在鬥真懷裏失去了意識。
  「從那次以來,已經過了將近兩個月啊。」
  伊達沒有辦法判斷這段時間是長是短,但對於十年來一直囚禁在此的由宇來說,這兩個月確實充滿變化。儘管她具備了超乎常人之上的知性,但同時也留下了極為幼稚的部分。對於這樣的她來說,心理層面的變化多半已經超出了她自己的預期,其中阪上鬥真的存在,想來更是超乎想像的重大。
  小小的容器上記載著遺產的分級與編號。E-00317,摩擦力去除劑,這項能讓摩擦係數無限趨近於零的遺產,是由宇想要Stradivarius的時候提出的交換條件。
  D-00052的霧斬能粉碎任何物體;B-00019的基因重組技術,則記錄在一片小小的記錄碟片上,沒有留下樣本。
  在五花八門的遺產之中,有一樣顯得特別不同。
  A-02005。這項遺產還沒有名稱,裏面裝著泡在培養液中的半個大腦。這是由木梨變異而成的變異體所留下的大腦,同時也是生於LAFI,具有自我意志的生命體。這半個大腦是當時鬥真在直線特快號的管制設施中砍下來,並由當時負責監視他的萩原回收保存而來。
  伊達放眼看了看搬到房間內的許多遺產,儘管這些遺產整理得井井有條,但內容卻缺乏統一性,簡直象徵了瘋狂科學家峰島勇次郎那種心血來潮就隨便發明,發明完了就隨手丟開的個性。
  ──Mr.伊達,請問親手掌握住世界的感覺如何?
  第一次跟艾莉西亞談話時,她曾經對自己這麼說,而伊達否認了這種說法。只要用上放在這裏的遺產,也許真的可以讓世界產生劇變,但掌握住世界這句話則不過是種幻想,更別說伊達心中原本就沒有所謂世界這種模糊的概念。
  然而伊達想到了一點,只有一個人──只有峰島勇次郎,或許真的會想親手掌握世界。伊達不知道他會採用什麼樣的手段來進行,但既然是峰島勇次郎,所用的方式多半極為異樣,甚至會超越一般所謂支配的概念。
  由宇在這個房間裏想過些什麼、又有過什麼樣的感覺,伊達只能透過想像來推測。儘管任何一種想像多半都不正確,但也不是全無所獲,伊達覺得自己似乎能夠懂得這些年來她到底在注視著什麼。
  「您怎麼了?傷口果然還會痛嗎?」
  岸田博士的這句話,將伊達拉回現實。
  「沒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伊達忽然有了個念頭,決定將他一直抱有疑問的問題,直接拿出來問問岸田博士。因為隨著海星的攻勢越來越明朗化,讓伊達無法理解的疑點也變得越來越明確。

  「伊達先生說得沒錯。」
  看著螢幕上顯示的撒旦進攻路線,岸田博士沉吟了一會兒。
  「海星非常清楚這櫃NCT研究所的構造,怎麼看都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岸田博士其實很不願同意伊達的話。倒不是說他有異議,而是有股不想承認的心情。
  舉凡與ADEM有關的人,都一律要接受大腦保密措施,這是種用來避免機密外泄,堪稱完美的意識操作技術。
  「伊達先生的意思是有人破解了大腦保密措施?」
  「不,我不這麼認為。為了知道這個地方,黑川可說大費周章。如果已經破解成功,他就不必花費這麼多工夫了。」
  「可是除非破解了大腦保密措施,否則根本不可能瞭解NCT研究所的構造啊?不,真要說起來,大腦保密措施本身就幾乎不可能破解的了。」
  岸田博士對於大腦保密措施有著絕對的信賴,伊達對此也沒有異議。這項遺產技術確實實現了完美的保密,然而或許正因為技術完美,反而會出現疏漏。
  瑪門曾試圖從接受過大腦保密措施的士兵身上抽出情報,但最後都失敗了。大腦保密措施甚至足以封殺讀心能力,這點已經得到證明。
  岸田博士的主張是對的,然而不安的火種始終盤據在伊達心中。
  是不是有了什麼漏洞?自己不會忽略了什麼事情?萌生的擔憂不但沒有消退,反而不斷水漲船高。
  「他們應該不知道NCT研究所的所在,但潛入內部的行動卻非常迅速,而且還知道由宇的存在,我們最好想成黑川擁有部分NCT研究所的內部相關知識。」
  「會不會是您太多慮了?我認為撒旦只是偶然選了距離最短的路線,這種想法應該比較妥當。而且看樣子他們對於我們用來建造防護閘門的金屬並不瞭解。」
  「但願如此。」
  肯定有忽略什麼事情,但伊達不知道到底忽略了什麼,有個想法就是卡在腦子裏想不通。自己肯定看著可以作為提示的東西,這點伊達非常有把握。然而他還不知道那是什麼、那個東西又有何意義,他現在實在非常想藉助峰島由宇的頭腦。

  部下緊張的說話聲,打斷了伊達與岸田的談話:
  「伊達司令,可以請您來一趟嗎?事情嚴重了。」
  一名職員臉色鐵青地跑了過來。
  「出了什麼大事嗎?」
  「是。」
  伊達在這名職員的帶領下跟著走。職員帶他來到的地方,是有著多部電梯並列的大廳,但平常他們不會使用這裏的電梯。
  這些電梯直通地上,是透過獨立的電源與瓦斯加壓來高速升降的緊急逃生用電梯。
  也是伊達準備用來讓人員脫離的最後希望。
  「這裏怎麼了嗎?」
  「很遺憾,這些電梯都不能用了。」
  以高速射出的電梯包廂沒有減速裝置。電梯抵達地上後,還會繼續往上飛起,一直上升到地上三百公尺左右才會用完動能,再張開降落傘降落。與其稱為電梯,不如說是火箭還來得貼切。
  「請您看這邊。」
  電梯內部有成排裝著安全帶的座椅,這是因為考慮到電梯射出時的G力影響,維持站姿會太過危險。而這些椅子中已經有一部分遭到熔解,電梯的天花板也熔開了個洞。
  「看來是有些遭高熱熔解的東西不知道從哪里流進了電梯。這樣根本沒辦法用。」
  「全部都壞了嗎?」
  「八台裏面有六台不能用,剩下一台能用的機率一半一半,完全沒壞的只有一台,僅有十八人份的座位。就算忽略G力的危險性硬塞,頂多也只能裝下二十五人。」
  「知道了,這件事還不要告訴任何人。」
  看著最後的脫逃路線遭到粉碎,伊達的語氣顯得十分嚴峻。
  接著他快步回到由宇當成研究室的房間。
  「岸田博士。」
  伊達以僵硬的語氣這麼一喊,一臉擔心的岸田博士就跑了過來。
  「出了什麼事?」
  「逃生用的電梯壞了……別那麼悲觀。就算用那些電梯逃出去,讓敵人發現的風險也很高,原本就不太能指望。跟我來一下。」
  看著伊達前進的方向,岸田很快就察覺到他要去什麼地方。發現伊達的真意後,岸田的臉色立刻一變。
  伊達橫切過幾道簡單的隔間,拿起了一個放在房間角落,約六十公分見方的盒子。這個盒子裏面保管著編號D-99999的遺產。比起其他同級遺產,這個盒子密封的特別嚴密。
  「伊達先生,這是……」
  「對不起,到時候如果有必要,我就會動用這玩意。」
  伊達好不容易擠出了這句道歉。他所說的到時候,多半是指LAFI快要被搶起──敵人拿到解讀峰島由宇腦中知識所需的技術的時候了吧。看到伊達覺悟的表情,岸田博士輕輕歎了口氣,拍了拍伊達的肩膀。
  「我才應該道歉,是我害您先做出了這個痛苦的決定。身為NCT研究所所長,身為唯一擁有特級許可權的人,我應該早點提出這個建議。」
  兩人站在昏暗的房間角落,確定周圍沒有其他人在場。將伊達及岸田與其他職員隔開的,就只有用來圍住編號D-99999遺產的一片簡易隔間板,跟平時保管這項遺產的場所根本不能相比,甚至可說有點草率。然而,這個空間現在卻充滿了沉重而陰鬱的空氣。
  先踏出一步的人是岸田。
  「我們動手吧。」
  兩人站到盒子前面,按照指定的步驟,默默進行指紋辨識與聲紋辨識手續,最後各自輸入十位元數密碼。
  打開箱子後,出現在裏面的是一個直徑約三十公分,高約四十公分的圓筒狀透明物體。圓筒中裝滿了綠色液體,上半部還有數位計時器與幾個按鍵。
  「用這個夠嗎?」
  「夠的,要炸毀這個地下設施,威力是綽綽有餘了。包括LAFI在內的重要遺產,應該都能確實破壞。」
  伊達沉默了好一陣子。一旦用了這項遺產,不光是待在裏面的他們,連那群同時展開救援行動的ADEM殘存部下都會一起拖下水。
  「這玩意我會留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用,只是對你們很過意不去。」
  「不論NCT的職員或ADEM的人員,都不會有人怪您的。」
  剛說完這句話,岸田博士立刻搖了搖頭訂正:
  「不,這並非您一個人的決定,我也贊成使用。做決定是件很不簡單的事情,我認為之所以採用雙重封鎖機制,就是為了在覺得猶豫、不確定該不該這麼做的時候,能有另一個人分擔責任,沒有人會將罪名單獨加到您頭上的。」
  岸田看著這裝有綠色液體的炸彈好一會兒,接著似乎忽然想起什麼,自言自語般說了:
  「這簡直是一發用來射穿我們自己的大口徑子彈啊。」
  「……」
  「由宇她常常有事沒事就說,如果有需要殺了她,要用大口徑的槍,不可以解開鎖鏈,眼罩跟銜枚也不能取下。還說要抓著她的頭,不可以移開視線,並毫不猶豫地開槍,而且要確實破壞大腦。」
  伊達也曾經聽她這麼交代過,記得應該是在三年前左右。當時她的口氣中總帶著點看不起人,像是在說有本事儘管試試看的味道。那時伊達對由宇還沒有現在的認知。
  「真是越來越覺得,人不應該擁有自己兩隻手拿不住的東西啊。」
  岸田博士環顧周圍的遺產,看看伊達,最後抬頭看著玻璃天花板說了:
  「他們突破第二防護閘門,也只是時間問題。一旦突破了那道閘門,就只剩下最終閘門了。」
  「嗯,這麼一來,敵人就可以從玻璃天花板上低頭俯瞰我們了。」
  伊達也望向天花板,但他的意識卻放在更上層的地方。
  NCT研究所正遭受想要遺產的人進攻,這種感覺非常容易理解。
  然而黑川以及其他所有想要遺產的人,恐怕永遠也無法理解這個房間的主人。
  伊達對由宇所抱持的印象,還停留在她當年抱著膝蓋縮在房間角落的模樣。那是她才剛被送進這裏不久的時候,如今的她身上已經看不到半點當時的影子。然而這樣的印象卻根深柢固地烙印在伊達心中,因為由宇的本質到現在都沒有改變。
  「原來由宇她……由宇她這麼多年來,一直都獨自抱著這麼不得了,不,是比這更不得了的東西,一個人奮鬥著啊……」
  岸田的視線從玻璃天花板移開,再次拉回伊達身上,接著的點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笑道:
  「跟她比起來,我們可真沒出息,兩個大男人一起在這裏發抖。這種模樣實在不敢讓她看到啊。」
  「看在那丫頭眼裏,肯定老早就拆穿了吧。」
  聽到伊達這句自言自語似的回答後──
  「……嗯,也對,由宇的觀察力那麼好。」
  岸田也微微點頭同意。
  「如果談到我個人感情,老實說不管我們今後會面臨什麼樣的結果,我都不希望由宇再回到這裏。」
  伊達沒有說話,任由岸田說下去。岸田走出以隔板劃分的昏暗隔間,放眼望向由宇生活的空間,目光最後停在Stradivarius上。
  「可是我同時也有另一種想法,只要我們堅守住這裏,她應該就會主動回來。」
  伊達也同樣望向由宇的小提琴。琴上所夾的便條紙上,還留著那些只寫到一半的算式。


  9


  白濁的意識遲遲沒有恢復清晰。不管是耳中聽到的聲音,還是刺激鼻腔的味道,都無法產生確實的感覺,讓她陷入了一種仿佛不是自己五感的錯覺,但這也是無可奈何。朝倉小夜子長時間與LAFI一號機進行精神同調,時間已達三十六小時,遠超越由宇當時進行精神同調的時間。
  「這是哪里?」
  舌頭的感覺跟嗓音都顯得十分陌生。
  ──跟他說的一樣。
  這是由於在LAFI裏待的時間太長,讓大腦習慣了LAFI的虛擬五感所造成的弊病。這次她得花時間讓大腦重新習慣自己真正的五感。
  然而真正最讓小夜子悲傷的,還是在於失去了視覺。儘管只是虛擬,但在LAFI的世界中,小夜子可以得到視覺上的刺激。LAFI一號機的支配者風間遼的身影,仍歷歷在目地浮現在她的腦中。
  「朝倉小姐,你沒事吧!?」
  身旁傳出了一個輕聲細語的聲音,語氣顯得十分擔心。這個聲音讓她覺得既懷念又放心,但她無法馬上想出名字,記憶沒能順利連接起來。
  「請、請問……是星野先生?」
  總算連接起來的記憶,導出了一名男性的名字。是那位元在弧石島上認識的前自衛隊隊員。因緣際會下,他跟小夜子同樣配屬到ADEM,成了LC部隊的一員。就在幾天前,他才剛來跟自己打過招呼,兩人還愉快地聊了一會兒。
  「對,我是星野。啊啊,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醒過來了呢。」
  從星野說話的聲音裏,可以聽出他真的非常擔心,直到現在才總算松了口氣。當初在弧石島上,儘管星野面對敵人時嚇得發抖,但仍然挺身保護自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醒來的時候,陪在自己身邊的是值得信賴、跟自己有著同樣際遇的星野,讓小夜子覺得十分慶倖。相信他一定正為小夜子平安無事而歡喜微笑。
  然而小夜子卻在電子世界裏找回了視覺,令她對於看不見星野的笑容這件事覺得非常可悲。
  「你、你怎麼了?朝倉小姐!身上有哪里會痛嗎?我馬上找醫師來……」
  看到小夜子從失明的雙眼流下淚水,星野慌慌張張地就要按下緊急按鈕。
  「不是的,對不起,星野先生,不是這樣的,我哪兒都不痛。我沒事,真的沒事……」
  小夜子按住星野的手,同時搖了搖頭。只是臉上的兩行清淚始終流個不停。


