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 9S 作者:葉山透 (連載中)

dan4514 2008-10-12 12:01:13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 43588
[此帖更新至第八集]

9S (I)
作者:葉山透

貼者註:喜歡看這部的人可否點一下右上的感謝給在下一點動力 讓在下知道這部至少還有人在看 感激T.T!

掃圖者:藍天,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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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舉出瘋狂科學家的名字,想必大多數人都會異口同聲地說出峰島勇次郎這個名字吧。
他的才華在每個領域都發揮得淋漓盡致,但他那瘋狂的言行舉止卻更加引人注目。然而他又是個如假包換的天才,連伽利略或愛因斯坦的功績與他相比,也都不免顯得遜色。
就算是峰島勇次郎已經下落不明的現在,他留在世界各地的驚人發明仍被譽為「遺產」,讓覬覦者前仆後繼。峰島勇次郎有著一種無視道德倫理的瘋狂特質,也正因為如此,人們才會至今仍對他迷戀不已。
                           (摘自《改變歷史的天才  最終章「天才的瘋狂」》)


序曲


這個房間是少女的監牢。
沒有任何窗戶,地板及牆壁都是由厚重的鋼鐵構成,唯一的門更是一看就知道極為牢固,散發著拒絕開啟的氛圍。一個還只有七、八歲的少女獨自抱著膝蓋,坐在這個冰冷房間的角落。
少女看來並沒有因自己的際遇而憂愁。儘管接觸到身體的地板與牆壁持續奪走她的體溫,但她仍然眼神空洞地呆看著地板。
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她長得眉清目秀,簡直就像日本人偶一樣令人憐愛,更讓她的際遇顯得令人心痛。然而這裡卻沒有任何抱有這種感慨的人物存在,只有這個幼兒孤伶伶地待在裡面。
也不知道虛度了多少光陰。突然間,一陣刺耳的機械動作聲,打破少女週遭那簡直就像凍結住了似的光景。挑高的天花板角落緩緩開啟,為陰暗的房間帶來了光明。
如果少女聽到聲音後抬起頭來看看,想必會隔著厚重的玻璃,在光亮中看到五、六個人的身影。然而少女卻一動也不動,讓她身邊的一小塊空間始終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
站在光亮中的一群人穿著西裝,年齡從中年到老年都有。不但沒有人同情少女的處境,甚至以忌憚的表情,站在高處往下看著她。
「這小丫頭還活著嗎?」
其中一位男性敲了敲玻璃,等著看少女有沒有反應,但他的期待落空了。少女的視線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地板,看不到絲毫變化。接著他又更用力地敲了敲,仍舊沒有反應。
「昨天也是這個樣子吧?這樣真的派得上用場嗎?」
另一個對眼前景象聳了聳肩的男性說:
「還是應該處理掉吧。如果派不上用場,那就更沒有理由留她了。」
「不,要放棄她頭腦裡的豐富知識,實在太可惜了。」
又有另一個人開口:
「等到發生問題可就太遲了。」
「你也太多慮了,難道你認為她有辦法從這個地下一千兩百公尺深的監牢裡逃出去?」
「可是看她那個模樣,真的會有用處嗎?簡直跟廢人沒什麼兩樣啊。」
「還不只這個問題。萬一被其他國家知道日本政府暗中藏匿這丫頭,事情可就麻煩了。」
「只要不讓他們知道就好了。若真的出問題,就乾脆連這整個設施一起廢棄掉。」
「你以為這件事躲得過美國跟歐洲諸國的調查?」
「這不就是你們的工作嗎?你可知道為了緊急湊出這筆預算,我花了多少心血……」
「等一下!」其中一人指了指玻璃下面那個蹲在房間角落的少女。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才發現原本一直蹲著不動的少女產生了變化。她那空洞的視線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從地板上轉到站在玻璃窗另一邊的這群人身上。
「看來還活著啊。」第一個敲打玻璃窗的男性似乎有點透不過氣,用手指拉了拉衣領。
「剛剛的話被她聽到了嗎?」
「怎麼可能,這裡應該是完全隔音的。我沒說錯吧,岸田?」
一個有著學者風貌,穿起白袍來顯得有模有樣的發福男性,有點懦弱地答了一句:「應該是這樣沒錯。」接著用手帕擦了擦汗,戰戰兢兢地補充道:
「呃,再怎麼說她也只不過是個七歲大的孩子,請各位手下留情啊。」
「你在說什麼鬼話?」
「管她小孩不小孩,她可是那個人的女兒啊。」
「讓這樣的人擔任這個設施的負責人,真的沒問題嗎?」
面對這一連串毫不容情的責難,叫做岸田的男性只是咬緊了嘴唇不答話。
「喂,她好像在說話。」
定睛一看,就可以發現少女無力地動著嘴唇。她似乎在說話,但是站在這隔音處理近乎完美的房間外,自然聽不到她究竟說了些什麼。就算沒有隔音,那太過虛無的聲音,恐怕也會先被房間的寒氣吞噬,沒有辦法傳到這群人的耳裡吧。
「看起來是在說話。用麥克風收得到聲音嗎?」
沒過多久,監牢中所裝設的麥克風,便收到了少女的呢喃。但是這聲音實在太過細小,很難辨識出有意義的字詞。
「聽不太清楚啊。」
「只是在說夢話吧?」
「沒辦法把聲音弄得更清楚嗎?」
音量調大之後,少女那參差雜音的話聲才總算從喇叭裡傳了出來。
「沒辦法……把聲音……弄得……更清楚嗎?」
少女的話沒有抑揚頓挫,剛開始這群人都無法理解其中的含意。然而,當他們發現這句話,就是他們之中一個人剛剛才說過的話,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頓時僵住。
「喂,不是說有完全隔音嗎?」
「是、是的,應該是這樣沒錯。」
岸田博士也露出無法理解事態的表情。既然有著完全隔音的設備,他們的話應該不可能會傳到少女所待的房間裡。就連之前某人敲打玻璃的行為,其實都是沒有意義的。
「喂……不是說有……完全隔音……嗎?」
麥克風再次捕捉到少女的聲音,證明少女確實在重複他們的話。
「果然她也是峰島的遺產之一。」
峰島的遺產這詞一出現,這群人的緊張感之中就開始夾帶了恐懼。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報告上可沒說她有這種能力啊!」
「峰島勇次郎的遺產,果然還是該處理掉。」
恐慌轉眼間急速擴大,在他們之間蔓延開來。峰島的遺產對他們來說只有一種意義,那就是面對未知的恐懼。少女發呆似的看著這群驚惶失措的人,第三次動了動嘴唇:
「要怎麼處理掉?」
麥克風所捕捉到的少女聲音,與男性的聲音完美地重疊,說出這句話的人一瞬間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其他也還處在混亂之中,沒有發現這件事。
「喂,我剛剛那句話……」
接下來這句話也是一樣,兩人的聲音完全重疊,這時周圍的人們總算發現了。
「剛剛你說的話,還有她的話……」
又一個人開口,但是這句話卻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從喇叭傳來的少女聲音,跟自己說著一樣的話。甚至連這句話中斷的地方,都沒有絲毫差異。
再也沒有人說話。眾人只能在驚恐之中看著少女,換來的卻只有那不帶表情的空洞視線。
「各位真是不小心啊,竟然在她面前說出那種話來。」
就在恐懼即將達到頂點時,背後傳來了一陣有力的聲音。眾人回過頭去,站在那兒的是一名三十五歲上下,嘴邊留著鬍鬚,顯得十分冷靜的男性。
「是伊達啊?你說不小心是怎麼回事?」
其中一個人對叫做伊達的男性發問,但又趕忙捂住了嘴。然而這次卻沒有從喇叭中聽到少女的聲音,他才放心地用手撫過胸口。伊達踩著仿佛經過計算似的精確步伐走近眾人身邊。
「伊達,那果然是峰島的遺產。我是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但是她可以讀出我們的話。」
「是讀心術嗎?」
「不,報告上沒說有在做這種研究。」
「那個瘋狂科學家的研究還沒有全部揭曉,不是嗎?」
眾人再度開始了無秩序的喧鬧。
「那也不是什麼超乎常人的技術,應該只是觀察嘴唇的動作而已吧。」
伊達一句話就讓喧鬧沉靜下來。
「觀察嘴唇的動作?」
「是的。我的部下之中也有幾個人具備同樣的技術,當然也做得到剛才她做過的表演。」
伊達說著用下巴指了指少女,但有個人提出反對意見:
「可是她剛剛明明是跟我同時說話,這你要怎麼說明?」
「想必是很習慣讀唇吧?各位不覺得只要仔細聽聽,就會發現她的話稍微慢了一點嗎?在我聽來是這樣,各位覺得呢?」
「唔,聽你這麼一說……」
「的確是這樣啊。」
「知道是怎麼做到的,就沒有什麼了不起了。」在場的每個人,都認同了伊達提出的常識。
「過度提防反而正中她的下懷。對手只不過是個小丫頭,她是在捉弄我們取樂。」
伊達說完,若無其事地關掉麥克風的開關。少女以不帶生氣的眼神看著他的動作。
「對了,你的部隊狀況怎麼樣了?應該差不多可以開始正式活動了吧?」
「企圖佔有峰島勇次郎的超時代科技而進行的兇惡犯罪,今後想必只會越來越多。我認為這個反遺產犯罪部隊——Legacy Counter部隊的發展,已經晚了半年了。」
就在每個人都鬆了口氣的當下,唯有岸田博士臉上的表情始終非常嚴肅,因為只有他發現了伊達話中虛假的部分。
只有伊達與岸田博士看出少女與眾人同步說話時,其實是她快了一步。然而他們並不會單純推論這是峰島遺產的能力或讀心術:這並不是超乎人類所能的能力。但是他們也認為如果換個角度來思考,這種能力才是最棘手的。
——這些家伙什麼都不懂。
伊達的表情絲毫沒變,卻在內心嘲笑這些人。然而當他隔著玻璃,把視線轉到少女身上時,表情也不禁變得有些僵硬。
——她最值得畏懼的能力,並不是從峰島勇次郎那兒繼承下來的知識;而是能夠隨這些知識的知性,以及卓越的觀察能力。
剛剛她已經表演過這些特質能夠導出什麼樣的能力。仔細觀察對方的言行舉止,判斷出每個人的修改與思考傾向,連對方會出什麼話,都能完美的預測。這幾個人已經來過這裡很多次,肯定是之前有過好幾次這種輕率的言行。
當人處在特定的狀況下,行動的傾向就會變得單純,自然也就更容易預測。剛開始先以讀唇術重複他們說過的話,讓他們陷入混亂,藉此限制他們言行的范圍。只要限定了言行的方向,要預測這些人接下來會說些什麼話,對少女來說想必是易如反掌。
——讀心術?別鬧了,事態遠比你們想的嚴重多了,你們剛剛是被她捉弄於股掌之間啊。
伊達跟這群人轉過身走出了房間。岸田博士也在擔心地看了少女一眼之後,跟著離開房間。
厚重的金屬門關了起來,房間轉為寂靜,少女也理所當然地融入其中。
要揭開故事的序幕,還得等上十年的光陰。

[ 本帖最後由 dan4514 於 2008-10-27 13:1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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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2:02
I - 第一章   遺產的剝奪者


1

「請注意,能源消耗量已經超過規定值。請注意,能源消耗量已經超過規定值。」
被女性化的電子語音再度警告,讓阪上門真十分沮喪。再看看水中監視器,正在用機械手臂搬運的器材更是一副隨時都會掉下來的樣子。
——還是別亂動吧。
門真做出了明智的選擇,把手從機械手臂的操縱桿上輕輕拿開,途中器材又往旁邊傾斜了過去,但看來還勉強撐得住。
在螢幕的角落可以看到紅色的文字正在閃爍,顯示著機械手臂的建議能源消耗量,以及門真剛剛浪費的能源消耗量。後者的數值幾乎高達兩倍,而且作業才進行不到一半,這又讓他更加沮喪了。雖然這項作業非得在今天之內完成,但他倒是很有自信做不到。
他歎了口氣,看看窗外想要調適一下心情。不過所謂窗外,看到的也不是野外,而是這個直徑五百二十五公尺,幾乎完全呈球型的大規模研究設施內的光景。
研究設施的名稱為球體實驗室,是以完全封閉的方式,重現自然環境循環體系的研究所。
如果這項實驗成功,人們就能完全不依靠來自外界的補給,只利用設施內的資源生活下去。這項嘗試當時大受吹捧,甚至被譽為引領人類走向太空時代的未來希望。以最極端的情形而言,如果能建立完整的環境循環體系,那麼只要是在太陽光可以充分照射到的地方,這個研究室不管丟在太空之中的哪個地方,都不會有問題。
以前在俄羅斯與美國也進行過同樣的實驗,但最後都以失敗告終。
球體實驗室則跟以前的這些實驗都不一樣,以最新的生化科技與完善的電腦管理自然的力量。從實驗開始到現在,這半年之間都進行得非常順利。
幾乎所有的職員,以及部分職員的家屬,都跟門真一樣住在這個研究所內;要說這裡是個小鎮也並不為過。考慮到實驗的性質,所以研究所跟外界只進行最低限度的交流。當然這也是因為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只看得到海洋之故。發表當時無論媒體或是社會大眾都非常關注,造成了很大的熱潮。但到了現在,除了部分科學雜誌之外,幾乎都沒有任何媒體會來採訪了。
門真是從十天前開始在這裡工作的。當初原本是打算利用春假期間,在這個食衣住行都供應無缺,待遇又好的地方打個工。然而事與願違,他到現在還有很多事情還沒習慣,犯錯的次數更是多到不禁讓人想笑。
尤其是當初發表時的另一大話題,就是以超級電腦LAFI控管的管理制度,更是認他完全沒有辦法適應。
他不禁自問自答:「我該把十七歲的青春歲月浪費在這種地方嗎?」門真找到從螢幕上顯示的失態中逃避的途徑後,讓這個疑問在腦袋裡打轉了好一陣子。
就在這時,一位豪邁的男性伴隨著粗獷的笑聲出現了。
「哈哈哈,又來了?你還真是不管做幾次都沒進步啊。」
「不要這樣笑我啦,橫田先生。」
橫田雖然停止了笑聲,但嘴邊依然掛著微笑,走向門真身邊。他那三十歲左右持續鍛煉的身體、鬆垮的表情,以及一嘴的落腮鬍,都讓人印象深刻。別看他這樣,其實他可是管理一整個分區的技術主任。
他身上有種野獸的氣息。門真認識他已經有一年以上,但對他的這種第一印象不但沒有改變,反而還越來越牢固。這第一印象也包含了以一句「做就會了」的態度。就把操作機械手臂這種高難度的作業,交給一個打工高中生去做的不拘小節個性。
「今天是第幾次了?第三次嗎?」
門真無言地豎起四根手指。這下就連原本笑嘻嘻的橫田,也不禁皺起眉頭摸了摸下巴。
「呃,這可就有點讓人不敢領教了,就算沒天分也應該有個限度吧?」
「太難了啦!竟然要同時操縱七個軸,我實在做不到。而且搬的東西都快垮掉了,卻先警告我能源消耗量的問題,這樣不會太奇怪了嗎?」
「別這麼說,這個球體實驗室每天的能源消耗量都有規定,畢竟這整個大得誇張的建築物,完全只能靠太陽跟海流來提供能源啊。小小地球的資源有限,請大家珍惜使用。」
他甚至把最後那句話當成文宣似地唱了出來。在這個球體實驗室裡面工作的人們,往往有事沒事就把這句話掛在嘴上。而這個球體實驗室內的環境循環設施,也實實在在就是縮小版的地球環境。
「這樣說吧,如果把你剛剛用掉的能源量,換算成地球規模——啊,嗯~~大概比得上東京一天消耗電力的三倍吧。」
「有那麼多?」
「只要待在球體實驗室裡,就能切身體會到資源的可貴,不過要把這種技術實用化,也許還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吧。」
橫田突然想直敢什麼似地看了看手表。
「蜜蜂時間差不多快到了,該撤了。你還沒吃飯吧?」
門真大大地伸個了懶腰,然後就跟著橫田走出房間。
眼前看到的是一片巨大的叢林,怎麼看都不像會出現在建築物內的景色。這片叢林在直徑五百二十五公尺的球體實驗室之中,就足足佔了六分之一的空間。因為要供應達到七千萬立方公尺的空間所需的氧氣,就得要有這麼多植物。而且聽說光這樣還不夠,這裡的每一種植物都經過基因改良,以便提供更多的氧氣。
一條鋪了柏油的道路在叢林中橫切而過,他們就快步走在這條顯得很不搭調的路上。
「啊,時間到了,用跑的。」
橫田看了看手表,他們跑了出去。
原本以為某些黑色的物體從天花板掉了下來,但是它們卻像滴在水中的墨水一樣慢慢散開。從這裡看不太清楚,但其實裡面的每一個個體,都是只有指頭大小,叫做蜜蜂的小型機器人。
這片草木茂密如叢林的植物區,是為了供應球體實驗室所需的大部分氧氣而存在。而這些植物的管理及培育工作,就是交給這些機械蜜蜂來進行。之所以叫做蜜蜂,是因為它們的部分工作跟現實中的蜜蜂很類似;不過看著它們用四片翅膀在空中交錯飛舞的模樣,說像倒也是挺像的。
「總覺得看得讓人有點毛骨悚然啊。」
門真的自言自語,讓跑在旁邊的橫田豪邁地笑了笑。
「你還真膽小啊。不但一點都不危險,而且要是沒有它們,那麼龐大的作業量可就都得用人工處理了。你竟然說他們讓人毛骨悚然,小心哪天遭天譴啊。」
「可是蜜蜂的工作時間一到,都要把人疏散啊。」
「那不是因為危險,而是因為要是有人在裡面亂晃,就得多耗費能量來閃開這些人。好了,我們也別留在這裡礙事,趕快出去吧。」
轉了個彎以後就看到一扇門,他們趕忙跑了過去。
「橫田健一先生、阪上門真先生,兩位的運動能源消耗量已經超過規定值。」
才剛關上門,就聽到女性化的電子語音提出警告,門真與橫田對看一眼,不禁苦笑。
「就連人的能源消耗量,也能做到誤差值在0.1%以內的精確觀測,峰島創造的技術還真是了不起啊。不過就是太囉嗦了點峭知道那種喜歡欺負媳婦的婆婆是不是就像這樣?」
「你問我,我也不會知道啊。」
窗外可以看到整群叫做蜜蜂的機器人正忙碌地飛來飛去。
儘管這光景有些奇特,但球體實驗室內仍然維持著和平的日常生活。


「對人的能源消耗量管理,應該可以稍微放寬一點吧?你們不覺得今天抓得特別嚴格嗎?」
監控螢幕的小金井把椅子轉了半圈,尋求同事的同意。螢幕上顯示今天的警告已經達到兩千件以上。球體實驗室內有五百七十三名研究員,一百五十名警衛。其他運作所需的工作人員及眷屬三百二十名,合計一千零四十三人在這裡生活。也就是說,警告量已經快到平均每人兩次了。
「明天不是要在實驗室裡做那個實驗嗎?聽說那個實驗會消耗掉非常多能量。這差額自然是要我們來填補了。」
「球體實驗室裡面又還有個叫做實驗室的地方,你不覺得這樣怪怪的嗎?」
「誰管他。」
男性說完,大大地打了個呵欠。從整個建築物的規模來考量,監控整個球體實驗室的這個中央管制人手,可說是極端的少,只需隨時維持五名值勤人數就夠,而且其實還可以更少。這也是拜統合管理的超級電腦LAFI所賜,但對於監視人員來說卻是無聊透頂。
「這種實驗應該不必靠內部電力來應付吧?畢竟在正常運作的情形下,根本不可能會有那種狀況。」
「誰知道。可能是想先試試能量供應的極限吧?實際上也還有多出30%左右,要不要去申請看看?不然照這樣子看來,到下午警告一定是響個不停,吵都吵死了。」
這時傳來了幾聲敲門聲,告知有客人來了。小金井他們同時把視線轉到設置在外面的監視攝影機所拍到的影像上。
「哦哦,這不是研究室的瑪丹娜——宮根琉璃子小姐嗎?」看到小金井慇勤地要去開門,同事忍不住朝他嘟噥了幾句:
「你真的是很幸福啊。」
「那還用說,羨慕嗎?」
同事擺出一副不想再理他的模樣歎了口氣。小金井開門請琉璃子進來的時候,正好可以聽到歎氣的聲音。在微微呈現彩虹漸層色彩有外壁玻璃之外,可以看到大型的運輸直升機。
「怎麼回事?」


要說明球體實驗室的全景,只要一句話就夠了——「直徑五百公尺以上的玻璃珠」,而這個玻璃珠就輕飄飄地浮在海面上。
海面上還浮著一塊巨大的板塊,與球體實驗室鄰接。這是通往球體實驗室的門戶,包括直升機停機坪跟一個小小的港口。
警衛負責人神田帶著嚴峻的表情,走向降落的一架直升機,他的身後跟著幾名部下。
神田以警衛的工作為傲。球體實驗室及是廣受全球矚目的實驗設施,設施裡面大量採用了天才科學家峰島勇次郎所發明的超科技,對於產業間諜或他國來說,無疑是一座寶山。
所以他一向保持著高度的戒心,只要有絲毫可疑的地方,就不會讓對方進入。
這時已經有幾個人下了直升機,進行卸貨工作。
「等一下,我記得要到下個禮拜才有器材要搬進來吧?」
神田扯開嗓子,朝著一名指揮作業進行、看起來像是負責人的男性大喊。
「啊?你說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螺旋槳的聲音太吵,這名眼神有點陰沉的男性反問了一聲。
「我是在問你,器材不是下個禮拜才要搬進來的嗎?」
「你跟我們抱怨,我們也很為難啊,他們只跟我說要在今天的這個時間搬來。」
「貨櫃裡裝的什麼?」
「喔,是一套恐怖份子。」
這個不怎麼好笑的玩笑,讓神田皺了皺眉頭。


「唉呀,糟糕,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在休息區的桌前享用著供應給員工的晚餐時,門真的視線茫然地跟著直升機飛過的軌道移動。這時橫田以他那很假裝的演技,用拳頭「啪」地一聲敲了另一隻手掌,顯然有麻煩的事情要拜託門真。這是門真在與他相處過一年之後,所學到的第一件事情。或許落腮鬍也可以算在臉皮的厚度之中吧?就算用白眼看他,他也是絲毫不為所動。
「我有事要拜託你,你一定肯聽我說吧?」
看吧,這不是來了?門真原本還想裝作沒聽到,但橫田卻根本沒管他作何反應,自顧自地說下去:
「明天一整天,可以豆腐乳你在中央球體區幫我代管嗎?」
唉唉唉,門真在內心暗自歎了口氣。
中央球體區,負責處理球體實驗室內所有控制工作的電腦LAFI中樞就設置在這裡,是整個設施內最重要的一區。
「拜託,我只是個打工小弟,安全等級只有7,這意思你懂嗎?」
「當然懂,意思就是說你的地位再卑微不過了。」
「對對對,反正我就是很卑微。那我這個卑微的打工小弟,又怎麼進得去中央球體區啊!」
「不行嗎?」
「當然不行了,那裡的安全等級可是0耶!就算我想進去門也不會打開,只會引來一大群警衛而已!」
橫田虛假地哦了一聲,門真也不再理他,大口吃起晚餐來。晚餐的菜色相當豪華,味道也無可挑剔。真不愧是號稱完全循環環境設施的地方,從材料到調味料,全都是在球體實驗室內生產出來的。簡單來說是自給自足,需要從外界取得的補給,就只有太陽光與海流的能源而已。
「我說啊,你都不問我為什麼會拜託你這種事嗎?你一定很好奇吧?對不對?」
「我一點都不好奇。」
「是嗎?你果然很好奇啊?真拿你沒辦法,我就特別告訴你吧。」
看,臉皮夠厚吧?門真一臉疲憊的模樣,把筷子從嘴邊拿開。
橫田從他那個破布似的包包裡,拿出了一個包裝得很可愛,跟他顯得非常不搭調的小盒子。那盒子一看就知道是要送人的禮物,而且還周到得連卡片都準備好了。
「因為明天是鏡花的生日呀~~」
鏡花是橫田的女兒,今年要滿四歲了。只要看看橫田的模樣,根本不需用到泡一碗麵的時間,就可以看出他有多麼溺愛女兒。
儘管這個身體扭來扭去的中年大叔讓門真覺得頭痛,但他還是找了句無關痛癢的話來說:
「說到這個,原來橫田先生也是家眷組的啊?」
所胃家眷組,就是指攜家帶眷住在球體實驗室裡頭的人。因為球體實驗室在實驗性質上,必須要求工作人員在裡面居住好幾個月,甚至超過一年;所以有不少人把家人也接進來居住。這種家眷組已經超過上百組,再加上稱為單身組的人,在球體實驗室裡形成了一個小鎮。
而在單身組之中,也有些人會在不知不覺間湊成對,因此變成家眷組;而且這樣的人還意外的多。看來在這缺乏娛樂的球體實驗室之中,男女之間的感情特別容易發展起來。現在單身組的男性之間最熱鬧的話題,就是如何跟同屬單身組的宮根琉璃子一起成為家眷組。門真也見過她好幾次,每次她都很隨性地稱門真為打工小弟;但有著成熟美貌的她,卻散發出一種令人難以親近的氣息。
「我也不是不懂啦。不過剛剛也說過,憑我的安全等級,是不可能進到中央球體區裡面的。」
「哦哦?你能體會我的心情啦?」
橫田露出了邪惡的微笑,一陣不祥的預感讓門真想拔腿就跑,但是已經太遲了。
「也就是說,只要有辦法搞定安全等級的問題,你就肯幫我代班,就是這麼一回事!好,我欣賞你的膽識!」
「用不著你欣賞啦……」
橫田把休息區的電腦終端機拉出來,用他粗壯的手指靈巧地敲起鍵盤來。
「嘿嘿,其實這裡頭有些小機關。之前我有跟你說過吧?這台叫做LAFI的電腦,在比現在使用的OS更深層的地方,還藏著一些東西。你記得嗎?」
「記得是記得,不過先不講這個。可以請你不要這樣叼著香煙嗎?就算沒有點火,管理部也會有人來抱怨的。」
「不要說這種像是我老婆會說的話好不好?算了,聽我說。不久之前我掌握到線索,知道OS底下到底藏著什麼東西——就是LAFI的真面目。實在是有夠厲害的,設計理念跟以往的電腦完全不一樣,我一直弄到最近才慢慢有了點頭緒。」
「我聽不太懂?」
「也就是說,原本以為總經理就已經是LAFI公司裡面最大的人了,沒想到他背後還有個集團總裁,而我就弄到了一條可以直接跟集團總裁接觸的熱線。」
「啥?可以跟集團總裁說話,會有什麼好處嗎?」
「那還用說,這樣就可以竄改很多東西,而且不會被人發現。例如說……看,搞定了,從今天起你就是VIP了,安全等級是0。怎麼樣,喜不喜歡啊?以後你愛到哪兒去逛都行。」
「這樣好像會發生很多問題……」
「不用在意,在管理部還有保全部所用的OS上,都不會留下記錄的。」
「不,我說的問題不是這個。」
「那中央球體區的檢查工作就拜託你了。」
這個人果然沒在聽別人說話。
「我則要趁這個時候,來跟鏡花一起開個生日Birthday Party啦!鏡花~等我喔。」
「你的英語跟日語重複了。」
槍聲就是在這個時候傳來的。


「來,請進請進,這地方有點悶就是了。」
為瑪丹娜領路的小金井,態度顯得非常慇勤。
「對不起,會不會打擾到各位工作?」
當小金井請她進入中央管制室,宮根琉璃子就以一如往常的低調態度走了進來。這種低調的態度與她美艷外貌之間的隔閡感,也是讓她大受歡迎的秘密之一。她的手上還提著很適合她的可愛包包。光是她站在那裡,就馬上讓原本氣氛沉悶的中央管制室變得亮麗起來。
「不不,我們很歡迎琉璃子到來,大伙正好覺得很無聊呢。」
小金井絲毫不介意同事的冷淡視線,引領琉璃子進來。
「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同事努力裝出例行公事的口吻發問。
但琉璃子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把目光轉往許多螢幕之中的一個。
「真是稀奇呢,今天竟然有直升機來,是預定要送什麼進來嗎?」
琉璃子這種自說自話的個性,讓同事聳了聳肩膀。
「我們這邊也沒收到通知,看來應該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吧。」
看著畫面上眾人像是在爭論的情形,她只是聳了聳肩膀。這情形雖然稀奇,但也不是沒發生過。三個月前也發生過類似的問題,當時也是一樣起了爭執。
「不過今天還真是熱啊,我都想乾脆跳到正下方那個蓄水池裡了。」
琉璃子似乎覺得小金井的這句很好笑,她用手捂住嘴笑了起來。
「我可不知道你竟然有自殺的傾向啊。」
同事的語氣顯得越來越拿他沒轍。
窗外的正下方有個蓄水池,主要用途是以電解的方式來調節大氣成分。但從中央管制室到蓄水池之間,有著五十公尺以上的高度差,從這裡跳水無異是自殺行為。
「不過小金井先生們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懂,畢竟天氣熱成這樣,光是看到蓄水池上波光搖曳的模樣,都會讓人覺得很涼快。」
「沒錯吧?沒錯吧?」
小金井得意地點了點頭,顯然這句話深得他心。
「喂,等一下!外面的情形怪怪的。」
同事發出了尖銳的聲音。螢幕上顯示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可以看到警衛接連倒地。開槍的人是直升機的駕駛員,還有好幾個手持槍械的士兵從直升機中出現。
「可惡,那些家伙是怎麼回事?趕快按警報!」
「這樣我會很為難。」
琉璃子把手伸進小小的包包裡,從後方把拿出來的東西,架在同事的脖子上。
「咦?」
下一瞬間,大量的鮮血從同事的咽喉噴出,將操作盤染成一片深紅色。凶器是一把小刀,正在琉璃子手中轉個不停。
其他監視員立刻有所反應抱出槍來,但琉璃子卻做出萬萬令人意想不到的行動,讓他們沒能立刻采取接下來的行動。琉璃子在眾人環視之下,用手指抓住自己的衣服,接著一口氣往左右撕了開來。然而應該要有她的身體存在的空間,現在卻看不到任何物體,完全是一片透明。當琉璃子隨手把衣服拋在一旁,就只剩下原本就沒有衣服遮住的頭部與手臂肌膚,以及她手上沾滿了血的小刀懸在空中。
「嘻嘻嘻嘻。」
隨著一陣嬌艷的笑聲,琉璃子的頭部跟手臂也慢慢變得模糊而消失,最後整個人的身影都完全不見蹤影。
直到第二名犧牲者咽喉噴血而倒在地上,所有人動彈不得的狀態才終於解除。在一陣混亂之中,又是一個人中刀倒地。拿著小刀的隱形殺戮者,接二連三地增加犧牲者的人數。
不到十秒之內,中央管制室便染滿了鮮血,屍體也倒落一地。這段期間之中,小金井嚇得啞口無言,完全無法掌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到底是……是在開什麼玩笑?」
全身發抖的小金井,在咽喉上感受到一股被小刀抵住的冰冷觸感。就像當初消失的時候一樣,琉璃子的身影又慢慢滲了出來。
「這是革命的開始。」
琉璃子露出淒艷的笑容,割開了小金井的咽喉。

門真與橫田所聽到的槍聲不只一發。剛開始是連續的槍聲,後來則斷斷續續,不久慢慢停止,留下一陣令人沉痛的寂靜。
「橫田先生,剛剛那是!?」
「門真,你待在這裡!我去一趟管制室!」
說完橫田就以平常從未顯露過的敏捷身手跑了出去。門真也猶豫著是不是該展開行動,最後還是選擇靜觀其變。他不希望因為自己輕率妄動,反而為橫田帶來麻煩。
等了五分鍾、十分鐘,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這太奇怪了。剛剛的槍聲怎麼想都應該是警衛方面出了問題,卻沒有聽到任何警報,這實在太奇怪了。
——出事了。
當門真確信這一點,就立刻展開行動。去管制室也許太危險了,但他非常擔心橫田的安危。
門真跑過走廊,穿過連接建築物的管狀通道,一路前往管制室。這一路上都沒遇到任何人。
奇怪,太奇怪了。腦袋裡的警報越響越大聲,現實的狀況卻是既冰冷又沉靜。
當門真來到管制室前,就看到門是開著的。鼻子嗅到一股揮之不去的異臭,不用看也可以想像出裡面是什麼情形。他把身體貼在門旁,悄悄地探出頭去。
裡面一片血海,人們全都滿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怎麼會這樣?」
儘管看到的光景早在意料之內,但門真仍然非常動搖。可是現在沒空悲觀了,得趕快把這件事告訴大家才行。裡頭除了滿身是血的警衛之外,沒有任何人。
他戰戰兢兢地走進去,沒發出半點聲響。把伏在操作盤上、已經斷氣的人移開後,兩隻手已經沾滿了血跡。他趕忙擦了擦手,但仍然擦不掉那黏稠的感觸,只是把衣服弄得更髒更已。
門真找出警報開關,半敲半按地用力壓下去,然而週遭仍是一片寂靜。門真一次又一次地按下開關,情況卻沒有任何改變。
「為什麼?為什麼不會響?」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聽到了門真的驚歎,耳邊傳來了一陣呻吟聲。門真以為可能還有人活著而轉過頭去,臉色立刻變得更加鐵青。
「橫田先生!」
他趕忙跑過去,卻踩在血糊上摔了一跤,把衣服弄得像是被大雨淋過般濕答答的。但他仍然半走半爬地來到橫田的身邊。
「橫田先生,橫田先生,你還好嗎?請你振作一點!」
一看就知道已經沒救了。橫田的衣服被血弄得髒兮兮,每當他發一聲呻吟,染上血跡的部分就更加擴大。
「喲……是小弟你啊?」
橫田口中發出詭異的血痰聲,每一次咳嗽,都咳出大量的鮮血。
「我馬上叫人來幫忙。」
門真打算站起身來,卻被橫田一把抓住。
「沒用的,我已經沒救了。」
「沒有這種事!」
儘管嘴上這麼大喊,但他早已深知橫田的話才是對的。橫田已經撐不了多久,頂多再一兩分鍾而已。門真發現自己竟然能夠做出這麼冷靜的分析,讓他對自己產生了厭惡感。
「趕快逃吧,通訊機不能用了,你要把這件事告訴外面的人。」
「我一定做到,所以……」
「另外,我還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
「我知道了,你別再說話了……」
「不好意思啊,每次都要麻煩你……我真的很感謝你。」
「我才不知道受了橫田先生多少照顧呢,別說了,算我求你!」
「把這個……」
橫田顫抖的手上,拿著被血弄髒的禮物盒。
「……我大概是沒辦法親自交給她吧,只好拜託你了。」
「我會交給她,我一定會交給她,你就別再……」
從橫田的身體流出來的血,就像地毯似地蔓延開來。
「不好意思啊……鏡花,今年我……又沒遵守約定了……」
橫田的眼睛失去了光芒,他並不是像睡著似的慢慢死去。瞪大的眼睛與扭曲的表情上明明白白地記得著憤怒與悲傷,是那種一切事物都被人強行奪走的悲慘死亡。
「……橫田先生,橫田先生!」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滴下來的眼淚,在地板上的血泊中濺了開來。禮物盒被門真緊緊握住的拳頭壓得扁扁的。
「感動的告白結束了嗎?打工小弟。」
背後突然傳來女性的聲音。門真聽到耳熟的聲音趕忙回過頭去,卻一個人都沒看到。
「嘻嘻,你果然好可愛。」
「難道是宮根小姐?」
「哎呀,我不是一直告訴你,叫我琉璃子就好了嗎?」
門真看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還是沒看到任何人。只有死狀淒慘的屍體映入眼簾,難道自己的腦袋出了問題嗎?
「好了,你也該追隨他去了,打工小弟。」
脖子上傳來一陣寒氣,讓門真反射性地想把身體往後縮,但地上的血讓他滑了一跤,某種物體緊接著擦過咽喉。摔倒的動作讓地上的血濺了起來,而這些血液卻在空中停住,看來是附著在某種看不見的物體上,但這些血液也很快變得模糊,最後消失無蹤。
「透、透明人?」
「啊哈哈哈哈,這個嘛,這麼說也沒錯啦。這是光學迷彩。你都讀到高中了,這種程度的SF用語總應該知道吧?」
門真的確是知道,這是控制光線折射進行偽裝的技術。雖然不知道效果是不是能以如他所見來說明,但總之就是可以讓人隱形。
「呵呵,我們就聊到這兒吧。」
坐在在地的門真勉強向後退開,接著就有某種物體從他的鼻尖劃過。他直覺地瞭解到,那就是奪走這裡許多人性命的凶器。
這時傳來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讓門真懷抱著希望看向房間外,但他的眼神卻立刻染上絕望的色彩。站在這個房間唯一的門外面的,是一群穿著奇特的武裝集團。無論以多麼保留的眼光來看,他們都不像是跟自己站在同一邊的人。球體實驗室正受到不明外來勢力的蹂躪,橫田死了。
門真朝琉璃子所在的空間瞪了一眼。
「什麼!?」
門真的視線中所蘊含的殺意濃度,讓隱形的殺戮者一瞬間有所退縮。
他沒有放過這個空檔。琉璃子的背後有一扇已經裂開的玻璃窗,而在玻璃窗的外頭,則是離地面高達五十公尺以上的空間。但門真並沒有猶豫,立刻抓住這個空檔從她身旁跑過,整個人撞在玻璃窗上。
門真的身體往玻璃窗外掉了下去。
「難道要自殺?」
隨著震驚的聲音傳出,一位女性的身體從原本什麼都沒有的空間中出現,是宮根琉璃子。她的身上穿著奇妙的緊身衣,就是這套衣服藏住了女性的身體。
琉璃子趕忙朝破掉的玻璃窗下方看過去,就看到遠在下方的水面上所濺起的盛大水花。是自己太疏忽了,沒有想到管制室的窗外下方就是蓄水池。不過他竟然敢從這種高度跳下去……不,更重要的是儘管只有一瞬間,但那陣壓倒琉璃子的殺氣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想都不覺得他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少年。
「琉璃子,情形怎麼樣?」
這陣來自背後的聲音,讓琉璃子的氣氛變得完全不一樣。原本嚴峻的表情,一瞬間就改為恍惚的神情。
「非常對不起,讓一個人逃了。」
讓她以興奮的話聲報告的對象,是個外表文弱的年輕人。無論是他那修長的身材、眉清目秀的面孔、還是一身黑衣裝扮的種種特徵,全都被他散發出來的自信光芒掩蓋過去。這位從表情、從言行舉止、從全身都散發出自信光彩的年輕人,名字叫做風間遼,乃是這個逐漸佔領球體實驗室的武裝集團領袖。
「沒關係,我要下去LAFI一號機的管制室——中央球體區了。只要把那邊控制住,誰也踏不出這球體實驗室一步。」
「是,風間先生。」


