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 第四章 封印都市
1
一架直升機停到綜合病院的屋頂上,院長以畢恭畢敬的態度,迎接一名從配備噴射渦輪的高速直升機上走下來的少女。
「歡迎蒞臨本院,真沒想到真目家的貴賓會來到這麼偏僻的病院。」
看到眼前這位楚楚動人的少女,讓院長在內心讚歎不已。保持一步距離隨侍在她身後的人物,會是女扮男裝的美女,還是相貌中性的男子?就連醫師的眼光也很難判斷憐的性別,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對主從走在一起的模樣確實賞心悅目。
「我沒有時間了,請帶我到病房。」
麻耶簡潔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催促院長趕緊帶路。
「是、是,我這就帶您過去,這邊請。」
對真目家有所求的院長仿佛是要強調自己的失望,步履頓時變得沉重。看到院長失落的背影,麻耶以稍微柔和一些的語氣說:
「我們會做出應有的酬謝。」
言外之意,就是說自己現在沒心情玩這種爾虞我詐的交涉。
「您言重了,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麻耶跟著院長那變得輕快的步伐,從屋頂走進醫院之中。
VIP用的樓層不但裝潢豪華,品味也不差,但其間佈署著幾名全副武裝的男子,就損及了整體的美觀。他們是ADEM派來的衛兵。
「啊,上次多虧您擔待了。」
坐在病房前面椅子上的八代站了起來。他擔任伊達的秘書官,與兩人並不陌生,但他的臉上所浮現的並不是一如往常的笑容,而是深沉的疲勞。
「晚點我有話要跟你談。」
麻耶壓抑住感情,留下這句話跟冷冷的一瞥,就人八代眼前走過。
「這邊請。」
院長打開單人病房的門。
只跨進一步,麻耶的腳步就停了下來。VIP的病房大而無當,病床就設置在中央。
表情十分祥和的鬥真睡在病床上,但祥和的只有表面上而已。他的頭上包著繃帶,臉頰貼著貼布,整張臉都腫了起來,左手甚至打了石膏。根據先前的報告,連胸部都有幾根肋骨骨折,全身還縫了二十針以上,是名符其實的重傷傷患。
「麻耶小姐。」
憐靜靜地提醒一聲,麻耶這才振作起精神,慢慢地深呼吸一次來到病床前面。
鬥真還在睡。呼吸非常平穩,簡直就像全身所受的傷勢都是假的一樣。麻耶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他。這樣的情形維持了整整一分鐘以上,沒有人敢出聲打擾。就連隨後進來的憐、八代還有院長,在這個拒絕對話的小小背影轉過身來面對自己之前,都只能耐心等待。
「請你們回避一下,憐也一樣。」
「可是。」
「不要讓我把同一句話講第二次。」
「遵命。」
憐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跟在已經退下的八代與院長身後走出病房。途中還一度回過頭去擔心地看著自己的主人,但馬上又把門帶上。
就在門關上的同時,麻耶重重地坐到椅子上,歎了一口長氣。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嘴唇不顫抖。
「……哥哥。」
她知道鬥真的傷勢並沒有生命危險。但就算是這樣,麻耶仍然擺脫不了一種幾乎讓她心靈幾乎為之缺損的恐懼,擔心哥哥會不會就此一睡不醒。
根據她所收到的報告,鬥真戰鬥的物件,又是一種動員真目家的情報網都查不出底細的怪物。對上這樣的怪物,就算看起來只是外傷,難道不會有什麼難以估計的危險嗎?難道他們就這麼肯定,不會有診斷錯誤的情形嗎?麻耶開始鑽牛角尖,不停地往更壞的方向思考。