  10


  黎明前兩小時。
  夜晚的森林平時都是一片寧靜,現在都充滿一陣陣近乎怒吼的喧嚷聲與照明車的燈光。
  「裝貨動作快一點!我們沒有時間了。」
  「可以用的東西全都裝上去,一發彈藥都不要留!」
  有人揮著螢光棒指揮,有人抱著貨物搬上卡車,也有人警戒四周。在這個用來當成ADEM臨時司令部的地方,每個人都在進行離開前的最後工作。
  在大批卡車與貨櫃之中,最引人矚目的,就是那輛比森林的大樹還要高出一個頭的巨大砂石車TITAN。
  越塚一心一意地保養TITAN。
  晶跟萌也在幫忙搬運貨物,隨著時間經過,臨時司令部裏空蕩蕩的空間也變得越來越多。
  八代一手拿著檔,隨時掌握準備工作的進行狀況並出聲指揮眾人,這時艾莉西亞來到了他身邊。
  「嗨,八代。」
  「咦?不叫我司機先生了?今天吹什麼風啊?」
  「我對諺語不熟,不介意的話還請你儘量少用,當然我多少猜得出是什麼意思啦。」
  艾莉西亞換上了LC部隊所穿的戰鬥服。穿上與眾人相同的服裝後,她那頭柔亮的金色長髮反而更加醒目。
  「OK。聽你的日語說得那麼流利,每次都讓我以為日語是你的母語。你的發音會那麼完美,果然也是因為聽力比別人敏銳?」
  八代笑著揮了揮拿著文件的手,在聊天之余順便指揮作業進行。
  「這次不需要美軍的戰力嗎?」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畢竟先前連猛禽式戰機都借了,這次我們要靠自己解決。」
  「以不到五十名的兵力,對抗數千名敵軍?你們是想學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日軍飛行員那招?」
  「哈哈,不巧的是我們不打算當神風特攻隊。」
  「不過戰力差距就是這麼大,讓人說成神風特攻隊也反駁不了。而且敵人不是只有數量優勢,兵器也很充實。如果借用美軍的戰力,勝算應該會有飛躍性的提升。」
  「因為這場仗不是打贏就好。」
  「你是不想讓美軍知道NCT研究所的所在吧?」
  艾莉西亞微微一笑。她還沒問就知道八代會拒絕了,這只是單純在拿言語應對取樂,同時也是進入正題前的熱身運動。艾莉西亞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後決定再多繞個圈子玩玩。
  「告訴我就沒有關係嗎?」
  「畢竟你接受過大腦保密措施啊,你不但沒辦法告訴別人,也不能領著別人過去。」
  艾莉西亞的嘴唇微微一歪。
  「這種技術還真棘手。」
  說著還用手指敲了敲太陽穴。
  「這可是ADEM引以為傲的技術啊,不對,應該說是峰島勇次郎的?」
  「儘管看起來有漏洞,不過好歹也守住秘密十年以上了啊。」
  「我們運氣也算不錯。」
  「只憑運氣可躲不過真目家這種全球頂尖情報販子的耳目。而且對歐美人搞這種日本人特有的謙虛美德,我可不怎麼讚賞,因為有時候這樣反而會變成在侮辱對方。」
  「謝謝你的忠告,我會多加留意。」
  接下來有好一陣子,八代都專心在掌握狀況與指揮。其間艾莉西亞既沒有什麼行動,更沒有跟他說話,就只是站在八代的身旁。
  「你是有事情想問我個人?」
  等到作業將近尾聲,八代唐突地問出這句話來。
  「嗯,方便嗎?」
  「我總覺得你的問題會讓我不想回答。」
  八代一邊用文件搔著頭,一邊笑著催她說下去。
  「你這八代的姓,就是那個八代嗎?」
  「啊啊,果然是個麻煩的問題。」
  八代笑得很輕薄,這就是他的答案。
  「我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八代也不等艾莉西亞回答,自顧自地說了:
  「我原本以為你是紅心Q,不過你搞不好其實是黑桃A?」
  「我記得我不但沒說要回答,甚至沒有說肯聽你問問題吧?」
  相較之下,艾莉西亞則是眯起眼睛,用手指推了推眼鏡。這就是她的答案。
  艾莉西亞一副事情問完了就要走人的模樣,轉過身準備離開。
  「艾莉,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
  艾莉西亞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顯得有點不高興。
  「這幾天來ADEM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而且還是現在進行式。不過這種經歷同時也有著讓人覺得開心的一面,小晶其實也這麼想,只是她不會說出來。」
  「然後呢?」
  「若說我覺得你應該也有同感,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
  「我現在會穿著這種LC部隊的服裝,是為了我自身安全。希望你不要貿然期待我會有什麼同袍情誼。」
  「我知道,我要拜託你的不是這種事情,而是希望你不要忘記我們是這麼想的。」
  艾莉西亞的沉默,代表著什麼意義呢?大概有一、兩分鐘,她水藍色的眼睛絲毫沒有從八代身上移開。
  「你這個人還真喜歡做這種非常殘酷的請求,個性未免太差了。」
  「會嗎?」
  「會。」
  兩人之間產生了一股緊張感。
  「等一下,你們兩個在摸什麼魚啊?給我認真工作!」
  而將他們解放出來的,是突然從旁出現並發出吼聲的晶。
  「大家都忙得渾身大汗,你們卻在這邊閒扯?啊啊,我也好想偷懶啊!」
  晶最後喊出自己的真心話,雙手亂揮一通。兩人氣勢一軟,順勢拉開了距離。
  「就這樣,別忘了我剛才說的話。」
  八代帶著輕薄的笑容,輕佻地說完這句話,就踩著輕快的腳步回去指揮現場作業。正當艾莉西亞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晶就從旁拉了拉她的袖子。
  「噯,你們該不會是那種關係吧?」
  晶這個難以捉摸的問題,讓艾莉西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儘管性質跟八代不同,但同樣都屬於會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物件。
  「你在說什麼?」
  她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反問晶。
  「他的確符合你之前講的年輕又天真爛漫這個條件沒錯啦……我也沒有意思要挑剔你的眼光,不過勸你最好還是別挑他,嗯,真的不要。」
  「咦?到底怎麼回事?」
  依舊搞不清楚她的意圖。
  「就是說你挑男人的眼光太糟了。他年輕歸年輕,但今年也已經二十七歲了;看起來會顯得天真爛漫,只是因為那根叫做緊張感的螺絲松掉,再不然就是根本忘在娘胎裏了。當然他的確跟真治先生不一樣,對工作以外的事情也很積極沒錯,不過你知道他的興趣是什麼嗎?不是加班後看深夜電視購物節目,然後買些奇怪的郵購產品,再不然就是收集食玩。啊,食玩就是賣給小朋友的糖果裏附贈的玩具,他的興趣全都是這些沒藥救的嗜好。我就告訴你他唯一的一張悔過書上面寫什麼吧,他竟然在ADEM的公務黑頭車引擎蓋上煎太陽蛋你知道嗎!?你能相信嗎!?理由竟然是想知道電視購物頻道上的汽車蠟文宣是不是真的!」
  艾莉西亞的表情變得呆到不能再呆。
  「他當然也有一點點長處啦,例如說工作上其實還真有那麼點本事,不過我真的勸你不要啦!難得長得這麼漂亮,幹嘛沒事委屈自己……」
  「你喔,真讓人受不了……」
  艾莉西亞也只能一邊拍著晶的肩膀一邊大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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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我怎麼忘得了嘛?」
  「咦?你已經對他那麼癡情了?可是不行啦,我勸你還是不要挑他啦。」
  晶的會錯意讓她覺得滑稽得不得了。明知道事態緊急,笑意卻停不下來。但在發笑的同時,一股心酸的感覺也同樣停不下來。
  將來必須讓這段過去歸在回憶之中,讓她現在滿心悲戚。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2:57
(VII-3)


  11


  路西華緩緩啜著麻耶泡的茶。已經有一個小時以上,路西華都只顧著要麻耶泡茶,還喝得嘖嘖稱奇。
  「好茶。唔,確實是好茶。」
  言行舉止簡直就像個坐在簷廊下喝茶的平凡老翁。原本認為馬上就會切入正題的麻耶,以一種有力無處使的心情望向路西華。
  ──讓勝司說得那麼難纏的人,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老人……
  路西華靜靜地放下了茶杯。
  「真是好茶,隨時都能喝到這種飲料的這個國家,實在是夠和平了。」
  路西華緩緩地開啟了舌戰:
  「老朽的國家可就貧困得多了,人民每天都得嚼樹根來過日子,一點兒都不誇張。不過如果只是貧窮,倒也不算什麼。可怕的是隨時都有戰火,得不到海外救濟的地方也多得是,每年都有多達幾十萬的人死於饑餓跟戰爭。被大國之間的爭權奪利弄得生靈塗炭,最後甚至從地圖上消失了。」
  「所以您才會流徙到西邊嗎?在那兒您看到人們同樣為戰爭年苦,發現苦難仍然在持續。」
  「正是。就算弄出了這個名為七原罪,帶著點義勇軍性質的組織,對戰地所能產生的影響終究杯水車薪。很多人都將我們譽為英雄,想要得到我們的力量,可是這些行為最後幾乎全都成了白費工夫。」
  老人落寞地啜了口茶。
  「不會的。據聞七原罪的努力已經讓許多人得救,不,實際上他們也真的有因而得救。」
  「這是真目家的情報嗎?」
  老人聳了聳肩膀。
  「若是如此,真目家也沒什麼了不起啊。」
  「不會的,實際上就已經有數十萬人得救……」
  「死的人有數十倍之多,這你知道嗎?」
  麻耶一時說不出話來。老人要的不是勳章,而是救贖。
  「你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爭端嗎?」
  「因為石油。之所以會發生這些爭端,爭的就是沉睡在您的國家以及領國地下的石油。所以七原罪才會跟黑川聯手,不是嗎?遺產中可能有著一項能夠降低放射能污染危險的技術,只要少了放射能污染的風險,核能的所需就會大為提升,石油的價值也會降低。這麼一來,為了爭奪石油利權而產生的爭端多少會平息下來,相信您應該是這麼想的吧?」
  「老朽可沒有這麼樂觀。」
  「為什麼?」
  「日本是全球核能發電廠第三多的國家,老朽沒說錯吧?」
  「是,您說得不錯。日本次於美國與法國,居於全球第三。」
  「唔,那麼老朽有句話要問問情報靈通的真目家千金小姐。有著這麼多核能發電廠的國家,石油消費量在全球排名第幾?」
  麻耶閉上了眼睛,老人很清楚核能的願景只是幻想。
  「次於美國與中國,在全球排名第三。」
  「沒錯。核能與石油之間的關係,未必真有那麼密切。因為石油不只提供能源,還是重要的工業資源。要平息石油爭奪戰,光靠核能終究不夠。就算風力、火力、煤礦、天然氣、太陽能等種種能源全都用上,石油的消費量也不會遽減。當然如果能開發出安全的核能,石油的需求確實會降低,爭端也多少會平息一些,但就算真的實現這點,照樣會有無數條人命死在自私自利之徒的爭權奪利中!」
  老人的氣勢震懾了麻耶。比起不久前那種慈祥和藹的老爺爺形象,現在的模樣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那麼您為什麼要幫海星,為什麼要幫黑川!?」
  路西華忽然間放鬆了氣勢。這一下來得太突然,讓努力撐著不被壓垮的麻耶差點往前一倒。
  「因為老朽還是心系著一線希望。」
  老人說話的模樣顯得落寞而且疲憊。
  「小姐你要跟老朽講的道理,就是老朽剛才所說的那番話,沒錯吧?想告訴老朽就算以中和放射能的技術提升核能的需求,中東的爭端仍然不會平息,不是嗎?」
  麻耶沒有回答,因為事實正是如此。
  「這點老朽也很清楚,不過世事未必盡如人們所料。老朽活了上百年,能做的嘗試全都做了,可是大部分都徒勞無功。」
  路西華站起身來。
  「小姐你剛開始曾經說過,要用講道理的方法勸退老朽。這是白費唇舌,也高估了老朽,老朽不是為了道理行動。剛才老朽已經說過,老朽只是個任憑心中醜陋感情驅使的凡夫俗子。你儘管笑吧,笑完就請你死心。」
  路西華輕輕拍響雙掌,僅僅這麼一個動作,發出的聲響卻撼動了整個房間。在近距離聽到這個聲響的麻耶眼前一黑,差點昏了過去。
  「你阻止也沒用,老朽要殺了她。如果世界會有所動盪,那我等就愚蠢地抓著浮木求生吧。而且這是我等跟黑川之間的盟約,請了。」
  路西華走向躺在床上的由宇,麻耶則張開雙手擋在他身前。
  「小姐,你以為你能阻擋住老朽嗎?」
  「我擋得住。不對,我會擋住。」
  麻耶帶著堅定的意志望向路西華。
  「請你讓開。你是個好孩子,老朽不想動粗。」
  「不行,我都還沒有談到我自己的事情。」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老朽做事並非為了道理。」
  「也許吧,可是您應該不是個不懂道理的人。拜託您,請您聽我說,還請您先聽我說完。」
  臉頰一陣火熱。不知不覺間,兩行眼淚已經流了下來,連麻耶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哭。
  「抱歉,老朽這個人頑固又不講理,是個不受教的蠢材。」
  路西華舉起一隻手,想要推開麻耶。
  「不對,這是不可能的。不受教的蠢材能讓人譽為英雄?會受這麼多人尊敬?您絕不是那樣的人。」
  「你錯了。」
  「不,我沒有說錯,請您不要胡亂自謙,那是在侮辱尊敬您的人。我打從心底相信,相信被譽為英雄的活傳奇七原罪之首路西華。您並不認為自己所作所為正確,多半還認為那是種偽善,沒錯吧?所以您才會取七原罪這種中東地區根本不能接受的基督教圈名號,我有說錯嗎?然而人民看得見真相,就算您用了異教徒的名號,人們還是尊敬您、接納您。」
  「剛剛已經說過了,道理說不動老朽。老朽是……」
  「我還不是一樣!」
  麻耶喊了出來:
  「搞不好路西華先生您才是對的,有可能黑川才是對的。但是不管兩位堅持的主張有多正確,我就是不能接受。您知道為什麼嗎?答案很簡單,非常簡單。因為哥哥是我最珍惜的家人,由宇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路西華看著麻耶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在這對深邃的眼眸注視之下,麻耶覺得頭昏眼花,整個人幾乎快要軟倒,但她仍然擋在路西華的身前不動。
  先撇開視線的是路西華。
  他重重坐回地板上,疲憊地歎了口氣:
  「老朽就再叨擾一杯茶吧,喝完咱們再談。」
  說完就落寞地微微一笑。


  12


  巨大的物體撼動大氣,讓原本在打盹的萩原一口氣清醒過來。
  「怎、怎麼回事?」
  朝著夜空凝視,只看到一片極為尋常的景象。視線一路順著往下拉,則可以看到一片不尋常的光景。
  在山區開闢出來的一個角落中,可以看到一棟水泥建築物,以及大批軍隊圍在這棟建築物周圍。是包圍NCT研究所的海星部隊。
  然而萩原對平地上的情形根本不放在心上,再次看了看天空。他特有的危險察覺能力指針已經接近紅色危險區。
  「其實我也已經習慣了啦……」
  對空無一物的天空感覺到危險,這樣的體驗萩原以前也經歷過,那是在比良見特別進出管制禁區發生的事情。所以儘管看不見、聽不見,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存在,但他確信自己視線所向的空中,有著巨大的飛行物體存在。
  正當萩原視線注視天空,手上摸索著想找對講機時,手都還沒有碰到,呼叫聲就響了起來。拿起對講機一聽,果然是八代在呼叫。
  『你那邊情形怎麼樣啊?』
  語氣跟平常一樣輕佻,幾乎讓萩原對他萌生殺意,但現在不是抱怨這種事情的時候了。
  「很不妙,真的很不妙,不妙到讓我想要立刻拔腿就跑。」
  『你是怎麼啦?竟然說想跑,這樣一點都不像你啊。平常那個老是說一切交給我,然後在最前線衝鋒陷陣的萩原跑哪兒去啦?』
  「你講的是哪一國的萩原啊?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存在好不好!不說這個了,八代先生,情形真的很不妙,空中又來了一架那種大到離譜的飛機。剛開始的那架多半也在,兩架都停留在上空。」
  聽到上司還有心情笑著說:「哈哈哈,果然是這樣啊。」萩原開始認真懷疑他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你還好嗎?八代先生?該不會腦袋裏原本就松掉的那些叫做緊張感的螺絲,終於全部掉光了?」
  『你在說什麼啊?你自己明明也是一直打瞌睡到剛剛才醒。』
  「咦、咦!你為什麼會知道!」
  萩原趕忙看了看四周,懷疑附近有架設監視攝影機。
  『哎呀?原來你真的在睡啊?敗給你了,我可沒想到你神經這麼粗耶。』
  握著對講機的手不停發抖。
  「……我只是習慣了而已,多虧了你這個上司。」
  好不容易擠出了這句話。
  『算了,沒關係啦。我們再過一會兒就會到你那邊了,這後就要攻堅。辛苦你了,接下來你儘管留在那兒邊打瞌睡邊看吧,保證可以看到一連串媲美電影的精彩鏡頭喔。』
  八代的口氣很輕佻,但萩原並沒有漏聽其中蘊含的緊張情緒。
  「八代先生……」
  『怎麼啦?』
  「這個,你也知道,其實你還有王牌沒拿出來對吧?像是一些剛升上三級的我連聽都沒聽過的超級厲害武器,再不然就是一些跟這種P級貨色根本不能比的……」
  『沒有啊?』
  八代的回答始終輕描淡寫。
  『怎麼可能會有呢?哪有這麼湊巧。我們的兵力就這麼一點,而且現在還只有兩種限定B級跟C級的裝備,以及一些分級上連遺產都算不上的裝備。什麼超A級的超兵器啦、全球最頂尖的頭腦啦、無敵的小刀啦,這些東西我們都沒有。而我們就是要用這點兵力去對抗《自由》跟七原罪,哎呀呀,如果這樣還打贏,我們就真的太帥了,對吧?』
  「怎麼這樣……」
  萩原重新觀察在NCT研究所周邊所布下的兵力。他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就是戰力差距大到沒有半點希望存在。
  『你的任務就是留在那裏看著整個事情經過,然後想辦法活下去。知道了吧?』
  「咦?啊,是,我明白……等等,八代先生!?我才不要!我絕對不想看到NCT研究所被攻陷!我先跟你說清楚,我可真的一點都不想看到《自由》獲得勝利後飛走的這種爛結局!要是讓我看到這種結局,我一定會拿爆米花砸在片尾名單上再回家!」
  『你愛看哪種電影我還會不清楚嗎?包在我身上,保證讓你看得起立鼓掌。』
  「請一定要讓我看得大喊Bravo啊,我可不想再轉行了。我雖然每次都對你抱怨連連,可是我其實……」
  『停。萩原,就算你心裏其實很尊敬我,也不可以再說下去了。聽部下講這種話的角色,在電影裏幾乎都必死無疑不是嗎?』
  「才沒有人要說什麼尊敬八代先生之類的鬼話啦,想也知道不可能好不好?」
  『……你說話還真不留情面啊。不說這個了,萩原,我有個最後的請求。』
  「不用把最後兩個字加得那麼刻意啦。」
  『啊,是嗎?那我就不客氣了。我馬上就把我們的位置傳去你的PDA,麻煩你確認一下好嗎?』
  看了看PDA上顯示的NCT研究所周邊地圖,萩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八代他們真的已經來到這附近了。
  『攻堅的時機就拜託你了。』
  「咦?」
  從來沒聽過上司說話的聲音這麼認真,讓萩原一瞬間對這句話會意不過來。
  『我方就只有你看得到全景。拜託你了,憑你的直覺就好。』
  八代以認真的語氣,將這件難保不會左右戰局勝敗的重大工作託付給自己。萩原交互看了看手上的PDA與海星的部隊,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明白了,請儘管交給我。」
  『嗯,我就想聽你說這句叫人放心的話。』
  感覺得出八代在對講機的另一端點了點頭。
  決戰的時刻近了。


