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逐鹿1900 作者:仙人掌 (連載中)

otto544 2008-10-15 22:13: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 20375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2:52
第一卷 劇變 011 【直隸總督】
  

    夜里,八里台小廟中燃著一盞馬燈,將不大的空間照得白晃晃的宛如白晝。

    聶部將領們得了號令從各自防地紛紛來到小廟議事,一進門就見直隸總督裕祿端坐上位,聶士成居左,天下第一團的張德成居右,三人背后,官軍的大沿帽和義和團的紅頭巾相映成趣,兵丁拳民個個神情嚴肅,端得是好大的陣仗!

    作為武衛軍統帥的直隸總督、北洋大臣,裕祿對麾下最善戰的前軍各部將領甚為熟悉。這位大帥此時就捋著山羊胡,擺出威嚴卻又帶著些微笑容的神情,與陸續進來的各路將領點頭招呼,坦然承受他們的打扎見禮。

    “聶軍門,怎不見李中堂家的千里駒?”裕祿沒有看到“生面孔”,于是在大聲發話之前附在聶士成耳邊問了一句。作為前任直隸總督、武毅軍的締造者,李鴻章在滿族正白旗高官裕祿眼里的分量很重,特別是在這小廟之內。不在此時此地表示出對李鴻章的尊重,興許下面的將領們會不太樂意呢!

    聶士成楞了楞,表面上卻不露聲色,招呼過背后的親衛,小聲囑咐几句,看親衛一溜煙的出去后,向裕祿投去帶著感激味道的微笑。其實,聶士成本不想讓“見習參議”參與這樣高級的軍事會議,參議參議,乃是軍門的幕僚、私下的參謀嘛!何況,給李燾一個參議之名,無非是應承李鴻章的深意罷了。如若不時李鴻章的關系,聶士成會發配給李燾一個哨官的職分,直接帶兵打仗了。

    在聶士成眼里,李燾是個勇敢善戰的武備生,當得起漢子之稱!可是他不能不想到李燾的前途自有恩相大人安排。興許,此戰以后李燾就可以頂著恩相大人捐的出身,去德國或者日本學習陸軍。學成歸來就是淮軍體系里的新秀人物!那時候再堂堂正正參加高級軍事會議,面子上于李燾、于李相都大為光彩。既然如此,又何必此時在裕祿面前露臉呢?

    這就是聶士成聽得裕祿問起李燾時有些發愣的原因了。

    裕祿不會讓小廟里出現冷場的現象,他整整喉嚨吸引眾人的注意后,伸手拉了張德成的手,又拉了聶士成的手,將兩人的手捏在一塊兒,笑道:“諸位,今日我武衛軍與團民義軍冰釋前嫌、共赴國難!實乃大清江山社稷之福,可喜可賀啊!”

    聶軍各路將領紛紛應和,接著,后路統領胡殿甲起身拱手道:“前些日子多得天下第一團義民支應,今日正好當面謝過張老師。”

    “哎!”裕祿拉長聲調打斷胡殿甲的話,轉而面對張德成道:“如今義軍與武衛軍都為朝廷效力,都是友軍兄弟,今后戰陣之上尚需更加密切地互助協力,不分彼此吶!道謝的話此時不必說了,要謝啊,不如留待戰后,你等好生請張老師去聚福居熱鬧熱鬧。”

    張德成是個年約五十的漢子,身量不高卻很是精悍。穿著對開褂子,腰上一根滿是銀釘的練功帶,手腕上也有一樣式樣的護腕,一柄看上去很沉重的大刀扭著刀鏈杵在身體一側,看上去很是威武。此時見人家制台大人(制台,總督的尊稱)說得又客氣又親熱,忙抱拳行禮打了個團拱道:“不敢不敢,張德成今日來拜見聶軍門和各位大人,一是……”

    “張老師莫急,莫急。”裕祿見張德成說話有些直接了,忙笑著按住張德成行禮的手道:“兩軍協同乃是事實啊!前日紫竹林、老龍頭之戰,聶部官軍和天下第一團之義民同舟共濟,已然成為今后協力共保大清江山的典范!再客氣就不是一家人了!我的張老師。”

    裕祿說得無比親熱懇切,心里卻是清楚得很:要是八國聯軍一退,外事一解決,朝廷能騰出手來了……哼哼!要不是時局艱危,豈有亂民賊子與一品大員如此親近之理!

    想到那天不得不派出八抬大轎將張德成接到行轅的事兒,裕祿心里就有氣,就窩火!

    李燾隨著把門親衛的傳報聲進得小廟,正看到這一幅親熱融洽的景象。

    裕祿乃朝廷重臣,見李燾行禮也不表示什么,畢竟一品大員與白身武備生之間差距過于遙遠。太過親熱反露了相,不是高明的為官之道。

    他要借李燾向李鴻章表示親近,在北方戰亂、東南互保之際得到南方的暗中支持,鞏固自己在北方的權位!據說,兩江總督劉坤一和湖廣總督張之洞都私下表示:如果北方局面糜爛到朝廷無法收拾之境地,南方諸省就要公推李鴻章為全國總統,效美利堅之法立國,再與列強辦理交涉。

    裕祿招李燾來不是詢問軍事,而是表示一種態度。因此,李燾的致禮得到的回應是:總督大人嚴肅地看了一眼見習參議后,就轉頭跟聶士成小聲嘀咕起來。

    聶士成騰地站起來道:“今日軍議,制台大人攜張老師不懼洋鬼子的炮火,親臨我前軍營中,足見對我前軍戰事之重視。各位有話,盡可向制帥稟陳!”

    開場白過后,廟里一陣寂靜。

    李燾偷眼打量了裕祿和張德成一番,讓他們的形象跟自己腦中書上所述重疊后,才將注意力轉移到會議上。不是他不專心開會,而是他知道自己是幕僚而不是帶兵將領,這個會議能夠召來自己,已經是聶軍門的特意垂青了!

    見眾人都在沉默,聶士成頗驚訝地帶著些尷尬的語氣點將了:“前軍后路近日左右支應、戰績赫赫,胡統領,你來說說罷!”

    胡殿甲怎會不知眾將不愿意開口的道理?!近日來,八國聯軍持續增兵天津,正面的壓力越來越大,戰局形勢極端不容樂觀。而反觀己方,這才剛剛解決了與義和團的摩擦問題,援兵的調遣至少要三五天后才能見效!至于義和團,不在背后制造麻煩就行了,正面作戰還是依靠不得的。這,就是聶軍大部分將領的認識。

    “制帥、軍門、張老師。”胡殿甲行禮后頓了頓,似乎是在組織說辭,卻不住地偷眼去看聶士成,希望能夠從軍門臉上看到什么。良久,沒有收到任何信號的他只好硬著頭皮道:“近日,東局子一帶戰事激烈,本協(路,相當于一個小旅)接替左路后,各營輪次投入作戰,彈藥消耗多、兵員傷亡大,亟需整補。”

    聶士成的臉刷地拉了下來,可他實在不好發作也不能發作。作為武衛前軍的總統官,他清楚地知道:這場戰爭是學生與老師較量,是尚未學到真本事的、稚嫩的中國新式軍隊與列強聯軍的較量。此時,自己以及自己的部下沒有任何的優勢,只有憑借保家衛國的簡單念頭,勇敢地殺敵而已。象胡殿甲這樣的統兵將領如此叫苦,實在是正常之極的事情嘛!何況,此時直隸總督在場,胡殿甲要求援兵和加大補給,實際上是存了為武衛前軍要援兵的心思。如此,聶士成怎么能夠呵斥與他?

    這不,各路將領的臉上都擺著深以胡殿甲的話為然的神情。

    “呵呵,哈哈,胡統領快人快語啊!”裕祿出面圓場了,打著哈哈以手示意胡殿甲就座后,又整整神色鄭重其事地道:“戰,乃國之大計,但凡接戰各路所需,不妨直言。”

    “炮、炮彈!”胡殿甲隨口就爆了出來。這兩天他的后路攻打東局子,炮營因為配彈太少而不能有力地支持戰斗,只能用散兵沖擊的形式去硬扛,如此一來傷亡怎能不大?!

