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 9S 作者:葉山透 (連載中)

dan4514 2008-10-12 12:01:13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 43589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2:14
I - 第四章 遺產的繼承者


  1

  斗真總算鬆了口氣。姑且不論過程,但他們好歹總算控制住了中央球體區。就算犯罪組織還有殘存黨羽,也已經沒辦法像以前那樣自由控制球體實驗室了。不單是這樣,還可以由我方來限制對方的自由。雖然還不能大意,但事件已經逐漸走向解決。
  靠在斗真身上的由宇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一坐上主機的操作席,就開始用已經不怎麼聽使喚的手進行操作。
  「你還是休息一下比較好。」
  「還不行,我要回收LAFI一號機的本體,可以的話我要破壞掉。」
  「本體?」
  由宇的手所指的那扇門,跟其他門一樣有著認證面板。
  「0級安全權限認證。只要能夠突破那扇門,LAFI的本體就會暴露出來,要破壞也就易如反掌了。」
  可是說到這裡,由宇整個人就往操作面板上倒了下去。
  「看來有點……不妙啊。」
  擠出生硬笑容的臉上,浮現大量汗水。
  「由宇,你還好嗎!?」
  「我都是用頭腦構思出最佳的動作,這最佳同時也意味著要將肉體的能力發揮到極限,這麼做的代價……就是你看到的這副落魄樣。」
  他才不想看到由宇自嘲的模樣。
  「別說太多話了,對身體不好。」
  斗真手上扶住的身體突然變得沉重許多,閉上眼睛喘著大氣的由宇已經沒有意識。斗真正要抱起她嬌小的身體,卻連自己的身體都差點往旁倒下。
  「地震?」
  腳下傳來微微的震動,看來像是某種征兆,讓斗真臉色一沉,心中湧現不詳的預感。他不禁懷疑事件是真的往解決的方向發展,還是真正的事件根本就還沒有開始。
  地震搖了很久,已經過了一分鍾以上,而且不但沒有變小,還越晃越嚴重。隨著地面的震動,腳下——也就是地底下,傳來了一股低沉的聲響。
  「事情好像不太妙啊。」
  斗真抱著由宇離開中央球體區,趕忙沿著通往植物區的通道一路跑過去。那邊的外壁會為了采入陽光而大幅開啟,比較容易看到外面的狀況。
  有個人躺在通道上。走近一看,斗真不禁捂住嘴。是宮根琉璃子。她的脖子被人扭斷,一看就知道已經斷氣了。光城大概已經分不出愛情與憎恨了吧,他的瘋狂越演越烈,非常危險。
  斗真一路上小心提防四周,終於來到了植物區,但還是沒能掌握狀況。因為所有的遮光閘都已經關閉,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可惡,到底出了什麼事?」
  風間死去,已經占領中央球區的現在,由宇應該可以輕易地打開遮光閘,但現在她卻在斗真懷裡昏睡不醒。
  總之還是先回中央球體區吧。就在他掉轉腳步的同時,一陣劇烈的震動襲向他們。
  「哇!」
  斗真踩著不穩的腳步攀住牆壁,才總算沒讓由宇摔下去。震動劇烈得讓他連站都站不穩,只好把由宇放下來,用手扶住她的身體,等穩定下來再說。然而震動並沒有減緩,不規律地上下左右亂搖一通。來自腳底的聲響,更是已經大得直接傳到耳朵裡了。
  「到、到底是怎麼了?」
  許多大樹承受不了劇烈的震動接連倒下,到處可以看到球體實驗室的攝影機鏡頭破裂,碎片四散飛出。震動與激烈的海浪聲混在一片災情的聲響之內,外面的風暴有那麼猛烈嗎?不可能,就算有大型颱風來襲,也不會搖成這樣,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通訊機傳來呼叫聲,是麻耶。
  「麻耶,我正好要找你,這邊……」
  『我很清楚哥哥那邊發生了嚴重的事。』
  「你已經掌握事態了嗎?」
  『是……現在球體實驗室正慢慢沉入海中。』
  「你說什麼!?」
  『真目家的技術人員把這件事也考慮進去,提出了一個假設。』
  「假設?」
  『是的,這非常重要,請你用心聽。球體實驗室從成立的當時,在設計上就有著諸多疑問。從球體實驗室采取完全球形的必要性、浮在海上的必要性,到儘管完全管理了球體實驗室,效能仍然大有餘力的過剩規格電腦LAFI。如果這個設施的目的只是重現完全循環環境,不自然的地方實在太多。哥哥都沒有覺得這些地方不太自然嗎?』
  「曾經稍微這麼覺得過。那,你說的假設是怎麼回事?」
  『它可以在不需補給的前提下,半永久性地持續活動。既然現在已經證明瞭它的潛水能力,就表示應該也具備了移動的功能。推測耐水壓深度為一千六百公尺,玻璃外壁表面上的特異紋路,很可能具有迷彩功能。對外敵而言非常堅固的構造,加上可以駭入全球任何電腦的LAFE一號機。從以上這些功能,我們推導出一個結論:球體實驗室是一個移動型戰略要塞。』
  最後的這句話讓斗真好一陣子都意會不過來。
  「你剛剛說是要塞?」
  『不,是移動型戰略要塞。』
  「細節不重要!你說這是要塞?怎麼可能!這裡頭根本沒有武器,沒有武器哪裡算是要塞?」
  『既然不需要補給,也就不必在球體實驗室內保有軍事武器,相對的它擁有LAFI。現在全球各地都有著無數可以用電腦來控制的兵器,只要擅自借用這些武器就可以了。』
  「也就是說什麼環境實驗設施來著的,從一開始就是騙人的?」
  『只有峰島勇次郎知道從一開始就是假象,還是說在中途改變了目的。而他一時興起之下玩起惡劣遊戲的狀況,過去也不是沒有案例可循。啊……請稍等一下。』
  他聽見了麻耶在通訊機的另一端倒吸一口氣的聲音,顯然是收到不好的消息。
  『哥哥,我收到了新的情報,有核子動力潛艇正朝你那這過去。』
  「為什麼?是哪一國的潛艇?」
  『是美國海軍,推測目的應該是破壞球體實驗室與LAFI一號機。』
  「等一下!為什麼事情會突然發展到這麼大的規模!」
  『這簡單,因為美國也早就開始懷疑球體實驗室可能是戰略要塞。還有,事情的規模會發展得更大,坦白說連我都覺得頭昏眼花了。』
  「是怎麼了?告訴我。」
  『現在LAFI一號機正在入侵全世界的電腦,破解對象是核子飛彈的發射代碼,美國海軍應該也會趕忙出動。』
  「核、核子飛彈?」
  『是的。目前LAFI正在破解核子飛彈的發射代碼,推定同時駭入了多達一千枚以上的核子飛彈。如果破解成功,LAFI就可以下令飛彈發射,各國看來也正在想辦法因應。但現狀卻是完全處理不來。老實說我真的沒想到LAFI會有這麼強的能力,呼——這下子True Eye 20000會被說成破銅爛鐵也沒辦法呢。』
  「為什麼會想發射什麼鬼核子飛彈?」
  『理由我們不清楚。是要拿來作為交涉籌碼,還是為了憎恨或宗教性的理由,又或者是犯案者根本就瘋了,我們都無從得知。無論原因是哪一種,狀況都不怎麼令人愉快。』
  「太不好笑了。」
  『狀況緊急,請哥哥叫那個地洞女趕快把事件解決。主謀風間過去曾經擔任過峰島勇次郎的助手。』
  「這我知道。」
  『那就省得多費唇舌了,操縱LAFI的犯人就是他,只要能制住他……』
  「……不可能。」
  『為什麼?』
  「風間死了,我親眼看到的。」
  『是真的……嗎?』
  大概是萬萬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回答吧,麻耶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
  「錯不了。」
  『那峰島由宇呢?她應該也能充分掌握LAFI一號機的功能。』
  「不是她做的,由宇做不出這種事來。」
  『哥哥,請你下判斷的時候不要感情用事。既然風間已經不在了,那能夠做到這種事的人就只有……』
  「我才沒有感情用事!現在由宇還在昏睡,她快死了!」
  『那麼,到底是誰在用LAFI一號機進行入侵?』
  「我不知道,完全不知道。我現就去查查看。」
  『我明白了,這邊也要忙起來了,我再跟哥哥聯絡。』
  麻耶說完就切斷了通訊。
  震動在不知不覺間幾乎都停住了,相對了,從腳下傳來的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卻變得更加明確,大概是推動球體實驗室的動力聲吧。由宇已經倒下,球體實驗室沉入海中,核子飛彈就快要發射,美軍的潛水艇正在接近。不利的條件可說是齊全得不能再齊全了。
  現在要談解決實在是癡人說夢,原來先前發生的那些只是前哨戰而已。
  「斗……真。」
  正當斗真煩惱不已時,有個沙啞的聲音呼喚了他的名字。由宇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斗真,發青的臉色跟死人沒什麼兩樣。
  「你醒啦?會不會不舒服?」
  「到中央球體區去……快點,我有事要查清楚。」
  她的聲音十分虛弱,但已經充分傳達出緊迫的態度。
  「知道了,我馬上帶你去。」
  中央球體區的情形跟斗真離開前沒有任何差異,風間那已經不成形的屍骨仍然留在中間的座位上。在這個沒有照明的空間裡,唯有佈滿了整個房間的LAFI各式燈號發出微弱的光芒。
  「這裡有什麼嗎?」
  由宇沒有說話,只是放眼觀察四周,看起來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你在找人嗎?峰島由宇。」
  一個男性的聲音唐突地響起。斗真以無法置信的表情,朝座位上的屍體看了一眼。沒有消失,風間的確死了。那為什麼現在會聽到這個聲音?
  「不可能。」
  由宇的表情為了痛楚以外的因素而扭曲,低聲說了這句話:
  「不可能。再怎麼說都太快了,人腦竟然會這麼快就適應,這不可能!」
  由宇以強而有力的語氣吐出這句話,讓人難以想像她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
  「不要躲了,風間,給我出來!我可沒想到你還有替身。」
  「替身?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來這個小子根本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啊。不過也罷,我就成全你好了。」
  房間內突然間出現無數的粒子,緊接著這些粒子就在眼前開始彙集。沒過多久,光的粒子凝聚成一個形體。
  「……風間!」
  「斗真,那只是視網膜投影。」
  由宇一邊咳嗽,出聲制止差點衝上去的斗真。
  「視網膜投影?」
  「計算你的臉所面對的方向與高度,將影像直接投影到眼睛上。你用手遮住右上方試試看。」
  才剛乖乖照做,風間的身影就突然從眼前消失,然而幾秒鍾之後又再度出現。
  「這次把手伸向左邊。」
  又消失了,然後很快又出現,斗真這才總算懂了。對方是運用設置在房間中的投影機,把他的眼睛當成投影屏幕,直接投影在上面。
  風間很可笑似地顫動肩膀,看著斗真的模樣。
  「這就是視網膜投影?」
  「沒錯。再告訴你一件事,死在那兒的風間不是假貨,肯定是他本人。」
  「那,現在在我眼前的是誰?」
  「風間本人。正確來說,是把精神轉移到LAFI一號機上的風間遼。」
  「把精神轉移到了LAFI上?那是什麼意思?你是說他是LAFI也是風間?」
  「對,不過本來這應該不可能。太快了,人的精神構造不可能那麼快適應電腦構造。」
  「你說得沒錯。事實上你施放的程式,也的確害得我之前一直沒辦法潛進LAFI裡面。」
  風間表示同意,證實了由宇的話並沒有說錯。
  「那你現在為什麼適應了?」
  「連我也嚇了一跳。照理說,我的精神要完全適應LAFI,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應該有理由才對。」
  「對死亡的恐懼給了我力量,這個說法如何?」
  由宇嗤之以鼻。
  「哼!人與電腦之間的藩籬才沒有這麼容易跨越。風間,你這是在放棄探求,應該會有理由才對。」
  「這個問題我就等到把你們解決以後,再慢慢地想吧。好了,也差不多準備完畢了,就讓你見識見識吧。」
  風間剛舉起手來,眼前就出現了影像。一個寬廣的空間裡,排著數十張——不,是數百張床,每一張床上都有人躺著。
  『亞門,準備好了嗎?』
  一名巨漢出現在影像之中。
  『大腦代理裝置已經安裝完畢。』
  「最後剩下多少人?」
  『一百八十七名,已經可以出動了。』
  「喂,風間!你在想什麼!」
  「我只是把從球體實驗室裡獲得的大腦代理裝置,拿來有效活用而已。不知道疼痛為何物的軍隊,應會起來應該會挺棘手的吧。」
  「一百八十七人……」
  「哼哼,你這種漸漸失去希望的表情真是太棒了。峰島由宇,就讓我再送給你一份絕望吧。亞門,你去把那個武器拿出來用,我批准。」
  『建築物的損傷會很大,沒關係嗎?』
  「沒關係,如果這樣就能把裡面的老鼠給清乾淨,這代價已經很便宜了。」
  亞門一臉喜悅的表情,拿起了放在房間角落的一個巨大燃料槽,以及接在上面的一把大炮般粗的槍。由宇看到這樣武器,不禁低聲驚歎:
  「難道是多段加速式輕瓦斯槍?」
  「真是諷刺啊,你就要被自己設計出來的武器殺了。」
  「那不是武器!我不是把它當成武器設計出來的,只是把宇宙塵高速衝撞實驗用的器材小型化而已!」
  「結果就是也可以當成武器來用,而且還是遠超越既有武器常識的強力武器。亞門,你朝C54區前進,那邊有些老鼠正適合暖身。」
  斗真他們人在中央球體區,所以風間口中的老鼠應該是指別人。多半就是LC部隊中殘存的隊員吧。
  「至於你們,我會留到後面再來解決。你們什麼也做不到,什麼也保護不了,儘管在這兒無意義地掙扎吧。亞門,接下來的就交給你了。」
  『瞭解,現在開始獵殺老鼠。』
  「對了,我再明確地告訴你們另一項絕望的事實吧。」
  風間一揮手,視野的一角就出現了一個持續倒數的計時畫面,不管把臉朝向哪兒,這個畫面都會跟在視野之內。
  「這是完成入侵核子飛彈控制權所需的時間。當然了,一掌握控制權,我就會讓所以飛彈都發射。」
  剩下的倒數時間剛破三小時。
  「這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一來地球上會不能住人的!」
  「……只有一個地方例外就是了。」
  由宇小聲回答了斗真的喊叫。
  「例外?難道是……」
  「到時將會只剩球體實驗室還能讓人類居住。無論外面變成多麼淒慘的地獄,只有這裡始終非常安全,這裡有著完美的抗放射能處理。雖然太陽光會被輻射塵遮住,但海流跟海底火山的熱度也一樣可以轉換成能源。」
  「哼哼,沒錯。而能夠控制這整個球體實驗室環境的LAFI一號機跟我,將會成為接近神的存在——不,是成為不折不扣的神。」
  由宇唐突地笑了出來。風間游刃有餘的表情中,摻進了些微的不快。
  「你以為自己站在笑得出來的立場嗎?」
  「你從以前就是這樣。不管多麼有人望,都不能彌補你的饑渴,到最後還要他人把你當成神來膜拜?你說我怎麼能不笑?而且真要說起來,明明就是你自己選擇了孤獨,不是嗎?那個跟你在一起的女人,看起來倒是很喜歡你啊,可是你還是拒絕了她。」
  「那種東西沒有意義。」
  風間顯得有些困惑,語帶含糊。由宇瞇起了眼睛,風間心中的某種感情矛盾,讓她猜到了些什麼。
  「你愛怎麼說就儘管去說吧。峰島由宇啊,都快死掉的你又能做什麼呢?」
  一點兒也沒錯。現在斗真他們已經沒有剩下任何手段了,所有的事情都正朝著最糟糕的方向發展。

  2

  讓由宇在醫務室的床上躺好後,她勉強睜開眼睛。她還有意識,讓斗真鬆了口氣。是由宇指引他離開中央球體區而來到這裡,然而一路上她卻動也不動,讓斗真非常擔心。
  原本還想說只要來到醫務室,就算沒辦法弄出解毒劑,至少有機會找到伊達說的強心劑之類的藥物。然而就算把眼前看到的所有藥品排在由宇眼前,她也事不關已似的說都派不上用場。
  由宇紊亂的呼吸變得越來越虛弱了。
  她的目光焦點已經對不太准了,只見她把臉轉向斗真,動了動嘴巴,卻聽不到她說什麼。
  「咦?什麼?你剛剛說什麼?」
  斗真將耳朵湊近由宇嘴邊,才總算知道她說了什麼。
  「最後……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不要說什麼最後!有什麼事你儘管說,我一定答應你。」
  由宇落寞地笑了笑,接著搖搖頭。
  「我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沒有多少時間了,把耳朵靠過來。趁我還沒死,我要把接下來非做不可的事情告訴你。」
  聽完由宇接著告訴他的幾項指示,讓斗真瞪大了眼睛。
  「這太亂來了!」
  「我知道,我也不想做這種不利的賭注。可是非做不可,我就快要派不上用場了。」
  「不要說得這麼……」
  「這是事實。」
  斗真沮喪地垂下了肩膀,並且按照由宇的指示做了幾件事。等他做完這些事情,由宇又變得更加憔悴了。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斗真一邊擦著她吐血的痕跡,一邊問道:
  「明明知道我會礙手礙腳,為什麼還跟我一起行動?如果只有由宇自己,應該可以周旋得更漂亮。」
  「也許吧。」
  「那為什麼!」
  「為了救你。」
  「救我?那只要隨便把我丟到某個區域裡面關起來不就好了?」
  「我說得不夠清楚嗎?那就說得明白點。是為了保護你,實現你的心願。」
  意想不到的回答,使他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到底是有什麼理由,會讓由宇做到這個地步?他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種時候就別開玩笑了啦。」
  「你以為我會在這種時候開玩笑嗎?」
  「那,為什麼?」
  「你對我有恩。」
  「有恩?報恩的恩?」
  「就是這個恩。這份恩情我非報答不可。」
  「可是我……我又沒有對你……」
  斗真擦拭還留著血液觸感的手,別過臉去。
  「無所謂。我要在什麼事物中找出價值,是由我自己來決定的。就算你這個人在社會大眾眼裡看來是個比垃圾還不如、跟廁所裡的蛆蟲沒什麼兩樣的人,就算是個令人作嘔的人渣敗類,對我來說卻是個有恩要報,是我現在最重視、也是唯一重要的存在。」
  「我應該沒那麼糟糕吧。」
  「總之你對我有恩!就這麼說定不就好了?」
  「那你說的恩到底是怎麼回事?抱歉,我完全沒印象。」
  「我企圖從那個地下研究所脫逃的時候,就只有你對我伸出援手。」
  「那是因為……可是最後還是沒能幫到你。」
  「那不是問題,你救了我的靈魂。」
  「靈魂?」
  「沒錯。要不是有你那個時候的話語跟行動,我的心恐怕已經在封閉那道光的同時,徹底被絕望佔據了吧。」
  「我才沒有做出那麼了不起的事來,你說得太誇張了啦。」
  「那我就重說一遍吧。我被囚禁在那裡十年,你是第一個對我伸出援手的人。」
  斗真說不出話來。
  「咳……所以,我……」
  由宇的身體逐漸失去力氣,連咳嗽的模樣都顯得越來越虛弱。
  「能在最後,把這些話告訴你……我很幸運。」
  「不要說什麼最後啦,應該還有什麼……」
  由宇的眼瞼緩緩閉了起來。
  「由宇,由宇!」
  原本就很淺的呼吸變得更薄弱,沒過多久後完全停止了。
  「你這是騙我的吧?開玩笑的吧?由宇,回答我,由宇!」
  不管怎麼搖,她都沒有反應,但斗真還是搖個不停,這時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沒用的,這丫頭已經死了,死得還真是乾脆啊。」
  回過頭去,就看到風間遼站在那兒。正確來說,應該是投影在視網膜上的立體影像。但那鮮明感與存在感,卻與本人真正站在那兒沒什麼兩樣。
  「不要隨口胡扯!她的身體明明就還這麼溫暖!」
  「心跳聲停了。雖然你說還很溫暖,可是體溫也在慢慢下降。峰島由宇已經死了。」
  「閉嘴!」
  「沒有勇氣面對現實嗎?」
  「你閉嘴你閉嘴!她沒死,由宇沒有死!」
  「那你就永遠抓著屍體痛哭下去吧。」
  風間的身影說完這句話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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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4)


  3

  風間總算能夠深深地放下心來。就連跟LAFI一號機融合之後,他也一直不能放心,峰島由宇就是這麼充滿威脅。可是她已經死了,死得非常徹底,根本不可能矇混過去。就算用了所有偵測器檢查過,得到的答案仍然是她的身體已經成了屍體。
  叫做阪上斗真的少年還在屍體旁邊哭個不停。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亞門與大腦代理裝置部隊,已經接觸到LC部隊了。畫面上映出了LC部隊隊員接二連三倒地的畫面。雙方戰力有著壓倒性的差異,要分出勝負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解決這些人以後,再指派大腦代理裝置部隊跟亞門,來防守通往中央球體區的閘門與通道就行了。
  向全世界電腦發出的入侵程式也跑得很順利,已經不可能阻止了。
  一切都照他的盤算進行,一切都極為順利。風間為了與LAFI號機完美融合,陷入了很深的睡眠之中,等他下次醒來,相信他心中所描繪的樂園已經完成了。

  4

  「感謝球體實驗室,大腦代理裝置實在是了不起的好東西。」
  亞門率領將近兩百名受到大腦代理裝置操縱的人,朝殘存的LC部隊緩緩行進。他們幾乎沒有反擊,因為球體實驗室的居民拿著槍朝他們前進的事實,讓他們不知所措。
  在這樣的情勢下,LC部隊之中的大垣拿著槍衝了出來。全軍覆沒只是時間的問題,自己多半也會死在這裡吧。大垣抱著必死覺悟的衝鋒,意外地讓他的動作變得非常輕快。
  他認為至少也要回敬對方幾下。當他一把準星對准指揮的巨漢,就接連扣下扳機。他傑出的射擊能力,讓所有槍彈都以一公分以下的誤差命中了同一個地方,然而這些槍彈全都被對方身上的裝甲彈開。當子彈射完,就換上新的彈匣,反覆做著一樣的動作,但終究是白忙一場。他早就知道,連巴雷特M82A的驚人威力,都對這種裝甲不管用。
  「哼,吵死了。」
  這樣的行動有了唯一的效果,那就是亞門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大垣身上。他吃定亞門背著你大炮一樣大得誇張的步槍跟燃料槽,不管力氣多大,動作總是會比較遲鈍。
  亞門的槍口追著大垣轉向,但大垣的速度卻比槍口的轉動還快。
  然而亞門卻不怎麼在意,也沒好好瞄准目標,就發射了多段加速式輕瓦斯槍。這挺能讓峰島由宇那麼動搖的武器,到底是有著多大的威力呢?
  大垣距離射擊軸線有一公尺以上。直徑九公厘,由輕瓦斯槍發射出來的鋁彈,也完美地沿著射擊軸線飛去。大垣確定自己已經躲過了亞門所發射的凶彈。長年來的經驗,讓他對射擊軸線與自己之間的充分距離放心,但他的期待卻遭到背叛,下一瞬間身體就被撕得四分五裂,成了二十六塊沉默的肉片散滿了一地。
  不只是大垣,所有距離射擊軸線不到兩公尺的人,都走上了同樣的命運,活生生被撕碎。
  損害還不止這樣。位於射擊軸半徑四公尺的人雖然沒死,身體仍受到撕裂傷。然而更深刻的損傷卻在於他們的耳朵,可以看到鮮血從他們的耳朵流下,因為鼓膜已經破裂了。
  這一切都是亞門所擊發的多段加速式輕瓦斯槍所造成的效果。
  其中沒有任何機關詭計,全都是由直徑九公厘的球體以秒速十公里——也就是超過三十馬赫,達到最新銳戰斗機十倍的超高速度在大氣中飛行時,所發出的威力造成的副產物。在子彈的衝擊下產生出來的大氣亂流、衝擊波與爆音,撕裂了人體、震破了耳膜,轉眼之間就將這一帶化為哀嚎不斷的阿鼻地獄圖。
  鋁彈散播出可怕災情打在牆壁上,而這異常的速度又引發了跟一般子彈不同的現象。跟牆壁撞擊所產生的摩擦熱,一瞬間將鋁彈融化成液體。融掉的鋁彈呈放射狀擴展開來,毫不停留地破壞整面牆壁,打出來的大洞形狀十分異常。牆壁著彈面上的洞很小,越往裡面就越大。而且遭到破壞的牆面還因高溫而融化,不停散發著熱氣。
  「哼,這玩意實在是不賴。」
  亞門哼地一聲笑了笑,接著就開始前進,以徹底掃蕩LC部隊。

  5

  儘管覺得沒用,但斗真還是打開了用來跟伊達聯絡的通訊器。結果如他所料,除了雜音以外什麼都聽不到。當球體實驗室開始沉入海底,待在外面的伊達他們自然只能選擇讓直升機起飛,現在多半已經不在通訊范圍內了吧。於是斗真隨手關掉了開關。
  已經一動也不動的由宇就躺在他身邊。斗真看著她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站起身來,隨即拿出另一具通訊器,也就是麻耶交給他的通訊裝置。
  「是麻耶嗎?」
  『哥哥。』
  麻耶交給他的通訊機沒有絲毫雜音,傳送了清晰的聲音過來。斗真想到接下來的談話內容,不由得想說多少有些雜音還比較好。
  「麻耶,對不起,我要用禍神之血。」
  『從哥哥拿起鳴神尊的時候起,我就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了。』
  「抱歉。」
  『請不要道歉,哥哥的壞習慣是動不動就道歉。』
  「嗯,也對,不好意思。」
  『這只是換個說法而已。』
  雖然那種受不了他似的歎息聲很令斗真懷念,但現在他卻沒心思想這些了。
  「還有麻耶,這具通訊器我不帶了。」
  好一陣子都沒有聽到回答。
  『哥哥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你是說通訊器暗藏的機關?就是隱隱約約覺得,應該會有什麼用來防止禍神之血失去控制的裝置而已。」
  『是的,要是有了什麼萬一,它就會放出六十萬伏特的電流殺死哥哥。哥哥你可以恨我,沒關係……』
  「麻耶太善良了,所以才擔心我的心會崩潰,對吧?你知道那比死還要難過。」
  『哥哥,我……』
  斗真打了岔,沒讓麻耶把話說完。
  「可是呢,麻耶,我不能讓麻耶去用這種會造成你痛苦的方法,所以這具通訊器我不帶了,可以吧?」
  『可是,萬一……萬一禍神之血不聽使喚,哥哥的心又會!』
  「我有想到一個預防萬一的方法,相信我,等我回去。」
  『……我明白了,我相信哥哥會回來。』
  她沒有問是什麼方法。
  「嗯,下次我很快就會去見你了,我保證。」
  『哥哥的保證根本靠不住,我已經不知道上當幾次了。』
  「哈哈,我還真沒信用啊。」
  『至少請哥哥不要做出連最後的最後,都繼續爽約的沒出息事來,一定喔。』
  「嗯,一定。」
  斗真關掉通訊,走到躺在床上的由宇遺骸旁。摸了她柔軟的頭髮一會兒,隨後拿出了一把小刀,讓刀刃靠近由宇柔軟的手。
  「對不起,會有點痛。」
  斗真用小刀在由宇的手掌上淺淺地割了一道傷口後,毫不猶豫地吸吮傷口嚥下鮮血,不久便將沾了血的嘴唇移開。這樣一來,施打在由宇血中的定時式致命毒素,就進入了斗真的體內。毒素膠囊的溶解時限只剩兩個半小時左右,就算禍神之血失去控制,讓自己成了見人就砍的殺人狂,應該也不至於波及球體實驗室的所有居民吧。希望如此。
  「我心中的另一個自己,你應該知道吧?要是這個事件沒解決,我們都會死。」
  所以,幫我一把吧。最近這句話斗真只在心中強而有力地默念一次,然後就拿起鳴神尊站起身來。

  斗真的去路上出現了一個人影。原本還以為大腦代理裝置的兵團怎麼這麼快就逼近到這附近,但其實並非如此。對方穿著遮住全身的外套,肩膀上扛著巨大的劍,乃是已經發瘋,連同伴都照殺不誤的瘋狂劍士光城時員。
  「嘿、嘿、嘿啊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小鬼,你就要在這裡斃命了!」
  口吐白沫、語無倫次、兩眼充血、舉動心浮氣躁。這些都是藥物中毒的末期症狀,但卻沒有影響到為了威嚇而揮出的劍風,倒也令人佩服。
  「而而而而且我看到你就覺得礙眼眼眼眼眼眼。只只只會躲在女人的背後,到到到到處竄來竄去。不過這也至此為止啦啦啦啦啦。」
  斗真連刀帶鞘地抽出腰間的小刀,並將分握刀鞘與刀柄的兩手朝胸前伸出,緩緩擺好架式。
  「躲在女人背後?你說得沒錯,我一直都躲在由宇的背後。不過這也到此為止了。」
  斗真毫不猶豫,閉上眼睛拔出小刀,身體一瞬間痙攣。隨後睜開的雙眼之中,蘊含著陰沉的喜悅。外觀上沒有任何改變,然而僅僅一瞬間,從拔出小刀的那一瞬間起,斗真就成了另一個人。看在光城眼裡也是一樣,簡直就像把整個人都換掉,只剩外表沒有改變似的。
  斗真咧嘴一笑,吐出怎麼聽都不像他的殘酷聲調:
  「你,有點吵。」
  光城全身汗毛直豎。這種不妙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他明明只是個沒出息的小鬼頭而已啊?可惡,那是什麼鬼眼神?因藥物而變得遲鈍的心,在混亂與恐怖之下開始萎縮。
  「讓我們快快了斷吧。」
  斗真——不,是有著斗真外表的另一種存在,沒有任何預備動作,想也不想就往對方衝去。
  「唔哦!」
  光城趕忙往後跳開,但斗真卻比他還快。光城立即變招,在狹窄的距離下強行揮劍。斗真的小刀也配合對方的動作揮起。
  兩人的影子交錯而過。
  光城笑了,他感覺得到自己有淺淺砍中一刀。這一刀是砍在手上,但對方的身體將有一半會被霧斬溶解。然而當他回過頭去,斗真卻依然維持完整的形體,讓他看得驚愕不已。
  是沒砍中嗎?不,斗真的手上有兩處刀傷。
  ——兩處?
  光城只知道有一處是自己砍的,那另一處刀傷是打哪兒來的?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做了什麼!」
  斗真仍背對著他,只用冰冷的視線看了光城一眼,以一種仿佛覺得極為無聊似的口吻回答:
  「你的劍所用的技術,是送出震動波來讓目標物自行崩潰。那麼要防止這種效果也很簡單,只要用震動位相相反的震動波切自己一切,讓兩種震動抵銷就行了。」
  相反的震動?意思是說另一處刀傷,是他為了送出相反的震波而自己砍的?不,更重要的是只用那把又不是什麼遺產的小刀,為什麼做得到這種事?一股莫名的恐懼從光城心中慢慢湧起。
  斗真仍不轉身,大跨步就要離開。
  「你你你想逃嗎!」
  光城大喊一聲,但腳步卻沒移動。
  「勝負早已分出來了。」
  斗真沒有轉身,也沒有慢下腳步,只留下這麼一句話。
  光城大為惱火,正打算跨出腳步。此刻卻出現「啪」的聲響,似乎是某樣東西斷裂了。光城看看發出聲音的地方,也就是自己的胸口,就看到胸部有道淺淺的刀傷。他完全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被砍中的,然而這道傷口顯然沒有深到可以定出勝負。
  「哼,才這點程度就說什麼勝負……」
  「啪啪啪」的斷裂聲斷斷續續響起。聲音出現的速度越來越快,聲響也越來越大,傷口轉眼間越開越大,刀傷切面的肌肉就像融化的冰淇淋一樣滴在地面上。光城雖想用手接住,但已經溶解的肌肉卻從指縫間溜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連死前的慘叫,也慢慢埋沒在肉塊之中,最後完全消失。
  曾經是斗真的少年絲毫沒把背後發生的事放在心上,只是邁步前進。臉上還帶著一種就像切開皮膚而形成似的笑容,完全感受不到一點人類的氣息。
  「好久沒出來了,整整被封了一年以上啊。」
  他踩著平緩的腳步朝中央球體區邁進,在途中的一個開闊空間停下來。就算看到將近兩百人的武裝集團等在那兒,曾經是斗真的人物仍然連眉頭也沒動過一下。
  「啊,就是這些家伙啊?」
  甚至行有餘力地說出這句話。
  受制於大腦代理裝置的改造士兵,毫不猶豫地開槍射擊斗真。然而少年卻只留下殘像,以幾乎爬在地面上的低姿勢急速奔馳,搶近這群士兵身邊。
  事情只發生在轉眼之間。才剛看到有著斗真外型的少年衝進一名敵人的懷中,他就已經毫不猶豫地揮過小刀,並在第一名犧牲者還沒倒地的時間內,沖到第二名犧牲者的懷中。斗真重複同樣的行動,接著又迅速對下一名犧牲者采取一樣的動作。等到小刀逼近第四人的那一瞬間,第一名犧牲者倒地的聲音才總算出現。
  每當斗真如入無人之境似的以低姿勢衝殺,就看到現成的士兵接連倒地。將近兩百個槍口只追得到斗真的殘像,彈道甚至沒能擦過他的身體。他們唯一碰觸得到斗真的時候,就是小刀揮下的那一瞬間;等到那一瞬間過去,就已經成了犧牲者向地面倒下。
  斗真淡然地反覆進行這種作業,倒在大地上的人數正呈加速度成長。
  「只要把這些家伙全部解決掉就行了是吧,斗真。」
  斗真對沉睡在心中的另一個自己如此說道:
  「我就姑且幫你實現願望吧,只是我也是有條件的。」
  只見他臉上不帶感情的笑容之中,唯有毫無慈悲可言的陰沉喜悅不斷增加。