她一直盯著鬥真看,拿出手帕幫他擦掉額頭上浮出的汗水,還整了整微微弄亂的棉被。這樣就結束了,自己能為哥哥做的,就只有這麼一點瑣事。
站在真目麻耶的立場,可以做的事情本來應該很多,然而現在有太多情報是連麻耶都無法確定真假;有太多不確定因素,根本沒辦法處理。無力感慢慢侵襲全身,讓麻耶重重歎了口氣。
「請不要太讓妹妹為你操心,哪有哥哥當得這麼差的。」
麻耶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這句話,但鬥真並沒有回答。
八代跟憐一起站在病房外等候。這兩人彼此之間也都認識,但存在於兩者之間的,卻只有沉重的沉默。
「看來公主殿下很生氣啊。」
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這陣沉默,八代半開玩笑地開了口。憐對此輕輕一笑,但並不是因為覺得八代的玩笑好笑。
「看在你眼裏只是生氣而已?你還真夠樂天了。」
被回上這麼一句辛辣的話,讓八代按住了腹部。他的胃很痛,而且接下來等著他去面對的事情,還會讓他的胃更痛。木梨跟由宇都正前往真目家掌管的獎勵都市《希望》,所以他必須想辦法按撫公主殿下那不是發發脾氣就能了事的怒氣,並向她請求協助才行。
頭痛的事情還不只這些,阪上鬥真這名少年實在是令人驚歎。鬥真會出現在直線特快號事件的現場,真的是出於偶然。無論是從當時的狀況、還是監視人員的報告,都可以證實這點。
真是,那個少年為什麼這麼會跟遺產扯上關係?這次不是我們部門害的,絕對不是。
八代手按著胃,臉上浮現著曖昧的笑容,認真地考慮了兩秒左右,想要跟到門的另一邊去,扯掉那名接受周到看護少年身上的棉被,當場把他轟起來,叫他去跟麻耶解釋說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責任。
然而在上次的事件中,在半蓄意的狀態下利用鬥真,讓他跟事件扯上關係的不是別人,就是八代一自己,這部分的責任可就沒有辦法推卸了。
當時他以為那是最後一次,然而不到兩個禮拜,就碰到了這樣的事態。
而且儘管只是推測,但在這次的事件之中跟鬥真一同阻止了直線特快號的人,多半就是峰島由宇。
「你們也許以為只要好好利用阪上鬥真,就可以連帶利用真目家,不過我勸你們最好改變一下這種認知。」
憐這句話仿佛看穿了八代的想法。
「真目家總裁的意思,跟那個阪上鬥真的行動沒有任何關係。以往事情會那麼順利,是因為麻耶小姐給你們方便。可是對於麻耶小姐來說,阪上鬥真正是不容他人碰觸的逆鱗,若要想利用他來保身,最好是先做好心理準備。」
——伊達先生,你說得可真輕鬆。
想到到底有幾道難解的障礙需要跨越,八代就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如果可以,他真想當場昏倒,在阪上鬥真的身旁跟他一起昏睡。
鬥真的眼瞼微微一顫。
「哥哥?」
醫師說鬥真打了麻醉,暫時不會醒過來,但他確實以焦點還對不准的目光看著麻耶。
「哥哥,你認得出我嗎?」
麻耶按捺往自己急切的心情,以溫和的語氣說話。
「……是麻耶?咦?怎麼了?為什麼……」
鬥真想要起身,但馬上就皺起眉頭發出呻吟:
「痛痛痛痛。」
「你受傷了,請不要這麼勉強自己。」
讓鬥真躺回去之後,麻耶幫他整了整弄亂的棉被,但這很快就變成白費工夫。鬥真忽然間輕聲驚呼,馬上又彈了起來。
「那個怪物呢?列車有出事嗎!?」
說到這裏才想起全身的疼痛,又發出喊痛的聲音,身體縮成一團。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動作牽動了骨折的肋骨,鬥真換成躺平的姿勢,反覆著急促的呼吸。