    裕祿微笑著點點頭,卻沒有回復胡殿甲的要求。要炮?有!但是不多!炮彈也有,也不多。這些玩意兒都十分耗銀子,朝廷也好,直隸省也好,沒錢造那么多的炮彈來貯備著!如今看來,誰知道這場戰爭會持續到什么時候呢?作為直隸總督,他不能不為以后的戰事著想,萬一需要保衛北京時沒了大炮和炮彈,樂子就大了!

    各路將領沒有等到答復,不由一陣“嗡嗡”的躁動。李燾瞅瞅左右,楞是沒看到有啥軍事地圖展開,有啥預定的作戰計划供參考。不由心道:這是哪門子軍事會議?到底要解決戰略上的還是戰役上的問題,又或者是東局子或者紫竹林的戰斗?

    摸摸身邊的圖囊,李燾定定神,有種不吐不快的感覺在強烈地沖擊著大腦。圖囊里是今天的工作成果,也是李燾在前沿觀察敵軍,在后方了解己方后,醞釀出的一個戰役設想。這個設想完全以炮兵為主,從火炮放列、射擊諸元設定、步炮協同配合、攔阻射擊片區包干到出奇兵攻擊敵軍后路,甚至于步兵戰法的改變、預制應用地雷藥包等等……當然,他在工作時還想到了不少問題,例如:當今中國掌握的工業技朮能否制造出手榴彈和迫擊炮?

    肚子里藏了這么多事情,又碰上一個重要的、不像軍事會議的軍事會議。年輕人恨不得沖上去拉開裕祿,在他面前的案子上擺出態勢圖,來實際解決戰朮上的問題。

    耳聽諸位將領叫苦連天,看到一邊的張德成暗自偷笑,心里反復衡量著自己的戰役想定,李燾的情緒愈發激動起來。

    姚良才不動聲色地拉了拉李燾的衣袖,不易察覺地搖搖頭。

    李燾愕然看了看姚良才,卻沒從這位統領大人臉上看出什么來。再次思量后,他騰地站起來,拱手朗聲道:“大帥、軍門,標下李燾有戰役想定呈報。”

    聶士成橫眼看了看李燾,臉色瞬間几變又恢復本色。裕祿卻是一副大喜過望的模樣,親熱地道:“哦,快快說來。這位,就是李相大人家的千里駒了?”不等李燾回答這個無需回答的問題,裕祿又急急地道:“坐下說話,坐下說話。”

    李燾還是保持著標准的立正姿勢道:“標下以為,近日八國聯軍必然會出動主力攻擊八里台——跑馬場一線。就此,標下擬定了一個戰朮方案,請大人鈞裁。”

    裕祿向聶士成點點頭,輕微地“嗯”了一聲。聶士成揮手道:“圖子!”

    親衛立即在裕祿面前的案子上鋪開地圖,裕祿熱情地招手道:“李參議上前一步說話。”說著,又轉向身邊的張德成道:“張老師也參詳參詳。”

    李燾上前一步進到案前,各路將領也帶著“嗡嗡”的聲音圍攏過來。

    “八里台位于海河右岸且地勢較高,于小廟一帶放列炮火可控制海河航道;跑馬場與八里台前后呼應、互為犄角,嚴密監控著從辛庄到天津的水陸兩路。因此,急于打通與紫竹林租界聯系的八國聯軍,經過近日整頓補充后,必然向兩地發動猛烈攻勢。今日午后李燾去前沿觀察,已然看到攻擊即將發起的種種跡象。”

    就算聶士成對李燾插話極度不滿,此時也為他的分析所動,見李燾停頓下來看著自己,不由點頭道:“繼續。”

    “八里台東南方多為農田,田坎溝壑縱橫,加上黑河、獨流河等縱橫交錯,八國聯軍不可能組織、發動大正面攻擊。所有攻擊行動必然圍繞著八里台——辛庄土路展開。”說著,李燾退后一步拿起自己的圖囊,將下午繪制的地形草圖和戰役想定圖拿出,鋪在案上,指點著道:“這里,磚瓦窯子至老槐樹一線,最為適合攻擊作戰,也是聯軍從辛庄向跑馬場、向八里台的必經之路,當屬敵我爭奪的要點。這一帶地形相對平坦,從東向西呈三溝夾兩平壩的態勢,西北八里台方向地勢逐漸走高,非常適合我軍構筑防線,阻擊敵軍于磚瓦窯子!”

    聶士成點點頭,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敵勢如何?你准備如何應敵?”

    李燾腳跟一并,挺直腰板道:“如我是敵酋,必然首先控制磚瓦窯子,由此轉用兵力,以一部佯攻跑馬場調動我軍,再突然以主力強攻八里台!同時,城內紫竹林、東局子、老龍頭一帶的敵人也會向東南方向發動攻擊,以亂我陣營。”

    “你的布置!?”聶士成加重了語氣,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凝視著李燾不知天高地厚的臉。這些,聶士成也能分析出來,手下的將領們也都知曉。

    李燾迅速在腦子中再次轉了一遍自己的想定,大聲道:“迎敵于磚瓦窯子!標下冒昧制訂了一個方案,以全軍炮隊大部放列于磚瓦窯子西北三里之凹地,炮隊設觀察哨于磚瓦窯子,前沿以相當于敵兩個團的兵力連夜構筑防線,以深四尺、闊三尺的塹壕為主,配以單兵掩體,形成至少兩道防御線,在炮兵的配合下構成完整的防御體系。”

    塹壕,這個在筑壘軍事工程時代已然存在的物事,此時還沒有被全世界的軍事工程學家矚目。西方強國的軍事工程以修筑強大的炮台為主,對小小的刨地球般的農民行為——挖掘塹壕——不屑一顧。直到十四年后,西方軍事學家們才不得不對此表示重視,并看作戰勝敵人的屏障。

    李燾說著,拿出鉛筆在地圖的右下角空白處繪制了一個塹壕構造截面圖,以此作為范本。

    裕祿并沒有認真聽李燾說話,對充滿軍學朮語的話他是不懂的!他感興趣的是各位將領專注于李燾話語的神情。那表示著什么?表示著武衛前軍在不向自己伸手要錢、要炮的前提下,能夠解決目前的問題。

    “正面五里有余。”聶士成喃喃地問道:“李燾,你如何分配兵力?”

    這個問題表示聶士成接受了李燾的建議,至少是這個建議的前半部分。感到鼓舞的李燾又是一個立正道:“回軍門的話,標下將正面分解成甲、乙、丙、丁四個作戰面,并根據實測地形推斷出各作戰面最有可能被敵軍利用來發動沖擊的地段,這些地方都作了標示。”

    李燾將地圖上畫著三角形的點指給聶士成看,并解釋道:“這些地段,我為炮隊測得了准確的射擊坐標參照物,如果炮隊放列陣地無異議的話,射擊諸元也就確定下來。尚且,炮隊與前沿觀察所的聯系方式和旗語也有規定,可適時、快速地調動炮火支援前沿作戰。這就是初步的步炮協同!”

    “步炮協同,初步?”聶士成不解地看著李燾,此時,他心里是說不出來的滋味兒哦。這莽撞的青年壞了自己的大事,卻在國戰的重要關頭提出一個相當可行的、相當有創新性的、比較周詳的作戰想定。到底是該處罰他還是褒獎他呢?唉,恩相大人啊,你家的千里駒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呢!