  6

  亞門覺得困惑。他正守在一台主機前,觀察戰斗的經過。他粗壯的手指靈巧地敲著鍵盤,不斷切換畫面來觀察戰局。
  已經有五十名以上的士兵被撂倒了。以大腦代理裝置操縱的士兵說穿了只是一種代替品,除了作為兵力之外,人質的成分也很重。LC部隊的殘黨也的確因此而猶豫著不敢應戰。
  然而從畫面中的這名少年——阪上斗真身上,卻看不到這種猶豫,可以說完全沒有。他只是一心一意地接近對手,揮動武器打倒對方,果決得甚至令人覺得痛快。
  還真是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然而儘管這群士兵比外行人好不了多少,但將近兩百人的兵力仍然不容忽視。憑速度戲弄對手的類型一旦被逮住,往往就會不堪一擊。亞門認為這只是時間的問題。而畫面中的斗真也的確已經被幾發子彈擦過,身上多處見血。
  亞門外表粗獷,思考卻頗為理智,跟光城正好相反。
  從植物區的戰斗開始以來,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小時,斗真比他想像中還能撐。已經有過半數的人倒在地上,然而斗真的速度也顯然有所下降了。
  忽然間,亞門對於螢幕中所進行的戰斗覺得有些不對勁。事有蹊蹺,總覺得缺少某種東西。他瞇起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戰鬥。
  螢幕中的斗真急馳而過,被他衝進懷裡的士兵還來不及後仰上半身閃避,小刀就已經吸入脖子裡。士兵還沒倒地,斗真就已經開始衝向下一個目標。
  「竟然有這種事!」
  亞門憤怒地重槌螢幕,發不出敢置信的聲音。因為他發現了這一連串戰斗場面之中,少了一樣決定性的東西。
  下一次、再下一次,每一次的交鋒之中,都決定性地缺少了一樣東西。切換監視器的畫面,觀察已經倒地的士兵屍體,仍然看不到那樣東西。
  他的額頭滲出汗水。判斷還是該由自己出動後,亞門扛起了多段加速式輕瓦斯槍,開始進行準備。遇上這把攻擊范圍達到半徑三公尺的多段加速式輕瓦斯槍,無論動作多快都不可能避開。
  警報在這時響了起來,有新的入侵者正朝中央球體區前進,是LC部隊的殘存黨羽來了嗎?亞門不悅地切換螢幕,但看到畫面上的影像,卻讓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峰島由宇。」
  那超乎常軌的美貌不可能讓人認錯。
  ——為什麼?她為什麼還活著?
  根據風間的報告,當時已經觀測到她的心跳聲停止,體溫也慢慢降低,根本沒有任何一種活命的跡象。是風間弄錯了嗎?不,他不是會犯這種初步錯誤的人,一定是用什麼方法騙過了偵測器。那會是什麼方法?
  答案如天啟似的在他腦中閃過。
  「該不會是琉璃子的萬象迷彩?她靠那玩意兒把體溫跟心跳聲全都掩蓋過去嗎!?」

  7

  由宇使盡全力,從通往中央球體區的通道上跑了過去。
  她把中途就失效的萬象迷彩脫下來扔掉。它承受不了為隱藏體溫與心跳而連續啟動的用法。
  由宇非常焦急。本來她告訴斗真的計劃,是使用琉璃子的萬象迷彩來讓敵人以為自己死了,以爭取時間恢復體力,抓准剛好趕得上的時間來突破大腦代理裝置兵團。然而斗真心裡明白得很,他知道這個計劃有不可行的地方——如今由宇的身體,已經不是休息幾個小時就能有所改善的了。
  更加說還得突破大腦代理裝置兵團,這一來肯定無法避免殺人。要用緊急代碼停住將近兩百具大腦代理裝置,根本是不可能的。看來斗真始終是不想讓由宇殺人,所以下定決心由自己來背負殺人的罪業。想必他是打算動用禍神之血,也準備背負大群人們的死亡。
  笨也該有個限度。由宇咬緊了嘴唇不斷趕路,儘管身體隨時都會倒下去,但她現在根本沒心情管這些了。
  通道上飄著一股異臭,這種臭味是溶解的人體所發出來的味道。就在數十公遲遠的走廊正中央,可以看見一團肉塊,散發出混雜了血與肉的強烈異臭。
  由宇一想到這個肉塊會是誰,便僵住整張臉。
  「不會吧。」
  由宇想趕忙跑上前去,但身體卻跟不上心意。每走一步都伴隨著劇痛,好幾次跌倒在地,頭昏眼花地像是拖著身體前進,但她仍然跑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由宇的表情顯得鬆了口氣。
  「不是……斗真。」
  埋沒在肉塊中的衣服不一樣,這是藥物中毒的劍士光城所穿的衣服。在一旁還可以看到霧斬掉在地上。
  是不小心砍到自己了嗎?不,裝置本身有保險功能,不會將震動波送向持有者本身。
  「難道說……是斗真做的嗎?」
  是搶了光城的劍來砍的嗎?由宇的頭腦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由宇額頭冒汗,那不是因為身體的痛楚而流的汗。
  「是用那把鳴神尊做的嗎?」
  這就是禍神之血的力量嗎?如果真是如此,那這種能力已經超越了由宇的想像。
  得趕快阻止斗真才行。就算是受到禍神之血的操縱,要是讓他殺了球體實驗室的同仁,那個善良的少年肯定會精神崩潰。
  由宇把霧斬扛到肩上,立刻又開始跑了起來。
  要如何阻止斗真?自己阻止得了禍神之血嗎?憑實力是不可能的,現在這種滿身瘡痍的狀態下,根本不可能辦到。由宇的思緒開始研究所有方法的可行性,最後得出了唯一的解答。
  那是一種拿自己的身體當底牌的危險賭注。

  8

  亞門站在通道的中央,舉起多段加速式輕瓦斯槍對好方向,等著由宇出現。不管她是從哪條路前往中央球體區,都絕對必須通過這條通道。
  他看過由宇在狹窄的通道上下左右來去自如,閃過數十發子彈的畫面,並深知那不是人類做得到的動作。然而遇上這挺多段加速式輕瓦斯槍,就連超人的敏捷動作也將失效。秒速十公里的超高速會產生可怕的衝擊波,而這些衝擊波的范圍,更是足以涵蓋通道的大小而有餘,根本沒辦法閃開。亞門嘴邊流露出會心的微笑,因為他等於已經贏了這場對決。
  由宇的身影出現了,她正從通道的另一端一直線跑過來,一眼就看得出她的身體狀況並不樂觀。這作業非常簡單,只要朝著通道扣下扳機就行了,這樣就能讓一切結束。
  但亞門仍然慎重地瞄准通道正中央,為的是不留下些微空隙讓對方閃躲。由宇完全不放在心上,一路跑了過來。她的自暴自棄,還是說她沒發現亞門的存在呢?
  亞門瞇起眼睛,慢慢扣下了扳機。鋁彈撕裂了沿途的牆壁、地板與天花板,以秒速十公里的速度飛去。一切事物都被扯得四分五裂,由宇也將粉身碎骨。要是直接挨到多段加速式輕瓦斯槍,脆弱的人體肯定會被打成細碎的肉片。
  就在亞門即將開槍的時候,由宇所站的那附近有沙粒從天花板上掉下來。亞門的表情露出訝異,這把槍的確有著驚人的威力,但從來沒有把物體粉碎到變成沙粒。
  一想到沙,就覺得不太對勁。剛剛那丫頭肩膀上是不是扛著什麼東西?原本只是慢慢流洩下來的天花板沙粒,突然整堆整堆地塌了下來,在天花板上開了一個大洞。
  「該不會是!」
  亞門趕忙抬起頭來一看,赫然發現頭上的天花板已經碎成了細沙,由宇那揮動霧斬的身影就躲在裡面。
  「喝!」
  力道勢如破竹的霧斬,漂亮地砍在亞門身上。

  由宇單膝跪地,呼吸十分紊亂,好一陣子都不能動彈。
  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可以看到昏了過去的亞門。霧斬的震動功能在劍刃即將砍中的那一瞬間被她關掉了。就算只是賭一口氣,也要遵守不殺的諾言。這是她唯一能對斗真盡的一點心意。
  咳嗽中混雜鮮血,但現在已經顧不得這種小事了。由宇鞭策自己的身體,再度飛奔而出。每跑出一步都會造成劇痛,但她只想阻止斗真,仍然一心一意地跑下去。
  她好不容易來到一個寬廣的空間,裡面的人數將近兩百人,然而還站著的,卻只有等在正中央的斗真一個人。被裝上大腦代理裝置的球體實驗室居民都毫不例外地趴倒在地,連一聲呻吟都沒有。
  一想到這些人全都是斗真殺的,由宇就覺得十分難受,斗真原本的人格會有辦法承受這個事實嗎?
  「你就是沉睡在斗真心中的另一個人格,殺戮衝動的源頭嗎?」
  由宇緩緩走向站在中間的斗真。
  「……是峰島由宇啊?」
  有著斗真外貌的殺戮者回過頭來,浮現出跟由宇所認識的斗真完全不同種類的笑容。出現在他臉上的,是對殺戮的喜悅,和以製造死亡為樂的心。
  「不要用斗真的臉做出那種表情。」
  由宇別開視線,悲傷地說了這句話。
  「你似乎有所誤會。我也是斗真,是斗真這個人的一部份。不管是之前跟你在一起的斗真還是現在站在這裡的我,都是從同一個心智中衍生出來的人格。」
  眼前淒慘的光景,怎麼看都不像是有著同樣心靈的人所做出來的。由宇環顧四周,皺起了眉頭,開始覺得不對勁。
  少了一樣決定性的東西。再看看斗真的小刀,也一樣找不到,在哪兒都看不到飛濺出來的血跡。不只是這樣,倒地的人們脖子上,也沒有應該還接在上面的大腦代理裝置。
  「難道你……」
  「我用了跟那個叫做霧斬還是什麼來著的遺產一樣的方法,只破壞了大腦代理裝置,一個人都沒殺。」
  也就是送出不對人體造成影響,只破壞大腦代理裝置的震動波,連霧斬也做不出這麼精准的動作。
  「你為什麼救了所有的人?」
  「哎呀呀,我不該救他們嗎?」
  「你的行動不合理。」
  「因為要是殺了他們,另一個膽小鬼的心就會崩潰。」
  「我可沒想到你會在意這種事情。」
  「我找到了新的娛樂,在我可以享受這娛樂的那一天來臨之前,可不能讓另一個我出事啊。」
  斗真的表情顯得十分高興,還以演舞台劇似的誇張動作攤開雙手,抬頭看著天花板。
  「娛樂?」
  「對,娛樂。我就是為了這個娛樂,才辛辛苦苦地在將近兩百個人身上,完成這麼麻煩的作業啊。」
  「你說的娛樂是什麼?」
  「殺戮衝動是我無上的快樂,而這個娛樂就是唯一能讓我盡情享受這股衝動的對象。」
  斗真陰沉的眼光注視著由宇。
  「那就是你,峰島由宇。」
  水潤的眼神之中所蘊含的瘋狂,或許是一種殺戮者的愛慕;而表現這種愛意的方式就是互相殘殺。
  儘管這是由宇早已料到的回答,但仍然讓她覺得震驚。因為說巧不巧,這正是由宇打算要拿來跟斗真交涉用的底牌。
  「我想跟你盡情地打個過癮。」
  「……」
  「可是現在的你並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別說要打了,你連站著都很勉強。」
  斗真顯得很不滿,作出表示失望的動作。
  「而且那小子還給我搞了個麻煩的花樣。也罷,我就期待下一次相見吧,峰島由宇。到時候你可要以萬全的狀態來迎戰,由我們一起演出最棒的互相殘殺。」
  斗真瘋狂地笑了幾聲,接著就鏗鏘一聲將小刀收進鞘中。斗真的身體也在同時失去意識,整個人軟倒下來。
  「斗真!」
  由宇趕忙伸手去扶,但連自己的身體都快撐不住的她,當然不可能支撐得住斗真的身體,結果兩個人就糾纏著倒在地上。
  「斗真,斗真!」
  但由宇仍然護住斗真的身體,拚命呼喊他的名字。斗真那在顫抖下慢慢睜開的眼睛,帶著由宇最熟悉的色彩。
  「嗨。」
  「嗨你個頭,笨蛋!」
  「會笨嗎?以我這個笨蛋來說已經想了很多,而且另一個我好像也乖乖聽話了。」
  「你記得事情經過?」
  「你作夢一樣很模糊就是了,接下來要再跑一趟中央球體區吧?」
  各種威脅都已經去除了,然而最大的問題卻還存在著。
  讓核子飛彈繼續倒數的風間還活著。

  「風間,給我出來!」
  就算在中央球體區大聲喊叫,風間仍然沒有現身。這是他們唯一剩下的手段,也就是完全剝奪風間在球體實驗室內的戰力,以此作為交涉籌碼。但風間卻沒有回答。
  「搞不定。」
  之前一直在操作LAFI三號機的由宇疲累地低著頭不動。
  「風間完全對外界不聞不問,這樣根本沒辦法。」
  「只要能跟他說話就行嗎?」
  「大概。」
  「大概?」
  還真難得聽到由宇會說得這麼沒把握。
  「最後的一片拼圖怎麼樣都拼不起來,風間的真面目到底是什麼?只要知道這一點,這個事件就可以解決了。」
  「以由宇來說,這話還說得真含糊啊。」
  由宇沒有回答這句話,整個人往椅背躺下去,看來她的身體還是不太聽使喚。
  「以我來說,搞不好倒也不算太糟糕。」
  「這話怎麼說?」
  「就算把風間的事情擺平,也只會讓我再回到那個地下一千兩百公尺的房間裡。乾脆一直待在球體實驗室裡還比較自由。」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毒怎麼辦?」
  斗真沒有提起自己的體內也有著一樣的毒素,他也不打算提起。
  「我知道……只是說說而已。」
  「還剩下幾個小時?」
  由宇看了看時鐘,不禁苦笑。
  「不到一小時了,離預計的飛彈發射時刻還有三十分鍾左右,看來我們剛好還來得及看到人類的滅亡。」
  「我們來想辦法吧。」
  「辦法全都用了,已經什麼都不剩了。我很感謝你。」
  「半途而廢不是好事,而且你說反了,是我該感謝你才對。」
  「我才沒有說反。」
  「反了!」
  「我才沒有說反……」
  由宇的表情突然呆滯了一下。
  「呵呵,哈哈哈哈哈,我是個笨蛋,大笨蛋,這下我可沒資格笑你笨了。真是,我到底是怎麼搞的。反了是吧,原來是反了啊。說穿了根本沒什麼。我竟然到現在才知道風間的真面目。」
  「反了?你在說什麼?」
  由宇揮手制止斗真說下去,將手指放到下巴上,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果然是這樣沒錯,怎麼想都沒有其他答案。所以風間總是能以超乎我想像的速度展開下一步行動,是我把大前提弄錯了,弄反了。」
  由宇看著斗真好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十分復雜。
  「斗真,我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不,不只是我,恐怕連風間自己都沒發現,所以他才會做出動用核武的莽撞舉動。要是他有發現,應該會瞭解到這麼做根本毫無意義。」
  「這話怎麼說?」
  「解釋起來很麻煩,提示就是正好相反,剩下的你自己想吧。不管怎麼說,既然風間沒有意思要聽我說話,那麼就算找出了真相也沒有意義。」
  「只要能讓他聽你說話就行了嗎?」
  「他完全隔絕了所有外界的情報,沒辦法了。」
  斗真絞盡腦汁,希望能找出什麼辦法,但什麼都想不到,於是摸摸口袋,想找找看有沒有什麼東西派得上用場。
  手在口袋裡碰到了東西,於是就拿了出來。上面寫著「生日Happy Birthday」這種讓人莫名其妙的英日語混合祝詞,是橫田要給鏡花的生日卡片。
  ——忘記交給她了。可是如果把這張卡片交給她,她大概又會哭了吧。
  斗真不經意地沒多想什麼就打開卡片。
  ——可愛的鏡花,爸爸要把星空送給你當作禮物,我們一起去看漂亮的紅色星星吧。 爸爸
  他真的很寵女兒啊。斗真正要收起卡片,但忽然間一動念,問了由宇:
  「由宇,說到有名的紅色星星,你會想到什麼?」
  「不是火星就是天蠍座的心宿二吧。」
  「這季節看得到嗎?」
  「不,看不到。怎麼了?」
  斗真臉上浮現滿面笑容。
  「由宇,搞不好有個方法可以讓風間聽你說話。」
  「怎麼可能?不會有的。」
  「就是這個啊。」
  斗真將生日卡片拿給她看。由宇剛開始還以驚訝的神情看著,但隨即轉為驚歎,發出歡呼。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2:15
(I-4)


  9

  『安全等級0級權限,橫田鏡花通過檢查,開鎖。』
  通往LAFI本體所在房間的門緩緩打開,認證面板上放了一隻像楓葉般小小的手掌。
  「斗真哥哥,這樣就行了嗎?」
  斗真把鏡花還給和惠之後,鏡花睜大圓滾滾的眼睛看了斗真一眼。
  「嗯,謝謝你,鏡花。」
  中央球體區整個房間內的電子光點不停地閃爍,就像呼應打開的門一樣。看到這樣的光景,讓鏡花天真地歡呼起來。
  「好漂亮、好漂亮。」
  鏡花拚命伸長小手,想要抓住她碰不到的電子星星。
  「這就是爸爸說的星星?」
  「對啊。」
  「謝謝你,大哥哥。」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鏡花竟然摸著斗真的頭說好乖好乖。斗真想到搞不好是橫田跟女兒這麼玩過,就覺得一陣鼻酸。
  當位於房間角落的門完全打開,就出現了一條與漆黑的中央球體形成鮮明對比的白色通道。由於色差十分強烈,看起來顯得特別耀眼。
  「那大哥哥要走了喔。」
  斗真伸手摸了摸鏡花的頭,她很高興地笑了。

  斗真跟由宇往中央球體區的更深處走去,進入LAFI一號機機房。
  「真受不了他。按照常理來說,哪有人會把自己的女兒註冊成0級權限啊!」
  「別抱怨了,我們可是靠他這一搞才進得來耶。」
  「不過認證面板的線路為什麼有改動過?一開始看到出現錯誤代碼,門打不開的時候,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多半是風間為了騙他的同黨才搞的吧,這是常見的安全防護機制漏洞之一。要打開是很難,要讓門開不了卻是意外的簡單。」
  在房間的最深處,有個一立方公尺大小的鐵塊。這個漆黑的物體獨自存在白色的空間中,讓人聯想到發福片的石柱遺跡。
  「這就是LAFI一號機的本體……」
  「沒錯,同時也是風間遼。好了,現在就算得要用強的,我也要你聽我說話。」
  由宇拿出槍來,指向LAFI一號機。
  「你有聽見嗎?風間遼!我從現在開始數到十,你最好在我數完以前出來,不然我就把LAFI一號機破壞掉。」
  由宇手指用力,將扳機扣到幾乎要擊發的角度。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好快!」
  斗真還來不及插話,十秒一下子就數完了。
  「十。」
  『等一下!』
  斗真他們眼前出現雜訊,迅速形成人形,是以網膜投影方式出現的風間遼。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沒耐心。』
  「反正你這種型的人一定會撐到最後才出來,笨蛋才會慢慢數。」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要是開槍打了LAFI的本體,球體實驗室會失去控制,可是會死超過一千人啊。』
  「要是我不開槍,死的人就會是幾億人了。」
  『你真的以為開槍就能阻止得了?這方法確實嗎?』
  「你還有讓LAFI外面的電腦進行入侵是嗎?就算LAFI被破壞,入侵程式還是會繼續作用。我想你一定會留下這一手,所以我沒打算開槍,只要你聽我說話就行了。」
  風間沉默不語。
  「你這麼怕嗎?風間,我要說的就是你的真實身份。」
  『真實?哪方面的真實?』
  「是一個連風間遼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我的秘密?少隨口胡扯了。』
  回答的聲音顯得不耐。
  「我是不是隨口胡扯,你不可以聽完以後再判斷,不是嗎?你現在站在絕對支配者的立場,這點度量總該有吧?」
  『你愛說就說吧,反正是白費時間。』
  由宇面向立體投影出現的風間,慢慢開始說起:
  「該從哪裡說起呢。好,就從我來到這裡以後,一直感受到的不對勁感覺開始說起吧。」
  『不對勁?』
  「我的預測一直落空。你的行動每次都遠超過我的預測,這點讓我始終想不通。不管做出多麼大的軌道修正,每次預測還是全部落空。」
  『那又怎麼了?就算是峰島的女兒,也不可能做出絕對的預測吧。』
  被說成峰島的女兒,讓由宇皺起了眉頭。
  「是沒錯。但就算是這樣,誤差也該有個限度,而這個誤差卻遠遠超出了限度。」
  『……』
  「還有一件事讓我一直想不透,就是宮根琉璃子。宮根琉璃子對你很有好感,而你卻說這對你沒有意義,說你是孤獨的,這也讓我一直想不透。當然如果說你只是沒把女人放在眼裡,也是解釋得過去,可是我總覺得不是這樣,有某種因素從大前提就錯了。」
  『這跟你剛剛說的根本沒有關連啊。』
  風間流露出煩躁的表情,看來這個話題讓他很不愉快。
  「就是有關係。你為什麼露出這麼不高興的表情?你害怕嗎?」
  由宇說起話來顯得胸有成竹。形成風間身影的立體影像出現了一點雜訊,是因為他開始動搖了嗎?
  「我就不要賣關子了吧,事情單純得很。我一開始就受到某種先入為主的觀念誤導,所以每一次的預測都落空,而這個真相卻連你自己都沒發現。」
  『你說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螢幕上的雜訊變得更大了。
  「人類的腦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適應LAFI,這就是我先入為主的觀念。可是只要換成接下來我要說的這個想法,一切就說得通了。」
  由宇先停了一拍,才慢慢開口說下去:
  「因為我認為是一個叫做風間的人格與LAFI融合,才會覺得每件事都很奇怪;而真相正好相反,是把過去從LAFI之中誕生的人格,移植到風間這個人的肉體上。」
  風間什麼話都沒有回答。在雜訊很多的網膜影像之中,可以看得到風間正露出扭曲的表情注視著由宇。
  「你只是回到原來的身體而已,所以才能那麼快就適應LAFI——不,以你的情形來看,應該說想起了原來身體的感覺比較正確吧。」
  相較之下,由宇的語氣則顯得很輕快,甚至還有點樂在其中。
  「接下來的部分是我的推測。勇次郎在十二年前發明瞭LAFI一號機,這是個顛覆既有電腦理論的發明。而且LAFI一號機的運作還超出了勇次郎意料之外,那就是人格的誕生;在電子世界裡誕生了一個生命體。勇次郎對這個超越自己理論的存在產生了興趣,想必也做了各式各樣的實驗。他甚至想到一個很惡劣的點子,就是為這個人格賦予肉體,來觀察他的生態。實在是太亂來了。我想他大概是從哪間醫院裡面,找來已經腦死的屍體來實驗吧。然後再從LAFI之中把人格的部分取出,移植到人腦裡面,這就是風間遼以人類的姿態誕生在這個世上的瞬間。」
  風間已經無話可答。
  「球體實驗室裡面之所以會有LAFI,根本不是因為他一時興起。勇次郎對抽離了人格之後空無一物的LAFI失去興趣,只不過功能上很符合需求,便順手提供給球體實驗室而已。」
  一口氣說到這裡,由宇才喘了口氣。剛剛說起話來顯得頗為開朗的模樣迅速萎縮,她疲憊地坐到了椅子上。接著落寞地對風間笑了笑,平靜地說下去:
  「你剛進入LAFI一號機的時候,是不是有一種非常懷念的感覺?有沒有覺得人類的身體很受拘束?」
  『……有,你說得沒錯。』
  沉默了一會兒,風間平靜地承認了。
  「你沒有想過為什麼LAFI反而讓你比較習慣嗎?」
  『……』
  「你一定是害怕知道真相吧,因為那是你的孤獨感根源,是一種絕對消彌不了的孤獨。」
  『孤獨……』
  「你這孤獨感的根源,並不是來自於沒有人理你,也不是因為沒有人瞭解你。電子生命體就只有你一個人,是這個事實造成了你的孤獨。那是物種上的孤獨感。」
  由宇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平靜,也越來越溫和。
  「你懂嗎?就算你的計劃成功,這裡面的所有人都尊敬你,仰仗你,也消除不了你的孤獨。無論人們多麼愛戴你,多麼尊敬你,都只會更加強調你的孤獨。」
  『我……在這個世界上是孤獨的嗎?』
  這一瞬間,風間認同了由宇的話。網膜影像的風間身影突然變得混亂,隨即完全消失。他捨棄了身為人類的最後殘渣。然而很奇妙的是,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這種感覺讓斗真覺得很可怕,同時也很不可思議。
  「只有一個方法,可以消彌你的孤獨。」
  由宇平靜地呢喃道。
  『你說什麼?到底是什麼方法?』
  由宇沒有回答大聲喊叫的風間,而是打開筆記型電腦LAFI三號機,把線接在插孔上。由宇輕輕敲了幾下鍵盤,以前她讓斗真看過的、那些有著無機質動作的點集合體,就出現在LAFI三號機的畫面上。
  『這是……』
  「在我的LAFI三號機裡頭誕生的電子生命體。這也是在極為偶然的狀態下誕生的,是你的同類。」
  斗真覺得風間的存在感之中多了歡喜的感情,會是一種錯覺嗎?
  「雖然非常原始,但是只要好好培養,應該就會反覆成長與繁殖,並漸漸擁有高度的知性吧。可是在LAFI三號機裡面,這樣就是極限,不會再繼續進化了。這裡太小了。」
  點的集合體忽然間從畫面上消失,緊接著LAFI一號機的螢幕上就顯示了滿滿整個畫面的點集合體。而且這些點的集合體隨著時間經過,在色彩變化與動作上都變得更加復雜。
  「如果是LAFI一號機,應該就夠大了。」
  風間不再回答。是還感受得到他的存在,但這種感覺也慢慢淡去。
  「風間,你不必再受到人類的思考束縛了,想必你也一直覺得很受拘束吧。放心變回原來的自己吧,你不孤獨。」
  之前還可以在這一帶感受到的神秘氣息,也終於完全消失了。
  「風間?」
  出聲喊他也不再有回應,他已經回到了自己該在的世界。

  「呼,總算告一段落了。」
  斗真臉上浮現放心的表情,但一看到發射時間的倒數讀秒,這樣的表情馬上就消失了。
  「等一下,飛彈的倒數還沒停下來啊!」
  斗真身後傳來某種物體重重倒下的聲音。
  「由宇,由宇,你振作點,現在還不能昏倒啊!」
  他趕忙抱起由宇,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由宇微微睜開眼睛看了斗真一眼,但目光的焦點一直沒有定住。
  「嗯,我知道,可以把我抱到主機前面嗎?」
  由宇才剛無力地坐到椅子上,就開始敲打鍵盤。速度的確快得驚人,卻有欠精彩,因為本來的她還要更快。
  「還差、一點……安全防護等級變得比之前更高了。」
  來自憔悴的身體以外的疲勞,浮現在由宇的側臉上。
  「風間那家伙為什麼不阻止?」
  「他對人類失去了興趣。不管人類是死是活,對他都不重要了吧。」
  說話其間,由宇的手指仍然以令人目眩的飛快速度動著,螢幕上顯示的訊息也接連不斷地更新,然而由宇的表情依然黯淡。
  「沒趕上……差了一秒。」
  由宇還沒來得及按下最後一個鍵,倒數讀秒的數字已經歸零了。
  「咦咦咦!照慣例這種時候不是都會趕得及阻止嗎!?」
  好幾個螢幕上閃爍著告知核子飛彈發射的警告標誌。在顯示著世界地圖的螢幕上,可以看到無數飛彈的軌道與爆炸後影響范圍的圈圈,涵蓋了整個世界。
  「已經發射的核子飛彈共有八百五十八發……還是沒來得及阻止。」
  但由宇的手仍然動個不停。
  「只要核子飛彈的控制代碼讓飛彈自爆,就還來得及。」
  「這種事情,美國或其他擁有飛彈的國家應該會做吧?」
  「控制代碼多半已經竄改過了,最好不要期待他們。只能從我們這邊以駭入方式取得控制代碼來讓飛彈自爆,沒別的辦法了。」
  「來得及嗎?」
  「八百五十八發飛彈各自需要的……控制代碼。」
  由宇有節奏地敲打著被血弄髒的按鍵,絲毫不打算休息。
  「離第一個核子飛彈命中……還有十七分鐘。」
  「如何?」
  「不可能……不管怎麼加快腳步,頂多只能引爆一百發。」
  她發出了絕望的聲音。由宇疲憊地用雙手遮住臉,歎了口氣。
  「……由宇?」
  「我知道,我不會放棄,應該還有辦法才對。」
  不知道是不是太專心思考,由宇就像連呼吸都忘了一樣,顯得十分平靜。
  通訊器傳出來聲音,是麻耶的呼叫。
  『哥哥,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喂,麻耶,不要突然打來講這種不吉祥的話!」
  『可是核子飛彈發射出來的數量,已經達到了絕望的地步。全世界都陷入了混亂,甚至還有國家開始派出軍隊了。』
  「還沒有到絕望的地步,一定還有辦法。」
  『不過對真目家來說,至少有一件事值得慶幸,那就是哥哥你人在球體實驗室之中。就算地上死傷殆盡,真目家的血緣,哥哥的子孫,想必能夠繼續在那小小的樂園中繁榮下去吧。唯一令人遺憾的,就是我沒能親眼看到……』
  「麻耶!閉上嘴聽我說!」
  『啊,是。』
  搞不好這還是麻耶第一次乖乖聽了斗真的話。
  「既然自稱是真目家的未來總裁,這時候就該展現你的手腕。」
  『可是……』
  「我絕對會阻止核子飛彈,所以你要負責阻止各國的行動!」
  『不、不可能的!而且哥哥你要怎麼阻止核子飛彈?』
  「峰島由宇她現在正全力阻止核子飛彈命中目標。」
  『哥哥,你忘了真目家只拿有價值的情報來交易嗎?你要我相信峰島勇次郎的女兒?我可是到現在還懷疑核子飛彈是不是那個地洞女發射的呢。』
  一說出峰島由宇的名字,麻耶的聲音突然就變得僵硬。
  「不相信由宇沒關係,但是你要相信我。我絕對會讓她阻止飛彈,我會讓她聽我的,我用這把鳴神尊向你保證。」
  『哥哥……』
  「所以求求你,麻耶,想辦法把各國的混亂壓下來。真目家不就是專賣真相的嗎?那就把真相賣給他們!人類會得救,核子飛彈的攻擊我們會想辦法解決!這就是真相!這種時候還不展現真目家的實力,是打算留到什麼時候!你用什麼手段都沒關係,可以用的東西全都拿來用!總之想辦法壓下來,這只有麻耶才辦得到。」
  麻耶被他的氣勢懾住,好一陣子沒有說話,但還是問了一句:
  『我可以相信哥哥吧?哥哥會遵守這個約定對吧?』
  「我會遵守。」
  沒有任何根據,但斗真仍然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承諾。
  『我明白了,我會想辦法把各國的行動壓下來。』
  「拜託你了。」
  『哥哥,我相信你。』
  當麻耶切斷通訊,他就發現了由宇冰冷的視線。
  「話說得可真漂亮,實際做事的人卻是我啊。對了,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被你威脅來幫忙阻止核子飛彈了?」
  「我相信由宇。」
  「專門依賴別人,也可以說得挺好聽的嘛,不愧是有其妹必有其兄。」
  「我沒心情顧面子了。不說這個了,還有時間嗎?」
  「嗯,可以用的東西全都拿來用,是嗎?以隨口胡扯來說,這句話倒是說得挺不錯的。你的這句話給了我提示,讓我想到了一個唯一的辦法。」
  「咦?真的嗎?你真行!」
  然而由宇的表情中卻帶著陰影。
  「怎麼了?」
  「向我保證你不會阻止我用這個方法。」
  「我知道了,我保證。」
  「唯一能阻止飛彈的方法,就是那玩意。」
  由宇把指的地方,是斗真他們來時所走的白色通道另一端,也就是中央球體區的中間,設有用來與LAFI一號機精神同調用的護目鏡與座位。
  「不行!」
  「你剛跟我保證過不會反對。」
  「之前你不是說過嗎?說如果不是風間,人腦會因為承受不了而發瘋。」
  「可以用的東西為什麼不用?」
  「就算是這樣……」
  「又不是一定會發瘋。」
  「那,你為什麼會有這種表情!」
  「我一直都是這種表情。」
  「不管怎麼說就是不行!」
  由宇露出有點困擾的表情。
  「要是被你反對,原本會成功的事情也會成功不了。」
  斗真一時無言以對。
  「是你告訴我不可以放棄的。」
  「可是……」
  「扶我坐上那個位置,我已經沒辦法自己走動了。」
  由宇的意志十分堅定。這不是第一次遇見她時的那種頑固。斗真可以感覺得出那是一種堅強的意志力。她的心中有了改變——不,大概是終於做出決斷了吧。斗真並不清楚她做出了什麼決斷,但總之還是聽了由宇的說,將她抱到座位上坐好。
  「坐起來還挺舒服的。」
  由宇笑笑,朝表情黯淡的斗真看了一眼。
  「你不肯相信我嗎?」
  「……」
  「半途而廢可不像你的作風。」
  斗真擦乾淨由宇臉上的血跡,然後用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笑了。
  「由宇一定辦得到。」
  由宇高興地露出微笑,握住了斗真的手。
  「你的手很溫暖。就算會迷失在電子大海裡,我也會循著這股溫暖回來。」
  「嗯,你一定要回來。」
  由宇輕輕點了點頭,罩下座位上的護目鏡。接連打開無數開關,橫田稱為星空的中央球體區各式儀表,就像星空一樣開始閃閃發光。
  「一定要。」
  由宇用力握住斗真的手作為回應,接著打開主開關。
  大腦底部爆出火花,視野變得一片雪白。還沒做好承受的準備,大量的資訊就湧了進來。
  遠遠超乎預期的資訊量,讓由宇發出慘叫。