2


好幾架漆有電視局或報社商標的採訪用直升機,全都集中在一個地方,擠得天空水洩不通。眼下可以看到就算處於大海之中,仍然顯得非常巨大的大型研究設施——球體實驗室,這就是他們採訪的對象。
「各位觀眾看到了嗎?這座聳立在海上的巨大建築物。這個直徑五百二十五公尺,為了日本以及全世界的未來而建設的巨大研究設施——球體實驗室,已經遭到不明集團占領了。」
記者以掩飾不住的聲音報導著。這種爭奪峰島勇次郎的發明——也就是所謂的遺產的案子,雖然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但這次事件的規模卻不可同日而語。
「從事件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十七小時。但是到現在為止,犯人方面還沒有提出任何要求,警方也沒有明顯的動作,仍持續膠著狀態。他們究竟有什麼目的?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隨著時間的經過,民眾不安的情緒也不斷高漲。」
仿佛要牽制報導直升機似的,多架警方直升機在空中盤旋。
「根據一項未經查證的情報指出,有一名少年獨自從犯罪集團的占領下逃了出來。拜這位少年極具勇氣的賭命行動所賜,警方才能接到報案,也才揭露了本次球體實驗室遭到占領的事件。事情經過似乎是這樣。」
記者做出專心聽耳機的動作,情緒變得更加亢奮。
「啊,攝影師表示已經拍攝到了疑似剛剛向警方報案的少年,請大家看看攝影機的畫面。」
記者的聲音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轉接到來自上空的另一架攝影機所捕捉到的畫面。
「是,這裡是XXX町警察局的上空,疑似剛剛報導的少年,正被人用擔架抬走,各位觀眾看得到嗎?就是那個,現在他正被人抬上直升機。我們可以看到直升機的標誌……Lagacy Counter!是LC部隊的標誌!不知道該不該說果然如此啊。這個犯罪反制部隊是專門針對與峰島勇次郎留下的超科技——也就是稱為遺產的技術有關的犯罪行為,現在這個LC部隊果然出現了!可是這名少年竟然會被送上LC部隊的直升機,這是怎麼回事呢?推測應該是要請他提供情報,不過這直升機究竟要飛往哪裡呢?」
記者也專心傾聽耳機的通訊,接著露出了遺憾的表情。
「咦?可是……是,我明白了……呃,抱歉失禮了。接下來由於受到航空管制的關係,我們無法繼續追蹤LC部隊的直升機。那麼請各位觀眾看看攝影機的畫面……」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2:03
(I-1)

3


眼前是一幅老舊而褪色的棕黑色光景。門真知道又要做那個夢,讓他的心情陰鬱起來。這種知道自己在作夢的夢稱為清明夢,但夢境的畫面卻是由門真的記憶組成,而且是來自於那個不祥事件的記憶。
這場夢就像是把底片胡亂拼湊出來的結果,有些部分有所缺損,時間順序也亂七八糟。每個部分都極為曖昧,簡直有如海市蜃樓一樣難以捉摸;但血腥味卻又明確得讓人噁心,在這氣味的觸發下,褪色的記憶中唯有紅色變得極為鮮明。
不明瞭的影像連結成開明。有人倒在地上,而且不是只有一、兩個,簡直就像要鋪滿這廣大平原似的,有好多好多人倒在地上。以門真所站的小丘為中心,散亂地倒滿了一地。
每個人都死了。只要看過一眼,任何人都會明白。地上沒有任何一具全屍,就像被拆開的假人一樣,被分解成更小的零件散落一地。恐怖與痛苦讓他們的臉部表情扭曲,充滿怨恨地瞪著門真。一直到死都還瞪著他。
——啊啊,這太悲慘了。
門真發出語不成聲的歎息,但這聲歎息只存在於意識當中。夢中的他絲毫沒有感歎,只在嘴邊浮現笑容。
「救、救命……」
腳邊傳來別人的聲音。
「我不想死……」
一名男性趴在地上,想要爬到離他遠一點的地方。門真與這名男性之間的血河,到現在還流個不停。
門真的眼神笑了,那是喜悅的笑容。
——住手。
但內心的呼喊,卻傳不到露出笑容的門真耳裡。
「來人啊……」
門真笑著舉起了右手。
——不可以。
「你這個被詛咒的小孩……」
右手中握著染成一片深紅色的刀。
——住手!
刀身毫不留情地揮了下去,讓視野變得更加鮮紅了。
「了不起!」
父親的身影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一旁大呼痛快。
「禍神之血,在此開眼。」
  

4


門真恢復了意識。儘管做過惡夢,醒來的過程卻十分平靜。這裡是哪裡呢?在朦朧的意識下,感覺得到身體微微搖晃著,讓他發現自己坐在某種交通工具上。
「從事件發生以來已經過了十八小時,目前犯人方面還沒有任何要求。」
「是嗎?文件我大概看過了。阪上門真,十七歲……母子相依為命的單親家庭啊?現在一個人住,母親人在海外?」
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性一邊翻閱文件,一邊跟身邊一位穿著西裝的年輕男性說話。兩個人的眼神都很犀利,不像是一般的上班族。
「有新的報告進來了。球體實驗室的所有安全防護門鎖無法解除,緊急線路也不通。從這情形看來,球體實驗室和控制全區的LAFI一號機電腦,應該算是已經完全落入敵人的掌握之中了吧。不解決這種情形,就無法派兵攻堅了。」
「果然非得動用那玩意不可嗎?岸田博士的臉色想必不會太好看啊。」
「原來伊達先生也會在意別人的臉色啊。」
「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了?唔,不過這個少年可挺有行動力的啊。在這冷得刺骨的海裡,而且還是在晚上,竟然整整游了十六個小時到這裡,精神力也相當堅強。本來還以為他有參加游泳社,報告上卻表示什麼社團都沒參加啊。」
「就是說啊。不過看得出他的身體有經過鍛煉,而且還是非常符合實戰需要的練法。這實在有點奇怪,所以我就做了更進一步的調查。」
「有查到什麼嗎?」
「調查結果還來不及印在您手上的書面資料,不過已經查到他的父親是誰了。聽到這名字您一定會嚇一跳。」
「少賣關子了,你就說出來聽聽吧。」
「似乎就是舉世聞名的真目將總帥真目不坐。」
叫做伊達的中年男子臉上那原本就很嚴肅的表情,又變得更加嚴肅了。
「……確定嗎?」
「不會錯。」
「我還以為真目家看峰島勇次郎很不順眼呢,他們的作風徹底到旗下所有公司都完全排除峰島制的技術,但是跟真目家有血緣的人,卻會跑到球體實驗室這個峰島勇次郎技術結晶的地方工作?那,這個少年跟真目家有來往嗎?像是不時跟真目家的人見面之類的。」
「不,跟像樣似乎沒有來往,不過真目家的千金真目麻耶您聽過嗎?報告上是說他不時會跟這位千金小姐見面。」
「所以跟真目家的第二把交椅過從甚密是吧?看來他的家庭環境還挺復雜的。記得真目家有個規矩,就是男孩都要接受訓練,以便繼承一種什麼流的武術,沒錯吧?」
「是鳴神流。這也就難怪他能游海過來了。」
「嗯。這事要慎重處理,要是被真目家抓住了把柄,以後應付起來可就麻煩了。」
「請問一下……」
門真戰戰兢兢地插了話,之前他一直找不到時機開口。
「你醒了啊?阪上門真。我是伊達真治,ADEM的負責人。」
伊達說完,就強行要跟門真握手。
「請問,這裡是哪裡?」
「是在直升機上。不用擔心,我們只是要請你在某個人物面前,把之前在警察局說過的話再說一次而已。」
「哦。」
沒經過當事人承諾就強行把人帶走,總覺得好像有點說不過去,但門真最後還是決定不去計較這些小事,因為他已經累到連思考都嫌麻煩了。
「那,我們是要去哪裡?ADEM又是什麼?」
「The Administrative Division of the Estate of Mineshima,縮寫成ADEM,用日語表示的話,應該是叫做峰島遺產管理局吧。現在我們要去的地方是ADEM旗下的一個設施,專門研究NCT的地方。」
「NCT?」
「Non-Cognizable Technology,縮寫成NCT,也就是不明科技。峰島勇次郎的發明多半都超脫了常識的範疇,所以我們也就語帶諷刺地這麼稱呼。」
「伊達先生,已經可以看到目的地了。」
直升機緩緩下降,靜靜降落在地。門真走下直升機,放眼看了看四周,卻看不到任何明顯的道路。除了眼前一棟像是大得誇張的水泥塊般的建築物,與直升機停機坪以外,根本沒有人工的氣息。
「開車應該是來不了這地方的吧?」
「沒錯。走吧,沒時間了。」
儘管門真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搞不清楚,就只是被狀況牽著走,但想必事態是真的非常緊急,根本沒時間讓他慢慢掌握狀況吧。想起球體實驗室裡面發生的事情,門真的身體猛然一顫。
在伊達的帶領下,慢慢走近眼前的水泥塊。上面只有一個地方,像開玩笑似的開了扇門。一位有點年紀,身材略顯肥胖的男性,就站在門前等著。
「我靜候多時了,何必特地跑到這種深山裡來呢?」
「有理由要來,所以我就來了。那玩意準備好了嗎?」
「是準備好了。」
年長的男性稍稍扭曲了表情,仿佛想轉型不想談的話題似的,看了門真一眼。
「話說,這位就是您所提到的少年嗎?」
「他叫阪上門真。就是這次球體實驗室占領事件中,唯一從現場逃出的少年。我想讓那玩意也聽聽他的情報。阪上,這位就是這個研究所的負責人岸田群平博士。」
「你好,我叫阪上門真。」
所謂的研究所,指的大概就是眼前這個巨大的水泥塊吧?門真對於在這種地方研究什麼產生了興趣。
「我是岸田,歡迎你特地來到這種荒郊野外。」
「招呼打完了吧?那就請你帶我們去見那玩意吧。」
伊達的態度仿佛在強調事態已經分秒必爭。岸田博士微微瞪了伊達一眼,然後就開始朝建築物內邁出步伐。伊達理所當然地跟在身後,門真也趕忙從他們兩人身後跟去。想到自己到現在還沒進入狀況,只能不知所措地亂路,就覺得有點不甘心。
「這裡有什麼東西?」
「來了就知道。」
可是就連進入建築物內部之外,也只是走在左右兩個並列著幾扇門的無機質通道上,根本看不出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這裡是NCT的研究所。」
大概是注意到門真不知所措的模樣了吧,岸田博士以柔和的口吻告訴他。
門真忍不住哇了一聲,這才趕忙用手按住嘴巴。到現在他才想起那些跟NCT有關的傳聞,而且傳聞一個比一個誇張。跟那些說外星人在美國有基地之類的謠言有得比。
「我、我有聽說過。」
「嗯,聽說過什麼?」
「有人說日本企圖獨佔某位天才科學家的技術,也有人說企圖暗中掌握世界。還有……」
「說獨佔也太難聽了,請你解釋成是在保護危險的技術。」
走在前面的岸田博士只把臉轉過來,露出苦笑。
「峰島勇次郎先生有著非常多的發明與發現,但很遺憾這些科技到現在還散落在全球各地,有的科技無害,有的卻非常危險。當我們運氣不錯,能搶先取得這些科技的時候,都會暗中加以保護,讓這些科技沉睡其中。等到該用的時候,再以適當的方式使這些科技重新問世。可是這種做法當然會讓外國列強覺得很不是滋味,所以這間NCT研究所才會以極機密的形式存在。」
門真心想:這不就是獨佔嗎?球體實驗室的存在是公開的,而且還是獲得聯合國認可的正式研究設施,但是這裡不一樣,充滿了意圖隱匿真相的氣息。
不過他只有心裡這麼想,並沒有說出口。岸田跟伊達不一樣,看來人還不錯,所以門真也不想刻意說些惹他不高興的話。
知道自己所處的狀況比想像中還要麻煩,讓門真產生了些許焦慮。或許自己真的是太隨便地跟來了,是不是該考慮現在趕快回頭呢?
「請問,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把一個平凡的高中生帶到這種地方來,到底是想要叫我做什麼?」
「姑且先不討論你到底是不是平凡的高中生,但是你不用太緊張,只是要去談談而已。你在提防什麼?」
「可是電影之類的不是常常有這種情節嗎?叫人不可以把在這裡看到的事情洩漏出去,如果敢洩密,結果就是……」
門真做了個割自己脖子的手勢。
「哈哈哈,你直覺挺敏銳的嘛。」
伊達一副覺得很可笑似地笑了幾聲,但他的表情卻沒有在開玩笑。
「不過我想就算你想說,應該也說不出去。」
伊達只留下這句耐人尋味的話,然後就閉上了嘴。
「前面有一座通往地下的電梯,下去之前要先通過安全檢察。從這裡開始就是最重要機密區域,全日本沒有幾個人知道。」
岸田博士的說明,讓門真的表情變得更加僵硬了。


門真被領進的地方,是一間大約有四塊榻榻米大的小房間。在門關上的同時,青色的橙光亮了起來。無數像是絲毫似的紅色從天花板的角落射下,排成格子狀依序對三人掃瞄。
『大腦皮質編號○○○○一○一,岸田群平,特級權限,二十七項檢查全數符合。』
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了一陣女性化的電子語音。
『大腦皮質編號一○○二○○七,伊達真治,一級權限,二十七項檢查全數符合。』
當格子狀的紅光最後覆蓋到門真身上時——
『未登記大腦皮質編號,立刻加以拘束。』
緊接著響起了刺耳的警鈴,牆上的許多地方開了孔,伸出槍口來。跟掃瞄光有著不同意義的紅外線瞄准用紅光,填滿了門真全身。
「咦,啊,等等?」
『請不要動。如果不遵照指示,將進行強制排除。』
電子語音對狼狽的門真投以冰冷的話語,嚇得他全身冷汗直冒。
「不,這個,請幫我想想辦法……」
一發槍聲擦過他的臉頰。血的觸感從臉頰上一路流到咽喉附近。
『下次將不再是威嚇射擊,請不要動。』
電子語音始終極為冰冷,門真乖乖地照做,一步也不動,連話都不再說,徹底保持雕像般的靜止狀態。如果再有任何動作,想必所有從牆壁中伸出來的槍口,都會二話不說地開火吧。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會待在這種地方?為什麼連一點說明都沒有,就得遇到這麼危險的處境呢?
生命的危機,以及沒有常理可言的處境。
某種東西在腹部跳動了一下。這一瞬間,一股無與倫比的恐布感掩蓋了門真的心。腹中的脈動慢慢地、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強大,一路蔓延到全身,即將往體外竄出。
那是一股極為純粹而暴力的力量。
——不妙。
在門真心中某個比本能還要深邃的地方,發出了危險的訊號,讓他因恐懼而緊緊閉上了眼睛。一副將曾是人類的物體撕裂成肉片、散落一地的光景,在他的眼瞼下變得極為鮮明。
凶暴的脈動繼續增加速度,在全身蔓延開來。恐懼感變得更為深刻,根本無法抗拒——不,是連想要抗拒的想法都不會產生。肺部就像要被壓扁似的萎縮起來,火熱的氣息從喉嚨深處湧出,熱得幾乎會燙傷,簡直沒辦法相信自己吐出來的氣息會這麼火熱。
脈動將觸手伸到心靈,心靈隨之崩潰,產生裂痕。
突然間,這股脈動毫無預兆地離去了。不,說它消失了可能比較貼切。心靈跟肉體一口氣變得好輕。
眼看虛脫的身體即將軟倒,門真好不容易勉強撐住。這時候亂動可是會被打成蜂窩的。
「啊啊,我都忘了。」
伊達用顯得異樣悠閒的聲音說道:
「他是來賓,以我的權限,發給他只在二十四小時內有效的三級……不,二級權限吧。名字是阪上門真。」
『瞭解。基於一級權限,對未登記者發行限時二級權限。』
就在電子語音回答的同時,耀眼的光線集中在處於恍神狀態的門真頭部側面。在他還來不及思考這是在做什麼的時候,頭部就挨了一記仿佛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衝擊,讓他整個身體往旁邊強了過去。
『大腦皮質編號二○○三一二三,阪上門真,限定二級權限已發行。』
在一陣劇烈的頭痛與耳鳴下,門真勉強聽清楚這句話。而大腦皮質編號這個詞,更是讓他覺得不安。
「大、大腦皮質編號?」
「直接在大腦上寫入編號,這是不可能復制的。」
「寫、寫進腦裡?」
門真戰戰兢兢地用手指摸了剛剛受到衝擊的太陽穴上方那一帶,看來是沒有他所擔心的外傷或異常狀態。
「這應該不要緊吧?」
「目前還沒有人因此出現身心障礙。」
得到的回答讓人搞不懂到底可不可以放心。
「不用擔心的,寫入時有避開神經細胞。」
岸田趕忙補上說明。
門真原本還想問,在沒有開腦的情況下是怎麼把編號寫入大腦的,但想想多半只會得到自己無法理解的答案,所以還是算了。
「好了,我們走吧。」
門真把手按在胸前,閉上眼睛。不要緊,脈動已經消失了,那樣的悲劇再也不會發生了。
「你怎麼了嗎?」
岸田擔心地從電梯裡探出頭來,門真趕忙搖了搖頭,小跑步進電梯裡。
電梯下降的速度非常快,快得幾乎讓人產生自己正在憑空往下掉的錯覺,血液真衝上腦。
——禍神之血,在此開眼。
父親的話在腦中蘇醒。長年來塵封的記憶,夢中所見的淒慘光景。如果是惡夢也就罷了,但那些卻是事實。原本已經沉睡的事物,在球體實驗室內所發生的事情觸發之下又再度醒來。
「你真的沒事嗎?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我沒事,只是想說好像下到很深的地方。」
「要下到地下一千兩百公尺。」
「這麼深?到底是有什麼東西埋在這麼深的地下?」
門真瞪了伊達一眼,表示自己的忍耐已經快要到達極限了。
「也罷,我就說明給你聽吧。你應該知道峰島勇次郎的發明所引發的事件有多危險吧?為了因應這種犯罪,我們設立了Legacy Counter,通稱LC部隊。然而我們也預料到,遲早有一天會發生連LC部隊也處理不了的事態。只是沒想到這事態發生得比我意料之中還快。」
「是指球體實驗室的事件嗎?」
「沒錯。用來因應這種事態的王牌,就放在這地底下。」
「王牌?」
「是峰島勇次郎的最高傑作。」
岸田才剛引以為傲地說完,電梯就停了下來,看來是已經抵達了地下一千兩百公尺。
才剛走下電梯,奇妙的光景就映入眼簾。
地板全都是玻璃做的。對於地板下的光景所隱含的意義,門真一時之間難以推測。
這光景非常平凡,但在這個狀況下卻顯得極為異常。從玻璃上放眼往下望去,底下有個廣大的空間,空間之中擺著沙發、電視、桌子、椅子等日常用品,地板上還鋪著地毯。其中一面牆壁的書架上塞著滿滿的書本,藏書量可以說跟一間小型圖書館差不多,連用來隔間的牆壁都有。
整個狀況就像是把一間稍微大了點的住家屋頂拆掉,從上方偷看裡面的情形。
到底有誰會在這樣的地方呢?這樣根本一點隱私權都沒有。
「來,就在前面。」
門真在岸田博士的帶領下,繼續往前面走去。
這是個跟體育館差不多大的寬廣空間。
數十名舉著槍的警衛站在牆邊。而在挑高設計的二樓走廊上,也可以看到警衛以同樣的方式排成一列,舉著槍瞄准。所有槍口都對准了房間中央的一點。才正在狐疑到底是什麼在那兒,需要用到這麼大的陣仗——
才發現就只是一名少女站在那兒。
但她的模樣卻不尋常。
少女身上穿著類似病患用的薄布衣服,從衣服中伸出來的手腳,都被散發著冷色調光芒的枷鎖固定住。面孔也看不清楚,因為不管是眼睛還是嘴巴,都被蓋住了一大片。不光是戴著手銬腳鐐,從四方牆壁伸過來的鎖鏈還撐得筆直,將少女固定在現在所站的位置。
少女身上唯一可以讓人感覺得到自由的地方,就是那頭披在背後的黑髮。
另外還有一種東西,也跟這個場合非常不搭調。不,應該說是一種聲音。現在正以大音量播放搖滾樂,弄得整個房間都在響,吵到會讓人覺得耳朵痛。
門真完全無法理解。眼前這種狀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
正當他想質問伊達眼前這種低俗的景像是怎麼回事,他又發現了另一個奇妙的地方。
被遮住眼睛、銬住手腳的少女,配上一群舉槍瞄准的警衛。雖然規模非常誇張,但說這個光景會讓人聯想到槍決場面,倒也有幾分貼切。然而其中卻有一個決定性的差異:害怕得發抖的人,竟然是舉槍瞄准的警衛。而且不是一個兩個,是每個人都臉色鐵青。
相較之下,儘管看不到臉上的表情,但少女卻絲毫不顯得畏懼,甚至可以感覺得出她還行有餘力。這反了吧?門真此時注意到了,連身旁的伊達都在緊張。
少女微微動了一下,這一瞬間,蔓延在警衛之間的緊張感又變得更為高漲。就算有人因緊張而不小心扣下扳機,也沒什麼好稀奇的。緊張的情緒已經達到千鈞一髮的地步。
只有一個地方,就是少女的週遭,呈現出一片跟她裝扮大異其趣的涼爽氣息。
——峰島勇次郎的最高傑作。
門真想起了岸田博士的話。在這種狀態下壓倒週遭一切的那位少女,就是峰島勇次郎的最高傑作嗎?但是門真怎麼看都不像,只覺得她是一位受到不合理、不人道待遇的平凡少女。
「她就是峰島勇次郎的最高傑作。」
岸田博士把在電梯裡說過的話又重複一次。要說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就是他的證據裡摻雜了些微的悲哀。
「最高傑作?」
「對。」
他點了點頭回答門真的問題。
「曲子跟平常不一樣啊,這是怎麼回事?」
看著房間角落的喇叭,伊達皺了皺眉頭。
「這種音樂我還真聽不慣。」
「我是想說既然都是要擾亂她的聽覺,至少讓她聽聽想聽的音樂,這樣不好嗎?」
「不,如果說這樣就能讓她安分下來,那當然是求之不得。不過我可不知道她竟然會喜歡這種音樂啊。」
伊達以揮不去的懷疑的表情專心傾聽搖滾樂。
「她什麼音樂都聽——古典樂、流行音樂、演歌和硬搖滾都有。」
「擾亂聽覺?」
「對,讓她聽到周圍的聲音是很危險的。不,不只是聲音;要說危險,會刺激五官的因素全都非常危險。」
岸田博士回答了門真的問題,但每個部分都說明得不夠清楚,讓人根本搞不懂他在說什麼。可是看他一臉善良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故意在愚弄自己。
「該不會是她有用遺產的技術來強化過肉體之類的?是這樣嗎?」
「不,沒這回事。她是有經過鍛煉。不過以肌力來說,相信你會比她強。她的五感都很敏銳,可是並沒有達到超人的地步。為了避免誤會,我話先說在前面,她身上完全沒有用到遺產的技術。」
越來越搞不懂了,那這種待遇是怎麼回事?
「沒空間聊了,我們走吧。岸田博士請留在這裡等,我跟這位少年過去。」
伊達把顯得不滿的岸田博士留在後頭,帶著門真朝房間中央走去。少女獨自一人孤伶伶的站在那兒。
門真知道警衛們的緊張感又更加高漲了。不知不覺時,連伊達的額頭上都開始冒汗。
怎麼看都不覺得這位少女有什麼特別,為什麼每個人都如此提防她呢?這個誇張過頭的包圍網又是怎麼回事?完全找不到答案。某種不合理、無法理解但又事態嚴重的事情,正逐漸地發生,門真腦中的警報也即將達到最高潮。
就在這個時候,有些粉末狀的物體從上面飄了下來。停下腳步抬頭一看,可以看到一群研究員,正從完全由玻璃鋪成的天花板上觀察這邊。儘管地方不一樣,但構造跟剛才走過的通道卻很類似。被人從天花板上這樣觀察,實在不會讓人覺得舒服。
「怎麼了?嗯,你想問那個啊?那是二十公分厚的特殊強化玻璃,不會輕易破裂。材質就跟剛剛我們走過的通道一樣,只是這次換成我們在下面讓人觀察而已。」
伊達邊說明邊走,那位全身受到拘束而動彈不得的少女就在前面。門真原本還以為只要走近一點,多少會看出一些端倪,但卻什麼都看不出來。頂多看出她的肌膚很白,但這可不構成讓警衛發抖的理由。
門真就這樣什麼都不懂地來到了少女身前,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門真跟伊達的存在,少女原本垂下的頭抬了起來。纖細的脖子以上的部分慘不忍睹,眼罩跟銜枚深深掐進肌膚之中。
「至少可以把她臉上的東西解開吧?這樣太過分了!」
伊達只是朝門真瞥了一眼,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這並不重要。門真還沒想清楚,身體就先動了起來。他走近少女身邊朝她問了句:「你還好嗎?」並想要解開她臉上的束縛。
「咦?奇怪。解不開?怎麼會這樣?」
「這是特別訂做的電子鎖。」
接下伊達丟過來的卡片式鑰匙後,門真摸索著找出被她長髮蓋住的凹槽,拿卡片刷了過去,接著用嘴啣著卡片,小心翼翼地把束縛取了下來。
少女的臉龐露了出來。
「啊……」
門真瞬間停止了呼吸。眼罩跟銜枚從他的手中掉到地上。少女的臉龐美到讓他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她的睫毛長得仿佛眨眼都會發出聲音,閉著的眼睛慢慢張開,藏在眼瞼後的瞳孔,讓人聯想起無底的黑暗,深邃得不禁產生一種仿佛會被吸進去似的錯覺。
如果說美女能傾城傾國,那麼她的確很危險,但那已經是三國時代的情形了。
少女從正面看著門真,眼神不卑不亢,反而是門真倒退了一步。不,實際上他甚至沒有餘力退後,兩隻腳如釘在地上般動彈不得。
少女微微移開了視線,看了站在門真背後的伊達一眼,讓黑曜石的眼眸變得更加銳利了。
「好久不見了,大概有半年了吧?」
伊達的聲音有點僵硬。
少女表情略顯扭曲,接著把某樣東西吐在地板上。原本那是一團沾滿了唾液的布,大概是用來防止她咬舌自盡的吧?照理說,這種粗野的舉止與她的美貌並不搭調,但不知道為什麼卻又非常適合她。
「好久不見。」
少女笑了,第一次看到她流露出像是有感情的模樣。但這感情卻是那麼美麗、那麼淒厲,令人聯想到日本刀的刀鋒。
少女的視線掃過了房間中的每一個角落。每當視線與她交會,警衛們身邊的氣氛立刻大為改變。看來這些警衛並沒有對少女的美看得入神,而是加強了警戒心與恐懼感。
「戒備還真森嚴,還是一樣膽小。」
「膽小沒什麼不好。如果膽小就能活得久一點,要我多膽小都行,尤其是跟你面對面,那更是越膽小越好。」
「你很聰明。」
少女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找我有什麼事?」
「有事情要你幫忙。」
「我的答案只會跟平常一樣。」
「今天非要你點頭不可。」
「這還說不定吧?」
少女隨著搖滾樂的節奏,哼著有點走調的歌,混進搖滾樂聲之中,讓天花板的強化玻璃發出震動的聲響。
「岸田博士,把音量關小一點,天花板的玻璃在震動了。」
「不,音量跟平常一樣。這可奇怪了。」
又有粉末狀的物體飄了下來。門真強迫自己把視線從少女的臉上移開,朝天花板看了一眼,沒有看到任何異常。他用手指末起掉在地板上的粉末,這不是灰塵,摸起來像沙粒一樣堅硬,燈光反射顯得亮晶晶的。
「這是什麼?」
伊達臉上帶著焦躁,也探頭過來看了看。他察覺到某種摸不清來路的異樣,因而覺得不安。這點門真也是一樣,在心中翻騰的不安變得越來越大。不光是門真他們,這種動搖還連鎖蔓延到周圍的警衛身上。
「看來不是灰塵。」
伊達抬頭看了看天花板,站在天花板玻璃上的幾名研究員似乎也察覺了事情有異,顯得吵吵鬧鬧的。
「誰知道呢?到底是什麼呢?」
唯一悠閒的聲音,從少女口中發了出來。
又有些粉末飄到了伊達的肩膀上。伊達用手指把這些粉末抹了起來,以嚴峻的眼神打量了好一會兒。他的眼睛慢慢地越睜越大,表情也轉為驚愕。
「關掉音樂!快!」
伊達的喊叫還沒結束,頭上就接連傳來劈啪聲。天花板的玻璃上出現了無數細小的裂縫,轉眼間變得一片灰白,最後「呯」地一聲巨響,玻璃一齊粉碎,仿佛雨點般掉了下來。
「哇啊啊啊啊!」
警衛們發出慘叫,拚命護住自己的頭臉。在這樣的混亂中竟然沒有人誤觸扳機,已經近乎是奇跡了。
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某個物體就已經逼近門真的眼前。
少女的臉近在眼前,近得讓他的心臟怦然作響。少女用嘴含住了門真叼著的卡片鑰匙另一邊,兩個人的鼻尖碰在一起。
「哼呵。」
少女的微笑氣息噴在門真的鼻子上,讓他失去防備,卡片鑰匙輕輕鬆鬆被少女從門真鬆開的嘴上搶去。少女就這樣巧妙的用嘴將卡片拋到空中,以銬在背後的手接住。下一瞬間,她的雙手已經恢復了自由。
這時伊達的視線轉到少女身上,也才終於掌握了事態。不,說終於未免太苛求了,畢竟這個時候粉碎的玻璃都還留在空中,才正要掉到站在二樓的警衛頭上。
少女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利落身手,接連解開了手肘、膝蓋和腳踝的鐐銬。伊達伸出手想要阻止,但少女只用一隻手就輕鬆化解,伊達那經過鍛煉的巨大身軀飛了起來。
伊達掉到地上、玻璃粉末的雨點落到地板上、以及少女重獲自由,這三件事同時發生。
待在一樓的警衛跟岸田博士,被玻璃雨點打得發出慘叫。
玻璃碎片還在地板上彈跳,少女卻已經展開了下一個行動。
少女離警衛列隊所站的牆邊大概有二十公尺,她在兩秒之內就把這個距離縮減到零,途中還不忘把卡片塞回門真的嘴上。
少女在陷入恐慌狀態的多名警衛眼前奮力一躍,朝牆壁踹了一腳,以三角跳的要領攀上二樓的扶手。她輕巧地翻過扶手,跳進了看得目瞪口呆的警衛群之中。
當一名警衛倒在地上的時候,少女的手上就多了一把跟她嬌小身軀一點都不搭調,外貌兇惡的衝鋒鎗。
好不容易有一個人有了反應,朝她開槍。但令人難以置信的,少女輕輕鬆鬆地避開了子彈,結果反而射中了站在少女背後的警衛。中彈的警衛發出痛苦的哀嚎。
其他才剛恢復冷靜的警衛,一瞬間停下了動作。在這凍結的時間之中,唯有少女絲毫沒有受到束縛,繼續展開下一步行動。她拿著衝鋒鎗,瞄也不瞄,就毫不猶豫地朝排在一樓的警衛扣下扳機。腳部中彈的警衛接連倒地。他們的服裝都有防彈,所以並沒有出血,但骨折多半是免不了的吧。
少女用眼角做余光看著這群混亂的警衛,再度往牆壁一踹,伸手攀上破掉的天花板玻璃邊緣,把身體拉了上去。站在上面房間的幾名研究員爭先恐後地急著逃竄。
「跟你說件好情報。這個強化玻璃是有缺陷的,遇到特定頻率就會變得很脆弱。那我走了。」
這時才剛爬起來的伊達拿槍瞄准少女,但還沒扣下扳機,少女的身影就已經從天花板上消失了。
「岸田博士,把警戒體制提高到S級,無論如何都要逮住她!」
伊達大吼。
從玻璃破掉到現在,只過了短短二十秒。


「沒想到那些搖滾樂裡,竟然會有能讓強化玻璃產生共鳴反應的頻率,我太大意了。」
只有門真、伊達、岸田,加上十個人左右的警衛搭上急速上升的電梯。週遭的氣氛十分沉重,門真慎重地說出自己心中的疑問。
「不好意思,我有個問題想問。」
「什麼問題?」
「剛剛不是說她的身體跟一般人一樣嗎?」
「這個嘛,說一般也許會有語病,不過並沒有超出人體可以透過鍛煉來達到的範疇。」
「哪裡沒超過了?她的動作根本不是人類做得到的!」
「肉體構造並沒有超出人類的範疇。」
這次換成伊達回答。
「可是她的動作一點都不像常人!」
「身體是常人,只不過……」
「只不過?」
「頭腦不尋常。」
「頭腦?腦筋看來是很聰明沒錯,可是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那丫頭的身體能力,從根本上就和我們不一樣。那完全是來自高度發展人體工學後達到的自我管理能力。」
「這是什麼意思?」
「她能夠掌控每一條肌肉纖維、骨骼的架構與心肝能力等等所有的狀況,匯整這些資料,瞬間在腦中建構出可以實現的動作。將身體的動作效率提升到極限,經過最佳化後重現出來。不光是自己的身體,週遭的所有狀況全都會被她轉換成數據,並在腦中以驚人的精確度進行模擬。對那個丫頭來說,讓身體做出動作,意味的並不是運動,而是一種頭腦勞動。」
不知道是覺得哪裡好笑,伊達說到這裡就自嘲地笑了笑。
「就那丫頭的立場看來,我們的動作太沒有效率,是在浪費體力。」
門真在腦中反芻伊達的話。他可以理解意思,但是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做到嗎?門真不禁自問自答起來。不,這問題沒有意義,畢竟已經有人親自實踐給他看了。
「她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被關在這麼深的地下?」
「啊啊你不提我還忘了,之前的確沒跟你說過啊。」
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唯有顯示電梯樓層數的儀表板飛快地轉個不停。
「她……她的名字是……」
就在這時,電梯毫無預兆地停住了。只剩上升的勁勢留在身體上,讓腳跟浮了起來。燈光也熄滅了,週遭陷入一片漆黑。
「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是停電嗎?」
「怎麼可能,這裡不可能停電。電源應該有經過三層管理啊。」
數秒後,緊急照明的紅色燈光亮起,讓他們得以勉強看見週遭。
「岸田博士,有辦法掌握現況嗎?」
「可以的,看來通訊系統還能運作。」
岸田博士忙碌地操作著設置在電梯內的終端機,沒多久就有人聲從喇叭傳了出來:
『岸田博士,您還好嗎?發生很嚴重的事了。』
「是木梨啊?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主電腦LAFI二號機被不明人物駭了,現在從第六區到第十二區,以及第十五區,都已經……可惡,第二跟第三也不行了嗎?現在以上各區的控制系統都失效了。』
「你說什麼!」
『還在持續進行。』
「對方是從哪裡駭進來的?趕快去查!」
『已經在查了。請等候十秒……啊啊,第五、第十四、第十六區也都不能控制了。』
接連傳來的報告,讓門真想起了一件事。球體實驗室之前也是這樣束手無策地遭到入侵。當時的慘劇在他腦海中蘇醒過來。
報告之中還摻雜著耳熟的字眼——LAFI二號機。名字跟管理球體實驗室的電腦一樣。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一號機跟二號機的差別而已。這裡也是用同系列的電腦在管理嗎?
『逆向探測成功,是從第二十七區,研究所的下層駭進來的!』
「可惡,果然是那丫頭嗎!」
伊達粗暴地捶了牆壁一拳。
門真總算瞭解伊達為什麼非得來這裡見那位少女不可了。
要對抗佔據球體實驗室的狡黠集團,就得具備這種驚人的駭客能力吧。
在慌亂的氣氛下某種機械的驅動聲從電梯下方傳了過來。
「這是什麼聲音?」
「這是……喂,有電梯在動,這是怎麼回事?」
『不清楚,只有一部電梯的電源正常運作,是從最下層通往地上的六號電梯。搭載重量是四十一公斤。』
「四十一公斤……跟她一樣。」
岸田博士臉色鐵青。
「竟然耍這種小花樣。她是打算把我們困住,自己悠哉地坐電梯逃出去嗎?」
從下方升起的電梯追過了門真等人所搭乘的電梯,往上方消失。
「緊急停止LAFI二號機,趕快強制關機!把所有系統切換成手動。」
岸田博士大聲說道。
『可是,這樣一來所有系統的99.5%都會無法使用。『
「我明白。LAFI二號機,實施緊急關機。」
一瞬間,燈光又熄滅了。
『關機程序完成,所有系統轉為手動以及保密線路。』
「用手動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恢復這裡的電梯電源?」
『要花五分鍾來復原。』
「太慢了,三分鐘。不能再久了!」
岸田博士第一次用吼的。
『我會盡力。已經掌握到即將關機時的NCT設施狀況了,要傳送過去嗎?』
「麻煩你了。」
電梯內終端機的畫面上,可以看到顯示下載進度的指標慢吞吞地動著,所有人都注視著橫條跑完的比例。
「那部電梯停在哪裡?」
『在第七層跟第八層之間。』
「檢查第七層跟第八層通往外部的門鎖狀況,還有通風口也要。所有可以預見的逃走路線都要查。」
看著伊達所指的圖面,岸田博士馬上接在伊達之後補上幾句:
「這裡跟這裡,還有這裡也是,可以想見的逃走路線有三條。除此之外的門都已經上鎖了,現在沒有通電,是不可能打開的。」
「我知道了,立刻把所有警衛都集中到那邊去,用手動方式關住門後焊死,徹底封死所有的逃走路線。」
『我明白了。啊……電梯的電源已經復原了。』
電梯再度動了起來。
一直旁觀的門真,腦海中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有某種很在意的感覺,一定是有什麼東西弄錯了;不,是被人誤導了。這不是推理,蛤他就是這麼覺得。
電梯終於抵達地上,所有人都走了出去,只有門真留在裡面。
「你在做什麼?趕快出來。」
「對不起。」
門真只留下這句話,然後按下顯示最下層的電梯按鈕。伊達與岸田博士驚訝的表情,消失在門的另一邊。