    李燾說走了嘴,確實是走了嘴。這樣的步炮協同作戰本來就是初步的,如果有野戰電話系統加以丰滿的話,興許算得是初步的圓滿。真正考校軍隊步炮協同作戰能力的是進攻作戰!是倉促的遭遇戰!是大規模的、以重炮為主的戰役!但是,此時他不能說這些。幸好,他靈機一動將下面要說的話提了上來,拱手道:“如果,准備以一支精干騎兵為主的反突擊隊,再將防御兵力層疊布置,以前沿四成、預備兵力六成為計,那才算得圓滿。”

    “反突擊方向?”聶士成不知道李燾從哪里得來的這些朮語,反正自己是從沒聽說的。不過這些朮語很快就被理解了,所謂反突擊就是在敵人准備進攻階段突然進攻,打亂敵人的進攻部署,或者是在敵人遭遇殺傷開始潰退時出擊,擴大戰果。

    “以磚瓦窯子到海河河沿一線為主,建議以一營以上的機動兵力承擔反突擊任務。”李燾自信滿滿,回答的很是順溜。

    聶士成再次點點頭,重重地哼出鼻音來,左右看看各路將領,道:“都聽清楚了?”

    “哈!哈哈!”裕祿不等將領們有所表示,就哈哈笑了兩聲,滿面春風地道:“千里駒啊,千里駒!有此子為依靠,本督今夜可望睡得安生了。朝廷之福,黎民之福啊!李燾,本督對你的想定深表贊同,待此戰成功,當寫了折子遞上去,保舉你一個大大的功名。”

    李燾忙拱手口稱“不敢”。

    裕祿又轉向聶士成道:“聞李燾尚且是武衛前軍營務處見習參議?我看,見習二字當速速去了吧!?”見聶士成點頭,裕祿痛快地一拍案子站起來,笑道:“如此,此戰需要炮彈,聶軍門可備案報給軍務處,必然無不照撥。那個炮嘛,唉!不瞞諸位,沒有啊!”

    聶士成黯然瞟了一眼張德成,心道:“朝廷有給拳民的炮,卻沒給武毅軍的炮?李燾啊李燾,這番建議如果待制台走后再說,多好?!”

    裕祿又盤桓了一陣,帶著張德成心滿意足地走了。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2:52
第一卷 劇變 012 【初生牛犢】
  

    姚良才拖著李燾的手出了廟門,緊走几步避開門口的親衛護兵后,突然轉身抬手指著李燾的鼻子罵道:“你媽拉個……”

    罵聲戛然而止,姚良才突然想起眼前這個有些才華的年輕人是“恩相后人”,也是血戰余生的英雄漢子。按理說,罵不得呢!要罵,都要由聶軍門或者李鴻章大人來罵。可是,軍門大人顯然沒有責罵李燾的意思,這也讓姚良才覺得憋屈,為軍門大人苦心經營的時機被破壞卻做聲不得而憋屈!

    李燾怔住了,不知統領大人的神經犯了啥毛病?

    姚良才看看李燾一臉無辜的表情,懊惱地就地蹲下,揭下帽子伸手使勁地撓了几下道:“唉!光翰兄啊光翰兄,你倒是痛快了,卻不知壞了軍門的大事!壞了咱武衛前軍的大事兒!”說完,他見李燾尚且沒反應過來,又道:“到底是雛鷹兒啊,初生牛犢子!你,你好生想想目前軍門大人的處境,想想軍門大人委屈向拳匪低頭求好的道理!機會啊,一次絕佳的機會被你破壞了,你,唉!”

    李燾沒有想明白,忙抱拳道:“李燾愚昧,請大人賜教。”

    姚良才上下審視了李燾一回,看起來這牛犢子真不知道錯在何處。他指指面前的地皮子,示意李燾蹲下后,又呼出一口長氣后才道:“我說你啊,今天的話留到制台大人走后再說,那就是皆大歡喜了,那我姚某人就真正從頭到腳地佩服光翰兄了!”

    李燾尚在思量自己方才提出作戰想定的時機和軍門大人處境之間的關系,因此對姚良才的話只能點頭應承。

    “你知道,軍門大人前些日子剿殺亂民而得罪中樞,得了個免職留用、戴罪立功、以觀后效。朝廷里有些人要對咱武毅軍,對軍門大人動刀子了,此時,你倒說說軍門大人以何立身,以何保得武毅軍周全、對恩相大人有所交待?我看沒有別的法子,精銳在手,朝廷也不敢擅動大人分毫!可是你看看,天津作戰,前軍投入多少?左、右、中、后各軍投入多少?前軍如此消耗又不得補充,我看不用朝廷某些家伙動手了!武毅軍一完,軍門如何自處?!好不容易啊,軍門放下臉面跟張德成握手言和,無非是借此引總督大人來看看武毅軍,趁機提出補充兵員餉彈,可你倒好,唉!”

    李燾的頭“嗡”地一聲,似乎充了氣一般開始快速發脹。難怪,難怪聶士成見自己發言時表情不善,難怪各路將領對戰局不提辦法只說困難,難怪裕祿見自己說話言事會那么高興!唉,自己被裕祿當成了擋箭牌啊!

    “嗖”的拉下頭上的帽子,李燾揉揉當初被炸藥包燒焦到只剩發茬子的頭發,又覺得不過癮,學著姚良才的樣子狠狠抓了頭皮几下,感覺到有些火辣辣的疼了,才停手道:“協台大人,我,我這……”

    見李燾痛苦的樣子,姚良才心道:畢竟是咱淮軍的人,跟咱是一條心呢!算了算了,不知者不罪啊,軍門大人說得是,這李燾還是缺乏磨礪呢。

    “光翰兄啊,我拉你袖子就是怕你說錯話,可惜你沒覺到,也是我笨,早知道多用些力氣的。”姚良才開始給李燾台階下了,要不小伙子肯定懊惱得要死,他身子還虛弱,經不得這樣折騰不是?

    李燾是真的很后悔。現在他才理解到歷史書中聶士成提刀在一線督戰的無奈,才感覺到武毅軍對于自己,對于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有多么的重要!沒有這支力量和聶士成的提拔,李燾不過是一個武備生而已,不過是李鴻章的什么親戚而已。可是,李鴻章多大歲數了?歷史上的明年,這位老人將含恨而去!那時候,誰來提拔還是低級軍官的李燾?!

    利益,自己的利益跟武毅軍的存在、壯大密切相關,說白了,有武毅軍、有聶士成才有李燾的未來!可方才的作為,不是跟武毅軍的利益作對嘛!難怪姚良才要破口開罵,難怪聶軍門和眾位將領臉色如此難看。

    “協台大人,標下知錯了,標下實在稚嫩得很,標下、標下該如何向軍門大人請罪呢?”李燾一口一個標下,卻說得無比真誠,沒有絲毫的虛假。

    姚良才點點頭,突然揮手道:“不用了,好好監督著你的方案實施吧,一場勝仗說不定會給武毅軍帶來更多的好處!”這話,其實是聶士成給氣憤不過的各路將領說的,此時被姚良才轉送給李燾。

    李燾抬頭看看姚良才,這漢子滿眼都是真誠和期望。是啊,同在武毅軍中,無論軍門、協台還是小兵兒,利益應該是一體的,他們應該是自己可以放心信賴的人吧?帶著被原諒的感激,李燾站起來看看姚良才,又看看小廟門口的護兵,猶豫道:“真的不用?”

    “哈哈,軍門大人說了,還等著光翰兄的計划變成勝利的現實!去吧,二柱子等著你吶!”