  13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醫務室裏的慘叫聲已經整整八個小時以上沒有停過,躺在病床上的瘦小身體翻來覆去地不斷掙扎。
  「按住她,再讓她掙扎下去太危險了。」
  好幾名醫師按住躺在床上的瘦小身體,但這名病患儘管體型瘦小,力氣卻大得驚人,讓好幾名醫師都壓不住。
  「啊、啊、啊!啊啊啊,嘎!」
  喉嚨都叫啞了,痛苦的呻吟仍然沒有停止。
  「那、那女人,到底是什麼腦袋,她有毛病,她有毛病,她有毛病啊!」
  這個四肢痙攣,口中喃喃自語念個不停的,正是七原罪之一的瑪門。
  「她一直都這樣嗎?」
  臉色陰沉的黑川在這時走進室內。
  「好難受,好難受,我好難受。救我,救我,救我!」
  瑪門伸手揪向黑川的衣領,把滿臉痛苦的臉湊了過去。她的兩眼睜得異常的開,讓人看上去就覺得毛骨悚然。
  「她還好嗎?」
  黑川任由瑪門抓著自己的衣領,低頭看頭她。
  「大腦的溫度不正常。從讀出峰島由宇的記憶後,就一直處於這種狀態。」
  「應該沒有性命危險吧?不,更重要的是大腦裏的記憶應該沒有異狀吧?要是現在讓她失去記憶,事情可就麻煩了。」
  「這點我們很難判斷,我們也沒有料到會對大腦造成這麼大的負擔。您也看到了她的眼球有輕微外凸的現象吧?這是因為有腦部腫脹的情形,不過也已經慢慢消退了。」
  聽到腦部腫脹這個陌生的說法,讓黑川發出了不成聲的感歎。
  「在兩個小時以內讓她可以活動,NCT研究所的佔領就快要達成了。只要拿到球體實驗室裏的LAFI,從那丫頭腦子裏讀出來的加密記憶就隨我們料理了。」
  儘管出了一些失算,但整個計畫幾乎都進行得很順利,只有沒能要了由宇的命這點,確實讓人很不放心,但終究還在能預料的範圍內。而且從她的身體狀況看來,就算來得及解毒,多半也得在生死邊緣掙扎一個星期以上。
  黑川一走出醫務室,就撞見了副官福田,簡直像是早就在這裏等著他。
  「原來您在這裏啊?我找您很久了。」
  福田帶著責怪的眼神走近黑川身邊。
  「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是《自由》送來的畫面,您要看嗎?」
  福田手上拿著好幾張照片。這些照片照的都是室內景象,但狀況十分異常。不論地板、牆壁,還是各種疑似電子器材的機器,全都被高熱所溶解。這是七原罪中的撒旦運用他的能力所造成的結果。不光是數千度的高熱,他還能自由自在地運用負兩百度的超低溫。
  「熔解成這樣實在看不太清楚,這是通訊設備之類的設施嗎?」
  看著已經有一半不成原形的器材,黑川說出了近乎直覺的推測。
  「是的。這是躲過我們調查的通訊設備,看樣子應該是當初在建築NCT研究所時所用的臨時線路。由於不是正式的設備,也就沒有留在記錄上。」
  「你的意思是他們用了這個通訊設備?」
  「是,從狀況來判斷,應該是跟找到這裏的撒旦前腳後腳地逃走了。」
  「這是幾分鐘前的事情?」
  「是六個小時前。」
  「太晚報告了,不過說來也無可奈何啊。」
  撒旦所經之處都得先經過冷卻才能通行。而地下設施中原本就有很多會阻隔電波的材質,所以無線電也不管用。
  「另外還有一件事要跟您報告。」
  「什麼事?」
  「已經抵達最終防護閘門了,現在正加快步調進行突破。」
  攻陷NCT研究所已經近在眼前了,但這時他們卻聽到了一種令人掃興的聲音。
  不知不覺間,瑪門不再發出慘叫,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笑聲:
  「哼哼哼哼哼,啊哈哈哈哈哈,是嗎?是這樣啊?終於輪到我出場啦?我就做給你看,我當然會做給你看。來吧,由我當主角的故事就要開幕了。」
  瑪門佈滿血絲的雙眼睜得極開,始終笑個不停。

  14

  為了讓亢奮的心情冷靜下來,麻耶啜了口茶。坐在她對面的路西華也依樣畫葫蘆,但他喝茶的模樣顯得十分平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
  「由宇她一直在抗爭。」
  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開始說話,讓麻耶覺得十分驚訝。但第一句話說出口後,她立刻理解自己在想什麼,說什麼,又該告訴對方什麼。
  「您知道她的境遇嗎?」
  「知道個大概,就是在那個NCT什麼來著的研究所裏關了十年對吧?」
  「是的,可是那不能代表她的本質。」
  「剛才你說過她一直在抗爭?」
  「是的,她無時無刻不在抗爭。跟峰島勇次郎、跟自己的境遇……我可以講講我自己的境遇嗎?」
  「唔,老朽就聽一聽吧。」
  路西華真摯地傾聽麻耶所說的話。
  「我的父親是個很過分的人,只要為了真目家的繁榮,為了他自己的欲望,多殘酷的事情他都做得出來,他就是這樣的人。我,還有睡在那床上的哥哥,可以說都是他的犧牲品。明知如此,我還是沒辦法徹底憎恨父親,我認為親子之間就是這麼回事。」
  路西華定睛注視著麻耶。
  「我認為由宇一定也是一樣。就算被人們當成瘋狂科學家而忌諱,峰島勇次郎終究是她的父親,而她也為此感到痛苦。儘管如此,由宇仍然在跟遺產所引發的犯罪抗爭,跟自己的境遇抗爭,跟峰島勇次郎抗爭。明知抗爭到底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讚賞,也不管那是一場多麼艱辛的戰鬥,更不管在地底下面對多麼難熬的孤獨,她都沒有改變初衷。她這輩子一直在犧牲自己,因為這就是她自己歸結出來的道理。她捨棄自我,為了這個世界,為了保護道理,她一直都在抗爭。」
  麻耶將目光轉到沉睡不醒的由宇身上,路西華的視線也跟著轉了過去。
  「您知道嗎?由宇在跟遺產對抗的過程中,幾乎完全不使用任何遺產,頂多就是帶上一部電腦。這些日子以來不管面臨多麼艱難的戰鬥,她都不去依賴遺產,只憑自己的能力對抗。」
  「這樣啊?老朽還是第一次聽到。」
  「這就是由宇對這場抗爭所做的覺悟,也正是她所堅持的道理。像黑川儘管提倡要撲滅遺產犯罪,自己卻也過度依賴遺產,由宇卻對此不以為然,因為這種做法偏離了道理。」
  「……」
  「我非常尊敬由宇。我覺得內心如此堅強,長年來一直忍耐的她非常值得敬重。您剛剛說過自己不是為了道理而行動,我也一樣,黑川也不是為了道理在行動。原因很簡單,因為道理那條路走起來非常艱辛,非常難熬。所以人才會不由自主地挑選好走的路去走!」
  麻耶咬緊了嘴唇。
  「但由宇不一樣。不管走起來有多困難、痛苦及艱辛,她仍然選擇走在道理這條路上,一直不惜犧牲自己地在戰鬥!」
  「驅使我們採取行動的,才不是什麼正義。路西華先生,就算事實真如您所說,真正驅使我們採取行動的,是醜陋的感情,是不可告人的情愫,甚至是善良的慈愛之心,終究也只是單方面地把善惡強加到別人身上,其中沒有任何可以讓道理存在的餘地。然而由宇不一樣!我們可以就這麼毀掉由宇、就這麼毀掉正確的道理嗎?她的抗爭有多麼艱辛、孤獨,您不可能不懂!」
  路西華沒有動。他睜大了眼睛,一直注視著麻耶。過了一會兒,這對年老的眼睛轉向了由宇身上。
  說盡了心中所有思緒的麻耶,吐著一口又一口的長氣,靜靜等待那一刻來臨。
  麻耶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感覺上仿佛只有一分鐘,又像足足過了三十分鐘。
  「……人果然不該活太老啊。」
  老人疲憊已極的嗓音打破了沉默,這時他的臉上已經有了乾枯的微笑。
  「呃,那個……」
  正當麻耶不知所措時,路西華的視線轉到了鬥真所躺的病床上。
  「好了,從剛剛就在裝睡的少年,你放心吧,老朽這就走了。不管是令妹,還是躺在那裏的小姑娘,老朽都不打算出手。」
  麻耶驚訝地朝身後看去。原以為還在昏睡的鬥真已經坐起了上半身,在掀起的棉被下,還可以看到他的手已經將鳴神尊拔出一半。
  「哥哥,你什麼時候醒來的?」
  鬥真的眼睛毫不鬆懈地看著路西華。路西華只是眯起眼睛看了鬥真一眼,就將視線轉回麻耶身上。
  「這茶很好喝,多謝你了。」
  路西華費力地站起身來,接著立刻轉過身走,讓人感受不到半分眷戀。
  「小姐。」
  「啊、是!」
  「可以再告訴老朽一次你的名字嗎?」
  「我叫麻耶,真目麻耶。」
  「這樣啊……」
  路西華感慨萬千地抬頭仰望天空。
  「從第一次見到那位先生到現在,已經不知道過了幾年……老朽差點又要後悔自己白活了多年。麻耶小姐,老朽感激不盡。」
  路西華年老的背影留在他們眼中,就這麼平靜地離開了。

  麻耶望著路西華離開的門許久,仿佛老人的背影還留在那兒。他在麻耶心中所留下的存在感就是這麼巨大。
  「麻耶,你還好嗎?」
  鬥真輕輕地叫了她一聲。麻耶肩膀抽動,回頭一看,熟知的哥哥就坐在那兒,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哥哥臉上這麼溫和的表情。不只是時間,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許多事情都橫在他們中間,讓他們之間有了距離。然而坐在那兒的鬥真,卻跟以前沒有兩樣。
  「哥哥真的是一點都沒變呢。」
  為了讓雙手不再顫抖,麻耶緊緊抓著衣服,但顫動仍然沒有停歇。
  麻耶到了這時才開始發抖。不論對方是多麼值得尊敬的聖賢,終究還是敵人。在麻耶的心中始終有著恐懼,不知道他何時,會不會在自己眼前殺了由宇跟哥哥,最後連自己也殺了。還不只這樣,他那巨大的存在感本身就讓人敬畏。
  「麻耶,謝謝你。」
  鬥真說話的聲音也跟表情一樣溫和。
  「多虧了麻耶,我跟由宇才能撿回一條命。真的很謝謝你。」
  麻耶心中繃緊的緊張情緒斷了線,整張臉皺在一起。一直忍著不落下的眼淚,也像潰了堤似的奔流而出。
  「哥哥,哥哥。」
  麻耶跑向鬥真,緊緊抓著他啜泣。
  只有在這個時候,她變回了單純的十六歲少女。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3:06
VII - 第四章 NCT攻防戰


  1


  黎明前一刻。
  撒旦回到了離開十二小時的地面上,在那兒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
  「聽說只剩一道防護閘門了?你可真厲害啊。」
  在海星士兵保護下站在那兒的,是一個跟現場很不搭調,身材細瘦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的容貌頗中性,身上穿戴著耳環、手環等各式各樣的飾品,只有一有動作,這些飾品就會合奏出金屬聲響。
  「是瑪門啊?由我出馬的部分就到這裏為止,後面就交給你了。」
  撒旦能自由操縱高熱,卻很難精准控制高熱的影響範圍,到了狹窄的室內就更是如此。在需要細膩作業的狀況下,是輪不到撒旦出場的。
  「嘻嘻,交給我吧,我會讓事情變得超、超、超好玩的。」
  瑪門那張漂亮但扭曲的笑容,在睜得極開的眼睛襯托下,更顯得極為異樣。
  「你還好嗎?聽說讀取峰島由宇的記憶非常危險。」
  瑪門的個性原本就很容易亢奮,總讓人覺得有所扭曲,但現在的她卻比平常更異樣,從頭到尾一直笑個不停。
  「嗯,我現在再舒暢不過了,腦袋填得滿滿的,一點空隙都沒有留下,撒、撒、撒……」
  瑪門的表情突然變得苦悶。她苦苦思索,就是想不出要講的名字。
  「是撒旦。」
  撒旦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這一來瑪門立刻恢復了先前那種開朗到異常的笑容。
  「嗯,沒錯,我真想讓撒旦也分享一下這種幾乎要飛上天的感覺啊。我馬上就去把N……N什麼?」
  「NCT研究所。」
  「對對對,我馬上就去把NCT研究所占……佔領下來給……給大家看。不過話說回來,撒撒,你是不是變瘦了?」
  裹住撒旦全身的銀色防護服本來十分合身,現在卻顯得非常寬鬆。
  「超低溫用過頭了。」
  「啊啊,這可是名符其實的奮不顧身了。水水、水槽已經準備好了,你最好趕快去泡一泡。」
  說完瑪門就帶著護衛的海星士兵,消失在NCT研究所。目送她離開的撒旦輕輕搖了搖頭。
  「果然跟報告上說的一樣,那就是記憶障礙症狀?為了保留峰島由宇的記憶,甚至不惜放棄自我,是什麼東西逼得你這麼鋌而走險?不對,記得還有另外一項情報,量也大到足以引發記憶障礙啊。」
  電子語音似的嗓音始終保持無機質感,但語氣中卻透露出些許憐憫的情緒。撒旦疲憊地走了幾步,來到一輛巨大拖車前面。拖車上的貨櫃外壁結了一層蜘蛛網狀的霜。
  「開門,我要用水槽。」
  守在出入口的士兵朝他敬了個禮,接著打開貨櫃。白色的霧與寒氣從裏頭溢出,讓士兵冷得嘴唇發青。
  撒旦毫不猶豫地走進貨櫃。一確定撒旦已經消失在白霧中,士兵立刻關上貨櫃的門,但全身仍然直發抖。