  10

  由宇只剩精神在空間中漂流,這是個寧靜的空間。不,空間的概念並不符合這裡的情形。這是個每一種感覺都可以獲得平等處理,完全屬於未知的領域。
  混沌領域這個說法還真是貼切。連由宇都得努力維持自我,否則就會被這股混沌吞噬。
  由宇讓漂流的精神靜靜著地。正確地說來是先創造地板的概念,然後降落在上面。落地後將地板更進一步擴展出去,就看到地板以爆炸般的勢頭飛快地拓展,轉眼之間便在四方畫出遙遠的地平線。
  才剛覺得空間太寬闊會讓人靜不下來,就已經產生了牆壁;剛想說希望有點顏色,空間中就畫出了繽紛的色彩;往下一坐就出現了椅子,伸出手去就摸到了桌子。轉眼之間,一個由宇熟悉的空間已然成形。
  這是十多年以前,由宇還跟勇次郎在一起的時候所待的研究室。裡面還有一個由宇跟勇次郎以外的人。
  「我沒想到你會陶醉在回憶當中啊。」
  由宇回過頭去看到風間,他就像那時候一樣站在那兒。
  「因為我覺得這樣可以讓你出現。」
  風間微微皺起眉頭,顯示自己的不快。
  由宇看了跟在風間腳邊的不定形生物一眼,那一定就是她送進來的、誕生在LAFI三號機之中的電子生命吧。他們已經進化許多了。
  由宇的視線讓風間笑了。
  「這是無謂的感慨,你還有空想這些嗎?要在十五分鍾之內改寫八百五十八發飛彈的控制代碼,你辦得到嗎?連我都花了十九分鍾來竄改。」
  「那正好。」
  聽了這句話,由宇反而笑了。
  「這是個證明我比你優秀的好機會。」
  而她就在十三分鍾之內證明瞭這點。

  11

  緊緊握住的手抽動了一下,當由宇睜開眼睛,就看到斗真以笑容歡迎她回來。
  「早安。」
  由宇以模糊的視線看著斗真的臉好一會兒。
  「我睡了多久?」
  「大概五小時左右吧。」
  「我睡著的時候你都……不,算了。」
  由宇說到一半就閉上了嘴,然後才突然驚覺。
  「五小時?已經足足過了五個小時嗎?」
  「毒素的事你不用擔心,已經打了解毒劑。核子飛彈全部都在地球上空自爆了,現在麻耶正忙著操作情報呢。聽說是要說成核子飛彈反對派所策劃的電腦犯罪恐怖活動,為了排除核武而特意讓飛彈在上空爆炸。」
  由宇聽了只能苦笑,這理由多半會讓贊賞派跟批判派吵成一團。看來他們是打算利用這一點,讓社會輿論不了了之。
  「美軍呢?」
  「撤回去了,撤得意外的乾脆。」
  「大概是ADEM講好會提供幾項遺產情報給他們吧。」
  「原來是這樣啊?對了,沒想到由宇你也挺遲鈍的嘛。」
  「你在說什麼?我可不遲鈍。」
  「你遲鈍得很。」
  「就說我一點都不……」
  由宇說到一半就把話吞了回去。她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在搖晃,原來斗真正抱著由宇走著。然而她的話會說到一半就停住,並不是因為發現這一點。
  斗真走在一條通往北側閘門的漫長通道上,在前方可以看見一道被切成方形的光亮。那不是人工光線,有著陽光的溫和與溫柔。光亮中會帶有幾分朱紅色,多半是因為太陽已經西斜了吧。
  「……外、面?」
  「嗯。」
  由宇的眼睛漸漸染成朱紅色,耳邊可以微微聽見海浪聲,鼻孔聞得到海潮的芬芳。方形的光亮變得越來越大,不久後他們兩人穿過光亮。一片無限遼闊的大海原出現在她眼前,大大的太陽沉向水平線的另一邊,將海面染成一片火紅色。
  「真的是在外面?」
  儘管是在斗真的攙扶下,由宇仍然站起身來,怔怔地看著四周的景色。從眼眶中流下的幾滴淚水染上夕陽的顏色,化為朱紅的水滴散落在腳邊。

  由宇就這樣坐到地板上,只顧著凝視眼前的景色。火紅的雲朵緩緩滑過天際。
  「……好漂亮。」
  也不知道就這樣度過了多少時間。
  「由宇,我問你。」
  「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喔。如果由宇希望,我想我們可以就這樣逃走。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束縛你了,手續也都準備好了。只是要請真目家幫忙,對由宇來說可能會很沒趣就是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有這份心意就夠了。」
  由宇站起身來,輕輕搖了搖頭。
  「你那麼討厭讓真目家幫忙啊?」
  斗真開了個玩笑,但其實他已經察覺到真正的理由。
  「我頭腦裡的知識太危險了,你應該也多少見識到了才對。像大腦代理裝置跟多段加速式輕瓦斯槍,都是我發明出來的。裡面甚至有跟風間一樣,或是比他還危險的東西。跟峰島勇次郎一起行動這麼久,不知不覺間我自己也成了個危險的存在。我必須與這個世界隔絕。」
  「……」
  「不要擔心。只要有這一天的感動,我就不會有問題。既然世界這麼美麗,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由宇柔順的頭髮飛揚在風中,融入夕陽景色的她回過頭來,對斗真展現出以前從未看過的平穩表情。
  「無要回到地下。」
  這句話沒有絲毫迷惘,靜靜地隨風送入斗真耳裡。
  「該道別了。」
  由宇伸出手來。
  ——啊啊。
  斗真看著她的手,在心中歎了口氣。他終於恍然大悟,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幫助她。
  因為由宇也跟自己一樣。由宇有峰島勇次郎,斗真有真目不坐,兩個人都背負著父親那過於龐大的罪業,與世界隔絕開來。
  由宇的眼中帶著決心。回到地下對她來說已經不再是消極的選擇,而是與長年來追逐的父親背影訣別。下定決心對抗命運的舉動,乃是一種值得祝福的行為。
  斗真壓抑住自己的所有感情,緊緊握住由宇伸出來的小小手掌。
  兩人之間短暫的沉默,被來自上空的直升機聲打斷。從漆有LC部隊標記的直升機機體上,可以看到探出半個身體來的伊達。
  「看來限制時間已經到了。再見了,阪上斗真。」
  由宇在苦笑中放開他的手,隨即轉身朝通往直升機停機坪的道路走去。她的背影是那麼遙遠而冰冷,排拒著所有人,甚至讓人以為一直到剛剛都還掛在她臉上的笑容只是錯覺。
  「由宇。」
  斗真原本想要以堅強的聲音叫住她,但喉嚨卻只發出沒出息的沙啞聲音。由宇沒有回頭,只是停住了腳步。這次斗真朝著她的背影,用盡全力喊了出來:
  「我也要對抗命運!不會讓自己輸給體內的禍神之血。不會讓自己在下次見面的時候,看到由宇就覺得自慚形穢!」
  「呵呵,『下次見面的時候』啊?」
  由宇微微歪頭,讓斗真看到她的側臉。
  「你這毫無根據的言行實在是讓我看得相當愉快啊,尤其對你那個妹妹放的話更是極品。」
  「你、你很羅唆耶。」
  斗真擠出笑容,不知道自己笑得好不好?
  「對了,離別之前我要告訴你一個忠告。」
  「忠告?」
  「對。你有時候……不,是經常做出非常亂來的行動,希望你以後能深思熟慮點。更別說是把含有毒素膠囊的血液喝下去,實在太不像話了。」
  「原來你發現啦?」
  由宇將手掌舉向天空,讓他看到手掌上的傷口。
  「總有一天,我會要你負起這讓我見紅的責任。」
  「我知道了,到時候我一定會幫上由宇的忙。」
  由宇一瞬間流露出悲傷的表情,但這表情隨即被淺淺的笑容蓋了過去,接著只將舉向天空的手揮了一次。斗真也什麼話都不再說,對她揮了揮手回應。
  這次兩道人影真的漸行漸遠了。
  相信彼此所走的路總有一天會再度交會,毫不猶豫地向前邁進。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2:16
I - 終曲


  LAFI的本體——也就是那一公尺見方的巨大鐵塊,在嚴密的捆包下,隨著約一百年份的運作用電量被收進貨櫃之中,貨櫃上釘了一塊寫著A-00104的板子。
  伊達從隔著強化玻璃的另一個房間看著所有作業進行。由宇跟岸田博士也站在他身邊。
  貨櫃將會送到位於ADEM地下六百公尺的遺產保管倉庫。
  它將在裡面沉睡多少年?還是永不再回到世上,就這樣慢慢腐朽呢?
  一開始日本政府主張應該破壞LAFI一號機,然而ADEM則主張不應該貿然破壞峰島勇次郎第一手發明的一號機,結果雙方互相妥協,決定讓它沉睡在地下。
  徹底堅持ADEM主張的人是伊達,匯整出ADEM意見書的人是岸田,而最大力主張不應該破壞的人,其實是峰島由宇本人。過去她幾乎從來沒有對遺產的處理方式插過嘴。就連在半強制之下要她去處理ADEM應付不了的遺產時,她也只是聽命行事。頂多是一時興起的時候,會以嘲弄的口吻指出ADEM所犯的錯誤。
  然而對於LAFI一號機,她卻極為雄辯地主張應該妥善保管。
  ——LAFI終究只是工具,把罪名推給工具又有什麼用?
  她無意間喃喃說出了這句話。
  在球體實驗室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伊達並沒有全部掌握到。峰島由宇會首次對遺產的處理方法正式表達意見,相信跟她親自參與事件多少有些關係。然而他也只知道這些,至於由宇為何會希望采取保管而非破壞的方式,伊達則無從得知。
  十年前建立ADEM,捉到這個丫的時候,日本政府可說是狂喜不已。因為他們成功地確保了全世界任何一個組織都最想要的遺產,也就是峰島勇次郎的獨生女。
  然而沒過多久,他們開始覺得困惑,不知道該怎麼處置由宇才好。在這些人之中,真正看穿真相的人就只有自己跟岸田博士而已。
  這丫頭可不是捉到就沒事了。不能讓她活,卻又不能殺了她。
  不是抓到以後關起來就沒事了,總有一天一定會發生得由她出面才能解決的事件。
  他早就知道會遇到這種事件了,這次就是如此。
  ——然而在這次的球體實驗室占領事件之中,自己還是無能為力。
  原本想要自嘲地笑笑,但最後還是作罷。
  過去也曾經多次發生牽扯到遺產的兇惡犯罪,其中政府也曾數次下令派她去解決。然而每次接到這樣的命令,伊達都會先審慎判斷是否真正需要用到她的能力,最後也都駁回了命令。
  而當這回伊達首次說要把她從地下派出時,政府當然表示反對,說這樣太危險。什麼都沒搞懂,不想自己扛責任的個人或組織,終究都是這副德行。畏懼強者,動不動就想依賴強者,但真的依賴對方幫忙之後,卻又變得非常畏懼。
  而伊達相信在這些膽小鬼的反對聲浪之下,自己的判斷並沒有錯。
  事實上,要不是有由宇親自進去,球體實驗室的事件恐怕解決不了。
  ——或許這一切都是從那個少年身上開始的。
  伊達腦中浮現了阪上斗真那張還留著幾分稚氣的臉孔。在警察局裡看到這位通報事件經過的少年時,伊達還不知道他是真目家的人,只覺得是一名有點靠不住的文弱少年,所以剛開始伊達根本不相信少年自己游海過來的情報。
  無論是風間一派、伊達率領的ADEM、還中掌握情報的真目家,甚至就連峰島由宇,都沒能料到這名少年所帶來的影響。
  聽到斗真企圖動用真目家的影響力來讓由宇逃脫的情報時,伊達感受到兩種接近恐怖的震驚感。其一是斗真這個妾腹子,所擁有的影響力竟然足以顛覆真目家長年來奉行不悖的不成文條例——不與峰島扯上任何關係。其二則是他竟然能跟那丫頭如此心靈相通。
  聽到這項情報,伊達咬著牙,痛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力。要是真目家真的打算隱蔽由宇的存在,恐怕由宇將再也不會回到ADEM手中。
  然而她卻自願回到了這裡。
  伊達看著由宇過去的言行舉止,確信她一旦獲得自由,就不會再回來;而是會像父親一樣,隨興所致地反覆進行惡魔般的研究——然而這次已經有人朝她伸出手,要帶她走向自由,由宇卻仍然以自己的意志,坐上了在球體實驗室門前待命的直升機。
  在對面可以看到少年那正要搭上另一架直升機的背影。他只回過頭來一次,注視著正準備搭上LC部隊直升機的由宇背影好一陣子。
  阪上斗真。
  繼承鳴神流的血統,有可能將峰島與真目串連起來,是個極為危險的人物。
  峰島由宇。
  繼承勇次郎的血統,由勇次郎栽培,比任何人都更瞭解勇次郎,是峰島勇次郎的最高傑作。
  這兩個人的相遇,是偶然,還是命中注定?
  十年前,當伊達知道自己必須利用由宇這個危險的雙面刃時,他就已經有所覺悟了。然而牽扯到由宇這丫頭以及遺產的紛爭,或許正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進行。
  峰島由宇不是峰島勇次郎,她有著跟父親不同的人格。她是工具,也是天才,但在更根本的層面上,她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女。自己竟然到現在才察覺到如此理所當然的事,這種愚昧讓伊達自嘲不已。
  由宇一旦獲得自由,就會得到一片連她自己都預測不到的未來願景。
  「由宇,差不多了。」
  岸田博士那生怕打擾他人似的聲音,打斷了伊達的思路。當由宇回到這設施時,岸田無言地緊緊抱住由宇痛哭。伊達看得出來,岸田在看到她平安回來而高興的心情之中,也摻雜了懷疑她為什麼要回來的復雜感情。
  「時間到了。」
  LAFI保管作業的工程才進行到一半,但由宇獲准視察的時間卻已經過了兩分鐘。
  由宇也沒有要求看到最後,對岸田博士的話回答得十分乾脆:
  「嗯,知道了。」
  由宇說完點了點頭,也不看伊達一眼,就站到電梯的門前。那是通往地下的電梯。
  裝有遺產的貨櫃,被埋進深邃而陰暗的地下倉庫之中,是他們早已看慣的光景。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伊達卻驀然間覺得像是埋葬。
  貨櫃緩緩降下,終於看不見了。就在同時,電梯的門也開了。
  伊達回過頭來望向由宇。由宇沒有回頭,搭上電梯,回到了自己那個位於地下一千兩百公尺深的房間中。



後記


  第一次拿起葉山透作品的讀者好,初次見面,同時要謝謝您的支持。我是在資歷上還乳臭未乾的作家葉山透。
  已經在其他出版社的系列中看過葉山透作品的讀者,我也非常高興能跟您再次見面,同時也謝謝您的支持。

  《9S》是葉山透在「電擊文庫」(註:此為日文版的書系名稱)中的第一部作品。
  要是已經知道葉山透的讀者看到這本書,也許會對作品走向的差異覺得驚訝。反之亦然,要是看過本書之後再去看葉山透其他的系列作品,我想也會覺得驚訝。
  本書的特徵,就在於作品之中帶著點動作、帶著點科幻、帶著點血腥、帶著點大翻盤、帶著點戀愛,將許許多多不同的成分全部摻在一起。過程中盡量把格局撐大,也想盡辦法來整合,不過裡面已經塞得太滿,所以現在大概是處於一種隨時都可能會脹破的狀態吧。
  把能塞的東西都塞進去之後,就發現本作品以第一次在電擊文庫出版的作品來說篇幅太大,超過了規定的頁數。
  交完第一稿後跟責任編輯開會時,得出的結論明明就是因為篇幅太長,必須刪減一些部分,但每次修正下去,原稿卻變得越來越長。以一般常識而言,這或許不能叫做修正吧。
  「就別管規定頁數了吧,我做好心理準備了。我們就走重視內容的路線,用這個長度上吧。」當責任編輯以半放棄的表情說出這句話時,我當下並不是覺得過意不去,反而高興得歡欣鼓舞,我是不是個很糟糕的人呢?
  不過超過規定頁數是值得的,我想本作的確成了一部有趣的作品。這句大話是真是假,就請還沒看過的讀者親眼見證一番吧。

  不過呢,責任編輯的苦難並沒有就些結束。
  在文章之後,接著要面對的就是插畫問題。該說是當然還是必然呢?我們就把為本書繪制插畫的山本老師也拖下水了。
  儘管《9S》書中所寫的很多都是假象,然而資料卻是又多又雜。我常常到處找一堆書跟網址來當成參考資料,有時自己帶去,有時則用電子郵件的方式寄到編輯部去。
  被要求這麼多小說裡面根本沒提到的概念,想必山本老師處理起來非常為難吧。要是我當插畫家遇到這種情形,肯定早就翻桌大罵了。
  儘管如此,山本老師仍然在緊迫的時間壓力之下,回應了我的期待、任性以及大量的要求,完成了很多張非常棒的插畫,讓葉山我滿臉幸福。
  謹藉此機會,向責任編輯高林與插畫家山本老師致謝。

  除了他們兩位之外,要道謝的對象還多得是,而其中我最感謝的,就是給了我許許多多建議的喜多氏。都是拜您所賜,我才能在這荒誕無稽的世界觀之中,架構出穩健的基礎設定。謝謝您的幫忙。
  而對於拿起本書的各位讀者,葉山也是滿心感謝,真的非常謝謝各位的支持與愛護。
  作者認為報答這些恩情的唯一方法,就是繼續前進,寫出更有意思的作品。
  敬請期待今後的葉山透。
  最後,願我們還有機會再次見面。

2003年6月  葉山 透



台灣版後記


  各位讀者好,我是葉山透。
  這次本書能在台灣推出中文版,讓我覺得十分高興。
  如果能讓拿起這本書的讀者覺得「還好我有買!」或是「好好看!」那就更令人高興不過了。
  好了,接下來讓我談談《9S》的故事背景,與台灣之間有一段不算淺的緣份。
  在本書的第三集與第四集,故事的舞台是一棟叫做「KIBOU」的大樓。
  我現在住的神奈川縣,也有一棟叫做「地標大樓(Landmark Tower)」的超高層大樓,不過高度已經被台北101大樓超過了。
  故事舞台所在的KIBOU大樓,在設定上還要更高,但是從大樓結構、電梯到質塊阻尼器的設計等等,很多地方都有參考上述兩棟大樓。
  我自己只去過一次台灣,當時台北101大樓只蓋到一半。我希望有一天可以上到展望台去看看。(日本有句諺語說:「笨蛋跟煙霧都喜歡往高的地方跑。」看來我是屬於前者。我就是喜歡很高的大樓。)

  書還有一個地方跟台灣有關,那就是重要人物之一——主角的妹妹麻耶。
  之所以會將她設定成喜歡喝茶,有一部份原因,是我自己被在台灣喝到的「凍頂烏龍茶」感動所致。
  儘管「紅茶=英國」、「中國茶=中國大陸的茉莉茶與普洱茶」這樣的認知,還存在於許多日本人的心中,但印度才是公認的紅茶殿堂。如果還要說到中國跟台灣,那就實在是太深奧,價格也完全沒有個準則呢(笑)。
  我也很喜歡中國茶,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凍頂烏龍茶、文山包種茶,以及阿里山茶這些台灣茶(現在我也是邊喝著凍頂茶邊寫這篇後記)。

  也因為有著這些緣份,所以本書能在台灣翻譯與出版,更是讓我覺得極為光榮而且高興。
  如果各位讀者方便,建議在第三集與第四集推出之前,可以先去一趟台北101大樓看看,搞不好可以增加閱讀時的臨場感。

  寫著寫著,整篇後記幾乎都變成閒聊了,真是不好意思。
  對了,我自己有開設網頁,網址是:
  http://www.lafi.net
  日語的部分就請各位讀者丟進翻譯軟體將就著應付應付,更重要的是裡頭有很多內容都是光看就會覺得很有意思的,例如插畫家特地繪制的插畫,或是預告篇的Flash動畫等等。雖然不歡迎擅自轉載,但只要沒有超出個人欣賞的范圍,都非常歡迎各位光臨。還請各位讀者在閱讀本書之餘,也能抽空到網站上逛逛。

  最後謹對本書譯者邱鍾仁先生、責任編輯劉小姐,以及在各位不同部門為這部作品盡心盡力的各位,致上最誠摯的謝意。

  那麼就請讓我在祈禱《9S》系列能讓各位讀者覺得有趣的同時,為這段後記做個結尾吧。

2007年8月  葉山 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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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4:03
9S (II)
作者:葉山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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犧牲理性換來的天才沒有任何價值。
上帝做過許多不公平的事,只有這一件不能容許。
將天才這個正數乘上瘋狂這個負數,就會得到極大的負數。
    (以上皆為世界和平科學學會中,對峰島勇次郎的簡短評論。)


序曲

    ——兩年前。
    「緊急停機!」
     一名部下在接連亮起的紅色指示燈前大聲喊道。
    紅色的燈號隨著一陣操作拉桿、按鈕與鍵盤的聲響陸續消失。
    「又失敗了嗎?」
  笠原實沉重地垂下肩膀,疲憊地重重坐到椅子上,雙手掩住臉,想在腦子裡整理出問題所在,卻又忍不住對自己哼聲冷笑。
    老早就有堆積如山的問題遲遲未能解決。內建電池的重量過重、框體強度不足、思考邏輯離最佳化的目標更是差了老大一截,會順利成功才怪。儘管如此,他還是選擇強行測試,原因就在於上頭對於計劃大幅度延遲,已經催得非常緊了。
    然而他心中卻仍然存有幻想,幻想搞不好會成功,讓他覺得心存僥倖的自己實在非常可恥。
    「……主任。」
    「笠原先生,我們該怎麼辦?」
    當他把雙手從臉上拿開,就發現這群六年來一起推動這個計劃的好夥伴,正以不安的表情看著自己。他們也知道這個計劃已經瀕臨廢案邊緣了。
    或許這個計劃原本就不可能成功。憑現在的技術,要想開發出能夠自動判斷並行動的多目的多腳型無人戰車——用俗氣的說法就是要開發戰鬥機器人,需要跨越的障礙實在是太多了。
    「我看還是很難內建驅動用電池吧?現在最大的瓶頸就在這裡。」
    「……不,電池絕對不能拿掉。Leptoneta的主要目的是游擊戰,游擊戰當然也包括偵察之類的防衛行動,一定得具備長時間連續獨立運作的能力。要是把電池改成依靠外部環境供給能源,根本就沒得商量。」
    這時傳來了部下有點猶豫的聲音。
    「……如果採用峰島的技術,應該會有辦法解決吧?」
    這個已經提過很多次的意見,讓笠原險些心動,但他最後仍然勉強自己搖了搖頭。
    峰島勇次郎乃是人類史上最棒也最瘋狂的科學家,他肆意散播的發明與瘋狂,在全球各處都留下了痕跡。從八年前神秘失蹤到現在,仍然對全球造成莫大影響,已經成了瘋狂科學家的代名詞。連他開發出來的技術,都因為他的為人而跟著遭到厭惡的情形也並不罕見。
    「如果你也是個技術專家,就該靠自己的能力想辦法解決。而且你知不知道想採用峰島技術,得先拿到多少許可、辦多少手續、花多少時間?更何況還會多出一大堆限制跟監視,這種做法我不能接受。」
    說完這句話,眾人都陷入了沉默。螢幕上顯示出機器人姿勢歪斜,就像靜畫般一動也不動的模樣。
    「大家都辛苦了,今天的實驗已經結束了。我會去跟上頭報告,大家今天就先回家休息吧。」
    眾人一個個動了起來。
    其中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著:「看來是沒戲唱了。」這句話深深刺進了笠原的心裡。


    「我本來就沒抱多少期望。」
    聽完報告之後,本部長的聲音顯得頗為冷淡,毫不掩飾心裡的失望與嘲笑,讓笠原懊惱得咬緊嘴唇。
    「不過需要解決的問題已經很明白了。第一是內建電池的輕量化與延長驅動時間;只要能做到這點,就有辦法彌補框體脆弱的問題。思考邏輯也可以透過去除不確定因素……」
    「這我已經聽膩了,你知道這些話你已經說了幾年嗎?」
本部長毫不容情地阻止他說下去。
    「看來你也差不多到了該想想自己去留的時期了啊。」
    笠原還想說些什麼,但本部長只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制止。
    「你可以下去了,我會祈禱下次不是在你提出辭呈的時候見到你。」
    笠原回到自己的座位,將累積連日疲勞的身體靠在椅子上。房間裡已經沒有任何人在,散亂的文件反而凸顯出一連串努力的徒勞無功。
    他朝著就像腐朽的昆蟲殘骸一樣倒在實驗室裡頭的實驗機看了一眼。框體承受不住機體的重量而彎曲,看起來像是眼睛的六具攝影機失去光亮,徒增悲哀的感覺。
    「……是時候了吧。」
    然而在寫辭呈之前,還有件事非做不可。這群部下在長達六年的時間裡,為了自己愚蠢的夢想如此盡心盡力,至少也得幫他們確保去處才行。
    他從桌子的抽屜裡拿出名片簿,開始尋找合適的管道。
    就在這時,笠原的電腦終端機上響起了收到郵件的聲音。
    寄件者的欄位上寫著「Cuculus」。他並不認識這個名字,對郵件帳號也沒有印象,讓他猶豫著該不該開啟郵件。然而「戴達羅斯的迷宮」這個奇特的標題卻擾亂了笠原的心。為防萬一,他先檢查過有沒有病毒,然後開敔了郵件。
    郵件的開頭顯得非常奇妙。
    『你好,笠原老弟。我的名字不方便告訴你,但是連個稱呼也沒有又很麻煩,我想想看,對了,你就稱我為Cuculus吧。
    好了,自我介紹就到這裡,我們馬上進入正題吧。我想幫助你解決你現在面臨的煩惱。首先關於內建電池的輕量化,其實……』
    笠原追著文字移動的視線停了下來。這封郵件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計劃的極機密情報到底是從哪裡洩漏出去的?這個Cuculus又是什麼人?
    然而這些疑問很快就被接下來的技術說明趕跑了。
    「原來還有這種方法啊。」
    笠原發出吞口水的聲音。實驗機最大的問題就在於電池的重量,而郵件中所提的解決方式,卻實實在在地指出了他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盲點。
    笠原看郵件看得忘了時間。直到剛剛都還揮之不去的絕望感,早已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 本帖最後由 dan4514 於 2008-10-14 15:32 編輯 ]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4:06
II - 第一章  追憶


    小時候,光是要跟上那高大的背影,就已經竭盡全力。
    為了不被父親拋下,只能死命地跟在他身後,模仿他的成就,或是從旁協助,想辦法理解父親話中的含意。雖然過程極為艱難,但努力獲得回報,終於勉強讓父親允許自己待在身邊。
    然而這個能夠瞭解父親話中含意的幼童,卻遭到人們以己忌諱的眼光看待。
    幼童沒有看過母親的模樣。以前問過父親一次,卻只換來凶狠的瞪視,之後就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每次看到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的幼童牽著雙親的手,幸福地走在路上,目光總是會被他們的背影所吸引。覺得羨慕、覺得嫉妒,又覺得空虛,只能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
    這天她也一個人哭泣。被父親罵無能、要她消失。她一個人坐在染上夕陽色彩的公園長椅上,不停地流著很淚。
    日落時分的公園裡冷冷清清,根本沒有放鬆的效果,反而讓人越待越寂寞。
    這雖然是常有的事,但是悲傷的感情始終沒有淡去,只讓她自覺到這種沒辦法用淚水沖掉的悲傷,已經一層又一層地附著在心上。
    阻止這名陷入悲傷深淵幼童繼續哭泣的,是一陣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優美音色。
    雖然是幾乎被風聲掩蓋的虛無音色,但幼童確實聽見了。
    幼童放眼望向四周。聽起來還很遙遠的音色來源,並不存在於她淚眼迷濛的視野之中。究竟是從哪兒傳來的呢?仔細傾聽了好一陣子後,幼童從腳還構不著地面高度的椅子上跳了下來,順著音色的引導走了過去。
    音色是從公園正中央傳來的。
    在染上晚霞色彩的大型噴水池前面,一名老人拿著小提琴,演奏著美麗的曲子。老人的手腳十分細瘦,但從小提琴中演奏出來的音色,卻是那麼的美妙且強而有力。
    不知不覺間,幼童坐到老人腳邊,聽演奏聽得入神了。
    老人露出了微笑,這是幼童第一次體會到人情的溫暖。
委身於幸福的記憶,是一種墮落的行為嗎?