    姚良才說著,親熱地掄起拳頭在李燾胸膛上捶了一記。

    李燾一陣氣悶,感覺頭腦、心臟都要從體腔里蹦出來一般,臉色頓時變得刷白,虛汗也刷刷地冒了出來。

    “哎喲,你看我這人,來人,來人啊!”姚良才轉手捶了自己的腦門一下,趕緊扶住李燾喊人。

    就這樣,在李燾的堅持下,他是被放在擔架上抬著到磚瓦窯子的。一路上,各路人馬趁著黑夜無聲地向磚瓦窯子一線開拔,無數把鋤頭從農家借出,投入到塹壕的修筑中,無數馬匹拖著大炮進入李燾制定的放列陣地,按照李燾在圖上的要求,以口徑、營伍為別分列開來,炮口緊緊地盯著辛庄方向……

    七月十日來臨了,太陽早早地露出火紅的笑臉,似乎在為中國軍隊表現出的些許改變而開心。

    炮兵觀察哨設在磚瓦窯子里,這里的地勢比周圍略高,加上窯體本身的高度,成為一個當然的制高點。

    窯膛里早已經冷卻,二柱子梁昆為李燾安排了一個相當舒適的睡鋪,至少在戰斗打響之前,李燾可以在這里休息休息。窯洞口子上設置了步哨陣地,步哨的頭頂上有進煤的台子,馬國寶就在那里陪著令他頭暈眼花的寶貝炮隊鏡。

    一匹快馬帶著紅色的陽光馳來,馬背上的人不等馬兒停住就跳下馬來鑽進窯洞,向躺著的李燾扎馬后道:“稟參議大人,軍門傳話,洋軍萬余由租界向城內進攻,目前在小營門架炮轟擊我軍。”

    李燾立馬起身看了看身邊的地圖,洋鬼子動手了!可攻擊方向不是八里台,而是從租界向天津城內進攻。什么意圖呢?難道洋鬼子相信:用租界內不到兩萬的兵力能夠擊退武衛軍和拳民?不可能!第二次鴉片戰爭英法聯軍遇到的好事兒,現在不可能再有了。中國軍隊不再是冷兵器時代的騎兵,而是與西方列強几乎一般裝備的新式軍隊,至少在天津戰場上是如此!

    “大沽口方向,辛庄,有何動靜?洋鬼子的兵艦呢?”李燾向傳令的提督親衛問道。

    “回大人,沒有!”傳令親衛的回答來的很快很直接。

    李燾揉揉太陽穴,他知道聶士成派人來傳遞戰情的另外一個意思是:帶著詢問的意味試圖調動磚瓦窯子這邊的炮隊甚至前沿兩個營的步兵。

    動,戰役決心就要動!洋人對聶軍的部署可以說是清楚的,有的是漢奸二鬼子給他們的“洋祖宗”通風報信,洋人的騎兵也時常出現在前沿各處搜集情報。李燾沒有托大到相信昨夜的動靜不為洋人知曉。

    “請回稟軍門,洋人此般猛攻小營門,實在是佯動,意圖調動我軍變更部署。嗯,這個兄弟……你來。”李燾說著,示意傳令親衛看地圖。他不管這兄弟能不能聽懂,只要能記住自己的話和動作,照樣傳達給聶軍門就成!

    “洋人在租界被我軍封鎖,日久糧彈兩缺,無異于瓮中之鱉。因此,洋人的當務之急是打通與大沽口主力的聯系,得到補給和援兵!請告知軍門,主戰場目前不會是天津城垣,而是這里,八里台的磚瓦窯子。”

    “遵命!”那兵作禮后,快步走出窯洞,策馬而去。

    正午時分,太陽光從窯洞的頂端排煙口處投射進來時,磚瓦窯子對面的土路上還是沒有多大動靜。只有些洋人騎兵出現,遠遠地用望遠鏡觀察武毅軍陣地。武衛前軍中路前營管帶宋占標立即派出騎兵驅逐,洋人隨即遠遁,甚至連槍都不曾響過。

    馬蹄聲由遠而近,軍門親衛再次來向李燾傳令。

    “稟參議大人,聶軍門親自帶衛隊上了小營門。”

    “兄弟,請回稟大人,‘統帶眾人與一己之勇豈可相提并論?’請大人保重,為全軍保重,為咱中國保重。”李燾將前日聶士成訓斥姚良才的話照搬出來,說完就揮揮手讓親衛離去。

    洋鬼子依然沒有向磚瓦窯子發動進攻的跡象,倒是城里打得熱火朝天,進入白熱化的狀態。這從聶士成親到小營門坐鎮就可以看出。況且,北邊的槍聲炮聲一刻不停地傳來,時刻考驗著李燾的毅力,煎熬著他的意志和判斷。

    縱然二柱子安排了比較舒適的所在,李燾也是輾轉反側,難以按照黃醫生的要求“多多躺著靜養”,此時,靜養個屁啊!?

    七月十日就在傳令與回令之間度過。眼見得城里的槍炮聲在夜幕低垂后稀疏下去了,半夜里卻又象吃了興奮劑一般突然爆響起來,不久,又有馬兒從北邊快速馳來。

    姚良才低頭進了窯膛子,隨手揭下帽子,有些不滿意地看著“悠閑”的李燾,也不理會他的作禮就道:“光翰兄,今夜,軍門大人親帶衛隊上去了,左右攔阻不得!軍門臨行前告制台大人道‘士成在一日,天津有一日,天津如失守,士成不見大帥。’聽聽,聽聽小營門的槍聲!”

    姚良才的話意,李燾完全能夠理會。城里吃緊啊!沒有大炮的支援,聶士成面臨的情勢是難以想象的危急,前軍左路和武衛軍馬玉昆部、拳民諸部正在遭遇巨大的傷亡!姚良才此來,是繞開聶士成來要援兵了,眼光就釘在七五大炮和兩營步兵上!

    李燾的鼻腔猛地發熱發酸,聶士成還是輕身上了火線,卻至今不曾向自己下令調兵!士為知己者死!此時,李燾真有一種提著自己的莫辛步槍殺到小營門的沖動,真有一種應承姚良才的責備調動炮隊趕往城內的沖動。可是,不能啊,不能啊!

    歷史上,就因為聶軍在磚瓦窯子的一營前哨步兵被調動,從而引發了令聶軍措不及手的八里台大戰,犧牲了聶軍門,葬送了武毅軍!因此,此地的步兵炮兵,一槍一炮一人都不能動!就算此時的姚良才拔槍斃了自己,調動的命令也不能從李燾的嘴里下達!

    虛汗又出現在李燾的額頭上,看著姚良才殷殷的、帶著責備和期待的目光,他頗有些無地自容之感,只能尷尬地整整嗓子道:“協台大人,此地至為重要,關乎全局,不能動,不能動啊!”

    神色是帶著歉意的,語氣卻是堅決的。

    “開炮,開炮啊!開炮支援總成了吧?我的光翰兄!”姚良才用近乎哀求的語氣道,卻不敢挨近李燾的身體,昨夜的情形可把他嚇了一跳的。

    “不能開炮,洋鬼子正等著我們暴露炮位呢!從此,他們可以准確判斷出我們的意圖!”李燾還是搖頭拒絕。

    姚良才悶了半晌,狠狠地點點頭,突然笑道:“好!好啊,我等著!明日洋鬼子不攻磚瓦窯子,你,光翰兄……就算是恩相大人來了,我也不認!”

    話音未落,又有兩匹快馬馳來,在步兵哨位的詢問聲中,兩名軍門親衛沖了進來,二話不說架了姚良才就走。

    熱淚,止不住地從李燾的眼眶中滾滾流淌出來……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2:53
第一卷 劇變 013 【揍他娘的】
  

    天津城內,聶士成親率選鋒隊將小營門之敵擊潰,于凌晨時分聯合馬玉昆的武衛左軍(毅軍)和義和團,三面圍攻紫竹林租界。磚瓦窯子里,感懷軍門知遇之恩的李燾聽著槍炮聲內心激蕩,也是一刻不曾休息。

    紫竹林打得激烈,煎熬著李燾的同時肯定也煎熬著八國聯軍的大小敵酋,這些家伙賊兮兮地按兵不動一整天,不是看風色而是等時機,等聶士成犯錯誤,等聶士成將磚瓦窯子一線的兵力撤走!在這個年代里,面對一個稍微經營的防線,即便有著火力優勢的八國聯軍也覺得頭疼。

    “老子不相信你不動!”李燾惡狠狠地自顧自地罵了一句,將聶士成、姚良才在自己腦中的影響通過搖頭的方式拋開,從而將思維轉到一個相對不那么激烈的方面。

    手上的鉛筆在大腿上的硬紙拍子上畫著,作為炮兵少尉,他受過一定的繪圖訓練,此番作圖雖然沒有輔助工具,卻也大致像個樣子。不多時,一個卵形的預制破片手榴彈出現在紙上。他略微回想了一下,又將結構剖面圖和性能要求附上。

    “大人,您這是……該歇息了呢。”二柱子擔心地看了李燾好久,這位參議大人帶著傷卻不按照醫生的囑咐休息,作為親衛護兵怎么不擔心呢?!此時見李燾拿著紙拍子邊看邊得意的微笑,忙湊上來搭話,試圖將李燾勸去睡覺。

    “噢,不忙,不忙。二柱子,你看這圖咋樣?”李燾說著,將圖遞給二柱子。

    二柱子傻眼了,畫就是畫,字就是字,它們認識二柱子,二柱子卻不認識它們。只知道那畫實在沒有軍門府上那些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的畫兒好看,但是,這話能說嘛?!由此,二柱子只有撓著腦門子傻笑兩聲道:“嘿嘿,嘿嘿,大人,您問錯人哩。小人不認得這些。”

    李燾一愣,凝視著面相老實卻目光靈動的二柱子,心里突然有了計較,乃放下紙拍子,正色道:“二柱子,我總覺得這樣稱呼你不太湊嘴兒,你有字嗎?我們互稱表字可好?”