  當撒旦穿過兩道門,貨櫃內部就亮起燈光。貨櫃從外面看起來很大,裏頭的空間卻很狹窄,牆壁上有著顯示溫度的三位元數數位,零下一百零五度,是人類不可能活命的溫度。
  撒旦的手伸向耐熱面罩,一口氣扯了下來。從中出現的是冰雪一般的白色頭髮與皮膚,但這冰冷的美貌雙頰瘦削,有欠精彩。
  接著又脫下了耐熱服,露出白晰而細瘦的身體。
  「還真熱。」
  撒旦以疲憊的神情說出這句話,在零下一百零五度的空間中繼續朝裏面走去。前方有一個三公尺見方的立方體容器裝滿了液體。
  這就是撒旦所說的水槽。但裏面裝的絕對不是水,水在零下一百零五度的世界裏不可能不結冰。這是液態氮的水槽,零下一百九十六度的低溫甚至足以讓空氣凍結。
  撒旦慢慢讓身體泡入這不可思議的水槽中。依序從腳、腰、胸口,最後連頭部也泡在裏面。
  撒旦並非從有機物中誕生的生物,而是由無機物所組成的矽素生物。
  構成身體的不是血與肉,而是零下一百九十六度以下的液態氮與液態氧,越低溫狀態讓電阻趨近於零,使得他的身體擁有淩駕於人類之上的反射神經與思考速度。
  然而溫度低於零下兩百二十三度就會讓氧結凍,低於零下兩百一十度則會讓氮結凍,像現在水槽角落就有部分的液體已經固態化。要是血肉凝結成固體,撒旦就會當場喪命。沸點與融點的差距只有十四度,在這狹小的夾縫之間,才是撒旦所能生存的世界。
  他是峰島勇次郎所創造的傑作之一。然而他的思考並沒有超出人工智慧的範疇,跟具備獨立生命知性的風間終究不能相比。儘管如此,他仍然有著接近人類的情緒,有時還會做出與人類沒有什麼兩樣的情緒表達行為。
  泡了一會兒後,撒旦先前細瘦的身體慢慢恢復到了原來的體格,瘦削的臉頰恢復圓潤,疲憊的神色也從表情中漸漸消失。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震動搖得水面起起伏伏。
  「怎麼了?」
  撒旦從水槽中探出臉來,發現周圍接連傳來了震動與爆炸聲。
  「ADEM嗎?要做垂死的掙扎是吧。」
  這種事態早在意料之中,撒旦不慌不忙地穿上防護服走出車外。
  四處都冒起了黑煙,裝甲車與直升機接連爆炸起火。是讓人裝了炸彈嗎?但看樣子又不像。
  一部離他很近的卡車突然爆炸,爆風直撲撒旦而去,撒旦以高熱做出高溫空氣層擋了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
  就在發問的同時,撒旦的右手朝正右方伸了出去。撒旦在瞬間造成的數千度高溫,連子彈都能防禦。彈頭還沒抵達他的身體,就會遭空氣層與高溫熔得失去原形,無力地落在地面上。
  這次本來也應當如此。子彈在離撒旦伸出的手掌還有五十公分左右的地方失速,本來應該就此熔解而落地,但這顆子彈卻背叛了他的期待反而當場爆炸。
  撒旦的高溫空氣層裹住了爆炸的火焰。儘管這種爆炸威力足以破壞車輛,卻仍無法突破撒旦的高熱防護服。然而這意料之外的攻擊已經足以讓撒旦十分震驚。
  「LC部隊!」
  撒旦朝著子彈飛來的方向看去。在無數起火的車輛與武裝兵力的更遠處,一輛陌生的卡車正以猛烈的速度往這裏沖來。卡車非常巨大,大得會讓人以為是自己的遠近感錯亂。
  巨大的卡車輕而易舉地壓垮戰車及裝甲車直沖過來,這不是只靠車身巨大就能做到的動作。卡車悉數閃過了海星的攻擊,不過再怎麼閃躲終究有其極限,一發飛彈終於命中了卡車側面。爆炸讓巨大的卡車產生傾斜,車殼扭曲變形,但也就只有這樣。
  這輛堅固得駭人的巨大卡車,一路朝著NCT研究所衝刺。


  2


  「Next,Hit!Next,Hit!」
  艾莉西亞每扣下一次扳機,就有地方發生爆炸。槍口與爆炸地點之間,拖出了一條條燃燒的軌跡,這是LC部隊的實驗兵器反坦克手槍所產生的噴射推進火焰。反坦克手槍的子彈構造介於槍彈於飛彈的中間點,會在命中同時引爆剩餘的燃燒。
  然而威力終究沒有強到足以一擊破壞車輛。
  「實在了不起。」
  負責將特殊子彈裝進強匣的八代看得佩服不已。就算是反坦克手槍,要一發就讓車輛爆炸,就非得命中合適的部位不可。雖然有燈光照明,但要接連命中停在夜晚營地中的車輛,依舊是難上加難。更別說她是在時速超過一百公里的卡車上射擊,何況卡車並非直線前進,而是為了閃躲敵人的攻擊,跑出距齒狀的路線,壓過戰車與未鋪裝路面時還會造成多餘震動。在這麼多惡劣條件下,艾莉西亞仍然輕而易舉地以反坦克手槍接連命中車輛的要害。
  看到她神乎其技的槍法,八代只能由衷讚歎。
  ──就連土撥鼠公主都未必能做到啊。
  要是由宇知道他內心的感想,難保不會點燃競爭意識。
  「他就是撒旦。明明有命中,可是被擋了下來。」
  艾莉西亞啐了一聲。順著她的視線,可以在遙遠的前方看到撒旦小得像顆豆子一樣的身影。
  「真虧你找得出來啊。」
  就算他的穿著再怎麼特殊,在這麼暗的夜晚應該根本就找不到,更別說還要用槍彈命中,這無異是一種奇跡。
  「我本來還想趁兵荒馬亂解決掉他呢。」
  「別貪心,別貪心。只要照計畫進行,我們就有辦法獲勝。」
  最後這句話是朝身後說的。晶、萌以及LC部隊的士兵都待在他身後。
  「趕快把事情辦一辦,早點回家吧。我已經受夠加班了。」
  八代鼓舞士氣的方式反而讓人提不起勁來。
  「離NCT研究所還有兩百公尺。」
  就算有越塚的駕駛技術與TITAN堅固的構造,車身所受的損傷仍然已經大到隨時都可能解體。
  「撐得住嗎?」
  「我會想辦法撐住。」
  「答得好。」
  八代笑著對所有人打了個手勢。每個人都遵從指示,採取準備進攻的姿勢。
  一路橫衝直撞的TITAN終於抵達了終點站。
  TITAN後輪畫著弧線橫向甩尾,車身正好轉了半圈,猛力撞上NCT研究所的出入口。
  「進攻!」
  八代一聲令下,LC部隊的士兵立即蜂擁而上。人數還不滿三十人。
  「後面就交給你們了。」
  八代說完就朝駕駛座上的四個人豎起大拇指,接著也跑進了埋在斷垣殘壁中的正門。
  「小八你也要小心!不要扯真治先生的後腿!」
  聽到這句話的八代輕輕揮了揮手,便消失在入口之中,緊接著裝載在TITAN上的巨大水槽就爆炸開來。大量的乳白色液體不斷擴散,鋪在研究所的正門上,轉眼間就開始硬化,堵住了出入口。
  海星的士兵立刻趕來,想要恢復出入口的暢通,但出現在TITAN上的三個人影卻阻擋了他們的腳步。
  「哈哈~!想從這裏過去,先打倒我們再說!」
  其中一個人影,有著一頭紅發的晶喊得十分起勁。
  「晶,前幾天我看的漫畫上就有個反派說過這句臺詞,結果下一頁他就死了。」
  明顯大了一號的人影則是萌。
  「你們就不能有點緊張感嗎?」
  按著太陽穴的人影是艾莉西亞。
  三個人的武裝都不一樣。晶使用遺產兵器水精靈,艾莉西亞則雙手使槍,其中一把是ADEM研發出來的反坦克手槍。
  三人之中看起來最為異樣的就屬萌了。裹住全身的A9泛用特殊裝甲,看起來就像鎧甲,但還不止這樣。
  「晶,我不太想用這種武器,感覺很差。」
  「對不起喔,小萌,現在只好忍耐一下。」
  「嗯,為了晶我會忍耐。」
  萌還背著一個巨大的燃料槽,手上拿著槍身長得異常的步槍。步槍與燃料槽間接著一條很粗的管子。
  「開一槍對他們示威,那輛裝甲很厚的戰車應該挺適合的。」
  「嗯。」
  萌拿著步槍對準戰車,扣了一次扳機。這一瞬間,戰車就像跳起來似的往旁傾斜。子彈命中戰車的正面,在裝甲上開了個大洞,從洞口還可以看到另一邊的地面。這一槍不但開出一個大洞,還貫穿了整輛戰車。
  而且以連結萌與戰車之間的射線為軸,半徑一公尺寬的範圍內,不論是鐵塊或其他任何物體,全都被撕得四分五裂。又有誰能想到這是以十馬赫的速度射出的子彈所造成的空氣亂流,也就是衝擊波所引發的現象呢?
  萌拿在手上的武器,正是峰島由宇為了進行宇宙塵撞擊實驗,而發明的多段加速式輕瓦斯槍。很諷刺的是這項先前在球體實驗室事件中讓LC部隊陷入苦戰的遺產兵器,如今卻站到了ADEM這邊。
  沉默籠罩住整個現場。只用了一發子彈,就凍結了海星士兵的思考。
  「威力可真夠看的了。這樣的武器只算D級遺產!?我看你們最好重新檢查一下分級標準。」
  就連站在同一陣線的艾莉西亞都顯得又驚又懼。
  「再來一發,若是一切順利就可以把戰鬥控制在最低限度。」
  「知道了,我會加油的。」
  萌瞄準了另一輛沒有人在的車輛,但就在即將扣下扳機之際,一個人影出現在射線軸上。
  「啊!」
  當萌驚叫出聲,扳機已經扣了下去,子彈一路撕裂途中的所有物體,朝著突然出現的人影直沖過去。每個人都在想像血肉橫飛的景象,但現實完全是另一回事。
  一陣高熱的洪流吹過,輕瓦斯槍的子彈就在人影伸出的手掌前失速,撞上手掌後就像水滴似的彈開。
  「你們退下。」
  一個無機質的電子語音讓海星士兵往左右分開,從中緩緩走出的人正是撒旦。
  「那就是撒旦……」
  艾莉西亞的眼神十分嚴峻。連威力超乎想像的多段加速式輕瓦斯槍,他都輕而易舉擋下來。
  「純以戰鬥力而論,他可是七原罪之首。最強的一個。」
  艾莉西亞朝晶看了一眼。
  「不錯嘛,最強這兩個字聽起來真是舒服。」
  晶笑得十分高興。
  「那小子由我來解決。」
  「你沒問題嗎?」
  「沒問題,只要打倒他,最強就換我來當!」
  她說得一派輕鬆,但艾莉西亞沒有漏看她表情中所含的少許驚恐。只是看到歸看到,卻沒有當場點破。
  「艾莉西亞跟小萌死守這裏,沒問題吧?」
  「那也沒辦法。」
  「嗯,我會加油的。」
  「好!好了,那邊那個穿銀色緊身衣的變態假面,放馬過來吧,我來陪你玩玩!」
  晶這句囂張的挑釁,就成了開戰的信號。


  3


  黑川在上空透過螢幕看著全部事情經過,但態度仍然沒有改變。
  「只憑進攻時機的拿捏跟電子干擾,就癱瘓了多達數千名的兵力?」
  瑪門等人進入NCT研究所後沒有多久,緊接著LC部隊就沖了進去。既然不知道裏面的狀況,也就得儘量避免採用破壞建築物的方式來進入。
  如此一來,剩下的唯一方法就是以正攻法恢復正門的暢通。然而ADEM的殘黨卻將最精銳的兵力佈署在正門前面,非常難以突破。
  而且ADEM還挑准了撒旦走出研究所之後的時機。仔細觀察他們的行動,就會發現他們早已想定過要跟撒旦對戰。
  「一切都落入了伊達的盤算中啊。」
  黑川從伊達的策略中看到了過去的影子,臉上自然浮現出笑容。
  螢幕上可以看到一個大個子──也就是萌,拿著一挺對比之下會讓戰車主炮都顯得可愛的巨大重型火炮,宛若無物地揮來揮去,到處轟開一個個大洞。而且就憑一般士兵的輕兵器,不管打中多少發,都奈何不了他身上的裝甲。另外還有一名沒見過的金髮女性,使著一把奇妙的手槍,將海星士兵耍得團團轉。她對狀況的判斷不但適切而且迅速,提供了攻擊容易流於單調的萌有效的支援。
  「不過我也沒有小看了對手。」
  黑川之所以還能保持冷靜,確實有他的理由。ADEM,也就是伊達有著唯一的失算。
  在室內對抗撒旦的能力確實愚不可及。抓准他離開的唯一時機堵住正門,這一招確實漂亮。
  然而瑪門對他們來說,卻也同樣是個千萬不能放進NCT研究所內的存在,從某種角度而言甚至比撒旦還危險。想必伊達遲早會知道自己的失算。


  4


  確定NCT研究所的正門按照計畫封死後,八代對LC部隊下達了命令:
  「進攻!」
  八代一聲令下,LC部隊一口氣朝內部前進。
  「照萩原的說法,敵人大概有一百二十名左右。光是戰力差距縮小到只剩四倍,我們似乎就該慶倖了啊。」
  八代的玩笑話顯然已經對激戰做好了心理準備,不過應該還在一樓的海星士兵卻連個人影都沒出現。
  「哇,這可真猛。」
  然而八代所率領的LC部隊士兵看到內部的景象後,不但沒有覺得期望落空,還發出了驚歎的聲音。
  抵達第一道防護閘門,讓他們得以一窺撒旦的能力有多麼驚人。所有物體都像糖果一樣熔開,但伸手摸摸當初應該是遭到熔開的閘門,卻又覺得十分冰涼。
  他們繼續前進,但還是沒看到海星的士兵。
  「大概是打算採用集中戰力來發揮數量優勢的策略吧。」
  或許被截斷退路的事實,讓海星的士兵開始急了。
  八代跟LC部隊一層層往下前進,熔開的防護閘門接連出現在眼前。
  「伊達先生說得沒錯,他們行進過程完全看不出有猶豫,一直線前往最底層啊。」
  八代的臉色微微一沉。
  NCT研究所的構造極為複雜,除非坐電梯,不然光是要找到往下一層樓的路都非常困難,基本上一定會迷路。
  「就連我都偶爾會迷路。」
  海星如何得知最短路線的呢?
  他想起了伊達曾說過這才是他最掛念的疑問。海星的行動中,有著太多未知的部分。
  海星沒有勇次郎當靠山,這是伊達得出的結論。如果有勇次郎在背後撐腰,黑川就不會執著於拿下NCT研究所。
  然而這也是八代唯一跟伊達持不同看法的地方。他總覺得就算黑川跟勇次郎有關,對於伊達所創辦的ADEM與NCT研究所,黑川還是會產生執著。
  但這終究只是假設,黑川背後並沒有勇次郎。
  另外還有一個疑問,他們又是從哪里弄到能讓《自由》順利飛行的控制程式?
  「搞不好就是我們家正在研究的那一份呢。」
  伊達說過有可能就是NCT研究所正在進行開發的飛航程式。沒能對墜海的那架《自由》查個清楚,實在非常可惜。
  不管怎麼說,眼前都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海星得到已經破解大腦保密措施的ADEM內應。
  然而他們卻找不出符合這個條件的人。最重要的證據在於,如果有內應對內部那麼清楚,海星就不用那麼大費周章來找出NCT研究所的所在位置了。
  換句話說,有些可能性他們還沒有評估到,忽略了某些可能性讓他們覺得渾身不舒服。伊達就是擔心他所忽略的這些可能性,難保不會演變成致命的失敗。
  八代等人繼續前進,途中可以看到撒旦的行進方向有唯一一次偏離最短路線。而他所去的地方,是一處只有在建造NCT研究所時有拿來用過的臨時通訊設備。撒旦就是發現事有蹊蹺,才會繞路來到這裏。
  所幸在那兒並沒有看見伊達的屍體。
  「嗯,我一直相信您不會有事。」
  但八代仍然在這熱氣尚未消退的房間裏,內心暗自松了口氣。
  伊達還活著。那麼自己就要把他所擬定的作戰計畫成功執行,並驕傲地向他報告。八代發下了誓言。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3:07
(VII-4)