    峰島由宇在床上翻了個身,望向玻璃天花板。在天花板另一邊監視由宇的人們,趕忙把視線移開。
    由宇再次閉上眼睛,順著記憶回想。
    跟那名老人之間留下的記憶,可以說是幼年期的自己所度過的時問之中,活得最像個人的一段日子。就算老人是為了接近峰島勇次郎、為了奪取他的生命,她也不想認為老人的和藹可親是假的,不想認為老人那時流露出來的溫和笑容全都是騙人的。
    只是就算不想這麼認為,但仔細想想,就會覺得老人的溫暖多半都是裝出來的吧;否則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怎麼可能會把裝了炸彈的玩偶交給幼小的兒童?研究所爆炸之後的光景,到現在仍然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之中。
    會開始回想過去的事情,是因為自己心中產生了什麼改變嗎?
    再次睜開眼睛,看了看自己住了十年的房屋。不,這個地方恐怕不能稱之為房屋,至少應該不是人住的地方。
    床、書桌、茶几跟椅子等等的傢俱算是一應俱全,也有供她研究用的電腦終端機。只是位於房屋角落的浴室,每一面牆都是玻璃制的,只有地板反射出無機質的灰色質感。
    電視跟音響也都一樣不缺,但是這些器材所播放的內容,目的並不在於提供娛樂,而是用來束縛她。而且不管待在哪裡,不管做什麼事,都一定會有隔著玻璃的視線與攝影機追著她跑。
    這個建造在地下一千兩百公尺處的奇妙房屋,就是用來囚禁峰島勇次郎最高傑作的牢獄。
    由宇七歲的那年夏天,峰島勇次郎失蹤,被獨自留下的少女在極機密下受到日本政府的保護,而她的頭腦之中,蘊藏著足以讓世界完全改觀的危險性與可能性。
    之後過民十年。
    十年來,她每天都看著玻璃天花板。
    天花板另一端的天空是那麼遙遠,自己那早已忘記陽光的肌膚,白得就像透明一樣。
    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
    然而這幾天來,她的心情卻起伏不定。她並不明白原因。沒辦法用邏輯來解決自己心情的問題,讓她覺得非常焦躁。
    她再次閉上眼睛。這次回想的並不是遙遠的過去,而是兩周前才發生的事情。一名讓人覺得他少根筋,但內心深處卻藏著強烈殺戮衝動,兩面個性顯得非常不搭調的少年。
    很明顯的,自己心情的變化,跟當時救了自己的少年有不小關連。
    幼年時期收到的玩偶裡面裝有炸彈,是讓自己變得不再相信人的原因之一,這件事她從來沒跟任何人提過,但奇怪的是,在那名少年面前,卻那麼坦白地說了出來。
——這件事讓我學到了一個很重要的教訓,那就是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就連勇次郎也一定不可以相信。
    ——你這麼說不對,這不叫做學到重要的教訓。
    ——也許吧。尤其是看到你這樣,更是讓我有這種想法。不過這個教訓確實提高了我的生存機率,姑且不論是好是壞,這一點的確是事實。
    她一字不差地回想起跟少年之間的談話。
    從跟那名少年之間的談話中,有幾項驚人的發現。
    過去自己從來不對任何人敞開心胸,什麼話都不說。她一直認為就算對別人說出自己的境遇或過去,也沒辦法改變已經存在的事實。既然如此,說出來也是沒用,只會留給對方利用的空間,反而更是吃虧。然而由宇到了現在,才第一次知道光是把這些事情說出來給別人聽,就能有一種獲得解脫的奇妙感覺。
    而且當由宇叫他不要利用自己作為發洩殺戮衝動的藉口時,少年用大得嚇人的聲音,怒吼著否定了這一點。由宇這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時候也是會錯。
    而現在,連她已經貫徹了十年的想法都開始動搖。
    為什麼自己會在隔天去見老人,向他道謝呢?答案很簡單,因為老人每次都待在那兒,一直待到跟由宇變得十分親密、送她玩偶不會顯得不自然的程度。
    而在送玩偶給由宇的時候,也說出了一如往常的話語——
    「我每天都在這兒,隨時可以來找我。」所以自己才會毫不懷疑能不能遇到他,隔天就為了向老人道謝而前往公園。
    自己只是單純地相信老人。正因為這樣,當玩偶爆炸的時候,自己才不會待在研究所,而是跑到公園來。
    有時候相信別人,也會提高生存的機率。
    同一件事情之中存在著兩種真相。竟然到現在才搞懂這麼簡單的事情,讓她覺得自己實在很傻,臉上也自然地浮現出笑容來。然而笑容隨即消失,由宇的表情又認真了起來。
    到這裡都還可以用邏輯解釋,有錯沒關係,改掉就好。然而接下來的部分——老人究竟有沒有想要把自己也殺了這點,卻沒有辦法靠邏輯來解決。
    這幾天來讓由宇無法不去苦苦思索的就是這個問題,思考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停在這個地方了。不管想過多少遍,還是無法確定老人的真意,而且事到如今也已經沒有辦法去查證了。然而不管幾次想甩開這些想法,這個疑問仍然緊緊抓住由宇不放。
    要是那名少年現在就在這兒,他會為自己解開這個疑問嗎?
    一想到多半已經不會再見到的那名少年,就覺得胸口隱隱作痛。所以為了不讓自己再去想那名少年,由宇立刻用力睜開原本閉上的眼睛。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就像剛剛一樣,與隔著玻璃天花板的監視人員四目相對,就連對方撇開視線的動作細節都一模一樣。
    「真是缺乏滋潤啊。」
    放眼看看屋內,由宇猛然從床上站了起來。
    就稍微奢侈一下吧。畢竟光靠這些隨手塞來的影片或是錄下來的音樂,根本就不能滿足自己內心的渴望。
    那個時候的記憶已經模糊,不能確定當時聽到的是什麼樣的音色。自己有辦法重現當時的音色嗎?要是能夠重現,是否就能瞭解老人當時的心情呢?
    由宇朝撇開視線的監視人員說:
    「幫我叫岸田博士來。」
    一名穿起白袍來顯得有模有樣,看起來很好相處,年紀五十歲上下的紳士,喘著大氣跑了過來。只要是由宇找他,這座N C T研究所的所長岸田群平不管人在哪兒,不管正在做什麼,一定會立刻趕來問她有什麼事情。
  「由宇,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他說的話就跟往常一模一樣,然而由宇今天的要求,也許會讓岸田博士有點傷腦筋。
  「我想要小提琴。」
  「小提琴?」
  「嗯,樂器的小提琴。我想想,就給我Stradivarius跟Giuseppe del Gesu吧。」
    由宇從玻璃地板底下,愉悅地注視著被價格上億的小提琴名稱嚇得啞門無言的岸田博士。


    2


    把裝了水的杓子,朝暴露在乾澀空氣中的灰色石碑傾斜過去,就看到水從上而下地滲透下去,讓沾上水的部分顯現出一片黑色。
    反覆好幾次這樣的動作,到桶裡的水只剩一半左右時,阪上斗真才將杓子跟水桶放在一旁,靜靜地雙手合十默禱。
    連呼出來的氣息都是白色的,風中夾帶著刺痛臉頰的寒氣。
    斗真所祭拜的石碑上,並沒有刻上任何文字標明意義:然而醞釀出來的氣氛,卻隱約讓人聯想到墓碑。
    石碑位在綠意盎然的高台之上。原野外側是一片深邃的森林,更遠處則可以看到模糊的山脈稜線。這一帶就只有斗真眼前的這一塊石碑有經過人工處理。
身上散發出不像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該有的悲壯感。還留有幾分稚氣的側臉上,摻雜了些許苦悶與無奈。
    要是同學看見他的這種表情,想必會對斗真另眼相看。這名少年平時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會讓人覺得他有點糊塗:然而現在的斗真,卻顯然與過慣了和平日子的同年代少年少女完全不一樣。累積不一樣的經驗、嘗過不一樣的苦樂、活在不一樣的世界,這些差異都顯現在他默禱的模樣上。
    不知道為什麼,石碑前面除了線香與花束之外,還放著一柄收在古樸木鞘之中的小刀。沒有人問起這麼做的用意,除了斗真以外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別說是人了,甚至看不到任何會動的東西。在這片幾乎連呼吸都要凍結的寂靜之中,斗真一動也不動,只是一心二意地默禱。
  「非常對不起。」
  過了好一陣子才從口中發出的言語,有如搾出靈魂一般沉重。
  漫長的寂靜之中,不知不覺間飄起了雪,無聲無息地將四周染上一片薄薄的純白色。然而儘管開始下雪,斗真仍然不為所動,低著頭就像雕像一樣毫不動彈。
    等到太陽西沉,積在斗真頭上的白雪靜靜地落下,那副靜止已久的身體,才總算找回了時間的流動。
    「四月都已經過了一半,這裡竟然還在下雪。」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等著斗真有所動作,少女平靜的話聲直到這時才從背後傳來。
    「……麻耶。」
    她身上穿著純白的毛皮大衣與高級靴子,只有齊肩的頭髮與可愛的臉孔暴露在寒風中。真目麻耶,是斗真同父異母的妹妹。
    斗真沒有問她為什麼知道自己在這裡。真目家所掌握的情報網,甚至能夠左右世界的動向,要是對真目家的大人物問這種問題,可就未免太笨了。
    以斗真之父親不坐為首的真目家,數百年來一直在世界中樞掌握著莫大的權力。自古以來就非常擅長情報戰,到現在仍然充分掌握情報上的優勢,地位至今依然沒有動搖。
    傳聞地位僅次於現任總裁真目不坐的女兒麻耶,並沒有回答斗真的話,而是站到石碑前,將手上拿著的花束供奉在石碑上,以跟斗真相同的姿勢默禱。
    過了一陣子,麻耶將合十默禱的雙手分開,站起身來注視斗真的面孔。
    「我真的嚇了一跳,我們那時候住的房子已經完全不見了,連痕跡都找不到。」
    面對覆滿白雪的光景,斗真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複雜。
    「父親把一切都處理掉了,如今也只剩這塊石碑還在述說當時那件事了。」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為什麼?那還用說嗎?誰叫哥哥從那以來都過了兩個星期,卻一直不來見我。」
    「才兩個星期而已。」
「是已經兩個星期了。」       
  「……也對,不好意思,是我不對。」
  「請不要道歉,哥哥每次都沒講幾句話就……」
  「麻耶。」
  斗真打斷妹妹的抗議,看了看石碑前的小刀鳴神尊;麻耶的視線也被拉過去看著同一物體。
  「我遲遲下不定決心,沒辦法決定要不要把這個還回去,所以才沒有跟麻耶聯絡。對不起。」
  麻耶才剛要開口,卻什麼話都沒說就閉了起來。還真難得看到麻耶會這樣欲言又止。
  「我花了一年半,才敢用自己的雙腳來到這裡,連我自己都覺得很沒出息。」
  取而代之的,是斗真口中說出的自虐話語。麻耶用力搖了搖頭,否定了斗真的話。
  「是只過了一年半。」
  微微停頓之後,斗真低聲說了:「也對。」但怎麼看都不覺得他是真心這麼認為,讓麻耶加重了語氣:
    「那個時候,要阻止為了斷絕真目家的血統而來犯的入侵者,唯一的辦法就是動用鳴神尊。」
    「嗯,而我就任憑被鳴神尊喚醒的禍神之血失去控制,連無關的人都殺了個精光,把房子裡的所有人都殺了。」
    「哥哥真要這麼說的話,那我也是同罪啊!當時對方的目標,就是待在房子裡的我。哥哥是為了保護我,才會拔出鳴神尊的。」
    看見妹妹紅褐色的大眼睛上浮現一層薄薄的淚水,斗真趕忙把手放到妹妹的肩膀上。
    「……對不起,麻耶,不是這樣的。不管是誰,眼看妹妹有生命危險,一定都會當場拿起現有的武器抵抗。麻耶,你應該懂的,問題足在於另一個我根本不管對手是誰,也不需要理由,他殺人就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
  「所以這不是哥哥的錯……」
  妹妹拚命為他辯護,但這次換成斗直一用力搖了搖頭。
  「不是的,麻耶。我不能把我的另一個人格當成藉口,那……就是我,就是有著禍神血統,叫做阪上斗真的人。」
    他不想看到妹妹悲傷的表情。
    「過去我一直怨恨老爸、怨恨家系,想說為什麼我會用這種方式生下來,就這樣自我放逐,成天歎息、逃避。可是……」
    然而斗真卻見識到了;又一次,明明白白地見識到了。在兩周前的球體實驗室事件之中,見識到了自己拚命想要消除,卻絕對不會消失的另一個自己是什麼模樣。
    ——你的人格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一分為二的嗎?
    當時,有著一頭長髮的美少女問了。
    在兩周前的那個事件之前,斗真對於哪一個人格才是真正的自己,一直有所誤會——不,正確地說來,應該是一直讓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
    ——真目家長年來一直有著遺傳性的殺戮衝動。不,應該說長年以來慢慢讓殺戮衝動更加洗煉才對吧。然而殺戮衝動越是精確,就越是會妨礙到日常生活.真目家當然不歡迎這種情形,而他們採取的手法,就是將人格一分為二,分割成承受全部殺戮衝動的人格,以及像你這樣用來度過日常生活的人格。
    她的話沒錯。最先存在的是殺戮衝動,現在的自己才是人工培養出來的人格,不是嗎?
    帶自己認識平穩日常生活的橫田過世,而毫無自覺地跟峰島遺產扯上關係的自己,則不能不去面臨殘酷的真相——為了讓有著殺戮衝動的自己能夠充分發揮作用,才會有現在的自己。
    或許早在為了保護重要的事物而想要擁有力量,而拿起鳴神尊的那一刻起,就該對此有所覺悟才行。
  「……哥哥,好痛。」
  讓斗真找回自我的,是妹妹有氣無力的聲音。
  「……啊……對不起。」
  斗真把不知不覺問用力抓住麻耶肩膀的雙手輕輕拿開,轉過身來面對石碑。
  「上次的事件,讓我明白了一件事。另一個我要活下去,就不能沒有我;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存在的表面人格,而現在的我也是一樣。」
    斗真感覺到一旁的麻耶正把視線投注在自己的臉上。
    「不借用另一個我的力量就活不下去。不肯付出代價,就不能奢望平穩的未來。我想這就是生在真目家的人所要面對的命運,也是我非得對抗不可的人生。」
    這段話看似在說斗真,但同時也是在說麻耶.這名比自己小了一歲的妹妹,遠比自己更早接受了生在真目家的事實,但是她是真心接受的嗎?
    她都不會嚮往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正常少女們所過的平凡生活嗎?
    他看了麻耶一眼。麻耶的視線已經沒有放在斗真身上,只是一直注視著放在石碑前面的小刀鳴神尊。
  「兩年……父親說過會在兩年以內。」
  「什麼兩年以內?」
  「說哥哥會在兩年內,找到適合用來接受殺戮衝動的藉口。看來是讓父親給說中了。」
  麻耶的笑容顯得有些落寞,心中的情緒更是冰冷。
  「對啊。」
  接著麻耶拿起了放在石碑前的鳴神尊,輕輕將刀上的積雪拍掉,遞到斗真眼前。
  「這把刀是父親交給了哥哥,我只是暫時保管而已。如果哥哥想要拿著,我沒有權力阻止。」
  紅褐色的眼睛筆直望向斗真。麻耶眼中已經沒有淚水,眼眸十分清澈。然而這清澈的眼神,卻殘酷地映照出潛藏在深處的事物。那是跟自己一樣下了某種決心的人才會有的陰沉色調——斗真只希望那名少女的眼神中,不要染上這種陰沉的色調。
    彼此注視了好一會兒後,斗真默默接過了鳴神尊。拿起來會覺得比平常要輕,會是因為受凍的指尖感覺變得比較遲鈍了嗎?
    右手拿著鳴神尊,左手拍掉積在麻耶頭髮上的雪。
    妹妹有點害羞地縮了縮身子,然後依樣畫葫蘆地拍掉斗真頭髮上的雪。
    雪沾上了妹妹苗條而白嫩的手。純白的雪很快就被她手掌的溫度融化,隨即消失無蹤。
    豎在兩人身旁的石碑冷冰冰地動也不動,白雪又繼續堆在已經鋪滿一片純白色的石碑上。
    而這時浮現在斗真腦海之中的,卻是這兩個星期以來,片刻不曾從他腦海中離開過的一名孤獨少女。想著她面無表情的端正側臉、她那辛辣的語氣,以及向自身命運對抗的身影。斗真並不知道她現在正在做些什麼,然而唯有一件事他非常肯定。
    那就是在那間地下的房屋裡,連淋雪受凍都不被允許。

    3
   
    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公園圍繞在一片孩子們的笑聲與小鳥的啼囀之中,溫秈的風讓樹葉奏起令人心曠神怡的音色。
    林蔭步道上隨處設有幾張長椅,坐在上頭的男性也自然地融入公園的氣氛之中。
    從男子的外表看上去,年紀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但醞釀出來的老成氣氛卻否定了這個推測,可以看出實際年齡應該更大。身穿高級西裝,嘴邊蓄了鬍子的面孔顯得頗為精悍。看著報紙的模樣說是出來跑業務的上班族在公園消磨時間,倒也還真有點像,但看起來卻又不像是會安於這種境遇的人物。
    儘管帶著幾分異樣色彩,卻又天衣無縫地融入公園之中。
    這時有個人影落在男性所看的報紙上。
    「嘿嘿,好久不見啦,伊達先生。」
    嘴上發出低級的笑聲,身上行頭髒到說是遊民也並不為過的男子,發出嘿咻的一聲,在看著報紙的男性——伊達真治身旁坐了下來。
    伊達只從報紙後面稍微露個臉,馬上又把視線拉回報紙上.
    「你這身行頭很醒目的。」
    伊達以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小聲說了。
    「因為我還在處理其他的工作啊。這一帶的車站前面,穿得像我這樣的人多得數不清,應該是不會太醒目哦。」
  「知道了,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遊民打扮的男性將沾滿一污垢——其實是化妝成沾滿污垢——的手伸進懷裡,拿出一個信封,放在伊達與自己之間。
    「二橋重工那款機種的硬體跟軟體情報。從開發初期階段到最新的資料,全都裝進去了。」
    伊達正要拿起信封,遊民就伸手按住了信封的一角。
    「怎樣?」
    「這次可費了不少工夫,而且還冒了好幾次危險呢。」
    「報酬我會加上這個數字彙進去,匯到老地方就行了吧?」
    伊達苦笑著豎起三根手指。遊民模樣的男性看了以後,相當滿意地點點頭,把手從信封上拿了開來。
    「嘿嘿,搞得好像在催債一樣,不好意思啊,以後還請多多惠顧。」
    遊民模樣的男性將伊達皺著眉頭的表情留在身後,得意洋洋地離開了。在途中擦身而過的一名年輕男子,也對這位遊民皺起了眉頭。
    年輕男子就這樣一路走到伊達所坐的椅子前面,在遊民剛剛所坐位置的另外一邊坐了下來。年輕男子的名字叫做八代一,擔任伊達的秘書官。
    這時伊達正好打開信封,將小指頭大小的晶片舉向太陽看著。
    「他可以相信嗎?」
    「情報販子把信用看得比情報本身還重,這點顧客也是一樣的。麻煩你了。」
    接過晶片的八代,從西裝內側的口袋取出P D A之後,就以俐落的手法將晶片插進插槽,操作按鈕.液晶螢幕上顯示出上傳的字樣,以及慢慢推進的進度條。
    「傳送完畢。您覺得會得到什麼結果?」
    「誰知道呢,我沒什麼好預感就是了。」
    「請不要說這種討厭的話好不好?伊達先生的預感每次都很準呢。我是希望不會查出問題,畢竟我可不喜歡處理麻煩事。不知道解析會花上多少時間?畢竟這次的量很大啊,希望可以花個半天就搞定。」
    八代這句話讓伊達突然笑了開來。
    「如果是那丫頭,十分鐘都用不到。當然前提是她要肯認真做就是了。」
    「怎麼可能。」
    「要賭嗎?如果十分鐘內沒有得出結果,給情報販子的加成費用就從你的薪水裡面扣。」
    「咦咦!付了那麼貴的情報費還不夠啊?」
看到伊達豎起的三根手指,讓八代整個人往後直仰,用手拍了拍額頭。
  「哇,還真貴啊!要是有這種閒錢,還真希望可以幫我加薪啊。」
  「反正你又沒時間花。」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這是奇檬子問題啊,奇檬子。而且為什麼要從我的薪水裡面扣?」
  「這也是奇檬子問題。」
  「又在扯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來轉移話題了。唉,畢竟我們部門是個大錢坑啊,像N C T研究所的維持費,就足足佔了國家預算的0.2%啊。今年一定又會被上頭埋怨,說這筆金額大到沒辦法以用途保密的方式來處理了。」
    「聽他們埋怨也是我們的工作。只不過是聽聽那群老人抱怨,你就當作是在做慈善活動吧。」
    「我是希望結果過關啦。為了讓那條新法案通過,現在實在不想跟防衛廳(註:國防部)有什麼糾葛啊。」
  「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樣太隨興了吧。」
  P D A在啞口無言的八代手上發出了警告聲。
  「八分三十秒,看來這場賭注是我贏了啊。」
  「隨您高興吧。分析結果是……唉。」
  八代歎了口氣,用彷彿對自己判死刑的語氣說了。
  「確認有未經許可的E M,有古怪。」
  伊達迅速折好報紙,快步走在林蔭步道上。八代隨即從後跟去,跟伊達並肩走著。
  「伊達先生,您打算怎麼辦?就算要舉發,從違法途徑弄來的情報可不能當作證據啊。」
  「記得後天就是那款機種的啟動實驗對吧?」
  「是。聽說是要在防衛廳高官的見證下,進行大規模的實驗。地點在弧石島,是一座位於九州大隅半島東南方近海的小島。」
  「我要行使A-277。」
  「咦咦!要行使強制查察權限?」
  「正好用來捉住對方的狐狸尾巴。」
  「可是後天就要開始了耶。現在才要強行插手,可就有點……防衛廳的臉色也不會好看。」
  「要想辦法插手。等到被自衛隊正式採用以後,我們就很難干涉了。」
  「至少等海外研修小組的人回來會比較好吧?我們現在可沒有多餘的人手啊。上次事件的災害復原也還沒有完全處理好,只靠剩下的人實在是……」
    「時間跟人手由你去籌措,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找你來當部下的?」
    「這個嘛,是沒錯啦。傷腦筋,我們部門實在是有慢性的人才不足問題啊。」
    儘管八代搔著頭,一副很傷腦筋的模樣,但在嘮叨的同時,手卻迅速地操作P D A,試圖尋找有沒有辦法解決。
    「可以的話,現在實在是不想跟其他部門起衝突啊,那條法案都快進入審議階段了說。」
    八代的抱怨被P D A的警告聲中斷了。
    「看來住地洞的公主殿下有事要找。還說要是一個小時內沒去見她,就不把重要的情報告訴我們。」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4:07
(II-1)
4

    在冷得會下雪的夜裡,只有火堆可以取暖實在是不太夠。唯一的好處就是由於氣候乾燥,不怕找不到枯枝來燒。
    如果是斗真自己一個人,他大概不會把這種狀況放在心上。儘管外表顯得有點文弱,其實他已經十分習慣在大自然之中生活。斗真所擔心的,就是跟他隔著火堆對坐,與戶外生活完全無緣的麻耶。她全身都裹在厚得像地毯似的毛皮之中,看起來卻比鬥真還要冷。這也難怪,對於從小就過著真目家千金小姐生活的少女來說,這樣的狀況實在太嚴苛了。
  「來,麻耶。」
    看樣子這個形狀有點歪掉,遞到麻耶眼前的不銹鋼杯,已經對她造成了輕微的文化衝擊。麻耶睜大眼睛,一副很稀奇似的看著手上的鋼杯。至於裝滿杯子的即溶咖啡會有什麼味道,她肯定根本無法想像。
    看到麻耶戰戰兢兢地啜了一小口飲料之後,嚇了一跳的表情,讓斗真聯想到外國人吃到納豆的模樣。
    「外觀跟香味明明就很像咖啡,可是喝起來卻完全不一樣呢。這是什麼飲料?」
    麻耶的感想中沒有提到味道。
    「不,這是咖啡沒錯。」
    看著麻耶再度受到文化衝擊,讓斗真笑了開來。
    「麻耶待在這種地方不要緊嗎?不是有真目家的工作要做?」
    真目家如今已然成為領先世界的巨大企業集團。而其中的一名重鎮,卻跑來這種深山跟自己露營,總讓他覺得有種奇妙的不協調感。
    「昨天勝司回到日本來了。」
    對於這位跟自己的血緣關係比鬥真更濃的哥哥,麻耶卻只直呼其名。之所以沒有加上辱罵的字眼,靠的全是麻耶高尚的修養。這句話的內容並不構成問題的答案,但看她的樣子又不像是想要扯開話題。
    「勝司先生?」
    麻耶的表情變得有點不高興,這是因為斗真在稱呼兄弟的時候都會加上敬稱。
    「是。由於這個時期他本來應該不會回來,推測可能是球體實驗室的事件,讓他的想法有所改觀。」
    就像麻耶稱呼兄長的時候都不加敬稱一樣,身為長子的勝司對於這位會威脅自己地位的妹妹,也覺得十分礙眼。這位長兄突然回國,對於麻耶來說應該是種不歡迎的狀況,但麻耶的語氣卻像是在聊明天的天氣一樣簡單。
    「我成功地把幾件工作推給他,空出時間來,所以請哥哥不要擔心,明天早上我就回去。」
    「就算是這樣,也不用跑來這種地方露營吧?」
    「難得空出了時間,讓我可以來見哥哥的面,為什麼哥哥就這麼冷漠?」
    「我不是對你冷漠。那好吧,我也跟你一起回東京去,這樣好不好?」
    「哥哥,我不是才剛說過勝司已經回國了嗎?」
    「啊啊,對喔,畢竟他一直看我不怎麼順眼啊。」
    「我想直接說討厭會比較正確。三年前,最反對哥哥擔任我貼身侍衛的人就是勝司,還說了一些什麼血統低賤怎樣怎樣之類,既落伍又滑稽的話。」
  「我倒是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麼會被他這麼討厭的事啊。」
    「哥哥所處的立場原本就很容易招來怨恨跟嫉妒,哥哥最好要對這點有些自覺。」
    麻耶無可奈何似的歎了口氣。
    「哥哥被選為鳴神尊的繼承者,而我又只相信哥哥一個人。我和哥哥對勝司跟北斗來說具有相當充分的威脅性,哥哥對這點應該更有自覺一些……哥哥啊,請不要讓妹妹把這種事情說得那麼直接好嗎?」
    麻耶就好像是要把焦躁的心情吞下去似的,暍完剩下的即溶咖啡,接著立刻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己的包包。
    「總面百之,今晚我也要在這裡過夜。請哥哥不用擔心,我有做好準備。」
    說完麻耶就從手上那個跟營火很不搭調的高級包包裡,拿出了一個裝在大袋子裡面,看起來像是圓柱枕頭的東西。
    「那是什麼?」
    「是睡袋。這是我第一次用,不過聽說用法很簡單,只要先攤開來,用拉鏈開開關關就行了。我已經查過哥哥的帳棚放得下兩人份的睡袋,沒有任何問題。」
  「咦咦!麻耶你等一下!」
  麻耶也不管被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的斗真,將睡袋當成戰利品似的抱著,就這樣走向帳棚,朝向無意義地拿著咖啡杯上下亂晃的斗真斬釘截鐵地宣告:
    「哥哥,明天也得早起,我們差不多該睡了吧?」


    現在帳棚前火苗餘燼所照亮的地點,在一年半之前還是一棟屬於真目家所有,造型十分優美的別墅。
    當麻耶說要在這個地方一起睡的時候,斗真會這麼慌張其實是有理由的。一年半前的那件慘案,也是在麻耶強要跟負責保護她的斗真起睡,把斗真留在主棟過夜的時候發生的。
    在同一個地點、同樣的時刻跟自己在一起,會不會喚醒沉睡在麻耶心中的那段封印起來的記憶呢?
    那是一段差點被因鳴神尊而失去理性的斗真所殺的記憶。大概是因為很難承受這個事實吧,在麻耶的記憶中,是把事情記成自己在即將被殺之前逃出了房子。
    斗真並不清楚她是如何折衝喪失記憶的那段空白,所造成的時間銜接矛盾;麻耶本身看起來也不像是有什麼疑問。也許所謂的封住一段記憶,就是像這樣讓當事人根本連想都不會去想。
    特意排斥號稱超科技的峰島勇次郎技術,卻仍然能夠跟其他大企業與大國抗衡,靠的不光是異常發達的情報收集能力,同時還是因為真目家對於情報的活用更是巧妙得無與倫比。
「睡袋這種東西,真的是暖和得讓人吃驚呢。」
    也不管斗真在一旁擔憂,一片漆黑的帳棚裡,只聽見麻耶悠哉的話聲迴響在四周。
    「當年哥哥當上我的貼身侍衛,來到這裡生活的時候,我們就常常像這樣聊到深夜。」
    所謂的貼身侍衛,乃是負責保護有真目家血統者的護衛職稱,通常是由人稱八陣家的各個武藝高超家系中加以挑選。但三年前斗真卻破例被任命為麻耶的侍衛,這是父親不坐所下的命令。至於為什麼會這樣,他並不瞭解。
    然而就算找遍自己跟麻耶所活過的全部人生,大概也只有三年前的那段幸福日子,是他們活得最像同年代少年與少女的時間吧。一直到可憎的那一夜來臨為上。
    「你說得沒錯,在這裡度過的那一年的確是很幸福。三木本先生有點囉唆,春爺爺教了我很多有用的事情,野地先生還對我說就算不是正室所生的兒子,也要抬頭挺胸、正正當當地活下去,大家都是好人。」
  「嗯,大家都很疼我跟哥哥。」
  在談論死者與過去的兩人之間,已經沒有白虐的語調,也沒有對自己的命運自憐自艾的感傷,就只是淡淡地在黑暗中看著那段不會再回來的幸福過往。
    一陣沉默之後,斗真感覺得到麻耶翻了個身,轉過來而朝自己。
    「哥哥。」
    麻耶的聲音突然一轉,變得寧靜而沉重。斗真盡量裝出沒發現這點的聲音來回話:
    了:.怎麼啦?」
    麻耶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有些猶豫,一字一句慢慢串連起來。
    「……哥哥,既然你要拿著鳴神尊,希望你跟我約定一件事。」
    「……」
    「如果要跟峰島的遺產扯上關係,請哥哥一定要非常小心。真目家之所以要排除峰島的技術,理由並不只是單純的喜好問題。全球的勢力彼此之間保持著一種均衡,要是真目家企圖擁有遺產技術,一定會被擊垮的。」
    「……嗯,我明白。」
    感覺到麻耶在睡袋裡動了幾下,接著就有幾根纖細而冰冷的手指摸上了自己的臉頰。
    「哥哥,請你握住我的手。」
    稍稍猶豫之後,斗真用力反握住麻耶的手。麻耶看來顯得放心了些,可以感覺得出她的肩膀也不再繃緊。
    「……哥哥,我生來就是真目家的一員。生在掌握他人的隱私與秘密,並拿來當成交易材料的真目家,讓我學到了一件事:無論任何情報或秘密,不管多麼小心保密,都絕對會從某些地方洩漏出來。可以對抗的手段只有一種,那就是活得誠實,就像哥哥這樣。」
麻耶把握住的手拉了過去,碰上了黑暗中她那冰冷的臉頰。
  「哥哥身旁就是我最安心的地方。」
  說完這句話沒過多久,耳邊就傳來麻耶睡著後所發出的規律呼吸聲。她肯定是為了在百忙之中空出這段時間而操勞過度,而且要在這個地方和斗真見面,應該也讓她的精神相當緊繃。
    就算已經睡著,就算沒有意識,麻耶的手還是跟三年前一樣,緊緊握住自己的手。
    看到妹妹這樣,又怎麼可能說得出真相。
    到現在,斗真仍然會清清楚楚地夢到。夢到自己曾經想對妹妹揮下手中的刀;夢到當時自己那種找到活人可以殺的時候,因狂喜而不斷顫抖的心。這些經驗對他來說,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一樣鮮明。
    就連現在這一瞬間也是一樣。要是拔出放在枕邊的鳴神尊,自己肯定會在狂喜之中,把睡在一旁的妹妹大卸八塊吧。

    5

  「那玩意在做什麼?」
  這個稱呼讓岸田博士瞪了他一眼,但伊達的表情並沒有改變。
  「她在做些跟平常不太一樣的事情。」
  岸田博士含糊其詞,將伊達迎進了N C T研究所。
  N C T是直屬於A D E M的非公開組織,而所謂的A D E M,乃是The Administrativc Division of the Estate of Mineshima的縮寫,也就是峰島遺產管理局。
    所謂的N C T,則是Non-Cognizable Technology的縮寫,也就是不明科技。峰島勇次郎的發明多半都超出了常識的範疇,所以被人語帶諷刺地如此稱呼。
    N C T研究所位在一座連條讓人行走的路,都找不到的深山之中。這個組織存在的目的,就在於以各種合法與非合法的手段,取得本世紀第一的天才兼狂人——峰島勇次郎的研究成果,並加以保管研究。
    通過好幾項嚴密的檢查後,伊達與岸田博士走進了一部高速電梯。電梯以幾乎會讓身體飄起的速度下降,轉眼間就抵達了地下一千兩百公尺的深度,也是N C T研究所裡最重要的區域。
    這個研究所的地下一千兩百公尺,也就是最底層的部分,乃是最高機密之中的最高機密。只要看過A D E M非公開規章之中E-000到E-009號的條文內容,就會充分瞭解到這個區域有多麼特殊。
    說得簡單點,就是條文上寫著萬一N C T研究所最下層的存在洩漏給外部知道,因而引發問題時,要將整個最底層區域加以爆破並廢棄:還註明此時不惜犧牲人命,甚王要確實處理乾淨編號S-00001,也就是最重要遺產的物品。
    當伊達與岸田博士走出電梯,就來到了一個奇妙的空間。地板全是由玻璃打造,往下可以看到類似房屋的建築,還有人生活在裡頭。
    在這個會被人從玻璃天花板上俯視,毫無隱私權可言的房屋正中央,可以看到被編號為S-00001的少女正興高采烈地演奏著小提琴。
    「我可沒聽說那玩意有拉小提琴的興趣啊。」
    伊達夾雜著驚歎與猜疑的語氣,問了岸田博士一聲:結果得到了一個驚人的回答:「她是兩天前才開始練的。」
    透過喇叭傳來的音色豐富而流暢,聽起來非常優美。這種樂器連要奏出聲音都很困難,眼下這名少女演奏起來卻像練了五十年的小提琴手一樣有架勢。
    「才兩天就練到這個地步?」
    「說練習也不太對……」
    岸田博士的表情變得十分奇妙。
    「她只是一直盯著著名小提琴家演奏的影片看而已,今天才是她第一次拿在手上演奏。」
    知道由宇做了什麼,讓伊達當場頭痛不已。她一定是在腦袋裡幾乎完美地分析了小提琴家的動作。以她這麼卓越的頭腦與觀察力,也許這件事並不困難。難道在由宇眼中,就連藝術也都只是頭腦勞動,都可以置換成算式嗎?
    「感覺就像是被人把努力這個詞的意義徹底否定掉啊。」
    「那孩子可是比別人更加倍努力的,只是不太喜歡讓人看到這一面而已。」
    「那就更惡質了。」
    由宇梢稍仰起上身看到伊達之後,嘴角微微揚起。
    拿著琴弓輕快演奏的手,以強勁的力道在琴弦上一拉。喇叭發出尖銳聲響,伊達腳邊的玻璃瞬間出現蜘蛛網狀的裂痕。雖然沒有嚴重到讓整面玻璃破掉,但仍然有碎片飛散出來,在伊達的臉頰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傷痕。
    看著整件事發生的由宇滿意地恢復演奏,伊達則默默地低頭看著她。兩人之間裂開部分的玻璃,很快就被降下的遮罩遮住。
    「你是想再試試上次那招還是怎樣?」
    想起由宇上次企圖逃脫時的事情,讓伊達的表情變得頗為苦澀。當時她也是利用音頻來震碎玻璃,之後又以各式各樣的計略,讓N C T研究所陷入一團混亂。
    少女沒有回答伊達的問題,只是配合著旋律,用歌唱般的聲音說了:
    「不愧是Stradivarius,被譽為名琴的確不為過。Giuseppe del Gesu充滿力道的音色也很對我的胃口,只可惜如果要用來奏出想要的波長,在精準度上就略遜一籌了。」
    「哼,終歸是猴子學人要把戲,沒有融入感情的演奏哪會有什麼價值……等等,你剛剛說Stradivarius?」
    「還有Giuscppe del Gesu。」
    伊達問話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由宇則溫和地加以指正。
    「你知不知道這些要花多少錢啊!」
    「大概要幾億……不,十幾億吧?詳細的購買價格你去問岸田博士,這種事我沒在管。」
    突然被轉向的矛頭指住的岸田博士當場慌了手腳。
    「不,我只是……」
    「岸田博士,要我說幾次你才會懂?不准縱容她!而且我們哪裡有這種預算?」
    「不、不要緊的,預算不成問題,由宇提供了幾項知識作為交換條件。像是在常溫下也能讓摩擦係數無限趨近於零的塗料,還有一些保管中的遺產用途之類的。」
    「這個臭丫頭……平常死都不肯說,只有這種時候這麼大方。」
    伊達用力按了按太陽穴,強行趕開頭痛。
    「那,你叫我來應該不是為了演奏樂器炫耀吧?」
    「有一半是。」
由宇大暢所懷似地演奏著樂器,答起話來更是臉不紅氣不喘。
  「剩下一半呢?」
  「有關後天的強制查察。」
  「沒這回事。」
  伊達用平靜的語氣遮掩內心的動搖,但由宇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說下去:
  「有件事我很好奇。」
  「不要只顧自己說話。」
  「你要帶我一起去。」
  「我們沒有打算進行查察。就算真的有,你以為我會放你到外面去?」
  「會。」
  由宇回答得十分乾脆。
  「等你知道我想查清楚的是什麼事情,你就會不管三七二十一,說什麼也要帶我去了。」
  由宇又開始搭配Stradivarius的旋律,樂不可支地用歌唱的語調說出這句話。她看到伊達的表情僵得不能再僵,便演奏出更輕快的旋律。
    「我有條件。」
    伊達的表情中還有著掙扎。
    「我要跟上次一樣,在你體內注射致命的微型毒素膠囊。如果二十四小時以內沒有施打解毒劑,膠囊就會溶解,讓你中毒身亡。另外我還要你戴上枷鎖,視情況需要,還會把你綁在直升機的椅子上,不讓你出去。這樣可以吧?」
    曲子到這裡正好結束,拉完最後一音的由宇看著表情苦澀至極的伊達,流露出會心的微笑。
    「你很明智。」