    二柱子神情一黯,搖頭道:“小人是孤兒,容軍門大人收留軍中,自然就成了親衛,書是一日不曾看過,更沒有先生給小人取個表字。”

    “這樣不成,不如我給你取個表字?”不等二柱子回答,李燾又道:“就叫致遠如何?”

    “致遠?”二柱子喃喃問道,神情卻陷入了沉思一般。在淮軍軍營里長大的他,何嘗不知五年前的黃海海戰?北洋艦隊,也是淮軍孽生出去的一支啊!致遠啊致遠,這個艦名包涵了海軍締造者的多少希望?又承擔了中國老百姓多少希望?她卻壯烈戰沉了,帶著鄧公和兩百多兄弟葬身茫茫大海。

    “就是致遠,立志遠大,眼光長遠,不識字可不行啊!致遠兄弟,得空我教你!”李燾可不管二柱子在想什么,直接就把自己的主意兜頭砸在他的腦門上。

    二柱子愣了好久的神才突然醒悟,一臉感激地道:“大人,您對小的是真正的好啊,小的記住了,這些天不也跟著您學了不少嗎?”

    李燾見二柱子感激樂意的模樣,忙伸手拉了他一下,親熱地道:“致遠,你看這個,這個叫預制破片防御手榴彈,就是用人手投擲的小型炮彈!這可比當天我用的炸藥包方便多了。”

    “真的?”二柱子驚喜地反問道,此時他似乎忘記了兩人的身份差距。至少他清楚:面前這位大人就是靠著炸藥包立下赫赫功績,得軍門大人賞識的!如今有比炸藥包更方便的手榴彈,那么自己把這手榴彈搞清楚弄明白了,豈不是有機會象參議大人那般立功了?

    李燾鄭重地點了點頭,指點剖面圖道:“這是保險栓環,這是保險片,這是發火管……不對!不對!”說著說著,他突然想起單單那保險片,可能目前的工藝水平就難以保証其彈性和強度。口說不對,手上的鉛筆又開始動了起來,這次,他畫的是木柄手榴彈,是老式的拉發引火式木柄手榴彈而非相對復雜的撞針式。

    二柱子一臉羨慕地看著李燾手中的鉛筆在紙拍子上畫著,他明白參議大人為啥這么多點子,還不是念的書多,識的字多!此時他渾然忘記要勸“某傷員”休息了。

    兩人就這樣一說一聽地混到天亮,后面有人送上飲食,正在吃飯時,磚瓦窯子東南面的前哨陣地上“啪”的一聲響槍了!

    “咣啷啷”!

    李燾丟下手里的土陶碗,三兩步湊到炮隊鏡前,快速調整視界后,爆發出一聲歡呼:“狗日的終于來啦!”一整天的憋悶和壓力似乎隨著這聲喊消逝無蹤,卻又有新的、臨戰的壓力重重地襲上心頭。

    二柱子也不說話,撿起地上的紅綠小旗插在腰上,背上自己的曼利夏步槍,騰騰地爬到窯子頂部,准備隨時根據李燾的話向炮隊陣地發信號。

    “下來,下來,致遠,現在不急。”李燾看過前沿敵情后,輕松地笑著招手道:“洋鬼子還遠著呢!”

    二柱子聽了,拿出本來應該屬于李燾的單筒望遠鏡,趁著地勢高視界好,拉開鏡頭看了起來。果真,洋鬼子雖然來了,可黑壓壓的行軍隊列估計還有几里遠,加上攻擊准備時間,還得等上好久才能向后發信號呢!可惜,可惜那早飯了。

    時間,在密切的觀察和不斷的傳令聲中悄悄流逝。大約十點鐘左右,象螞蟻群一般的八國聯軍分成四路展開了對磚瓦窯子的攻擊隊形。湊巧的是,這四路恰好對應了李燾划分的四個攻擊面!軍學,在很大程度上是相通的……

    李燾轉移了視界,去觀察中路左右兩營的陣地,見到一副嚴正以待、隱蔽良好的景象后,他滿意地點點頭,卻聽一陣“霍霍”的尖嘯傳來,忙本能地縮了下腦袋,大聲喊道:“炮擊!炮擊!全體隱蔽!”

    作為聶士成親點的磚瓦窯子一線的指揮官,他要對兩營步兵和兩營炮兵負責,實際上,他是一個重火力加強團團長了!

    窯洞口子上的步哨立即跑去傳令。同時,劇烈的爆炸聲響起,震耳欲聾、鋪天蓋地,掩住了地皮上任何的聲息,火光和硝煙頓時在磚瓦窯子至老槐樹一線陣地上騰起。

    “媽的,我道你洋鬼子有多行,還不是傻逼一個!”李燾不敢趴在地上,因為這樣在被炮擊時受到的沖擊震動大,他只能辛苦地蹲著觀察。說話則是排出肺部多余的空氣,免得萬一遭遇近彈時被沖擊波擠破可憐的肺部。

    在李燾眼里,八國聯軍的步炮協同糟糕得很!或者說是沒有!此時,洋鬼子們還是先放炮,炮擊過后才是步兵沖擊。這些情況,李燾通過觀察步兵的沖擊隊列編組就可以得出結論。

    炮擊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在武毅軍陣地上騰起不少煙柱的時候,洋鬼子炮兵滿意地收手了,前沿几乎在同時響起了“哇呀呀”的鬼叫聲,一群群步兵整齊地放著排槍向武毅軍陣地發動沖擊,明晃晃的刺刀將目鏡后的李燾的眼睛几乎晃花。

    大約一千五百名聯軍意圖一舉擊垮守軍,在沖擊發起時爆發出來的氣勢著實駭人。

    李燾暗自算計了一番,沖窯頂上的二柱子喊道:“致遠,我去左營掌握馬克辛,你在這里看著,等洋鬼子后方開始集結新的兵力了再叫我。”說完,也不等二柱子的回話,他提起莫辛步槍就向老槐樹方向跑去,盒子炮一樣可笑地在他屁股墩子上“吧嗒”著晃悠。

    八國聯軍推進到武毅軍第一道防線前約三百米后停頓了一下,沒有遭遇火炮射擊的鬼子們膽氣更大了,在這個距離上組織了機槍陣地和排槍射擊后,才重新用更快的速度開始沖鋒!