  5


  「來喔,儘管進攻吧,這就是最後的大場面,也是成就我們夙願的第一步。」
  三個小隊合計一百二十名的海星士兵,井井有條地行進在熔解後又結凍的NCT研究所通道上,這是撒旦開出來的路。
  這群人中有個人特別突兀,話始終講個不停,感覺十分開朗,但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卻顯得有些精神異常。這名有著少年般容貌的少女,正是七原罪之一的瑪門。
  「好棒,真的好棒,我實在好喜歡撒旦留下的戰鬥痕跡。你們不覺得這種所有東西全都熔成一團的狀態,已經是一種藝術了嗎?嘻嘻,老實說啊,他的臉孔還挺對我胃口的,只要夠漂亮,不管男女我都很喜歡喔。只是他的身體抱起來太冰,有點美中不足。你們聽好了,這可是秘密喔,當然我想你們也知道啦。」
  瑪門走起來還不時摻進幾步小跳步,哼著歌邊聊天邊笑,只是海星的士兵沒有一個人搭理。等著他們的是最後也最重要的任務,佔領NCT研究所。這些人是海星的士兵中經過精挑細選的三個小隊。
  儘管沒有人答話,瑪門也不放在心上,嘴一直動個不停。
  「啊啊,等一下,講這麼多話害我口都渴了。」
  瑪門停下腳步,打開了一扇門。
  「從這邊過去會有個茶水間,怎麼樣?我很清楚吧?你們就在這裏待命囉,不可以丟下我喔,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怕寂寞的。」
  「一個人太危險了。」
  一名士兵發出警告,但得到的卻是瑪門不高興的回答:
  「一堆人走在一起有夠悶的,我都快受不了了,所以才想去喝個水。我馬上就回來,你們乖乖在這裏待命。要是敢跟來,我就會偷看你們的腦袋。」
  瑪門丟下狼狽的士兵,一個人走向偏離進軍路線的方向。明明應該是第一次進入NCT研究所,但瑪門對裏面的構造卻像自己家一樣熟悉,行進起來毫不猶豫。
  「啊啊,呃,記得這裏是要右轉,然後第二個轉角左轉,嗯,完美!」
  就算只有獨自一人,瑪門的嘴仍然沒有閉上。
  「看吧,這不是到了?我口渴得都快受不了了。撒旦走過的地方一點濕氣都不剩,有夠麻煩的,實在很傷腦筋。咦?」
  來到茶水間轉開水龍頭,卻是一滴水都沒有。
  「啊啊,原來不只電源,連供水都停啦?真小氣啊,還是說在節約用水?只是這種吃錢的組織,會有這種謙虛的想法嗎?」
  瑪門有些精神崩潰似的哈哈笑了幾聲,這時有幾名士兵出現在她身後。
  「總算來接我啦?還是說你們也是來喝水的?不過太可惜了,這裏一滴水都沒有。對了,你們是誰啊?」
  幾名士兵的槍口一起對準了瑪門。
  「丟下武器,趴到地板上,兩隻手放在頭上。」
  瑪門瞠大了眼睛看著他們,緊接著爆出連聲大笑。
  「啊哈哈哈哈,啊啊,這樣啊這樣啊?難怪我覺得好像在哪兒看過,原來是LC部隊勤勞的螞蟻啊,大家工作辛苦了。不過上面那群人也真靠不住啊,這不是讓他們跑進來了嗎?」
  瑪門一邊用食指頂著太陽穴轉,一邊講得十分開心,模樣顯然超脫常軌,怎麼看都覺得她根本沒搞清楚狀況。LC部隊的士兵互相使了個眼色。瑪門身上能算是裝備的,就只有插在腰間的幾把小刀。而且從她的體格來看,也不覺得她會有多少戰鬥經驗。
  士兵們進入茶水間,讓包圍網更趨於完美。
  「丟下武器,趴到地板上,兩隻手放在頭上。」
  士兵們再度發出警告,但瑪門根本不當回事。
  「什麼?你們要抓我?不要那麼凶,對人家好一點嘛,我好歹也是個女孩子。咦?我是不是不該把自己是女生的這件事說出來?這裏應該沒有色狼吧?不過說來也真夠傷腦筋的了,畢竟聽說軍隊裏有很多人是男女通吃。咦?這是偏見?是嗎?嘻嘻嘻,啊哈哈哈哈。」
  瑪門的手伸向腰間的小刀。
  「我是不是該小小抵抗一下呢,乾脆展現一下我的新本事吧?當然觀眾太少不免有點遺憾啦。」
  LC部隊的槍一起發出聲響,做好了隨時都可以扣下扳機的準備。
  「Showtime!」
  瑪門在大喊的同時拔出小刀,LC部隊則毫不猶豫地開槍。室內響起了多發槍聲,但瑪門已經不在原地。
  「你們在打哪里啊?」
  這句話是從天花板發出來的。士兵們抬頭一看,瑪門正以在天花板著地的姿勢俯瞰著他們。這動作要靠卓越的跳躍力才能辦到。
  「好了,該找誰當第一個犧牲者呢?」
  瑪門朝天花板一蹬,在一名士兵身前著地。
  「就挑你了。」
  士兵以手臂格擋刺出的小刀。士兵的戰鬥服是以防刃素材製成,挨上小刀頂多只會有些跌打淤傷,應該不至於致命。然而這把小刀卻輕而易舉地貫穿了以防刃素材製成的戰鬥服,切開了手臂上的肌肉。
  響徹整個室內的駭人慘叫聲,叫到一半就像被水淹沒了似的消失。受傷的士兵在倒地同時,身體逐步失去原來的形狀。最後發出的聲響不像人體倒地,反而比較接近水聲。
  瑪門以外的每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倒地的士兵已經不成原形,只剩一團血肉模糊的肉塊,而這些血肉還在地板上慢慢攤開。
  「嗯~好棒的叫聲,實在太棒了。」
  瑪門也不在意腳下融解的肉塊弄髒了靴子,只顧著呵呵大笑。那是一種非常歡暢,卻又非常異常的笑聲。
  「這小刀很棒吧?記得是叫做霧斬?這類武器最對我的胃口了。好了,我們就來切個痛快吧?」
  狹窄的室內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槍聲、慘叫聲與笑聲,但只維持了不到十秒的時間。當室內恢復一片寂靜,就剩瑪門一個人還站在裏頭。
  她把小刀拿在手上把玩,獨自站在滿是溶解肉塊的房間中央自得其樂。
  房間的天花板跟牆上到處都是瑪門的小小腳印。
  「哈哈哈,真是棒透了,峰島由宇,原來你一直都在享受這種高潮啊。透過頭腦運算得出的運動能力,你給我的這個禮物實在太美妙了。你那些加密過的知識,我也會馬上全部弄到手的,嘻嘻嘻,啊哈哈哈哈。」
  然而笑聲卻突然中斷,瑪門當場抱著頭蹲在地上。太陽穴上冒出了差不多有小指頭粗的血管,跳動得像隨時都會破裂。
  「哼哼,看來這就是仿冒品的極限了?不過沒關係,就算只是仿冒,好歹我也有一瞬間跟由宇你不相上下。而且啊……」
  她看了手掌上的小刀一眼,用力踩著散滿一地的融解屍體發笑,笑得極為瘋狂。
  「只要用上另一種知識,我甚至可以超越峰島由宇。不,不只是峰島由宇、才火、我甚至可以超越你!哈哈哈哈哈哈。」
  瑪門──舞風站在這充滿異臭的房間內,獨自一人笑個不停。


  6


  槍聲在走廊上響個不停。
  「看樣子總算追上敵人了。」
  拿著衝鋒槍的八代躲在轉角後面調整好呼吸,探出身體用MP5衝鋒槍掃射一陣,緊接著又立刻躲回掩蔽物後方。
  「解決三個。沒想到這麼吃力,畢竟戰力差距足足有四倍啊。」
  八代領軍的LC部隊進入NCT研究所之後,在大約位於中間的樓層,也就是地下六百五十公尺左右的地點追上了走在前頭的海星士兵。
  雖然看不出他們為什麼要停在這裏對四周警戒,但也不能丟下這些敵人不管繼續前進。
  戰鬥立刻開始了。戰力差距多達四倍,原本應該會立刻分出勝負,但戰鬥卻拖延良久,原因在於通道狹窄的狀況因素產生了影響,讓可以參加戰鬥的最大人數受到了限制。只是儘管暫時打得難分難解,這種戰力均衡也隨時有可能崩潰。
  而且他們還不能讓敵人發現實際的戰力差距。LC部隊全力應戰,以超過所需量的方式猛灑子彈,藉以掩飾人數上的不利。
  「早知道會這樣,至少也該把艾莉西亞帶來啊。」
  八代手上裝著彈藥,內心十分焦躁。
  這時有個瘦小的身體,出現在槍林彈雨的走廊上。
  「八代先生,有小孩子!」
  大吃一驚的LC部隊一瞬間放緩了彈幕,這點海星的士兵也一樣。
  「嗯?你們在做什麼?」
  這個人的打扮看起來像是少年,但鼓起的胸部卻否定了這點。她的臉孔十分漂亮,可是讓人覺得有些精神異常。
  「請您退開,這裏很危險。」
  「哼?啊,沒關係的,不用管我,你們儘管開槍。」
  這名突然出現在戰場中的少女就這麼走著,絲毫沒把槍林彈雨放在心上。
  「那、那個女生是怎麼回事?」
  啞口無言的人不只八代一人,LC部隊也一樣,就連敵對的海星士兵都極為驚訝。
  「來來來,不用管我,你們儘管開槍好嗎?我這個人最不習慣讓別人顧慮我了。」
  少女邁開大步走著,不時還像跳舞般翻轉身體。每個人都知道她這些動作是在閃躲子彈,但終究沒辦法相信。
  「她也是敵人?開火,開火!」
  LC部隊的隊長用吼的下令,同時以更猛烈的勢頭發射MINIMI機槍。然而這只讓少女加快了步伐,怎麼看都不覺得子彈會打中。
  「有那種本事的,應該只有土撥鼠公主一個人。她也是七原罪之一嗎?」
  八代在腦中搜尋符合條件的成員。領袖路西華在先前就已經查明身分,撒旦更不用說,而從她那身少年般的打扮判斷,不可能會是妖媚的阿斯莫德,利未安森是少女沒錯,但眼前這個人的容貌卻跟麻耶所給的照片大相逕庭,而別西卜跟貝芬格都是男性。
  「只剩幾乎沒有任何資料的瑪門了。但根據先前的推測,她應該不是戰鬥人員啊。」
  瑪門在戰場中開心地來去自如,怎麼看都不覺得非戰鬥人員辦得到這點。然而八代並沒有輕率地做出先前的情報有誤的結論。因為真要問說瑪門是否擅長戰鬥,會有某些因素讓人無法給出肯定答案。
  「搞不好伊達先生擔心的就是她?」
  伊達一直有個疑問。
  就算佔領NCT研究所,就算從峰島由宇腦中吸出了加密過的知識,海星還是缺了一項決定性的要素,讓他們無法獲得遺產知識。只要他們沒有人懂得如何操作關鍵所在的LAFI,拿到的遺產知識有過半都會變成白忙一場。
  「而且他們的行進路線還筆直通往地下,難道有清楚內部情形的人當內應?」
  既然有大腦保密措施,那麼機密應該不可能洩漏出去,然而這中間卻出現了漏洞。伊達是這麼說的。
  「我接下來要做的作業很細膩喔,就麻煩你們絆住他們了。」
  一路悠悠哉哉走到海星士兵所在處的瑪門,順手拍了拍他們的肩膀,便哼著歌消失在遙遠的另一端。
  太危險了。不能讓那名少女到地下去。至目前為止,一切都還按照伊達的預測與計畫在進行,那麼對方計畫的核心顯然就在那名少女身上。
  「這裏可以交給你們嗎?」
  八代拍拍隊長的肩膀輕聲說道。
  「您有什麼打算?」
  「我有不好的預感,放著那個女生不管太危險了,我會想辦法追追看。只要稍微繞個路,應該可以不讓她發現,但願來得及追上。」
  「您一個人去太危險了,請帶幾名護衛……」
  「別這樣,這裏的人數本來就已經夠少了。而且你們也一樣危險,搞不好還更危險,畢竟我可是要請你們絆住多達四倍的兵力。」
  「只守不攻總還應付得了。啊,至少請穿我的防彈背心去。」
  就連這個狀況下,八代仍舊一如往常地穿著西裝。
  「不用擔心,這件西裝好歹也是秘書官專用的,有做過特殊處理,土是土了點,不過要擋個子彈還過得去。」
  八代隨口扯了個謊。其實他交給艾莉西亞的,就已經是最後一件LC部隊的裝備了。
  「西裝就是男人的戰袍,那我走了。」
  「祝好運。」
  「謝謝你,你們也不要陣亡啊。」
  只有最後這句話,八代是以由衷的認真表情說出來。接著八代就沿著原路後退了幾步,摸索著迂回路徑慎重前進。途中一陣令人作嘔的異臭讓他捂住鼻子,他順著味道找出來源。
  「這是……」
  八代看得目瞪口呆。異臭是從茶水間傳出來,裏頭散滿了LC部隊的服裝,以及從衣服裏流出來的溶解肉塊。
  「等一等好不好,這是霧斬砍出來的?不妙,真的很不妙。這一定是剛剛那丫頭做的,這可真的有點不妙了。」
  他有不祥的預感。
  八代加快腳步追趕瑪門,然而通道上的必經之處都有海星士兵阻擋,逼得他不能走在正常的通道,得爬通風口前進,造成了時間上的損失。
  ──拜託一定要趕上。
  八代強忍內心的焦慮,一路趕往地下。


  7


  「啊,對了,我還是找個人來吧,像是找醫生來。」
  看到小夜子有點心不在焉,星野誤以為她是累了,起身就要去叫人。
  「……啊,星野先生!」
  迫切的語氣讓星野停下了腳步。
  「啊,我在,你怎麼了嗎?」
  但小夜子叫住他之後,卻遲遲沒有說出下一句話。
  「我說呢……這個……」
  猶豫充分表現在所說的話中。星野看到她這種模樣不禁擔心起來,湊過來仔細端詳她的臉。
  「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身體很不舒服耶?我還是馬上去叫醫生……」
  「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我的身體不要緊。」
  小夜子趕忙搖手否定,叫住了想去找醫師的星野。
  「你真的不要緊?」
  「啊,是的,我沒事。我身體沒有任何問題。」
  這可就很難說了。光看小夜子的臉色就知道她已經十分疲憊,說沒事也很難讓人相信。可是如果要問症狀有沒有緊急到分秒必爭,不是專業醫師的星野終究看不出來。雖然他在自衛隊時代有學過一些急救或簡單症狀處理的相關知識,但小夜子的狀況顯然比較特殊,讓星野很難判斷她的健康狀態。
  「我……我有事情要拜託你。」
  她的語氣十分猶豫。
  「啊,什麼事?只要我辦得到,你儘管開口。」
  看到小夜子失明而且柔弱的模樣,就會讓人覺得不顧一切也要保護她平安。
  「我想我的身邊應該有個黑色的大箱子,大約一公尺見方。」
  「嗯,就在你旁邊不遠的地方。」
  星野一直覺得訝異。從黑色箱子裏延伸出來的線路,就接在小夜子所躺的座椅上。到她醒來之前都一直戴在臉上的護目鏡,也有一條線接到座椅上。他一直覺得這些設備不像醫療器材。
  上頭嚴令要他絕對不能碰黑色箱子。從下令的氣氛來判斷,他甚至還有種預感,如果不是NCT研究所陷入當前這種危險,自己恐怕一輩子都看不到這玩意。這個箱子有種奇妙的存在感,不像是單純的器材,甚至可以說有種神秘的魔力。
  「呃,那你要我做什麼?」
  「我想箱子後面應該會有幾個接孔,可以接上很粗的線……有看到嗎?」
  「呃,是這個嗎?有啊。」
  星野慎重地繞到後面,小心不要碰到箱子,確定小夜子說得沒錯。
  「還有這個房間裏有沒有哪里有插座?啊,我應該先問這是哪里?」
  「這裏?這房間很怪。要搭電梯一路到最下層,我還是第一次到這麼下面呢。然後這個房間的天花板還全都是玻璃做的。」
  「天花板都是玻璃的房間!難道是由……啊,呃。」
  小夜子一句話卡在喉頭說不出來。
  「啊,你還好嗎?我馬上去找醫生。」
  「不用,我沒事,只是我差點說出機密事項,結果就觸發了大腦保密措施。」
  「啊啊,是那玩意啊?這大腦保密措施實在讓人挺不舒服的。咦?朝倉小姐你怎麼了?」
  「怎麼辦,她的房間裏不可能會有可以跟外界連線的插座……」
  小夜子用手捂住嘴,自言自語個不停。
  「朝倉小姐,你怎麼了?」
  「咦,沒有,對不起。可以請你告訴我房間裏的情形嗎?還有就是NCT研究所的現狀。」
  「好啊,房間裏的情形可誇張了,從其他地方搬了很多種器材進來,整個房間裏都是機械跟管線。NCT研究所的狀況很不妙,為什麼我才剛到任就這麼慘啊?現在那個叫做海星的軍隊越攻越裏面,大家都來到這個玻璃天花板的房間裏避難了。」
  「這麼說來,器材都搬過來了,搞不好也會有網路線插座……星野先生,在這個房間的器材裏頭,有沒有形狀一樣的接頭?」
  「有有有,就在附近。這是什麼器材啊?我全都搞不清楚。」
  「我想請你拿線把這個接頭跟LA……啊,嗚,跟黑色箱子的接頭接在一起。」
  「咦,可是……」
  星野猶豫了。上頭嚴令要他不可以碰那個黑色箱子──LAFI一號機,要他拿線接上其他的器材,讓他不免產生猶豫。
  「求求你,現在已經分秒必爭了。要是動作不快一點,等他們攻進來,大家都會死的!」
  但他又不能無視小夜子的請求。
  「我明白了,可是請你等一下,我這就去請示上頭。」
  「請示?啊,不可以!」
  小夜子還來不及叫住他,星野就已經跑出了房間。