抵達最下層之後,門真知道自己的直覺對了。
在顯示警報的紅色燈光閃爍下,所有士兵都倒在地上。調查了其中一人,發現士兵還活著,讓他鬆了口氣。
這證明瞭有人在門真他們搭電梯上去之後來過這裡。
『發生緊急事態,發生緊急事態。所有系統關閉。』
電子語音的緊急警報聲刺耳地響個不停。
『發佈ADEM法擊劍E—999號命令,所有留下的職員,請立刻搭乘緊急逃生用電梯離開。發生緊急事態,發生緊急事態。』
「緊急逃生用電梯?」
應該不是指他剛剛搭著下來的電梯吧?剛剛他們說過因為電腦關機,所以得用手動方式接上電源。這也就表示所謂的緊急逃生用電梯,肯定不會受到這些限制。
剛剛搭下來的電梯對面有三個門,門真把目光焦點轉了過去。門的上方有著標示板,顯示這是緊急逃生用的電梯。記得剛剛來的時候,所有的門都是關上的沒錯。但是現在門卻開了……不,只有一扇門是關著的,這表示有人搭了電梯。
門真走進開著的門後按下按鈕,電梯隨即以驚人的速度開始上升。還來不及覺得耳朵痛,電梯就發出了叮的一聲,讓他知道自己已經抵達了目的地。這裡多半是地上的樓層。
門打開後看到一條很長的通道,遠方可以看到少女的背影。像是病患用服裝的下擺隨著跑步動作輕飄飄地擺動。是那名少女。
少女回過頭來。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足以一口氣奪走思考力的美貌就在那兒。
「電源都停住了,電梯竟然還會動啊。」
門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於是直接把剛想到的事情說了出來。
「正好相反,就是因為電源停住了才會動。緊急用的電梯怎麼可以一停電就動不了?這是用獨立的氣壓系統推動的。」
「啊,原來是這樣啊?這麼說來還真是沒錯。」
門真十分佩服地點了點頭,少女用嚴峻的眼神看著他點頭。
「你為什麼看得出來?」
「咦、咦?看出什麼?」
「為什麼看得出那部電梯是誘餌?」
「啊,不是……也不是看出來,只是覺得而已。覺得有點怪怪的。」
「所以才注意到這裡的緊急逃生用電梯?」
「也不是說有注意到,只是想先往相反方向找找看。既然要把人引開,應該都會往相反的方向逃跑吧?而我這樣一找,就真的發現好像有電梯在動,然後搭著電梯上來就碰到你了。」
少女的表情變得很受不了似的。
「那,你打算把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你打算把我留在這裡嗎?」
「啊,這個啊,老實說我還搞不太清楚狀況。我什麼都不知道,就被帶到這種地方來。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被關在那麼深的地下……而且搞不好伊達先生他們才是壞人。」
說著說著門真覺得為難起來,搔了搔頭。
「你說怎麼辦才好?」
「不要問我!」
少女似乎生氣了。只見她轉過身去,邁步走在漫長的走廊上。
「等、等我一下。」
少女沒有慢下腳步,門真趕忙朝那有著及腰黑色長髮搖曳的背影追了過去。
「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可以請你至少告訴我名字嗎?」
「峰島由宇。」
少女頭也不回地把名字告訴他。
「峰島由宇啊?這名字真不錯。峰島由宇……峰島……這峰島該不會是?」
「搞什麼,你真的不知道啊?你還真是悠哉到讓人難以置信。」
「可是你、難道、該不會是……」
看到門真的嘴像金魚似的不斷開合,自稱由宇的少女投來冰冷的視線。
「你猜得沒錯,我就是那個眾人忌諱的瘋狂科學家——峰島勇次郎的女兒。」
「……本人?」
「有假貨的話還請務必讓我看看。我倒覺得被囚禁在這種設施的地下深處,就已經是再好不過的證據了。」
「咦?可是就算你是他女兒,為什麼得被關在這種地方?」
「我的頭腦裡裝滿了峰島勇次郎的遺產知識,裡面也有不少知識很危險,這已經構成足夠的理由了。」
由宇丟下呆立不動的門真,快步沿著通道往前走。
「等、等一下,等我一下啦。」
門真從後面抓住由宇的肩膀,但世界瞬間倒過來。雖然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被摔了。門真立刻翻轉身體,用四肢柔軟地著地。
門真莫名其妙地抬起頭來,就發現有東西已經逼迫到自己的鼻尖。他還來不及理解那是什麼,就挨了一記猛烈到幾乎要把他脖子扯斷的衝擊。身體朝正後方轉了整整一圈的途中,門真才瞭解到那是人的腳掌。還好她沒穿鞋子,要是有穿鞋子,現在臉部一定是慘不忍睹,這一踢蘊含了足以掏空意識的銳利度/
——可惡!
門真先用腳在背後的牆上著地,接著才下到地板上。
原本以為她還會趁勝追擊,卻什麼也沒發生。不僅如此,甚至連由宇的身影都沒看到。不管是前方還是左右,都只看到沒有地方可以躲的長通道與水泥牆。唯一剩下的地方就是……
門真想也不想就往旁邊一跳,緊接著一陣驚人的衝擊,從正上方打在他的後頸上。原來由宇運用驚人的跳躍力與滯空時間,從正上方進行攻擊。
門真立刻扭轉身體,好不容易把力道卸開。
降到地面上的由宇根本不用任何準備動作,就直接靈巧地做了個後空翻,跟門真拉開距離。一連串的動作就像羽毛一樣輕盈,簡直像是沒有體重似的,連聲音都小到幾乎聽不見。
「卸力的手法相當高明。」
由宇興味盎然地瞇起了眼睛。
「一般人早就昏倒了。」
門真按住鼻子,提高聲調:
「可以問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嗎?真的很重要。」
「要問你儘管問,只是我也不知道會不會回答你。」
「不,這很重要,要是你不回答,我會很為難。」
由宇聳了聳肩膀,看來是在表示愛說什麼隨你便。於是門真下定了決心。
「請問,你該不會……沒穿內褲?」
「啥?」
不知道是不是一瞬間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少女的眼睛睜得老大。
「不,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沒穿內褲。畢竟你穿著這種好像要到醫院接受檢查的衣服……」
少女的眼角越提越高。
「這種時候……呃,這個,偷瞄到了……算是不可抗力吧?」
鮮血從按住鼻子的手指縫隙間流出,大滴大滴掉在地上。
「啊,你不要誤會,這鼻血是因為被你踢到才流的。」
由宇的眼角提得不能再高,臉色漲得通紅,有夠可怕。門真深切地理解了那些害怕的警衛當時是什麼心情。
「要是那麼想看我沒穿衣服的樣子,來當這裡的員工就行了,隨時有得看。」
壓抑著怒氣的聲音顫抖著。
「咦?為什麼?」
「我沒有隱私權。」
門真想起了在研究所看到的奇妙房間。構造就像是把住家的屋頂拆掉,還有一群研究員從上往下看。要是住在那種地方,的確是沒有任何隱私權。對於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來說,這樣的居住環境實在太殘酷了。
「你該不會……不對,應該說你果然在生氣?」
「還不是因為你當著我的面說這種話!不要臉的家伙!」
大概是怒氣達到頂點了吧,只見她用力踹了地板一腳。她發脾氣的聲音,在水泥走廊上四處迴盪。
「我才沒空理會你這種笨蛋。」
由宇把感情從臉上除去之後,就丟下門真不管跑了開去。樣子好像是在說不想理他了。
「就說等我一下了嘛。」
連門真自己都越來越搞不懂到底為什麼要追她了,大概有一半是在賭氣吧。好不容易追上她的時候,已經來到了走廊的轉角。不知道為什麼,她就呆呆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過了轉角後會接上一條非常漫長的走廊。在遙遠走廊另一端,可以看到被切成方形的光亮。那光線有著陽光的柔和與溫暖,不是人工光線。
由宇的大眼睛忘了眨,一心一意地注視著那方形的光亮。
「啊……啊啊。」
她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有嘴唇不停顫動。這該怎麼形容才好呢?歡喜、悲傷、驚訝、不安,有太多的感情融在一起,化為嗚咽聲散落出來。
「……是風?」
在風的吹拂下,長髮溫柔地蕩起波紋。
由宇好像要抓住看不見的風似的,將顫抖的手往前伸了出去。她整個人就像被手拉著走一般,身體往前傾斜,奔了出去。
「啊……」
覺得自己千萬不能離開她的門真,也拚命從後追去,但距離卻越拉越開。他的腳程絕對不慢,甚至可以說是很快,只需十秒多就能跑完百米。然而他跟由宇之間的距離,卻呈加速度地越拉越遠。
強力優美的跑步姿勢足以媲美駿馬,只知朝著光明跑去的身影顯得純真。然而這樣的時間卻唐突地宣告結束。
跑在前面的由宇突然倒了下來,她並不是被什麼東西絆倒。倒地的方式很不自然,甚至沒有想要爬起來的樣子。
「你怎麼了!?」
好不容易趕上的門真想要抱起由宇,接著門真就在少女的臉上,看到了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表情。
由宇的手指掐進了左胸,發出痛苦的呻吟。大量汗水從她的額頭流下,在地板上淌了開來。因難受而扭曲的表情,仍然不損原有的美麗,只有眼睛仍像野獸一樣,發出渴望的光芒。她一心一意朝光亮前進,僅靠手臂的力量想拖動整個身體。
「你還好嗎?」
「不要碰我!」
由宇揮開了門真的手。
「可惡,偏偏在這種時候。就只差……就只差那麼一點。」
掐著胸口的手指掐得列深,血都滲了出來。
「啊……咳……咳咳。」
才剛想她怎麼會突然開始咳嗽,就看到血塊灑在白色的地板上。
「就……只差……那麼一點了。」
不知道是不是懊惱自己的身體不聽使喚,少女白嫩又纖細的手敲打著地板,但連這個動作都沒了力道。
「外……面……」
由宇使盡最後的幾分力氣伸出手去,想要更靠近光亮,但她終於用盡了力氣,手也慢慢往地板垂下。
門真接過垂下的手臂,抱起意識模糊的由宇。對他來說,這個少女是什麼人、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都已經不再重要。要是看到這樣的場面還不站在她這邊,根本就不是男人。門真的思考非常單純,下定決心之後的行動更是迅速。
他抱著由宇,開始朝著有光線射進來的出口走去。
由宇半開的眼睛,只是一心一意地看著光線。她已經幾乎沒有意識,也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被門真抱著。
「阪上,真虧你攔住了她,這可是大功一件。」
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從門真的背後傳來,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伊達先生,請讓我們走。」
「不行。」
伊達背後有著好幾名已經舉起槍瞄准的警衛。
「我不能接受。」
「不要讓自己有這種天真的想法。你多少也見識到這丫頭有多可怕了吧?輕傷者十八名、重傷者十二名。全是這丫頭干的,你懂嗎?」
「可是……」
門真說不出話來。
這時傳來一陣刺耳的金屬聲,照進光亮的門即將慢慢關上,來自外界的光亮漸漸變細。隨著光亮漸漸黯淡,由宇的眼眸中所蘊含的悲傷色彩也越來越濃。
當門真打算開始往前跑時,便立刻有槍聲從他耳邊擦過。
「不要動。」
他只能乖乖聽話。
門板發出冰冷的金屬聲,斷絕了外界的光線。同時門真懷中的由宇,也突然變得沉重。她昏了過去。


5

當由宇睜開眼睛,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刺眼的燈光。
意識還很模糊,無論是自己或週遭環境的狀況,都還沒辦法掌握。就連想要看看四周,也使不出力氣,只讓身體微微動了一下。
「你醒了啊?」
有人進入自己模糊的視野之中。明明聽過這個聲音,卻認不出是誰。意識依然持續混亂著。
「脈搏跟腦波都穩定下來了,已經沒事了。」
「就趁現在完成那個處置吧,再被她鬧一次我可受不了。」
由宇的手臂被人抬了起來,塗了些什麼東西,有酒精的味道。接著是一陣小而銳利的疼痛,她被人打了一針。
「你聽得見嗎?剛剛注射的液體裡頭,大約含有一萬個極小的膠囊,裡面裝的是八十七種致命毒素。」
由宇微微睜開眼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模糊的視野中慢慢連出輪廓,站在那兒的就是她最討厭的人物——伊達。
「膠囊的溶解時限是二十四小時,一旦超過這個時間,裡面的毒就會要了你的命。別打逃亡之後自己製作解毒劑的主意,就算你再怎麼厲害,也沒辦法在二十四小時以內,做出將近一百種的解毒劑吧?」
原本還想開口,但最後還是算了。她現在的身體沒有餘力去反唇相譏。
「想要活命就乖乖協助我們,把你的知識借給我們。」
這個時候,一道由宇最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是岸田博士。
「伊達先生,這太亂來了!竟然要讓她參加球體實驗室占領作戰!她才剛剛發作過啊!」
「岸田博士,這事應該早就有結論了。我剛才也說過,作戰是從十八時開始,還有時間讓她恢復。」
「只有五個小時!我反對!你是想要了由宇的命嗎?」
「她死不了的。雖然覬覦遺產的犯罪發生過很多次,但是這次的對手很難纏,我需要這丫頭的協助。」
「請至少讓我一起去。」
「不行。」
「可是!」
「先把強心劑準備好,免得她再發作時沒辦法應付,我的話說完了。」
「伊達先生!」
「等這丫頭意識恢復到可以說話,就問問她需要些什麼。」
伊達的腳步聲慢慢遠去。
「你還好嗎?我會想辦法的。」
岸田博士也在留下這句話之後,就從伊達身後追了過去。人的聲音消失之後,周圍只剩下無機質的電子聲。
由宇的視線轉回天花板上。電燈的光只顯得耀眼,卻沒有溫暖,跟那個漫長通道盡頭的方形光亮不一樣。
——終究沒能走到。
由宇咬緊嘴唇,發出不成聲的悲歎。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2:05
I - 第二章   再次前往球體實驗室


1

風間在無盡的空間中飄流,身體無限地擴散開來。在擴散的過程中,感覺變得越加敏銳,頭腦也變得越加清醒。
聽得見有人說話的聲音,看得見堆積如山的屍體,聞得到植物區的花香,感受到沐浴在人工噴水池的水花之中。神經緊張的警衛一聽到任何聲響,心跳數就會跟著加快;每當有人出入,氧氣的濃度也隨之改變。
這一切的感覺與資訊像是洪水似的,一口氣湧進腦中。風間趕忙篩選資訊量,畢竟這遠非人腦能夠正確判斷的領域。
資訊篩選完畢之後,再將之分門別類,區分為視覺、聽覺、觸覺、嗅覺等四種感覺。除此之外,還讓腦慢慢適應其他未知的感覺。
這些額外的部分,全都是人體無法探測到的資訊。對於這種全新的感覺,剛開始自然會顯得迷惑,但一樣很快就習慣,現在已經能夠跟其他感覺一樣運用自如了。
儘管不算得到許多全新感覺的代價,不過新感覺之中沒有味覺,的確是挺令人遺憾的。
接著是把各個地方的資訊與相關位置銜接起來。
首先進行的作業,就是一一確認屬於視覺部分的無數監視攝影機影像,分別相當於球體實驗室之中的哪個地方。
現在自己等於變成了一種叫做球體實驗室的生物,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就像是有眼睛長在體內似的。相反的,朝外監視的攝影機則極端的少;不過說少也只是相對性的少,數量仍然遠超過一百支,可以看到外面擠著大群的警方船隻與人員。
說得精確一點,是與球體實驗室的頭腦——LAFI同調。
已經習慣多了,差不多該回到自己的身體了。
風間委身於那徐徐上升的感覺之中。歷經一瞬間完全被封閉的感覺之後,就回到了早已習慣多年,但現在卻覺得狹隘的人類肉體之中。
人類的身體不可能感受得到球體實驗室那極具刺激性的資訊量,恢復原來的知覺,讓風間覺得十分失望。
有人拍了拍風間的肩膀,使他回過頭去一看,但視野仍一片漆黑;這才趕忙拿下戴在臉上的護目鏡,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的精神就是透過這個座位與護目鏡,與LAFI一號機連線的。
風間視野恢復之後,他的同伙之一——光城時貞站在眼前。只有兩隻眼睛讓他覺得十分受限,在昏暗的房間裡也看不清楚各處的細節,不像球體實驗室的夜視攝影機那麼方便。
這裡是稱為中央球體區的LAFI的中樞部分。覆蓋整個房間的電子光是僅有的光源,光芒在黑暗中閃爍的光景,看起來就像星空一樣。只有照亮中央座位的紅色燈光顯得特別亮,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房內的冷氣開的很強,吹起來有點冷。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低沉的電子音。人類的五感就只能感受到這些。
「怎麼樣?搞得定嗎?」
光城對風間問道。
「很不好對付。」
聽到風間回答,光城覺得很沒意思似的哼一聲。這個年輕的男性穿著大衣,背著一把大得誇張的劍。臉的下半部被大衣蓋住,看不出長相如何。在他細長的眼眸深處,看得出蘊藏了一種負面的感情。背上的裝備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劍,反而更像跟人一樣高的巨大戰斗用小刀。整個刀身佈滿了看起來像是電子線路的光學紋路,不時可以看到青白色的光芒順著線路滑過。
這種異樣的外形並不稀奇,有獲得峰島勇次郎遺產恩惠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傾向。
「要花那麼多時間?不就是一部電腦而已嗎?」
「LAFI是峰島勇次郎以全新理念創造的電腦,要是那麼容易就讓人看清全貌,那不就沒什麼稀奇了嗎?」
「都搞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應該能賣得到好價錢吧?」
「那當然,這可是A級遺產。想要的人多得是,不用擔心找不到買家。」
風間並沒有提及峰島勇次郎給予自己的電子融合能力,也就是在精神層級跟LAFI一號機同調的能力。因為現階段讓其他成員知道這點,會不利於風間達成自己真正的目的。
風間站起身來,走到位於中央球體區內部一扇厚重的門前,將手放上認證面板。面板上顯示出認證錯誤的訊息,門則一動也不動。這純粹只是表演,只要他想開就開得了。但光城卻對他的舉動信以為真,用有點看不起他的語氣說:
「知道了知道了,就是說還進不去最裡面對吧?」
「只有你可以駭進LAFI,我們都靠你了。」
光城的身邊站著早就潛伏在此的宮根琉璃子,一襲緊身衣讓她的身體線條展現無疑,凸顯出肢體的嬌艷感,再往上看則會看到與她身材極為搭調的美艷臉龐。雖然她看起來比光城要正常得多,但考慮到這裡是戰場,也很難說她這樣就是正常。
「我做的事不會出錯,放心吧。」
風間注視著琉璃子,深深地點了點頭。琉璃子則像個少女似的臉頰泛紅。風間可以在精神層級跟LAFI同調的能力,只有琉璃子知道。或許也是因為這樣,她靦腆的視線之中也帶著幾分共犯之間特有的連帶感。
然而風間卻沒把眼前女性的魅態當一回事,只是看了看手表。從精神下潛到LAFI到現在,只過了十五分鍾左右,但感覺上卻像是在裡頭待了一整天。果然電子世界跟這狹隘的肉體世界之間,時間流動的速度也有很大的差異。
風間發現自己又想再度潛入LAFI了,裡面就是帶著這種毒品似的魅力。
「計劃已經拖延到了。趕忙入侵成功,把這個難纏的金庫給打開吧,就像之前搶下這個球體實驗室的時候一樣。」
光城說得好像很不耐煩,但他的臉上卻帶著笑容,因為一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他就高興得克制不住自己。
「哼,最高興計劃進度延遲的人就是你吧。因為這是個好機會,讓你可以一償夙願,盡情跟對峰島遺產犯罪部隊——LC部隊打個過癮。」
「這還用說,亞門那家伙可也高興得很呢。傭兵時代的血都沸騰起來了,嘻哈哈哈哈!」
光城那歇斯底里的笑聲,充分流露出他的瘋狂。就連風間與琉璃子意味深長地對看一眼,光城都沒有發現。


2

這是門真第二次說明事情的大致經過。第一次是在他衝去報案的警察局;第二次,也就是現在,聽眾只有一名少女。
「以上就是事情的經過。等我再次醒過來,就已經被人抬到直升機上,一路飛來這裡了。」
這位少女的年紀跟他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用很拘謹的口吻說話。
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看來還沒辦法讓身體自由活動。
「不好意思,我的話都說完了。」
少女的眼瞼慢慢張開,只動動眼球看了門真一眼。
「他叫橫田健一是嗎?這個人死了還真可惜。」
門真深深地、深深地歎了口氣。這句話讓他有種得救的感覺。沒有任何的矛盾,深沉的悲傷情緒在心中湧起。少女——由宇她並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就只是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這反而讓門真覺得可貴。
「這個叫橫田的人,在電腦工程學上毫無疑問的是個天才。儘管進度不多,但他竟然能發現LAFI真正的形態,還靠自己的能力解析出來,了不起。」
「這有那麼厲害啊?」
「厲害得很。要是他還活著,真想把木梨開除,改請他來接任啊。」
「不好意思,木梨是誰?」
「ADEM電腦部門的負責人。能力是很優秀,但是自尊心太強,反而阻礙他發揮能力。我實在不放心把LAFI二號機交給他。」
「LAFI二號機又是?」
儘管覺得自己這樣老是提問題好像很白癡,但也不知道由宇是沒這麼想,還是說純粹只是沒表現在臉上;她很詳細地回答了門真的問題:
「一共有三台的LAFI系列其中一台。初代是用在球體實驗室的LAFI一號機,後繼機則是放在這個研究所裡面的二號機,剩下一台則是筆記型大小的LAFI三號機。」
「你這一說我才想到,在直升機裡好像有提到什麼要用這個研究所的電腦來駭進球體實驗室,指的就是這個LAFI二號機嗎?」
「應該吧。用正常的方法不可能駭進去,這判斷算得上妥當,不過……」
由宇露出思索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可以幫我叫伊達來嗎?我知道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等伊達來了以後,由宇就百無聊賴地開始說明:
「我有三個重點要說。」
「說吧,是什麼?」
「第一,敵方士兵之中有人持有遺產。」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第二,敵人能將LAFI運用自如,肯定是在混沌領域進行操作。」
「什麼是混沌領域?」
「那個橫田不是說過,LAFI的OS底下有藏著某種事物嗎?那就叫做混沌領域。LAFI從設計思想上就跟既有的電腦完全不一樣,沒有人可以運用自如。」
「可是你剛剛才說敵人能夠運用自如。」
「更正,是只有極少數人懂得怎麼運用。伊達,你應該有在清查過去跟ADEM有關的所有技術人員名單吧?」
「正在查。」
「我想多半是沒用,不過還是請你姑且確認一下吧。」
「什麼意思?」
由宇沒有回答伊達的問題,自顧自地說下去:
「第三,這名少年的0級安全等級到現在還有效的可能性很高。」
這句話讓伊達也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說什麼?」
「敵人多半也沒有想到,球體實驗室的職員會能運用到混沌領域吧。在保安方面,他們很有可能只去檢查既有OS的管理狀況。所以儘管LAFI已經被敵人奪去,但這名少年當時仍然可以把上鎖的門給打開,順利逃了出來。」
「你確定嗎?」
「終究只是可能。而且就算當時還有效,現在也可能已經被檢查到而取消了,這點就無從得知。但如果……」
「如果?」
「假設這名少年的安全等級還有效,那就非常寶貴,他能夠無條件通過0級檢查。雖然我想只能用一次就是了。這次再用,就會被對方發現,安全等級也會被取消。」
「只能用一次的萬能鑰匙,是嗎?」
門真緊緊握住了口供裡橫田托付給他的東西,心臟怦然作響。
「請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不,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可是,我非得做點什麼不可,那個球體實驗室裡還有我認識的人。」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就請你幫忙打開正門,讓LC部隊可以進入球體實驗室吧,這樣就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當然,我們是不能帶你進去的,這你懂嗎?」
「正門的安全等級只有2,把唯一的機會用在這裡還真奢侈。」
「我們怎麼能把小孩子拖下水?光這樣就已經是我能接受的極限了。」
「我的年齡跟他一樣耶?」
伊達嗤之以鼻。
「少開玩笑了,你這個怪物。」
談話到這裡結束。


門真再度坐上了直升機。
在擔心地看著設置於身旁的床上沉睡不醒的少女之餘,心中充滿了猶豫。談完話之後,她只說累了,便又睡了下去。光是看她那原本就很白嫩的肌膚變得更加蒼白,就可以看出她的狀態還沒恢復。
原本擔心直升機的噪音會不會吵到她,但想到自己也曾經在這裡睡著,讓他不禁苦笑了一下,門真希望在抵達球體實驗室之前,能盡量讓她好好睡一覺。
「伊達先生,有直升機正在接近本機。」
「你說什麼?」
以靜靜的表情看著文件的伊達,表情變得黯淡了些。就在門真事不關己似的想著,不知道伊達是不是一直都這麼忙碌時——
「這個空域應該已經由LC部隊占領了吧?」
「是的,但是有個組織就算侵犯領空,也不會受到責難。」
耳邊就聽到了這些詭異的話。但門真接著又想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應該跟自己無關,所以只是看了看窗外。
「是美軍嗎?又跑來毫無根據地主張遺產所有權了嗎?」
「不,比美軍更惡質。」
「是什麼?」
「是真目家的直升機,要求我們交出阪上門真。」
門真整張臉繃住了。
「真目家來了聯絡,說只要給他們三十分鐘的時間就好。」
聽到飛行員這句話,伊達看了看表之後啐了一聲。
「受不了,把我們的行程掌握得這麼清楚,不愧是長年在情報佔上領先的家系啊。」
門真等人所搭乘的LC部隊直升機,降落在一棟叫做都會天堂的超高層大樓屋頂上,整個過程幾乎都在真目家的強制帶領下完成。
屋頂上早就有位五十歲左右的男性等著。門真在他的帶領下搭乘電梯下樓,最後來到了一間裝潢得很有品的客廳,而且還大得令人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待在大樓裡。門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閉上眼睛等候。
自從那件慘案發生以來,門真已經足足有一年半,沒有踏進與真目家有關的土地。
那件事發生之後,門真整整半年都待在醫院的牢籠之中。是父親不坐把他丟進去的。要不是碰巧遇見來探望熟人的橫田健一,他肯定到現在還待在牢籠裡。
接下來的半年,橫田一直陪著門真復健,連新學校的入學手續都幫他辦好。於是門真便在遲了一年之後,升上高中二年級。
自己應該早就完全訣別了身為真目家後代的過去才對。真目家也沒有人跟他聯絡,讓門真解釋成自己已經被捨棄了,這樣會比較輕鬆。他原本打算投身於平穩的日常生活之中,然而教導他如何平穩度日的橫田已經死了,而且還是死於非命。
來到這裡,肉體與精神兩方面的疲勞同時襲向他。門真打算休息五分鐘,於是閉上了眼睛。
就在整整五分鍾之後,門真張開了眼睛。他意料之中的人物,已經坐在茶几對面的沙發上。
「睡得還好嗎,哥哥?」
真目麻耶露出柔和的微笑,放下了手上的茶杯。她那連指尖都控制得完美無瑕的洗練動作,沒讓茶杯發出任何聲響。這位跟門真只差了一歲的異母妹妹,留著一頭齊肩的輕柔半長髮,圓滾滾的眼睛十分惹人憐愛。如果只從外表來評分,肯定是到任何場合都不會見笑於人的名媛。
麻耶只有在兩人獨處的時候,才會稱呼他為哥哥。知道妹妹還肯照以前的稱呼來叫他,固然讓門真放心,但同時也覺得是種沉重的負擔。門真及中的某個懸念,更是重重地壓在他身上。不知道麻耶有沒有正確記住一年半之前所發生的那件事?
門真努力用平靜的聲音開口:
「嗯,好久不見了。」
「看到哥哥這麼有精神,我是再高興不過了。我們已經有一年以上沒有見面了,不過哥哥看起來好像沒什麼改變呢。」
「我們就不能用正常一點的方法碰面嗎?這樣未免太強硬了點。」
「因為沒時間了,我才會採用強硬手段。請把這個帶去,必要的文件已經準備齊全了。」
門真根本不需要檢查信封裡裝了什麼。麻耶交給他的文件,他肯定需要用到。麻耶非常清楚門真現在置身於什麼樣的狀況。
真目家之所以能維持數百年來的權勢,原因就在於他們始終在情報戰上掌握先機。也正因為有著這種堪稱異常的情報收集能力,所以就算到了峰島勇次郎科技盛行的現代,也還能在排除這些科技的前提下與全世界抗衡。而且不單是抗衡,甚至還領先全世界。
面對一年半沒見的妹妹,門真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陣子。她看起來比以前成熟了些,但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氛還是那麼惹人憐愛。麻耶似乎覺得門真的視線有點困擾似的,縮了縮身體。
麻耶只是坐在那兒,就充滿了存在感。即使混在數百人的人潮裡,門真應該也能馬上找出麻耶。不只是麻耶,身為現任統帥,同時也是門真與麻耶生父的不坐,存在感更是凌駕在她之上。
這就是讓真目家能長年在情報戰中獲勝的最大因素。那壓倒性的存在感能夠帶來人望,讓人們心醉,獲得人們的信賴,將有價值的情報集中到真目家來。
如果說峰島勇次郎是新時代的異端,那麼真目家多半就是延續了數百年的異端。兩者之間會水火不容,其實也不難想像。
「老爸最近怎麼樣?」
「這半年來都沒看過他,搞不好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製造我們的弟妹了。」
也不知道這話有幾分認真,麻耶的笑容顯得十分豁達。
「這邊全都交給你管啊?上面兩位兄長呢?」
「北斗跟勝司現在都黏在父親身邊當跟班。」
麻耶以直呼名字的方式,稱呼兩位血緣比門真還濃的兄長。
「所以我才能跟哥哥見面。要是父親在,哥哥不是早被揪著後領趕走,就是已經被殺了。」
這話應該是半開玩笑,但發生的可能性並不是零。真目不坐這個人儘管為人嚴格,但性喜漁獵女色,對於門第的重視還甚於家人。孩子們在他眼跳,只不過是用來繁榮真目家的道具罷了。
然而諷刺的是,幾個孩子中,遺傳最多策略天分的人就是麻耶。這位乍看之下弱不禁風的妹妹,當初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讓千挑萬選的結婚對像自行撤消求婚。門真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麼,也許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據門真所知,父親就只輸過這一次。有誰會想到這次失敗,竟然會是眼前這位看起來似乎連花都不忍心攀折的少女所造成的呢?
「不過哥哥還是老樣子,對自己繼承了真目家血緣的這點沒什麼自覺呢。」
「咦?怎麼說?」
「球體實驗室可是峰島勇次郎遺產的集合體呢,竟然還跑去那裡打工。」
當橫田邀門真到球體實驗室打工時,對於當時沒怎麼與他人交流的門真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好條件。儘管腦中曾閃過真目家,但既然自己沒有被當成其中的一份子,也就不去在乎了。
「為什麼到現在才跟我聯絡?」
麻耶對回答這個問題顯得有些猶豫:
「之前我一直認為,哥哥會捨棄真目家是無可奈何的。畢竟發生過那麼嚴重的事。我甚至認為就算把那令人不堪回首的記憶鎖在內心深處,在醫院裡過完一輩子,說不定也是一種幸福。現在回想起來,我認為這樣的想法真是太笨了。」
「所以才放著我不管?」
「哥哥會恨我、恨真目家嗎?」
「不,我不會這麼想。」
這是他的真心話。只是門真的確曾經覺得真目家這被稱為禍神之血的血脈鹽分可憎,但嘴上卻絲毫不提。他不想讓眼前的麻耶臉上這種鬆了口氣的表情消失。
「我是想,既然哥哥過著平穩的生活,那就不要再跟哥哥扯上關係……」
麻耶的語尾帶著幾分顫抖。
「哥哥你以為一年半之前的我,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聽那件事的經過?」
門真從麻耶這句話,知道妹妹並沒有正確地記住一年半前所發生的那件事,心口一塊大石總算落地;相對的也多了一種欺騙妹妹的罪惡感。
就在門真窮於應對的時候,麻耶喝完了杯子裡的紅茶。放下杯子時碰出的聲音,表現出她心中的焦躁。
「不好意思,讓麻耶為我操心了。」
之所以沒來見她,並不只是因為想跟真目家訣別,同時也是因為門真覺得已經跨越人性界線的自己,沒有資格來見她。然而這種事沒得辯解,所以門真也只能低頭賠罪。
「哥哥……」
當門真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悲傷的臉。自己又做錯什麼了嗎?自己又讓麻耶悲傷了嗎?
「一年半前,父親聽到那件事之後……」
「對我更失望了嗎?」
「不,他很高興地笑了,還說不愧是繼承了濃厚禍神血統的人。」
門真心中對這個答案早已猜到幾分,所以並不覺得驚訝,只讓他自覺到心中有個大洞。
「是嗎?」
「請不要露出這種早就猜到的表情,不然我會比哥哥更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抱歉。」
沉默了一會兒後,門真慢慢伸出了右手。
「把那個給我。」
就這麼一句話,麻耶就聽懂了。看到她臉上表情僵住,就知道她聽懂了。
「父親雖然看不起哥哥,但同時也有著比誰都還肯定哥哥的一面。」
麻耶把手邊一柄收在粗陋木鞘之中的小刀拿了起來,遞到門真的眼前。
「因為他將這把鳴神尊托付給哥哥。」
「……」
那是門真唯一獲得父親認同的才能,也是讓真目家得以爬到現在地位的另一種力量,同時還可以說是造成一年半前那件事的元兇。斬人的殺戮衝動,只會顯現在真目家男性子孫身上的禍神之血。
門真陷入沉思。想到球體實驗室裡發生的事,想到死去的朋友,想到峰島勇次郎的遺產,想到伊達那有所盤算的表情,以及被囚禁在地下深處的一名少女。
哪怕再怎麼渺小,任何能幫助他對抗的力量都是他所需要的。
門真伸手抓住小刀,那一瞬間他覺得刀身似乎震了一下,聽起來像是鏘的一聲,會是自己的錯覺嗎?
麻耶瞇起了眼睛。
「能回到哥哥手上,看來鳴神尊也很高興呢。」
門真猶豫了一會兒,等呼吸鎮靜下來之後,以熟練的手法將刀拔出一半。讓光線照在刀身上,可以看到漂亮的光澤。刀上的亂刃紋從刀刃與刀背之間一路延伸到刀尖,看起來就像雲朵似的,顯得極其完美。
門真注視刀身的光澤好一會兒。心情非常鎮靜,沒有當時那種兇惡的亢奮感。沒事,沒事。
就在他想擠出微笑來讓妹妹放心的瞬間,一股來自內心深處的黑色鼓動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轉眼間蔓延到全身,將感情染成一片漆黑。兩隻手臂變粗了一圈,浮現出來的血管更是漲得幾乎要爆開。全身湧起了一股只想盡情揮刀的衝動。
「鏘」的一聲,他拚死將刀收進鞘中,黑色衝動也同時從體內消散。
門真全身是汗,從鼻子大大吸了口氣,再將氣從口中慢慢吐出。反覆了好幾次,才讓自己鎮靜下來。
「哥哥你鬆懈了吧?」
「……慚愧。」
「不,我相信哥哥。」
接著麻耶綻開了笑容。
「那麼就請哥哥出發吧,真目家的支援也已經準備好了。」
說完就把一具像是通訊機的器材交給他。
「請隨時跟我聯絡,通訊范圍可以涵蓋全球97%的面積。」
「不,有這個就夠了。」
看到門真只想收下小刀跟信封,笑容便從麻耶臉上消失。
「哥哥,真目家能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靠的就是有價值的情報。可是如果哥哥失敗了,會怎麼樣呢?那就表示我背負著真目家的名號所提供的情報,都會變得沒有價值。哥哥是要我背上這種污名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傷腦筋,而且要是你跟我扯上太多關係,老爸他……」
「哥哥!」
麻耶站了起來,不讓門真把借口說完。
「我以真目家直系子孫的身份,全力支援哥哥。就算……」
麻耶停頓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氣。
「就算要與父親為敵。」
這一天恐怕不會太遠了。門真早就覺得麻耶與父親不坐之間的爭執遲早會浮上檯面,而且搞不好導火線就是自己。儘管他終究只是導火線,並不是原因所在。
「所以請哥哥放心。」
從以前他就覺得麻耶的笑容很像一個人,但是一直想不起來到底是像誰。到今天他才發現,原來像的就是父親不坐。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2:05
(I-2)