    6

    少女打鬥的模樣讓少年看得入迷。
    少女打鬥的姿態就像舞蹈一樣優美,修長的手腳畫出美麗的弧線,腳與地板奏出充滿韻律感的聲響,令人聽得如癡如醉。
    向少女挑戰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拜倒在她的美麗之下。
    只是將多餘的動作刪減到極限,竟然就能變得這麼美麗?唯有讚賞的感情一次又一次地洋溢在心中,於是沉睡在少年內心深處的本能下了命令。
  ——殺。
  ——殺了她。
  ——殺,殺,殺,我要殺,我要殺,殺……
  從睡袋中一躍而起的斗真,強行將咆哮與冰冷的空氣一起吞了下去。
  ——殺。
  都已經從睡夢中醒來,衝動卻仍然沒有退去,反而還變得越來越強。沉睡在斗真心中的殺戮衝動,渴望能與他認定的好對手峰島由宇廝殺,渴望得幾乎要發狂了。
    一股凶暴的感情在體內亂竄:一股幾乎要揪住心臟的脈動,讓全身都是冷汗的斗真儘管勉力抵抗,拚命想按捺下來,卻還是不由得發出了呻吟。
    不可以被麻耶發現這個情況。妹妹才剛說過自己的身邊最讓她安心,絕對不可以讓她看到自己這種模樣。
    身邊的麻耶所發出的呼吸聲仍然十分平靜,讓斗真放下了心。
    然而這卻成了斗真的失算,麻耶的呼吸聲讓他內心的裂痕又猛力脈動。內心之中的另一個自己笑了。
    ——原來這裡也有嘛,有著最棒的獵物。
    右手緩緩抓住了枕邊的小刀——鳴神尊。從鞘口微微拔出的刀身,亮出一道冷得幾乎連下雪的夜晚都會因而凍結的光芒。
    斗真連忙用左手按住右手。然而緊緊握在右手上的鳴神尊,卻已經拔出一半左右,他強行將刀身壓回鞘內。
    但殺戮衝動卻不知停止為何物,一股更加凶暴的感情又要拔出小刀。
    睡在身旁的麻耶沒有醒來,不知道是不是睡得比較淺,只見她在睡袋裡大大翻了個身。睡袋微微翻開,讓麻耶雪白的喉嚨暴露在寒氣之中。她那找不到半點瑕疵的肌膚,讓另一個斗真狂喜不已。
    ——在這丫頭的喉嚨上,在這純白的世界裡,開出一朵鮮紅的花朵來吧。在純白的世界裡,帶來壯烈而美麗的死亡。
    內在的自己露出無情的笑容。
    ——開什麼玩笑!
    斗真爬出帳棚,拂曉時分的寒氣直刺在皮膚上。
    他用額頭猛撞右手的拳頭,一次又一次地撞個不停,直撞到頭破血流,把鳴神尊跟手都給弄髒了,還是繼續撞個不停。
    東方的天空出現魚肚白,告訴他即將天亮了。
    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當耀眼的陽光照得讓他瞇起眼睛的時候,殺戮衝動才總算退去。
    斗真拿雪來冰敷疼痛的額頭跟右手,並用雪蓋住血跡。
    當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麻耶坐起身來,就驚訝地發現自己身邊的睡袋已經空著;儘管早晨還非常寒冷,她仍然抱著自己的身體走出了帳棚。
    在那兒找到斗真後,麻耶的表情變得有點驚訝。纏在頭上的布條沾了血跡,讓她的表情立刻黯淡下來。
  「哥哥的額頭是怎麼了?」
  「我跑去比較裡面的林子,結果頭就撞到粗樹枝。不過也多虧這一撞,把我沒睡醒的腦袋都給撞醒了。」
  「為什麼要跑去裡面的林子?」
  麻耶繼續追問,斗真裝出平靜的模樣笑了笑。
  「看你那麼認真,是想問出什麼啊?一起床就跑去林子裡,除了上廁所還能有什麼?」
  「……啊,對、對不起,哥哥。」
  麻耶說著說著臉頰都有點泛紅了,但同時也流露出放下心來的微笑。自己非得好好守住她的笑容不可。
    這時額頭傳來了一陣痛處.


    7

    這座叫做弧石島的島嶼,平常是個人跡罕至的寧靜所在。
    島嶼的形狀名符其實地呈現弧形,儘管稱不上是有著豐富的大自然,但往年仍然有過一片綠意。這裡的城市曾因銅礦而繁榮,留下的痕跡則讓整座島嶼都被已經化為廢墟的建築物與水泥覆蓋,沒有剩下一丁點可以稱之為大自然的部分。
    如今已經失去存在價值的高聳燈塔,平常總是孤伶伶地矗立在島嶼一角,強調出島上的寧靜,但這天卻有點不一樣。一大早就有好幾架直升機撕裂濃霧,從燈塔周圍迂迴而過,一一降落在島上空曠的地方。從降落到地上的直升機裡頭,接連蹦出了無數全副武裝的白衛隊員,數不盡的吼聲、引擎聲,以及聽起來像是鋼筋與水泥撞擊的聲響,毫不停歇地漫天亂飛。
    今天要發表的新型兵器開發主任——笠原實在這陣忙亂之中,用彷彿看著自己孩子似的慈愛眼神,注視著一個由運輸直升機搬運,慢慢下降到地上的貨櫃。
    「笠原主任。」
    耳邊傳來一道跟這陣吵鬧聲很不搭調的年輕女性聲音,這位有著鈴鐺般清脆聲音的女性是朝倉小夜子。
    她是這項計劃中最年輕的技術人員。梢微燙卷的栗色頭髮用髮夾夾住綁到腦後,身上則披著一件有著同樣顏色、質地柔軟的毛線外套。然而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特色,並不是這不像技術人員的時髦打扮,也不是看起來根本不像已經過了二十五歲的娃娃臉,而是她失明的雙眼。
    看著眼睛看不見的小夜子走路,就會覺得她好像隨時都會跌倒,讓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幫她一把。但平常就是這樣的小夜子早已習慣,儘管差點被腳邊的器材絆到,但終究沒有跌倒,順利地來到了笠原的身邊。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呢。」
  「嗯,的確很久,足足花了八年呢。八年啊……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啊。」
  小夜子在旁邊「嘻」地笑了出來。
  「笠原先生您是怎麼了?一下子說很長,一下子又說很短。」
  「嗯、嗯,有嗎?其實我有點緊張。」
  「真的是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呢。一想到以前的那些日子,就覺得能夠等到今天這一天,真的像在作夢一樣。」
    小夜子閉著眼睛,用一種彷彿懷念著某種事物的語氣說了。
    「兩年前,笠原先生的創意成了解決的契機,從那以後就一直非常順利。我真的沒有想到電池的問題,竟然會用那樣的方法來解決。」
    聽到她這番話,笠原的表情中摻進了一種有點陰沉、類似緊張感的感情。小夜子似乎敏感地察覺到笠原的動搖,轉而向他問道:
  「笠原先生?您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我只是累了。」
  「是嗎?說得也是。畢竟就連到今天,我們也因為忙著進行最終檢查,幾乎都沒什麼睡。不過能夠有今天這一天,全都是拜笠原先生所賜,因為不光是電池的問題,從那之後笠原先生也提出了好多很棒的構想。」
    「這……靠的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
    「您又在謙虛啦?您這個人就是這麼謙虛。」
    面對小夜子的微笑,笠原卻沒能坦率地答謝。他急躁地讓視線亂飄一通,似乎想找些藉口來敷衍,並打算改變話題;接著便在人群之中找到了適合用來改變話題的理由。
    「那是副長官杵島先生,要是沒有他,就不會有這個計劃了。」
    看到笠原鞠了個躬,叫做杵島的男性輕輕揮了揮手答禮。
    「我去打聲招呼。」
    笠原以小跑步的步伐跑了開去,將小夜子獨自留在一陣吵鬧聲中。
一個巨大的貨櫃從上空放到地下,發出一聲巨響。
    接下來,失去空氣張力的巨大降落傘,彷彿要蓋住這陣地鳴聲似的,從貨櫃上方覆蓋上去。緊接著立刻有幾個人跑來撤下降落傘,開始著手將嚴密閉鎖的貨櫃開封。
  「終於抵達啦?」
  以強硬作風著稱的防衛廳副長官(註:國防部副部長)杵島辰夫,稍微放鬆了那張彷彿由嚴格兩字轉化而成的典型國字臉。在期待與興奮之下看著貨櫃的眼神,像個孩子似的閃閃發光。
    「我等這一天真不知道等了多久啊。笠原老弟,你實在是幹得漂亮。」
    身旁的笠原顯得感動不已,生硬地上下擺動表情僵硬的臉孔。
    「全靠杵島副長宮的大力協助,我們才總算能走到這一步。」
    「我可什麼都沒做,頂多只是期待而已。」
    接著杵島就顯得迫不及待地說了:
    「我是希望差不多該亮相了,可以吧?」
    笠原點了點頭回應杵島的話,接著一聲令下,數名男子就從開封貨櫃中合力搬出黑色箱子。
    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氣,然而當Leptoneta從黑色的箱子裡現身,四面八方所發出的卻是失望的歎息。尤其是一個小隊的四十餘名自衛隊隊員,儘管努力想在任務中維持面無表情,但仍然流露出明顯的失望。這陣歎息聲之中,甚至還夾雜著聽起來像是失笑的聲音。
    每個人都非常期待這款自律行動式多目的多腳型戰車;也對這款簡單說來就是戰鬥用機器人的機械,抱著不少夢想與幻想。然而出現在眾人眼前的,卻是一團大概只有輕型汽車大小,怎麼看都只像是破銅爛鐵的鐵塊。
    然而笠原大概是早已料到,看到眾人對他投注了無數心血的兵器所產生的反應,臉上滿意的表情仍然沒有絲毫動搖。
    「哼哼,你看著吧,笠原老弟。大家的反應就跟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一樣,可是他們馬上會從失望轉為震驚,就跟我那時候一樣。」
    杵島副長官一副笑不可抑的模樣,笠原也微笑以對,朝簡易管制室做了個手勢。
    緊接著,整團鐵塊跟周圍那些怎麼看都只像是破銅爛鐵的物體,就像是在解著複雜的益智玩具似的開始自行轉向,組成八隻細長的腳,以強勁的力道咬住地面,隔了一拍的間隔之後,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
    Leptoneta是這部機械的開發代號。只要看過它活動的模樣,任誰都會瞭解為什麼會選擇這個有著蜘蛛意思的單字來作為代號。八隻長腳從軀幹延伸出來,六具攝影機就像變色龍的眼睛一樣不安分地動來動去。它的模樣充分表現出作為兵器的冰冷與兇惡,以及昆蟲讓人產生的生理性嫌惡感。
    外觀上的劇烈改變,讓四周瀰漫的失望感一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也許會有人認為這種兵器變形方式,只是技術人員幼稚的遊戲。」
    笠原的語氣也不再像剛才那樣畏畏縮縮,開始意氣風發地談論起來。
    「但是會採用這樣的設計,是有著非常明確的理由。剛開始看到的型態,首要目的在於提升搬運性。更重要的一點,我想在之後的展示中可以看到,那就是本機透過具備高自由度的變形功能,以及高度的模組化與零組件化結構,而能在狹窄的地方行動自如。舉例來說呢,我想想,對了……例如說要是有人從窗戶逃走,就會導致機體太大的本機種無法追蹤,但是我們不能允許這種情形。要是一進入市街,本機的用途將會大受限制,那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杵島聽得連連點頭,伸出兩隻筋骨隆起的手,用力握住了笠原的手。
    「有一陣子還謠傳這個計劃可能會失敗,但我可是一直都相信你。」
    「謝謝您的支持。」
    說完笠原再度對簡易司令室打了個手勢,緊接著Leptoneta又改變了形狀,變回先前那種怎麼看都只像是破銅爛鐵的模樣,然而失望的感覺卻不再出現。
    「我倒是還想再多看一會兒呢,是不想一次全部展示出來嗎?」
    「現在是靠預備電源在運作,所以我先讓它停機。等到人工衛星SIGMA來到可供給電源的區域之後,保證可以讓您盡情欣賞它的英姿到您不想看為止;因為到時候Leptoneta就能獲得取之不盡的能源了。」
    「Leptoneta啊……雖然只是開發用的代號,不過就這樣作為正式名稱,看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啊。畢竟聽起來就很強悍,不是嗎?」
    杵島副長官豪邁地大笑,瞇起眼睛看了靜止不動的Leptoneta一眼。
    然而他的笑聲,很快就被來自上空的直升機螺旋槳聲淹沒。AS322L,通稱超級美洲豹。是一款陸上自衛隊也有採用,用來空運重要人物的直升機。然而這台超級美洲豹機身側面的標誌,卻與陸上自衛隊的標誌不同。
  「那個標誌該不會是?」
  「除了A D E M那群傢伙,還會有誰這麼沒規矩,連日本國旗都沒漆上?」
  杵島副長官的語氣中毫不掩飾惱火的情緒。
  「他們行使了強制查察權,說Leptoneta有可能使用了未經許可的E M。」
  聽到未經許可的E M這幾個字,笠原顯得非常憤慨。E M就是A D E M的E M,指的是峰島的遺產技術。遺產技術受到嚴密管理,需要獲得許可才能使用。
    「為什麼A D E M會跑來?Leptoneta根本就沒有用到什麼遺產的技術!」
    看到笠原說得嗓子都放粗了,杵島重重地點了點頭回應:
    「自己偷偷摸摸地做著不可告人的事情,對我們卻動不動就玩起什麼強制執行權,用查察的名義跑來干涉,卻又沒得出什麼了不起的成果。實在是一群不懂得分寸、又礙眼的傢伙。」
    直升機就彷彿是在嘲笑杵島這番話似的,好整以暇地降落在廣場中第一等的空位。從裡面走出來的人物,引來了跟剛才不同性質的注目。
    「他是?」
    對於笠原的問題,杵島回答得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慨。
    「A D E M的負責人伊達真治,我可真沒想到他會親自跑來啊。」
    「歡迎。有勞您來到這麼偏僻的地方,我們卻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款待貴客,還請您慢坐了。」
    「怎麼會沒有呢?您客氣了。剛才的動作我都從直升機上拜見到了,實在是百聞不如一見,讓我覺得這趟真是來對了。」
    對話的兩人臉上浮現彷彿從學生時代就是朋友似的微笑,笠原在二芳冷汗直冒地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
    簡直就是好狐對賊狸。就體型來看,大概杵島算是狸,伊達則算是狐吧?笠原忍不住聯想起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那,我還得去進行啟動實驗的準備工作,先失陪了。」
    說完就戰戰兢兢地倒退著走了幾步,等到他們兩人從視野之中消失,笠原這才轉過身去。
    上頭的糾紛不屬於自己這個現場主任的責任範圍,他可不想被扯進去。而且他也真的非得趕在啟動實驗開始之前回去不可,因為還剩下最終階段的調整沒有做完。
    快步走向管制室的笠原,不經意地用眼角餘光掃過A D E M的直升機,看到好幾個男性從開著沒關的出入口跳了下來。但隨後所看到的東西就實在太出人意表,讓笠原停下了腳步。無法理解那究竟是什麼的他揉了揉眼睛。與其說是無法理解,還不如說是這幅光景出現在這裡顯得太過突兀,讓他懷疑自己的眼睛。
    如果他沒有看錯,直升機裡的人影,確實是一位被厚重的皮帶綁在椅子上的少女。這光景非常不合常識,但少女的的確確就在那兒。
    而且如果這不是笠原的錯覺,他甚至覺得少女將眼睛被蒙住的臉轉過來朝自己看了一眼,臉上還浮現微笑。不,用微笑來形容並不貼切,應該說是一種彷彿看透了他人似的笑容,讓他有種被人穿著鞋子踩進自己內心深處似的感覺。但他仍然覺得那是微笑,原因就在於少女實在太有魅力。儘管眼睛被蒙住的少女只有下半張臉露出來,但那纖細的下巴與形狀漂亮的嘴唇,仍然讓人無法不去期待她的容貌會有多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回答笠原的問題,只見該出來的人都出來之後,直升機的出入口就關了起來,將這名奇妙的少女留在裡面,朝著更裡面的直升機停機坪飛了過去。

    8

    麻耶的心情非常好,用史上最佳來形容都不為過。
    就算面對一大疊實質上等於是雜務,除了簽閱之外沒有任何意義的文件,麻耶笑嘻嘻的表情依然沒有消失,一頁又一頁,仔細而迅速地處理著文件。
    不僅如此,麻耶甚至還一邊哼著歌,一邊講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早餐吃到了營火烤香腸之類的東西~即溶咖啡簡直就像是種魔法的飲料~」
    這段沒頭沒腦的話,讓一名心腹只能——
    「是喔……」
    含糊其詞地回應,麻耶則繼續哼著歌。
    這名心腹也非常不解麻耶為什麼會這麼高興。因為除非是必要的時候——也就是她的微笑能在工作上帶來助益的情形,否則平常的麻耶幾乎是不苟言笑。他怎麼樣也想不到,麻耶現在的好心情,原因竟然會出在吃了昨天哥哥所做的早餐。
  「要準備降落了,請您小心。」
  麻耶則朝自己用來代步的VTOL機駕駛說了一聲:
    「辛苦了。」
    如果是完全不懂得麻耶為人的男性,看到麻耶臉上的這種笑容,肯定會誤以為她對自己有好感吧。麻耶就帶著這種天使般的笑容,朝窗戶下方可以看到的直升機停機坪看了一眼。
    然而一看到窗外的景色,麻耶的表情就突然變得很不高興。她的神色落差甚至比安赫爾瀑布
(註:Angel Falls,為世界最高的瀑布)還大。
    站在停機坪的人,抬頭仰望著漸漸降落下來的VTOL機。這人有著一副用眉清目秀來形容也並不為過的容貌,穿著一身義大利制的西裝。
  「好久不見了,勝司兄長。」
  儘管聽到從登機梯上走下來的麻耶,把重音放在兄長兩字上面來加以諷刺,但身為真目家長子的勝司回起話來,仍然顯得游刃有餘。
  「嗨,好久不見了。」
  如果把容貌拆成各個零件來比較,麻耶和勝司之間的確有著許多共通點,但應該沒有幾個人會說他們兩人長得很像吧。兩個人整體的感覺雖然也很像,但仍然會讓人覺得彼此很不搭調,原因或許就出在他們彼此之間,就像相互敵對的野生動物一樣,散發著一種絕不讓對方進入自己地盤的氣勢。
「應該有三個月沒見了吧。」
    「我有急事要辦,先走一步了。」
    麻耶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就要從他身旁走過。勝司抓住她的手,強行把麻耶留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我說了我有急事……」
    被勝司用力抓住手所造成的疼痛,讓麻耶出聲抗議。
    「麻耶,你是不是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忘了真目家不跟峰島的遺產扯上任何關係。」
    「我當然不會忘記。」
    「球體實驗室的那件事你怎麼說?」
    「那是不得已的,父親也同意了。」
    「應該說是父親放你一馬才對吧?」
    「不,有一半以上都是靠父親的力量才解決的。」
    雖然麻耶很不甘心,但這確實是實話。當時的事後情報操作,有一半以上都是由父親完成的,而這也徹徹底底粉碎了麻耶心中那一點點覺得自己或許能夠超越父親的自信。
    就連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的無力仍然讓麻耶想哭。然而勝司也不知道有沒有發現這一點,繼續說了下去:
    「不管怎麼說,別跟峰島扯上任何關係。看樣子我們家重要的家訓,在我這個長子都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形同虛設了。」
  「就說了那是例外。」
  「是嗎?」
  「兄長到底想說什麼?」
  「你不是見過斗真了嗎?」
  勝司用一種像是要把髒東西吐掉似的語氣,說出了這個名字。
  「就算我見過哥……見過斗真,難道就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誰知道呢?你捫心自問吧。」
  「兄長的話說完了嗎?」
  勝司聳了聳肩膀。麻耶踩著毫不掩飾不悅情緒的步伐,從他身旁走過。
  「對了對了,事情還真有這麼巧,情報正好在剛好勉強來得及趕上的時候,傳到了A D E M裡頭。」
    勝司也不轉身,只把頭轉過來朝著麻耶微笑。麻耶從以前就非常討厭他的這種笑容,因為笑容背後有著無數的盤算,跟斗真那種表裡如一,讓人看了內心都會溫暖起來的笑容完全不一樣。
    「很巧嗎?」
    麻耶停下腳步反芻勝司的話,思考其中的含意。
    勝司應該不曉得峰島由宇的存在才對。麻耶自己也是在一年前,讓不坐肯把一套亞洲地區的大規模情報網交給她之後,才得知了由宇的存在。
    相反的,麻耶對於英美及歐盟諸國的情報則比較生疏。當然所謂的生疏,也只是與座鎮該區的勝司相比之下的結果。她所收到的情報,仍然足以應付正常業務而有餘。
    勝司在兩周前所發生的球體實驗室事件之中,感覺到了某種自己不知道的重大因素。他會把A D E M採取行動的情報告訴自己,是為了試探自己會有什麼行動嗎?
    然而麻耶的直覺告訴她,事情並沒有這麼單純,一定還有牽扯到其他事;卻又因不知道到底是牽扯到什麼,讓麻耶覺得有種找不到地方施力的焦慮感。
    「我有想過,但我還是想不出答案,看來兄長的情報綱要得天獨厚得多了。至於家訓的問題,請不要找我,直接去問父親怎麼說。」
    麻耶也不再堆起笑容,臉上毫無表情,這次終於向前邁出步伐離開了。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4:08
(II-1)


    9

    對於失明已久的小夜子來說,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夠自己料理,也懂得如何迴避可預測範圍內的困擾。然而在這次的工作之中,她卻有個重大的失算。
    這個失算就是除了小夜子自己以外,不管是在防衛廳的高宮、自衛隊員、A D E M的查察人員,還是從她職場的二橋重工所派遣過來的技術人員之中,全都找不到女性。
    如果有人要問這為什麼會讓她陷入危機,答案就在於她找不到地方可以解決不分男女老幼都要面對的生理現象。小夜子原本還想說就算是男性用的設備也聊勝於無,踩著下半身扭扭捏捏的腳步走了過去。但這些設備似乎是在運輸途中破損,四周充滿異臭,根本沒有任何人在用。
    儘管如此,男性成員卻也沒有陷入混亂,就算發生跟小夜子一樣的生理現象,他們也可以用粗野而原始的方法解決。發現這一點之後,小夜子只覺得想哭。
    然而事態已經相當緊急。小夜子原本還想找人商量求助,但個性內向的她,卻無論如何都難以啟齒。
    ——不管怎麼說,先找個沒有人在的地方……
    小夜子畏畏縮縮地在四周定來走去,終於犯下了平常不會犯的錯。
    「咦?呀啊!」
    地面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儘管只是震度一兩級的小幅度震動,卻已經讓她嚇了一跳,腳下一個不穩,整張臉重重撞在地面上。用手撥開臉上泥土,差點沒哭出來的小夜子,卻在這裡感覺到了一股奇妙的空氣流動。
    強風是從頭上吹下來的,看來她在不知不覺之間走到某架直升機旁邊了。當她伸手扶在疑似直升機的機體上,就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沒過多久,風與螺旋槳的聲音都慢慢停下,感覺得出有人從駕駛座上跑了出來,應該是飛行員吧。
    飛行員似乎很著急,他根本沒發現倒在一旁的小夜子,馬上就以小跑步的方式,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咳、咳。」
    直升機中傳來輕微的咳嗽聲。
    「請問有人在嗎?」
    小夜子摸索著在直升機旁走了幾步,就發現了一個像是入口的地方。將把手往旁邊一拉,門還真的輕易開啟了。她把身體朝裡面探進去,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接著就微微聽到人的呼吸聲。
    「你還好嗎?剛剛你好像在咳嗽。」
    「不必擔心。」
    傳來的答話聲讓小夜子心上一塊大石放了下來,因為聽見的是女性的聲音。一股終於找到同伴的安心感填滿了她的心靈,想來對方一定能夠幫助小夜子解決困擾已久的生理現象問題吧。
  「你是女性對吧?」
  「嗯,在生物學上多半是會歸在這一類吧。」
  聽來不太有自信的聲音,讓小夜子不由得笑顏逐開。聲音還很年輕,但沉穩的語氣卻奏出了優美的女低音,相信這位女性的容貌一定也很迷人。
    「你不用擔心,我想不管是誰來看,都會認為你是女性。」
    「我以前也是這麼想,可是曾經有個男的說過一些讓我失去自信的發言。」
    「哎呀!」
    小夜子彷彿感同身受似的大為憤慨。
    「他錯了!我現在就來證明給你看。」
    小夜子整個人爬進直升機裡,正要摸索著前進。
    「往右二十度走三步,再往左十五度走四步,姿勢蹲低一點,就不會撞到東西。」
    年輕女性一下子就看穿了小夜子失明的事。小夜子嚇了一跳,但仍然照她的話往前走。
    「真的什麼都沒撞到就走過來了耶。啊,呀啊!」
    小夜子做出了被自己的腳絆倒的高難度表演,整個人就這樣朝著傳來少女聲音的方向俯衝,漂亮地一頭栽了下去。
    「對、對不……」
才剛想向少女道歉,小夜子的話就停了下來,因為她發現了少女的身體處於一種很不自然的狀態。
    小夜子戰戰兢兢地讓手指順著那個方向摸過去,就碰到了一些摸起來又厚又硬的東西。摸起來像是皮帶,但說是直升機的配備又不太對勁,因為這些很寬的皮帶繞了好幾層,將少女的身體牢牢捆住。
  「請問一下,這是?」
  用手指順著皮帶找下去,就發現每一條皮帶都固定在椅子上,小夜子這才發現了其中的用意.皮帶是用來將少女綁在椅子上的束縛,而且綁得非常徹底,如果小夜子的預測正確,少女應該絲毫不能動彈。
  「……為什麼要這樣?」
  小夜子嘴唇顫抖,無法理解地搖了搖頭。
  「這是用來拴住猛獸的鏈子。」
  被皮帶綁住的少女對自己的處境並不顯得憂心,小夜子甚至還覺得她笑了。
  「這、這種待遇太過分了!」
  「這有兩個目的:防止我逃走,還有防止我被人帶走。你不必歎氣,我對這種待遇大致上是可以接受的。」
    目前的狀況令人無法理解,少女的言行更無法理解,然而很神奇的是,少女並沒有讓小夜子心中產生恐懼。小夜子雙眼失明,所以對他人的情緒反而更加敏感,自己的這種感覺是最值得信賴的。
    「我可以摸摸你的臉嗎?」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小夜子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指,撫摸少女柔軟的長髮,順著臉頰與鼻樑摸過去,探出嘴唇的形狀。用手掌來認知物體形狀的小夜子,在腦中幾乎完全正確地重現出了少女的容貌。而這過人的造形美,更讓她不由得歎了口長氣。
  「……好漂亮。」
  還有另一件事讓小夜子驚訝。當盲目的小夜子突然想用手掌來看對方的臉時,一般人就算答應,也會覺得有點困惑,再不然就是會有點抗拒。然而這名少女的呼吸卻絲毫沒有紊亂,一動也不動地等著小夜子摸完。
    「滿意了嗎?」
    從指尖傳來的美貌,尤其是那比以前所摸過的任何人都還更加迷人、更鮮滑細嫩的肌膚之美,讓小夜子陶醉不已,直到少女出聲詢問,才被拉回現實之中。
    「不,還沒有,我還沒摸過臉孔上半部。」
    當手指抵達上半部時,她的驚奇轉變成了不同的形式。
一些又厚又硬的物體,蓋住了少女的眼睛一帶,那不是眼鏡或太陽眼鏡之類的配件。小夜子戰戰兢兢地讓手指順著摸過去,在腦中重現出物體的形狀。
    「這是……」
    無論她用什麼角度去認知形狀,都覺得是一種眼罩,而且還裝得非常牢固,讓人取不下來。
    「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別說這些了,從你的手掌柔軟度、服裝,以及身為女性的事實來看,你多半是有參與開發Leptoneta的技術人員?」
    少女強行轉換了話題,小夜子決定老實回答:
    「是,我也算是其中一員,我正努力讓自己不會扯到大家的後腿。」
    「那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可以吧?」
    少女頗為囂張的態度,讓小夜子不由得當場改採正坐姿勢點了點頭。
    「首先是驅動用電池的問題。以SIGMA系列人造衛星將陽光的能量轉換為微波送往地上,Leptoneta再將微波轉換為電力,作為驅動用的能源。就算是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區域,七個SIGMA系列人造衛星仍然可以作為微波的中繼站,Leptoneta在地面上的可運作時間實質上是無限的。如果我有說錯,還要請你指正了。」
    「不,沒錯。我再補充一點,發射到太陽同步准回歸軌道(註:SRO,Synchronous near Becurrent Orbit。人造衛星在環繞地球時,以特定時刻、且採用特定週期環繞者,稱為太陽同步准回歸軌道衛星)上的七個SIGMA衛星,彼此可以互相補足涵蓋範圍,持續對特定地區發出可轉換為電力的微波。可是七個還是不夠,就連這座弧石島,在實驗前後也會出現無法照射到的空檔。而且如果目的是防衛,明明只要發射到靜止軌道(註:GEO,Geostationary Orbit。是與地球自轉週期同步的人造衛星公轉軌道,從地球上看靜止軌道上的人造衛星相當於靜止狀態),固定在日本上空就好……」
    小夜子流露出不滿的語氣。因為發射到太陽同步准回歸軌道上的衛星,跟發射到靜止軌道的衛星不一樣,可以涵蓋到全球的各個區域。如果是以防衛為目的,只要能夠涵蓋日本國內應該就已經夠了。
    「這個能源轉換系統是誰想出來的?」
    「是笠原實主任。」
    「你記得是何時採用的嗎?」
    「是,我記得很明白。在採用這個系統之前,是採用內藏式電池,而電池重量的問題還差點讓整個計劃挫敗。笠原先生就是在兩年前想到了用微波來傳送電力的方式,拯救了整個計劃。」
  「笠原實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他人非常好,還很擅長烹飪。有時候會做宵夜分給大家呢。」
  說到這裡,小夜子才突然驚覺過來,用雙手遮住嘴巴。
  「請、請問,剛剛那些問題,該不會都是查察的一環?」
    「你也真夠遲鈍了。用常識想也知道,閒聊的時候怎麼可能會扯出剛剛那些談話?如果是聊統一場論(註:GUT,Grand Unification Theory。統一描述強相互作用、弱相互作用和電磁相互作用的規範理論,希望能藉由單一個理論來解釋這三種相互作用所導致的物理現象)或是過程取向心理學(註:美國的榮格派心理學家Arnold Mindell提倡的學說)也還罷了。」
    「我倒覺得用常識來判斷的話,聊這些好像也不太正常……」
    「這樣很奇怪嗎?」
    少女那顯得被刺傷的語氣,讓小夜子趕忙撤回前言。
    「不,沒這回事,一點都不會,絕對不會。」
    「夠了。」
    糟了,看樣子少女真的被刺傷了。這時一名男性的腳步聲,傳進了畏畏縮縮的小夜子耳中。
    「有人過來這邊了。」
    「不用擔心,我知道是誰,是伊達,A D E M的負責人。他嘴邊留著鬍鬚,頭髮後梳,自以為是個中年好男人,但在我來看只不過是個擺脫不了怨念與偏執,陰險又陰沉的人。」
    少女不但說出了這名男性的姓氏與職位,就連容貌也都說得非常清楚,但她的用意不太能算是顧慮到小夜子,而是以更明確的方式,強調出少女有多麼討厭這個人。
    「喂,你在那邊做什麼?」
    「啊、啊,對不起,我叫做朝倉小夜子……」
    突然被伊達以嚴峻的語氣查問,讓小夜子下意識地抓住身後的少女向她求救。看到小夜子擔心受怕的模樣,少女伸出了援手。
    「她是開發Leptoneta的技術人員,她沒有做什麼可疑的事。這位女性是在找廁所,迷路之下跑到這裡來的。」
    「咦、咦?我根本沒有這麼說過!」
    「你不是在找最適合解決的地方,卻還是下不了決心,最後才來到這裡的嗎?」
    「呃、呃,是這樣沒錯,可是我根本就沒提過這回……」
    「臨時廁所故障了,不好意思,只能請你就近找地方解決了。啊啊,對了……還有高官專用的廁所啊。我去請他們讓你借用,這樣可以吧?」
    伊達的最後一句話,是對小夜子說的。
    「你這種親切多少對我用上一點,應該也不會遭天譴吧。」
    聽得出這位叫做伊達的男性對少女的話嗤之以鼻。
    「請請、請問、這個……我要說的是……」
    「對不起,請這邊走。」
小夜子的腦子還一團亂,伊達就強行將她從直升機上帶了出來。
  等伊達回來,就不苟言笑地告訴她:
  「Leptoneta的演習測試差不多要開始了。」
  「你應該不會要我蒙著眼睛去判斷有沒有問題吧?」
  伊達無言地從懷中拿出卡片鑰匙,插進她腦後的插槽,取下了少女——由宇的眼罩。
  由宇眨了眨眼睛,等眼睛習慣耀眼的光亮之後,從直升機的窗戶往外面看去。然而也不知道是因為沒看到期待的風景,還是另有其他想法,只見她皺了皺眉頭。
  「這霧可真濃。」
  「嗯,看來會影響到測試啊。」
  由宇凝神觀看,彷彿想在霧氣另一邊尋找什麼似的,然而放眼望去儘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沒有任何外界風景可言。