  小夜子獨自一人一直發著抖。
  絕對不能讓LAFI一號機跟外界連線,而她就是請星野透過連外的網路線插座,將線路接通到控制整個研究所的LAFI二號機上。這是住在LAFI一號機之中的風間所提出的要求。
  ──你去把LAFI一號機跟LAFI二號機連線,我會完美地操縱LAFI給你們看。
  現在沒有人懂得如何操作管理整間研究所的LAFI二號機,也是如今NCT研究所會只挨打不還手的一大要因。
  風間說他可以打破這種僵局。
  接受風間的要求,將會構成重大的抗命行為。但她不認為風間在說謊,她怎麼想都不覺得風間這種人物會耍小花招。當然對於住在電子世界中的意識體,這種判斷到底正不正確,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另外還有一種誘惑,也在下意識中驅使小夜子行動。對於雙目失明的小夜子來說,風間在LAFI一號機裏讓她看到的視覺資訊,實在太鮮明了。
  小夜子走下座椅,小心地摸索著來到黑色箱子旁邊。摸到背面的接孔之後,又開始摸索周圍的狀況。
  她馬上就找到了多半就是星野所說的那項器材。
  「這是泛用型終端機,有在運作,也有跟LAFI二號機連線。」
  用來連接的網路線也找到了。心臟跳得越來越快。條件已經齊全了。不知道為什麼,去叫人的星野遲遲沒有回來。也許因為狀況太緊急,很多事情都處理不過來。
  她將網路線的一端接上了終端機。只要再拿另一端接到黑色箱子的背面,就完成了風間的要求。小夜子站在黑色箱子的接孔前猶豫不決,星野還沒有回來。她心中隱隱希望有人能來阻止自己,希望能請別人幫自己判斷。
  「還是別這麼做吧。」
  猶豫到最後,小夜子做出了這個結論。這不是自己可以獨自決定的事情,自己對風間所抱持的印象固然不差,但其他人未必如此。還是別再跟LAFI扯上關係吧,自己肯定是讓能看見光明的世界給迷惑了。小夜子下定決心,丟下網路線就要起身。
  警報器的聲響與廣播,在這個時候發出來:
  『最終防護閘門已遭突破,所有人員請迅速避難。對於槍械的攜帶以及……』
  她的決心崩潰了。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3:08
(VII-4)


  8


  伊達看了看已經不知道看了幾次的手錶。所有人員都聚集在最後的屏障,也就是用來囚禁峰島由宇的房間內。出入口已經做過手腳,現在只能從內部開啟。
  伊達環顧四周,除了他自己之外,有受過戰鬥訓練的人非常少。最後是派了少數警衛以及有過戰鬥經驗的人,去固守最下層的入口,但這點人手實在太過單薄,根本算不上什麼戰力。
  「啊啊,我的運氣果然很差。」
  發牢騷的正是最近才剛調來這裏的星野,他來這裏似乎是有事情要跟伊達報告。在有戰鬥經驗的人員極為稀少的狀況下,從弧石島遺產犯罪中生存下來的他是非常寶貴的戰力,所以伊達才強行拉他過來。但看到他在一旁發抖,伊達內心不禁苦笑,覺得自己難得在人選上犯了錯。
  最下層的門原本的目的,是用來關住最頂尖的遺產──峰島由宇。強度高到就算用上撒旦的高熱,也得耗上半天才能突破,是整個NCT研究所裏最牢固的一道防護。照理說這道防護沒有那麼容易突破,伊達卻一直無法放心,反而覺得十分不安。但他也不清楚自己不安的原因,只覺得敵人一定有著他想像不到的王牌。
  ──不安是一種根據過去經驗來對未來做出的預測。沒有任何不安是沒有根據的,自己應該已經知道了非常接近答案的事情,只是沒有發現自己知道。不安就是這麼回事。
  他想起了這句峰島由宇說過的話。他並不打算認同由宇所說的每一句話,但總覺得現在的狀況很符合她的這句話。
  ──我應該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安。敵人的王牌到底是什麼,我應該已經得到了提示。
  然而伊達的思考在途中被打斷了,有個人影落在他眼前。
  抬頭一看,在玻璃天花板上站著一個嬌小的少女,外側的麥克風接收到了少女說話的聲音:
  「大家好,我是七原罪的瑪門,來這裏接收你們所有的遺產。」
  這個黑發藍眼,年紀輕輕的少女,朝著玻璃的另一側笑得十分歡暢。
  「真傷腦筋啊,輸入介面都壞掉了。」
  瑪門悠哉地在周圍繞行。除了交談用的麥克風外,所有的器材都已經悉數破壞。因為伊達認為就算操作不了LAFI,至少也要儘量去除所有不確定的因素。
  「死心吧,這裏的防護閘門可不是前面那些能比的,不管是用高熱或低溫,都得花上突破先前所有閘門的總合時間。在這段期間裏,日本政府就會對海星部隊的動向產生疑問,你們應該已經沒有剩下多少時間可以繼續攻打這裏了。」
  伊達嘗試進行交涉。他不是認為會成功,而是判斷對方口風不緊,企圖從交談中掌握情報。
  「嗯嗯?太艱澀的事情我聽不太懂耶,不過這道最後屏障沒那麼容易對付,這點我倒是很清楚。畢竟對特定頻率震動很脆弱的唯一弱點,也在前陣子剛克服了。」
  伊達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瑪門說的是四月初由宇企圖逃走時的事情。
  「你為什麼知道這件事!」
  「哈哈,為什麼呢?我知道的事情多得很,不管是這個設施的構造,還有哪些人在裏面工作。例如說你是伊達真治,那邊的人是中田裕一、米田健太、凱撒什麼來著的?呃,我好像不認識你耶,對不起囉,我的知識有點半吊子,而且那傢伙好像本來就不太擅長記住別人的臉跟名字。近衛努、品野……啊啊,你的名字我忘了,還有北見藤吾。」
  瑪門隔著玻璃,接二連三指著各人,說出他們的名字。
  伊達的疑問變得更深了。就算海星弄到了這些情報,也沒有理由去記住每一個職員的姓名,她的各種行動之間缺乏一貫性,卻又讓人覺得有種更重大的聯繫。答案就近在眼前。
  「怎麼樣?你肯相信了嗎?啊啊,對了對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忘了說,我想這件事你應該很想隱瞞吧?嘻嘻嘻,啊哈哈哈哈。」
  瑪門天真無邪地笑著說了:
  「現在NCT研究所裏沒有人知道怎麼操作LAFI,沒錯吧?你隱瞞也沒用,我什麼都知道。」
  伊達等人更加說不出話來了。
  「想要我告訴你們我為什麼知道嗎?那我就告訴你們半個答案吧。我有讀心能力,可以讀出別人的心思。」
  「不可能。」
  伊達立刻否定。
  「咦?你不相信喔?」
  「不是,我不是否定讀心能力的存在。就算你抓到了NCT研究所的人,也解除不了大腦保密措施,讀心能力是沒有意義的。」
  「啊哈哈哈哈,沒錯,你說得沒錯,這個大腦保密措施實在是有夠麻煩,而且我一強用,被讀的人馬上就會發瘋。不過有個很關鍵的人物卻沒有做過這種措施。」
  「沒用的,那丫頭的知識有經過加密,應該得花上幾萬年才能解讀出來。」
  瑪門的知識不可能來自由宇。就算再怎麼高估對方的手段,由宇的知識最快也是在幾個小時前才讓對方吸走,但撒旦那種怎麼看都讓人覺得他熟知NCT研究所內部構造的進攻路線,卻早在數十小時前就已經開始。而且由宇知道名字的職員根本寥寥無幾,所以瑪門的知識肯定來自其他地方。
  「嘻嘻,你想不通就是想不通。你到底忽略了什麼呢?不過你說的倒沒錯,所以我們才會想要LAFI,想用它來解密,想得到那台能把幾千年、幾萬年縮短到一天的怪物電腦。」
  瑪門顯得由衷高興,甚至在玻璃上面踩著輕快的舞步。
  「好了,聊天就到此為止,啊,在這之前我就先試一下看看吧。」
  瑪門拔出腰間的小刀,隨手朝著玻璃擲出。整面玻璃震動得像在碎裂一樣,但震動很快就停住,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啊啊,連霧斬的超震動也沒輒啊,還真是堅固,真不愧是用來囚禁峰島由宇的牢籠。」
  「……竟然是小刀型的霧斬!」
  岸田博士大吃一驚。
  瑪門持有霧斬這件事本身並不值得驚訝,這項遺產技術早在球體實驗室事件發生的當時就已經外流了。然而瑪門那把小型化的小刀,卻是NCT研究所前些日子才剛開發出來的產物。
  「沒錯,那我現在就去拿LAFI了。那玩意你們留著也沒用,還是由我來善加利用吧。畢竟現在在場的人裏面,最懂得怎麼操作LAFI的就是我了。」
  「不可能。這是怎麼回事?就算你用讀心能力吸出了NCT研究所職員的知識,也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伊達以驚訝的聲音發問,但有一半是出於演技。瑪門口風不緊,而且很容易得意忘形。為了盡可能引誘她說出一些情報,伊達特意引得她越說越得意。
  「嘻嘻,說得也是,畢竟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不懂得怎麼操作LAFI,而峰島由宇的知識又有經過加密。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到底是誰呢?我到底讀了誰的知識呢?」
  伊達的腦中閃過峰島勇次郎的名字,但立刻就否定了這個答案。駁回這個答案的理由跟由宇一樣,勇次郎沒有理由知道職員們的姓名。
  「好了,猜謎遊戲就到這裏了。」
  伊達示意要眾人準備進行戰鬥。想打開這個房間的門,就得控制LAFI二號機才行,然而外側的操作介面全都已經破壞掉,LAFI二號機的本體也已經搬進這個房間。除非從內部操作,否則是打不開這扇門的。
  無論原因是什麼,既然瑪門擁有NCT研究所內的知識,她就應該知道這一點。但她的表情顯然胸有成竹,這到底怎麼回事?
  這種不安讓伊達選擇進行戰鬥準備,有件事他想不通。跟瑪門的這段談話,應該已經非常接近答案,但伊達就是想不透。
  ──我到底忽略了什麼?
  通往解答的線索實在太小、太遠了。
  「好了,就來開始解答篇吧。人類的部分我有順利讀出來,但不屬於人類的部分可說相當棘手。不過我的辛苦沒有白費,這一招我中意得很。」
  瑪門收起臉上的笑容,手放在胸前深吸一口氣。
  「就算是為了對話,留下麥克風實在很失策。」
  瑪門突然唱起了歌來。她的行為極為突兀,模樣卻有如一代歌後般優雅而美麗,讓每個人一瞬間都看得目眩神馳,只有唯一導出了答案的伊達例外。
  「關掉麥克風的電源,動作快!」
  從伊達腦子裏浮現出來的,是半個月前在NCT研究所發生的事件。
  「難道是變異體!」
  「沒錯,我讀取了半個月前,從希望都市中流出來的變異體資料。」
  職員的手指切斷電源的動作晚了一秒。
  在透過麥克風輸入的資料驅動之下,LAFI開始運作,本來應該極為堅固的最後一道閘門緩緩開啟。