3

斗真第三次坐上直升機。混在運輸直升機運轉聲中的雨聲也越來越大,這個季節裡不該有的風暴已經越來越接近了。
從上直升機以來已經過了一個小時,看來已經離海岸相當遠了。斗真轉過頭去看著窗外,只能微微看到打在玻璃窗上的大滴雨點,以及近乎一片漆黑的海面。
他將視線轉回機內。
十餘名男性擁擠地坐在不經裝飾的直升機內部空間中,幾乎每個人的體格都很魁梧,又身穿厚重的裝備,讓原本就狹小的機內空間變得更加擁擠。
有人向斗真介紹,他們就是反峰島勇次郎遺產犯罪部隊,也就是通稱LC部隊的成員。峰島勇次郎的超科技會帶來兇惡的犯罪,而這個特種部隊就是為了對抗日益激烈的遺產犯罪而成立的。斗真之前就有聽人說過這個部隊,但要說親眼看到,當然還是第一次,因為他們幾乎不會在媒體前曝光。
所有人都對於搭上飛機的斗真竟然如此年輕嚇了一跳。甚至還有些隊員擺明覺得這種高中生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毫不掩飾臉上不愉快的表情。
然而現在的氣氛之所以會這麼沉重,原因並不是出在斗真身上。整個機內充滿了異樣的緊張感,而斗真也能輕易地想像到理由。
最靠邊的座位上坐著一位少女——峰島由宇。就是她的存在,讓隊員產生困惑與緊張的感覺。如果只是說跟場合顯得不搭調,斗真自己就已經夠突兀了,畢竟他臉上還留有許多少年的稚氣。然而他們以庶民的視線對由宇所行的注目禮,卻沒有轉到斗真身上。
雖然有人偶爾會突然想起斗真的存在似地看他一眼,但視線馬上又會轉回由宇身上。
這並不是因為她超凡的美貌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因為他們沒辦法看到由宇的臉孔。現在的她就跟斗真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一樣被矇住了眼睛,整張臉遮掉了一半。不只這樣,她的手腳都上了鐐銬,另外還有寬厚的皮帶把她嬌小的身體綁在座位上。
簡直就像在護送兇惡罪犯一樣。然而受到這種待遇的人,卻是一名個子嬌小的少女。由宇自己則一動也不動,全沒把其他乘客的困惑當一回事,只是緊緊閉著身上唯一自由的嘴唇。
她身上沒有任何裝備,只穿著單薄的白色無袖上衣跟卡其長褲。
如果身上沒有鐐銬,這身打扮應該已經足以襯托出她的魅力,但他們現在並不是要去逛街,而是要趕赴敵境。
「開始任務簡報。」
伊達的聲音撕裂了這異樣的緊張感。。
「昨日十八時零分,環境研究設施球體實驗室遭到不明集團佔據。久野木,簡單地描述一下球體實驗室。」
「是。球體實驗室裡運用了大量峰島勇次郎的科技,從外牆所用的特殊玻璃、設施內的植物與微生物,到管理一切的電腦LAFI都是。其中的LAFI更是A級遺產,民間運用此一層級技術的案例就只有這一件而已。」
一名叫做久野木的LC部隊隊員大聲回答。
「沒錯,球體實驗室是遺產的寶庫,對覬覦遺產科技的罪犯來說,無疑是一座寶山。儘管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不過從手法的類似性來考慮,犯案集團很可能是海市蜃樓(MIRAGE)。我看看……大場,你來簡單說明一下海市蜃樓。」
「是。這是一個從四年前開始嶄露頭角的遺產搶奪集團。主要目的是搶奪峰島勇次郎的遺產,經由非法途徑加以變賣。犯罪手法有明顯特徵:若搶奪對像有受到任何組織的管理,就會派人混入組織中做為內應。」
「嗯,這次的事件也顯現出這種傾向。有人從內部接應,行動迅速而確實。過去LC部隊也出動過很多次,但每次抵達的時候,遺產都已經被他們搶走。不過這次他們終於也搞砸了。現在他們已經受到警方包圍,被困在球體實驗室裡面。事件發生的當時,裡面的居民共有一千零四十三名,其中有二十名以上,已經在佔據事件發生後遭到殺害。」
機內掀起了一陣嘈雜聲,斗真的表情也變得僵硬。橫田就是犧牲者之一,而且一千名以上的人質之中,也包括了橫田的家人,一想到他們是不是還平安,就讓斗真十分不安。
「就算殺了這麼多人,也還有一千名以上。據說球體實驗室的佔地面積比得上一個小鎮。人質的數目這麼多,地方又這麼大,真的有辦法整個占領嗎?」
一名隊員提出問題。
「你的疑問很道理。實現這種可能性的,就是管理整個球體實驗室的LAFI電腦。從整個球體實驗室大氣成分的調整,到每一扇門的開關,都是由LAFI一號機管理。說得極端點,如果純粹只想限制人質的自由,那麼只要有辦法完全掌握一號機,就僅只需要一名人手。不知道犯罪集團是用了什麼手段,他們一瞬間就成功地駭進了號稱不可能攻陷的LAFI一號機,搶下了整個球體實驗室的控制權。」
「請問……裡面的人質安全嗎?」
斗真戰戰兢兢地舉手發問。
「考慮到要以極少的人數管理大群的人質,他們應該不會對人質做出不必要的危害吧,畢竟一旦引起暴動,可就很難收拾了。而且球體實驗室內的氧氣是有限的,因為人質過度緊張而增加消耗量,應該也不是他們樂見的情形。」
聽到這個回答,斗真的心情多少輕鬆了些。
「正好,我來介紹這兩位參加本次作戰的協助人士。剛剛發問的少年叫做阪上斗真,事件發生的當時,他人就在球體實驗室內,也是唯一成功從中逃出的人。」
「要讓平民參加?」
「我沒打算要一起帶進裡面,只是請他幫忙打開出入用的正門而已。」
對於為何要讓斗真扮演這樣的角色,伊達將事情經過做了簡單的說明。接著視線就集中在由宇身上,所有人都顯得心癢難耐,想要趕快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伊達的說明卻三兩下就結束了。
「對於這名少女,你們什麼都不要問,什麼都不要知道,就這麼回事。」


「看得到目的地了,那就是球體實驗室。」
久野木的這句話,讓所有人一齊轉頭看向窗外,接著倒吸一口氣。一個巨大、太過巨大的球形玻璃,就這樣輕飄飄地浮在海面上。
周圍巡邏的船隻發出強光照明,將輪廓照了出來。
「那全是玻璃做的?真虧它不會被自己的重量給壓垮啊。」
「目前正在進行的太空殖民衛星計劃中,最有可能用來當作外牆用玻璃的就是這種材質。聽說就算被宇宙塵衝撞也是毫髮無傷,還可以阻隔放射線跟有害的宇宙射線。」
「峰島抽技術還真是了不起啊。」
「球體實驗室直徑五百二十五公尺。一般來說那麼大的玻璃製品,都會因為自身重量而造成變形或是破裂。峰島勇次郎創造出來的材質,連帶地大大改變了建築工學,那玩意就是最明顯的好例子。」
「跟看照片的感覺實在是不一樣啊。」
隊員們的感想紛紛脫口而出。
「看來要長時間守在裡面也是辦得到的啊。」
「長時間?別開玩笑。你忘了嗎?那玩意能夠重現地球的循環環境,光靠裡面的資源就可以自給自足。只要他們有這個意思,要在裡面住一輩子都行。而且外牆所用的玻璃材質不可能破壞,只能利用正規的出入口進入,這出入口又是由LAFI管理,要以電腦駭入幾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才會輪到坐在那邊的阪上出場是吧?」
「沒錯。」
「可是匯整目前的情報來看,就算打開了正門,裡面還是有這麼多的部分由LAFI管理,行動上的限制應該會很嚴吧?」
伊達重重地點了點頭。
「你的意見正確。這點我們會以具備同等以上性能的電腦駭入,來擾亂對方的妨礙。」
「同等以上性能?LAFI不就已經是全世界最高峰的電腦了嗎?」
「還有後繼機種,那就是ADEM的LAFI二號機。首先解除正門的封鎖,讓第一及第二部隊攻堅。入侵後部隊兵分三路,走不同路線朝LAFI一號機管制室所在的中央球體區前進,路線是這樣。」
仿佛算好了伊達說明結束的時間似的,直升機正好就在這時降落。
「好,所有人下去。久野木,為防萬一,先讓阪上穿上防護服。」
然而發出指示的伊達並沒有穿上防護服,依然是如同剛見面時的一身西裝打扮。
「瞭解。阪上,你可以過來這邊把這個穿上嗎?」
久野木交給斗真的防彈防刃服,所使用的素材比他想像中還要來得輕。而在防護服之上,還要再穿戴外觀有稜有角,強力主張裝甲本色的護具。
「哦,穿起來挺有模有樣的嘛。啊,我還沒跟你自我介紹,我是久野木元也,算是這次攻堅部隊的隊長,多指教啦。」
久野木的態度比想像中來得柔和,讓斗真生硬地笑了笑。
「伊達先生,著穿完畢了。啊……」
看到由宇後,久野木的臉色沉了下來。
「要讓她也著裝嗎?」
「不用。」
伊達還沒回答,由宇就先開了口。
「不,可是……」
「穿了只會妨礙動作而已,用不著。」
妨礙動作?都被銬成這樣了,還有什麼妨礙不妨礙的?久野木把這種想法寫在臉上,沒有說出口來。
由宇身上的束縛到現在才終於解開。雖然說是解開,其實也只是取下了把她綁在座位上的皮帶,眼睛還是被矇住、手腳也仍然銬著。兩隻腳的腳鐐還用三十公分左右的鎖鏈連接,雖然勉強可以走路,但是絕對無法奔跑。
可是由宇仍然走得十分靈活,從離地面有段高低差的直升機上跳了下去。才剛跳下飛機,傾盆大雨就打濕了她的全身。
「你會淋濕的。」
斗真幫由宇把雨衣披在肩上,但她卻沒有任何反應。不知道是在注意什麼,只看到她將那眼睛被遮住的臉朝各個方向繞了繞。
「……雨。」
由宇用被銬住的手,掬起打在她身上的雨水。
「真正的雨。」
由宇仿佛十分珍惜積在手中掌中的雨水似的,將臉頰湊了過去。
「冰冰的。」
由宇將自己被銬住的身體盡可能地伸展開來,想用全身去感受雨水。
將她的臉頰弄濕的,真的只有雨水嗎?
斗真一直看著用全身去承受雨水的由宇。




4


球體實驗室?正門
「真沒相到計劃會從第一步就被打亂啊。」
伊達站在正門前,不滿地將雙手交叉在胸前。他所瞪視的對象,就是設置在門上的安全認證用感應器殘骸。不知道是這裡發生槍戰時碰巧被打壞的,還是故意遭人破壞。少了能夠判別的裝置,無論斗真的安全等級多高都是白搭的。
「為什麼不早點跟我報告?」
大概是覺得事到如今再責怪部下也無濟於事了吧,伊達像是要揮開這種想法似的搖了搖頭,開始擬定下個方案。
「記得北側也有門對吧?那邊可以用嗎?」
「是,北側的門沒有損壞。」
伊達瞪視著球體實驗室的平面圖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放棄。
「不,這樣不行。北側連通道都很窄,不適合多人部隊攻堅。還是按照原訂計劃,以電腦駭入的方式打開正門進入吧。」
伊達朝站在身後的斗真看了一眼,用不容反駁的聲音宣告:
「阪上,你也聽到了,不好意思,看來是沒有你出場的機會了。」
「怎麼這樣……」
「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把平民帶進危險的地方。現在不能馬上送你回去,就請你在直升機裡待命吧,我們會負責把你送回家。」
伊達拍了拍斗真的肩膀,然後就很乾脆的轉過身背對著他。應該是示意他可以走了吧?
「跟ADEM聯絡,按照當初的計劃,用LAFI二號機駭入,想辦法打開正門,按照原訂計劃,作戰從十八時三十分開始,每個人各自做好攻堅準備,千萬不可以大意!」
斗真咬緊嘴唇,用力握住了口袋中的禮物盒。
斗真踩著無力的步伐走回直升機上,大群LC部隊急忙在正門前集合,他還在其中發現了身上綁著鐐銬的少女。
「……啊。」
還沒來得及叫她,少女就被強拉到正門前面去,斗真只能看著她的背影。


ADEM?LAFI二號機管制室
當企圖逃脫的由宇被逮住的消息,傳進LAFI二號機相關人員的耳裡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木梨孝立刻嗤之以鼻。對於統率LAFI二號機工作人員的木梨來說,得要聽從由宇這個小丫頭的指示,早就讓他忿忿不平。
木梨會到NCT研究所工作,就是起因於他在電腦駭客方面的能力受到賞識。
木梨十七歲時,在入侵他人電腦的過程中嘗到刺激感,於是整天沉迷在網路空間。就在這時,NCT研究所開出莫大的報酬將他請了過來。
接下來的十五年裡,他的實力發展到足以擔任全球無比倫比的電腦——LAFI二號機的開發主任。對木梨這種自視甚高又很有實力的人來說,由宇自然是不折不扣的眼中釘了。
能夠將峰島勇次郎留下的未完成版LAFI二號機,開發到只差一步就完成的進度,的確是多虧了由宇的指示。然而木梨卻以沒待在現場的人所說的意見太過不負責任為由,公開非難由宇的存在。
週遭的人默認了他的言行,但這並不表示他對由宇的嫌惡感就會因此消失。
就在他的不滿即將達到頂點時,發生了球體研究所的事件與由宇的脫逃行為。雖然不知道這些事件是否就是原因,但就結果而言,以LAFI二號機來入侵球體實驗室的工作,的確是交到了木梨手上。
當他知道自己的尊嚴已經保住,就高高興興地坐上了LAFI二號機的主機座位上。
入侵用的系統早已啟動,另外他還精打細算出五名最適合擔任自己助手的菁英,讓他們在一旁待命。
現場傳來了要他開始執行的指令,木梨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所有人下令:
「離行動開始還有三十分鐘,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關鍵。」
即將展開的全球起巔峰機種之間的攻防戰,讓木梨十分興奮。
因為能夠完全發揮自己能力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這是最棒的遊戲。他腦中已經不再考慮到人命的存在。


球體實驗室?中央球體區
當風間遼走進中央管制室,就產生了室內溫度一口氣下降許多的錯覺。儘管他長得眉清目秀,但眼神深處潛藏的陰沉色彩,卻會讓看到他的人覺得嫌惡與冰冷。
然而他這種異端的外貌,卻也很容易轉變成極具領袖氣質的支配力。事實上,幾乎所有待在中央管制室裡的伙伴看到風間後,表情都變得開朗起來:尤其是萬綠叢中一點紅的宮根琉璃子,表情更是極為歡喜。相對的,光城看著她的眼神十分陰沉,對風間則投以近乎殺意的感情。
琉璃子為了把座位讓給風間,從LAFI主機操作席上站起身來。
「太慢了!你跑到哪裡去摸魚了?這個計劃最重要的就是時間這句話,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對於光城語帶怒意的吼聲,風間只是輕輕一瞥,就坐上了琉璃子讓出來的座位。緊接著琉璃子就遞上護目鏡給他。
「來,您需要這個吧?」
風間默默點頭,把護目鏡接了過來。
光城看著他們兩人的這種模樣,露骨地啐了一聲。光城喜歡琉璃子早已是眾所皆知的事實,而琉璃子與光城曾是男女朋友這點也是一樣。
跟光城目光交會的一人,趕忙尷尬地低下頭去,讓光城又啐了一口。
「外頭的LC部隊行動變得比剛才忙碌了。應該是在準備攻堅吧,真是一群笨蛋。」
「要派LAFI二號機上場是吧?一切都在我們預料之中。」
風間咧嘴微笑,等著這一刻的來臨/


球體實驗室?正門前
「再十五分鐘,就要開始以LAFI二號機駭入。」
伊達用不輸給雨聲的音量,朝著在正門前集合的LC部隊隊員大喊。
「跟平常一樣,我會以通訊器下達指令,加密編碼是CE7Q0,領隊是久野木。作戰步驟大家都有記在腦子裡了吧?」
穿著雨衣的集團一起點頭,唯一沒有反應的人是峰島由宇。雨衣幾乎遮住她整個身體,減輕了鐐銬給人的異樣感;但與其他隊員比起來,她的個子至少要小上兩號,還是顯得非常搶眼。
「你應該也知道,就算你不願意我也要你幫忙,因為說只有使用LAFI才有辦法駭的人就是你,可以的話,我還不想動用LAFI二號機。至少就解除正門封鎖的這部分來說,沒辦法用一般的電腦解決嗎?」
「不可能。對方不僅會自動產生數萬種安全防護機制,還會毫不間斷地更換。在解開一道安全防護機制之前,就已經產生出好幾種新的防護機制了,這全是拜LAFI那非比尋常的處理速度與柔軟的思考能力所賜。不管怎麼加快進度,既有電腦的處理速度就是跟不上,在物理層面上就是不可能。」
對於伊達的問題,由宇倒是答得令人意外的乾脆,也許是因為淋了雨讓她心情不錯。
「只有LAFI才能對抗LAFI,再來就看雙方的程式功力了。」
「既然動用了ADEM內部的電腦,就絕對不允許失敗。你愛用的攜帶型電腦LAFI三號機我們已經帶來了,你應該很清楚該做什麼吧?」
伊達說完,就從黑色公事包裡,拿出一個怎麼看都是筆記型電腦的物體,交到由宇手上。
「你矇著我的眼睛是要我怎麼幫忙?就算是我也辦不到。」
「你等等。」
伊達沒有解開她的眼罩,而是從筆記型電腦拉了一條線過去,接在位於眼罩上太陽穴附近的接孔。
「這樣應該就會顯示在眼罩裡了,看得到吧?」
「螢幕太近了,我會近視。」
「別挑三揀四。」
「也罷,這個也順便一下。」
由宇把被手銬銬住的雙手朝伊達伸了過去。她的雙手手肘被固定在軀幹兩側,根本沒辦法隨心所欲地活動。
「你就這樣去做,應該沒有問題才對。」
「人家是想有多一點淑女的待遇嘛。」
「淑女才不會一個人讓幾十名衛兵重傷,你早就遠超過潑辣兩字所包含的范圍了。」
伊達示意之後,一柄槍頂在由宇的後頭部。
「這樣我會分心。」
由宇一把手放在鍵盤上,就好像眼睛看得見似的,以超凡的速度開始打字。螢幕上顯示文字的速度太快,在眾人眼中只能看到殘像。
「好厲害。」
有人喃喃說了這句話,此外再也沒有其他人開口,唯有鍵盤聲跟雨聲持續了好一陣子。沒過多久,螢幕上顯示了完成的字樣。
「狀況掌握完畢,什麼時候開始行動?」
由宇被遮住的眼睛望向伊達。
「十八時三十分,按照原訂計劃,由ADEM的LAFI二號機以及三號機駭入,所有人做好攻堅準備。」
之後持續了一會兒寂靜時間。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等著那一刻到來。
只有由宇抬頭仰望著天空。不,實際上她所需要的訊息都會顯示在眼罩之內,所以朝哪兒看都沒有差別,但她的意識顯然沒有放在螢幕上。
「雨會不會停呢?」
這句話不是對任何一個人說,只是少女的自言自語,也沒有任何人回答她。
伊達看了看手表,露出更嚴肅的表情。
「十八時二十九分,再一分鍾就要開始了。大家都準備好了吧?」
雨下得更大了。


球體實驗室?直升機場
斗真把橫田交給他的禮物盒拿在手上把玩。
直升機裡除了斗真以外沒有任何人在,每個人都在外面執行工作。
伊達叫他不要離開直升機。照理說他應該要聽伊達的話乖乖回去吧,可是心中一股鬱悶的心情,卻讓他無法斷然割捨。
斗真從直升機的窗戶,看著在正門前等待攻堅的LC部隊。放眼看去儘是些體格壯得像堵牆壁似的大漢,找不到少女的身影。
情緒越來越焦躁。
他看著自己的手,想起了由宇的話——只能用一次的自由通行證。
再看看窗外,稍微換個角度,就可以看到從正門往右延伸的通道。
順著通道走過去,就會抵達北側入口。自己脫下來的防護服就放在腳邊。
——我在想什麼傻事啊?
斗真甩甩頭,想要揮開無謀的想法,但這樣的想法卻始終纏著他不放。
正門那一帶忙碌起來了。並不是真的變得比較吵鬧,而是散發出來的氣氛變了。連斗真所在的直升機內,都可以感受得到這種變化。
開始行動了。


LAFI一號機?混沌領域
那是一種在大海中漂流的感覺。風間的身體慢慢溶解到無限的水中,緩緩擴散出去,五感隨之越來越敏銳,可以知覺到的資訊也越來越多。
電子資訊連接化為脈衝送入腦中。風間已經不再將資訊視為資訊,而是能夠像五感一樣運用自如。
他同樣能夠感覺來自LAFI二號機的駭入。就風間看來,那種方法幼稚至極。對方只能透過眼睛與手指間接瞭解電子世界,他卻能夠直接用五感來知覺,體現出來的也就是這兩種境界的差異。
風間只是隨手應付用盡各種手段駭入的LAFI二號機,同時還引導LAFI二號機前往假的中樞程式之海。沒有發現那是誘餌的LAFI二號機,狂喜之下立刻咬了上來。
風間嘲笑了滑稽至極的LAFI二號機後,便慢慢地、一點一滴順著LAFI二號機的連線路徑回溯。唯一非避免不可的情形,就是自己的行動被LAFI二號機發現。
他慎重而大膽的前進。


球體實驗室?正門前
入侵已經開始了五分鐘,由宇的手仍然一動不動。
「你在做什麼?已經開始了耶!」
儘管被人用槍頂了頂後腦勺,由宇還是沒有動作。
「都到這個地步了,你才想背叛我們嗎?」
「沒有。」
「那就趕快開始。」
「對手很難纏。」
「那你更應該快點!」
「我在等他大意。」
「大意?」
「安全防護的漏洞不是只存在於技術面,同時也潛伏在人心之中。等會兒就有得忙了,外行人少插嘴。」
由宇發出不容反駁的嚴肅聲調,表情也很僵硬。
「……果然是他嗎?這可麻煩了。」
「他?你知道什麼嗎?」
由宇並沒有回答伊達的問題,專注在螢幕之中。乍看之下是看不出來,但她早就不再行有餘力。汗水混在雨水之中,從她的臉頰上滑落。


LAFI一號機?混沌領域
清晰的電子感覺之中,有一部分變得渾濁起來。不知道是還沒有習慣這種感覺,還是大腦跟不上這種急速擴張的知覺。然而風間對於變得不明瞭的這部分感覺——也就是正門附近的控制,並不是那麼在意。
現在最有意思的事,就是陪眼前愚蠢的玩具玩玩。風間冷眼旁觀LAFI二號機一口咬上誘餌的模樣,並緩慢而確實地接近LAFI二號機的中樞。
到現在還沒發現已經遭到入侵的LAFI二號機,幾乎沒有做出任何稱得上妨礙的阻擋。風間慎重地一一剝開復雜且多重交錯的防護,不讓對方發現。
接管一部分的系統,就有一群陌生的身影送進腦中。風間剛開始還嚇了一跳,不過瞭解到這是設置好的監視攝影機影像之後,接下來就想知道這具攝影機拍的是哪裡。腦中才剛產生疑問的那一瞬間,答案就透過電子世界傳了進來。
風間都覺得想笑了。
在眼前的光景中疲於奔命的一群人,就是操作LAFI二號機的那群既悲哀又滑稽的小丑。同時還收到了聲音方面的資訊,一名他們稱為木梨、看起來像是指揮官的男性忙著指揮,但聽到他那大錯特錯的指示,讓風間只得拚命忍住不笑出來。
再過一會兒的時間,風間便一把抓住了只剩下一道防護,已經跟全裸沒什麼兩樣的LAFI二號機中樞。


ADEM?LAFI二號機管制室
突然間警鈴大作。
當木梨瞭解到警鈴所代表的意義,不禁當場愕然。
「怎麼可能!」
堆了一整面牆的螢幕上,接連顯示出警告訊息。
「受到不明對象的入侵了!」
一位操作員大吼。
「怎麼可能,怎麼會……」
另一位操作員搖了搖頭,顯得對這種現象難以置信。
「從104到005的防護都已經被突破了,系統有47%已經無法控制。竟然到這個地步才發現!」
四處交互傳來接近慘叫的報告。
「警告聲太吵了,統統關掉!工籐,去檢查有沒有可能是誤報。木村,追蹤入侵路徑,三浦跟直木繼續駭LAFI一號機,要慎重進行。」
對各個操作員發出指令的同時,木梨自己的目光也瞪著螢幕不放,拚命想要找出原因來。不管再怎麼說,會被人駭到那麼深入的部分還沒發現,實在是太奇怪了,事情發展遠遠超出了他的常識。
忽然間,他覺得好像有人在看著自己。
回過頭去,就發現一台監視攝影機正朝著木梨。
一瞬間感覺到在鏡頭的另一端有種來路不明的東西,但這種思考實在太不科學,木梨只搖了搖頭就立刻拋諸腦後。
現在他可沒空想這些。


球體實驗室?正門前
表情始終極為嚴峻的由宇,第一次露出得意的笑容。
「來了。」
由宇的手指猛然動了起來,果決得讓人懷疑之前的靜止是不是騙人的,速度更是遠非先前展現的水准所能比擬。
幾乎就在同時,伊達收到了來自ADEM的緊急聯絡。
「LAFI二號機被反駭了!?」
伊達終於察覺了由宇的意圖。
「這丫頭,竟然拿LAFI二號機當誘餌!」
這是一場在兩台全球最頂尖的電腦之間展開的攻防戰,人在即將掌握這場大勝利時的心理破綻,也就是對方鬆懈的那一刻,才是她所要進攻的安全防護漏洞。
伊達又再度體認到由宇的可怕。
天才多半有著不觀察他人,而是把自己關在自己腦中的傾向。但是這個少女不一樣,她觀察他人與揭露對方人性的經驗,可是多得連她自己恐怕都已經厭煩了。在那極少有機會與他人接觸的地底,竟然有辦法往這種方向成長,連伊達都覺得十分訝異。不,或許正是因為交流的機會太少,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瞭解對方,所以才會促成這樣的結果吧。
由宇手指上的動作又變得更快了。


LAFI一號機?混沌領域
看著LAFI二號機被自己玩弄在股掌之間的模樣,讓風間樂不可支。任何一道都得花上一個月來解析的防護,在風間眼前卻像紙張一般一撕就破。
對方接連送來擊退入侵者用的程式,風間只用一隻手就應付自如,接著便看到被分解後失去用處的程式殘渣一一消散。
來到這個地步,剩下的工作已經易如反掌。
風間以絕對的自信與確信,將手伸向最後一道防護。
到這個時候,風間才終於發現有人從不同方向,駭入自己所操作的LAFI一號機。來自外部的妨礙是嗎?跟一號機比起來,對方的電腦性能簡直像是垃圾一樣,相信捏碎這玩意根本用不到一秒吧。
風間以游刃有餘的表情,將手伸向這個不速之客。就在手碰觸到對方的那一瞬間,入侵程式從內向外爆開,從中出現無數的程式纏在他的手指上,用盡一切手段想要入侵一號機的深處。
垃圾般的性能只是外觀上的偽裝,裡頭藏了不得了的玩意兒。但自己卻不經準備就貿然碰了下去,這種屈辱的感覺讓風間恨得猛咬牙。
這下他不得不暫時停止對LAFI二號機的駭入了,眼前最重要的是趕快擺平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風間的牙關咬得更緊了。因為儘管只有二十秒左右,但他顯然已經無法避免正門的控制權被對方搶去。


球體實驗室?正門前
「頂多二十秒。」
由宇沒做任何說明,就只說了這麼一句。
「你是指什麼?門會打開的時間嗎?」
「不然還有什麼?離正門開啟還有一分鐘。」
筆記型的LAFI三號機上顯示出數位的計時器,開始倒數一分鐘。
「第一部隊、第二部隊,都準備好了吧?」
「隨時待命。」
領隊久野木回答。
「久野木,這個交給你保管。」
「這是?」
「那丫頭身上鐐銬的鑰匙,遇到緊急事態再用,除此之外絕對不要用,放開她很危險。」
久野木交互看了鑰匙跟由宇幾眼,最後把視線拉回伊達臉上。
「還有三十秒。」
不知道為什麼,由宇平靜的話聲連在大雨之中都聽得非常清楚。
「還有,身上帶著鑰匙的時候不要接近她。就算被被銬住了,她也很危險,鑰匙很有可能被搶走。需要接近她的時候,要先把鑰匙交給其他人。」
「瞭解。」
「還有二十秒。」
「拜託你了,久野木。」
「是!」
「還有十秒!」
「所有人準備攻堅!」
LC部隊所有隊員的雨衣衣擺都飄了起來。
「零。」
「上!」
LC部隊衝進開啟的門中,動作安靜、迅速而且順暢。
正門就如由宇所說,恰好開了二十秒就關了起來。這時LC部隊的所有隊員跟由宇,都已經消失在門的另一邊。
一股揮之不去的不安,讓伊達注視了門好一會兒,他總覺得這次的對手跟以往碰過的每個敵人都不一樣。以往已經不知道遇過多少次企圖搶奪峰島勇次郎遺產的犯罪,但從來沒像這次那麼令他不安。
派峰島由宇跟他們去真的對嗎?到現在他內心仍然有所猶豫,但他同時也覺得這場對決必須用到王牌。儘管是一把可能砍傷自己的雙刃劍,但由宇的確有著深不可測的能力。
伊達朝著充當指揮所的直升機走了過去,途中順便到斗真所搭乘的直升機上看看。
「阪上,不好意思,得要請你再等……」
伊達打開門一看,直升機裡卻空無一人,也沒找到斗真應該已經脫下來的防護服。
「那小子該不會……」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2:07
(I-2)


5


LC部隊穿越正門之後,來到一個寬廣的空間,大概有五十公尺見方大小,天花板也很高,大概有二十公尺,放著堆積如山的貨櫃。
「這是供搬入貨物時暫時堆放用的倉庫,沒錯吧?」
「是,圖上就是這麼注明的。」
久野木向部下確認過之後,就讓LC部隊在廣大的倉庫中散開。
由宇待在隊伍的最後面,站在他們進來的出入附近,四處轉頭側耳傾聽。她好幾次不愉快地皺起了漂亮的眉頭,接下來便將愛用的筆記型電腦連接線,接到眼罩旁的插孔上,開始搞起鍵盤來。
「好,大致上瞭解了,我們就以這裡為據點,探查一下周圍的情形。」
久野木透過通訊器,將目前一切順利的情形向伊達報告完後,就開始在意起由宇的狀況來。久野木看到她正在使用一台筆記型電腦,聽說是叫做LAFI三號機之類的鬼玩意,光看就讓人覺得不舒服。而且他也還不知道該如何對待由宇。不確定因素太多,讓他一直擔心會不會影響到作戰。
「你在做什麼?」
「有些事我想弄清楚。」
沒想到一問之下,她倒是乖乖地回答了,不過久野木也確實遵守了伊達叫他不要隨便接近的忠告。
「什麼事?」
「該說是設計理念嗎?我是知道這裡的概念就是封閉式循環環境……但是我為什麼會覺得不對勁呢?而且根本就沒有必要做成完全球型……」
後半句比較接近自言自語。
「還有,最好別以為有時間讓你慢慢探查。」
「這話是什麼意思?」
「對方使用了擁有整個設施所有控制權的LAFI,想必早就發現我們入侵了。啊啊……馬上就有客人來了。」
「客人?」
「上面。」
由宇這句話還沒出口,天花板的一部分已經打開,接連有數個物體從上面掉了下來。這些物體絲毫不把高達二十公尺的高度當回事,在一陣盛大的塵埃與震動中一一落地。
配戴厚重的面具與戰斗服,手上拿著自動步槍的五個人,直接跳進了LC部隊的中間。
「喂喂喂,開什麼玩笑,為什麼這樣跳下來還沒事?」
「開火!」
在久野木的一聲令下,對准這些伏兵的槍口一齊噴出火苗,然而對方對這槍林彈雨,卻是連躲都不躲。
持續了十秒左右的槍聲,慢慢地沉息下來。
對手的戰斗服被LC部隊的槍彈打得破破爛爛,但從底下露出來的金屬質光輝,卻絲毫沒有變得黯淡。LC部隊的每個人人都不禁退縮。
「你再退後一點,這裡交給LC部隊來處理。」
「哦~~那玩意已經實用化啦?」
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故意忽略久野木的忠告,由宇並沒有移動腳步,只是很佩服似的點了點頭。這種聽起來像是知道內情的口吻,讓久野木立刻反問回去:
「你知道那玩意?」
「傑克特公司的A9泛用特殊裝甲。除了最基本的防彈功能以外,各個關節部分還加裝了抗衝擊裝置,將身體所受的衝擊降低到最低限度。原本以為還在試作階段,但實用化的時間比我預測的早了半年,要不然就是試作品流了出來。」
由宇靠在牆壁上,以無感動的表情進行說明。她的身影清楚地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之中。擔心她會中彈的久野木還沒來得及行動,敵人就先開火了。對方絲毫不把總計三十名LC部隊的火力放在眼裡,悠哉地舉起步槍,扣下扳機。他們每扣下一次扳機,都有慘叫聲與鮮血在空中交錯。只不過是五個人,就讓LC部隊被迫後退,漸漸地已經無路可逃了。
連久野木他們所站的隊伍最後方位置也有槍彈飛來。
「危險,趕快躲起來!」
由宇仍然靠著牆壁一動也不動,對久野木的感絲毫不放在心上。接著就有一發槍彈打在她臉頰旁的牆上。
「沒有問題,狀況都在掌握之中。」
由宇把頭側向一邊,緊接著又有一發槍彈打在旁邊的牆上。這會是偶然嗎?
「……你看得嗎?」
這不是看不看得到的問題。就算眼睛看得到,也不可能只是歪個頭就足以閃開槍彈。
「只要聽得見就夠了。」
——開玩笑的吧?
然而事實上,由宇的確只用最低限度的動作,就讓身體偏離槍彈的軌道。她背後的牆上已經開了十個以上的彈孔,但由宇仍然靠在牆上不為所動。久野木隱約瞭解到了伊達要他小心的理由。雖然還不確定這丫頭是敵是友,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絕對不尋常。
「大場,把那玩意拿出來吧,一口氣擺平他們。」
久野木為了打破僵局,對一名部下下達指令。
「瞭解。」
叫做大場的男性打開背在肩上的一個大箱子。從箱子裡拿出來的步槍,尺寸大得讓人目瞪口呆。從兇惡的外觀造型就看得出這整把槍的設計只追求威力,收在彈匣中的子彈比人的手指還粗、還長。
「巴雷特M82A(Barrett M82A),這玩意兒的穿甲彈可是連裝甲車都打得穿。」
置身槍林彈雨仍然面不改色的敵後,看到這把槍後也不禁退縮。
「吃我一槍。」
大場扣下扳機後,響起的槍聲簡直像是大炮一樣。一名敵兵身上開了個大洞,整個人還被打得猛力朝後飛去,重重撞在牆壁上。最後摔在地板上的身體,幾乎已經被扯成兩段。
「這武器不怎麼人道啊。」
由宇還皺著眉頭自言自語時,第二發已經射了出去。第二名敵兵的上半身整個被打飛,只剩下半身倒在地面上。
「怎麼啦?剛剛不是很威風嗎?」
大場又開了兩槍。一個人躲在貨櫃後,卻連人帶掩蔽物一起被貫穿;另一人想要逃跑,卻從背後被打得粉身碎骨。
剩下一個人大概是太過驚恐,束手無策地站在原地發抖。他的胯下之所以會一片濕淋淋,多半是因為失禁吧。
「最後一個!」
「不要開槍,大場,我們得從這家伙口中問出各種情報。」
「是。」
LC部隊開始重整態勢,唯有由宇還是老樣子,把應該看不到的東西的視線朝向天花板,微微皺起柳眉。久野木沒發現這點,只顧著努力掌握現況。
「報告損傷。」
「第一部隊死亡一、重傷三。第二部隊死亡二、重傷四。」
「可惡,一開始戰損就這麼大。把那家伙帶來我這兒,我有很多事要問他。」
數名LC部隊的隊員走近殘存的一名敵兵身旁,大場的巴雷特M82A始終對准他,不容他中途逃跑。
「……不妙啊。」
由宇看著天花板自言自語。
「怎麼了?」
「情形不妙。」
「不妙?是怎麼個不妙法?」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快就從天花板掉下來。因為有個巨大的物體,用跟剛才的敵人一樣的方式掉了下來。對方重重踩在一名隊員的身上,威猛地站在原地。被這個明顯超過兩公尺高的大漢踩在腳下的隊員一動也不動。
他身旁的隊員還沒能掌握事態,呆呆站著不動。大漢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一把抓住那個發呆隊員的頭,輕輕鬆鬆將他舉了起來,連著防彈頭盔把他的頭一起捏碎。
「亞門先生!」
殘破的敵兵求救似地湊近過去,但沒有想到亞門卻揮出如字面意義的「虎虎生風」一拳,重重打在這個應該是他同伴的士兵身上。除了M82A以外絲毫不受槍彈損傷的特殊裝甲,輕易地被打凹,殘存兵整個人摔在地上,再也動不了。
「失敗者沒有資格活下去。」
亞門低聲吼了一句。
「那你就有資格活下去嗎!」
大場的M82A接連發出大炮般的槍聲,所有子彈都命中了亞門,在他身邊掀起了一陣爆煙。
「嘿。」
大場才剛想發笑,表情就立刻轉變。揮開煙塵走出來的亞門身上毫髮無傷。大場又繼續開槍,但大漢頂多只被打得身體後仰而已。
「那、那是什麼玩意!」
「傷腦筋,那是原版。」
由宇嘴上是這麼說,但樣子看起來卻不怎麼傷腦筋。
「原版?」
「A9泛用特殊裝甲的原版,是E級遺產之一。剛才你們對付的只不過是粗制濫造的仿製品而已……真虧他們有這麼多遺產,可以接二連三秀出來呢。」
最後一句話是朝著天花板說的。
「還有一個會來。」
「你說什麼?」
又有一道黑影從天花板上跳到亞門身旁。這個人的形貌也十分異樣,全身穿著漆黑的長外套,肩上背著刀刃頗寬的劍,劍的表面上還有著像是電子線路的光學紋路。
「哼哼哼,哈哈哈,嘻嘻哈哈哈哈!小兵小兵小兵小兵,根本全都是些小兵而已嘛!」
他的聲音亢奮而尖銳,散發出一種病態的氣息。
「搞什麼?LC部隊不是對抗遺產犯罪的專家嗎?我說亞門啊,這樣不是太讓人失望了嗎?」
「那你就別來,光城。」
「喂喂喂喂喂!亞門老兄啊,難不成你想一個人全部吃光嗎?你也想得太美了吧,至少該分我一半啦。」
「隨你便。」
這樣的屈辱讓大場大聲怒罵:
「別開玩笑了!」
大場大概知道M82A對亞門不管用吧,便將槍口朝向光城。光城懶洋洋地注視著槍口,揮下了劍。
大場怒吼著扣下扳機,槍聲與揮劍的動作幾乎完全重疊,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發生。大場應該已經射出的子彈,也沒有發出任何著彈的聲音。
沒有擊發成功。所有人都覺得多半是這樣,大場也是這麼覺得,所以連扣了好幾次扳機。每次一扣下扳機,對方就隨意揮了揮劍,子彈跟著消失得無影無蹤。
「無聊無聊無聊無聊無聊無聊無聊死了!」
光城一邊揮著劍,一邊筆直朝大場走近。
「把子彈砍掉?不,是讓子彈消失了?」
久野木看得瞠目結舌。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機關,只知道光城用那把大得誇張的劍,把子彈都消除了。
「哪有可能消失。看仔細一點,腳下應該挺明顯的。」
久野木照著由宇的話凝神一看,就發現光城每揮完一劍,便產生了許多銀色的沙塵散落在地面上。
「鐵沙?」
「是那些子彈變的。據我所知,LC部隊應該沒有足以對抗的武器。既然號稱反遺產犯罪部隊,就該可以放寬一點使用限制啊。」
由宇的話顯得有些事不關己。
「可惡!」
大場舉槍,怒吼著朝光城衝去。一股莫名的恐怖,讓他做出這種無謀的舉動。槍聲空虛地迥蕩著。
「笨蛋。」
光城以滑步拉近距離,將大場拉進劍刃所及的范圍。
劍光一閃,所有人都認為大場被斬殺了。然而肉體滾倒在地面上時卻發出「啪噠」,聽起來像是液體的聲音。污泥狀的肉團散落一地,黏稠的肉塊簡直就像融化的冰塊,從衣服的空隙間流了出來。大場的身體已經不再維持人形,血與肉混在一起的惡臭充滿了整個房間。
許多人見狀後,不禁按住嘴巴嘔吐。
「那、那是……什麼?」
久野木也看呆了。
「霧斬啊,又是個棘手的玩意兒……」
由宇只說了這麼一句。
「霧……斬?」
「會引發類似液態化現象的狀況。」
「你剛剛說液態化現象?」
「沒錯。」
久野木也耳聞過液態化現象。
這指的是因為地震之類的震動,造成構成地盤的粒子之間的結合力變弱,而使地面變成污泥狀的現象。
「從以前就有人提出在刀刃上賦予超震動來增加威力的方法,那玩意則是把這種方式做了更進一步發展的武器。它能在瞬間計算出降低目標物構成物質結合力所需的頻率,以最快速度引發液態化現象。沒有水分的鐵被砍到就會碎成細沙,人被砍到就會變成那樣。」
「那也是遺產之一吧?」
「沒錯,是相當於D級的遺產。之前我就一直想要回收,但看來是已經流落到別人手上了。光是輕輕擦過手指,就會失去整條手臂。沒有人能夠隨肉體液態化的痛苦,不是休剋死亡就是會發狂。」
久野木臉色鐵青,他當初應該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擁有威力這麼強大的遺產吧。
「對方能將LAFI運用自如,還擁有數種遺產,看來最糟的預測中獎了。」
儘管只剩下半張臉沒被遮住,仍然可以看出由宇的表情十分苦澀。
「最糟的預測?」
「撤退吧,這不是你們應付得了的對手。」
「不、不行。」
「你想全軍覆沒嗎?趕快撤退。」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久野木吼了回去。
「那就把我的鐐銬解開。」
「你說什麼?」
「我來救你們,把我的束縛解開。」
久野木的眼神中出現了猶豫。伊達明令除了緊急事態之外,都不可以釋放這名少女。現在算是緊急事態嗎?不,在對由宇的恐懼與懷疑推波助瀾之下,久野木當場做出決斷,那就是不可以放開這名少女。
「第一部隊走那個門,第二部隊走對面走廊,各自應戰並移動。各部隊分別指派兩名誘餌。」
久野木以無線電對各部隊下達完指令之後,由宇流露出有些不愉快的表情。
「誘餌?」
「我沒有天真到以為可以全身而退。吉田,你來帶這丫頭,我們走。」
就在久野木準備邁開腳步的時候,貨櫃像爆炸似的飛了開去,亞門的身影隨之出現。
「這丫頭是怎麼回事?」
亞門從鎧甲似的裝甲內側,看著這名受到束縛的少女。