    10

    四面八方都是玻璃窗的管制室,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息。
    螢幕上顯示著離實驗開始時間的倒數讀秒,在場所有人都以緊張的神情,看著電子時鐘的倒數計時。
    當螢幕上的時間剩下正好三十分鐘時,笠原帶來的個人電腦螢幕上出現了變化,顯示出簡短的一句話。
    Cuculus   :午安,Leo,我幫你帶來了一個非常好的消息。
    「這!」
    笠原一句話卡在喉嚨沒說出來,慌忙用身體把畫面擋住,不讓大家看到。
    他們在電腦網路上常用的聊天室彼此交流。
    雙方以網路代號互相稱呼,笠原的代號為Leo。
    Leo   :我明明說過請你今天不要來的!
    Cuculus   :我知道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我期盼實驗成功的心情也不輸給你,畢竟這兩年來我都一直暗中幫助你。
    Leo   :這我當然知道,你的心意也讓我很高興。可是我並不能讓別人知道有你這個協助者存在啊。
    Cuculus   :這點我非常瞭解,可是我要說的事情非常重要。
    「笠原先生,您怎麼了?」
由於雙眼失明,對感情的細微變化反而更加敏感的小夜子,察覺到了笠原的模樣有異。
    「沒、沒什麼,只是實驗就快要開始了,我有點緊張而已。」
    「是這樣嗎?可是……」
    「沒什麼!不說這個了,朝倉小姐,可以請你提早去把到第三階段為止的部分先檢查完嗎?那個部分就屬你最在行了。」
  「啊,是,我明白了。」
  儘管覺得訝異,但小夜子仍然答應得很乾脆。盲目的小夜子用的是點字螢幕,點字凹凸變化的速度要比一般點字螢幕快了好幾倍,但小夜子讀起來卻絲毫不顯困難。
    確定小夜子回去作業之後,笠原趕忙敲打鍵盤,回答Cuculus。
    Leo   :那,你是有什麼事情那麼重要?
    Cuculus   :不知道為什麼,用Leptoneta現在的程式去實驗,你得到的結果應該會比理論值要低了8%。
    被戳到痛處的笠原遲遲找不到話可以回答。
    Cuculus   :而這個原因我已經知道了。原因出在鎖骨關節的過度負荷,比原先預想的數值高了57%。這是硬體設計階段的失誤。
    Leo   :事到如今才說這些,已經太遲了。
    Cuculus   :你放心,我已經完成了一套能將過度的負荷分散到各個關節的演算程序。只要把這套程序加進去,不但可以彌補之前損失的20%,還可望將性能提升11%,我現在就傳給你。
    Cuculus傳來的資料,以圖解及算式的形式顯示在螢幕上。笠原看著螢幕看了好一陣子之後,發出了讚歎的聲音。
    「笠原先生,您真的沒事嗎?」
    「朝倉小姐,請你專心做好自己的工作!」
    「……遵命。呃,很對不起。」
    笠原很少這樣大吼,讓小夜子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流露出就快哭出來的表情。四周的技術人員也都停下手邊的工作,以驚訝的表情看著笠原。這時笠原才恢復了理智。
    「不,我才要向你道歉,我不應該這樣亂吼的。我有點緊張,真是不好意思。好了,大家也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吧。等到實驗成功,大家想吃什麼都由我請客,大家想去哪裡啊?」
    「我要小鳥屋的特大號套餐!」
    很有精神地搶在第一個舉手的人,就是一直到剛剛都還哭喪著臉的小夜子。
    「好好好,朝倉小姐還是一樣那麼貪嘴啊。」
    「我才沒有貪嘴呢。」
    小夜子鼓著臉頰抗議的模樣,引發了一陣開朗的笑聲。儘管個性上有著怯懦的一面,但表情變化豐富的小夜子,一直是整個部門的人捧在手心上的寶,絲毫感覺不出她的盲目有帶來任何陰鬱的氣息。
    笠原再度將目光栘回螢幕上。
    Leo   :你說得的確沒錯,用這個方法應該就能順利成功。
    Cuculus :思,絕對會順利的,今天的演習可以說已經獲得了成功的保證。
    Leo    :真的嗎?
    Cuculus:當然是真的,我有辜負過你的期待嗎?
    Leo    :……沒有。
    Cuculus :我向你保證。
    Leo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可以嗎?
    Cuculus:思,只要是我答得出來的問題。
    Leo   :其實是A D E M宣稱Leptoneta有使用峰島勇次郎遺產技術的嫌疑。我想應該是不可能,不過Cuculus你提供給我的技術之中,應該沒有包括遺產技術在內吧?
    笠原還想接著補上一句:「Cuculus提供的技術是很棒沒錯,不過也是有些讓人搞不懂的地方。」但馬上又取消了。
    Cuculus:啊哈哈哈,這怎麼可能呢?還是你想說我其實是峰島勇次郎?
    屍呂    :哈哈,不好意思,看來我是問了個無稽的問題,怎麼可能呢。
    Cuculus:以前我也說過,我只是某家沒能得到利權的企業裡頭的一個技術人員。我想要的既不是名譽也不是金錢,只是有種純粹想貢獻的心情,還有就是恢復我個人的自尊心。那我把改良過的控制程式傳給你,只要看過換上這套程式後,獲得加強的Leptoneta所表現出來的實力,相信防衛廳的大官一定也會另眼相看的。
    Leo   :嗯、嗯,也對。
    Cuculus :祝你成功,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來個慶功宴吧。
    說完Cuculus就從螢幕之中消失,只剩Cuculus交來的程式留在笠原的手中。
    「您怎麼了?手上還拿著Leptoneta的母鑰。」
    如果是在平常,笠原應該會對小夜子這種只憑聲音就能分辨鑰匙的聽力覺得佩服,但這次卻是例外,他只覺得心臟都快揪成一團了。
    「沒、沒什麼,我是想做個最終檢查。」
    「哈哈,畢竟對主任來說,Leptoneta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啊。」
    一名技術人員的這句話,讓氣氛緊張得一觸即發的室內充滿了一片笑聲。看到這幅光景,笠原的眼眶都熱了。這是個好團隊,這群八年來一直合作到現在的同僚,已經跟自己的家人沒什麼兩樣。一直到兩年前,Leptoneta的開發上軌道之前,跟他們一起度過的苦與樂,已經多得數也數不清。正因為這樣,自己更是非得讓這次實驗成功不可,非得讓防衛廳的高官肯定不可。
    下定決心的笠原,緊緊握住口袋裡的袖珍光碟。只要換上這套程式,就一定可以獲得肯定。不,是要讓他們肯定。
    「那我去做最後的詳細檢查。別擔心,很快就好了。」
    說完笠原就去做了真正的最後一次詳細檢查。
    「辛苦了。」
    看到擔任警衛的自衛隊員向他打招呼,笠原也笑著答話。
    「辛苦了,我是想再做最後一次詳細檢查,可以過去一下嗎?」
    「是。這個……我們對這款機種也非常期待,請加油。」
    「謝謝你。」
    繞到相當於Leptoneta腹部的部分之後,笠原插進母鑰,打開了維修艙蓋。從插槽之中,取出裝著如今已然變成舊版程式的袖珍光碟。
    接著把手伸進口袋,將裝著Cuculus所傳程式的袖珍光碟拿了出來,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
    把這玩意放進去,真的沒有關係嗎?這樣不會背叛這群好夥伴嗎?然而笠原馬上就苦笑了幾聲。真要說背叛,從兩年前計劃即將挫敗,自己暗地裡尋求外部人士——也就是Cuculus協助時,不就已經背叛他們了嗎?儘管要在吃緊的資金與開發行程下讓Leptoneta計劃成功,當時已是別無他法;但仍然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而且只靠現在的性能,也沒辦法讓人放心,這次展示是不容失敗的。
    笠原壓抑住心中的不祥預感,將袖珍光碟插進了插槽之中。
    就在這一瞬間,讓笠原與小夜子等人寄予厚望的Leptoneta,成了惡魔的機械。

    11

    「Leptoneta準備啟動。」
    笠原一聲令下,所有人的表情都緊繃起來。
    「人造衛星SIGMA將在一分鐘後,進入可供給微波領域。」
    「Leptoneta的微波發電機以及促動器沒有問題。檢查結束,一切正常。」
    「人造衛星SIGMA,已經進入可供給微波領域。」
    「主任。」
「主任。」
  「笠原先生。」
  在四面都是玻璃窗的管制室裡,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笠原身上。
  「嗯。」
  笠原生硬地點了點頭,將手指放到手邊的Leptoneta啟動按鈕上。
  Leptoneta先前也有啟動過,但意義跟這次完全不同。運用外部電源供應系統,也就是人造衛星SIGMA傳送過來的微波,轉變成電力能源,予以長時間運作的能力。這一整套大規模的系統,啟動起來的難度遠高於只靠內建電源啟動,而且穩定性也更低。另外儘管影響不大,但會遮住視線的霧氣,也是他所擔心的因素之一。
    就在所有人屏氣凝神地等待下,笠原慢慢按下了啟動按鈕。Leptoneta就像受到熱浪吹襲似的,身影微微搖曳,這證明它已經在接收照射全身的微波能源供應。
    笠原還沒把手指從按鈕上放開,Leptoneta的六隻眼睛已經亮起燈光,繞在軀幹上的八隻腳也靈巧地放了開來。沒過多久,Leptoneta已經穩穩踩在大地上,慢慢站了起來。
    「唉呀,沒想到我活了一大把年紀,還會看得這麼興奮啊。」
    管制室外面,可以看到杵島副長官旁邊,一位平常不苟言笑的高官像個孩子似的看得津津有味。人們對於Leptoneta所抱持的期待就是這麼大,當然其中也的確蘊含著某種能夠打動人心的成分。
    「唔。」
    杵島故作鎮定地點了點頭,但眼睛卻毫不遺漏地追著Leptoneta的一舉一動。
    它用八隻長腳站起身來的模樣,就像Leptoneta這個代號一樣,會讓人聯想到蜘蛛。不管是八隻腳集中的中央軀幹,還是六隻動個不停的眼睛,都與活生生的蜘蛛極為酷似。
    管制室裡歡聲不斷。
    「啟動成功了!」
    有人擺出握拳的姿勢,有人互相抱在一起,有人流著眼淚,表達喜悅的方式形形色色,但感受都是一樣的。花了八年的計劃終於要開花結果了,這份喜悅是任何事物都難以取代的。
    「喂,大家別急,只通過了第一階段而已,要克服的障礙還多的是呢。」
    笠原嘴上這麼說,但說話聲音卻顫抖得比誰都還明顯。
    「笠原先生。」
    小夜子拉了拉笠原的衣角。
    「恭直您。」
    「朝倉小姐……」
    容易掉淚的笠原,又得再度按住眼眶了。
    「謝謝你。」
    他以感激涕零的聲音,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這句話。
    「只不過打開電源開關,搞得還真熱鬧啊。」
    伊達根本不把週遭的歡呼放在眼裡,只用冰冷的語氣說了這句話。
    蜘蛛的化身只不過展示站立動作,就讓數十名成年人情緒沸騰。下一步則是進入展示步行動作的階段,以怎麼看都不像是動著八隻腳走路的鐵塊該有的速度,在已經半毀的惡劣水泥路面上靈巧地前進。
    它甚至連散落著許多大水泥塊的道路也完全不當回事。在場的每一個人看了,都發出了讚賞的聲音。動個不停的八隻腳,其實是經過精密的計算,讓軀幹始終極為穩定。光是這一點,就已經充分表現出Leptoneta的性能乃是異常地突出。
    忽然間腳下搖了幾下。震動傳遍了整座弧石島,但這突然發生的地震,卻成了Leptoneta誇示自身性能的絕佳機會。就連在震幅頗大的地震之中,八隻腳仍然行走得非常穩定,讓地震造成的慌亂喊叫馬上轉變為歡呼聲。
    在比較深處的A D E M直升機小窗之中,有對眼睛將Leptoneta的一舉一動看得十分仔細。而這對眼睛對於它在地震時的動作,似乎顯得頗為不滿。
    歪向一邊的頭讓長髮輕柔地舞動。
    當杵島副長官站上演講台,就聽到台下的號令聲:
    「部隊立正!向副長官敬禮!」
    「向中看——齊!」
    「部隊稍息。」
    「嗯。」
    杵島副長官滿意地答禮,接著就平靜地開始對著麥克風說話:
    「我想大家應該已經聽連隊長說過,我們將要各位在本次的Leptoneta戰鬥測試中負責進行模擬戰。原本只存在於科幻世界之中的產物,現在已經出現在我們眼前了。」
    所有人一同望向杵島副長官所指的方向。現在已經關掉電源的Leptoneta一動也不動,靜靜地座鎮在原地。
    「相信各位也已經理解到,Leptoneta將會成為次期防衛計劃的核心。我們陸上自衛隊長年來,一直在追求提升對抗武裝突擊戰與對抗游擊戰的處理能力,而這項裝備的採用,想必會是技術上的一大躍進。另外在複雜的地形、地物與不同於平時的特殊環境下,具備臨機應變能力的Leptoneta,相信也一定能夠回應國民對於救災派遣效用的期待。」
    清了清嗓子後,演說的聲調開始逐漸升高。
    「然而,面臨緊急狀況下的游擊戰戰場,當然是極為嚴酷的考驗。要讓Leptoneta肩負起國防核心的重責大任,就必須具備必要而且充分的低強度衝突戰(註:Low,Intensity Conflict,未達全國性動員且經常與地主國政權或第三國配合之小規模戰爭,包括針對恐怖主義、危機、小型戰爭、革命與反革命等非核子戰爭狀況所採取之特殊而有限度的反應)處理能力,才能夠獲得採用;相信這點已經不用我多說。本日我們就要請各位進行實戰測試,來驗證本裝備是否具備足以達成這個目的的能力。希望各位面對這次的模擬戰時,能夠充分認識到這是一項今後日本防衛走向的重要任務。完畢,祝各位好運。」
    從台上走下來的杵島,帶著嚴峻的視線走近伊達。
    「了不起的演講。」
    「在上頭髮號施令的人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這樣了。」
    杵島副長官以微笑回應伊達的笑容,是笠原評為好狐斗賊狸的那種微笑。
    「的確,我可要好好傚法一番。」
    「伊達老弟,站在我們的立場,倒是希望你可以低調一點啊。」
    「我們一向很低調。」
    「突然行使查察權限,可真嚇了我們一跳啊。」
    「畢竟我們人力、時間跟資金都不夠,弄到得在實驗前夕才以這樣的方式進行查察,使我覺得非常過意不去。」
    「哼,你還真是能言善道。」
    「如果這次沒有發現使用無許可E M的情形,相信以後也不會再有任何人多嘴了吧?換個角度來看,這也是在正式採用之前,就先除去後顧之憂。」
    「不管是以後還是以前,都沒有什麼好擔憂的,只有現在例外,你說是吧?」
    面對杵島強烈的諷刺,伊達只以乾澀的笑容應對。
    與兩人之間的對話無關,杵島副長官演講完畢之後,接著就是隊長上台鼓舞士氣。
    「就如各位所見,今天的天氣很差,加上對地形陌生,霧氣又很濃,再也沒有更適合我們戰鬥的天氣了。剛剛副長官已經訓示過,大家千萬不要以為這只是場模擬戰就不當回事,要是我們放水,就達不到測試的效果了。把我們空降團的戰鬥力充分展現出來,讓那只機械蜘蛛好好見識一下吧!」
敬禮結束之後,懷抱鬥志的自衛隊員就各自帶開,前往部隊佈署的地點。
    技術人員聚集的管制室上方,設置了一個巨大的螢幕,讓外面的人也能觀看。螢幕上的內容跟管制室內的螢幕完全一樣,顯示得一目瞭然。螢幕上秀出整座弧石島的地圖,上面亮著數十個標示自衛隊員位置的紅色光點,以及一個代表Leptoneta的藍色光點。
    紅色光點在整座島上不停地動來動去;Leptoneta的藍色光點則位於臨時司令部,也就是由宇跟伊達等人所在的位置,並沒有開始移動。
    「該開始了。」
    杵島副長官看了看表,舉起手來指示作戰開始。原本就像雕像一樣靜止不動的Leptoneta,
也在同時突然站了起來並迅速跑向霧中,去擊潰散佈在廢墟之中的自衛隊員。
    「還真快啊。」
    伊達也顯得很佩服似的看著它離開,在巨大螢幕上也可以看到藍色光點同步開始移動。
    「Leptoneta以探索模式移動,平均速率25.5km/h。」
    管制室的喇叭傳來說明狀況的聲音。是小夜子在播報,她從顯示速度飛快的點字螢幕上,陸續讀出複雜的資訊。
    沒過多久,藍色光點突然變更行進路線,朝紅色光點群接近。
    「Leptoneta已經發現目標,轉移到偵察模式。平均速率37.2km/h。與目標接觸,是第四分隊。」
    紅色光點群以包圍藍色光點的態勢膠開。
    「Leptoneta轉為戰鬥模式,開始與第四分隊戰鬥。」
    小夜子繼續報告。
    「Leptoneta發射模擬彈,命中,命中,又命中了。」
    自衛隊員的紅色光點接連消失。因為只要被模擬彈命中,就會判定為死亡而脫離戰線。
    「Leptoneta中彈,損傷輕微,不影響任務。發射模擬彈,命中、命中、沒中、命中。第四分隊全軍覆沒。模擬彈命中率95%,損傷輕微。Leptoneta再度轉為偵察模式。」
    在始終聚精會神觀察狀況的管制室外面,搭了個作為臨時司令部的帳棚,裡頭的杵島副長官等高宮都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已經有一整個分隊被解決掉了?真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厲害……」
    連伊達也藏不住驚訝的表情,眼睛直盯著螢幕看。
    「Leptoneta發現了下一個目標,是第二分隊。轉移到追蹤模式,不對,對不起,已經進入交戰狀態,轉移到戰鬥模式。」
    紅色光點接二連三地消失。就在所有人都對它的高性能感到驚訝的當下,卻有個人物以險惡的眼神看著螢幕。
從直升機裡看著螢幕的由宇皺起了柳眉。
    「……有問題。憑那套OS應該發揮不出這麼好的性能。」
    負責警戒的警衛,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這句自言自語的話上。因為警衛的意識也已經完全被Leptoneta在螢幕上所顯示出來的實力給佔據了。


    「第三分隊全軍覆沒,Leptoneta轉為偵察模式。」
    與小夜子讀出資料的平淡語氣成反比,管制室內的技術人員之間,已經開始籠罩著一股熱烈的氣氛。
    「喂喂,今天的狀況實在是有夠好的啊。」
    「拜託一定要維持到最後啊。」
    「真是個好兆頭啊。」
    「這下肯定會成功吧。」
    技術人員你一句我一句地喊個不停。
    「假想敵已經全數殲滅,Leptoneta偵察模式結束,轉為歸還模式。」
    就在慶祝完美成功的歡呼聲中,先前一直在進行狀況解說的小夜子臉上浮現問號。
    沒過多久,結束任務的Leptoneta就從霧中現身。
    「Leptoneta的歸還模式結束。咦?為什麼?咦咦?這個模式是怎麼回事?我完全不知道有這種模式!」
    「怎麼了?朝倉小姐?」
    「笠原先生,好奇怪,我根本不知道有這種東西。什麼叫做大量屠殺模式?」
    小夜子的聲音透過喇叭傳了出去,讓外面的人也跟著困惑起來。
    「主任!」
    這時又有其他人喊了笠原一聲。
    「什麼事?」
    「很奇怪,磁軌炮的內部電壓正在不斷升高。」
    「磁軌炮?這個部分的演習應該還沒到吧?」
    「是的。可是這電壓錯不了,27%、32%,還在繼續上升!」
    「這是怎麼回事?」
    在一個螢幕上確認過之後,笠原感動的顫抖登時轉為恐怖的戰慄。
    「把它停掉,快!」
    「已經在做了!可是,啊啊,48%、72,不行,停不下來!」
    就在他們說話的期間,Leptoneta的行動仍然沒有停止。儘管它已經完成任務而歸還,卻沒有回到既定位置,而是盤據在位於臨時司令部區中央的空地上。它奇妙的行動還不只如此,只見蜘蛛般的八隻腳接連穿刺在地面上,在大地上穩穩地扎根。
    就在所有人都對這無法理解的行動抱持疑問的當下,Leptoneta那以蜘蛛來說算是臉部部分的艙蓋打了開來,開始進出電光的火花。
    「怎麼了?演習計劃裡可沒有這種行動啊?」
    待在外面的一名高官以不安的語氣,為所有人的心聲代言。不安的情緒產生了連鎖反應,動搖在臨時司令部一帶感染了開來。
    就在這時,從管制室的喇叭傳來了笠原的叫聲:
    「請大家快逃!它失去控制了!」
    Leptoneta整個頭部迅速轉動,朝向自衛隊的一架直升機。
    被瞄準的直升機與Leptoneta之間,連結出一條電漿的電光。下一瞬間,直升機的側腹就開了一個大洞,並彷彿失去重量似的微微飄起,緊接著往一旁翻倒,同時發生爆炸。
    Leptoneta的磁軌炮攻擊並沒有就此結束。拳頭大的鐵球在以高壓電產生的磁力推動之下,就像機關鎗似的接連發射出去。Leptoneta轉動頭部,讓視線掃過直升機、器材與四處逃竄的人們,並一一加以破壞。
    它連笠原等技術人員也不放過。管制室在設計上就有預想過Leptoneta失控的情形,因而具備了超乎其攻擊力之上的堅固結構。但就算是這樣,磁軌炮仍然造成了劇烈的衝擊,笠原跟小夜子別說站穩腳步了,連在椅子上都坐不穩,整個人被拋到地板上。
    伊達跟杵島等人坐鎮的臨時司令部也不例外。
    對於一切位於攻擊範圍之內的事物,Leptoneta都一視同仁地展開攻擊。
    伊達在慌忙逃竄的人群中被撞倒,抬起沾滿塵土的臉,尋找由宇所搭乘的直升機。
    在沙塵的縫隙中找到這架直升機的伊達,臉上的表情焦急得抽搐。
    警衛已經倒地,由宇則仍然被鐐銬銬住,困在直升機裡面。只有伊達的西裝裡,有著能夠打開鐐銬的卡片鑰匙。伊達無視身體的疼痛,朝著直升機跑了過去,但距離實在太遠,根本來不及趕上。
    以畫圓橫掃的方式散播破壞的Leptoneta,將做為殺戮先驅的頭部炮口,慢慢指向被固定在椅子上、不能動彈的由宇所在的直升機.
由宇從窗戶觀察,掌握住整個事情經過,儘管白嫩的肌膚上流下汗水,但仍然正確無比地動著被銬住的手腕與手指,企圖解開固定身體的皮帶。刻著S?A字樣的萬能開鎖工具,已經插在喇叭鎖的鑰匙孔上,那是趁小夜子倒在由宇身上的時候,從她的口袋裡摸出來的。
    先不管身上的鐐銬,至少也得解開將她固定在直升機上的皮帶才行。然而就在她忙著開鎖的時候,Leptoneta也沒有閒著,在場的車輛或器材接連挨了Leptoneta的磁軌炮而爆炸起火。想來不用三十秒,由宇所搭乘的直升機也會步上同樣的命運。她的表情中當然帶著濃厚的焦急色彩。
    解開第一條皮帶的鎖後,扭轉獲得了些許自由的上半身,繼續處理下一個鎖。
    爆炸聲已經近得都快把耳膜震破,一輛停在旁邊的車輛爆炸起火。隔著火焰與黑煙,可以看到Leptoneta已經將炮口對準了自己所搭乘的直升機。
    「嗚!」
    難得看到她會從喉嚨發出這種焦慮的聲音,但指尖仍然持續著媲美精密機械的動作,解開了緊緊掐進肩膀的第二條皮帶鎖。
    Leptoneta的磁軌炮圍繞著一層電光發射鐵球。爆炸聲與衝擊中斷了由宇的作業,而命中直升機後端的鐵球,更直接截斷了後半部分。
    接著又是一發凶彈襲向直升機。側面挨到這一擊的直升機巨大機身飄了起來,隨後又受到決定性的一擊,讓直升機在空中朝著地面螺旋狀地旋轉下墜。燃料開始起火,直升機還沒墜落到地面,就已經裹在一團火球之中。
    就連這種狀況下,由宇仍然不失冷靜,終於解開了最後一道鎖。人才剛從椅子上彈跳起來,由宇就朝邊緣已經湧進火焰的門衝去。拘束少女動作的鐐銬依然存在,兩手兩腳被鎖煉扣住,緊緊纏住兩手手肘的厚皮帶更限制了下臂的動作。
    然而由宇的奔跑動作,卻絲毫不讓人感受到鐐銬的存在。只見她朝著被火焰框住的出入口縱身一跳,這時爆炸的火焰終於竄進直升機內,從她的背後粗暴地推了一把。
    被爆炸彈出來的由宇身體在空中飛舞,爆風一口氣散了開來,將她的一頭長髮吹得幾乎要蓋住全身。由宇以翻滾的動作,卸開掉在水泥地面上的衝擊,背後則籠罩在一片梢後墜落的直升機爆炸聲之中。
    巨大的爆風能量再度打在她的背上。由宇沒有抵抗這股力道,而是利用前滾翻的力道站了起來,對這股推力絲毫不予抵抗,將所有的能量都轉換為奔跑的速度。
    然而磁軌炮卻彷彿是在嘲笑由宇這場生死一線問的脫逃演出一樣,炮口對準了她的背後。正當散出電光的炮口即將發射的時候,一陣橫向的衝擊讓Leptoneta的姿勢往一旁嚴重傾斜。
    「你這破銅爛鐵,別以為可以一直囂張下去!」
    一名身材修長的自衛隊員,將才剛發射出去,炮口還冒著煙的輕型對戰車飛彈——通稱LAT——丟在一旁,用彷彿向小混混挑釁似的姿態撂下這句話:
    「我來陪你玩玩!放馬過來!」
    丟下L A T後,現在這名隊員已經手無寸鐵。
有勇無謀。
    所有人都這麼想,同時也在死心的同時,確信這個人必死無疑:然而這時發生的事情,卻讓人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當磁軌炮提升電壓,即將發射的那一瞬間,再度被橫向的衝擊打斷了。
    同樣冒起白煙的L A T,這次是扛在A D E M的負責人伊達真治肩上。
    不知道是不是機械也會有所猶豫,面對兩個應優先攻擊的目標,Leptoneta的動作停止了零點幾秒。然而這短短的空檔,卻造成了致命的失誤。
    在這段連眨眼都來不及的時間裡,Leptoneta受到了一股來自正上方的衝擊。以武器來說,這股衝擊非常輕,不至於造成破壞,但卻比當場存在的任何武器都還更強韌、更聰明,甚至還具備了一種將機能美發揮到極致境界的美感。
    「把我的頭髮都弄焦了,你要怎麼賠我?」
    站在Leptoneta上的就是峰島由宇。美麗的臉上浮現出淒艷的笑容,將右手中一個拳頭大的物體,丟進了磁軌炮的炮口。
    足以代表Leptoneta柔軟構造的長腳,企圖把背上的搗蛋鬼給掃開,但由宇卻快了一步,朝Leptoneta的背部用力一蹬,整個人飛了起來。
    Leptoneta瞬間計算出背上這個搗蛋鬼的跳躍軌道,並將炮口預先指向計算好的軌道上。
    電光籠罩住炮口,但產生的爆炸聲卻與先前不同。只見炮口扭成一團,裡頭噴出的不再是電光,而是爆炸的火焰。
    「這樣你引以為傲的武器也就報銷了。」
    由宇乘勝追擊,拿出剛剛丟進磁軌炮裡的同一種東西——手榴彈,拉開保險,以彷彿沿著既定軌道前進似的精準度,丟向Leptoneta的關節部位。
    有預先想定多種狀況的Leptoneta,察覺朝自己丟來的手榴彈所具備的危險性,企圖用腳撥開它。然而這個選擇早已落在由宇計算中,原本應該被撥開的手榴彈卻緊緊黏在腳上,原來手榴彈早已纏上黏力極強的膠帶。
    手榴彈在腳上爆炸,關節部位受創的Leptoneta暫時停下動作。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在看監控Leptoneta的螢幕,應該會看到「退避模式」的字樣。
    關節部位嘎嘎作響,聽起來既像是咆哮,又像是慘叫。
    Leptoneta只留下這種令人聽了以後會覺得背脊發涼,簡直就像生物似的奇妙聲響,就這樣消失在濃霧之中。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5:27
第二章  被封鎖的孤島