  9


  高熱使周圍的樹木接連起火,地面更像是熔岩似的不停冒泡。空氣因高溫膨脹而加快對流,促進高熱往四處肆虐。在灼熱與火焰照耀下,低垂的夜幕早已退去,當中還可以看到晶的身影。
  「等一下,這太犯規了吧!」
  晶在高熱中用手臂護住臉部,目光望向前方,並隔著因熱度而扭曲的空氣,看向了另一端的撒旦。
  「女人,你就只有這點本事嗎?剛才的大話跑哪兒去啦?」
  電子語音對晶發出嘲笑,但晶沒有餘力反駁。她運用水精靈,以水冷卻周圍的空氣,但這些水也立刻沸騰並化為蒸汽,逼得晶得一直保持瀑布般的勢頭補充水量。
  「哼,七原罪也只有這點本事,未免太讓我失望了。」
  不過晶還是回以這句已經不太能算挑釁,怎麼聽都只覺得在逞強的話。在七原罪的多種能力中,就屬撒旦最不適合用水精靈來對付。不管她再怎麼擅長控制水,遇上撒旦的高熱,水兩三下就會蒸發。晶的攻擊永遠遞不到撒旦身上。
  「那這一招怎麼樣?」
  撒旦撿起一顆小石子。石塊轉眼間就開始變紅,逐漸失去原有的形狀。數千度的高溫輕而易舉地熔解了石塊。蘊含高熱的石塊,已經成了小小的能量團,而撒旦就朝晶拋出了這個石塊。
  晶趕忙以水精靈將水,不,應該說是將沸水集中在身前。石塊撞在液體牆上,眼看水牆不斷蒸發,但晶終究減緩了石頭的來勢,維持著水牆朝後跳開,並立刻張開一道新的水牆。
  「沒什麼了不起嘛,就只有這樣?」
  晶的挑釁已經超出心理戰上需要的地步,敗色卻十分濃厚。撒旦繼續反覆施加高熱攻擊,每一次晶都極為驚險地躲開,然而本應具備耐火功能的LC部隊防護服卻已經焦掉,頭髮烤焦的味道更讓晶皺起了眉頭。
  「你要逃到什麼時候?」
  撒旦巧妙地步步進逼,讓晶漸漸無路可退。
  晶的背後是一個小湖,有大量的水可以運用。晶之所以能夠源源不絕地補充水量,就是因為有跟這個湖泊接出一條細小的水道。
  「你上勾了。」
  晶憔悴的臉上首次摻雜了占到上風的喜色。然而撒旦面對大量的水,卻只覺得很滑稽似的笑了笑。
  「哼哼哼,你以為把我引到這裏就能贏了?碳素生物終究只有這麼點小聰明。」
  「有什麼好笑?」
  「你以為這點大小的湖泊,就抵擋得住我的高熱?」
  「哦?」
  「你儘管試試看,我就讓你見識見識足以烤幹整個湖泊的高熱。」
  撒旦讓周圍的高熱氣層溫度繼續上升,並擴大了地面熔解的範圍,灼熱的強風有如風暴似的往四處吹襲。
  「我馬上就讓你哭爹喊娘。」
  晶以水精靈將水從湖中抽起,同時朝撒旦噴射出去。然而這直逼瀑布或水壩潰堤的洪流,卻還沒碰到撒旦就已經蒸發。
  「還早呢!」
  晶繼續增加水量,但仍舊還沒噴到撒旦就全數遭到蒸發。不僅如此,水分蒸發的分岐點還離晶越來越近,因為撒旦又再提升了溫度。
  「嗚!」
  晶以極限的速度吸水送水,湖水減少的速度已經快得用肉眼就看得出來,晶一次所控制的水量就是這麼龐大,但撒旦卻將這些水完全蒸發,而且高熱還不斷朝晶逼近。
  晶不知不覺間不斷退後,直到後退的腳沉入湖面下,她才發現自己在後退。
  「啊!」
  就算背後就是湖水,但有著水精靈的晶其實並非無路可退,反而是撒旦沒有手段可以追擊。就算一路蒸發湖水來進逼,速度也很難追上晶。
  然而晶卻不能後退。要是在這裏逃跑,就等於放撒旦這個巨大的戰力回到NCT研究所去。
  「怎麼了,你不逃跑嗎?我又不會去追。」
  撒旦大概是早已知道晶的立場,說話的口氣十分輕蔑。晶看看背後,看看天空,最後看了撒旦一眼。
  「我不逃跑!」
  晶高聲宣言。
  自己是自願來到ADEM當士兵的,就跟自己先前以為不是什麼好東西的父親一樣,已經沒辦法在和平的日本回去過那平穩的生活。這條路是自己選的,自己已經是個戰士,那就應該挺身而戰。要她丟下同伴臨陣脫逃,還不如死了痛快。
  「你打算在這裏絆住我?還真勇敢啊,可是你連一分鐘也撐不住的。」
  「絆住你?別說這種傻話好不好?我要在這裏打倒你。一定,絕對,說什麼也要打倒你!」
  「你以為你贏得了我?」
  嘲笑從撒旦的語氣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得令人膽寒的語調。晶這種怎麼看都只覺得在逞強的堅決態度激怒了撒旦。
  「就憑這個湖的水量,根本奈何不了我。你還在幻想能夠應付我的高熱?你真的笨到連這麼明顯的現實都看不出來!?」
  隨著一聲勢如破竹的大喝,圍繞在撒旦身邊的高熱溫度急速攀升。晶能瞬間反應過來而用水精靈做出水牆,確實很了不起,但兩者間的能力差距卻十分顯著,水牆轉眼之間就蒸發掉,不論再怎麼補充,也趕不上蒸發的速度。
  「哇,好凶!」
  碰上沸騰的水牆,讓晶忍不住後仰上半身。水牆後方的熱度不至於殺死人,卻足以讓晶極為難受,但她仍然不肯後退,仿佛再退一步就會讓決心崩潰似的,堅決留在原地。
  「怎麼了?想點辦法破解我的高熱啊。」
  撒旦將溫度提升到最高後舉起一隻手,就像在宣告接下來這一擊就會分出勝負。
  晶與撒旦之間有著十公尺的距離,但只要他這只手往下一揮,就能送出足以蒸發水牆再燒死晶也綽綽有餘的熱量,活活把晶燒死。
  晶咬著牙看了天空一眼。
  「我就破給你看!既然硬拼拼不過……」
  晶指著天空大喊。從常識來判斷,這句話怎麼聽都只像在自暴自棄,死不認輸地硬撐,然而撒旦卻從中看出了她所寄託的一線希望。既然如此,就不能不看看她到底將希望寄託在哪里。
  撒旦的視線轉往晶所指的方向。天空一片霧濛濛的看不清楚,因為先前蒸發的水分所化成的霧氣尚未消散。
  這時吹起了一陣強風。強風吹散霧氣,露出了天空。天空已經開始泛白,黎明已經近了。如果一切都照計畫進行,再一小時不到,就可以攻陷NCT研究所了。
  然而就在霧氣消退的同時,撒旦的視線也無法再從天空移開。
  「那是什麼?你在打什麼主意!?」
  天空中有個巨大的物體。之所以會遲遲沒有發現那是團呈凸面狀的水,完全是因為規模實在太過巨大。這面直徑長達一百公尺以上的巨大透鏡,是晶暗中利用冷卻後的蒸汽所製造出來的產物。這幅光景過於異樣,讓看不出晶意圖何在的撒旦戒心大起。
  「你的拿手好戲我就接收了!既然冷不下來,就乾脆用加熱的!」
  朝陽從晶的背後緩緩升起。
  「你、你,你難道是想!」
  撒旦想停止發出已經將溫度拉到最高的灼熱,但一切都太遲了。這面直徑一百公尺以上的巨大透鏡在朝陽的照耀下,讓照向整個空間的光線都產生折射,集中在撒旦這一點上。
  她在撒旦的高熱上,又再增加了數千度的熱量,使得撒旦所穿的防護服超出能承受的極限。
  「嗚,啊啊啊啊啊!」
  承受不住高溫的面罩出現裂痕,裂痕逐漸蔓延到全身。然而異變卻到此為止。防護服上雖然出現了裂痕,但終究沒有嚴重到能完全破壞掉。
  「不會吧……」
  已經逼到只差一步就能獲勝,然而撒旦的對應卻又快了一步。他停止發出超高溫,降低了周圍的溫度。
  「真是遺憾啊,我贏了。」
  撒旦一步一步慢慢逼近,晶已經不剩任何反擊的手段。
  「不對,是我們贏了。」
  這句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插了進來。艾莉西亞任由一頭金色長髮隨風飄逸,手上拿著反坦克手槍站在那兒。
  一聲槍響響徹整片森林。以噴射方式推進的子彈在空中劃出一道火線,朝撒旦飛去。
  撒旦不及細想,伸出手製造出高熱障壁,但這個動作卻是大錯特錯。反坦克手槍子彈的爆炸受到高熱氣層阻擋,沒能傷到撒旦,然而這股高熱卻燒毀了撒旦的耐熱防護服。裂痕繼續擴大,最後散成了無數碎片。從爆開的防護服下出現的,是一具與碳素生物有著根本差異的冰冷軀體。
  這個軀體逐漸融化,失去原有的形狀,從兩腳開始慢慢沉入水灘之中。
  「住手,住……手。」
  下半身已經融化掉,上半身也慢慢沉陷,最後只剩下臉部與伸出來求救的手,但就連這些部分,也即刻融化消失。
  能自由駕馭高熱的撒旦,陷溺於高熱的威力,最後也死於自己的高熱。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27 13:11
(VII-4)


  10


  閘門緩緩開啟。
  「你是吸了變異體……吸了木梨的知識!」
  當時就是該事件造成峰島由宇從NCT研究所中逃脫。住在LAFI中的一個生命體佔據木梨孝的身體,除了由宇之外,整個NCT研究所就屬他最擅長運用LAFI。
  「把門關上!」
  「不行,電腦不接受控制!」
  「哈哈哈,沒用的。我已經掌握了閘門的控制權,這個設施裏再也沒有不聽我使喚的東西了。」
  閘門終於完全開啟,等在一旁的瑪門踩著輕快的腳步走進室內。
  「哈囉,午安,還是該說晚安才對?唉呀。」
  儘管人數不多,但NCT研究所中剩下的所有兵力,都已經聚集在門的四周,許多槍口圍住了瑪門。
  「話先說在前面,我可是很強的。我有經過升級,而且強到有點作弊。」
  瑪門哈哈大笑的同時輕輕揮了揮手,在這不經意的動作中,包含了俐落地拔出腰間的小刀並投擲出去的行動,根本沒有任何人發現她擲出了小刀。
  「咦?」
  唯一發現的就是突然看到小刀直逼自己眼前的警衛。然而這第一個犧牲者甚至沒有時間出聲警告,小刀就刺進了額頭之中。人還沒有倒地,肉體已經液態化,發出令人作惡的啪噠聲響潑了一地。
  「開槍!」
  趁著士兵們還沒完全認知到這種能力有多異樣,伊達就先喝令開火。這種手法是利用人體的條件反射,來避免士兵陷入恐慌,也就是不給士兵時間思考,只准許他們行動。
  士兵們一起開槍。伊達的指揮迅速而適切,然而瑪門的行動卻還要更快。
  「嚇我一跳,我本來還以為他們會嚇呆呢。」
  瑪門又擲出了好幾把小刀。
  「嗚、哇!」
  手忙腳亂的星野失去平衡坐倒在地,結果反而救了他的命。星野附近的人沒有一個例外,全都成了霧斬的犧牲品。
  「啊啊,總覺得有點玩膩了,有夠麻煩,還是趕快解決乾淨吧。」
  瑪門套上手套,像是在檢查合不合手似的動了幾次手指。
  「這玩意其實不完整,畢竟我的知識缺了一半,很多地方都少了些東西。不過嘛,要讓大家動不了,應該還不成問題吧。來,大家看這邊!」
  瑪門戴上手套的手高高舉起,產生了複雜的光線紋路。
  「這是……」
  伊達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周圍的人接二連三地倒地,沒有一個例外,伊達也在一陣劇烈的目眩侵襲下雙膝一軟。
  「視……視覺毒?」
  「沒錯,真虧你知道啊。啊不對,你當然應該知道了。光波紋路可以對人的大腦產生各種影響,就像光過敏性癲癇症候群那樣。其實聽說本來可以達到能殺人的威力,只是我缺了很多部分,頂多就只有這點效果。」
  瑪門兩手一攤,聳了聳肩膀。
  「不過還是有辦法造成讓人動彈不了的傷害,就像現在這樣囉。」
  伊達拼命維繫住隨時都會失去的意識,但身體卻搖搖晃晃,最後終於倒在地上。
  「要再看幾次才會死呢?我們要不要來試試看?不知道大家可以撐到第幾次?來賭賭看誰可以活到最後,應該也挺有意思呢。」
  「……住、住手。」
  瑪門無視于伊達的制止,再次高高舉起戴上手套的拳頭。
  「來,我們開始吧。」
  『我不會讓你為所欲為!』
  喇叭突然發出了大音量。
  「搞什麼啦,很吵耶。」
  瑪門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看了看周圍的喇叭,然而聽到一陣來自背後的機械驅動聲後,她的自信立刻就崩潰了。
  「什麼!?」
  當瑪門回過頭去,閘門就在她眼前緩緩關閉。為此震驚的還不只瑪門一個,就連伊達跟岸田博士也不例外,所有知道NCT研究所內LAFI問題的人,全都覺得非常驚訝。到底是誰從瑪門手裏搶回了閘門的控制權?
  「有人破解了我的程式?」
  閘門在茫然自失的瑪門眼前完全關了起來。
  『你再也走不出這裏了,請你死心吧。』
  想到這個耳熟的嗓音是誰所發,岸田博士驚訝地問了:
  「朝倉小姐?是朝倉小姐嗎?」
  『是,我是朝倉小夜子。非常對不起,我做出了嚴重的抗命行為。有任何處分我一定會接受,可是只有現在,請先讓我幫上忙。』
  「沒想到你……你還好嗎?」
  聽到伊達擔心地詢問,小夜子回答得很堅強:
  『是,我不要緊。』
  「你該不會是透過電子融合的方式跟LAFI同調?現在正透過攝影機看著我們?你應該是透過研究所的線路,讓LAFI一號機跟外界連線了對吧?」
  『是的,對不起,可是我……』
  「囉哩囉嗦地吵死人了,你們在講什麼莫名其妙的鬼話!」
  瑪門歇斯底里地吼叫,但臉上立刻又浮現出扭曲的笑容,開朗地聊了起來:
  「啊哈,我不知道你是誰,打哪兒來,真虧你有辦法突破我的控制啊。不過你是白費功夫,在場的人裏就屬我最擅長使用LAFI。你等著,我馬上就讓你見識到我們之間實力的差距。」
  瑪門就在敵人環伺之下,手放在胸前,大暢所懷地唱起歌來。然而這音色優美卻又奇異的歌聲沒有持續太久。瑪門皺起眉頭看了看四周。
  「奇怪?」
  搞不懂為什麼沒有發生任何改變的瑪門又重新唱過,但就跟剛才一樣,周圍的器材沒有任何反應,閘門也緊緊關著不動。
  「為什麼?為什麼啦!這太奇怪了啦,是壞掉了嗎?為什麼!?」
  『沒用的,我才是這裏最懂得如何運用LAFI的人。』
  小夜子以平靜卻強而有力的語氣,朝著暴跳如雷的瑪門宣言。
  「你騙人!是我,我才是最會用的!」
  瑪門又唱起歌來,但仍舊沒有任何效果。她一次又一次地唱,得到的回答卻只有沉默。
  「對了,是麥克風壞了,一定是這樣。」
  瑪門跑向離她最近的終端機,以猛烈的速度打著鍵盤,但馬上就放棄這個舉動,粗暴地用拳頭往鍵盤上一搥。
  「可惡,這玩意也壞了。為什麼?為什麼要礙我的事!」
  瑪門歇斯底里地大喊,將能夠發出視覺毒的手套舉向天花板。包括伊達在內,先前還勉強保有意識的人也都不再動彈。
  接著瑪門用小刀砍向已經動彈不得卻還活著的人,並大聲喊叫:
  「你在哪里?你再躲下去,我就用這把霧斬,把倒在這裏的所有人都變成肉泥,你看!」
  『請你住手!』
  沖往內部的門打了開來。
  『我就在這裏頭,不要再對任何人動手了。』
  瑪門對四周以及打開的門衡量了一會兒。
  「哼,早點乖乖聽話不就好了?搞得我心情都有點差了。」
  瑪門帶著一臉沒趣的表情,走進了小夜子所待的房間。


  11


  「哦?還挺有模有樣的嘛。嗯,完全跟我想像中的一樣。不壞,實在不壞,哼哼哼,哈哈哈哈。」
  看到小夜子就在眼前,瑪門的心情又變好了。
  小夜子在電子融合裝置的座位上坐起上半身,護目鏡遮住了半張臉,手上拿的槍卻在顫動。
  「這就是電子融合裝置對吧?還有後面那個箱子就是LAFI。我猜對了嗎?我猜對了吧。啊哈哈哈,真是謝謝你囉,省得我還要自己找。」
  心情很好的瑪門在室內邊逛邊說:
  「LAFI很重要沒錯,不過電子融合裝置我也很想要。只要有了這個,不就可以一瞬間把腦子裏的資料全都輸入進去了嗎?用歌來傳輸也是可以,不過會很累,效率也差得多了,只是對大腦的負荷實在叫人有點怕。不過我早就玩讀心能力玩到習慣了,而且連你這樣的人都沒事,我看從變異體身上讀來的情報也不怎麼可靠嘛。」
  「你說變異體……是指木梨先生?」
  「嗯,大部分算是吧。其他不屬於人類的意識,讀起來幾乎都像在跟外國人講話一樣搞不懂。不過這不重要啦,要聊天晚點再聊。我就先殺了你,收下LAFI囉。應該可以吧,畢竟我這麼努力,拿點報酬也是應該的。」
  「你,你想得美。」
  小夜子以顫抖的手舉起手槍,看到她這個動作,瑪門顯得更開心了。
  「啊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嗯,這個玩笑真是棒透了。你應該已經從攝影機上看過我的活躍了吧,那你該知道做這種事只是白忙一場,不是嗎?你跟不上我的動作,沒用的。不對,我可能連躲都不用躲吧?你有開過槍嗎?有過戰鬥經驗嗎?憑你這種拿槍的姿勢,就連不會動的靶都打不到。而且啊,你戴著護目鏡還看得到我嗎?」
  瑪門拿起小刀型的霧斬擺出架勢。
  「算了,沒關係,你去死吧。」
  瑪門臉上浮現出冷笑,朝著小夜子隨手擲出小刀。
  槍聲響了起來。

  「為、為什麼……」
  瑪門手臂流血,腳步不穩,震驚得讓小刀從手上滑落。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你不可能打中我,我明明就看穿了你的動作……我明明就可以讓你打不中。」
  小夜子這一槍只擦過了手臂,雖然有造成皮肉之傷,但既不是致命傷,也不至於剝奪瑪門的行動能力。
  「我看穿了……你的動作。」
  小夜子手上的槍不停顫動,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痛苦地喘著大氣。
  「是、是這樣啊?嗯,傷腦筋,這可傷腦筋了。原來只要用電子融合來跟LAFI連線,連這種事情都做得到啊。讓LAFI算出我的動作,然後再把控制肉體動作的資料傳進腦中。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哼哼哼,真有意思,我越來越想要了。」
  「請你投降,我不想殺你。」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瑪門笑了,她明知自己所處的狀況卻還笑個不停。
  「沒用的,贏的人是我。剛才那一發沒能要了我的命,就已經註定是你輸了。」
  「你、你在胡說什麼!」
  「你的手都嚇得發抖了,不是嗎?」
  瑪門那帶著些許狐疑與憐憫的目光落在小夜子身上。
  「變異體的情報果然是對的,你的大腦應該已經因為承受過多負擔而達到極限了。」
  「哪、哪有……」
  然而小夜子才剛舉起槍想要瞄準,槍就從手中滑落。她的表情變得極為難受,還從喉嚨深處發出呻吟聲。
  瑪門慢慢走近,把臉湊到幾乎可以感覺彼此呼吸的距離。
  「真是可惜,只差一步了。以西洋棋來比喻就是將軍,將棋則是飛車取將,明明都已經把我逼到這裏了。」
  瑪門脫下她的護目鏡,認真打量著小夜子的臉。
  「你真漂亮。我最喜歡漂亮的人了,尤其是看漂亮的人像你現在這樣痛苦掙扎,更是棒得不得了。」
  說著還百般呵護似的把臉湊過去,在她耳邊輕聲細語:
  「最後我要看看你的頭腦,我會好好把它攪成一團,慢慢地、慢慢地讓你發瘋。來。」
  瑪門兩隻手捧住小夜子的臉,就要把額頭碰上去,但動作卻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感覺?
  心中突然有種戰悚的感覺,有東西擾亂了她的心。瑪門從小夜子身前離開,放眼觀察房間內的情形。到處都堆滿了各種器材,更有許多封鎖嚴密的箱子,推測裏頭裝的是各種遺產,另外還有無數的線材跟燈具,瑪門對每一樣東西都不放過,一一仔細觀察。
  「怎麼回事?這到底是什麼感覺?」
  發生在自己體內,精確地說來應該是發生在意識之中的奇妙感覺,讓瑪門十分困惑。為了找出原因,她一次又一次地放眼觀察整個房間。
  但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很不高興。
  「該怎麼說呢?有些人實在是不會看人家臉色啊。別來礙事好嗎?像你這種人最討厭了。」
  瑪門回過頭去,瞪著站在門口的人物。
  「別這麼凶嘛。」
  八代一手上的貝瑞塔9000S手槍槍口對準瑪門,沒有絲毫晃動。