6


斗真一個人走在一片漆黑的通道上。
雖然他早就習慣一個人走在晚上的球體實驗室裡,但現在的狀況可不一樣,心臟噗通噗通地狂跳,自己的腳步聲聽起來異樣的大聲。
途中遇到上鎖的門時,也曾把手放在門邊的認證面板上,但門並沒有打開。
「果然只能用一次啊。」
雖然順利從北側門悄悄潛了進來,但接下來該怎麼跟他們會合呢?不過他根本不需要煩惱。一陣刺耳的槍聲毫無預警地接連響起,在狹窄的通道上迴響,刺痛著耳朵。
——不遠的地方發生了戰鬥。
光想到就覺得兩腳發軟,但斗真仍然鼓舞自己前進。一想到有一名無法自由行動的少女置身於前面所發生的槍戰之中,他就不能容許自己停下腳步。
途中跟兩三名LC部隊的隊員擦身而過,每個人臉上都有著揮之不去的驚恐表情。在通路的另一端,可以看到一個開闊的空間,槍聲與慘叫聲都是從那兒傳來的。
一張斗真熟悉的臉孔,搖搖晃晃地出現在走廊上,是跟他搭同一架直升機的人,名字他也還記得,是久野木。久野木全身是血,鐵片從背後貫穿到胸部,斗真趕忙撐住他就要倒下的身體。
「久野木先生!」
喊了也沒有反應,已經斷氣了。
久野木的手無力地垂下,有東西噹的一聲掉在斗真腳邊,是一張眼熟的卡片鑰匙。
斗真撿起它,毫不猶豫地朝著槍聲響起的通道深處跑了過去。


7

亞門顯得十分困惑。
「女……的?是女的?」
應該是女的沒錯。被鐐銬銬住的身體充分強調出女性的曲線,這點是一目瞭然的。然而亞門想說的重點並不在於有女性站在這裡,而是眼前出現了太令他意外的事物,使得他說起話來變得有些言不及義而已。
為什麼在LC部隊之中,會有個沒有任何武裝,還被銬得不能動彈的女人呢?亞門無法瞭解其中的必然性,當場呆住了好一會兒。
他將大得幾乎可以一手抓住由宇纖腰的巨大手掌伸了過去。做出這個動作並不是想要抓住她,反而比較接近想要試探看看眼前的事物究竟是幻影還是真實。
然而由宇卻在地板上打了個滾,讓亞門的的手撲了個空。整個閃避過程根本不像是被銬住的身體做得出來的動作,快得留下了殘像,甚至讓人一瞬間誤會她果然是幻影。
又重複了一次同樣的過程後,如夢似幻的少女對發呆的亞門開口說了一句話:
「慢吞吞。」
這次亞門身體的動作為了不同的理由而停住。從鎧甲般的裝甲服空隙間微微露出的臉孔漲得通紅,帶來一種熱風似的威壓感。
「哎呀,你的脈搏數上升了呢。你該不會是那種最討厭別人講你慢吞吞、遲鈍、呆瓜、烏龜、傻大個的類型?原諒我,我這個人說話就是這麼直。」
她的眼睛還是被遮住,但言行卻讓人一點都不這麼覺得。
亞門也不多說,直接朝她衝過去。動作的速度與慢吞吞三字完全無緣,腳程快得根本不像是個大漢,甚至足以和輕量級的拳擊手匹敵。然而由宇卻輕輕鬆鬆地以後空翻閃開,仰成弓形的身體在空中漂亮地翻了一圈。
動作俐落得令人驚歎,但亞門仍然跟得上。
「哼!」
亞門毫不猶豫地跨出一步拉近距離,朝還在空中的由宇打出有著充分破壞力的一拳。然而亞門的手上卻沒有傳來擊中物體的感覺,只有一種像是打到棉花似的奇妙觸感。原來是由宇用腳底接下這拳。她抓准絕妙的時機彎曲膝關節,柔軟地吸收了剛猛的力道。
由宇還來不及喘口氣,甚至還來不及著地,下一招已經招呼到她眼前。就在這時,又有一道黑影落在還停在空中的由宇頭上。
「呀~~~~~~~~~~呼!」
頭上出現的是高高躍起的光城。他舉劍過頭,運用體重來個當頭直劈。這把劍本身已經是只要輕輕碰到人體,就能以奪去引發液態化現象而致命的必殺武器了;更別說劍所揮動的軌道,充分擁有足以將由宇的身體一刀兩斷的速度與正確性。
由宇迅速吐出一口氣,踢開亞門的拳頭來閃開劍的攻擊。眼看就要成功,亞門卻搶先把拳頭收了回來,讓她的這一踢失去借力點,或許是由宇那句慢吞吞真的把他給惹火了吧。由宇維持著被鐐銬銬住的拘束狀態,就這樣停在空中。
由宇已經沒有辦法閃避,眼看光城的凶刃就要將她一刀斬開……不,是讓她變成混著肌肉與骨頭的膠狀物質。然而刀身卻沒有傳來砍到任何東西的感覺,直接砍在地上,將水泥震得粉碎。不知道為什麼,由宇的身體竟然猶如被拉扯一般,朝她原本想跳開的反方向彈了過去。
原來是亞門收回的拳頭上,鉤著連接由宇兩腳腳鐐的鎖鏈。不過從由宇的角度來看,或許應該說是她把鎖鏈鉤在亞門的拳頭上吧。由宇順勢利用被拉開的離心力,解開鎖鏈之後,像個體操選手似的完成漂亮的雙腳著地。
兩人一瞬間陷入沉默。造成這陣沉默的原因,就是由宇在短短數秒之內的攻防之中,所展現出來的實力。
亞門與光城凝視著這名個子嬌小的少女。這小妮子到底是誰?為什麼會被銬住?她的眼睛真的看不見嗎?還有最重要的是,如果沒有被銬住,她的實力到底會達到什麼地步?兩人腦中浮現出一樣的問題。這個疑問是恐懼、是困惑、同時也是一種期待。
「還挺有意思的嘛。喂,亞門,你繞那邊。」
光城和亞門分別從左右兩方,慢慢拉近跟由宇之間的距離。以速度玩弄對手的類型,遇到慢慢逼近的戰法反而比較不會應付。
「住手!」
這時傳來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聲音,平常總是處變不驚的由宇流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出現的人阪上斗真,他高高舉起的右手上握著卡片鑰匙。
「接住這個!」
斗真使盡全力扔出上策。上策鑰匙飛得老高,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往光城的方向筆直飛了過去。
「遜腳!」
由宇鑽過光城的劍後高高跳起,漂亮地用嘴接住上策鑰匙,才剛要著地就又翻了個大筋鬥,像陀螺似的扭轉身體,最後用跪姿著地。一頭長髮輕柔飛舞,同時解開的鐐銬接連掉在由宇的周圍。當由宇凜然站起身來,遮住半張臉的眼罩也終於掉了下來,展露出她那稀世的美貌。
不知道是否連容貌都可以當成作戰的武器,光城跟亞門的動作一瞬間停了下來,由宇立刻拉近彼此的距離,一路直奔位於兩人攻擊半徑的中點。光城跟亞門對彼此的戰法都非常熟悉,對彼此習慣的打斗距離也很清楚,這反而害了他們。由於由宇分毫不差地穿過了兩人打斗距離的中點,而讓他們有所躊躇。這次的猶豫跟剛剛的停滯加起來也還不滿一秒,但在分秒必爭的戰斗之中,卻是決定性的重大破綻。
由宇抓准製造出來的空檔,轉而面向亞門,並彷彿不受慣性影響似的,以銳利的角度改變了行進方向,同時用手指彈出手上的卡片鑰匙。卡片就像飛鏢一樣,旋轉著朝光城飛去。
當亞門發現不對時,他跟由宇之間的距離已經被拉得太近,就算趕忙揮出加上體重的拳擊,也將錯過最能發揮破壞力的打點,因而導致威力減半。但就算是這樣,要打死個小丫頭也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然而由宇縱身一跳,就像羽毛般輕巧地跳到拳頭的側邊上,整個身體彎得膝蓋幾乎都要撞到臉,來消減這拳的力道。亞門沒有收起拳頭,維持讓少女站在上面的狀態用力揮動手臂,想要順勢打飛她,但這個舉動正好就是由宇想要的。由宇利用這一拳的力道,像子彈似的飛往光城所在的方向,甚至還趕在剛剛拋出去的卡片鑰匙前面,從光城的頭上飛了過去。
光城不禁轉過頭去,看著飛越自己頭頂的由宇。這時那轉身像飛鏢似的卡片鑰匙正好飛到,深深地割開光城的耳朵與臉頰。
就在光城按住耳朵悶哼一聲的同時,由宇整個人像是要貫穿地板似的完成著地動作,並將反彈的力道毫不浪費地灌注在腿上,轉眼間就衝進了光城的懷中。
這時為了拉開距離而後退,就是光城自己的失誤——不,或許應該說是被誘導出來的失誤吧,因為他跟趕忙轉過來衝向由宇的亞門撞個正著。
由宇這時輕巧地停下了腳步,唯有一頭長髮依循慣性的法則,一瞬間將她裹了起來。
「呼……差不多就這樣吧。」
由宇並不打算乘勝追擊因衝撞而倒在地上的光城跟亞門,而是像在檢查身體各個部分似的,反覆做著甩甩手腳或扭扭身體的動作。
「多少還有些誤差就是了。」
「你、你這家伙!」
光城這才終於站了起來,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恥辱讓他全身發抖;相反的,亞門則顯得十分冷靜,看來他不能忍受的,也就只有「遲鈍」這句話吧。
將事情經過全部看在眼裡的斗真,只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她動作的乾淨俐落,遠非在地下遇見時所能比擬。
面對兩名怎麼看都覺得實力非凡的對手,由宇卻仍然游刃有餘,而且她的動作還美得根本不像是在打鬥。連指尖都完全控制自如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洗練的芭蕾舞一樣流暢。
——那丫頭的身體能力,從根本上就和我們不一樣。那完全是來自高度發展人體工黨後達到的自我管理能力。
伊達話中的含意,慢慢滲透到他的腦海之中。
——對那個丫頭來說,讓身體做出動作,意味的並不是運動,而是一種腦勞動。
意思是說從她的角度來看,剛剛的所有行動都早已經過計算,而且早就已經預測到了?她所說的「多少有些誤差」,指的就是這個意思?
由宇的運動能力讓斗真只能驚歎,驚歎轉變為感動,感動又喚醒了沉睡在他內心深處的黑色衝動。
「啊……」
突然被喚醒的殺戮衝動來得出乎他意料之外,讓斗真單膝跪地,右手不聽使喚,擅自握住了插在腰後的短刀。不是為了去救由宇,而是為了要去殺她。
斗真趕忙用左手按住右手手腕。被按住的右手就像壞掉的機器似的,手指亂動一通。
「嗚……唔唔。」
黑色的脈動慢慢侵蝕全身。不可以,這樣下去不行。理性拚命敲響警鐘,但侵蝕的腳步卻不見停止。
身體發生異常狀況的人還不止斗真。碰巧光城也同時槍了手,讓劍「鏘」的一聲掉在地上。
「可可可可、可、可惡、惡惡惡、惡、惡!」
他以含糊不清的聲音怒罵,好幾次都想要把劍撿起來,但馬上又掉了下去,簡直就像置身極低溫地帶似的全身發抖。跟斗真的症狀說像倒也真有點像,但相較於斗真拚命壓抑衝動的模樣,光城的發作則顯得十分病態。
「禁斷症狀出現啦?」
由宇的話聲顯得十分冰冷。
「亞亞亞、亞門門門門,放放放開開開我我我我我我!」
亞門無視於光城的抗議,一隻手抓起光城,另一隻手拿起他的劍,警戒著由宇慢慢退開。
由宇顯得有些猶豫,但當她將視線轉往蹲在地上發出呻吟聲的斗真,就放鬆了全身的緊張,做了個手勢要亞門趕快走開。
「下次我會殺了你。」
亞門只簡短地留下這句話,接著就以不像是抱著一個人的迅速速度從他們的視線中消失,光城的罵聲也漸離漸遠,很快就聽不到了。
由宇慢慢走近斗真,單膝跪了下來,仔細看著他的臉。
「看來你的情形不像是藥物中毒啊。」
「啊……快、快逃。」
斗真拚命按住不聽使喚的右手,大滴汗珠流個不停。
「既然你是有真目家血緣的人……原來如此,是禍神之血是嗎?我第一次看到。」
由宇仔細觀察斗真的臉。她的眼睛近在眼前,好漂亮的眼睛。明明是那麼漂亮,但眼神深處卻潛藏著比黑暗還要深邃的顏色。斗真瞬間領悟到那是什麼,是過去自己也曾下過的無情決心。其中的含意讓斗真的理性感到戰慄,也讓他內在的瘋狂感到歡喜。
汗水讓他用力按住的手滑了開來,連發出警告的時間都沒有。才剛看到右手迅速撥出小刀,刀刃就已經像條蛇似的伸向由宇的頸子。
下一瞬間即將發生的悲劇,讓斗真忍不住閉上眼睛。然而他所預測的感觸,卻遲遲沒有從右手上傳來。當他微微睜開眼睛,就發現小刀被擋了下來。刀刃被兩隻纖細的手指夾住,那是由宇的手指。鮮血從微微碰到頸子的刀尖流了下來,在刀刃上點綴出一條紅線。
由宇注視著斗真的表情並沒有改變。
「在基因層級加進的殺戮衝動,以及人格的兩面性。技術的磨練還達到了精選骨骼的境界嗎?看來真目家也不是空有悠久的歷史啊,禍神之血的確相當深奧。」
「啊……啊……」
「冷靜一點,想要硬把衝動壓抑下來,造成的反動反而會更大。」
冰冷的手掌放到了斗真的臉頰上。
「不要想壓住衝動,靠想像把衝動往別的方向疏導開來會比較好。閉上眼睛,集中精神。」
斗真乖乖聽話閉上眼睛。猶如體溫被由宇冰冷的手掌吸去般,體內深處的黑色脈動也逐漸沉靜下來。呼吸慢慢恢復平穩,不聽使喚而亂動的右手也逐漸放鬆了力道。
「深呼吸,慢一點。」
「呼……哈……呼……」
「冷靜下來了嗎?」
「嗯。」
「衝動呢?」
「……沉靜下來了,沒問題。」
「嗯,可以睜開眼睛了。」
才剛睜開眼睛,斗真又受到新的震撼。由宇的臉近在他的鼻尖前,呼出來的氣搔得他鼻子癢癢的。
「哇哇啊啊,痛痛痛。」
他不由得用力朝後仰,結果整個人往後滾了一圈,後腦勺「叩」地一聲撞在地板上,讓他痛得掙紮了好一陣子。
「你很吵耶,剛剛的衝動真的沉靜下來了嗎?」
由宇很受不了他似的歎了口氣。
「不,這是因為——」
斗真正要反駁,但看到由宇的脖子後立刻住口,臉色也變得黯淡。
「嗯?啊啊,別在意,這是我的失誤。」
由宇用手指把血擦掉,一副完全不當回事般地說道。
「但……」
「我有個壞習慣,就是不管遇到什麼攻擊,都想要用最驚險的方式避開。其實我本來是想在還差一公分的時候就先擋住的。」
「可是……」
「如果覺得對不起我,就多少幫我一下吧。十分鍾左右就夠了,這樣就算扯平。」
「怎麼這樣,只讓我做這點……」
「你不想幫我嗎?」
「沒、沒這回事。」
斗真趕忙搖手,拚命地否認。
「禍神之血嗎?那種距離下一公分的誤差影響太大了。」
斗真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由宇一瞬間對他投以嚴峻的視線。
「咦?什麼事?」
「不,沒什麼。」


8

那個少女到底是什麼來頭?風間在資訊的大海裡驚歎不已。
光城跟亞門乃是戰力上的雙翼,對於他們的能力,風間也有著一定程度的信賴,至少相信LC部隊交給他們兩個人就不成問題,事實上本來也該是這樣。儘管他們多少有著因為太過投入於戰斗而忘了原本目的的一面,但這點只要身為指揮官的自己好好控制就行了。原本應該只會發生這種小問題才對。
然而這個盤算卻被區區一名少女給顛覆了,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風間從所有觀點分析少女的動作。球體實驗室中備有各式不同的感應器,除了最基本的可視光之外,還可以運用紅外線、紫外線與微波來進行影像分析,另外還有超高指向性麥克風與地板的壓力感測器。風間運用所有能用的設備,來分析少女的動作。
少女的能源耗損量馬上就算了出來。由於這是球體實驗室原本就已經具備的功能,馬上就算出了結果,而運算結果又讓他發現了驚人的事實。
少女的身體動作幾乎完全沒有浪費任何能量,完全沒有多餘的動作,正常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人光是走路的動作,就會浪費多餘的能量。只是踩到一顆小石子,都會對運動能量的消耗產生影響。
更別說在應付兩個大男人的情況下,要維持接近於零的能源耗損量,根本是不可能的。既然不知道對方會做出什麼行動,就得要臨機應變。任何意料之外的行動,都會增加能量的耗損。所以才更是奇怪。
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少女完美地預測出光城與亞門兩個人的行動,而且還以誤差控制在百分之一秒以下的精確度,預測揮劍與揮拳的時機。
那就更不可能了。風間搖了搖他那只在概念上存在的頭部。
另一名少女也讓他掛心。風間馬上查出他的身份——阪上斗真,十七歲,只不過是個來球體實驗室打工的學生,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擁有直接連上混沌領域的安全權限。儘管立刻刪除了他的權限,但還是讓人掛心。他到底是回來這裡做什麼的?
風間也對其他職員做了總清查,發現其中只有一個人具備了侵蝕混沌領域的安全等級。就是橫田健一,系統工程師。雖然職位只升到主任,但看看他留下的工作資料,就可以知道他非常有能力。他原本的安全等級也是0,從他的地位來考量,肯定是破格的好條件。那是種在現場受到眾人肯定,但不被上司理解的典型工匠人物。
這三者之間有沒有關連?而且這名少女到底是什麼人?風間連外部的資料都做了清查,但目前還沒有查到符合的資料。
是否應該立刻限制少女的行動呢?但由於受到剛剛的入侵,讓那一帶的門鎖控制還不能正常動作,得等上十分鍾左右。
風間把少女設定為最需注意的人物,加強監視她的行動。


9


斗真嘔吐了。
他從來沒有看過溶解掉的人類屍體。外觀固然慘不忍睹,但是氣味更是十分難以忍受。相較之下,由宇卻面不改色地觸摸這些血肉模糊的物體,檢查他們的衣服。
「你、你在做什麼?」
「查他們的身份。雖然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但是應該會寫著LC部隊的隊員編號。斗真,你可以去幫我調查一下那邊嗎?你只要喊出號碼就可以了,這邊的屍體我會檢查。」
斗真擦去嘴邊的穢物之後乖乖照做。將屍體的衣服翻起來,告訴由宇號碼。這邊的屍體也是死狀淒慘,多半令人不忍卒睹。只不過,儘管斗真還是個十七歲的高中生,卻從以前就看慣了屍體,因為禍神之血會四處散播死亡。只有一開始那些溶成一團的屍體讓他嘔吐,之後斗真就堅強地一路查到完。
「我查完了。」
「我這邊也好了,一共十一名啊。」
由宇拿起通訊器,按下開關。
「伊達,你聽得見嗎?是我。」
『由宇,是你?久野木怎麼了?其他隊員呢?』
「發生了戰鬥,久野木死了,另外還有十個人陣亡。」
『你自己一個人?你在那裡做什麼?』
「在享受自由。啊,不過我不是一個人,阪上斗真也跟我在一起。」
『阪上?他果然也在裡面啊。他沒事吧?總之把事情經過跟我說清楚。』
「你還是老樣子,躲在外面擺架子命令人啊。算了,我要開始念殉職隊員的身份編號了。」
接著由宇就平淡地一一列出隊員編號,說明事情經過。
「以上就是到目前為止的事情經過,還有已確認范圍內的殉職者編號。」
『辛苦了,那你馬上跟剩下的LC部隊會合,我們要重新擬定作戰計劃。』
「我拒絕。」
『你說什麼?』
「累贅當然是少一點比較好。」
斗真心想:所謂的少,指的應該就是自己吧,附近也沒其他人了。
「對方擁有D、E級遺產,靠LC部隊是應付不了的,叫他們撤退。」
『這不是你來決定的,乖乖聽我的命令。』
「那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也一樣。」
『你可別忘了,離你體內毒素發作的時間,只剩下十三個多小時了。』
「我偶爾會想忘記。」
由宇一關掉通訊器,斗真就迎了上去。
「他說的毒素是怎麼回事?」
「再過十三個小時,注射進我體內的膠囊就會溶解,裡面的毒素會殺了我。」
「伊達先生做出這種事?」
「嗯,而且還是他親手幫我注射的。」
「怎麼這麼過分!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會嗎?我倒覺得如果要馴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反咬自己一口的瘋狗,利用這種手法應該還算不錯吧。」
「怎麼說得好像不關你的事情似的……」
「在這裡發神經也沒意義。先別說這個,我們該離開這裡了。LAFI一號機的能力也差不多該恢復了。真是的,對上那個人實在是很麻煩。」
斗真倒吸一口氣,發出沙啞的聲音:
「你知道犯人的身份?」
「主嫌我大概猜想得到,等我心情好再跟你說明。不管對手是誰都一樣,我要做的就是達成我的目的。」
「你的目的是什麼?」
由宇流露出有點為難的表情歪了歪頭。
「這是秘密。」
接著又很惡作劇地笑了笑。
她的眼神之中,並沒有一直到剛剛都還存在的陰暗色彩,讓斗真鬆了口氣。


由宇挑了幾樣東西後,就走上通往植物區的通道。她的腳步落落大方,怎麼看都不像身在敵境的走法。
斗真也抱著幾樣東西並肩走在她旁邊。像這樣並肩走著,就更加突顯出她嬌小的體格。雖然說個子小,但她的身體曲線就像是等比例縮小的模特兒身材,只有絕妙一辭可以形容。
「你真的不用穿防護服嗎?還是穿一下比較好吧?」
「之前我也說過,穿了會讓動作變得遲鈍,還會妨礙我判斷空氣的流動。不過我想你倒是穿上會比較好。」
就算她不說,斗真也是這麼打算。有這種雙輕又強韌的防護服,心裡會覺得踏實得多,而且也不會妨礙到動作。不過就算增加的重量一樣,考慮到裝備跟體重的比例,對她來說或許真的會造成妨礙。
「呃,峰島小姐,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我討厭這個姓,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由宇很不高興地說道。
「啊,那,呃,由宇小姐?」
「叫我由宇就好。」
「呃、呃~那由宇,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只要是我答得出來的問題。」
斗真有點不好意思地叫了她的名字,由宇顯得很高興地點點頭。
「我是想問你剛才的戰法。」
「嗯。」
「要怎麼樣才能做出那種動作?」
「這簡單,只要以公克為單位來管理身體各部位的肌肉,即時計算物理法則就行了。」
「……這一點都不簡單好不好,而且你好像連敵人的行動也都先看出來了耶。」
由宇微微瞇起眼睛。
「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這點倒是挺耐人尋味的。」
「因為我覺得你所有的動作,好像都只是在執行事先決定好的行動而已。」
「你的洞察力相當敏銳,我該改變一下對你的看法了。」
「你、你本來是怎麼看我的啊?」
「你為什麼問得出這麼自虐的問題?看起來又不像有什麼特殊的性嗜好。」
意思就是說這問題最好別問吧?他決定換個問題,更正,是拉回原來的軌道。在地下遇見她的時候就算發問,她也是理都不理。不知道是她喜怒反覆無常,還是碰巧心情好,現在她對斗真的問題都肯乖乖回答。不趁現在把想問的給問清楚,可就太吃虧了。
「那,請問,這意思是說你連對手的行動都全部預測到了吧?」
「從肌肉的多寡、骨骼,到身體動作的特徵與極限,這些條件會將一個人在戰斗中采取的行動限制在一定的范圍內。再加上透過五感取得的資訊來考量,要預測對方的思考並不困難。」
「這麼說來,我的行動你也可以看出來?」
「嗯?你希望我看嗎?」
「你還沒看過嗎?」
「那當然。只要有在進行觀察行為,對方至少都會發現自己有不舒服的感覺。這是一種對隱私權的侵害,我可不是那麼沒有道德觀念的人。」
斗真雖然對由宇的道德觀念到底定義到什麼程度,不禁產生了一些疑問,但他至少沒有笨到問出口來。
「可是剛才你看了我以後,就說了一些基因層級還是骨骼什麼的話,那些可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狀況。」
「那只是看看前院而已,不構成問題。」
「我現在很清楚道德這句話的份量了。」
「是嗎?能得到你的理解真是再好不過了。」
由宇滿意地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極具魅力的笑容。諷刺她根本沒用。當然她也可能是故意裝作聽不懂就是了。
「那可以換我問了嗎?」
「啊,可以啊,你儘管問。」
「你為什麼跑進球體實驗室裡面來?無謀也該有個限度吧。」
「啊,這是因為……那個……」
「是為了不可告人的原因?不敢讓別人知道?」
「不,不是這樣,真的不是。是因為我答應過某人。」
斗真隔著口袋,摸了摸裡面的禮物。
「我有東西要當面交給一個人。我在這裡打工的時候,有個人在各方面都很照顧我,就是他拜託我的,雖然他已經死了。」
「是那個叫橫田健一的男性拜託你的嗎?」
由宇記得這個名字,讓斗真覺得非常欣慰,也讓他消沉的心情多少開朗了些。
「嗯,他是個好人。」
「可是這個承諾不能等事件解決後,再去達成嗎?」
「這是生日禮物,今天是橫田先生女兒的生日。要是最後的生日禮物還沒能在當天收到,那不是太可悲了嗎?而且我還得把橫田先生過世的消息告訴他的家屬才行。」
「你一定是那種連不必承擔的苦差事,也受自己扛起來的類型吧。」
「常有人這麼說。」
腦中浮現了妹妹麻耶的面孔。
「這不是壞事,因為這就表示你活得非常誠懇。可是你之所以會來這裡,真的是只為了這個理由嗎?」
由宇用試探的眼神看了斗真一眼。
斗真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腦中浮現了由宇被鐐銬銬住,被人強行逼真的模樣。
「因為我一直很擔心……」
「你擔心什麼?」
「還會有什麼,就是……」
「嗯?」
「就是……這個,因為由宇是個女生嘛。」
斗真好不容易把這句話擠出喉嚨,由宇倒是誇張得點了點頭。
「嗯,那當然。我想看了我的身體,會判斷我是男性的人應該很少。」
「不對……我不是這個意思。」
由宇的表情突然變得很不安。
「有什麼不對……啊,難道是我的身體有什麼缺點?以女性來說會顯得很奇怪是嗎?怪到光用看的會看不出我是女性?」
不知道她是想到哪裡去了,不斷觸摸著自己的臉。
「果然是臉嗎?是我的長相很奇怪嗎?幾乎每個人每次看到我的臉時都會目瞪口呆,我是想說這樣在戰斗中可以發揮戰術效果,所以一直不去在意。我、我的臉果然很奇怪嗎?」
「不是啦,就跟你說不是這樣了。」
斗真猛搖手,只覺得全身無力。
「不要騙我,告訴我真話,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什麼心理準備?
「就說不用擔心了嘛,怎麼看都看得出由宇是女性啦。臉也一樣,嗯,沒錯,就算用相當保留的眼光去看,我想還是會覺得你非常女性化。」
「你話為什麼說得這麼不乾脆?」
「真是的,你為什麼還搞不懂!?」
「搞不懂的人是你。我在生物學上屬於女性,跟你說的不能丟下不管,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連嗎?這個問題一直沒有解決。」
——這哪裡叫做擅長看穿別人的心思?
斗真原本還覺得很受不了她,但腦中卻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其中的理由所在,讓他的心情跌到谷底。
由宇擅長看穿人心。對於惡意、殺意、不安、恐怖、不快,也就是各種負面的情感,想必她都能漂亮地預測無誤吧,就戰斗而言,能看出這些就夠了。
然而對於他人擔心自己,或是關心自己之類的好意,她就看不出來——不,是根本不懂。一定是因為由宇幾乎沒有遇到別人對自己產生這類感情的經驗。
多年來,她在地下牢房中受人畏懼、被人抱持敵意、受人利用。想到這裡就讓斗真覺得非常難過。
由宇突然發出了不愉快的聲音:
「看來你在惹毛別人這方面倒是個專家啊。」
「咦?咦?」
「我為什麼就非得承受你這種憐憫的視線不可?實在讓人很不愉快。」
斗真可沒想到自己又得煩惱該找什麼借口才好。不過這樣的時間倒是很快就過去了。
「恢復速度比我所想的還快啊。」
由宇邊走邊看著周圍。她的聲音顯得很僵硬,聽得出她的緊張感一下子變得非常高。
「你是說什麼很快?」
「我是說讓LAFI一號機恢復控制的速度很快,看來最壞的預測會中獎。用跑的,這樣下去會被關住。」
斗真還搞不清楚狀況,就跟由宇一起跑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走廊的門為了阻擋他們而開始慢慢關上。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2:09
I - 第三章 實力差距


1

巨大的風扇吹亂了吉田淳一的頭髮。在LC部隊中主要負責後方支援任務的他,在逃離兩個怪物般的強敵時,不小心跟隊友走散而落單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敵境單獨行動,但心情卻冷靜得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看來他是來到了設置空調設施的地方。這是個放得時宜兩三棟住家的廣大空間,左右兩邊的牆上各設置了五座直徑長達七、八公尺的風扇。風扇的聲音非常吵,吵得一般人大概會連自己的腳步聲都聽不出來。沒有東西在動,真要說有什麼在動,就是左右兩邊合計十台的風扇,以及從風扇轉動的葉片之間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吉田充分提高警覺,小心前進,緊張得舔了好幾次嘴唇。
跟其他成員比起來,吉田的裝備非常中規中矩。雖然他有穿上保護身體的LC部隊制特殊防護服,但不管是兩手上拿的MP5衝鋒鎗,還是腰間的SIG P230手槍,都是跟一般霹靂小組或警察沒什麼兩樣的制式裝備。唯一比較有特色的,就是遮住他左眼的護目鏡。
吉田背後的景象微微扭曲了一下。看似因高溫空氣折射而成的扭曲現象,構成了疑似人體的形狀。這個扭曲的部分緩緩欺近吉田背後,而吉田看起來並沒有發現。
就在扭曲現象打算攻擊吉田的時候,一直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的吉田突然轉過身來,舉起手中的衝鋒鎗。
槍管噴出的火苗閃光與槍聲,在陰暗的空間內迴盪了好一陣子。
「啐!」
知道沒有打中敵人,吉田憤恨地發出乍舌聲,小心地警戒著週遭。然而在整個空調設施裡,除了吉田以外卻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是光學迷彩?沒想到已經進入實力階段了,害我嚇了一跳。」
他朝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裡大喊。
「你直覺挺准的嘛,看來不會無聊了。」
有個女性的聲音回答了他,那聲音非常誘人。雖然看不見長相,不過她的外表肯定有著配得上聲音的魅力。吉田小心警戒對手的一舉一動。
空間微微一晃,吉田反射性地舉起MP5連發。宮根琉璃子的女性輪廓立刻躲到掩蔽物後,讓她背後的風扇上綻開了著彈的煙火。
「品質不怎麼好啊,一有動作就看得清清楚楚。」
「那可不一定。」
有著琉璃子輪廓的晃動空間影像,從掩蔽物後方站了出來,她移動的腳步就像跳舞似的輕盈。或許她的武器只有一把小刀吧,只見她以指尖不斷轉動刀子。她的輪廓慢慢淡去,最後完全消失。
「喂、喂!」
吉田看了看四周,慌張地用槍指來指去。看來就像是因為對方完全消失而慌了手腳。
——不好意思啊,大姐,對你來說我正是最難纏的對手,因為那個叫阪上還是什麼來著的小鬼,已經把你的事情告訴過我們了。
其實他正在心中竊笑。雖然看不到對方,但琉璃子的位置已經完全在他掌握之中,這秘密就隱藏在遮住吉田左眼的護目鏡上。
偵測超音波的反射,將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狀況資訊壓縮之後,顯示在左眼的護目鏡上。就連現在琉璃子慢慢繞向吉田背後的模樣,也全都看在他的眼裡。
在這款萬用偵測鏡之下,任何事物都將無所遁形。就算以光學迷彩的方式在視覺上隱形,仍然能以採用超音波偵測技術的音波偵測器,以及偵測熱源的熱顯像掃瞄器,確實掌握敵人所在的位置。
還不只是這樣,吉田的聽力異常的好。其實在他使用護目鏡的偵測器確認之前,就已經發現這裡有個隱形的人物存在。在這麼吵的空調設施之中,他的耳朵仍然捕捉到了敵人細微的腳步聲與呼吸聲。
吉田蹲低姿勢,假裝一副四處轉頭尋找隱形敵人的模樣。琉璃子所發出的細微聲響,正從後方十公尺處慢慢逼近。
——剩下就看時機的拿捏了,現在是這邊有優勢。
「看來你有萬用偵測鏡可以用嘛,不過靠那種玩意能贏得了我嗎?」
隔著護目鏡看到女性嫣然微笑的表情,讓吉田的自信頓時凍結。對方知道自己的王牌,為什麼仍然這麼有把握?
「那我的這玩意,大概就該叫做萬象迷彩吧。」
琉璃子仿佛是向他挑釁般,故意踩出腳步聲,在吉田的四周繞著圈子走。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女人的笑聲引得吉田非常不安,他搖搖頭想舉起槍。琉璃子的身形忽然間在護目鏡中變得模糊,最後完全消失。
——是故障了嗎?
用指尖敲了敲護目鏡,顯示的資訊仍然沒有改變。除了琉璃子以外的部分,都有正常地顯示出來。
「怎麼啦?瞧你慌成這樣。」
「可惡!」
吉田立刻切換到熱顯像掃瞄器,護目鏡中便浮現出琉璃子的輪廓。她在吉田的四周繞圈,但距離比剛才近得多了。
「嘻嘻,那這樣呢?」
連熱顯像的紅色輪廓都消失了,只剩下腳步聲與笑聲。
「好了,你要怎麼做呢?看得到我嗎?嘻嘻嘻嘻,啊哈哈哈哈。」
女人的笑聲就像是把音響音量轉小似的慢慢變小。不,不只是說話的聲音,連腳步聲也逐漸變小。
不久,一切跡象完全消失,只有吉田被留在原地。
——該死,她到底在哪裡!
吉田拿起槍胡亂掃射,這次可不像剛剛那樣是在假裝,而是真的快要陷入恐慌狀態。子彈很快就打完了。
「可惡!可惡!」
他正要換彈匣,就發現有冰冷的物體碰到自己的咽喉。
鮮紅的血在眼前噴灑出來。
雖然他張嘴想發出慘叫,但從張開的口中流洩出來的就只有血糊而已。全身的力氣迅速流失,讓他整個人往前倒在地板上。
琉璃子的腳出現在模糊的視野之中。
「再見了,大傻瓜。」
頭上傳來了笑聲。
萬象迷彩就是萬象迷彩,迷彩功能不限於光學面,還能騙過聲音與熱量等各種偵測手段。
吉田這才終於瞭解琉璃子話中的含意,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2