「所以我才說不要亂動,要是哥哥再這麼亂來,我就要請人把你綁在病床上了。」
「那,事情怎麼樣了?」
「直線特快號平安無事。裏頭有幾個乘客受到輕傷,但所有人都沒有生命危險,全是拜哥哥所賜。」
「不……不是只靠我一個人。」
鬥真以不至於牽動傷勢的輕微力道搖了搖頭。
「是有一位姓安藤的人幫我,她透過電話告訴我怎麼做。她是女性,說自己是那裏的員工。我想地位應該挺高的,她頭腦真的很好。」
「安藤……安藤,會是安藤澄江女士嗎?有能力提供技術上的指示,又姓安藤的女性,我就只知道這一位。」
「那大概就是她了,別忘了跟她道謝。」
「可是這位女士已經……」
麻耶把下半句話吞了回去。照五十音排序的犧牲者名冊上,第一個寫的就是這個名字了,所以麻耶也才能馬上想起。
「安藤女士怎麼了?就是因為有她在,早就壞掉的控制裝置才會乖乖聽話。」
「控制裝置早就壞掉了?不是跟那個怪物打鬥的時候弄壞的嗎?」
「不是。所以我才說不是靠我一個人,是那位姓安藤的女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從現場的狀況來判斷,麻耶原本還以為是鬥真先想辦法搶回直線特快號的控制權,然後才在跟怪物打鬥的過程中破壞了管制室內的設備。
「直線特快號控制設施的職員過半數都已經遇害,倖存的人們也都身受重傷,到現在還有人在生死邊緣掙扎。」
「這樣啊……」
「哥哥做得很好。要不是有你在,犧牲者想必還會再增加數百人之多。」
麻耶先讓鬥真放下心來,接著才進入正題:
「哥哥……對那位安藤女士,可以請你再說得詳細一點嗎?」
「嗯。」
只說了五分鐘,就將可能的人物篩選到只剩一人。麻耶用力咬了咬指甲,考慮該怎麼處理這項情報。
「麻耶,那個怪物……怎麼樣了?」
「咦?啊啊,不是哥哥自己把他解決掉的嗎?我們已經捉到他了,目前正在分析屍體,請哥哥放心。」
麻耶說了謊,但考慮到哥哥受了重傷,她也只能說服自己說這是善意的謊言。其實現在ADEM跟真目家都還在全力進行搜索。
「是嗎?那太好了。」
看到鬥真放心地閉上眼睛,頓時覺得良心隱隱作痛。
大概是真的累了吧,鬥真就這樣睡著了。最後再幫他蓋好棉被之後,麻耶悄悄走出病房,帶上了門。
這樣身為鬥真妹妹的時間就結束了,接下來她要以真目麻耶的身分開始行動。
2
木梨體內的意識尋求安全的所在,最後潛伏在一棟民宅之中,並同時進行捕食活動,以便恢復失去的體力。
儘管頭部遭到破壞卻還能活命,靠的全是事先所做的防範。他沒有將重要的器官全部集中在容易受到破壞的頭部,而是讓脊髓更加發達,形成相當於昆蟲身上一種叫做神經節的輔助腦。
透過七個輔助腦的協助,重新建構失去的頭部。就算部分輔助腦遭到破壞,只要還剩下四個,就可以幾乎重現出所有的記憶;如果剩下三個,記憶就會有所缺損,但仍然不至於危及生命;如果減少到兩個以下,就會無法進行長時間活動,等著自己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這次的教訓讓他體會到自己獲得異形的能力之後,實在太得意忘形了。
生存本能讓他將一度殺死自己的那個生物——鬥真——列為天敵之一,今後還有可能再度遇到他。
非得組成更強勁的肉體不可,一定要準備好足以對抗他的武器才行。然而目前自己所擁有的知識之中,卻找不到足以達到這個要求的方法。
木梨乍看之下無所不能,但卻也有著唯一一項決定性的能力缺陷,那就是創造力。他的肉體結構全都是從既有的生物上借來的,從這個觀點來看,由宇說他並沒有超脫生物的範疇,其實非常正確。