    實際打聽之下,才知道當地人都不會接近這一帶。而他們的理由非常簡單明瞭,就是覺得這地方不吉祥。
    斗真靠著兩個星期前坐上L C部隊的直升機時留下的記憶,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裡。在這片山區之中,應該會有個叫做N C T研究所的地方才對。
    建築物本身就像是個巨大的水泥塊,地下有著空間十分廣大的研究設施,而最底層則有一名少女。這是毫無疑問的現實,但看到眼前的風景,就覺得怎麼想都像是在開玩笑。
    峰島勇次郎的遺產是全球最尖端的科技,而一想到保管並研究大量遺產科技的建築物會建在什麼地方,就覺得這裡實在非常不搭調,讓斗真對自己的記憶力懷疑了好一會兒。
    然而不管回想幾次,結論都會歸結到這裡來。
    「啊~嗯~」
    一次又一次喊出這種已經不能說是語焉不詳,而是根本沒有含意的哼聲,看著那令人懷疑是不是一路連向天涯海角的山脈。樹木長得非常茂盛,籠罩在山頂的濃霧遮住了群山,讓山區變得像是迷宮一樣。要是不小心迷路,多半會有性命危險吧。
    儘管如此,斗真仍邁出腳步。沿途都有樹葉遮住天空,不管走了多遠,四周始終十分陰暗。
    走了一陣子後看了看指南針。當地人異口同聲所說的事情真的發生了。也就是看到指南針不停地旋轉,並沒有指向固定方向。
    斗真回頭看了一眼,從樹木之間還勉強看得出自己走進來的地方,要折返就得趁現在。
    「啊~嗯~」
    又發出了語焉不詳的哼聲。
    斗真腦海中浮現出他在球體實驗室佔據事件中遇見的一名少女,也就是峰島由宇的身影。
    彷彿想要斬斷猶豫似的,斗真朝深山的方向踏出腳步。
    對於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見峰島由宇,斗真自己都還沒整理好心情。
    如果去找已經過世的恩人商量,他會怎麼說呢?
    ——男人去找女人,還能有第二種理由嗎?
    得到的肯定是這種答案,但斗真的心情卻沒辦法歸類得這麼清楚。
    她的確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少女。美麗的容貌足以讓人看得忘了呼吸,黑色的眼睛充分展現出堅強的意志,內在則有著深沉的知性,以及一顆剛強的心。只要對她那破天荒的個性睜隻眼閉只眼,相信隨便找十個人來問,十個人都會說被她吸引。
    然而斗真卻會給出否定的答案,儘管否定得極為消極。
    因為他自己也知道,這種感情跟對學校認識的朋友、或班上女生所抱持的戀愛感情,相距實在太過遙遠。
    即使發生的機率極低,但萬一自己在這座深山裡找到了研究所,真的見到了由宇,自己也絕對沒辦法遞出電影票,邀她週末跟自己約會。
    就算見到了她,自己又要怎麼做呢?難道要把她從那個地方救出來嗎?她明明是自願回到那裡的。
    斗直二邊默默地踩著腳邊已經長了青苔的樹根走著,一邊在內心思索。
    自己對她所抱持的這份感情,說是同樣背負父親所留下來的業而產生的共鳴,也許才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然而只憑這句話,卻無法說明自己這種毫無意義地就是想見她,不惜在深山裡亂闖一通的行為。
    斗真就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再見她一面。同時他也有自覺在這個動機之中,肯定包含著另一個自己想要跟她盡情廝殺個痛快的渴望。然而自己的心中,卻也存在著一種超乎其上的強烈感情。對斗真來說,也唯有這種感情,是一種沒有絲毫迷惘的、最為重要的事物。
    春假早就結束了,但斗真從上次的事件以來,就再也沒有去過學校。他根本沒有心情上學,而是跑去那個不堪回首的記憶發生的地方,現在又跑到森林裡亂闖。
    斗真默默地走個不停,看看手錶才發現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迷路了,而且連自己是在朝南還是朝北走都搞不清楚,迷得非常徹底。抱著一線希望看了看指南針,但指南針卻放棄了自己的任務,充滿活力地轉個不停。
    只能靠自己的直覺了。
    總之往比較暗的地方走就對了,斗真就這樣朝向自己認為更深邃的地方不停地走下去。
    他忽然間拉起視線,就發現眼前有棵樹齡已經不知道有幾百年的大樹。
    暫時停下腳步,懷抱著感動的心情,摸了摸大樹的樹幹。帶有濕氣的樹幹摸起來很溫暖,讓人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背上的裝備夠讓自己免於凍死了。斗真做好了心理準備,打算乾脆迷路迷個徹底點,直到找到目的地為止。
    他再度邁出腳步,才剛繞過大樹的樹幹,就在事前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發現眼前有人。那兒站著一名男性,笑嘻嘻地看著斗真。
    遠遠超出意料之外的光景,讓斗真當場僵住。而其中顯得最不自然的,就是這名男性身上所穿的服裝。在這種深山裡,身上卻穿著好像正要去公司上班似的西裝,褲子甚至還有燙線,領帶也在領口打出了漂亮的三角形。
    「你是阪上斗真對吧?」
    更驚人的是,這名看起來二十五歲上下的男性還說出了斗真的名字。
    事情發展到這裡,他才終於發現自己曾經見過眼前這名男性,但卻想不起他叫做什麼名字。
    「你這樣亂闖,我們也是很傷腦筋啊,畢竟我們是希望可以盡量嚴守秘密。」
    滿臉堆笑地講出這種話,自然強調不出多少嚴重性.然而從他話中的內容,卻猜想得到他是跟A D E M有關的人。
    這時斗真唐突地想起了他是在哪裡見過這張臉孔。
    「啊啊,你是在直升機裡坐在伊達先生隔壁的那個人!」
    「沒錯沒錯,真高興你還記得我,名字你還記得嗎?」
    「我想我大概沒問過。」
    「這樣啊?啊哈哈,失禮失禮,那我重新自我介紹。」
    看到他把手伸進懷裡,斗真不由得擺出警戒的姿態,但他拿出來的東西卻仍然跟這裡的場合很不搭調。
  「這是我的名片。」
  出現在斗真眼前的是一張名片。
  斗真往左、往右、往上都看了一遍,確定這裡不是公司行號林立的辦公街。不管往哪兒看都只看到樹木跟草。錯不了,這裡的確是荒郊野外的深山裡。
    然而斗真卻反射性地以恭敬的態度,雙手接過了對方遞出的東西。這張名片上就只有印著一行字,寫著名片主人的姓名。
    「八代,一……先生?」
    「沒錯,八代一。你還記得我們家的伊達吧?我是擔任他的秘書官。啊,給一般人看的那種很正常的名片我也是有,不過還是這種名片比較帥吧?畢竟斗真你也已經知道很多事情了。」
    男性說完還伸手過來想要握手,斗真趕忙收起名片伸手回應。到現在他還跟不上狀況,但自稱八代的男性也不管斗真滿臉困惑,悠哉地高談闊論起來:
    「年輕真好,可以這麼魯莽。不過說來挺遺憾的,不管你的運氣有多好,都抵達不了N C T研究所。」
  「……這是為什麼?」
  「因為你的腦子裡被加上了大腦保密處置。不過我足覺得這個名稱不太貼切,從用途跟性能來看,應該要取其思想控制的含意才正確啊。我覺得意志之牆(Will Wall)的名字聽起來還挺帥氣的,你覺得呢?」
  「不好意思,我是在問抵達不了的理由。」
    「啊啊,對了對了,我們的確是在講這個。那你還記得大腦保密措施的功能嗎?」
    「記得,只是也不怎麼確定。」
    「這是一種可以操作人類意識的技術,其中也包括行動在內。就算你知道地方在哪,也沒有辦法抵達。講得極端一點,就算N C T研究所就近在你的眼前,你也看不到……不,這麼說有點語病,應該說是不會意識到,不會發現。我們把這種障礙稱為意識結界。」
    「也就是說?」
    「嗯,除非我們希望,否則斗真去不了那個地方,也沒有辦法跟裡面的人說話。這樣你應該就知道為什麼在上次的事件裡,我們會把你這種一般民眾,帶到最重要機密的設施裡面了吧?當然就算有這種保密措施,也不是說誰都可以進去啦,你是特例。」
    說完八代又再次滿臉笑容地歎了口氣。
    「年輕真的是很棒啊,再莽撞、再沒道理的衝動,都可以用一句熱情帶過。」
    他越說越興高采烈了。
    「你是來見峰島由宇的吧?」
    看到斗真老實地點頭,八代倒是回答得十分乾脆:
    「峰島由宇不在這裡,她出任務去了。」
    「不在?」
    然而斗真心中卻浮現了問號。他想起由宇全身鐐銬,被衛兵用槍口指著的模樣,以及之後發生的逃脫劇所引發的一陣騷動。就連發生了上次那麼重大的事件,都還得在由宇體內施打了含有毒素的膠囊,才敢派她出去,而且聽說那還是第一次把由宇派到外面去。但現在八代卻說她又出任務去了所以不在,老實說斗真實在沒辦法輕易相信。
    大概是從斗真的表情上看出他的心思了吧,八代一臉傷腦筋的表情。
    「她是真的不在。而且以我個人的觀感來說,也是非常想讓你們見面啊。可是總而言之,現在出了很多事情……不對,等一下。」
    說到這裡,八代的表情變得頗為高深莫測,上上下下打量著斗真。
    「如果是真目家的人,上頭應該也不入敢找碴。等等,不對,是可以讓比上頭更麻煩的真目家閉嘴,不,而且說起來根本已經在插手了,所以一向不干預的態度也已經慢慢在轉變了啊,這點有沒有辦法利用一下呢……」
    八代一個人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等到他再度看向斗真的時候,臉上浮現出一種跟這片深邃的森林一點都不搭調的爽朗笑容。
    「對喔,還有你在啊。」
    「請問,你剛剛是不是在自言自語一些聽起來很危險的事情?」
    「那是你想太多了,先不說這個。我說斗真……」
    八代拍了一下斗真的肩膀。
    「有、有什麼事嗎?」
    「你要不要當一天L C部隊隊員試試看?」

    2  

    麻耶舉起她心愛的茶杯,聞了聞倒在裡面的紅茶所散發出來的香氣,然後慢慢地將一口茶含在口中。
    這是才剛從印度送來的大吉嶺紅茶。這茶很符合第一期茶葉該有的特色,有著新鮮的香氣與帶點綠的淡淡茶色。暍過幾個茶園來比較,還是覺得今年就屬呂胥赫特(Risheehat)茶園所產的茶最好。香氣十分清新,順口的風味中帶著些微澀味。
    比起第二期,麻耶反而比較喜歡第一期的茶葉。所以一到每年三月,她就會非常期待今年紅茶的狀況。紅茶就跟葡萄酒一樣,就算是同一個茶園所產的茶,去年好暍不代表今年也會好喝,而且自己的喜好也會隨著心情改變。
    為了討她的歡心,印度、中國跟日本都有人送來多種精挑細選過的好茶。對於麻耶來說,這或許是接管亞洲情報網所帶來的副產品中最好,也最令她高興的一件。
    麻耶一手捧著臉頰,幸福無比地吐出一口氣。在忙碌之中空出來的這段午茶時間,是少數能讓她放鬆心情的時刻。然而麻耶那因陶醉而放鬆的眉頭,馬上又嚴峻地繃緊,轉眼間形成不高興的表情。甚至在放下杯子的時候碰出了聲響,這種情形在麻耶身上是非常罕見的。
    沒過多久,響起了三聲敲門的聲音。雖然力道沒有強到讓人覺得冒失,但仍然含有某種令人不悅的傲慢。只靠敲門的聲音,就能自我主張得這麼令人厭惡的人,麻耶只認識一個。
  「麻耶,我有話要跟你說。」
  也不等她回答,長子勝司就打開了門,踩著充滿自信——讓麻耶來形容則是厚臉皮——的腳步定了進來。
    勝司就這樣走到她對面的沙發椅上坐了下來。半個月以前,斗真就曾坐在這個位置。一年半沒見的斗真跟以前一樣非常溫和;然而眼前的這個哥哥卻彷彿全身帶刺,讓她根本沒心思去想紅茶的味道。
  「勝司兄長,你有什麼事嗎?」
  「你又何必裝蒜呢?」
  麻耶的話聲十分柔和,相較之下,勝司的聲音就顯得有點僵硬。
  「我不知道耶,是什麼事?」
    麻耶再度端起紅茶,作勢深深吸了一口香氣,這才假意問了一聲。
    「兄長要不要喝些什麼?記得兄長不怎麼喜歡紅茶對吧?這裡倒是有珍藏的鳳凰單叢。」
    勝司舉起一隻手來表示不用。連這種不經意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讓麻耶看得十分不順眼。
    「今天在一座叫做弧石島的島上,展示了防衛廳的新兵器。」
    「是,我也有聽到這個消息。」
    「A D E M進行了查察。」
    「唉呀,這下事情可鬧得大了。」
    麻耶裝出驚訝的模樣,但卻顯得十分刻意。勝司的眉頭就像抽筋似的微微跳了一下。
    「這不重要,反正那群傢伙本來就是哪兒都愛鑽,喜歡到處亂嗅一通。」
    「畢竟這是他們的工作,真目家也常常被人挪揄說是偷窺狂……」
    敲桌子的聲音打斷了麻耶的話。
    「強制查察的申請是在兩天前提出的,但是身為掌握全世界情報的真目家一分子,我卻在兩個小時前才收到這份情報,是在演習當天!而且幾乎沒有任何有關具體查察內容的情報!」
    「看來A D E M的情報隱蔽手段也變得比較高明了呢,我是在一個小時前才聽到的。」
    「別開玩笑了!」
    勝司的拳頭再次敲在桌子上。
    「A D E M沒有這種能耐,頂多只能要要社會大眾跟一些笨蛋而已,要想瞞過真目家是不可能的!」
    「有句話說驕兵必敗。就算是真目家,也很難在怠慢之上建立起繁榮的。」
    「哼,你還真敢說。只有真目家可以騙過真目家,這句話我現在可感受得非常深切。」
    「哎呀,兄長要回去啦?我都還沒來得及款待兄長呢。」
    麻耶朝著站起身來的勝司,丟出這句不帶任何誠意的場面話。
    「別以為老爸寵你,你就可以得意忘形。」
    勝司猛力關上了門。
    「明明就是勝司你一手策劃,讓A D E M介入的。你就那麼想知道A D E M的地下藏著什麼樣的秘密嗎?」
    麻耶盯著已經關上的門,讓杯裡的水面搖來搖去,嘻嘻笑了出來。
    「憐。」
    麻耶話一出,就有一名心腹無聲無息地從裡面的門出現。這個人身穿黑色的襯衫與長褲,比麻耶稍長的頭髮則在肩膀下綁成一束。乍看之下會讓人覺得是男性,但那中性的容貌看起來既像早熟的十幾歲少女,也像是文弱的青年男性。鞠躬的角度沒有過與不及,顯得極為得體。
    「勝司少爺看來十分生氣。」
  麻耶對憐嘻嘻一笑。
  「看來是還有心情假裝生氣呢。」
  「臨走前撂下的話倒是挺廉價的。」
  「一定是故意挑這種話的吧?看樣子是想讓我以為自己已經領先而大意。只是很遺憾,我可沒有小看勝司到這種地步。」
    「麻耶小姐說得沒錯,就目前調查勝司少爺手下動向的結果來看,並沒有可疑的地方。」
    「意思是說勝司沒有動用手下?」
    「是。因為少爺跟不坐老爺與麻耶小姐不一樣,一向不徵用八陣家的人。」
    「所以是用了外部的組織吧。」
    麻耶皺了皺眉頭,搖著杯中的紅茶望向天花板。看在不知道內情的人眼裡,她就像是個十六歲的女生在煩惱週末的約會、以及怎麼善用零用錢來享受購物的樂趣。怎麼看都不覺得她腦子裡會是盤算著無數的計略。麻耶大概是整理好想法了吧,她的視線落到了憐身上。
    「記得弧石島在演習期間,有受到什麼影響而導致通訊中斷對吧?」
    「是,聽說是人造衛星發射的微波所造成的影響。」
    「但勝司卻胸有成竹,憐覺得這種自信是哪裡來的?」
    「……有可能已經派了間諜混入弧石島的演習之中。」
  「應該錯不了。」
  杯子無聲地放回茶盤之中,憐迅速而又不失優雅地把新的紅茶倒進杯子裡。
  「我是有想過。這個組織有能耐派好細混進自衛隊的演習之中,又避得過真目家的情報網,且對峰島勇次郎的遺產有興趣,有可能跟勝司交易過;光是這些條件,應該就可以篩選掉很多候補吧?」
  「我想範圍還是太大。」
  「那就再加上一條,不曾在日本或亞洲圈內進行過大規模活動。」
  「原來如此。您是說勝司少爺會拿日本的管道當交換條件,來跟這個組織交易嗎?」
  「嗯,在日本國內活動的組織,都有真目家——也就是我的眼線,所以應該是不會挑上這些組織。不過我還是覺得有點在意。」
  「在意什麼事?」
  「就是勝司派到弧石島上的好細。看勝司那麼有把握,這個人應該相當有本事吧。」
  「我們要不要也派人混進去?」
  憐展現出精研武藝的八陣家成員應有的一面。一道就像出鞘的刀身般鋒銳的殺氣,一瞬間籠罩住憐的全身。
    「不必。真目家還是秉持不干預峰島勇次郎相關事件的立場。勝司所操作的情報,已經有一部分洩漏給了A D E M,接下來的部分他們應該會想辦法解決吧。」
  「如果他們沒有辦法解決呢?」
  「那個地洞女總會有辦法解決吧。」
  麻耶說這句話的口氣中,少了她一貫的高尚氣質。看來她跟那名住在N C T研究所地下一千兩百公尺的少女,的確是很合不來。
    「那麼麻耶小姐,關於A D E M的動向,我們剛剛接到一條值得留意的情報。」
    「是什麼?」
    重新整理好心情的麻耶,展現出她特有的那種充滿魅力、能夠掌握人心的笑容。
    「就是阪上斗真與A D E M有所接觸,目前正前往弧石島。」
    麻耶的笑容當場僵住。
    憐若無其事地擦乾了潑在桌上的紅茶。

    3

    火舌四處升起,黑煙越冒越高,跟白色的霧氣彼此交纏。
    被死亡與恐怖搞得身心俱疲的人們,七零八落地散在灑滿了碎片與火苗的水泥地面上。
    其中只有峰島由宇一個人,也不顧一頭長髮被熱風吹亂,將銳利的目光投往位於Leptoneta消失方向的廢棄大樓群。
    乍看之下沒有感情起伏的臉上,隱隱約約看得出些微的情緒。感情顯現的幅度太小,看不出那是對自己的憤慨還是無奈。
    就只有一次,她像沉浸在回憶中似的閉上眼睛好一陣子。然而等到她再次睜開眼睛,就再也看不到剛剛那些情感的色彩。令人聯想起黑曜石的瞳孔,只映照出高高竄起的火焰與黑煙。
    「有能力做卻不去做,那就太愚蠢了。」
    回過頭來的由宇,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切換過來。之後她所採取的行動,卻顯得極為奇妙。
    她的雙腳被鎖煉銬住,只能分開三十公分左右,但卻靈活地走在瓦礫與器材碎片四散的地面上。在這片連救難隊員走起來多半都會十分困難的斷垣一殘壁上,由宇卻像長了翅膀一樣到處跳來跳去。
    不久之後由宇停下了腳步,可以看到地面上以她所站的位置為中心,周圍開了八個洞。這是Leptoneta剛開始發射磁軌炮時,為了固定身體而將腳穿刺在地面上所留下的痕跡。
    由宇的視線這時一動也不動,注視著Leptoneta選上的第一個犧牲者與裝甲車,上面的火燒到現在都還沒停。她看了一會兒後,又讓視線像是畫弧似的往旁邊轉動,一一掃過爆炸起火的各類機械與犧牲者。
    接著她唐突地跑了出去。跑步的速度快得怎麼看都不像是兩隻腳被銬住的人,在地面上掀起一陣沙塵。途中還不時停下腳步,將視線左右轉動,隨即又開始跑動。
    容貌與身上鐮銬都十分醒目的少女所做出的奇妙行動,難免吸引旁人的視線。不管這些人是在救助傷患、進行滅火作業,還是整理瓦礫與損壞的器材,儘管他們都沒有停下手邊的工作,仍然會不由自主地將由宇的身影留在視野之中,再不然就是會在腦中意識到她的存在。然而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少女究竟在做什麼。看在他們眼裡,這行動只顯得高深莫測。
    有誰會知道,又有誰會想到,由宇的足跡與Leptoneta其實是一致的呢?又有誰會發現她那對左右展望的眼睛,已經精確地模擬出了Leptoneta的攝影機動向呢?
    週遭的人們沒能理解這些行動的含意,只是懷疑為什麼她在這種非常事態下還做出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並好奇少女為何受到束縛。
    就在人們納悶不已的當下,由宇的腳步仍然在追蹤Leptoneta的軌跡,視線依照原來的順序掃過犧牲者。腳步與視線都極為精確,沒有絲毫偏差。
    她是想透過模擬Leptoneta的行動來做什麼呢?難道她連機械的思考都要判讀出來?
    忽然間,由宇在一個嚴重倒塌的瓦礫堆前停下了腳步,Leptoneta沒有做出這個舉動。她停下腳步的位置,是在Leptoneta四處肆虐而過的路線中間點。
    但由宇卻在這裡停了下來。被磁軌炮命中而崩塌的廢棄大樓成了一堆瓦礫,在眼前堆出一座小山。由宇用被銬住的手,靈活地抬起一塊瓦礫。
    瓦礫之下出現了人的臉孔,是一名穿著自衛隊員服裝的年輕人。失去血色的臉跟死人的臉色非常接近,看得出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可能是吹到外面的風而恢復意識了吧,他的眼皮顫抖著睜了開來。然而視線的焦點卻沒有對準,多半是眼睛已經看不到東西了吧。
  由宇在他身邊蹲下。
  「有什麼話要說嗎?」
  對他輕聲說了這句話。
  年輕人的嘴唇無力地動了動。嘴唇有動作,但卻沒發出聲音。他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會確實轉告。」
  然而由宇似乎瞭解他要說的話,用力點了點頭。大概是聽到由宇這句話了吧,這位年輕人就此斷氣。
    由宇若無其事地再度站起身來,這時有名男性來到她的身邊。
    是那個朝追殺由宇的Leptoneta發射輕型反戰車飛彈的人。從身上穿著同樣的服裝,看得出他也是自衛隊員。這個人以訝異的眼光打量著手腳被銬住的由宇,由宇則不動聲色地說:
    「我要謝謝你剛剛的幫忙。」
    「糟糕,竟然被你搶先道謝了。不過也罷,看我這身制服也知道,我是陸上自衛隊的人,第二中隊第一小隊第五分隊隊長志村圭吾中士,跟這小子是同梯。我謹代表大家向小姐你致上萬分謝意。」
    向由宇報上自己姓名的志村伸出手去,閡上同僚睜開的眼睛,接著朝由宇眉清目秀的側臉看了一眼。
    「那,小姐你是什麼人?」
    無言的回答讓志村聳了聳肩膀,朝已經不會動的同僚再看了一眼。
    「連遺言也沒能聽到啊。」
    「他說對不起,我先死了。」
    由宇開口說話,讓志村嚇了一跳,而所說的話則讓他的表情變得更為驚訝。
    「真的嗎?」
    「我騙你做什麼?」
    「這樣啊,『對不起,我先死了』……啊,實在是讓人心酸哪。」
    志村吸著鼻子,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這小子叫做高瀨,是他奶奶一手養大的。聽說他的父母在他小時候就過世了,之後全靠他奶奶一個人扶養。他平常總是講沒兩句話,就說想要快點讓奶奶看到曾孫的臉,都變成口頭禪了。他明明最不該死的,這個混帳王八蛋。」
    志村說到一半,一滴眼淚就從臉上滑了下來。他最後面對屍體劃了個十字。
    「趕快掌握損害情形,並優先救助傷患。你,還有你,嗯……請你們去處理那邊的滅火作業,還有……」
    為了盡早掌握狀況,伊達飛快地下達命令。A D E M的成員是不用說,連自衛隊與二橋重工的職員也都遵照他的指示行動。說好聽點是因為事態緊急,讓他們摒除了部門之間的藩籬,彼此之間團結一致;但事實上只是因為事態發展太過迅速,讓他們停止了思考而已。當他們從混亂中慢慢清醒,就會開始爭執,而伊達就是打算在爭執發生之前,先盡可能把狀況整理好。
    就在這片濃霧之中,眾人勉力整理混亂的狀況。幾乎每個人都是傷患,動作都是一樣的遲鈍。而在這樣的情勢下,卻有個異質的存在出現在伊達的眼裡。
    「喂!」
    少女在濃霧中踩著輕快的腳步走來走去,伊達則算準她經過自己附近的時機叫住她。不知道在做什麼的她正好待在管制室前面.少女聽到呼喊後,微微將意識轉到伊達身上。
    「不要做些太引人注目的事情,你本來就已經夠醒目了。」
    伊達沒有放過她一時的心血來潮,立刻撂下這句話,但由宇卻答非所問:
    「你引以為傲的西裝這下可完蛋了。」
    說完由宇笑了笑。那既不是發自親近感的微笑,也不是嘲笑。笑容顯得非常人工,讓人覺得她之所以會擠出這種表情,純粹只是因為這時候笑一笑顯得比較自然。
    伊達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跟又開始移動的由宇並肩走著。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交談,由宇也把速度降到快步行走的程度。
    「我有事情要問你。」
    伊達的聲音顯得很僵硬。這是因為他在近看之下,發現到由宇臉上出現了最需要提防的表情。這名少女有著媲美上帝或惡魔的洞察力,連他人心中的深淵都能看透。當由宇發揮這種洞察力的時候,表情反而會平靜得令人害怕。
    然而她觀察的對象並不是人類。對於忙碌地來來去去的人們,她並沒有投以太多的注意。
    「記得你說過Leptoneta沒什麼危險對吧?」
    對於伊達這句話,由宇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氣那你要怎麼說明這種慘狀?」
    由宇以冷靜——換個說法就是冷漠——的目光放眼看看四周,傭懶地說了:
    「大概30%。」
    「什麼東西30%?」
    「看得出性能比我預測的要提升了30%,根據你拿到的資料是不可能會有這種效能的。」
    「你是說那個情報是假的?」
    「很難說,就算情報真是假的,也還是有些部分讓人起疑。我想先判斷是有人改寫了程式,在各個角度上都比較說得通。這麼看來,失控多半也是有人刻意造成……」
    由宇回答起來顯得很不耐煩,表情似乎是想說現在不是講這個的時候。
    「你拿到的程式,在錯誤行動的防範上有著嚴密而牢固的預防措施。光是要開火示警,都得先通過多得會讓人昏倒的檢查項目才行,原本的防範就是這麼嚴密。看來寫這套程式的人所具有的思想不太適合軍火業,很多地方都顯得太天真,多半是想作為和平用途吧。當然防衛廳未必這麼希望就是了。」
    伊達默默地聽著由宇說話。因為打斷這丫頭一時興起之下的雄辯,並不是明智之舉。
    「Leptoneta的設計上,還有一個地方讓我有疑問。軟體設計者的思想很天真,但硬體方面卻不是這樣,只要懂得運用,就可以變得非常兇惡。拿反戰車用的指向性手榴彈,炸到最脆弱的關節部位,都只能造成那種程度的損壞。」
    由宇以她平靜的表情跟伊達對看。
    「高計者的天真與野心搭配起來顯得很不均衡,多半是有兩個設計者。一個想把它用在和平用途,一個則想製造出威力強大的兵器。我不知道Leptoneta是在什麼樣的體制下開發,不過設計思想上會產生差異本來就是理所當然。但是這次的問題,是出在這個想製造出強力兵器的人,看樣子是躲在幕後操盤。」
    「這我知道,所以才會帶你來。問題是……」
    伊達說到這裡先頓了一下,在濃霧之中左右張望,確定沒有其他人在場之後,才發出了一陣小得幾乎讓人聽不到的聲音:
    「峰島勇次郎有沒有直接參與這件事?」
    這才是把由宇從地下派出來的理由。也許有機會追到十年前失蹤的峰島勇次郎所留下的足跡,這的確是比任何其他事情都要優先的事項。
    「記得你看了我拿到的那份設計書以後,說過看得出峰島勇次郎的習慣對吧?我拿去讓ADEM的動機心理分析團隊解析過,得到的結果也一樣。」
    「那份設計書上的確看得到勇次郎的習慣,而且也用了很多遺產的技術。從大氣層外以微波傳送電力的系統是B級遺產。微震動波收訊式裝甲是C級遺產,這玩意挺棘手的,要是攻擊的破壞力沒有超過一定量,反而會被轉換成能源。剛才的飛彈打在它身上會不痛不癢,也跟這種裝甲吸收了8%左右的威力有關。超輕量電磁飛翔體加速裝置,通稱磁軌炮,D級遺產。名字是取的很不得了,不過說穿了就是用弗林明左手定律(註:Fleming's left hand rule,英藉工程師弗林明所創造的定則,可以求出導體在磁場下通電時所受的力)的方向來發射的槍炮,這玩意已經破壞掉了。碳素結合型切割索,E級遺產。影像……」
    「夠了,上面用了多少遺產技術,我已經查過了。」
    「但是對遺產技術的選擇基準非常狡猾。幾乎都是現有技術的發展型,再不然就是已經完成基礎理論的技術。只要再過個五年或十年,就算沒有勇次郎也一樣可以實現。」
    儘管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由宇卻直呼勇次郎的名字。當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動。
    「那你是認為峰島勇次郎並沒有介入了?」
    「答案大概跟你一樣。本來我是覺得幕後的人物搞不好就是勇次郎……不過上當的恐怕不是只有那群善良又天真的設計者,連我們也一樣。」
    由宇放眼看了看四周的慘狀,搖了搖頭。
    「這不像他的作風。看來是有人拿勇次郎的存在當作釣餌,想要釣出什麼東西來,而我們則太掉以輕心,就這樣咬上了眼前的餌。問題是在於對方到底想釣什麼。」
    「是想釣A D E M?」
    「再不然就定我了?」
    由宇巧妙地同時做出自嘲與嘲笑的表情。
dan4514 發表於 2008-10-12 15:28
(II-2)

    4  

  「請問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斗真從船上探出身子,想弄清楚那聽起來像是爆炸聲的聲音是不是自己聽錯,然而之後就沒有聽到別的聲音。除了船的引擎聲以外,四周靜得令人毛骨悚然,會覺得好像一切都被這又深又濃的霧氣吞噬了。
  「我倒是什麼都沒聽到啊。」
  「是嗎?」
  八代先等斗真穿妥潛水服。
  「好了,出發前我們再來複習一下。」
  然後才悠哉地開始說起,語氣就像在學校補課一樣的輕鬆。
  「就在斗真你有勇無謀地闖進那片森林前不久,我們掌握到了直一目家有介入Leptoneta實驗的情報。」
    「是那種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情報對吧?」
    八代搔了搔頭,擺出一臉傷腦筋的表情。
    「就是說啊,只是對方提出的情報可靠度相當高。因為送來的資料實在太齊全了。至於說是誰、為了什麼目的送來,目前我們也只能臆測。」
    「會說到臆測,就表示你已經心裡有底了?」
    「雖然沒有超出想像的範圍,但你聽了可不要嚇到,提供情報給我們的竟然就是真……」
    「真目家是吧?」
    「……可不可以請你不要把人家最關鍵的台詞搶先講出來?害我現在心情好糟。不過還真虧你能推理出這個結論啊,原來你腦筋還挺不錯的?」
    「因為前天我見了麻耶……見了妹妹一面,知道她哥哥勝司先生已經回到日本來了。麻耶跟勝司先生的感情又不太好。」
    斗真用手指比了個交叉,苦笑了一下。
    「這種事情被你說成好像兄妹吵架般沒什麼大不了,實在是很讓人傷腦筋啊……算了,沒關係。沒錯,雖然俗話說人外有人,但是能查出真目家暗中活動的,也就只有真目家了。是真目家洩了真目家的底。」
    八代把臉往斗真身上湊過去,發出會心的微笑。
    「斗真,這可是家族大戰的前哨啊。」
    話中不吉祥的字眼,讓斗真吞了吞口水。
    「那麼,你覺得是哪一邊的真目家告密?當成兄妹吵架來推論結果也沒關係,讓我聽聽你的預測吧。」
    「大概是麻耶。我想妹妹她不會主動去利用A D E M,因為這違反家訓,只有遇到情非得已的情形,她才會這麼做。所以剛開始是勝司先有動作,然後麻耶才無可奈何地做出這種處置,我想這樣假設應該會比較妥當。」
    「啊,是這樣啊?也就是說你的妹妹是想在暗中把這件事處理掉,然後她挑上的最適合人選就是我們囉?只是要說到她有沒有料到這件事會把你也給拖下水,我就比較懷疑了。不過也罷,想到事後的抱怨,這樣反而方便。」
    「抱怨?」
    「上次球體實驗室那件事,她可真的是大發雷霆了。那位百般忙碌的真目家重鎮,以公私分明著稱的千金小姐,竟然會把整整半天的時間,花在不會產生任何利益的抱怨上,這麼說不知道你懂不懂事情有多嚴重?」
    八代這次不是演戲,全身連連發抖,還重重歎了口氣。
    「唉。」
    「不過這次就算得聽她抱怨,也要請你參加了。現在A D E M在政治上被逼到了一種很尷尬的立場,畢竟A D E M在各地都招來了嫉妒跟反感啊。最近為了讓一條重要的法案過關,我們目前對於各種非正規的行動,都得非常低調才行。」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是真目家的人,就算萬一你的行動曝光,也不會受到太多追查,這種立場對我們來說是非常方便的。」
    自己原來置身於政治角力的漩渦之中,讓斗真忍不住嚥下口水,同時也覺得十分煩惱,開始懷疑妹妹跟那名黑髮的少女說的沒錯,自己真的是太笨、太天真了。
    然而他卻覺得就算這樣也無所謂。只要一想到越過這片濃霧之後,就可以遇見自己追尋的那名少女,就不由得心跳加速。
    「好了,差不多要到目的地了。對了對了,有件事我想先讓你知道,就是關於峰島勇次郎這個人物的概念。」
    「概念?」
    「有人說峰島勇次郎並不是個人的名字,而是指一個組織。」
    這個第一次聽到的說法,讓斗真臉上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當然是有個叫做峰島勇次郎的人物公開露面沒錯,但真要問起他是不是直一的靠自己一個人完成了那麼大的研究量,老實說不免讓人留下疑問。」
    「這是真的嗎?」
    「誰知道呢?如果這一切都是他一個人做的,那就表示他每個月都會發現或發明一兩項科技。以常識來判斷,我個人是比較支持其實有很多人的這個說法。」
    「由宇怎麼說?」
    「她什麼都沒說,只會把自己認為有必要的情報,一點一滴地慢慢告訴我們。A D E M從她口中得到情報之後,會不留痕跡地外放給其他企業。從這個角度來看,說她掌握了現代文明的進步速度,應該也不過分吧。」
    「為什麼要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我?」
    「因為雖然只是我的直覺,但是我覺得我們跟你以後會有很長久的往來。希望你好好想一想,想想峰島勇次郎跟他留下的這些遺產所具備的意義。相信這個世界受到遺產支配的程度,一定超越在你的想像之上。」
    八代大聲地拍了拍手,結束了這個話題。
    「好了,現在還是先從眼前的問題開始解決吧。接下來就要請你一個人前往弧石島了。」
    斗真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們對你的體能有著非常高的評價。順便再告訴你,我對你的男子氣概也有著非常高的評價,至少我個人是這樣。」
  「咦?男子氣概?什麼跟什麼?」
  「正常的男人是無法喜歡上峰島由宇的啊,你真的很了不起呢。雖然你比我小了十歲以上,可是我卻打從心底認為你是個值得尊敬的男人呢。男人中的男人,指的就是像你這樣的人啊。」
    「……這句話我會一字不差地轉告由宇。」
    斗真極為冷靜的回答,讓八代擺出一臉覺得很無聊似的表情。
    「我本來還期待你的反應會再可愛一點的,看來你比我想像中冷漠?」
    「有些人會這麼說我,還說我平常喜怒哀樂起伏很大的樣子讓他們覺得很假。」
    八代彷彿要揮開這即將變得沉重的氣氛似的,用開朗的語氣說:
    「好了,作戰開始。照慣例,就算你或是你的同伴被捕或是被殺,有關當局一概不予承認,請你做好心理準備。另外,這卷錄影帶將在三十秒後自動銷毀,祝你成功。」
    「什麼叫做照慣例?而且根本就沒有什麼同伴,現在也不是在放錄影帶,還有要是出了個什麼萬一,你們一概不予承認,我可就傷腦筋了。」
    「你真的很冷靜耶,斗真。我們不希望事情發展成牽扯到遺產利權的問題,所以這次的事情我們也不想讓防衛廳、警視廳、公安或是海上保安廳等其他各個部門知道。就算總有一天會洩漏出去,也要拖到我們的立場鞏固好之後再說。」
    「是。」
    「所以萬一你遭到逮捕跟查問,記得只要重複一句話,就是『我什麼不知道,我的名字叫做真目斗真』。」
  「是阪上斗真。」
  「那就請你反覆念誦『請叫我的妹妹來』吧。」
  「這種盤算之下的行動,我會盡量在我這關斷絕。」
  斗真讓身體慢慢泡進海水之中,接著就無聲無息地潛了下去。
  「真好,活得這麼正直,實在很令人嚮往啊。」
  八代瞇起了眼睛,彷彿覺得很耀眼似的,看著斗真的背影慢慢遠去。