當他們以接近滑壘的姿勢跑出通道出口的同時,閘門也在背後關了起來。
「哈——哈——哈——這、這算不算千鈞一髮?」
斗真看著關上的閘門,嚇出一身冷汗,當場在地上躺成一個大字型,不斷急促地喘著大氣。發熱的身體躺在冰冷的泥土上,感覺非常涼爽,讓他沉浸在這個綠意盎然的植物區裡特有的小小幸福之中。
「本來這點運動量我應該是不當回事的耶,真怪。」
「的確,你雖然看起來很軟弱,身體卻鍛煉得意外強健。之所以會消耗多餘的體力,原因是出在精神過度緊張。等習慣這個狀況以後,應該就以有發揮原來的實力了吧。」
「由宇你……看來是沒問題啊,你應該也不至於會習慣這種狀況吧?」
「我是特例。」
說得還真乾脆。
「把你的背包給我,我想看看裡面放了什麼。」
斗真剛把背上的背包遞過去,由宇就毫不客氣地把裡面的東西全倒了出來。她將裡面的東西一一仔細檢查之後,又放回背包裡面。
「綱索、十支發煙筒……沒什麼好東西啊。還有小刀和一把槍。斗真,你會開槍嗎?」
「模型槍我是有開過。」
「呼……連口糧都有啊,這個就放在這裡吧。」
斗真看著被她隨手丟掉的口糧,說了一句:
「在球體實驗室亂丟垃圾的罰則裡,食物的嚴重程度可是僅次於香煙的啊。還有你剛剛歎氣是什麼意思?」
「你最好別追問得太深入。嗯?這是你私人的東西嗎?」
由宇遞過來的是有著真目家家紋的信封,是麻耶為他整理出來的有用情報。之前發生了太多事,到現在都還沒有看過。
大概是有考慮到這是要給斗真看的文件吧,內容寫得簡潔而適切。例如在球體實驗室方面,就有寫上斗真不足的知識。還不只這樣,從ADEM與LC部隊的實際情形,到各個隊員的能力與個性,都全部網羅在內,整理得非常簡明易懂。
——謝謝你,麻耶,這真的幫了我大忙。
這時斗真感覺到一道刺人的視線,抬起頭來一看,就跟眼神冰冷的由宇四目相對。
「怎、怎麼了?」
「沒什麼。」
她的視線可一點都不像是沒什麼。
「啊,這個上面寫了很多有用的情報,你要看看嗎?」
「我不打算看真目家的情報。」
原本還以為是真目家單方面討厭峰島勇次郎,原來是彼此彼此啊。他終於瞭解到由宇那刺人的視線是什麼意思了。
由宇表情平淡地敲著鍵盤,那是打開正門的時候也有用到的LAFI三號機。斗真沒有事情可做,只能在一旁發呆似的看著。
在螢幕的角落有些像是灰塵的點簇擁著動來動去,引起了他的注意。
「由宇,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完他用手一指,點的集合體立刻在畫面上四散開來,然而很快又在離方才位置很遠的地方集合起來,又開始像剛剛那樣動來動去。這會是一種螢幕保護程式嗎?是的話動作未免有點怪。他想再度把手指湊過去,但卻被由宇罵了一句:
「不可以,它很膽小。」
「膽小?」
「這是活的。」
「是AI?」
「在本質上跟AI不一樣,因為不是人為製造出來的。如果LAFI系列的電腦是擁有無限可能性的小宇宙,那這玩意就是偶然在裡面產生的產物。」
「偶然的產物?」
「有一天,LAFI三號機裡的不確定因素結束起來,形成了一種意志。就跟三十億年前在地球上誕生的原始生物一樣。」
「我是聽不太懂,不過這應該是很不得了的事情吧?」
「這是我的寵物,畢竟在地下不能養貓養狗,很可愛吧?」
可愛?在地下住久了,審美觀念就會跟一般人產生偏差嗎?眼下斗真還是先笑了笑,把答案敷衍過去。
「剛剛你說的最糟的預測是怎麼回事?」
「入侵LAFI的嫌犯,應該是個名叫風間遼的男性。」
「你認識?」
「嚦,勇次郎原本都不會讓助手跟在身邊,只有風間例外。他是在LAFI的開發漸入佳境時突然出現,就這樣成了勇次郎的助手。他對LAFI的運用熟練得令人害怕,如果對手是他,應付起來可就棘手了。」
「有那麼厲害?我倒覺得由宇也很高竿耶?」
「對於我很高竿這點我是完全不想否認,不過風間擁有兩項很強大的優勢:第一是他坐鎮在LAFI一號機所在的中央球體區,掌握了LAFI一號機的全權,說是事實上已經支配了整個球體實驗室也不為過。相對的,我手上就只有這台筆記型的LAFI三號機,儘管設計理念相同,但終究比較小型,性能上有著很大的差異。」
「是、是這樣啊?可是正門的鎖不就被你破解了嗎?」
「那是因為球體實驗室的LAFI一號機跟ADEM的LAFI二號機正在全力互鬥,我才能趁虛而入,直接從正面對抗是沒有勝算的。他另外還有一個優勢,而且這點才是最棘手的,那就是峰島勇次郎親手曾經提供一項特殊能力給風間。」
「特殊能力?是遺產的能力?」
「嗯,電子融合能力(Electron Fusion)。將精神結構無限數位化,把思考跟電腦連結。」
「你肯用日語說明的話,我會很感謝就是了……」
由宇很乾脆地無視斗真的要求,繼續說明下去:
「如果純粹是比性能,優勢應該是在ADEM的LAFI二號機這邊,然而各式人員的性能差異卻可以顛覆這個優勢。不,以這個情形來說,應該說是介面的差異才對。只能用鍵盤操作,跟可以直接把自己的思考反應到電腦上,這兩者的差異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斗真有了模糊的概念。明明聊著這麼艱澀的話題,由宇的手卻絲毫沒有停頓,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由宇又接著說明下去:
「總而言之,風間是實實在在能以接近五感的感覺去瞭解電子資訊,就像用眼睛看、用耳朵聽、控制自己的手腳一樣,他能夠非常直接地感覺,並操控電子世界裡的所有資訊。這樣比喻不知道你會不會比較容易瞭解:比方說我們是透過遙控器來控制機器人,他則自己就是機器人,他的優勢就是這麼大。」
「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啊?我完全沒辦法想像。」
對於斗真坦率的感想,由宇也只是歪了歪頭。
「誰知道呢,我也沒辦法想像,一定是個完全沒辦法理解的世界吧。就是因為能理解這樣的世界,所以才叫做遺產。要是沒有遺產能力的人硬要使用電子融合設備,就會因為世界太過異樣而發瘋。」
「為什麼有辦法做到這種事?」
「是什麼原因讓峰島勇次郎惡名昭彰?」
斗真的腦海裡浮現出許多理由,他從其中挑出了一個他認為最符合此時情境的答案:
「人體實驗。記得是說可以對人類的進化做出怎樣的貢獻……」
「沒錯。說得精確點,是得要跟LAFI系列的電腦搭配,才能發揮這項遺產的能力,否則他就只是個優秀的電腦駭客而已。」
「為什麼非LAFI不可?」
「理由有兩個。第一是因為風間遼的電子融合能力,就是在LAFI的基礎上設計出來的。另一個則是在這個世界上除了LAFI系列之外,沒有任何電腦可以完全容納人類的大腦。」
斗真指了指筆記型電腦,問說這台是不是也行,由宇則回答勉強可以。
「果然很怪。」
盯著螢幕看的由宇露出了嚴峻的表情。
「怎麼了?又發生什麼問題了嗎?」
「風間適應LAFI一號機的速度,比我計算的速度還快。」
由宇的表情變得更加嚴峻了。
「適應?」
「假設把你的大腦……嗯,就假設是移植到旅鼠身上吧。你能自由控制旅鼠的身體嗎?」
儘管內心懷疑為什麼是旅鼠,但斗真還是絞盡腦汁去想像事情會變成怎麼樣。
「誰知道呢?我想大概得用四隻腳走路,還有得想辦法找吃的東西,而且我根本不知道旅鼠吃什麼。另外也要找地方住,這些大概都會挺傷腦筋的吧。」
「正是如此,你必須學習旅鼠的習性。你沒有理解旅鼠的本能所具備的含意,所以沒辦法像一隻旅鼠那樣行動。想必你一定會想用兩隻腳走路,而且也一定會失敗吧。還有剛開始你也不會理解旅鼠那種突然間會想自殺的感受,一定會煩惱很久。」
「不,這我倒不想理解。」
「風間也是一樣的,你只要想成把大腦移植到電腦裡面就好了。」
「可是電腦也算是一種腦吧?把腦移植到腦裡面,不是很奇怪嗎?」
「你也真挑剔。那就說是把意識移植到電腦之中,這樣總沒問題了吧?」
由宇得意地挺起胸膛來。
「就連換成旅鼠,人都會變得不知所措,更別說是換成電腦了。根本不知道會產生多大的差異。光是感覺的差異,就夠讓一般人發瘋了。」
「就是因為辦得到這種事,才夠格叫做遺產?」
「沒錯。可是就算是風間,要讓意識配合電腦,也得花上不少時間。我在計算他需要的適應時間時,還預留了一定程度的緩衝,但他卻更快。這樣太快了,不正常。」
由宇說完這句話就保持沉默,接下來的好一陣子,都只聽得見鍵盤的聲音。


3

「可惡可惡可惡,該死!」
光城猛力捶著身邊的地板跟牆壁洩憤。
「亞門,你幹嘛撤退!再多打一下我就可以殺了她耶!」
亞門緩緩搖了搖頭。
「喂喂喂!你以為我做不到?一定是這樣對吧?喂!是不是這樣!」
「嗯,你辦不到。」
一個不屬於亞門的聲音回答他,然而這裡除了光城跟亞門之外,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是琉璃子?別躲了,讓我看看你的好身材嘛。」
琉璃子那毫不掩飾嫌惡感的身影,出現在離他們兩人有些距離的地方。
「喲,琉璃子,你應該很清楚我的實力吧?剛剛會那樣一定是有哪裡出了錯,你說對不對?」
他笑嘻嘻地接近琉璃子身邊,但琉璃子卻巧妙地避了開來。
「嗯,我很清楚,所以我才說你辦不到。」
「你說什麼?」
「你太依賴藥物,身體已經快撐不下去了。禁斷症狀的發作間隔不也越來越短了嗎?」
琉璃子看著光城手上的藥盒,一瞬間流露出悲傷的表情,但馬上又嗤之以鼻。
「臭娘兒們!」
她搶在光城逼近之前用光學迷彩隱身,成了只有聲音的存在。
「我要先回風間先生那兒一趟。亞門,你去調整大腦代理裝置。光城,你去獵殺剩下的LC部隊。」
「把那個女人交給我解決!」
「那個女人逃進植物區了,你應該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吧?」
聽了這句話,光城的表情轉為死心。
「等下次遇到,她早就變成乾屍了。」
最後將這嫣然的笑聲也消除後,琉璃子的蹤跡便完全消失了。


4

由宇在一旁敲打著鍵盤,斗真則想盡量儲備體力,躺著仰望天花板。
「啊!」
一叢黑影從天花板中央散了開來,這對斗真來說早已是十分熟悉的光景。這些是負責照顧植物區中各種植物的昆蟲型機器人,通稱蜜蜂。
「那是什麼?」
由宇發現天花板的異變,瞇起了眼睛注視。
「那個啊?那是蜜蜂,植物區裡負責管理草木的工作機器人,不用提防它們啦。」
「笨蛋,怎麼可以不提防!」
話都還沒說完,由宇就拉著斗真的手猛力快跑。
「咦?咦?為什麼?」
「你自己看!」
平常都會分散到整個植物區的蜜蜂群,現在卻像一團黑雲似的,朝著斗真他們飛來。
「哇!情形好像不太妙。」
「程式已經改寫成會攻擊我們,被抓到就完了。」
「搞、搞不好只是威嚇,就算被攻擊也是無害啊。」
「你還真是樂天到讓人受不了,從某種角度來說甚至值得贊賞。這些蜜蜂不是有採集樹液的功能嗎?要是目標改成人體,被它們吸血怎麼辦?」
「可是能吸的血量也只跟蚊子差不多吧?」
「就算只跟蚊子差不多,被十萬隻吸過也是會吸乾的,好了,快跑!」
大量的翅膀振動聲從背後接近。
「跑到那邊的管理室去!」
兩個人幾乎用飛撲的姿勢衝進房間後,立刻一腳踹過去把門關上。下一瞬間,就聽到像是颱風雨聲似的聲音,敲打著門跟玻璃窗。
「哇……」
往玻璃窗外一看,斗真忍不住發出驚歎。太過密集的蜂群形成了一片黑霧,要是被這麼多蜜蜂攻擊,的確是會不堪一擊啊。
由宇用手指粗暴地抓住附在斗真脖子上的一隻蜜蜂。
「好痛!」
由宇也不管斗真在一旁喊痛,仔細觀察在她手指間掙扎的蜜蜂有何舉動。圓形的身體四邊菜有四片翅膀,中央則有採集用的極小針管。這只蜜蜂大概地吸到了斗真的血吧,針呈現紅色,形狀非常單純。除了四片翅膀以及尖針以外,它不僅不像蜜蜂,甚至不像任何一種昆蟲。
「嗯——」
由宇觀察蜜蜂的時候,斗真在房間裡跑來跑去,想要看看有沒有窗戶沒關上,或是有沒有地方會讓蜜蜂跑進來,結果他反悔了。
「啊……」
由宇從後方探頭過去,往僵住的斗真所看的地方看了一眼,接著便皺了皺眉頭。
「要是剛剛繼續悠哉下去,我們現在也變成這樣了。」
那兒躺了一具屍體,而且死狀很淒慘。屍體上的每一寸皮膚都開了小孔,一點血色也沒。看來是跟斗真他們一樣逃進這裡,保量來不及把門關上。既然不是LC部隊的隊員,也就表示死者是球體實驗室裡的人,不過斗真並不認識,畢竟他並不是認識所有人。
由宇從屍體旁邊走開,回過頭去觀察蜜蜂。蜜蜂被她用手指彈得老遠,但馬上又朝由宇飛了過來。由宇又靈巧地用指尖捉住蜜蜂,就這樣反覆好幾次同樣的過程。
「行動模式很簡單,也沒有多高度的人類辨識能力。是偵測體溫嗎……不,如果是根據溫度來辨識目標,這個設施裡應該有很多溫度接近人體的東西。」
斗真往窗外看了一眼,就覺得頭昏眼花。外面是一片黑壓壓的蜂群。
「啊,搞不好是……」
由宇似乎想到了什麼,用手指把蜜蜂彈出去。蜜蜂四處遊蕩了一陣子,但後來不知道是為什麼,竟然沒理會離它比較近的由宇,而是朝斗真飛去。
「好痛!」
斗真就像被蟲子叮到似的,用手掌往自己的臉上拍過去。
「啊啊!這是寶貴的樣本,不要弄壞。」
「你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啊……」
斗真看了看手上被拍扁的蜜蜂,又「哇」地驚叫一聲。大概是採集用的容器破掉了吧,血液漏了出來。血液的量不多,但顯然遠比蚊子吸得血量多。一想到一隻蜜蜂就能吸走這麼多血,心裡實在是不太舒服。光是想到要是被幾千隻蜜蜂吸過,就會跟躺在那兒的屍體一樣,斗真便不禁有股反胃的感覺。
或許只有容器被拍壞吧,蜜蜂又飛了起來。由宇又將蜜蜂抓住,反覆進行同樣的作業。
合計十次的嘗試下,每一次蜜蜂都是往斗真的方向飛去,但是以距離來說,卻是由宇離蜜蜂比較近。
「為、為什麼每次都往我這邊飛來?」
每次蜜蜂一靠近,他就猛揮手驅趕。像由宇這樣用指尖抓住的把戲,斗真可沒辦法做到。
「你很遲鈍耶。」
每次都用手指巧妙抓住蜜蜂的由宇,對他投以憐憫的視線,讓斗真很想抗議。這種事哪有人能做到,做得到才奇怪啊。要說有誰做得到,大概也只有能用筷子夾住蒼蠅的宮本武藏吧。
正當斗真準備嚴正聲明自己的主張,蜜蜂又飛了過來準備吸他的血。
「到底是為什麼都往我這邊飛來啊!」
「那是因為你散發著會吸引這玩意的東西。」
「吸引它的東西?」
「我大概明白了。要讓蜜蜂失效是很簡單,可是只有這樣就太沒意思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血來潮的回答時間已經結束了,由宇無視於斗真的問題,用食指按在嘴上開始思索。這大概是她的習慣吧。看著她漂亮的側臉,怎麼看都不覺得這小姑娘會擁有足以改變世界的知識。
「既然都是要做,我希望能把球體實驗室的各種偵測器也一併癱瘓掉。要是連之後的行動也得繼續受到束縛,實在是很沒意思。」
「各種偵測器?」
「為了監控大氣成分與人類活動,球體實驗室裡設有無數的偵測器,風間可以把這些偵測器運用自如,就像是自己的知覺器官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這些偵測器對那個叫風間的人來說,就像是眼睛、耳朵或舌頭之類的?」
「這比喻很不錯,不過裡面可不包括舌頭。」
想到這裡,斗真心生一計。
「放火怎麼樣?一旦造成火災,偵測器應該會被擾亂吧?」
「馬上就會被滅掉,駁回。」
兩三下就被駁回了。
「而且既然要擾亂偵測器,就要一次擾亂整個球體實驗室才好,我們總不能跑遍每個地方來放火吧,還是說你有自焚傾向?」
「才沒有……不過只燒個一半應該可以吧?」
他還繼續執著於自己的點子,但被由宇瞪了一眼,只好乖乖放棄。
「斗真,在不走出去的范圍內,有什麼醫療或工廠類的設施嗎?」
「嗯,要醫療設施的話,裡面倒是有個設備很完善的地方。」
「那邊有乾冰的話就全部拿來,還有最好能有可以起火或散發煙霧的東西……」
「果然還是要放火嘛!」
「只要能讓防火災用偵測器反應到就行,不用真的引起火災。」
「啊,是這樣啊?如果要發煙筒,記得ADEM的標准裝備裡就有一些。」
「我知道,再來就是得想辦法製造一點空檔……」
「空檔?什麼空檔?」
「我想暫時把風間的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去。」
「像打開正門的時候那樣?」
「對,如果能找得到LAFI那樣的電腦來入侵就好了。可是ADEM的LAFI二號機已經不能用了,得想想其他辦法……」
由宇陷入沉思,斗真也跟著想了一會兒,然後就想到了一件事。
「等一下,搞不好有個方法行得通。」
說完斗真就拿出了真目麻耶交給他的通訊機。

「要我求真目家幫忙?」
由宇擺出打從心底厭惡的表情。
「不對,這不是求他們幫忙。而且求他們的人是我,不是由宇。」
「我知道了,現在也沒時間挑剔了。」
由宇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了。
「那我要接通了。」
斗真拿出麻耶交給他的通訊機,打開開關。根本不需要等待,麻耶的聲音立刻就從通訊機中傳來:
『是哥哥嗎?我靜候多時了。哥哥一直不跟我聯絡,害我好擔心。』
緊張的聲音中帶著幾分鬆了口氣的感覺。想到讓妹妹這麼擔心,斗真就覺得有點心痛。但由宇看來卻有著完全不一樣的感想。只見她嘴上浮現出難以言喻的笑容,如果一定要以文字形容,大概就像是玩弄似老鼠的貓吧。
「對不起,麻耶,對不……啊!」
斗真還沒回答,由宇就一把搶走通訊機,開始用極為囂張的語調說話:
「不好意思,有事要找你的不是你哥哥,是我。」
『你是誰?』
麻耶的聲音明顯地變得僵硬。
「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光是聽到我的名字,你大概就會很不愉快。」
『我已經很不愉快了,你到底是誰?再不回答我就要關掉通訊了。』
「啊,等一下,麻耶!」
「你聽,你哥哥也這麼說。」
斗真想要搶回通訊機,卻被由宇輕巧地避開。
「算了,沒辦法,我就報上姓名吧,做好變得不愉快的心理準備了嗎?」
『早就完全準備好了。來,請說吧。』
「峰島由宇。」
麻耶過了好一會兒才答出話來:
『……你說什麼?請問,可以再說一次嗎?』
妹妹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聲音,卻充滿了斗真前所未見的動搖。
「就說我是峰島由宇了啊。如果還需要加上註釋,那就是真目家最討厭的人——峰島勇次郎的獨生女。」
『怎、怎麼會,怎麼可能!那個人的女兒應該被監禁在地下才對啊!』
「ADEM的隱蔽工作是漏斗嗎?我的存在已經洩漏出去了。」
『哥、哥哥,這個女人剛剛說的話是真的嗎?』
明明沒做任何壞事,斗真卻縮起了肩膀,沒出息地答了一聲:「是真的。」
『……怎麼會這樣。』
腦海中浮現了麻耶頭痛的模樣。對不起了,麻耶,看來我沒辦法遵守約定,就算解決球體實驗室的事件之後也沒辦法去找你了,誰叫你那麼可怕。
『哥哥,回頭可要請你好好跟我說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我會盡力。」
斗真怨恨地看著由宇,想不透她的表情為什麼會顯得這麼高興。就像真目家討厭峰島一樣,峰島大概也把真目家視為眼中釘吧。如果真是這樣,還真希望她們不要把自己也扯進去。斗真對於自己身上流著真目家的血這回事,顯然沒有多少自覺。
「不過真虧你能知道我的存在。出入那裡的人都毫不例外地經過大腦保密處置,出去之後應該沒辦法講出來才對。」
「什麼叫做大腦保密處置?」
「說得簡單點就是封口啦,你沒有被寫上大腦皮質編號嗎?」
由宇拍了拍自己的太陽穴一帶,表現出一副受到撞擊的模樣。斗真想起了坐上ADEM的電梯進入地下之前的事情,這才知道原來那個處置還有著防止洩露密的功用,不由得用手摸了摸當時受到撞擊的太陽穴一帶。
「這是會讓人把裡面的事情忘記?」
「不,是想說也說不出口。嚴格說來比較接近意識操作,而不是忘記操作。只要是面對我或ADEM的人,就可以正常地交談。」
斗真打從心底覺得放心,大大地喘了口氣。接著他就發現在不知不覺間,跟由宇之間發生過的事情,已經漸漸成為自己腦中極為重要的記憶。光是想到這些記憶可能會被人強制消除,就覺得毛骨悚然,他絕對不希望這樣。
「這個處置也有例外。就算對方不是ADEM的人,但只要那個人正在跟ADEM的人談論機密事項,大腦保密措施就會解除。就像你妹妹這樣。」
斗真總算明白為什麼伊達會把自己帶進最重要機密設施了。
『那,一直窩在地底下的人,找我有什麼事?』
「我想借用True Eye 20000。」
『那是什麼?』
「不用裝蒜了,就是真目家的電腦部門正在開發的超級電腦。應該幾乎已經完成了,我想借用這部超級電腦的力量。」
『看來情報徹底外洩了啊,我得全面改善保全制度才行了。』
「彼此彼此,我的存在還不是被你知道了。」
『這可是真目家的本行,跟情報洩漏給關在地下的小丫頭知道可不能相提並論。』
「總比代代都以喜歡偷窺而知名的家系要好。」
『想知道真相,就去敲真目家的門——連這句話都不知道,真不愧是足不出戶的地洞女,根本不明事理。』
「原來只要話說得夠漂亮,就算只是愛偷窺,也可以說得滿像一回事的嘛,看來我也可以參考一下。就算是『於地底窺天』吧。」
『哎呀,一般住在井底的應該都是青蛙吧。』
看到她們兩人越吵越凶,斗真趕忙說話打斷:
「停停停!唉唉,你們兩個,都沒時間了還吵。」
「你閉嘴。」
『哥哥,請你不要插話。』
卻被兩個人同時罵了回去,讓他開始認真懷疑自己是不是犯桃花。
『那,你要我用True Eye 20000做什麼?』
「去駭球體實驗室的LAFI電腦,我需要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兩人的談話總算回到正題,讓斗真鬆了口氣。
『用ADEM的LAFI二號機不就行了?』
「你是明知故問吧?二號機已經被LAFI一號機反駭,派不上用場了。」
『所以才來借我們的True Eye 20000?』
「雖然跟LAFI系列比起來只是破銅爛鐵,但是總比其他電腦要強了。還有如果你出面協助,True Eye 20000一定會被廢掉。」
『是你在求我幫忙沒錯吧?我可不覺得這是有求於人的一方該有的態度。』
「有求於人的是你。」
『你說話可真有趣。』
「不然你的哥哥會一去不回。」
『……你這是在威脅我?』
「我只是陣述事實。」
『連家譜上都沒有寫的小妾所生的兒子,跟極有可能左右真目家電腦部門今後命運的最新電腦,你以為我會以哪一邊為優先?』
「這不是由我來決定的。」
『你以為真目家會答應有峰島血緣的人所做的要求?』
「這也不是由我來決定的。」
『……』
斗真的臉上冒出冷汗,這種沉默令他如坐針氈。就在他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就此一去不復返比較好的時候,麻耶終於回答了她:
『我明白了,哥哥就拜託你了。』
「聽話的孩子最乖了。」
『……』
斗真腦海中浮現了麻耶臉部抽搐的表情。
『那,你要我拿True Eye 20000做什麼?』
「先把命名改一改吧,因為是真目家就叫做True Eye,這種品味我可不敢領教。」
麻耶口中迸出一串斗真連聽都沒聽過的叫罵聲,讓由宇嫌吵似的把通訊機從耳邊拿開。

由宇下了幾個指示之後,也不管麻耶還有話想說,就逕自關掉了通訊。原本還想把通訊機還給不知道為什麼臉色發青的斗真,但她的手卻在途中停住,凝視著通訊機,表情逐漸變得險惡。
「嗯——看來你的妹妹可不是個普通的千金小姐。」
「怎麼了?」
「不,沒什麼。看她一副嬌怯怯的模樣,終究不愧是真目家的第二把交椅啊。覺悟做得夠果決,不錯。」
說完就用力把通訊機砸在斗真胸口還給他。
「咳,你的動作就不能淑女一點嗎?」
由宇根本沒理會斗真小小的抗議。
「你停住呼吸可以跑多久?」
「誰知道呢,以前也沒試過。你要我跑多久?可不要說什麼一個小時啊。」
「你可以潛水多久?」
「十分鍾前後吧。」
真目家獨門的鳴神流武術傳統,強迫斗真做了極為嚴格的鍛煉。
「很好。現在我們就要到這個地點去,東西別忘了帶。」
「你好像跩起來了。」
「我們要穿越大群蜜蜂。」
由宇很乾脆地不理他,若無其事地說出不得了的話來。
「要怎麼穿越啊!」
「蜜蜂會對人吐出的二氧化碳有所反應,只要停止呼吸跑就好了!」
門被由宇用力喘了開來,大群蜜蜂立刻像滾雪球似的湧了進來。
——至少給我一點時間做好心理準備嘛。
可是現在又不能開口大喊,斗真只好把抗議吞了回去,停住呼吸,追著由宇的背影,朝大片黑霧中衝了進去。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2:11
(I-3)


5

風間在資訊的大海中睜開了眼睛。他們動了。可是看起來並不像是有經過萬全的準備,是自暴自棄了嗎?
不,蜜蜂的動作很遲鈍。
無數監視器的影像送進了風間意識之中。風間在數以百計的影像之中,挑出有拍到他們兩人的影像,並提高這些影像的重要性。
他們停住呼吸奔跑,這就能夠說明為什麼蜜蜂的動作會變得遲鈍。可是他們能這樣行動到幾時呢?風間決定悠閒地欣賞他們會怎麼死去。
然而這個娛樂卻突然被打擾了,是來自外部的入侵警報。
檢查駭入的途徑後,讓風間覺得難以釋懷。對方是真目家開發中的電腦True Eye 20000。然而真目家有著一項不成文條例,那就是完全不參與任何有關峰島勇次郎的事情。
如果扣掉LAFI系列不論,True Eye的確是全球頂尖的電腦,然而性能卻無法做出這麼富有變化的入侵行動。
一試之下果然沒錯。電腦的性能似乎還是應付不了這麼多變的入侵方式,造成的壓力比不上LAFI二號機。
風間著實地擋住駭客,同時反駭進True Eye之中。太弱了,跟LAFI二號機比起來,實在是脆弱得不像話。
風間輕而易舉地占領了True Eye的九成,現在就連真目家的保全系統,也已經落入風間的掌握之中。
他將視覺連上社長室的監視攝影機,想要知道是誰做出這種事來。連上攝影機的那一瞬間,風間不由得一驚。
有個年輕的女性正看著攝影機,不,是瞪著攝影機,簡直就像看穿了自己在暗中偷窺似的。這會是偶然嗎?風間立刻從對方的容貌去比對身份。
是僅次於真目家總裁的第二號人物,真目麻耶。
『午安,這樣說不知道妥不妥當?如果那個地洞女說的是真話,那麼風間遼,你現在應該正看著我。』
風間更加震驚了。
「你知道這是什麼開關嗎?」
麻耶手上握著一個與她的纖細手指完全不搭調,設計粗獷的遙控開關。
『真是的,那個地洞女知不知道我們在那部電腦的開發上投入了幾億美金啊。』
地洞女?她在說什麼?
『我們難得見面,可是告別的時候卻已經到了。』
麻耶微微一笑,按下了開關。
就在同時,真目家旗下的「真實邊界」公司開發研究所發生了大規模爆炸。日後推定是激進派恐怖分子所為,所幸意外中無人傷亡,損失范圍只及於該公司的最新銳電腦True Eye 20000。
——嘎啊啊啊啊啊!
風間發出不成聲的慘叫。潛入True Eye一部份的心靈,被人強行撕裂而消失。
那就像是一種肉體被撕裂的痛楚。

6

聽完報告的麻耶在椅子上深深坐了下來,接著就開始思考數種對父親辯解的方法。然而就連這個時候,她也始終無意將視線從一個螢幕上移開。這幾個小時來一直看著的螢幕上,顯示著心電圖、血壓、腦波等等人體狀況資料,這些資料是從她交給斗真的通訊機傳來的。這樣要是出了個什麼萬一,才可以馬上知道。這件事她沒告訴斗真。
不過她沒想到兄長竟然會與峰島由宇一起行動。這丫頭令她十分厭惡,但很不甘心的是,愛偷窺這句話還真是說對了。
然而麻耶也沒有跨越最後一道防線。在通訊機傳送回來的資料之中,唯有音訊資料她都刻意關掉不聽。竊聽談話這點讓她有所猶豫,也可以說是讓她害怕。
要想知道禍神之血有沒有失去控制,光看現在顯示的資料就已經夠了。麻耶打開了裝在一個透明盒子裡的開關蓋,假裝按了下去,臉上浮現出自虐的表情。
當那一刻來臨,自己真的按得下去嗎?下得了手殺掉自己的哥哥嗎?
——下得了手。
她想起了一年半前,兄長在牢籠中抱著膝蓋,封閉自己心靈的模樣。恐怕沒有下次了,下次哥哥的心靈真的會崩潰。與其讓哥哥那麼痛苦,那還不如由自己來背負殺害哥哥的罪孽。
麻耶再次下定決心,輕輕關上了開關的蓋子。

7

跑了好久。就快達到極限了。也不知道路線是怎麼走的,斗真他們來到了一個類似細小通道的地方。錯宗復雜的門與十字路,讓他覺得自己兩三下就會迷路。
跟來的蜜蜂是有變少,但是還是到處都看得到蜂群,沒有地方可以躲。
由宇在他身旁面不改色地跑著。明明應該停住了呼吸,但她看起來卻完全不像是這麼回事。儘管跟斗真一樣背著大量乾冰,跑起來卻絲毫不顯得辛苦,讓斗真開始認真地懷疑她會不會是個機器人。
差不多快到憋氣的極限了。斗真揮動手臂想打手勢告訴她這件事,但並沒有成功,換來的只有由宇那像是看到怪人的眼神。
斗真已經兩度超越了自己的極限,正在繼續更新紀錄,但由宇卻突然停下腳步,把背包從背上解下,將裡面的乾冰灑在走廊上。接著還打手勢要斗真依樣畫葫蘆,將身上的乾冰也灑出去。
儘管覺得手勢的溝通只有單向未免不太公平,但斗真仍然將乾冰灑滿了整片走廊,只見乾冰在地板上以痛快的勢頭散了開來。
接著由宇點了幾根發煙筒,丟在走廊上,火花跟煙霧猛噴一通。
沒過幾秒,週遭就響起了刺耳的警鈴,是告知有火災發生的警鈴。下一瞬間,灑水器就開始像噴泉似的灑水。
發煙筒的煙兩三下就被澆熄,但卻有別的東西遮住了視野。跟水產生反應的乾冰,爆炸性地產生了大量白霧。乾冰的煙霧原本應該會往下沉,但察覺溫度變化之後,天花板上的空調設施反而將這些霧氣往上空捲去。四周立刻被裹在一陣霧中,伸手不見五指。
在霧氣瀰漫的環境之中,蜜蜂的樣子立刻變得非常奇怪。只在原地不斷地繞圈,動作就像是圍繞在電燈上的有翅昆蟲一樣。
「呼哈——已經可以呼吸了。」
由宇就好像是要把剛才沒呼吸到的空氣吸個夠似的,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好幾次。
「還好,我還在擔心由宇會不會是機器人呢。不過蜜蜂為什麼會這樣?」
就連他們兩人開始交談之後,蜜蜂也沒有要飛過來的樣子。
「乾冰煙霧的成分是什麼?」
「啊……是二氧化碳!」
「沒錯,這裡充滿了大量二氧化碳,多得讓我們呼出來的二氧化碳變得微不足道。這樣蜜蜂就已經癱瘓了;而且不管是監視攝影機、熱源偵測器還是大氣分析機,也都已經被煙霧跟寒氣癱瘓了。」
「可是這樣可以撐多久?煙霧總是會散掉的吧?」
「我知道,我下一步就是要癱瘓風間的行動。」
由宇一邊跑著一邊取出LAFI三號機,開始俐落地敲起鍵盤來。


8

風間咬著牙,漂流在電子的大海中。在電子世界裡並沒有肉體的存在,但轉換成電子資訊的大腦結構,卻還沒擺脫肉體的習慣。
風間隔絕掉一部分派不上用場的偵測器,因為這些偵測器仿佛是落敗的象徵,讓他覺得看了就覺得礙眼。而且現在他身上還留著被Ture Eye 20000撕裂的精神創傷。
入侵的少年少女可能潛伏的范圍很小,乾冰的障眼法也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發現他們應該只是時間的問題。
而且只要監視他們潛伏的區域,應該遲早會發現他們有所行動。
果不其然,很快地就從一具網路終端機上,發現了一個不是來自自己人的連線。A12區,這個區域的偵測器還處於癱瘓狀態,但可以派人過去調查。
正巧,亞門跟光城就在附近。風間打算馬上聯絡他們,不過對方卻透過終端機散播了病毒。這種病毒比較常見,威力沒什麼了不起,但繁殖率卻很高,屬於那種清理起來比較麻煩的類型。為了在短時間內將這些病毒一掃而空,風間毫不保留地使出了自己的同調能力,兩三下就將病毒清除殆盡。他可不想讓對方的緩兵之計得逞。
風間關閉了那具終端機的使用權限後,就讓自己的意識從資訊之海中浮上,以便用口頭告知的方式,把他們的情報告訴同伴。
自己有辦法在精神層級上跟LAFI一號機同調的這件事,不能讓海市蜃樓的成員知道——現在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宮根琉璃子而已。所以風間掌握到的情報,都得用口頭方式告知。為了達成原本的目的,這種費事的過程也是得要忍耐的。
忽然間,風間內心深處湧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有的只是一種極為不祥,而且極為明確的預感。


9

大片煙霧仍未散去,讓視野大受限制。
光城踩著慎重的腳步,走到A12區的終端機附近。如果相信風間所說的話,那兩名入侵者到剛剛應該都還在這裡,而且其中一人就是之前跟他打過的少女。目前根本無法預料對方何時會從煙霧中衝出來。
光城指揮部下包圍終端機,以便應付任何可能會發生的事態,但亞門卻不當回事,大剌剌地走向終端機。
「小心點。」
亞門根本不聽光城說什麼,私自走到終端機前面,想也不想地將大手一揮。光是這個動作,就已經將煙霧吹散,讓被煙霧遮住的終端機露了出來。
然而那兒除了亞門以外,看不到半個人影。
「可惡,已經跑了啊。」
「不對,這個應該是旅館吧。」
亞門對光城的話提出異議。
「你怎麼知道?」
亞門沒有回答,而是把一個東西丟了過來。光城接過來一看,上面還接著終端機用的接頭跟天線。
「這玩意就插在終端機上,一定是用這個天線把情報傳送到其他地方去,他們就在那兒。」


10

斗真與由宇並肩跑在因士兵集中到A12區的終端機附近,而使戒備變得薄弱的走廊上。
「前面的乾冰已經散得差不多了,怎麼辦?」
儘管斗真早已發現自己老是在問問題,但還是只能發問。這樣是很沒出息沒錯,但是他告誡自己的自尊心:要跟這個少女比頭腦,根本就是班門弄斧。
「不,我想灑水器不會再啟動了,所以也別再丟了。」
「那要怎麼辦?前面的偵測器應該是正常的吧?」
斗真還是忍不住問了,而且他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了,但是旁邊的由宇仍然顯得行有餘力。由宇說過的「累積」兩字從他腦中閃過。不過由宇並沒發現斗真內心的掙扎,興高采烈地說道:
「這些偵測器也很快就會不能用了,風間很快就會沒辦法再使用電子的五感。」
「你說什麼?」
「應該差不多快要發生了。」
當由宇抬起頭來看看天花板,電燈正好微微閃了一下。
「開始了。」
由宇臉上浮現出桀驁不馴,現時又帶點孩子氣的笑容。


11

風間確定光城他們開始行動之後,又再度潛進電子海之中。這是為了從已經據為己有的ADEM旗下LAFI二號機之中,找找看是否存在著有益的情報。
一路潛到最深處之後,LAFI二號機中樞世界的光景就在眼前展開,讓風間看得出神。
這裡展開的程式真是美麗。思路井井有條,沒有絲毫多餘的贅肉,達到機能美的極致。
寫程式的人能夠建構出這麼美的世界,為什麼LAFI二號機的實力卻沒能發揮到極限呢?
不,或許是故事沒有去發揮吧?但如果真是這樣,那為的又是什麼?
建構得極為美麗的世界,讓風間看得入神,然而那種不安的感覺,又再度開始膨脹到無法忽視的地步。
終於瞭解到這股不安的來源時,風間不禁覺得愕然。不安的原因就出在飢餓感,讓他覺得難以理解。已經將心智轉移到電子世界的風間,照理說應該不需要照人類的習慣過活,無論進食、睡眠或是排泄,應該都是不需要的行為。
然而侵蝕心靈的不安感卻變得越來越大,慢慢演變成一種恐懼。
想到其中的原因,風間差點大喊出來。原來這股飢餓感是發自自己的心靈。就像發生意外而失去手腳的人,明明手腳已經不存在,仍然會覺得它們在癢。
然而風間的情形卻更為嚴重。飢餓感發展到極致,換來的結果就是餓死。雖然肉體不會因此死去,但精神卻會死於心靈所感受到的飢餓感。
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盲點。原本還打算將整個心智轉移到LAFI上,捨棄處處局限的人類肉體,但這個企圖卻從最根本的地方崩潰了。先前暗中推動的計劃,也不再具有意義。
當飢餓感造成的恐怖達到極限,風間便逃命似的離開了電子世界。