得從其他地方補充新的資料才行,一定要找到足以跟那個拿刀的怪物對抗的資料,可是光這樣還無法獲得決定性的優勢。他一邊進食一邊思索。
腦中描繪出一個深植於記憶之中的影像,那是一個浮現在巨大地下空洞之中的球體。沒錯,只要能拿到那個……
只要能夠取得球體之中的東西,相信就連那個拿刀的怪物也將不足為懼。還不只是這樣,相信在這個地球上,都將再也找不到能夠威脅自己的生物。就像LAFI一號機的許多意識體之中,有個叫做風間的意識體顯得極為特別一樣,自己將會成為這個世界中極為特別的存在。
思考突然間停在這裏。
因為他發現了自己想要變得特別的理由,已經從腦中消失無蹤。破損的半個腦部,重生得並不完美。
那應該是一段非常重要,千萬不能失去的記憶。
心中湧起一股讓胸口絞痛的感情。
木梨腦中的意識體初次體會到什麼叫做悲傷,讓他流下了眼淚。
3
從鬥真養傷的醫院回來之後,為了讓疲憊的身體得以喘息,麻耶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麻耶只對在病房外等候的八代說有事晚點再談,就直接坐直升機回來了。
八代顯然想說點什麼,但是現在自己千萬不能聽他說話。儘管很想找他問清楚各種自己不知道的情報,但眼前自己手中卻沒有任何可靠的情報。要是在這種狀況下去跟那個八代交涉,只會讓對方趁虛而入。
首先得把狀況整理清楚才行。這棟都會天堂大樓之中的一個房間,就是麻耶的大本營,總之她決定先回這兒冷靜一下,再來思考各種對策。只要打開這扇門,就會看到新收集到的情報,基本上先看過這些——
「喲。」
然而迎接麻耶的,卻是一個旁若無人地坐在沙發上,年紀約五十歲上下的男性。出聲招呼時還輕快地舉起一隻手。
看到這個景象,麻耶當場全身僵住,聯手都忘了從門把上拿開。這位五十歲上下的男性將他壯碩的體格裹在和服內,手臂則藏在袖子裏,整個人靠坐在麻耶最中意的白色沙發椅上,說是坐著其實不太貼切,應該比較接近躺著。
「怎麼讓我等這麼久?工作過度可是會短命的。你才不過十六歲,就想要過勞死了嗎?」
「……父親,您為什麼在這裏?」
麻耶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這句話。然而身體還是僵硬得不能動彈,手也還放在門把上。
「說這什麼話,做父親的就不能來看看女兒嗎?」
真目不坐快活地笑了笑,用從衣領伸出來的手摸了摸下巴。這是他的習慣。
「來,別跟我客氣,坐吧。」
說完就坐起身來,拍了拍自己旁邊的沙發。
「這是我自己的辦公室,我才不會客氣。」
麻耶這才總算找回了平常心,大刺刺地橫跨整個房間,在父親眼前的沙發椅上坐了下來。
「哈!真是令人難過啊。虧你小時候還整天粘著我『把拔把拔』地叫呢,那個時候的你好可愛啊。」
「我不記得有這種事。」
「我可記得很清楚。不說這個了,飛龍那件事搞得你很頭痛吧?」
「嗯,到現在我還是完全搞不懂。啊啊,您果然是個好父親,父親一定是看到女兒陷入窘境,所以才來幫女兒的是吧?」
「嗯,做父親的是很想幫你一把,不過那玩意我也搞不懂。」
「哎呀?您要回去了?女兒都還沒招待您呢。」
「喂喂喂,我可根本沒說要走啊。」
「可是女兒已經沒有事情要找父親了。」
「沒事就要我滾喔?這女兒還真夠過分的。」
「這麼久沒見面,今天能見到父親真是太讓高興了。那麼女兒先失陪了。」
「你該像以前那樣,多跟我撒嬌一下。這樣的話先不講飛龍,至少我可以把另一件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訴你。」
「另一件事?女兒不太清楚父親在說什麼呢。」
「你想知道得不得了,而且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