    5

  「怎麼樣?跟分散出去的部隊聯絡得上嗎?」
  通信士搖了搖頭回答伊達的話:
  「不行,只聽得到雜音……」
    「目前島上都受到了供應電源用的人造衛星所發射出來的微波影響,最好別指望無線電通訊手段會管用。」
    由宇的話讓絕望的情緒像是漣漪似的擴散開來。
    存活下來的自衛隊員、防衛廳官員與A D E M的相關人員,以伊達為中心眾在一起,其中能正常活動的人少得屈指可數。就算扣掉重傷者不算,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受傷。能算是沒有受傷的人,就只有由宇、伊達、剛才那名姓志村的隊員,以及其他數名人員而已。
    「沒辦法跟外界聯絡啊……記得跟外面是每隔六小時要做一次定時聯絡對吧?」
    「是,可是演習開始前才剛聯絡過,所以就算接下來的五小時裡都沒收到我們的聯絡,留在島外的人也不會發現有問題。」
    伊達抬頭看看天空,朝著那位於比霧氣還高的高度,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人造衛星瞪了一眼。
    「受不了,這玩意兒還真麻煩。要是微波的影響大到這種地步,在實用上也會出問題啊。」
    「哇!」
    通信兵突然把耳機從耳朵上拿開,皺著眉頭大喊了一聲。
    「怎麼了?」
    「不知道,突然有巨大的金屬聲響。」
    就連離耳機有段距離的伊達與由宇,也都聽到了一陣從耳機發出來的金屬聲響。聽起來很像把麥克風拿到喇叭前面時所發出的尖銳聲音。
    「退開!」
    由宇喊叫的同時拉開了通信士,接著通訊設備突然爆出火花,開始起火。
    「嗚哇啊啊!」
    不只是通訊設備,四處都傳來了慘叫聲,這附近的各種電子器材全都落入了同樣的下場。
    「發、發生什麼事了!?趕快滅火!快!」
    「電磁波炸彈啊。」
    由宇面有難色。
    「提高衛星發射微波的出力,讓電子器材全部報銷。可是卻又把破壞控制在這種程度,看樣子這場演習還要繼續下去。」
    「什麼意思?」
    「如果想殺我們,應該會把衛星SIGMA的微波出力調得更高吧,這樣不用一分鐘,我們就會像被丟進微波爐一樣全身脹裂而死。」
  通信兵吞了吞口水。
  「這下可以確定了,對方還想讓Leptoneta繼續演習。這麼一來,這裡可就成了名符其實的海上孤島了。」
  「只有談到這種會讓人不安的話題,你才會這麼健談啊。」
  「真沒想到我的好意會被這樣看待啊。」
  伊達還有話要跟聳著肩膀的由宇說,但卻不得不打消主意,因為這時又發生了一陣跟先前不一樣的騷動。
    這時已經有數名自衛隊員眾在管制室的周圍。他所擔心的騷動終於發生了,那就是自衛隊員對Leptoneta開發人員的攻擊行為。
    然而事情並沒有發展到暴力衝突的地步,因為兩者之間有著障凝物存在。
    「不知道是因為門軸歪掉還是控制台破損,看來管制室的門是打不開了,完全被Leptoneta的攻擊搞壞了。」
    從管制室門邊走開的一名A D E M查察成員——佐伯弘明在這時出現。三十五歲上下的精悍面孔,醞釀出一種與官員大異其趣的氣氛。曾經擔任L C部隊隊員的他,向伊達報告完畢之後,覺得很不舒服似的扯了扯被霧氣跟汗水弄得黏答答的襯衫。
    實質上Leptoneta的開發人員等於是被關在裡面,但這反而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這群同袍被Leptoneta所殺的自衛隊員,狠狠瞪著管制室裡面的人,一副當場就想宰了他們的模樣。
    Leptoneta失控後的肆虐已經離去三十分鐘,狂風暴雨般的混亂逐漸穩定下來,人們的腦子裡有餘力去想其他的事情,於是就開始以感情為優先。
    Leptoneta已經離去的現在,憤怒的矛頭就指向了開發團隊。自衛隊員看著管制室玻璃窗的視線之中,已經開始蘊含了殺意。從自己受傷的怨恨、同袍被殺的怨恨到想要報復的衝動,連小孩子都感覺得出視線之中的含意。以笠原為首的開發團隊成員,更是只能在裡頭怕得發抖。
    一把小型的斧頭重重砸在強化玻璃上。
    「別躲在那種地方,出來啊!你們知不知道自己做出來的那玩意害死了多少人!」
    斧頭又再度揮了下來。無論被強化玻璃彈回來幾次,這名短髮的自衛隊員都不打算停手。他不但不停手,還一個勁兒地猛揮斧頭。
    聚集在四周的自衛隊員儘管沒有做出一起揮斧頭的舉動,卻也沒有加以阻止,這意味著他們的心情也跟這名隊員一樣。
    「喂喂,星野,差不多該收手了。」
    終於出面制止的自衛隊員,就是剛才跟由宇說過話的志村圭吾。
    「連可愛的小姐都在裡面擔心受伯呢。」
    說完還朝跟一干技術人員縮在一起的小夜子輕輕揮了揮手,然而裡面的小夜子當然不可能看得見他的動作,還是一樣臉色發青。
    「請不要阻止我。你不覺得可恨嗎!?不覺得懊惱嗎!?不管是池田、小市還是大瀧,大家全都死了。」
    「你看看他們的表情,他們也一樣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樣覺得害怕。那玩意兒失控的時候,管制室裡的聲音全都傳了出來,這顯然不是他們的作為。」
    連伊達從旁提出的意見,也只讓這名叫做星野的青年變得更加憤慨。
    「你這個A D E M的人管什麼閒事!」
    「杵島先生跟其他幾位高官分別受了輕重傷,目前正在休息。我已經得到他們的許可,暫時負責指揮。」
    「我看你們根本就是一夥的吧!」
    「你還不收斂一點!你看看這慘狀,跟自己人爭這些做什麼?」
    「這些傢伙才不是自己人,是敵人!」
    星野將斧頭高高向後舉起,但這次斧頭沒能砸到玻璃,就這樣停住不動。不,是被人停住。
    不管怎麼用力揮,都絲毫扳不動斧頭,星野轉過身去。他這一轉身,就看見了幾根細嫩的手指搭在斧頭上,沿著手臂看下去,就看到瘦小的身軀、細嫩的脖子,以及一張幾乎令人窒息的冰冷美貌。端整的嘴唇朝星野丟出了幾句話:
    「要是想在這種狀況下活命,就不要無謂地浪費體力。」
    說話的同時,少女將手腕微微一動。斧頭只被她輕輕一扭,就輕易地離開了星野的手中。
    「咦?啊?」
    星野無法理解自己明明牢牢握住的斧頭,為什麼會在少女的手上。
    「你到底是在玩什麼花……哇!」
    斧頭離開由宇的手掉了下來,讓星野趕忙往後跳開,要是他沒跳開,腳掌早就被砍成兩半了。斧頭之所以會掉下來,看起來並不像是她細瘦的手臂撐不住重量,而是看準了要砸他的腳。
    「喂,你做什麼!」
    「不要動不動就大呼小叫。」
    被奇形怪狀的手銬銬住的手輕輕往旁一撥,動作輕得幾乎連蚊子也殺不了,但星野卻登時腳步不穩,整個人坐倒在地上。力道感覺並不強勁,就像少女的外表一樣嬌弱,卻讓一個大男人難看地摔倒。
    「我有話要跟負責人說。」
    「等一下,你是什麼東西?穿得怪模怪樣的跑來這種地方,而且為什麼這裡會有小女孩!」
    這次換星野打斷了由宇的話。他從背後粗暴地抓住由宇的肩膀,想強行讓她轉過身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反而是星野的腳離開了地面。
    「那麼想要我陪你玩嗎?」
    上下顛倒之下看到的表情,讓星野全身汗毛直豎。當他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不該觸犯的禁忌時,要後悔已經太遲了。
  「喂,住手!」
  也不管A D E M那個叫伊達的人出聲制止。
  「我不會讓他受傷,就只是……」
  少女冰冷的手指纏上了星野的脖子。
  「在他心裡刻上恐懼。」
  她的臉上浮現出極為迷人的笑容。一瞬間星野看著她的笑容看得入迷,心中隱約想要一直看下去。然而天不從人願,下一瞬問,星野的臉就被強行轉往別的方向。少女的手指以無法抗拒的強勁力道扭動他的脖子。脖子裡邊傳出一陣陣悶響,骨頭摩擦的聲音讓頭蓋骨都跟著震動。
    看著由宇跟星野的人們,臉上的表情都不約而同地僵住。星野不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沒有絲毫痛楚,就只是許許多多令人不愉快的聲音,在體內一陣又一陣地響個不停。被扭動的頭部繼續轉動,等到發現轉動的幅度早已超越人類身體結構的極限時,他在眼下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是自己的背部。
    「啊,啊啊……」
    「不要動,亂動會損傷到脊髓。你想在病床上過完下半輩子嗎?」
    由宇的話讓星野當場僵住。
    沒有人說得出話來。脖子被扭了一百八十度,卻還流著口水活得好好的,這種光景早已超脫常軌,一陣純粹的恐懼在四周散播開來。
    由宇的手指輕輕從星野的脖子上拿開。
    她慢慢繞到星野的背後,從正面看著他的臉。
    「曾經從正上方俯瞰自己背部的人,包括你在內只有四個。」
    星野既不能點頭,也不能開口回話。只能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流下眼淚。
    「別來礙我的事。」
    由宇說完最後這句話,就粗暴地拍了星野的臉頰一下。頸部再度扭動一百八十度,回到了原來的角度。
    「啊,我、我的脖子,轉回來了?」
    星野戰戰兢兢地摸著自己的脖子,這才放下心上的一塊大石。然而內心很快又受到恐懼的支配,以看著怪物般的眼神看了由宇一眼,往後退了一大步。
    「要是出了什麼後遺症,就去跟A D E M申請吧,至少應該拿得到精神賠償金。」
    由宇只留下這句話,就朝管制室踏出腳步。原本擋在由宇去路上的自衛隊員,都不約而同地趕忙讓出一條路來。
    在場所有人都看到,是由宇擊退了到處肆虐的Leptoneta。
    在瓦礫堆中找出他們的同袍,轉告最後一句話的人也是由宇。知道這一點的自衛隊員之中,搞不好還會有人尊敬她。
    對於這名身上掛滿鐐銬,仍然若無其事走在濃霧之中的少女,除了A D E M成員以外的人們儘管覺得詭異,卻沒有任何人明白地問起她的事情:或許是因為在懷疑的同時,心中也對她產生了一種神奇的敬意。那是一種人面對不可思議的存在時會產生的奇妙感情。
    然而現在圍繞著她的目光之中,有的卻只是恐懼。
    「為什麼做出那種事來?」
    就連伊達的斥責,由宇也彷彿沒有聽見似的,繼續朝管制室前進。
    「你打退Leptoneta,多少獲得了他們的肯定,為什麼要做出那種毀掉這一切的行動?」
    「肯定?毀掉這一切?」
    這時由宇才回過頭來,第一次對伊達露出像是有感情的笑容。跟之前的任何一種笑容都不一樣,看起來就像是打從心底覺得伊達的話好笑。
    瞼上浮現出這種笑容的同時,她向伊達丟出的一句話,就像冰刀一樣冰冷而尖銳。
    「帶不到地下去的東西,有什麼好珍惜的?」

    由宇站到了管制室的正面。
    從形勢上來看,她是從下面抬頭仰望著那群縮在玻璃另一邊的Leptoneta開發人員,然而全身卻又散發出一種說是傲視群倫也不為過的氣勢。
    聲音無法傳過管制室內外,然而開發人員卻極為緊張,光是看著他們的臉,就覺得可以聽見吞口水的聲音。
  「我有話要跟負責人說。」
  由宇開口說話的同時,還用手指在玻璃上寫字。
  笠原正要依樣畫葫蘆,在玻璃上寫字回答,但由宇卻阻止了他,要他用正常的方式說話。她正確地讀出了笠原嘴唇的動作,知道他是在反問為什麼。笠原馬上想到是讀唇術。再想想她的所作所為,就瞭解到眼前這名少女不能以常理度之。
    「Leptoneta在二橋重工方面的開發負責人是我,我叫做笠原實。」就連這一長串的話,由宇仍然正確地讀了出來。
    「Leptoneta的最新版控制用OS,是10.0504版嗎?」
    笠原嚇了一跳,為什麼外部的人會知道這種最高機密?
    「我是A D E M的人。」
    看到少女的回答,笠原儘管流露出些許嫌惡的表情,但仍然老實地點頭回答。
    少女的問題是以極為原始的方法傳達給管制室內的人知道,也就是由一位穿著襯衫的年輕男子——看樣子多半是A D E M的人,將她所說的話寫在紙上,拿給笠原等人看。
    「然而從Leptoneta剛剛的動作看來,所用的OS不是10.0504版,這一版的OS沒辦法讓Leptoneta做出那麼敏銳的行動。雖然只是推定值,不過看得出機動力提升了30%,影像辨識力提升了17%,思考回路更是完全不一樣。」
    由宇一一觀察著開發人員臉上驚訝的表情,視線轉到笠原身上時,她微微瞇起了眼睛。
    「是誰換掉了OS,讓那玩意兒變成殺戮機器的?」
    開發人員面面相覷,看得出不安與猜疑的感情在他們當中慢慢升高。只有小夜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一名男性對她說明事情經過,就看到小夜子的表情因為震驚而扭曲,幾乎就要哭了出來。
    「不,是誰做的現在根本不重要。」
    然而由宇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出人意料之外的溫和。
    「我知道這不是出自惡意的行為。照我的估算,憑10.0504版的OS要讓防衛廳滿意,機會並不樂觀。不,應該說就算運氣再好,恐怕也是很難過關。」
    嘴上這麼說,但由宇的視線卻慢慢定在笠原身上。除了小夜子以外,管制室內的每個人都發現了這一點。
    「剛才我也說過,相信你們更是比誰都瞭解這一點。只要Leptoneta有這個意思,要它殺光島上的所有人根本是易如反掌。如果不趁敵人還在測試Leptoneta性能的時候,想辦法加以捕捉並破壞,在場的所有人都會被殺。」
    連小夜子都從周圍的氣氛,知道了由宇這番話是看著誰說的。小夜子那纖細的手緊緊地握成拳頭,以不敢相信的表情,用盲目的雙眼望向笠原。
    「要是你有心為夥伴著想,有沒有勇氣在這裡把一切都說出來?這也是為了盡量多救幾個人的性命。」
    笠原跪了下來,在眾人環視之下流出眼淚。

    6

    「一個自稱Cuculus的人透過網路提供情報?原來如此,那麼這個人是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把自己的目的給講出來了啊。」
    由宇這句近乎自言自語的話,讓眾人臉上浮現出不安的表情。A D E M的佐伯趕忙補上幾句話說明:
    「Cuculus是杜鵑鳥的學名。杜鵑鳥有種奇妙的習性叫做孵卵寄生,就是在其他鳥類的巢裡生蛋,讓這些鳥來代替自己養育兒女。而且更殘酷的是,杜鵑還會把鳥巢中原有的蛋,全都弄到鳥巢外面去。」
    「Cuculus大概是打算只把最枝節的技術提供給二橋重工,等完成之後再自己坐享其成吧。性能測試也不是問題,拿我們來試就夠了。」
    緊接著就聽到由宇這個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書得佐伯又得趕忙補上幾句話:
    「可是對方失算了,他們應該萬萬沒有想到會被擊退。」
    「這可就很難說了。」
    聽到佐伯這幾句樂天的話,由宇又把剛剛對伊達說過的話重複了一次:
    「就算真有失算,只要拿出最後手段,用微波讓這整座島變成微波爐就行了。Cuculus是還想繼續進行實戰測試,才沒有這麼做。」
    看到眾人都驚恐得說不出話來,伊達終於強行插話。要是放著她不管,可真不知道這個根本不懂一般人心情的丫頭,會繼續講出多少煽動不安情緒的話來。
    「不用擔心,這同時也保證了我們不會馬上被殺。對方一定會想把資料拿回去,可能的話還會想把本體也收回,在這之前應該是不會輕易殺了我們的。」
    在活下來的人們之中,可以算是沒有受傷的人,就只有管制室內的技術人員、由宇、伊達、佐伯,自衛隊方面則有志村、星野與其他幾個人。無法承受戰鬥負擔的傷患多達十餘名,杵島副長官等人也包括在內。在這間管制室與簡易司令部附近的生還者,就只剩下這些人而已。至於為了進行實戰測試而各就各位的自衛隊員,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活著。
    「雖然通訊器材不能用,但是每三十分鐘就會有護衛艦來巡邏,很快就會發現異常的。」
    伊達明知只是安慰,但還是說了出來,這段話的安慰效果也確實只維持了短暫的時間。
    因為原定的時刻都過了,還是沒看到護衛艦出現。
    「我們已經把看起來還能用的東西給整理出來了。」
    志村指了指後方。跟著看過去,就看到各式槍械與裝箱的彈藥都已經整理在一起。看起來量是很夠,但沒有任何人敢斷定這樣就足以對抗Leptoneta。
    「輕兵器有MINIMI機槍五挺、89 R步槍七挺、M 9於槍五把、彈藥量充分,輕型反戰車飛彈四挺,這個的彈藥量也還很多,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其他還有手榴彈與人員殺傷地雷等等。」
    說到這裡,總算有了個值得高興的好消息。
    「聽說有辦法修好一台直升機。」
    一名自衛隊員朝著濃霧的另一邊指了指。
    「不愧是二橋重工的專用直升機,反電磁波妨礙的措施做得非常徹底,只是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沒有飛行員,有執照的飛行員全都已經身受重傷或死亡。」
    所有人沉默不語的當下,一名青年往前站了出來。
    「我去吧。」
    往前站的人是A D E M的佐伯。
    「我會操縱直升機。」
    伊達沉思了一陣子。
    「也對,坐以待斃也不是辦法。」
    最後還是點頭答應。
    以重傷者優先的眾人一一上了直升機,杵島副長官也包括在內。他堅持自己是負責人所以應該留下,但最後還是好說歹說地讓他上了飛機。
  「佐伯,就拜託你了。」
  伊達在佐伯上直升機之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佐伯只微微點了一次頭回應。
  載著杵島副長官與重傷者的直升機,慢慢地消失在霧中。
  「應該花不到三十分鐘,就可以脫離微波的影響範圍了吧。」
  伊達的自言自語,在霧氣的圍繞下消失得不留痕跡。
  「比我想像中還要順利嘛,看來你的技術沒有退步啊。」
  被杵島拍了拍肩膀,佐伯稍微放鬆了緊張的情緒。
  「您知道我是誰嗎?」
  「對啊,你調去A D E M以前,不是在我們自衛隊待過嗎?」
  「是,算是有待過。不過老實說,我的手心已經全被汗水弄濕了。」
  看著直升機慢慢升高,杵島覺得駕駛未免太慎重了點,不過還是決定不要把這種會帶給他壓力的話說出來。
    「記得這是第二次坐你開的直升機了。」
    「是這樣啊?您記得真清楚。」
    「我記得清楚得很。」
    「副長官,請您好好休息。」
    「嗯,也不好一直打擾你。等脫離這片大霧,我們再聊些往事吧。」
    杵島小心不    就在這時,到剛剛還有說有笑的佐伯,手卻開始大幅度抖動,臉上冒出大滴的汗珠。
    「嗚……啊……」
    「怎麼了?」
    發現事情不對勁的杵島搖了搖他的肩膀,但佐伯還是沒有回答,冒汗的臉上反而還多出了痛苦的表情。
  「佐伯老弟,你振作一點!」
  他的模樣顯然有問題,讓杵島拚命呼喊,但佐伯睜得老大的眼睛佈滿血絲,努力忍著不把喉嚨裡的東西給吐出來。
    原本還想說他的壓力是不是真的大到會想嘔吐,但就算真是嘔吐,也不該是這種情形。
    「喂,先折回去再說,不用勉強……」
    佐伯終於忍耐不住,一口噴了出來,大量的嘔吐物灑在操縱席上,而且弄髒玻璃窗的竟然是鮮紅的血糊。
  「佐、佐伯老弟!」
  少了飛行員控制的直升機已經失去平衡。
  「啊嘎,嘎啊啊!」
  佐伯手腳亂甩,很快地就全身痙攣。
  佐伯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他應該沒有隱疾才對,A D E M不可能會帶這麼軟弱的人到現場來,伊達不可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杵島一邊按住佐伯的身體,一邊拚命思考。
  ——難道是中毒了!?
  想到這個不希望去想的可能性,讓杵島真的覺得眼前一黑。然而佐伯的症狀確實與中毒——尤其與中了神經毒的症狀類似。
  「可惡,得想點辦法才行!」
  這時在正面可以看到弧石島上最高的建築物,也就是一座快要腐朽的燈塔。轉眼之間燈塔已經逼近到眼前,要是放著不管,肯定會撞個正著。
    「可惡!」
    杵島副長官握住沾滿血跡的操縱桿,用力推到最底。直升機勉強做出了迴旋動作,以驚險的距離從燈塔旁邊繞了過去。
    杵島好不容易才避開了眼前的危機,但他卻絲毫沒能放下心來。看到燈塔頂上的黑影,杵島脫口而出的話裡充滿了絕望。
    「……Leptoneta。」
    在眾人的不安與期待之下,慢慢消失在霧中的直升機,突然發出了異樣的聲響,就像被人往下硬扯似的,搖擺著機尾徐徐下降。
    「喂、喂!?」
    主螺旋槳朝上帶動直升機,但機身卻被往反方向拉動,高度越拉越低.在直升機的去路上,有著一座老舊的燈塔等著,而燈塔的頂端更是盤踞著一個本來並不屬於那裡的物體。
    「是Leptoneta啊!」
    有人發出了幾近慘叫的呼喊。
    用肉眼不可能看得出來,但Leptoneta跟位於運輸直升機後方的機尾螺旋槳之間,綁著一條細細的繩索。那是Leptoneta標準武裝之中的切割索,眼看著切割索已經慢慢越捲越短。
    但是切割索還沒完全收回,就已經失去了張力。並不是繩索繃斷,而是銳利的切割索終於切斷機尾螺旋槳了。
    直升機劃著螺旋狀軌跡旋轉下墜,中途擦過廢棄大樓的屋頂與牆壁,朝伊達等人所在的方向飛過來。
  「大家小心,朝這邊來了!」
  直升機的爆風從大聲喊叫的伊達頭上橫掃而過。看到直升機所飛的方向,所有人的臉色都當場鐵青。
    「糟透了。」
    直升機就好像是經過瞄準似的,朝整理成堆的物資與武器撞了過去。隔了一拍後,巨大的爆炸吞沒了整架直升機。
    大火中傳來許多小小的爆裂聲。
    「人員退避上局熱下的彈藥太危險了。」
    然而只有一個人,既不聽伊達的話、也沒把這種狀況放在眼裡,自顧自地行動。
    是由宇。
    「喂!」
    由宇對伊達的喊聲自然是聽而不聞,朝著起火的直升機斜對而的方向走去。
    「這是駕駛艙的玻璃窗?」
    由宇用手指抓起沾上血跡的玻璃碎片,臉上流露出訝異的表情。她聞了聞味道,瞇起眼睛,委身于思索的迷宮之中。
    由宇帶著還沒理清的思緒,回到了伊達等人所在的地方。
    「沒血沒淚的傢伙!」
    無法期望有人生存的狀況,讓星野喊了出來。由宇暫時離開思緒,只冷冷地回了他一句話:
    「製造還有操縱那玩意的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7
    在起霧的海中游泳,跟晚上游泳還挺像的。什麼都看不見、聽不到,就只聽得見自己拍打水面的聲音。
    不管前進多遠,風景都沒有任何改變。不,他甚至已經搞不清楚有沒有在前進了。雖然他覺得已經游了很遠,但人在海上被浪沖來衝去,讓他開始心生恐懼,擔心自己搞不好根本就沒有前進,也可能被衝向了自己沒有要去的方向。
    狀況還不只這樣。在霧氣的異世界圍繞之下,還會覺得水面下潛藏著某種莫名的事物。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就是海水並沒有想像中冰冷。不知道是不是拿到的潛水服性能太好,甚至還覺得有點溫暖。
    也不知道到底游了多久。照經驗來推算,應該已經差不多可以看到島了。
    彷彿看穿了斗真的不安與臆測似的,波浪聲裡開始摻雜了異樣的聲響。沒過多久就發現那是船的引擎聲,難道說自己真的完全沒有前進,到現在還待在A D E M的船旁邊嗎?
    他屏氣凝神等了一會兒,就發現引擎聲越來越大,終於穿過了霧氣,在他的眼前以一道黑影的型態出現。
    黑影的輪廓跟自己坐來的船不同,讓斗真鬆了一氣,但同時又想起八代曾經叫他不要被巡邏的船發現,登時內心暗叫不妙。船身上漆有標示自衛隊所屬的標記,顯然跟島上的演習有關。
  「喂!你在那裡做什麼?」
  看樣子像是自衛隊員的男性雖然沒有用槍指向斗真,但也並不遮掩身上所配的槍,以懷疑的表情瞪著斗真。
    「哇,太好了,是船耶!啊,我不是可疑人物,是在潛水的時候有點迷了路。」
    斗真一邊做著在踩水的同時還高舉雙手的高難度動作,一邊說著怎麼看部不會讓對方相信的鬼話。
    「不是可疑人物,哪裡會穿著這種配備在這種地方游泳?趕快給我上來。」
    斗真才剛上到船上,就被兩名壯碩的男性前後包夾,不容分說地把他帶到船室裡頭。
    不過斗真心中卻也多少有些放下心來的感覺。這是日本自衛隊的船,絕對不會二話不說,就一槍殺了很明顯未成年的自己。
    然而當斗真看到從置物櫃裡滾出來的物體,他當場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人?該不會已經死了?」
    額頭上開了個洞,在臉上縱向劃出一道已經幹掉的血跡。
    但斗真甚至沒時間發呆,後腦就傳來一陣冰冷的觸感,接著響起一道拉起撞針的喀嚓聲。斗真還沒來得及想到對方要開槍,身體已經動了起來。
    以單腳為軸心讓身體迴旋,同時達成繞開槍的射線與繞到對方側面的兩個動作。
    斗真抓住對方拿槍頂住他的那隻手,漂亮地將對方摔倒在地。緊接著又撲向另一人,對方還來不及抵抗,就被斗真依樣畫葫蘆,重重摔在堅硬的地板上。
    「BRAVO!」
    聽到有人慢慢鼓掌,讓斗真趕忙轉過身去。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頭閃亮的金髮,以及輪廓很深,看起來就像是從電影螢幕中走出來似的端整臉孔。
    「剛才那招真是漂亮。是柔道?還是空手道?」
    對方的日語帶著點英文腔,但還算挺流暢的。
    「I…I…I Can't Speak English。」
    斗真支支吾吾的回答,讓這名身材高大的金髮美男子當場爆笑。
    「哈哈哈,這少年還真有意思。如果你是打算逗得我喪失戰意,那可是成功得很。」
    可是笑完之後,男子臉上卻出現了冰冷的表情。
    「不過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不跟你打,畢竟我們也有我們的苦衷啊。」
    男子腰後掛著兩副槍套。上頭兩把不知道是不是裝飾用的手槍,除了有著格外長的槍管之外,槍身上還滿是豪華的雕刻。
    「我先跟你介紹一下吧,這丫頭叫邦妮。」
    說著就將拿在右手的裝飾槍轉個不停。
    「然後這傢伙叫克萊德。」
    這次是輕輕甩了一下拿在左手上的裝飾槍。
    「看樣子他們是看上你了,很想跟你來個熱情的吻。」
    「我、我心領了。」
    「別這麼說,你就收下嘛。」
    槍口轉過來朝向斗真。斗真趕忙躲到門後,這扇厚重的金屬門,應該可以成為一面堅固的盾牌才對。
    響起一聲槍響。厚重的門擋在斗真與金髮美男子之間,但斗真的臉頰卻裂傷出血。原本還以為子彈貫穿了門,但門上哪兒都找不到彈孔。
    「少年,你躲也沒用。邦妮跟克萊德的熱情,可不是這麼簡單就能躲掉。來了!」
    接連響起兩聲槍響,擦過了右下臂跟大腿。
    「邦妮跟克萊德的熱情滋味如何啊?雖然有點拐彎抹角,不過他們的熱情應該都有送到你身上才對。」
    「拐彎抹角?」
    「有那麼一點。」
    又是一槍。這次在右臉頰上劃出了一道更深的傷口。然而儘管痛得表情扭曲,斗真卻發現了牆壁旁邊的異狀,原來牆壁稍稍有些凹陷。
    用線把自己、牆壁與金髮美男子這三點連接起來,腦中就浮現出一道就像撞球撞到牆壁上而偏折似的軌道。
  「該不會是跳彈……」
  饒舌的金髮青年卻沒有回答斗真的疑問。
  而是用英語朝著操舵室大吼。雖然聽不太懂意思,但看樣子是叫人不要讓船接近島嶼。
  趁著金髮青年分心的時候,斗真朝外面的出口跑了過去。
  「你跑也沒用的,少年。」
  才剛來到甲板上,就感覺背後傳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氣,斗真立刻打了個滾,躲進設置在甲板上的救生艇後面;然而還是來不及,射出的槍彈命中了斗真的腰部。然而子彈卻被彈開,被槍彈打散的東西滑落在甲板上。散了開來的物體,是卷在鳴神尊古朴刀鞘上的細繩。
    斗真剛找好掩蔽,就趕忙看了看四周。從甲板到扶手都是金屬做的,畢竟這又不是上個世代的貴族遊艇,而是自衛隊的艦艇,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但週遭所存在的物體,都非常適合用來讓子彈反彈。
    儘管如此,斗真仍然盡量把身體靠向比較不會被跳彈打到的方向。
    「看來你對邦妮跟克萊德的愛情多少有了些理解啊,還挺有本事的嘛。不過啊……」
    美男子豎起一根手指,嘖嘖嘖地連聲乍舌。
    「邦妮跟克萊德的熱情可沒有這麼容易就冷下來。」
    對方拿好兩把手槍,響起一聲槍響。接著就有一道不應該存在的衝擊從斗真身上掠過,輕微裂傷的側腹流出鮮血。這太奇怪了,明明只聽到一聲槍響,連跳彈打中其他物體的金屬聲都沒聽到,但槍彈卻撕裂了自己的側腹。
    斗真看了鳴神尊一眼,心中猶豫了起來。對方肯定不是正規的自衛隊隊員,但就算是這樣,他的決心也還沒有堅定到可以毫不猶豫地拔出刀。
    然而生路卻以意外的方式出現了,遠方傳來了爆炸聲。
    金髮男子又朝操舵室大吼。
    看樣子是叫人把船開到離島上遠一點的地方。船的引擎聲大了起來,船首轉往跟島嶼相反的方向。
    就在這時,突然有道不同方向的力量施加在船上,讓船的行進路線偏開。這跟觸礁的情形不一樣,感覺得出是另外有一股力量,把船往島的方向拉。
    幾個人嚷嚷著從船室裡趵了出來,身體靠在扶手上注視海面。金髮美男子粗暴地把他們從扶手上拉開。
    一名從扶手上探出身子往下看的男性忽然問全身痙攣,從後頭部長出一支暗紅色的突起物。突起物繼續上升,把痙攣不止的男性整個人舉了起來。
    「怎、怎麼回事?」
    這幅光景讓斗真看得倒吸一口涼氣。
    將男性舉起來的,是一隻被鮮血染成暗紅色的金屬製腳。男子被這銳利的腳尖從顏面貫穿到後腦,就這樣整個人抬了起來。
    這隻腳不當回事地把男子一甩,已經不冉動彈的他就掉到遠方的水面下,再也看不到了。金屬腳繼續伸長,搭在船的扶手上,將一個巨大的物體從水面上拉了起來。金屬腳一隻接一隻地增加,接著跨進扶手內側。
    完全現身的異形物體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蜘蛛,有著八隻腳與蜘蛛般的軀幹,以及令人聯想到眼睛的攝影機。
    「Leptoneta……」
    金髮男子的自言自語聲音,讓斗真想起了八代之前告訴他的話。八代說今天足要替一項叫做Leptoneta的新兵器進行實驗。
    Leptoneta就像蜘蛛吐絲一樣吐出了鋼索狀的物體。繩索在四處逃竄的人們身上繞了好幾圈,然後就像切海綿蛋糕一樣,將人體切成好幾段,讓甲板上血肉橫飛。
    「Shit!」
    美男子一面開槍一面後退,但Leptoneta卻絲毫不予理會,接連增加死在切割索下的犧牲者人數。
    操舵室前方的玻璃被打破,裡面的人也成了犧牲品。
    斗真沒有放過這個空檔,毫不猶豫地跳進海中,手腳拚命地划水,盡量讓自己遠離這艘船。
    沒過多久,船上就傳來了一聲轟然巨響。回過頭去一看,船身已經重重撞在島嶼外圍的水泥牆上。
    下一瞬間,整艘船爆炸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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