看到風間喘著大氣拿下護目鏡,讓琉璃子非常擔心。
「怎麼了?」
琉璃子朝他的臉仔細一看,忍不住發出小小的慘叫聲。風間的臉簡直就像好幾天沒吃飯似的,瘦得只剩皮包骨。
看到琉璃子的反應,風間也發現了自己的身體已經出現異狀。看看自己的手臂,發現它已經變得細瘦很多。用手摸摸自己的臉,更發現臉頰極為瘦削,身體異樣的疲倦。
「看來是精神影響到肉體了啊。」
他可以想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在電子世界之中,可以把思考的速度加快無數倍,這是為了將建構出來的電子大腦更進一步最佳化。在駭入LAFI二號機的時候,就實現了將近百倍的思考速度。
然而在這同時,腦中卻還留著管理肉體的功能。以相對時間來換算,風間已經在電子世界之中待了十天以上。
看來是最後驅趕電腦病毒的舉動,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想到這裡,風間不禁愕然。他想到搞不好那群病毒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施放的。然而他馬上又改變想法,因為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應該就只有峰島博士才對。
「你還好嗎?」
琉璃子把裝了水的杯子遞過去,風間也不道謝就一口氣喝光,琉璃子臉上卻浮現出一種掩飾不住喜悅的表情。這對風間而言是無法理解的。
「LAFI二號機裡面有沒有有用的情報?差不多該把計劃推進到第二階段了。」
風間才剛想回答我知道,動作就停了下來。
在LAFI二號機中展開,由美妙程式所建構出來的世界,還有對方開啟正門時所用的入侵用程式,再加上Ture Eye 20000的入侵變化方式,風間想起了這三者之間的類似性,以及監視器攝影機上拍到的少女身影。
一切線索都在風間的腦中串連了起來。
「難不成是峰島由宇!」
要不是峰島由宇,肯定想不到如此針對人心盲點的手法。這下可棘手了,從某種角度來說,自己對上的正是最難纏的對手。
「琉璃子。」
「是。」
「交給你處理,不要讓我失望。把那兩個人解決掉。」
琉璃子笑了。
看看風間的模樣,就知道那兩個人正是讓他最不放心的對手。而解決這兩個人的任務並沒有交給光城或亞門,而是交給自己,讓她感受到一股無上的幸福。
「我一定會殺了他們。」
「我等著看。」
當琉璃子走出中央球體區時,身形已經完全消失。不光是身影,連溫度跟聲音,一切的存在證明,都被遺產的力量隱蔽了。


  12

  「我們要去哪裡?跟我講一下嘛。」
  由宇以駭人的速度跑在前面,斗真只能拚命跟住。
  「我想盡快離開這個實驗室區,這裡有太多東西都在LAFI一號機的控制之下。」
  「可是你不是說風間會有一陣子不能使用LAFI嗎?」
  「你最好記住,輕敵跟大意是人生最致命的兩大陷阱。從你的個性來看我想應該是不會輕敵,不過大意的情形可就多了,自己小心點。」
  「我已經掉進球體實驗室這個大陷阱裡面啦。」
  「那不是因為輕敵或大意,而是因為輕率。呼,老實說我越講越擔心你今後的人生了。」
  「謝謝你的忠告。」
  一路跑到這裡,乾冰的煙霧已經越來越薄了。還好沒看到蜜蜂,讓斗真鬆了口氣。
  可是由宇的腳程好快,而且還看得出來她沒有使出全力,讓斗真覺得要是她拿出真本事,搞不好可以打破世界紀錄。
  現在他們所在的實驗室區,斗真也沒來過幾次。其中一部份原因當然是在於他沒有什麼事非得來這裡不可,但更重要的因素其實是這裡有很多安全等級限制很高的區域。奔跑的時候還很稀奇似的東張西望,應該也是讓他跟不上由宇的原因之一吧。
  而四處張望的斗真,在一扇大玻璃窗的另一邊,發現了一個奇妙的物體。
  「由宇,等一下。」
  大玻璃窗的另一邊是個很大的房間,裡面排滿了許多床,每一張床上都有人躺在上面,應該有一百人以上。
  裡面的人穿的服裝都不太一樣,但穿著球體實驗室警衛制服的人最多。也就是說,他們都是穿著工作時穿的衣服或外出服睡在床上,怎麼看都不像病人。
  由宇回過頭來,面不改色地把目光轉往這奇妙的光景。
  「這裡是怎麼回事?」
  斗真敲了敲玻璃窗,但沒有人反應。他更用力地敲了幾下,結果還是一樣。想要把門打開,門卻鎖得死死的,一動也不動。
  他發現了睡著的人們脖子後面,都裝了一種奇妙的機械。
  「那種機械是做什麼用的?」
  由宇在能從玻璃窗看到的范圍內,朝房間裡頭打量了一會兒,然後就想通了似的點點頭。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看出什麼了嗎?」
  「嗯,原來球體實驗室拿到了大腦代理裝置啊。」
  「大腦代理裝置?那是什麼?」
  「你想全球發現最多遺產的國家是哪一國?」
  「應該是日本吧?畢竟峰島勇次郎的行動據點就在日本。」
  「那你認為被發現的遺產會送到哪裡去?」
  「不是ADEM嗎?雖然我是今天才知道有這個組織。」
  「你真的認為所有遺產都會送到ADEM去?」
  「什麼意思?」
  「遺產的技術能夠帶來莫大的利益,你真認為發現的人會乖乖交出來?」
  「那……你的意思是說球體實驗室私藏這些遺產?這樣不是違反聯合國的第二京都條約嗎?」
  「你居然知道這個條約啊,這年頭學校都會教到嗎?不過才沒有哪個組織會因為害怕違規罰則就真的良心經營。而且要是拿出第二京都條約來,ADEM本身就完全違法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你說的大腦代理裝置到底是什麼?」
  「就是一種代理腦,名符其實是用來代理大腦功用的機械。只要接在後頸,大概十個小時就會侵蝕到脊髓部分並痊癒、固定。接著就會切斷大腦的訊號,改由大腦代理裝置來對身體下達指令。原本是用來裝在腦死狀態的人身上,或是用在醫療目的上……」
  由宇的表情變得有點嚴肅。
  「好了,問題是這些人看起來不像是需要治療的病患,裡面的醫療程式,肯定已經被風間改寫為戰斗用程式了。」
  「聽起來好像不是什麼好事,可以說得明白一點嗎?」
  「如果把寫入戰斗用程式的大腦代理裝置,接在健康的人身上會怎麼樣呢?得到的就是現成的士兵。」
  獲得意料之中的回答,讓斗真的表情變得十分黯淡。
  「沒有辦法可以救他們嗎?」
  「那個原本就是為了醫療目的而開發的機械,所以當然可以取下。只是……」
  由宇敲了敲玻璃。
  「球體實驗室的重要區域隔間材質都很難破壞,既然進不去裡面,當然也沒辦法取下大腦代理裝置。」
  「明白了,我去找找有沒有地方可以進去。」
  斗真沿著房間的牆壁跑開,彎過了走廊轉角。目送他的背影離開後,由宇輕輕歎了口氣。
  宮根琉璃子就站在峰島由宇後方十公尺的位置。她的身形已經透過萬象迷彩的功能之一,也就是光學迷彩,完全隱藏了起來。
  少年喊了幾句話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只剩下少女一個人留在這裡。
  少女穿著輕薄的白色無袖上衣,身上沒有任何防護服之類的護具。上衣看起來也不像是特殊材質,用美工刀都可以輕易地割開。她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會只穿這種衣服?
  琉璃子用滑步的方式接近由宇。萬象迷彩不但可以隱形,連聲音跟體溫都可以隱蔽,消除所有的存在痕跡。
  轉眼間來到由宇的正面,離她已經不到三十公分,這麼近的距離下,只要手中的小刀一閃而過就可以殺了她。乍看之下這個任務非常簡單,然而琉璃子卻絲毫沒有大意,因為她還記得這個少女是怎麼對付光城跟亞門的。
  她不挑肌膚外露的部分攻擊,因為對方可能會透過皮膚,感覺到揮刀時的微妙空氣流動。就連這個萬象迷彩,也終究沒有辦法隱藏住空氣的流動。從這個角度來看,由宇的服裝的確是十分棘手,跟全副武裝的人比起來,肌膚外露的部分非常多。
  琉璃子小心避免影響空氣流動,慎重地擺好姿勢,瞄准目標,準備一刀刺進心臟。雖然這一瞬間確實會對空氣產生影響,但光靠這點微風就要避開這一擊,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一刀下去,一切就都結束了。
  琉璃子發揮看家本領,用最快的速度,讓小刀以最短距離刺向心臟。一直到最後的那一瞬間,由宇看起來都沒有發現自己。
  ——這樣就結束了。
  從匿蹤、步驟到動作都非常完美。
  然而小刀卻停了下來。被由宇擋了下來。眼看小刀的刀尖就要刺進她的胸部,卻在不知不覺間被兩根細長的手指夾住。
  眼前的由宇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簡直像是在說胸前發生的事情跟她無關似的,然而夾住小刀的確實是她的手指。沒有任何預備動作,就只有右手一瞬間突然出現在那個位置。
  一股寒意從琉璃子的背脊上直竄而過。她趕忙退開幾步想要拉開距離,沒想到等著她的卻是更大的驚愕。她緊緊握在手上的小刀竟然不見了。
  由宇的姿勢沒有改變。只見小刀自她的兩根手指之間,從原本什麼都看不到的空間中慢慢浮現出來。這是因為小刀脫離了琉璃子所穿的迷彩服裝,不再獲得隱形的效果。
  她完全沒有感覺到小刀被搶走了。自己在往後跳的時候,應該有確實地緊握住小刀才對。這可是她最稱手的武器,熟練到幾乎算是肢體的一部份了。但現在卻輕輕鬆鬆被敵人搶去,可說是顏面盡失。
  不用問也知道由宇做了什麼,這是極為顯著的實力差距。假若對方只是拿著刀擺出架勢的外行人,琉璃子或許能在對方不知不覺下把刀搶過來。如果真是這樣,那就表示對眼前這名少女來說,實力足以壓倒LC部隊的琉璃子也跟外行人沒什麼兩樣。
  由宇就這樣用手指夾著刀刃的部分,順手把玩起小刀來,並隔著玻璃看著房間裡的情形。一切就跟琉璃子出手之前一模一樣。
  「你還在啊?」
  過了一會兒,由宇朝琉璃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副很受不了的樣子說道。
  由宇隨手舉起刀,接著小刀就從她手中忽地消失。她到底是用了什麼技法?小刀的迷彩功能,應該是要跟琉璃子穿在身上的服裝接觸才會生效。
  由宇擲出看不見的小刀,琉璃子預測飛刀的軌道,扭轉上半身想要閃避。然而這時由宇的手中,卻出現了那把應該已經擲出,也應該已經隱形的小刀。
  ——中計了。
  由宇沒有使用小刀的迷彩功能。只是作勢擲出小刀,然後用變魔術的戲法藏起小刀而已。
  這次由宇真的擲出小刀,它一直線朝琉璃子飛過來。但是在已經失去平衡的姿勢下,想閃也沒那麼容易。琉璃子勉強扭轉身體想要避開。
  「嗚!」
  但是晚了一步,小刀刺在右肩上,讓琉璃子悶哼了一聲。
  那丫頭只用了右手,連雙腳所踩的位置都沒有動過,就已經將琉璃子玩弄於股掌之間,甚至還讓她受了傷。
  實力差太多了。僅僅數秒的交手,就將這個事實深深地刻在琉璃子心中。
  很諷刺的是,刺在萬象迷彩服上的小刀,這次真的隱形了。

  「方便的話可以請你就這樣離開嗎?」
  由宇朝沒有物體存在的空間說道。
  「我不太喜歡跟女性打打殺殺的。」
  剛剛擲出小刀時毫不猶豫的人,竟然難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番話。
  「而且……」
  由宇看著跑回來的斗真一眼。
  「把他牽扯進戰斗就麻煩了。對我、對你們都是一樣。」
  她的身體顯得稍微鬆懈了些。
  「呼,總算走了啊。」
  「怎麼啦?由宇。」
  「沒有,沒什麼。」
  「看起來你好像在跟誰說話?」
  「我在自言自語。不說這個了,有找到能進這個房間的地方嗎?」
  「我到處都找過了,就是找不到。不能用電腦駭入之類的方式想想辦法嗎?」
  「你最好不要太期待。」
  嘴上這麼說,但由宇還是取出了LAFI三號機,思考是不是有什麼辦法。
  「怎麼了?」
  「只是重新認識到敵方也挺耐命的而已。」
  「發生什麼事了?」
  「對不起,我沒辦法馬上處理這邊的事,我們晚點再來,現在得先跑再說了。」
  由宇強行拉住斗真的手,全力衝過通道。被她拉著跑的斗真徹底見識到剛剛自己的認知有多大的錯誤。
  由宇要是拿出全力來跑,可不是「搞不好可以打破世界紀錄」這麼簡單,她的速度肯定能在全球造成轟動。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2:12
(I-3)


  13

  風間嘗試第三次潛進LAFI一號機,卻受到本能的干擾,一股恐懼從背脊上直竄而過。
  他將人類生存所需的基礎代謝功能寫進程式之中,打算透過這項程式,以虛擬方式滿足自己在電子世界之中的食慾。
  然而結果卻是一樣。風間在近乎絕望的感情下,體認到要去除已經深入心中的恐怖,實在是難上加難。
  即便是這樣,另一項程式仍然慢慢接近完成。只要再下潛一次,這項程式就能完成。
  風間深呼吸一口氣,準備面臨第四次的下潛。

  14

  忽然間,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響徹了整個球體實驗室。
  「發、發生什麼事了?」
  「對方還挺行的嘛。」
  由宇以駭人的速度拉著斗真奔跑。轉彎的時候,斗真的腳還因為離心力而一瞬間離地。
  「這不是緊急警戒的警報嗎?」
  「答對了。風間那小子強行讓LAFI進入了緊急警戒。用這個方法的確就能輕易地鎖上整個球體實驗室裡的每一扇門,我們的行動將會明顯地受限。」
  「可早這樣一來,敵我雙方都會動彈不得吧。」
  「相對的卻也可以爭取時間來跟LAFI同調,手法相當大膽。」
  「那我現在要被帶到哪裡去!?」
  「生活區。為了避免對居民的精神造成壓迫感,那一區裡由LAFI控制的閘門比較少,不會受到太多行動上的限制。看到了,穿過那個門就是生活區了。」
  然而這個閘門卻正要慢慢關上。距離還很遠,就算想用滑壘的姿勢鑽過去,也實在是來不及。而且門前還有兩名負責警戒的士兵拿著槍等著他們。
  由宇毫不猶豫地拿出幾把小刀,連續擲了出去。擲出的小刀全都漂亮地卡在閘門與滑軌之間,阻礙閘門關上。接著擲出的小刀,則刺在兩名士兵的手上。
  兩人就這樣從驚懼的士兵身邊,迅速穿過了已經剩下不到三十公分就要關上的閘門。這時小刀也被擠碎,閘門一口氣關上。
  聽得見對方在另一邊敲打的聲音。看來緊急警戒這貼猛藥,這次是幫了斗真他們的忙。
  「總覺得我的人生好像總是走在懸崖邊緣。」
  「懂得放棄思考有時候也是很重要的,太痛苦的現實還是別去看比較好。」
  「我會照做。」
  斗真好不容易調整呼吸節奏,伸了伸懶腰,看了生活區一眼。從身邊的門牌可以看出這裡是最底層。
  生活區也跟其他區域一樣採用多層構造,但每個階層的挑高都達到五十公尺以上,所以並不會產生多少壓迫感。
  而在這個五十公尺的空隙底部,除了看不到天空之外,放眼望去儘是非常平凡的住宅區景象。儘管每一棟房屋都像樣品一樣大同小異,但這片光景仍然值得驚歎。
  「生活區啊。」
  斗真的視線牢牢釘在一棟房屋上。一向不太跟其他人有所往來的斗真,卻來這裡拜訪過好幾次。這是他的恩人橫田健一的家。
  「想去嗎?生日的期限還沒過。」
  大概是理解他的視線代表什麼含意吧,由宇問得非常直接。手表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八點,還有四個小時。
  斗真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個疑問。當初還覺得不可能,但由宇的行動顯然不只是為了達成她自己的目的,還很尊重斗真的意思。他有這種感覺,只是不知道理由何在。
  「怎麼了,不去嗎?」
  斗真緊緊握住口袋裡的禮物邁出腳步。他之所以要來到這裡,有一半就是為了這件事。
  按了門鈴後,玄關的門就被人用力打開。眼前出現了一名中年女性,但斗真並沒有看過她。這位身材壯碩,一看就知道是個很喜歡照顧人的大嬸,既不是橫田的妻子和惠,當然更不是他的女兒鏡花。
  大嬸看來也不認識斗真,對他投以訝異的視線。看得出來是斗真身上穿著LC部隊防護服的模樣,讓她產生了露骨的警戒心與不安。
  「請問,這裡是橫田健一先生府上吧?」
  總不能彼此一直沉默下去,斗真只好戰戰兢兢地開口。不用想也知道,期待身邊面無表情的由宇來做這種交涉,肯定是大錯特錯。
  「是這樣沒錯,可是你是誰?不是恐怖分子的同伴嗎?」
  斗真鬆了口氣,看來自己沒記錯。但同時也讓更加更加搞不清楚眼前這位女性到底是誰。在過去數次拜訪的記憶之中,並沒有這名女性的身影。
  「不、不是的。這是LC部隊的裝備,可、可是也不是說我穿著這個就是LC部隊的人,所以,呃,傷腦筋啊……」
  他趕忙解釋了幾句,但意思卻沒講通,反而加深了對方疑惑的眼神。大嬸直挺挺地擋在玄關,仿佛在宣稱她的使命,就是絕不讓可疑人物越雷池一步似的。
  「你真的不是那些家伙的同伴?該不會是想要趁我疏忽的時候殺了我吧?」
  「才不是!請問一下,可以讓我見見橫田先生的夫人或是鏡花小妹妹嗎?這樣您就會知道我真的是她們的朋友了。」
  然而大嬸的使命感卻沒有因為這種程度的辯舌而動搖。
  「哼,最近的恐怖分子連一點道德觀念都沒有嗎?竟然還想對那麼小的孩子出手。我話先說在前面,只要我還活著,就絕對不會讓你們過去!」
  大嬸粗重地哼了一聲,威風地站在玄關的正中央。
  「他們並沒有政治或宗教上的主義或主張,所以稱他們為恐怖分子是一種缺乏正確性的描述。另外順便告訴你,就算我真的想殺了你,也不需要先讓你疏忽。如果我真的想殺你,連兩秒鍾都用不到。」
  有人從旁搭了腔。由宇的聲援完美地將大嬸的疑惑轉變為確信。在這個情形下,她冷漠的美貌只助長了大嬸的不快感。再加上由宇那出言不遜的樣子——說得再白話點就是很拽的態度,更是周到地附送了一份叫做不愉快的配件。一切都完美得無可挑剔,讓斗真差點昏倒。
  「如果這裡確實是橫田家沒錯,我才想問你是什麼人?該被質詢的人是你,不是我們。還有斗真,不要表現得那麼軟弱,你這是在表演什麼節目?你的行動有時候……不,是往往顯得讓人無法理解又不合理,現在的狀況可沒時間讓你玩這種遊戲了。」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暫時別說話嗎?狀況只會越來越糟。」
  「為什麼?我沒說錯話啊?還是說你覺得眼前這個體脂肪42%的肥胖女性只是外表平凡,其實有著卓越的戰斗能力,我會沒辦法在兩秒之內解決?不要小看我!」
  「算我求你……你就別再說了。」
  擅長看穿人心?她?哪裡擅長?不,雖然斗真知道只要由宇判斷對方不是敵人,便不會擅自分析對方的心理。不過就算是這樣,她的表現還是讓斗真覺得太扯了。
  已經變成銅牆鐵壁的大嬸氣得滿臉通紅,瞪著斗真他們看。這個除非發生奇跡,否則已經不可能修復的誤會,讓斗真開始認真思考是不是真的只能請由宇在兩秒以內把她擺平。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一道聲音:
  「哎呀,斗真哥哥?」
  年幼的聲音為險惡的氣氛帶來了清涼感。有個小女生從走廊最裡面的房間裡探出頭來。
  「鏡花?」
  「哇,是斗真哥哥!」
  鏡花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一口氣撲在斗真身上。這時大嬸的表情總算軟化,斗真也終於放心地喘了口氣,唯有由宇露出一臉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的表情。

  「我現在能坐在這裡,都要感謝橫田先生。」
  斗真把來到這裡為止的事情經過簡單說明完,並加上這個結論之後,才終於啜了一口已經變得有點溫的紅茶,將乾澀的喉嚨滋潤了一番。
  他們在大嬸的帶領下進入的客廳,已經裝飾得很漂亮,還掛著一道寫了「鏡花生日快樂」的布條。廚房裡放著還沒碰過的豪華料理跟蛋糕。她們一定是相信橫田會即時趕回家,所以打算等他回來一起慶祝吧。
  「這樣啊,原來橫田先生已經過世了。」
  大嬸悄悄地看著一個人待在裡面房間玩耍的鏡花,兩眼熱淚盈眶。這位大嬸說自己就住在隔壁,跟橫田家往來甚密。
  「叮叮當,叮叮當,鈴聲多響亮~」
  不知道為什麼,在裝飾房間的鏡花口中唱的卻是聖誕歌曲。
  「那孩子現在看起來還好,其實她從早上就大哭到中午左右才停呢。來,再喝一杯紅茶吧。」
  「那就不客氣了。」
  「來……呃,你是叫做由宇小姐嗎?你不喝紅茶嗎?」
  坐在離他們有點距離的地方操作LAFI三號機的由宇,抬起頭來看了拿著茶壺的大嬸一眼。大嬸顯得有點退縮,往後退了一步。由宇沒有瞪她,但那意志力堅強的眼神卻很有威壓感。
  「不,我不用了。」
  由宇笑也不笑,又繼續埋頭於LAFI三號機的作業之中。接下來有好一陣子,都只聽到鍵盤的聲音。
  斗真對大嬸說由宇是LC部隊的隊員,但要說大嬸有沒有相信,可就十分讓人懷疑了。哪裡會有特種部隊的隊員穿著這種衣服,也不帶任何武器就深入敵境呢?這個謊言顯然太過牽強,但大嬸倒也沒有繼續追問。
  大嬸顯得很疲倦地歎了口氣,回到原本的話題:
  「這樣啊,原來鏡花她變成孤兒了。」
  「您說孤兒是什麼意思?鏡花的媽媽——和惠女士她怎麼了?」
  「和惠被人帶走了。」
  「被帶走了?為什麼?是被帶到哪裡?」
  「噓!不要喊是那麼大聲啦!真是的,你想讓鏡花再哭一次嗎?不只是和惠,其他還有幾十個……不對,應該有一百人以上,在今天早上被那群恐怖分子帶走了。我那個沒出息的老公也一樣。沒人知道他們被帶到哪裡,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人怎麼樣。」
  大嬸突然老了十幾歲似的垂下肩膀,無力地搖了搖頭。
  「帶走了一百個人以上……」
  「你想我們為什麼會乖乖聽話?」
  「是因為有人在監視,或者是在巡邏嗎?」
  「我們哪有那麼容易打發?是因為他們派出了我們絕對沒有辦法違抗的對象。」
  「沒有辦法違抗的對象?」
  「阿姨,問你喔。」
  年幼的聲音中還帶著幾分啜泣。
  「爸爸幾時會回來?媽媽幾時會回來?鏡花的生日就快要過了耶。」
  大嬸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用手輕輕摸了摸鏡花的頭。
  「爸爸說今天大概回不來了,媽媽也有事要忙。鏡花就跟阿姨一起慶祝生日吧?」
  「咦咦咦咦?明明就約好了耶!」
  「對不起喔,鏡花,跟阿姨不行嗎?」
  「不要不要不要,爸爸跟媽媽不在鏡花就不要!」
  斗真在哭鬧的鏡花面前蹲了下來,拿出橫田交給她的禮物盒。
  「這是爸爸要交給鏡花的。」
  鏡花吸了好一會兒鼻子之後接過盒子,用小手笨拙地慢慢打開。
  從箱子裡出現的小小布偶讓鏡花的表情亮了起來,但馬上又變是很不高興。她很珍惜地將布偶抱在胸前,用力捏得緊緊的,用力忍著不哭出來。
  「爸爸呢?爸爸說還有一個禮物。」
  「鏡花。」
  「爸爸說要讓鏡花看星空,他說要讓鏡花看紅色的星星。」
  「鏡花……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大嬸用手按住嘴,肩膀上下抽動。
  「阿姨,為什麼?為什麼阿姨要哭?」
  「對不起喔,對不起喔,鏡花。阿姨……這麼愛哭。」
  「阿姨,不要哭。鏡花來幫阿姨擦擦眼淚。阿姨,不要哭。」
  在大嬸跟鏡花的一陣啜泣聲中,鍵盤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轉過頭去一看,由宇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們兩人看。她眼神中的感情太過復雜,斗真並不明白到底是些什麼感情。

  由宇說需要半天時間,於是斗真他們今晚就決定在橫田家過夜。哭累的鏡花已經睡著,被大嬸帶到隔壁家去了。
  「你說半天是怎麼回事?」
  只剩他們兩人獨處後,斗真立刻提出疑問。
  「總之不解除緊急狀態的警報,就根本沒有搞頭。風間想必也會利用這段時間來嘗試跟LAFI一號機同調吧。得跟時間賽跑了。」
  「所以你需要半天時間?」
  「嗯,確實需要的時間也說不准就是了。」
  這時間長度很尷尬。斗真看看時鐘,現在是二十二時五分,再過半天就快到明天中午了。
  「由宇,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是說我體內的毒素?我怎麼會忘記。最後時限是明天中午十二點,時間還夠。」
  「可是……」
  「幹著急也不是辦法。」
  客廳的生日宴會裝飾都還保留原樣,鏡花玩過以後亂丟的洋娃娃布偶也散落一地。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問題。」
  LAFI三號機的鍵盤聲並沒有停下來。
  「由宇小時候是什麼模樣?」
  剛剛她看著大嬸跟鏡花的表情讓斗真非常好奇,想要知道其中的含意。
  「你想說什麼?」
  「不,我只是沒辦法想像由宇小時候是什麼樣子。」
  「你的言外之意,就是說從我身上沒辦法聯想到像那個叫鏡花的小女生般,那種小巧可愛的模樣。我這樣解釋對嗎?」
  「不、不是啦,我只是想說你好像會抓著布偶的腳,把它拖在地上走。」
  「這可就更過分了,你一定以為我是情感上有缺陷的人對吧?」
  由宇很受不了似的吐了口氣。
  「我又沒說得那麼過分。」
  「一樣意思。不過我絕對沒有做過抓著布偶的腳拖在地上走的事情,這我可以斷言。」
  「真的?」
  「是真的。還有個很有說服力的理由。」
  「什麼樣的理由?」
  「因為從來沒有人送我布偶之類的東西。」
  「啊……」
  「這樣你應該多少發現自己輕率的言行有多麼愚蠢了吧?」
  「夠了,別說了,是我不好。」
  他並沒有意思要惹由宇生氣,只是想要替她揮開那沉重的氣氛,卻弄巧成拙。
  「我拒絕,報復是我的正當權利。我要你聽,你有義務要聽。我……」
  然而過了好一陣子,由宇都沒有開口的樣子。不知道她抬頭望向天花板的眼睛看著什麼,只見她清澈的眼神中浮現著悲傷的色彩。
  「抱歉,我說了個謊。只有一次,有人送了我一個布偶。」
  斗真原本想問是誰送的,但最後還是住口。
  「那是我六歲時發生的事。當時我常常被勇次郎罵,罵我怎麼連這種程度的計算都不會,怎麼連這種程度的理論都建構不出來,所以我常常哭……記得是這樣沒錯。我記得每次都是在公園哭,就在那裡跟一個老人變成朋友……不,都是他在陪我。每次我哭著來到公園,他都耐心安慰我。有一天,老人送了我一個禮物,是一隻熊寶寶布偶。」
  「那不是很好嗎?」
  「布偶軟綿綿的觸感,是我從來沒碰過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小心翼翼、輕聲慢步地先拿回去再說。連費馬大定理(註:雙稱為費馬猜想,由17世紀法國數學家費馬提出。費馬宣稱他已找到一個絕妙證明,但這個世紀數論難題經過三個半世紀的努力才成功證明)都能邊哼歌邊解的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對待布偶。怎麼樣?很好笑吧?」
  「……不好笑。」
  「是嗎?原來不太好笑啊。」
  「不是這樣。」
  儘管如此,斗真還是稍微鬆了口氣,因為由宇的年幼時代並不孤獨。儘管只有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但還是有著與他人接觸的經驗。
  「隔天我到公園去老人。因為那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禮物,我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連道謝的話都沒有好好說完,讓我非常後悔,所以我就跑去公園……可是,不管我等了多久,老人都沒有來。我等到天黑,只好告訴自己明天他應該會來,就這樣依依不捨地回去了。一回到家……不,應該說是研究所吧。一回到研究所,才發現研究所已經半毀了。因為有爆裂物爆炸,然後爆炸的就是那個布偶。」
  斗真一時說不出話來,由宇則以始終平淡的語氣對他說下去:
  「隔天,對我很親切的老人被以某國間諜的罪名通緝。數日後,大概是為了封口吧,他的屍體就浮在一條髒兮兮的河上。」
  「……」
  「你怎麼不說話?後面可沒有要接什麼轉折了。」
  「……嗯。」
  「怎麼樣?這故事很沉重吧?」
  「你為什麼在這種故事的最後還笑得出來?」
  由宇用捉弄人的視線看著斗真。
  是因為她很堅強,還是因為不得不堅強?對於能把這麼悲慘的過去一笑置之的由宇,斗真根本沒辦法正眼去看她。
  「這件事讓我學到一個很重要的教訓,那就是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就連勇次郎也一定不可以相信。」
  「你這麼說不對,這不叫做學到重要的教訓。」
  「也許吧。尤其是看到你這樣,更是讓我有這種想法。不過這個教訓確實提高了我的生存機率,姑且不論是好是壞,這一點的確是事實。」
  說完由宇又笑了笑,猛然站起身來。
  「看來你說得沒錯,我確實變成了一個情感上的缺陷的人。我們在無聊的話題上花太多時間了,你最好休息一下,我繼續入侵。」
  「你不用休息嗎?」
  「達成目的以後我就會休息。」
  斗真正要往沙發躺下去,但忽然又看著埋頭進行作業的由宇問了一句:
  「由宇的目的是什麼?」
  「奪取球體實驗室,以及排除犯案組織。」
  「你……其實還有其他目的吧?」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原本還以為她會否定,但沒想到由宇卻抬起頭來,臉上微微泛起笑容。
  「還問我為什麼,那當然是因為……」
  「這很耐人尋味,請你務必告訴我。」
  斗真注視著由宇的眼睛,注視著那黑曜石般的瞳孔深處已經洗也洗不掉的陰影。斗真對這種陰影非常熟悉,那是下了某種決心的人都會有的黑暗色彩。
  「你想要殺一個人,我有說錯嗎?」
  那是過去斗真自己也曾有過,已經在他心中深深扎根的黑暗。
  由宇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等著斗真說下去。
  「你想殺了那個叫風間的人,沒錯吧?所以由宇才會來到這裡。你一定是不希望遺產落入別人的手中,因為這些遺產就像那個大腦代理裝置一樣,是非常危險的科技。」
  「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我看得出下定決心要殺人的眼神。不管是在球體實驗室裡再見到你的時候,還是在之前那個有很多人睡在床上的房間前面,由宇的心中都有著要殺人的決心。」
  「……這是你誤會了。」
  「我也有過同樣的眼神。一年多以前,我為了保護家人,曾經在禍神之血的促使下殺了很多人。那一天,有個盯上了真目家的暗殺集團跑來,那時我只想保護麻耶,保護我妹妹,所以……就這樣聽從了禍神之血的使喚。」
  斗真緊緊握住小刀,強行揮去記憶的殘渣。
  「由宇的眼睛很漂亮,不可以像我一樣染上這種黑暗。」
  「你是要我別殺人?在這種狀況下?」
  「我知道這有多難。犯案集團要殺我們,大概是不會有任何猶豫的吧。我認為有的死亡是絕對沒有辦法避免的,所以……」
  斗真將來到這裡的另一個理由說了出來:
  「那個時候就由我來殺。」
  他表明瞭使用殺戮衝動,使用禍神之血的決心。他這話說得非常平順,原本還有著的些微猶豫,已經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
  「風間由我來殺。」
  然而由宇卻一直盯著斗真看,其間只有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來。她的視線充滿了試探的意味,是那種猜不透斗真的真意,抱有幾分懷疑的眼神。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總算開口的由宇,聲音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來得硬。
  「什、什麼問題?」
  「你的人格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一分為二的嗎?」
  「你、你在說什麼啊?」
  「不用裝蒜了,你的腦中有兩個人格。這是真目家不為人知的血統,也是為了確立現在地位而進行的殺戮所留下的證明。」
  由宇繼續說了下去,感情的色彩從看著斗真的眼神中慢慢褪去。
  「真目家長年來一直有著遺傳性的殺戮衝動。不,應該說長年以來慢慢讓殺戮衝動更加洗煉才對台。然而殺戮衝動越是精確,就越是會妨礙到日常生活。真目家當然不歡迎這種情形,而他們采取的手法,就是將人格一分為二,分割成承受全部殺戮衝動的人格,以及像你這樣用來度過日常生活的人格。人格的切換,則是透過明神尊,也就是你手上拿的這把小刀來進行。這個切換方式一定用了非常特殊的手法吧,不是用到具備微弱電流的礦物,就是利用生體電流;總之是靠這類技術,並以某種方法使小刀的刀刃震動,利用這種震波對人的腦波造成影響,藉此來切換人格。這是我的預測,有說對嗎?」
  「我有聽沒有懂。」
  「問你這種問題的我真是笨蛋。」
  由宇稍微放鬆了些,但表情馬上又認真起來。
  「也罷。好,那就以我剛剛說的話為前提,我問你,真的是這樣嗎?你之所以要跟我一起,是為了不讓我殺人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說到這裡你還聽不懂嗎?那我就直接說出來吧。你是不是為了將自己心中的殺戮衝動正當化,才拿我當藉口?這就是我要問你的話。」
  「不是!」
  斗真回答的聲音大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的確沒能完全壓抑住自己心中的另一個人格。嗯,是這樣沒錯,由宇你也看到了吧?第一次在球體實驗室裡遇到的時候,由宇跟人打斗的時候,我心中的另一個人格蠢蠢欲動。我確實不夠成熟,一點也不成熟!」
  斗真激昂的情緒讓由宇臉上浮現出略顯意外的表情。
  「這一年多來我一直被這股力量牽著走,一直離群索居。當橫田先生邀我來這裡打工的時候,我明知這是峰島的遺產,卻還是答應了。一般來說,真目家的人跑來這裡工作,是根本沒辦法想像的事情。可是我討厭,我討厭真目家的血緣,討厭跟別人接觸,所以我才逃到這個球體實驗室裡面來。可是當我第一次……」
  說到這裡才終於停頓了一下。
  「當我第一次在地下看到由宇的時候,我就覺得深深受到吸引。當時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是現在我稍微懂了,雖然時間不長,但是跟你一起行動以後,我慢慢懂了。由宇接受了自己的命運,跟自己的命運對抗,就連待在地底下的時候,仍然自己一個人奮戰不懈。我覺得好不甘心,好沒出息,我討厭只會一直逃避的自己。從那個時候開始,由宇就成了我的目標,成了我心中最特別的存在。」
  「無聊……這是一種夾雜了偶像崇拜的誤會。」
  由宇回答的聲音顯得沙啞,手指的動作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
  「由宇要這麼想也沒關係,可是我絕對不會拿由宇當藉口,我不會找理由來正當化自己心中的殺戮衝動,我絕對不可能這麼做。要我拿由宇當藉口,那我乾脆接受自己心中的殺戮衝動還好上幾萬倍!」
  當急促的呼吸慢慢穩定,心情也冷靜下來之後,斗真突然覺得自己說的話很難為情,手忙腳亂地遮住自己漲得通紅的臉,戰戰兢兢地偷看由宇的模樣。
  由宇沒有看斗真,只是低頭默默不語,沉默就這樣持續下去。過了好一陣子,由宇的手總算動了起來,接著好一會兒都只聽到手指碰觸鍵盤的聲音。
  「對不起,是我錯了。」
  由宇用小得幾乎會被鍵盤聲蓋過的聲音,只說了這句話。
  如果是熟悉由宇的伊達或岸田博士聽到這句話,想必他們會懷疑自己的耳朵。峰島由宇竟然老實地承認自己錯了,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一陣粗暴的敲門聲,趕走了尷尬的氣氛。
  「鏡花有回來這裡嗎?」
  才剛打開玄關的門,臉色大變的大嬸就衝了進來。
  「沒看到啊。」
  「她不見了!我才一會兒沒看著她,她就不見了。怎麼辦,怎麼辦?要是她不小心撞見和惠該怎麼辦!」
  「請等一下,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說萬一撞見和惠女士,她不是已經被帶走了嗎?」
  「他們有派人巡邏。被他們帶走的人裡面,有些人會回來,但他們都是回來巡邏的,真是糟透了。回來的人脖子後面都裝了奇怪的機械,他們會哭、會求救,卻還同時朝我們開槍。」
  「難道和惠女士也在裡面?」
  大嬸點了點頭,就這樣跪倒在地哭個不停。
  「應該是大腦代理裝置吧。」
  不知不覺已經站到自己背後的由宇點了點頭,看來是已經瞭解了狀況。斗真想起那個有很多人躺著的房間,和裝在那些人脖子後面的機械。將平民改造成士兵的所作所為,簡直就像惡魔一樣。
  「這麼不人道的做法怎麼可以原諒!」
  斗真怒不可遏,朝著靜悄悄的鎮上衝了出去。