「我才沒有什麼……」
「真虧你活了下來啊。」
一直猶豫著該不該問的話,被不坐一針見血地指出,讓內心深處還想相信父親的麻耶有一種悲傷的感覺。然而就連這種悲傷,在不坐那只解放了一瞬間便即收起的鋒銳殺氣之前,也當場不戰而潰。
「您、您說得是。」
儘管覺得自己很沒出息,但麻耶仍然無法克制自己說話的聲音不發抖,整個頭部覺得十分冰冷。麻耶心想所謂的面無血色,大概就是像自己現在這樣吧。
現在自己的臉色肯定已經變了,屈辱與悲傷讓麻耶咬緊了嘴唇。
「我確實沒有想到,竟然還有一把跟鳴神尊同等的刀。」
「哦?你發現那玩意的來歷啦?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們的技術人員很優秀。」
「是鬥真嗎?」
乾淨俐落地直接切入真相,這正是真目家總裁的拿手好戲。充分展現出能夠出其不意直逼核心的交涉手腕,以及能夠洞悉真相,讓心理戰都變得毫無意義的眼力。
「不是,是我們的技術人員發現的。」
「唔,那小子總算有了這種眼力啦?」
「請父親好好聽人家說話。」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立場已經逆轉,麻耶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腦門。如果是平常的她,應該會想克制這種情緒,但今天她卻不這麼做。強忍怒氣在父親眼前既沒有意義,而且對於麻耶來說,讓對方看到氣得發紅的臉,至少要比被看到因震驚而失去血色的臉孔要好上幾百倍。
「傷腦筋,不只是勝司跟你,連鬥真都一樣,真不愧是我的女兒,竟然都毫髮無傷。」
「您說連鬥真也一樣……您對鬥真做了什麼?」
「就跟對你做的一樣啊,別放在心上,他的腦袋還好端端地安在脖子上。」
「您到底對哥哥做了什麼?難道說那個怪物也是父親指使的!?」
這次麻耶真的怒由心生,整個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看到麻耶流露出真正生氣的模樣,不坐只是隨意地揮手,要她先坐下來。
「我哪里會知道那種生物是哪里冒出來的?我對鬥真什麼都沒做,我可是說真的。只有那小子讓我根本沒有機會對他做什麼啊,你們幾個裏面鬼運氣最強的就是他了。你不是有派人監視他嗎?等一下自己看看報告就知道了。」
接著隨口幾句就打發了這件事。
「不過話說回來,你這老愛粘著哥哥的毛病還真是越來越嚴重啦。」
麻耶沒有回答,這點她自己也知道。
然而她並不認為這有什麼異常。麻耶身邊稱得上可以信任的家人,就只有鬥真一個。母親在生下自己過後沒多久就過世了,剩下的父親、兩名兄長、叔父,沒有一個是真心疼愛她,不要求她回報。真正把自己好好當成一個家人來關愛的,就只有鬥真一個人。
鬥真現在正為了自己那受詛咒的血脈而掙扎,而造成這種情形的起因,就出在自己身上。不管別人說自己有戀兄情結,也不管憐怎麼勸誡,唯有這一點是她絕對不肯讓步的。因為要是讓了這一步,自己就不再是人,就會跟眼前的這位父親一樣,淪為邪門歪道了。
「或許是因為出過那種事情吧?這可能也算是一種人腦用來維持精神穩定的自我防衛機制。」
「防衛機制?」
麻耶立刻就聽懂不坐所說的「那種事情」,指的就是一年半之前發生的慘案,但卻猜不透他的真意。如果照字面意思去解釋,多半就表示自己的記憶曾經被人以某種催眠技術之類的手法竄改過。然而她面對的可是真目不坐,把子虛烏有的事情說得煞有其事,藉此來破壞鬥真與麻耶之間的信賴關係,在他來說實是輕而易舉。
「你想知道嗎?」
「不想。」