    剛剛來到中路左營管帶葉長生身邊的李燾不及打招呼就道:“沉住氣,招呼下面的兄弟沉住氣!不得號令不准開槍!”說著,他才沖見過一面的葉長生笑了笑。

    葉長生很是年輕,膚色白皙得像個女人。他不到三十歲的光景就當上管帶,在武毅軍中著實少見。不過人家有日本成武學校的招牌,而且是甲午年以前的招牌,加上軍中有貴人扶持……明白這一點也就不奇怪了。只是,如今這位管帶要暫時接受比他更年輕的參議官的指揮。

    “參議大人,您怎么上這里來了?”葉長生雖然加入武毅軍的時間短,卻融合得不錯,對淮軍系統也有了感情,連帶著對李燾這個新人也帶著別樣的尊敬。再說了,人家李燾可是霹靂金剛呢!他說著話就回頭看,似乎想找到二柱子痛罵一番。

    “一百米開火,馬克辛,我管!記住,馬克辛不響不准開槍!”李燾的心情有些緊張,對面的敵軍距離越來越近,他可沒時間跟管帶大人解釋這些問題,話音剛落,他就跑向一個農家房舍后的冬瓜架子。一挺重機槍,也就是武毅軍中說的麥克心炮,正在那里貓著哩。

    七月天里,大片的冬瓜葉子綠油油地襯托著冬瓜在竹架子上懸吊著,已經上粉的圓滾滾的冬瓜們看上去格外喜人,要不是不遠處有間房舍被洋人的炮火點著了,放出陣陣濃煙的話,此時的冬瓜架下,還是一副悠閑舒適的農家情趣呢。

    洋鬼子越來越近,子彈也“啾啾”四下橫飛。李燾沒有理會洋鬼子并沒有目的的子彈和可愛的冬瓜們,在心里暗自數著洋鬼子的步子,估計著距離。

    一百米!來了!

    李燾一拍大腿,向身邊的機槍手吼道:“揍他娘的,開火!”

    “嗵嗵嗵!”馬克辛機槍發出了怒吼,槍口噴吐出長長的火舌,將子彈快速地傾瀉到蜂擁而來的敵群之中。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2:53
第一卷 劇變 014 【炮擊時機】
  

    隨著機槍的射擊,前沿的步槍響成了一片,將帶著仇恨的子彈射向洋鬼子群中。

    自1840年以來,洋鬼子越來越騎在中國人頭上拉屎拉尿,甚至那些軟骨頭也仗著背后有洋爹洋媽,變本加厲地欺壓國人同胞,加劇了中國民間的仇洋情緒。義和團起事不是偶然的,是列強欺壓中國人的必然!武毅軍雖然也鎮壓義和團,可是武毅軍中的官兵們,一樣的痛恨洋人!

    機槍射手將馬克辛打得象刮風一樣,旁邊的李燾甚至能清楚地感覺到子彈發射時產生的強大動能,而另一邊的副射手此時忙不迭地將一排排的子彈押進受彈口,几乎來不及履行另外一個重要任務——指示射擊目標。

    “左邊,11點半方向!”李燾主動承擔起射擊指揮責任,一邊指點一邊拉過自己的槍,悠閑而熟練地推上膛。他沒有理由不悠閑,也沒有理由在此時不盡量地表現出鎮靜和勇敢。

    李燾組織的防御陣地上,火力分布相當科學,驟然爆發出來的打擊力量頓時就將聯軍攻擊部隊的前鋒打倒一大片,造成了不小的慌亂。

    打仗,大多數時候打得是氣勢!此時,攻擊奏效的武毅軍陣地上少了戰前的緊張,多了戰勝敵人的信心;相反的,敵人卻被打得有些懵了,似乎不相信中國軍隊能夠如此有效組織火力一般,經過短暫的混亂后,又壯了膽子亡命攻擊。

    “嗵嗵嗵……”馬克辛機槍咆哮著,冷卻水箱逐漸升騰起霧氣來,機槍的射速性能此時才得到最大的發揮。

    “娘的,你別死摳著扳機不放啊!我說兄弟,長短點射結合,懂不?!”李燾很快就發現了問題,附在機槍手耳邊大聲地吼叫著。

    機槍手忙不迭地點頭,手指卻不曾放開扳機,一連串的子彈反而射向天空中去了。

    李燾仔細一看,這兄弟敢情太激動了,身子都象篩糠一般頻密地抖動。當然,這很大程度上是馬克辛重機槍發射時的震動。他猜測這兄弟恐怕有些害怕洋鬼子吧?忙拉了他一把又吼道:“讓開,我來!”

    此時,顧不得自己還有傷經不得震動了。這挺機槍是整個磚瓦窯子戰線上的唯一自動火器,如果不能發揮最大作用的話,會極大地影響戰局。

    那射手惶急地道:“大、金剛大人,我行,您、您在,我擔心打不好。”

    金剛大人?唉,不就是李燾自己嘛!

    李燾哭笑不得,看看射手懇切的眼神,抱著槍貓著腰挪開了些,剛趴好,就“啪”的打了一槍。不過很顯然,這槍沒命中任何目標。

    “嗵嗵、嗵嗵嗵……”機槍帶著金屬撞擊的雜音有節奏地響了起來。效果卻很是直觀,當面的敵人開始驚慌失措地潰退了。李燾正要命令機槍轉移射界、支援友鄰陣地,卻見人家已經調動槍口,按照自己的想法開始射擊了。

    嗨!看來還真是自己多事兒呢!

    攻擊的八國聯軍遭遇驟然殺傷后感覺無法得手,又見一路潰退下來,順勢吹響了撤退的軍號。初戰得手的武毅軍中路左營陣地上頓時歡聲如潮。

    這樣的戰斗是全新的,對武毅軍和八國聯軍來說都是!感受到新戰法效能的武毅軍官兵們由此歡呼,自然不足為奇了。

    李燾可不想勞動自己尚且虛弱的身子去嘶喊,他見鬼子開始撤退了,忙向機槍陣地喊道:“趕快撤下來,撤下來!跟我走!”

    機槍正、副射手愣了愣,恪于號令,還是招呼其他四人一起動手,將機槍抬著就走。他們剛隨李燾在左近三十多米遠的地方重新建立陣地,炮彈飛行的尖嘯聲就覆蓋了整個前沿,一陣劇烈的爆炸瞬間就在方才的陣地上閃現。可憐的農家屋舍頓時被炸得東倒西歪、濃煙滾滾,更可憐的是那些粉粉的冬瓜們,想來下場更加悲慘。

    李燾轉眼看了看磚瓦窯子頂上,那里也挨了炮彈。似乎二柱子也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朝這邊揮動了一下綠色的小旗,表示敵人后方沒有見到重兵集結。

    八國聯軍的炮擊在持續,相對李燾所見識到的現代軍隊的炮擊威力,此時的炮擊算不得猛烈。不過,其他武毅軍官兵的感受就是兩碼子事兒了。因為聯軍此次的炮擊很有針對性,是炮兵觀察員在方才的戰斗中觀察后得出的射擊指令,這樣一來,前沿部分地方的武毅軍遭遇了重大殺傷,一些地段上甚至產生了動搖。

    葉長生“啪”的朝天開了一槍,嚇住几名企圖后退的士兵后,向李燾的方向看了看,對身邊的哨官道:“你看住這里,誰他娘的沒卵子就斃了!統統斃了!沒卵子的漢子還活個屁啊!?”

    白面書生一般的葉長生粗暴地說完,躬著腰向李燾跑來。他不明白,此時為何參議大人手里的火炮還不還擊!?

    “李大人,您的大炮咋不響吶!?”

    李燾回頭一看,葉長生清秀好看的臉有些扭曲了,腮幫子上的肉棱子一鼓一鼓的,眼目中滿是焦急的神色。

    “葉大人,長筒子借用一下。”李燾倒不作答,神色平靜地微笑著伸出手去。

    葉長生捺著性子取出背上的單筒望遠鏡遞給李燾。李燾拉開來朝著辛庄方向看了看,自己“嗯”了一聲,將望遠鏡還給葉長生道:“您看看,鬼子的生力軍還沒動,此時發炮,我炮隊陣地必然遭遇報復性炮擊,我們的炮比不上鬼子的啊!要響就要在最關鍵的時候響!”