  15

  「媽媽,媽媽,你在哪裡?」
  鏡花手上拿著爸爸送給她的布偶,獨自走在昏暗的道路上。因為她覺得自己聽到了母親的聲音,讓她再也沒辦法忍耐,就這樣跑出了隔壁阿姨的家。
  可是夜晚的球體實驗室又黑又靜,好像隨時會有什麼東西冒出來似的,讓她怕得不得了。儘管如此,鏡花仍然用她的小腳拚命奔跑,追尋母親的聲音。幼小的她不去想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只是聽從渴望母親的心靈而動著雙腳。
  「媽媽……媽媽……」
  不安與孤獨讓她眼中噙著淚水,這時有個黑影跳進她那因淚水而模糊的景色之中。
  「媽媽?是媽媽嗎?」
  鏡花帶著不安與喜悅參半的心情,朝人影跑了過去。當距離縮減到一半左右,鏡花的表情立刻變得開朗。
  「媽媽,是媽媽!媽媽,媽媽!」
  人影——也就是和惠——一瞬間顯得喜悅,但隨即換上了難以言喻的悲壯表情。和惠的脖子後面裝著控制她行動的大腦代理裝置,手上則握著突擊步槍。
  「鏡花,不可以過來!」
  母親強烈的制止聲,讓鏡花全身僵住。
  「媽媽,你怎麼了?你討厭鏡花了嗎?」
  「求求你,鏡花,趕快逃。為什麼,為什麼身體不聽使喚!」
  發抖的雙手所握住的步槍槍口,慢慢轉過去指著鏡花。
  「媽媽,鏡花地乖乖聽話,媽媽說什麼話都聽,所以不要討厭鏡花!」
  「鏡花,離媽媽遠一點!不要啊啊啊啊!」
  和惠哭著將準星對准鏡花,食指慢慢用力。大腦代理裝置甚至連閉上眼睛的自由都沒有留給她。母親悲痛的喊叫也是枉然,扳機仍然扣了下去。一發槍聲響徹了球體實驗室的生活區。
  槍口噴出的火苗讓和惠一瞬間目眩,接著就在鏡花原本所站的地方看到了一灘血跡。
  「……啊啊。」
  然而嗚咽很快就中斷,因為鏡花消失蹤影了。不知道為什麼,細細的血跡竟然是往橫向飛開,順著血跡看過去,站在那兒的人影讓和惠驚訝得停住了呼吸。
  「呼,真是千鈞一髮。」
  手上抱著昏過去的鏡花,站在那兒的人就是阪上斗真。他的左手滴著血,血跡一路連到剛剛鏡花所站的地方。
  「是……斗真?」
  看到眼熟的少年而一時呆住的,只有和惠的意識而已。裝在後頸的大腦代理裝置絲毫沒有停頓,立刻將槍口轉向,為了殺死新出現的敵人而連續開了數槍。
  平常給人文靜印象的少年,這時卻仿佛要將這種印象全部去掉似的,抱著鏡花一口氣跑到住家後面。槍口與槍彈追著他跑動的軌跡,最後一發擦在他躲的房子牆壁上,打斷了幾根頭髮。
  在大腦代理裝置的操縱下,和惠迅速換掉空彈匣,拉動拉柄重新上膛,一連串動作就像熟練的士兵一樣順暢。
  和惠的意識還沒能完全掌握事態,看得目瞪口呆。
  「天啊,是斗真嗎?」
  身體卻拿著槍,慢慢繞過斗真用來躲避的牆壁。
  「我是。和惠女士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別管我,求求你,趕快帶鏡花走!」
  「這……」
  斗真答不出話來。他現在躲的地方是個死巷,就算真要為了鏡花而丟下和惠不管,也根本無路可逃。
  狀況又更加惡化了,可以看到有人影開始聚集起來。每個人的脖子後面都加裝了大腦代理裝置,手上也都拿著槍。包括和惠在內,一共有六名。
  「趕快逃。」
  「求求你,救救我。」
  「這不是我的意思,不是我幹的。」
  「斗真,趕快逃,救救鏡花!」
  他們口中迸出悲痛的喊聲,但同時又迅速展開行動,縮小對斗真與鏡花的包圍網。
  一瞬間,斗真腦中閃過了腰間的鳴神尊,但他立刻搖了搖頭,甩掉這種想法。出現在這裡的人們都是犧牲者,不可以殺害他們。而且還有鏡花在,要是拔出鳴神尊,沉睡在自己心中的殺戮衝動,想必會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殺一通,就算是小孩也不例外。
  不,這是藉口。真正的理由是斗真心中還沒有做好挺身而戰的心理準備。就連置身於這麼危急的狀況,他還是沒能擺脫一年半前那件事的枷鎖。
  有些居民聽到外面的騷動而悄悄打開窗戶,但馬上就遭到威嚇射擊而關上,這樣看來是不能期望會有人幫忙了。
  那就乾脆把鏡花藏起來,自己當誘餌往外衝吧?就在斗真即將做出這個結論時,又多了一道人影。
  這道人影就像不受重力束縛似的跳上空中,衝向大腦代理裝置的犧牲者之一。是峰島由宇。由宇跳到了一名中年男性身上,只見她把手上從LAFI三號機中拉出來的線,接到裝在男性頸部的機械上。
  其他五人的反應也很快,立刻瞄准由宇扣下扳機。但由宇比他們快了一瞬間,放開了中年男性,再度以超人的跳躍力跳到另一個人身上。原本由宇抓住的中年男性直接倒地,無法動彈。由宇依極畫葫蘆地完成對第一個人所做的行動,又跳到了第三個人身上,再下一次跳躍,才終於在斗真他們所在的地點著地。被由宇抓住過的三個人都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你實在是有夠喜歡自找麻煩,這是興趣還是性癖好?」
  連呼吸都絲毫不亂的由宇,一開口就不是好話。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只是輸入緊急代碼,讓大腦代理裝置的功能停掉而已。」
  「緊急代碼?你為什麼會知道這種東西?」
  「那是我設計的,所以我最熟悉使用法,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由宇說完這句話,就用同樣的手法處理完剩下三人,輕輕鬆鬆讓大腦代理裝置停止運作。
  由宇拿起一具剛拆下來的大腦代理裝置,默默注視著它。許多像是神經般的線,從裝置側面延伸出來。由宇用毫無表情的眼神盯著這些線看。
  「你知道科學要進步,最不需要的東西是什麼嗎?」
  「最不需要的東西?」
  「就是道德。倫理觀念的枷鎖,會拖慢科學發展的腳步。這是峰島勇次郎所說的話,我也贊成這個意見。科學家只要遵從自己的信念,專心探求真理就對了。」
  「……」
  「所以我不會對自己設計出來的東西後悔,死也不會!」
  由宇咬緊牙關,將大腦代理裝置重重摔在地上。斗真代替轉身離開的她,用悲哀的視線看著裝置的殘骸。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2:12
(1-3)


  16

  強得將眼前的女人抱過來,奪走她的雙唇,並把她整個人按在牆上。充分享受過在自己懷裡用力掙扎的嬌小身軀觸感後,才終於放開對方。
  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清脆的聲響傳遍了整條走廊。
  「別瞧不起人!」
  琉璃子充滿怒氣的目光射穿了光城。
  「有什麼關係?讓我們重溫舊夢吧。」
  光城摸著被琉璃子打過的臉頰,臉上浮出輕薄的笑容。
  「我跟你已經結束了。你也乾脆了點,不要再纏著我了。」
  「等一下嘛。」
  手被抓住的琉璃子想要甩開光城。但憑她纖細的手臂,當然沒有足夠的力氣能夠掙脫光城的掌握。
  「我行去幫風間先生,沒空陪你耗下去了。」
  「就算沒有你在,有那小子一個人也很夠吧?有那個陰沉的電腦狂待在那裡就好啦。」
  如果是以前的琉璃子聽到這句話,難保不會當場發狂。要是有人對她說有個人能力更好,所以已經用不著她了,這個自尊心很高的女人應該會立刻抓狂。
  然而琉璃子卻絲毫沒有流露出這種態度。
  「是啊,他很棒,所以我希望能盡量多幫幫他。就算沒辦法直接幫到他、就算派不上用場,我還是想盡我所能為他效勞。」
  琉璃子談起風間時的模樣,跟光城所認識的任何一個琉璃子都不一樣。她的臉頰飛紅,聲音中還帶著尊敬的意味。
  以前的她從不在男人身上尋求知性,只尋求能夠保護自己的蠻力,從來就沒有在光城眼前流露出這種表情過。
  「他真的這麼好?我知道了!那個叫風間的家伙一定在騙你!」
  「放開我。」
  琉璃子掙脫束縛的手掃過光城左邊胸前的口袋,讓一個藥盒掉在地板上。琉璃子踩碎了散落一地的白色藥錠,用打從心底看不起他的表情說了:
  「你要自生自滅我管不著,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千萬別做出會妨害計劃的行動來。」
  琉璃子轉過身去,快步離開。
  「可惡!」
  光城用渾濁的目光,瞪著慢慢遠去的背影。

  17

  好紅。在模糊的影像之中,唯有紅色顯得極為鮮明。
  有人倒在地上,而且不是只有一、兩個。整間歷史悠久的豪宅裡,不管往哪兒看去,都散落著已經不成人形的血與肉。
  原本還以為又是那個夢,但看到的景象卻有些不一樣,更加深了斗真陰鬱的心情。那是他封在內心最深處的記憶,絕對不願再回想起來的、一年半前那件事的結尾。
  臉上帶著苦悶表情結束生命的臉孔,並不是屬於盯上真目家的暗殺集團。無論是年輕人、老人,還是婦女,全都在恐懼之中慘死。其中有他熟悉的臉孔,也有不認識的臉孔。但這些人之間卻有個共通點,從跟真目家有牽連的人、傭人、保鏢到員工,全都是無辜的犧牲者。
  光是葬送殺手集團的生命,帶不能讓殺戮衝動沉靜下來。
  斗真走在染滿鮮血色彩的走廊上,臉上浮現出喜悅的笑容。看到屍體也只是大刺刺地跨過去,有時更用腳撥開,的路朝房屋裡頭走去。
  「哥哥。」
  獨自坐在屋內最深處的少女叫了斗真一聲。
  妹妹的臉孔映照在手中的鳴神尊刀身上。不知道是因為絕望,還是來自於別的情感,只見妹妹平靜地注視著斗真那染上瘋狂色彩的面孔。她的眼神中帶有困惑,讓斗真稍有躊躇。
  「這可不行啊,這丫頭還不能讓你殺了。」
  回過頭去一看,真目不坐就笑著站在那兒。斗真的記憶就在這裡中斷了。

  18

  很久沒有作這個夢了,大概有半年了吧。
  理由他十分清楚,一定是因為昨晚看到和惠差點親手殺了女兒鏡花的模樣,讓他把自己投射進去了吧。
  聽說那件事發生之後,妹妹麻耶大概是因為緊張的情緒突然鬆懈下來,就這樣昏了過去,並不記得自己差點就被殺。從昨天那次事隔一年半的重逢之中,也可以瞭解這點。
  斗真的殺戮衝動並不會挑選用來滿足渴望的對象。不分男、女、老人、小孩,也不分是人是獸,會完全平等地賜死予任何有生命的存在。
  斗真好不容易讓心情平靜下來,開始有餘力看看週遭之後,才發現自己一直躺到現在的橫田客廳之中,看不見由宇的身影。
  相對的,和惠在廚房忙碌地工作。在這種緊急事態之下,菜刀切菜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格外和平。看了看時鐘,時間剛過六點。看來自己睡得比想像中還要久。
  「哎呀,你醒啦?早安。」
  「早安。」
  和惠的眼睛很紅。在那之後,恢復意識的和惠抱著鏡花一直哭個不停,鏡花也哇哇大哭,隔壁的大嬸也在哭,弄得斗真也跟著哭了。由宇在這哭聲的四重奏旁,塞著耳塞輸入程式。
  「怎麼啦?你臉色好難看。」
  「沒什麼,我沒事。倒是和惠女士,你已經可以做事了嗎?」
  「嗯,斗真,真的很謝謝你。我真的沒想到還能再像那樣擁抱鏡花。」
  「我什麼都沒做,你該謝謝由宇才對。」
  「我謝過了。可是我跟她道謝之後,她卻回答我如果不這麼做,斗真就會不高興,所以她才救了我們。」
  斗真有點不知所措地笑了笑。
  「健一他啊,常常談起斗真你的事情呢。」
  「哈哈,肯定沒有什麼好話吧。」
  橫田的死訊已經在昨晚告訴她了。和惠大概是早有覺悟了吧,只簡短地「嗯」了一聲。
  「沒這回事。健一他每次談到斗真的時候,都顯得好高興呢。」
  斗真開始不好意思起來。用手搔了搔頭。
  「對了,你有看到由宇嗎?」
  「她大概一個小時以前就已經起床出門去了。不知道為什麼,她走到外面看到生活區的遮光閘全都關上,似乎顯得非常失望。我跟她說在這裡的生活中最大的奢侈就是日光,她的表情就變得好奇妙。畢竟平常我們都只能透過玻璃纖維,感受一下規定好的光量而已。」
  對平常不太會來生活區的斗真來說,這句話有些意外。
  「那她跑哪兒去了?」
  「她問我有沒有哪裡可以看到太陽,我就跟她說展望台上面應該可以,那裡是市民平常休閒的去處之一。」
  「那個展望台在哪?」
  「在生活區的最頂層,靠中央大型電梯那邊。我告訴她說電梯已經停止動作了,所以要爬樓梯會很辛苦,而且也很危險。可是她根本聽不進去,大概是在十五分鍾前離開的吧。」
  由宇在ADEM設施中為了尋求光明,吐著血在地板上爬著前進的模樣,在斗真腦中蘇醒了過來。一股不祥的預感撼動他的內心。
  「我也去一趟看看,請不用擔心。一定要把門窗關好,小心防範。」
  斗真一穿好防護服就跑了出去。

  由宇用跑的爬上樓梯。從生活區的最低層爬到最高層的展望台,將近有兩百五十公尺高,但一路跑過了這段距離的三分之二,她的腳步——不,她的奔跑仍然沒有顯出疲態。臉上不僅不帶任何疲倦,甚至因為離展望台的距離越近,而變得越開朗,動作也越來越輕快。
  面對最後的三分之一路途,也就是將近一百公尺高的樓梯,她一口氣跑了上去。
  「就快到了……只差一點。」
  她的臉頰發紅,仿佛要去見期盼已久的戀人似的,跑完了最後的樓梯。
  一口氣爬到這裡,呼吸終究還是有些亂。額頭浮現出薄薄一層汗水,深深地喘著氣。然而她之所以停下腳步,並不是因為疲累。
  樓梯前面通道的另一端就是展望台。耀眼的光亮從天窗射了進來,溫和地照亮四周,有時還可以聽到唧唧唧的叫聲。提供市民休閒用的展望台周邊設有公園,裡面飼養著小鳥。一片和平的景象,讓人很難想像這裡竟然位於受到罪犯佔據的建築物之內。
  耀眼的陽光讓由宇瞇起眼睛,呆呆地站著不動。這次、這次終於可以接觸到那種溫暖的感覺,就是這股幾乎要撕裂她胸口的喜悅,讓她停下了腳步。
  然而喜悅與期待的時間,卻沒有維持多久。
  一陣刺耳的機械運作聲打破寧靜,天窗的遮光閘慢慢放下。小鳥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趕忙拍著翅膀,飛到其他地方躲起來。
  峰島由宇飛奔出去。就算只有一瞬間,她仍然想要接觸那股溫暖。這樣的感情推動她的雙腳。然而期盼再度落空,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到陽光之時,遮光閘完全關了起來。
  又沒能碰到。她以失意的眼神注視著指尖,懊惱得握緊拳頭。
  一道冰冷的燈光,照亮了她身旁那被封鎖在黑暗之中的空間。
  『真是難得啊,峰島由宇。』
  終端機的螢幕上顯示出風間遼的身影。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圍住由宇的四周,多達二十支以上的槍口一齊指著她。
  『原來你被人囚禁的傳聞是真的啊?那麼想念陽光是嗎?想念得連身邊的狀況都不顧了呢。』
  相對於風間那陶醉於勝利之中的聲調,由宇的表情則像是能劇(註:能,日本獨有的一種舞台藝術,是佩戴面具演出的一種古典歌舞劇)的面具一樣,感情完全消失無蹤,低頭不語的模樣就像是壞掉的假人一樣。
  『可是在這裡殺了你實在太可惜了。過去我們曾經一起在峰島勇次郎手下進行研究,我很賞識你的才能。怎麼樣?要不要投靠我?我會讓你從沒有自由的地下生活中解放出來。』
  『風間先生,這樣太危險了!』
  有個女性的聲音插了進來,是宮根琉璃子。
  『琉璃子,你閉嘴!你們跟那個女人根本沒得比。』
  『我會更努力,還請您三思,求求您。』
  『滾開!』
  一陣叫聲與倒地聲之後,風間的臉孔再度出現在螢幕上。
  『由宇,你覺得怎麼樣?我想這條件應該不差。』
  由宇沒有抬起頭,她的肩膀上下顫動。
  『來投靠我吧,只要有你的頭腦……』
  「呼呼……呼呼。」
  『怎麼了,想投靠我了嗎?還是打算在這裡變成屍體?』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由宇在無數槍口圍繞之下放聲大笑。絲毫沒有被嚇住的模樣,反而顯得極為傲慢,打從心底嘲笑對手。
  「愛說夢話也該有點節制,你這雜碎!除了跟電腦同步以外什麼都不會的無能者,還想要我投靠你?別自以為是了!」
  說到這裡,由宇先前的激動就像是騙人一樣,馬上沉靜下來,改以溫和的語氣對風間說:
  「風間遼,只有一件事我很感謝你。」
  『你、你說什麼?』
  由宇瞇起眼睛,朝關起的遮光閘看了一眼。
  「我有了恨你的理由。」
  由宇臉上泛起微笑。跟剛才的大笑大異其趣,寧靜的笑容美得淒厲無比,其中還蘊含了足以讓看到的人背脊發涼的殘忍。
  風間的表情明顯地抽搐起來,這大概是本能吧?他終於發現自己犯下了重大的失誤。他讓最危險的對手,真正地成了自己的敵人。
  『開槍!』
  風間一聲令下,槍口一齊噴出火舌。只不過轉眼之間,展望台上就毫不間斷地傳出肌肉扭打與骨頭碎裂的聲音,以及無數的慘叫聲。

  「呼——哈——」
  好不容易爬上展望台的斗真,整個人靠在樓梯的扶手上,呼吸變得像鼓風爐一樣急促。用全速跑完高達兩百五十公尺的樓梯,讓他一時喘不過氣來,只覺得眼前景色轉個不停,好像隨時都會昏倒。
  然而當他抬起頭來,這種酒醉般的感覺也立刻消失無蹤。
  「啊……嗚!」
  眼前的慘狀讓他說不出話。
  地上躺著許多人,手腳朝不可能的方向彎折,脖子跟身體扭曲變形,看起來就像壞掉的玩具一樣。然而每個人都奇跡似的活了下來。儘管生不如死,但終究沒有任何人已經變成屍體。
  往前走近幾步,痛苦與怨恨的聲音讓他想捂住耳朵。
  ——這些全是由宇做的嗎?
  淒慘的光景中,可以感受得到由宇的怒氣。沒錯,她一定是生氣了。
  斗真看了展望台上關起的遮光閘一眼,日光已經完全被遮住。大概是風間關上的吧?多半還是在由宇面前關上,這個舉動觸動了由宇的逆鱗。
  第一次見到她的光景在腦中蘇醒。拿槍指著她的警衛都十分害怕,怕得令人覺得異常。就算沒做到這麼徹底,恐怕她之前也對那些警衛做過類似的事吧。
  然而斗真看到了。看到她一心一意尋求陽光,流下淚水的模樣;看到她感受著雨水,感動得全身發抖的模樣;更看到她儘管已經嘔血,仍然渴望光明的表情。
  說什麼替由宇背負死亡,什麼不能丟下她不管,結果自己卻從頭到尾都只能靠她幫忙。沒出息,實在太沒出息了。
  「由宇,算我求你,千萬別太逞強啊。」
  為了振奮精神,斗真用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接著動身去追由宇。
  要追她簡單得很,看到哪邊有人倒在地上,往那個方向前進就行了。斗真緊緊握住鳴神尊,全力跑了起來。

  「後退,趕快後退!」
  士兵被迫不斷後退。在通道的前面傳來了同伴的槍聲與慘叫聲,但也很快就恢復寧靜。
  每個人都覺得恐懼在背脊上亂竄,隨時都可能怕得發出慘叫。
  「冷靜點,我們重整陣勢!」
  指揮官出聲指揮。因為要是不喊出聲音來,連他都快要怕得發瘋了。
  「我們就在這裡迎擊。」
  這條通道又窄又長,距離約有五十公尺,中間沒有掩蔽物,十名拿著槍的士兵站在通道的一端迎擊。不管躲子彈的本事有多高明,只要所有人一起掃射來組成彈幕,根本就不會留下可以閃躲的空隙。
  每個人都認為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只要冷靜執行就一定會成功。然而他們的臉部表情卻極為僵硬,臉色鐵青,徹底絕望。
  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了。通道非常狹窄,所以聽得非常清楚。光聽到腳步聲,就讓士兵的緊張感跳升好幾個階段。再過不久,腳步聲的主人應該就會彎過轉角現身吧。
  「不要一看到她出現就馬上開槍,先等她接近到三十公尺處,沒有地方可以躲再一起開火。」
  轉角處又傳來了一聲同伴的慘叫。從轉角一路彈跳滾動過來的身體重重地撞在牆上,便一動也不動了。
  那麼嬌小的身體,為什麼做得到這種事?她真的是人類嗎?士兵們的嘴唇已經變得像是屍體一樣全無血色。
  在被扔過來的士兵毫無動靜之後不久,美得無與倫比的殺戮者出現了。
  儘管看到拿著槍埋伏在遠端的集團,峰島由宇仍然面不改色,以同樣的步調跨步接近。
  她在想什麼?腳步沒有絲毫猶豫。一連串的動作都極為平靜,唯有一雙眼睛帶著烈火般的殺意瞪了過來。
  「開槍,趕快開槍!」
  指揮官沒能等到她接近到三十公尺的位置,恐懼就讓他開口下令。
  數十發的槍聲、驚愕的喊聲、慘叫聲過後,一切又歸於寂靜。
  只剩平穩的腳步聲喀喀喀地重新響了起來。

  「第三部隊?出了什麼事?趕快回答。第二部隊,第二部隊怎麼了?趕快回答。」
  琉璃子拚命地喊叫,但通訊器仍舊沒有傳來任何回答。
  風間以手動的方式操作LAFI的監視系統。既然沒辦法跟LAFI同調,當然就只能用這種原始的方法來操作。攝影機所拍到的,都是倒在地上的士兵。
  「可惡,什麼鬼丫頭!」
  風間的盤算完全搞砸了,他想都沒想過峰島由宇竟然會如此棘手。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風間只認識七歲時的由宇,並不知道接下來的十年她是怎麼過的。他不可能會知道,接下來的十年讓她有了多大的改變。
  「這裡是中央球體區,聽到的人趕快回答!不管是誰都好!」
  不知道是不是琉璃子拚命的呼叫終於奏效,一道有著許多雜訊的回答傳來:
  『這裡是第七……現在正在跟女性敵人交戰,請立刻加派增援!』
  「在哪裡交戰?把狀況說清楚,第七部隊!」
  『那個女人……是、是怪物。快、快點來救……哇啊啊啊啊!』
  叫聲就此消失,只剩下一陣雜音。
  「第七、第七部隊,你們怎麼了?回答我!」
  時間無謂地流逝。
  「啊啊。」
  琉璃子用手掩住雙眼,發出疲倦的聲音。
  「第七部隊多半已經被擊破,那個女人應該已經來到這附近了。」
  「亞門跟光城怎麼了?」
  「光城所在位置不明,不知道他擅自跑去哪裡了。亞門人在生產區附近,被封鎖住的閘門絆住了,過不來。」
  風間使勁猛拍桌子,大聲怒罵:
  「你是說我的判斷錯了嗎!」
  「不,我絕無此意。當時,那麼做才是最好的選擇。」
  「沒錯,那個時候要想封鎖他們的行動,就只有這個方法而已,我沒有錯。」
  「……是的。閘門的安全封鎖還沒有被破解,只要在這裡爭取時間,只要風間先生能夠再度跟LAFI同步,一切就有救了。」
  琉璃子溫柔地將手放在沮喪的風間膝上。
  「嗯,我知道,我已經試了好幾次,就快了。」
  「是的,就快了。我們的……不,是風間先生的樂園就快要完成了。」
  琉璃子的表情開朗起來,緊緊抱住風間的頭。
  「樂園?這是怎麼回事?」
  突如其來傳來的第三者聲音,讓風間跟琉璃子慌張地回過頭去。光城就站在那兒,用充血的眼睛瞪著他們兩人。
  「我可沒聽說有這麼回事,當初不是說我們的目的是搶走LAFI一號機嗎?」
  「光城,你剛剛都跑哪兒去了!」
  「少羅唆,愛到哪兒去是我的自由!你好好給我解釋一下,所謂的樂園是怎麼回事?」
  「只是比喻而已。奪取LAFI一號機,賣給某個國家,所有步驟應該都有跟你說過了。」
  光城瞇起眼睛,用劍拍了拍肩膀。
  「按照當初的計劃,我們應該早就離開這種地方了,是我想錯了嗎?」
  「計劃總是跟不上變化。」
  「當初沒能解決那個臭小子,事情才會這麼快被外面的人知道。而且我聽說那小子跟LC部隊有關,這也是偶然?」
  這的確是偶然。然而人一旦開始起疑,任何事情看在眼裡都會顯得很有問題。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真的是我們的計劃跟不上變化嗎?我心裡突然有了這種疑問哪。你們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
  「你說話小心點,竟然跟風間先生沒大沒小!」
  「少羅唆,娘兒們閃一邊去!」
  光城憤而將劍刃用力砸在地板上。一瞬間還覺得臉刃有所震動,沒想到卻反震回來,讓他差點脫手。
  「啐,這裡不怕霧斬的建築材質實在太多了,肯定有鬼。」
  他氣惱地往地上吐了口痰。
  琉璃子非常焦急。要說這個場面下最有戰鬥力的人是誰,答案一定是光城。琉璃子所敬愛的風間不是戰斗人員,琉璃子的專長是暗殺,根本沒辦法一邊保護風間一邊應戰,狀況是壓倒性的不利。
  『這裡是第六部隊,聽到請回答。這裡是第六部隊……』
  突然傳來的通訊,一口氣轉變了場面的緊張感。
  『不過是一個女人……太讓人難以置信了,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殲……』
  通訊唐突地斷絕了。
  「嘿,已經來啦?等我解決那娘兒們,再跟你們好好談談。」
  光城吐了一口痰,接著就把劍扛在肩膀上離開了。

  斗真來到一條狹窄的走廊。從一路上倒地的敵兵人數算來,犯罪集團被解決的人數肯定已經過半。
  他在走廊的轉角發現一名倒地的敵兵。該敵兵跟這一路上看到的一樣,身體彎折得極為誇張,這樣還能活著實在是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他悄悄從轉角探出頭去,看到了一條很長的通道。牆壁與天花板上到處都是彈孔,不是只有十幾二十處,算算恐怕有一百處以上。
  他看過現場以後,馬上就瞭解當時是什麼樣的狀況了。敵兵一定是認為只要挑了這條狹窄的通道,由宇就躲不開子彈了吧。只要在這條通道上一起開火,就不可能躲開子彈,於是對方采取了這種戰法,也是理所當然的戰法。換做是斗真站在同樣的立場,一定也會這麼做,然後遇到同樣的失敗。
  不管是牆壁還是天花板,到處都看得到無數小小腳印縱橫來去。在由宇的機動力之下,沒有所謂的地板。不,根本沒有所謂的重力存在,她的戰法足以讓人產生這樣的錯覺。她就像個在通道上彈跳的球似的,踹著牆壁與天花板,轉眼之間拉近了距離。
  漫長走廊的終點有著一座由人堆成的小山。這些人還勉強保有人形活著。斗真正要從這坐小山旁邊走過,腳下卻發出了踩在水灘上的聲音,低頭一看才發現地板上積了大量鮮血。
  這讓斗真覺得不對勁。由宇確實不把破壞人體當回事,但她並不使用槍炮刀械,所以不至於會讓對方大量出血。
  斑斑血跡一路連到通道前方。
  難道是由宇受傷了?但斗真馬上打消這個想法。如果是受傷流了這麼多血,應該會連動都不太能動才對。而且往前方延續的血跡,出血量也太少了,感覺就像一口氣把血灑在這兒似的。
  「難不成她……」
  那是吐血的痕跡。

  光城等了很久。
  他站在通往中央球體區的通道正中央,把愛劍霧斬找在肩上。以他來說,能等這麼久,已經是驚人的耐心表現了。
  沒有其他防衛部隊了。要是這裡被她突破,後面就是中央球體區,也就是風間所在的地方,所以光城就是最後一道防線。然而他卻沒有把事情想得這麼嚴重——不,應該說根本就沒打算要當什麼最後防線。風間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現在的他只是一心一意地盼望勁敵趕快出現。
  不過也太慢了點。從她之前的行進速度看來,實在是太慢了。是在途中被幹掉了嗎?還是變更路線了?不管是哪一種情形,琉璃子應該都會有聯絡才對。
  想到琉璃子,讓他覺得胸口一陣抽痛。他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琉璃子會拋棄自己,跑去討好那麼軟弱的男人。明明就只是個除了操作電腦以外什麼都不會,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懦夫。
  ——琉璃子,琉璃子!可惡,可惡!到底是為什麼!臭風間,臭風間!
  光城的思考陷入回圈。愛戀琉璃子的心意跟詛咒風間的意念,錯綜復雜地糾纏在一起,感情變得一片渾濁。
  手又開始痙攣了,是禁斷症狀。
  「可可可、可可惡惡惡。」
  他用不怎麼聽使喚的手,從一個小瓶子裡拿出好幾錠藥。儘管有一半以上的藥錠都掉在地上,但總算還是送進了嘴裡。以臼齒咬碎一咽而下後,馬上就覺得頭腦和身體都舒爽得無以復加。這樣一來,禁斷症狀就暫時不會再發作,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這時他聽到了幾道非常緩慢的腳步聲。
  「來了,來了,總算來啦,來啦來啦來啦來啦來啦!」
  然而光城的興奮,卻在看到由宇的模樣之後,立刻消失無蹤。
  由宇是來了,但卻是用手支撐著隨時會倒下的身體,拖著腳步走來的。她的嘴邊跟胸口滿是鮮血,不時還停下腳步咳嗽,把衣服染得更紅。身體拖過的牆壁上,劃出一條染血的長痕。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察覺光城的存在,步伐沒有絲毫改變。儘管走得像烏龜一樣慢,但由宇仍然朝著中央球體區前進。
  「唉呀唉呀唉呀唉呀?從通訊器聽來你應該打得很英勇才對啊。」
  光城用劍拍了拍肩膀。他的身體已經不再發抖,頭腦跟身體都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但氣氛卻整個萎靡了。
  「這可不是搞得全身是傷了嗎?去,沒意思。」
  由宇停下腳步,原本低著的頭也抬了起來,這才朝光城看了一眼。看到她這副模樣,光城吹了聲口哨:
  「還真不壞。」
  由宇只剩眼神顯得異樣饑渴,那是野獸的眼神,稍有疏忽就會被她給吃了。
  光城舔了舔嘴唇,拿劍擺好架式。
  「不好意思,這裡可不能讓你過去。說是這麼說,其實接下去的門也都已經上鎖了。」
  由宇敲了幾次腰間的鍵盤。光城背後的門打開了,下一扇門、還有再下一扇門也是。閘門接二連三地打開,開通了一條路。儘管看到這個光景,光城也只是吹了口哨,稍稍顯得驚訝而已。
  「原來這裡也有個沒有自知之明的笨蛋啊。」
  由宇用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讓身體離開了牆壁。
  「我不跟二流打交道。」
  「你說我是二流?哼!真虧你在這種狀況下還能夠說得出這種大話,你自己才是已經去了半條命吧?」
  由宇只是冷冷瞥了笑得歇斯底里的光城一眼。
  「你也只剩現在可以快樂地揮著無聊的玩具了。這把劍就是你的一切,是你絕對的自信,相反的也就表示它是你唯一的依靠。愛揮就儘管揮吧。」
  光城的血液衝上腦門。
  「看我否定你的一切。」
  由宇的話中充滿了確信。

  「E-2區的封鎖已經解除。E-1區的封鎖已經解除。D-8區的封鎖已經解除。D-7區的封鎖已經解除。」
  中央球體區響起了無機質的聲音。是LAFI的電子語音,告知他們最倚仗的安全封鎖被解除的消息。
  風間跟琉璃子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如果只有野獸的強悍還好處理,因為這個破解不了閘門的封鎖;只有知性也不要緊,可是采取武力迎擊的方法來應付。
  然而峰島由宇卻是兩者兼備,乃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A-2區的封鎖已經解除。A-1區的封鎖已經解除。」
  閘門被強制開啟的空氣流動聲已經越來越接近了。
  「中央球體區的封鎖已經解……」
  風間跟琉璃子眼前的門搖動了一下,開出了幾公分寬的空隙,而這個空隙正慢慢加大。
  琉璃子緊緊握住風間的手,風間凝視著門。原本誤以為過了極為漫長的時間,其實只有短短幾秒。
  「中央球體區的閘門已經關閉。」
  剛要打開的門重重關了起來,兩人因緊張而僵硬的身體,這才終於放鬆了下來。
  「看來安全等級0級終究是沒那麼容易突破。」
  「風間先生,趁現在。」
  風間戴上護目鏡,將身體靠坐在座椅之中。然而沒過多久他就發出慘叫聲,琉璃子趕忙取下護目鏡。這已經不知道是LAFI一號機第幾次排斥了。
  「嗚……呼——呼——呼——」
  風間的臉頰越來越憔悴了。

  光城輕薄地笑個不停。遇見難以置信的光景,而且自己過去所累積起來的東西,全都被那丫頭完全否定了。
  ——我不跟二流打交道。
  「……可惡。」
  由宇的話在腦中閃過。
  ——不靠藥物就活不下去,這就是你最糟糕的地方。
  這是琉璃子提分手的時候所說的話。
  「琉璃子……琉璃子,我是那麼愛你。」
  意識又漸漸遠離。光城拿出藥盒抓出好幾錠藥,一次丟進嘴裡。
  ——又在嗑藥了。
  站在眼前的這個女人是誰?
  ——沒用的男人。
  「閉嘴。」
  ——你沒了這個就沒辦法保有自我,對吧?
  「少羅唆。」
  ——所以你才會被我拋棄……看我來否定你的一切……沒用的家伙……二流……
  眼前的女人接連吐出這些話,就算捂住耳朵也還是聽得到。四周的景色扭曲變形,綻放出極為鮮艷的顏色。唯有眼前這個女人不停說話痛罵光城。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憤怒達到極點,他粗暴地揮動霧斬。地板與牆壁碎成沙狀,景象也隨之恢復正常,已經沒有人站在他的眼前。
  光城垂頭喪氣地呻吟了一會兒,才拖著身體邁出腳步。
  「琉璃子……琉璃子……」
  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
  「琉璃子……我愛你。琉璃子……可惡,可惡。琉璃子,我愛你。可惡……看我殺了你……我愛你……看我殺了你。琉璃子,琉璃子。」
  他的腦中已經沒有正常的意識了。對由宇的記憶連接到了琉璃子的身上,愛情與憎恨也交雜在一起。

  只有通往中央球體區的最後一扇門沒有打開。
  想必儘管風間對LAFI產生抗拒反應,終究還是搶回了一部份閘門鎖的控制權。所以就算當時的展望台還處於無法出入的緊急警戒狀態下,他仍然能夠派遣士兵集結在那兒。
  而中央球體區的安全等級0級閘門也終究沒有打開。由宇花了一個晚上製作的突破保全功能,就在最後關頭被擋了下來。
  為什麼?由宇如此自問。風間的行動總是超出她的預測一步,這點讓她無法理解。就如先前她向斗真所說,要跟LAFI同步化,就非得跨越一道極高的障礙不可,然而風間卻只用了遠遠少於她所預測的時間,就已經展開了下一步行動。
  一定是有個大前提弄錯了,這點讓她十分焦躁。
  「看我殺了你……我愛你,琉璃子。看我殺了你看我殺了你。」
  語意不明的話聲從背後逼近。
  由宇歎了口氣,回過頭來望向腳步搖搖晃晃,慢慢走近過來的光城。或許他又嗑了藥,看得出他的意識已經是一片渾濁,甚至令人懷疑他有沒有發現由宇就在身邊。
  在毒品的影響下,讓光城對於肉體被破壞的疼痛變得非常遲鈍。這次是不是該徹底加以破壞呢?自己有辦法遵守跟斗真講好的不殺人約定嗎?審視自己所受到的肉體損傷,由宇判斷這是非常困難的。但她仍然選擇遵守約定,在腦中推演接下來的戰鬥。
  然而由宇卻立刻取消了腦中的推演,從通往中央球體區的門前慢慢走開。而預料之中的發展就出現在眼前。
  光城連近在身邊的由宇都沒有發現,把手放在認證面板上,打開了通往中央球體區的閘門。

  與LAFI同調時產生的排斥反應,讓風間的臉色就像死人一樣鐵青。明明時間不長,卻弄得他全身冒汗,揮之不去的疲勞感使他的身體十分沉重。
  「不要太勉強自己。」
  琉璃子用毛巾幫風間擦了擦額頭的汗,和顏悅色地慰勞他。如果是熟悉她的人看到這幅光景,肯定會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我最擔心的是你。」
  琉璃子輕輕將手放上他的肩膀,把臉湊了過去。風間在疲勞感與排斥反應的打擊下,根本沒有留意琉璃子的舉動。但琉璃子並不在意,現在光是能這樣她就心滿意足了。
  「可惡,到底是為什麼!」
  眼看就要喪失自信的男人面孔就近在眼前,讓她覺得十分心痛,同時內心大起憐惜之意。不知不覺間,琉璃子已經將自己的雙唇,印在風間的嘴唇上。
  「你這是在做什麼?」
  除了疲勞以外,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睛看著琉璃子,讓琉璃子的神智立刻恢復清楚,然而感情一旦解放出來,就再也抑制不住。她任憑內心感情的驅使,將手繞到風間的脖子後面抱住他。
  「放開她!」
  突如其來的喊叫,讓琉璃子嚇了一跳,趕忙回過頭去。
  不知不覺間,光城已經站在那兒。猛一看會以為他穿著黑色的衣服,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因為染滿了血,鮮血到現在還滴個不停。失去血色的蒼白臉孔之中,只有眼睛散發著瘋狂的光芒。
  「琉璃子是我的女人,你不准碰她。」
  光城說完,將緊緊握住的劍指向風間,劍尖上映著風間一臉疲累的模樣。
  風間缺乏感情的眼睛看了光城一眼。雖然風間是因為疲勞才這樣,但光城卻認為他看不起自己,心中的妒火燒得更旺了。
  「你這是什麼眼神?不要把我給看扁了!」
  「你想做什麼!?」
  琉璃子責備的聲音成了導火線。光城的霧斬斜斜砍進了風間的身體,劍刃還沒從另一邊砍出,風間的身體已經溶解成肉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瞪大了眼睛發出尖叫的琉璃子,就這樣砍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拖著身體靠在牆上走了進來的由宇也嚇了一跳。這意料之外的發展,讓她也不禁產生了一瞬間的空白。沒想到風間竟然會被黨羽所殺。
  光城將昏過去的琉璃子扛到肩膀上,立刻踏出強而有力的步伐跑開,快得令人懷疑他剛才那滿身瘡痍的模樣是不是裝出來的。
  由宇還有另一個地方失算,那就是自己的身體所受到的損傷比她想像中還大了許多。一瞬間從緊張中解放出來,身體立刻變得搖搖晃晃。由宇剛跪倒在地,臉上浮現狂喜神情的光城已經衝了過來。
  「滾開!」
  「由宇!」
  現在的由宇已經沒有餘力閃避刁鑽的斬擊,但這時斗真卻突然從旁出現,以飛撲的勢道衝了過來,趕在即將中劍之前救了她。霧斬從頭上非常貼近的位置劃過,破壞了位於劍刃揮動軌道上的認證面板。原本即將關上的安全等級0級閘門就此損壞,一動也不動了。
  光城看也不看倒在地板上的兩人一眼,只見他精神崩潰似的狂笑不已,轉眼間就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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