  12


  「是、是八代先生……嗎?」
  小夜子連呼吸都顯得很困難。
  「朝倉小姐,不用勉強說話,這裏就交給我吧。」
  「可是……」
  「沒關係,接下來的部分是男人的工作,我的表現機會。」
  八代特意用開朗的語氣說話。不高興的神色從瑪門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充滿興趣的表情。
  「八代……一,哦?這樣啊,你就是那個八代一啊?」
  瑪門的表情變得極為開朗,貼上了她那精神崩潰似的笑容。
  「既然這樣,我也不能不報上自己的名字了。」
  「我可不怎麼有興趣。」
  「別那麼冷淡嘛,我是七原罪的瑪門。」
  「我不是說過我沒興趣了嗎?」
  八代的表情險惡得很不尋常,因為他在途中已經看到了太多慘狀。
  「你脾氣還真暴躁,本來還以為你應該更輕佻一點。不過只要聽到我的另一個名字,也就是我的本名,你絕對會有興趣的。」
  「本名?」
  八代不敢大意,絲毫沒有放鬆拿槍瞄準的姿勢。
  「我本來姓六道,叫做六道舞風。」
  「六道?你說你姓六道?」
  「啊哈哈哈,你嚇到了,你嚇到了。沒錯,就是曾經屬於負責護衛真目家的八陣家其中之一的六道家。請多指教囉,八代家的長子八代一先生。」
  瑪門刻意優雅地微微鞠躬示意。
  「沒想到六道家竟然還有人活下來。」
  「嘻嘻,你這麼吃驚啊?」
  「嗯,有兩件事讓我很驚訝。一件是六道家還有活口,另一件則是這活口竟然加入七原罪。」
  「這件事我們誰也別說誰,像你還不是明明身為八代家的人,卻好死不死偏偏跑到ADEM來?」
  八代沿著房間的角落移動,繞著瑪門走了幾步。他有意換個地方開打,因為若是在這裏大打出手,一不小心就會波及小夜子。八代想把瑪門從她身邊引開,這個意圖極為露骨,就不知道瑪門會怎麼應對了?
  瑪門以別有深意的眼神看了小夜子一眼,顯示自己已經看穿了八代的意圖。然而她卻也順著八代的意,雙眼正面看著八代,跟著他移開。
  「哎呀呀,真不好意思囉。」
  八代毫不鬆懈地說了句玩笑話。
  「沒關係,我今天心情很好,而且我總覺得我們不是陌生人。」
  瑪門兩隻手拿著小刀。看到她用這種以投擲為目的的握法,八代的腳步也變得慎重。
  「你對小刀都這麼提防?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畢竟我已經看過很多犧牲者了,膽小點反而剛好。那種死法我可敬謝不敏。」
  「啊哈哈哈哈,什麼嘛,原來早就拆穿啦?沒關係啦,那我們就先來個預演吧。」
  瑪門踩著輕快的腳步,伺機攻擊八代。
  「來,我就讓你見識見識峰島由宇的身手。」
  瑪門快速而且輕巧地跨上一步,八代想要瞄準,卻因為速度太快而跟不上。他在情急之下不及細想,立刻改變戰術,只大概瞄向前方就開了一槍。既然打不中,乾脆用來嚇阻對方的腳步。
  然而瑪門卻沒有因為這次威嚇射擊而卻步。
  「我闖進來囉。」
  直逼到眼前的瑪門俐落地轉動小刀朝他砍來。她的動作過於誇張,累贅的部分很多。

13.jpg

  八代閃得極為驚險。百忙中朝後一翻,以三角跳的要領踹向牆壁,從瑪門頭上一躍而過。就在八代以為自己繞到對方背後時,瑪門看也不看就朝身後隨手揮出一擊。八代往後一倒來閃過這招,小刀的刀尖勾到了領帶,讓半條領帶化為灰塵散落。
  灰塵一瞬間遮住了兩人的視野。八代利用身體後倒的力道,一隻腳往上踢起,但灰塵並沒有完全遮住視野,瑪門扭轉上半身,企圖閃過八代這一腳。然而八代的目標並不是瑪門本身,而是小刀型的霧斬。他朝上踢出的這一腳,竟踢向那能夠讓任何物體液態化的刀身。
  「啊!」
  被踢中的小刀勉強留在瑪門的手中。儘管觸到了刀身,但八代的腳卻還留在身上。
  兩者拉開距離略作喘息,瑪門大聲拍手喝采:
  「哇!了不起,了不起,真不愧是現在最興旺的八代家,真沒想到你這麼有本事。還有對不起喔,這條領帶你打起來很好看,卻讓我弄壞了。」
  「啊啊,別在意,這是我加完班的時候在車站裏的便利商店隨便買的。」
  八代解開領帶,放鬆了領口。
  「太久沒搞武打,感覺全都跑掉了。」
  「還說呢,明明就抓准了霧斬的弱點。從一種物體的液化頻率切換到另一種頻率時,會產生0.2秒的間隔,而你竟然就抓住了這麼短的間隔,我可真的嚇了一跳。」
  「好歹我也是ADEM的人,對遺產的研究可是很熱心的,而且前陣子參加研修的時候才剛學過。」
  「你還真謙虛,不過一般人就算看穿了這個弱點,也沒辦法付諸實行,只有難看的死等著他們。有道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破船也有三分鏽釘,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好馬不吃回頭草,最後一句話好像有點偏了?不過沒關係啦,重點就是就算待在這種組織裏,八代家的人果然不簡單。咦?這麼說對你是不是有點失禮了?不管了,基本上我是在誇獎你啦。」
  「哪里哪里,我這個人做事還是不夠牢靠,不然你手上應該已經沒有武器了。」
  瑪門認為八代面不改色的態度只是在虛張聲勢,像個同年代的平凡少女一樣嘻嘻笑了幾聲。
  「如果是半天前可就更簡單了,一直到一天前,我都沒有這種本事。這可得好好感謝一下峰島由宇才行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又得說明啦?真麻煩,那我剛剛不是做白工了嗎?算了算了,我這個人就是這麼親切又好心,我就大發慈悲,不管幾次我都會說給你聽,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活著聽到我講完就是囉。」
  小刀從瑪門手中擲出,八代趕忙閃避。他身後的器材成了犧牲品,化為粉末逐漸崩潰。
  瑪門毫不容情地出手,而在攻擊的同時,嘴上也真的開始說明能偷窺他人頭腦的讀心能力以及吸走了變異體與由宇腦中知識的事實。
  ──這丫頭的自我顯示欲還真強。
  八代從瑪門的言行舉止中,看出她精神異常的一面,於是細心地觀察。一邊聽著瑪門說明,一邊逐一閃過小刀的攻擊,途中還不時試著轉守為攻,但槍彈一發都沒有打中,拳頭也遭閃開,腳踢也有小刀阻擋,被迫中途停招。
  她說自己有由宇的身手,但細節卻有差異。想來多半是個性反映到動作中,瑪門的動作十分輕快,但問題就出在太輕,不像由宇那樣令人覺得深不可測。
  ──就算這樣,應付起來還是很吃力啊。
  八代在內心發著牢騷。
  就在她邊打邊說的時候,房間裏的各種物品接二連三地成了小刀的犧牲品。器材碎成粉末崩垮,牆壁出現大洞,保管遺產的箱子也毀壞掉,讓箱子裏的東西滾了出來。
  「哦,真是厲害。你的能力還真夠優秀,嗯,確實了不起。」
  然而八代的話卻讓瑪門表情一歪。
  ──嗯?
  八代的話應該可以滿足她的自我顯示,但她剛剛流露出來的表情又是怎麼回事呢?
  「有你這樣的人才,六道家應該也很驕傲吧?」
  八代再試探一次。
  「沒有……這回事。」
  瑪門的動作停了下來,自暴自棄地低聲說出這句話。
  「為什麼呢?」
  瑪門好一陣子沒有回答,眼睛盯著地板,緊緊咬著嘴唇。
  「我有個叫做才火的親戚,年紀比我小。」
  八代光從語氣就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他做什麼都太優秀,我根本沒有立場。」
  接下來的內容正如八代所料。她的自我顯示欲,全是由自卑轉變而成的自傲。
  「啊啊,那一定很難熬吧,而且你的身世跟別人不一樣,想找個人做個人生諮詢都不行。」
  「你懂什麼?」
  瑪門的語氣十分沉重。笑容退去之後,她的臉上只剩下了扭曲。瑪門就這麼帶著扭曲的表情,拿著小刀再次砍了過去。
  「我懂。」
  八代一邊閃躲一邊回答。
  「你的心情我當然懂。明明自己先出生,可是只要才能輸人,在家裏就會沒有地位對吧?像我就根本沒有做哥哥的威嚴,成了人生落第生。」
  瑪門的表情從扭曲轉為呆滯。
  「這樣啊,原來你有弟弟還是妹妹啊?啊,對喔,不然八代家就不會有現在的地位了。想來你的那個弟弟或妹妹一定很厲害吧。」
  瑪門呆滯的表情很快轉為笑容。笑容中少了一貫的扭曲,甚至有種讓人覺得可親的溫和。
  「可不是嗎?成績好到讓人傷腦筋啊,不管做什麼都一樣,別說一百分了,甚至可以拿到三百分,我卻全都只有八十分。」
  「我們很合得來耶。不過平均八十分這點我就不中意了,八十分還不夠模範生嗎?哪像我根本不及格,都只拿到三十分之類的分數。」
  「抱歉,剛剛是我太死要面子,其實我全部不及格,每次都要補考。而且別說補考了,我下了那麼大的決心才離家出走,可是他們不但沒有找我回去,反而很乾脆地跟我斷絕關係。我跑出去的時候還多少期待會有人追上來叫我回去,結果回頭一看卻半個人也沒有。怎麼樣?這夠悲慘了吧?搞得我差點就去學壞了,畢竟那時候還年輕啊。」
  「嗯,我懂我懂,我那時候也是根本沒有人來叫我回去,還擺出一臉少了個麻煩的表情呢。啊哈,不過話說回來,你竟然還特地跑到ADEM這種地方來混,挺有膽識的嘛?你們全族應該都跟你斷絕來往了吧?」
  「你猜對了,今年過年我也是孤伶伶地一個人吃著泡面。」
  「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喜歡得幾乎想要吻你。」
  「我是沒關係啦。互相為敵的兩方落入情網,這樣不是很有戲劇性嗎?」
  「很遺憾,你配不上我,畢竟我已經超過一百分,超越了才火。我吸收了峰島由宇的知識,吸收了變異體的記憶。」
  「所以你現在什麼都不怕?」
  「沒錯!」
  八代看著瑪門,不知道他眼神中蘊含的是憐憫,還是照出了過去的自己?
  「我超越他了,我已經超越他了。我再也不怕才火了,我才是繼承人!」
  瑪門的笑容又逐漸變得扭曲,混進了瘋狂的氣息,蘊含著異樣的狂熱。
  「你也差不多該認命了。現在我很中意你,會讓你死得一點都不痛苦。」
  瑪門停下腳步,用刀尖指著八代。
  「先前我只是玩玩,不過接下來我可要拿出真本事了。峰島由宇的體能加上用變異體的知識做出來的霧斬,是到現在還不及格的你怎麼樣也敵不過的。」
  八代平靜地看了瑪門一眼。
  「既然你說你超過了滿分,那我也不能不拿出王牌了啊。」
  「王牌?」
  八代從懷中拿出來的東西,跟他一身西裝完全不搭調。
  「苦無手裏劍?啊啊,記得八代家最擅長的就是苦無?」
  瑪門的表情顯得毫不畏懼。
  「你聽過神鳴殺嗎?」
  八代一邊談話,一邊用絲線系住苦無的握柄上。瑪門之所以會乖乖聽他說話,是因為她仍然對八代的身世有著共鳴,同時也產生了興趣。
  「我知道,那是一招老到長青苔的招式,利用音波共鳴跟空氣對流來產生真空刀刃,這就是你的王牌?」
  「為了擦掉這些青苔,我當初可是拼了老命在磨練,滿心只想著要超過一百分。」
  「結果你成功了?」
  「沒錯,這是我唯一超過一百分的招式,那個時候真的很感動,這種感動實在是凡人僅有的特權啊,我認為人應該要瞭解這點。天才不會瞭解習得招式的感動,但也就因為有著這種感動,凡人才能超越天才。」
  八代開始慢慢轉動用絲線系住的苦無。空氣從苦無握柄上的洞流過,奏出奇妙的風聲。瑪門始終看著八代,一句話都沒有說。
  「你還等我做好準備啊?我就先跟你說聲謝謝了。」
  「你這麼努力練出來的一招,我又怎麼能不接呢?」
  瑪門也拿起小刀型的霧斬擺出架勢,嘴邊泛起了微笑。期待凡人能超越天才的想法,填滿了少女的心。
  「來,我們開始吧。」
  「好。」
  八代擲出了苦無。
  苦無奏著奇妙的聲響,筆直飛向瑪門。瑪門全心全意地注視苦無,而苦無成了遮住視野的盾,讓她晚了一步發現八代擲出苦無之後緊接著拔出了槍。
  響徹室內的並非苦無的共鳴聲,而是貝瑞塔9000S的槍聲。

  少女倒在一灘血泊中,痛苦的呼吸聲也變得越來越微弱。
  「你這個人好過分,真的好過分。你背叛了我,虧我本來還真有那麼點期待……」
  瑪門之所以沒能躲開子彈,並不是因為被八代騙倒,而是因為看到凡人終究超越不了天才的殘酷現實,讓她當場心中一涼。
  八代最後所說的那番話,終究只是抓准瑪門自卑心理的虛張聲勢,純粹為了讓她把注意力放在苦無上。
  「對不起了。」
  八代打從心底道歉。他就是沒有辦法去恨這名跟自己有著同種自卑感的少女。當初要是走錯一步,自己或許也已經走在同樣的路上。
  「該死、該死,可惡……原來凡人終究只是凡人……才能這種東西打從出生就已經決定了,凡人根本就超越不了天才。是我太笨……就算只有一瞬間……也不應該相信你。」
  瑪門的呼吸變得十分微弱,說話也開始繼繼續續,就只有那張充滿怨恨注視著八代的臉始終不變。直到最後,八代都沒有移開視線,依然注視著她這種令人想要轉過頭去的表情。
  「我不要,可惡,我不要……我……要超越才火……啊。」
  八代面對少女再也沒有動彈的身體,怔怔地站了好一陣子。
  他一度將槍口對準少女,想要了結她的性命,但就是扣不下扳機。再過不到一分鐘,少女就會斷氣,八陣家出身的八代至少還看得出這點。
  「啊啊,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了,要做的事情多得是。」
  八代用開朗得很不自然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抱著昏過去的小夜子走出房間。
  「對不起了。」
  八代再次向少女道歉,接著就離開了房間。
  室內靜了下來,只剩沙粒流瀉的聲響。那是瑪門用霧斬砍出來的痕跡。一個圓筒狀的玻璃盒子從崩塌的沙塊中掉落,砸在地上撞破了玻璃,讓裏頭的培養液,以及泡在液體中的某種生物部分物體灑了滿地。看起來似乎是某種生物的半個頭部,但地球上卻沒有任何生物的頭部符合這種形狀。
  瑪門的眼睛微微睜開。少女還沒有死,她已經瀕臨死亡深淵,多半連一分鐘也撐不住,而她的眼睛卻望向了那半個頭部。
  垂死的雙眼重新變得強而有力。
  「啊……啊……」
  瑪門的手緩緩伸向頭部。那是鬥真之前砍下,再由萩原回收而來的半顆變異體腦部。
  「我找到了。」
  扭曲的笑容回到了瑪門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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