    望遠鏡里,八國聯軍后方的兵力尚且處于一種有序的休整狀態。葉長生點點頭收起望遠鏡,賠笑道:“還是大人有計較,標下多嘴了。”

    “葉大人,你我在此聯手御敵,應該是親如兄弟一般,何必如此客氣,您能來找我,我很樂意哩。這里還是您作主,注意組織預備隊,也注意洋鬼子的報復性炮擊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話音未落,李燾提著槍行了個禮,向磚瓦窯子跑去。

    方才的炮擊,洋人也許看著磚瓦窯子不順眼,很是照顧了几發炮彈。李燾是看到了的,為二柱子擔心的他自然沒心情多跟葉長生說話了。

    洋人的炮擊驟然來臨又驟然停止,李燾回到尚且冒著硝煙的磚瓦窯子,還沒招呼二柱子,就聽二柱子在窯頂歡叫道:“大人,咱們的騎兵來了!”

    李燾趕緊爬到頂上一看,西北方向遠遠地來了一隊騎兵,想來是軍門大人聽到了這邊的槍炮聲,按照戰役計划調派援軍了。

    “發信號,讓他們就地休息,不得靠近前沿,隨時准備出擊!”

    二柱子一板一眼地打了旗號,騎兵席卷過來的煙塵和隱隱的馬蹄聲很快就收斂起來。

    几分鐘后,前沿再次響起槍聲。李燾一看,洋鬼子這次學精靈了,三百米處的機槍陣地開始向前推進,企圖抵近射擊以壓制武毅軍火力。步兵的排槍一陣陣地打響,掩護著機槍向前運動。還有一些方才沒有完全撤回的洋鬼子兵,則就地趴在地上,逐漸地組織起了近距離的排槍射擊。

    此時,吃虧的不是鬼子而是武毅軍!

    論射擊技朮,武毅軍士兵每年不過十發子彈的實彈射擊訓練;論槍械精良,至少在對面尖頂帽子的德軍中,已經裝備了1898毛瑟;論兵員素質,吃飽肚皮就算謝天謝地的中國軍人,肯定無法跟洋人相比!

    洋鬼子的沖鋒、炮擊,都沒帶給武毅軍中路左營多少傷亡,可是這實打實的對射,左營的傷亡人數陡地就放大了不少。對射不過一刻鐘,葉長生再次喘著粗氣來找李燾了。

    “參議大人,情況不妙啊!這樣下去,弟兄們止不住要崩潰!”

    李燾也是苦思良久沒有對策,他不可能在瞬間提高武毅軍的訓練水平和兵員素質!而這兩項,正是一支軍隊戰力水平在武器裝備之外的關鍵因素!

    “頂住!死也要死在戰位上頂住!不能給洋鬼子瞧出來!否則,洋鬼子的進攻就不會發起,他們就會用這種軟刀子慢慢折騰咱們!”李燾的話几乎是從牙關縫子里擠出來的,他清楚說這些話代表著無數的兄弟要承擔犧牲,可是,戰斗打到這個份兒上,不犧牲能成嗎?

    葉長生黯然地看看李燾,看這臉上還挂著補丁的金剛參議,顯然他的神情和語氣一樣是堅決的。其實一聽李燾說,葉長生就明白過來,事實很清楚啊!洋鬼子是急于打通與租界的聯系,不可能長時間搞這種步槍對射的把戲,只要左營不露怯,洋鬼子更大規模的攻擊就會發起,到時候,就是大炮發威的機會了!

    急急地來,急急地走,葉長生留下的只有一個單音——“嗯!”

    “啪啪”的槍聲綿密而劇烈,當日頭在正頂子上時,八國聯軍終于組織起了新的攻擊,這首先被窯頂上的二柱子發現。

    “大人,鬼子后面的人動了,黑壓壓的一大片,乙號地段!”

    李燾沒有回答,此時他看著手里的地圖,面臨一個艱難的選擇——火炮攔阻射擊還是反突擊准備?實際上,兩個方法代表的炮擊時間不過相隔几分鐘而已,可是這几分鐘往往決定了戰斗的成敗!條件所限,李燾手中的炮兵力量不可能壓制住八國聯軍的報復炮擊!這就是說,武毅軍的大炮只有一輪炮擊機會,必須發生在最佳時機,取得最大化的戰果。

    正在艱難地抉擇時,一隊快馬馳來,聶士成還沒進窯洞就朗聲道:“李參議,你這里打得好啊!”

    几乎就在這瞬間,李燾作出了決定,一個大膽到令人瞠目結舌的計划在他腦海中成型……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2:54
第一卷 劇變 015 【聯合作戰】
  

    聶士成猶如蒼松勁柏的身軀帶著一股風出現在窯洞子里,李燾趕緊跳起來立正,思緒迅速從“步炮騎聯合反擊”的漩渦里解脫出來,高聲喊道:“報告軍門!李燾有個想法!”

    外面的槍聲愈發的緊密也愈發的近了,顯然洋人也動了腦子,并沒有再用大規模炮擊提醒中國人:進攻開始了。這一次,炮聲是零落的,卻更揪緊了聶士成等人的心。

    “坐下說話,李燾,你們打得很有章法啊。說說……”

    一發炮彈呼嘯著落在窯頂附近,轟然炸開,沖擊波帶著硝煙和沙土從窯門處強灌進來。几乎同時,聶士成身后的几個人猛地扑倒了軍門,讓他的話戛然而止。

    “哎喲”一聲,二柱子受爆炸沖擊,骨碌碌地從窯頂上滾落下來。

    李燾這才看清楚,跟隨聶士成來的人中,有中路統領馮義和、右路統領姚良才、中路炮營管帶馬國寶以及右路親衛騎哨哨官高連山。他抖落身上的沙土,看了看從地上爬起來的二柱子,向聶士成道:“軍門大人,請回小廟坐鎮吧!這里著實危險。”

    “說你的想法,我無妨。”聶士成擺手說著,一屁股坐在二柱子給李燾准備的鋪位上。

    李燾也不再浪費時間勸說了,畢竟盡快地確定計划、落實行動才是關鍵,外面的葉長生營估計很快就要頂不住了。

    “這一次,聯軍糾集了大約五千多兵力,采用逐步推進的戰法向我軍發動進攻,在目前條件下,我軍單兵素質和裝備火力無法與之抗衡,以葉長生營為主力的第一道防線,估計很快就要失守。屆時,洋鬼子就將很接近這個磚瓦窯子。”

    “你的對策!這些,我明白!”聶士成的話似乎從鼻孔里哼出來的一般,神色卻是泰然自若,甚至有些滿不在乎。也是,洋鬼子的第一次攻擊不是被李燾、葉長生打退了嗎?想想,五百人的一個營,沒有動用火炮支援,就擊退了洋軍一千五百多人的進攻!這在武毅軍的戰史中恐怕是破天荒的。因此,聶士成對能籌划、能實戰的李燾是愈發的放心了。

    李燾偷眼看了看姚良才、馮義和,因為計划中,將會動用更多的人力裝備。作為一個小小的參議,能在這里指揮四個營已經是破格了,再要求更多的部隊?人家各路統領們甘心接受自己指揮?!

    “稟軍門,我建議,中路前營據守的二線陣地立即加強。炮隊的三七快炮以炮為單位散開建制,上陣地用直射方式支援二線陣地;二線陣地側后,應留置不少于兩個營的機動兵力。同時,加強小廟的防御力量以防萬一。各路騎兵抽調精銳統一使用。我們,以一線陣地疲憊、消耗敵人,以二線陣地輪番加入生力軍再次消耗敵人,待洋軍耐不住時,再步炮騎聯合出擊,一舉擊潰當面之敵!并且以騎兵之突擊力量,力爭向辛庄發展!”

    這個主意不是單純的防守了,而是想擊潰甚至吃掉當面近七千八國聯軍!

    聶士成心里不住地吶喊著:“這李燾真是牛犢子啊!膽子大到了沒邊兒!可是他的想法確實值得考慮,確實有一些實現的可能!只是,對于指揮者來說,難度相當的大。時機的把握,對不同兵種的深刻了解和運用,對敵情的判斷……一著不慎的話……不是還留了加強小廟的后手嗎?!”

    軍門大人沉思片刻,突然站起來看看李燾,又看看姚良才等人,搖搖頭沒說話。李燾的心啊,一下子就涼了半截。

    “想不到啊,一個武備生竟然比我等諸人更熟稔軍事!看來,我等老了,不服老不行啊,腦子跟不上了!李燾,你要什么盡管提出來!”