麻耶立刻搖頭,決定相信自己現在的記憶。要是有什麼不滿也還罷了,明明對現狀十分滿意,卻還任憑對方惡意擺佈,自己毀掉這一切,就未免太愚蠢了。事實並不等於真相。
「這樣啊?那我們就來聊些不一樣的吧。那個女生叫做可麗兒,很可愛吧?」
「她叫做可麗兒?」
「嗯,你以前不是說過想要個妹妹嗎?」
「可麗兒……」
麻耶將少女的名字輕聲念了幾次。擁有這個名字的少女本應算是自己的妹妹,儘管知道少女是奉命來殺自己,卻還是情不自禁地朝她揮了揮手。而少女的動作雖然不大,但也確實對自己揮了揮手回應。
「不過她也有不少缺點就是了,腦袋調過太多次了。」
「調過太多次?」
「搞出了很多種功能障礙。」
「……父親。」
雖然聽到麻耶發出強忍怒氣的聲音,但不坐的表情始終顯得十分愉悅,不,他甚至把「麻耶總算上鉤了」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你討厭我嗎?」
「是。」
「就算違背我,也要堅持走自己的路?」
「女兒當然有此打算。」
「那你為何討厭遺產?不准跟遺產扯上關係的家訓,根本是我這一代擅自決定的規矩。」
「女兒並不是因為這是家訓才遵守的。」
麻耶之所以討厭遺產,其實跟家訓並沒有太大的關連,而是基於一個更單純明快的理由。
她討厭峰島勇次郎,說穿了就是這麼簡單。因為他對於自己所創造出來的東西不負責任,一旦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跟欲望,就會拋棄這些東西,像小孩丟掉玩膩的玩具一樣乾脆。麻耶對他這種絲毫不顧及旁人的態度所抱持的厭惡,就跟對眼前的父親所抱持的厭惡十分相似。
不管家訓怎麼說,自己都不打算使用他的技術,不想跟那群被這些瘋狂的遺產牽著鼻子走的傢伙,站在同樣的立場。麻耶之所以不碰觸遺產技術,說穿了就是出自這種類似尊嚴的心理。
「不用靠什麼遺產技術,我也有自信能夠保住真目家的地位。」
「哦哦,口氣可真大。可是麻耶啊,遺產終歸是有它過人的地方。」
「父親您是怎麼了?怎麼這麼快就人老氣衰,講起這種喪氣話來了?」
「麻耶。」
不坐說話的聲音變了。那是一種仿佛從地獄底層直接傳進頭蓋骨似的聲音,在聽者身上造成了強大的震撼效果。
「再過不久,峰島的女兒就會來到《希望》。她要的東西就放在地下的那個保險庫裏頭,你一定要死守住。」
「是。」
麻耶以跟剛剛判若兩人的態度點頭答應。頭先點了下去,麻耶才發現自己點了頭,但這時父親早已恢復了平時的模樣。
「如果你做得到,要我把可麗兒交給你也行。到時候你會掌握兩個鳴神尊的繼承者,你應該不會不懂這代表什麼吧?」
麻耶原本想說自己想要的並不是下一任總裁的位子,但最後還是沒說出來。因為只要解釋成自己繼承了這個位子,就能得知如何將哥哥跟那個搞不好真是自己妹妹的少女,從禍神之血的詛咒中解放出來。如果只要保住地下保險庫,不讓峰島的女兒拿走,就能夠得知這個方法,那麼麻耶跟不坐的利害關係就是一致的。
「父親。」
這次換成麻耶以認真的表情,對父親丟出問題。
「幹嘛?」
「父親究意是想要什麼,才會做到這個地步?」
「嗯?我沒什麼想要的東西,只是有件事我無論如何都要去做。這件事沒做完,我死也不瞑目。只要做完這件事,我就要去隱居了,幸好我又不缺優秀的繼承人。」
「那女兒就換個問法,請問父親究竟是想做什麼?」
大概是看出麻耶有多認真了吧,不坐回答得十分乾脆,這在他是極為罕見的情形。
「這事簡單得很。」
不坐說出接下來這句話的表情,真的讓人覺得他認為這件事很簡單。
「就是殺了峰島勇次郎。」
[ 本帖最後由 dan4514 於 2008-10-14 18:49 編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