    “是!”興奮的李燾腰背一挺,眼珠子一轉大聲道:“標下以為,這樣的戰斗必須一位統領大人來坐鎮指揮才行,李燾愿意盡參議之職!軍門大人,此戰最少需要投入步隊六營、炮隊兩營,抽調各路騎兵組成不少于兩營的突擊隊,標下實在指揮不動呢!”

    聶士成綻開笑臉計較了一下,李燾要求的兵力等于目前武毅軍在天津兵力的一半還多一些。目前,租界有馬玉昆、董福祥和張德成等人圍攻,武毅軍有條件抽調兵力組織這樣一場大戰!當然,這李燾還是識時務的。

    “馮義和為主、姚良才為副,李燾為軍機參議,立即實行!所需兵力裝備,聶某盡力支應你等!”

    伴隨著炮彈“霍霍”的呼嘯聲,三人用抱拳或者立正的不同方式回答了聶士成。爆炸剛過,聶士成就滿意地帶著親衛走了。

    十四時左右,八國聯軍驅逐了武毅軍一線陣地上的葉營守軍,卻赫然發現,前方不過五百米遠的地方,以磚瓦窯子為核心的第二道防線正嚴陣以待呢!

    很快,洋人的炮兵就向磚瓦窯子傾瀉炮彈,接二連三的爆炸將本來堅實的磚瓦窯打得千瘡百孔、一片狼藉。磚瓦窯子附近的二線陣地上,宋占標營也硬扛了不少炮彈,卻未曾有絲毫的動搖。

    李燾貓在炮隊鏡后觀察了一陣,向馮義和報告道:“洋鬼子很快就要整頓好沖擊隊列,發起進攻了。總鎮大人(總兵的尊稱),咱們還差兩個營的兵力呢?上來沒有?”

    馮義和看著李燾的背影,心道:你小子只知道要兵,卻不知小廟守軍如今只是中路先鋒左、右兩營了!軍門把所有可戰之兵都放了出來,自己身邊的卻是剛募的新兵!還是一半大刀長矛、一半老式毛瑟的新兵!不過,他不想影響年輕人的情緒,自然也不會說這些,定定神后,他帶著笑意大聲道:“姚統領不是去接人了嘛!放心,軍門答應給十個營,一個也不會少!”

    聶士成來磚瓦窯子的路上就再三打過招呼,甚至拿姚良才昨夜被架走說事兒,強調各路統領要尊重年輕的參議官。畢竟,此戰預案是參議官提出的,第一場接手仗也是參議官指揮的!至少目前看來,戰役計划推進得相當不錯,遠遠超過了聶士成和各路統領的期望值。

    當然,馮義和、姚良才等將領甘愿跟小年輕共事并表示尊重,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李鴻章!

    窯洞口的李燾放心了,向重新爬到窯頂上的二柱子喊道:“致遠,給宋營發信號,再堅持半個時辰!”

    紅綠小旗在窯頂上舞動起來,卻招來洋鬼子一頓炮轟,二柱子立足不住,再次骨碌碌地滾落下來。這次他可挂了彩,左邊胳膊被彈片擊出一個血洞。馮義和手一揮,他的親衛立即接過二柱子的小旗,利索地爬上窯頂;二柱子忍住疼任由李燾給他包扎,大聲給新上去的人交代旗語暗號。

    “轟”的一聲遠遠傳來,與炮彈在附近的爆炸聲相比弱了很多,顯然是三七炮上了陣地,正在發炮呢!

    李燾給二柱子包扎完畢后看了看,覺得穩妥了,拍拍二柱子的背,卻轉向馮義和道:“總鎮大人,我去掌握快炮。”他實在有些擔心,步兵們的素質沒有達到他理想中的要求,在一線陣地的防御戰上,多少影響了他的決斷,那么炮兵呢?炮兵的素質如何?能承擔起協助步兵堅守陣地的任務嗎?

    馮義和沒有答話,興許還在思量李燾的意思。李燾也不等了,提著槍就跑了出去,卻又轉身來喊道:“來一個人,扛鏡子跟我走!”

    二柱子應聲出去,熟練地擺弄著炮隊鏡,分解成兩大塊拎著扛著,跟李燾小跑而去。此時,馮義和才醒轉過來:敢情這參議官要上陣地!?忙對身邊的親衛吼道:“跟上去!參議大人少根頭發,軍法從事!”

    宋占標的指揮位置在磚瓦窯子和老槐樹之間的一個小土包上,此時他也在陣地上拿著步槍邊射擊邊指揮了。中路前營作為全軍的精銳營,面對八國聯軍以三百德軍為主的穩扎穩打、逐層推進、交替掩護戰朮,此時也有些吃不住勁兒。那些狡猾的德國人就在陣前不過七八十米的地方,象蜥蜴一樣緊貼地面瞄准射擊,不時,有戰士仰面栽倒在戰壕里,德軍精確的步槍射擊是前營的最大威脅!相比之下,那些炮彈有戰壕胸牆掩護,除震撼心理外并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而聯軍的重機槍陣地,距離前營陣地最少也有兩百米左右,威脅同樣不是很大。

    “來人,叫后哨前排上來!”宋占標帶著怒氣和怨氣吼叫著下達命令。他不明白上面為啥用這種戰朮,可是他又不能不執行!按照他的想法,此時應該集中全營的力量沖向敵人,一口氣摧毀他們,就算是被炮彈炸死,被子彈打死,也比在這“溝溝”(戰壕)里挨揍爽氣!目前這樣的戰法,是一哨哨、一排排的前營官兵來填這溝溝,眼看著,前營的精血就要消耗殆盡了!

    正在宋占標悶著氣的時候,李燾和二柱子以及几個“尾巴”運動過來。

    李燾眼尖,一下就看到宋占標,忙彎腰小跑一陣,趴在宋占標身邊道:“管帶大人,請准備不少于一哨的力量,等我敲掉鬼子的重機槍,立即發起反擊!”

    “敲?咋敲?!”宋占標問道,卻見李燾詭祕地笑著指指不遠處剛拖進戰壕的三七炮,接著,那家伙就連滾帶爬地帶著跟班兒跑了。宋占標無奈地搖搖頭,拉過身邊一名戰士下達了“后哨全體准備突擊”的新命令。

    二柱子麻利地將炮隊鏡架好,戰壕胸牆上只露出兩個鏡頭。李燾蹲在鏡后邊看邊報坐標方位:“注意!溝邊,小石橋三號方位物左二十米、遠十五米,敵重機槍陣地,兩發急速射!”

    37毫米山炮快速地轉動著方向機和高低機,一發黃澄澄的炮彈送進炮膛,“鐺”的一聲,炮閂閉合,炮手狠狠地一拉繩子,“蓬”的一聲,炮身向上猛地一跳,將一發炮彈射向敵陣。

    “近了一點,再來!”李燾看得很清楚,敵人機槍還在響,那發炮彈只掀飛几個不關要的人而已。

    架退火炮的射速實在慢得出奇,李燾沒等到炮響就罵道:“媽的,還急速射!?改叫慢速射好了!”

    炮手也是無奈啊,至少得等后坐力造成的炮架晃動穩定下來再發炮吧?要不,誰也說不准第二發炮彈會落到哪里!莫名其妙挨了罵的可憐炮手帶著怨氣,終于發射出第二發炮彈。

    火光硝煙中,德軍的重機槍瞎火了,李燾似乎看到機槍的零件在四下亂飛,不由心道“可惜”!馬克辛水冷重機槍,武毅軍全軍才兩挺!

    這邊的宋占標嘀咕了一句:“大炮都上刺刀了,老子們也上!”將頭上的大沿帽一丟,頭一甩,粗長的辮子就盤在脖子上,高喊著:“后哨,跟我沖上去!”就一馬當先跳出戰壕,沖向陣地前的德軍,邊跑邊掄著手里的左輪“啪啪”打了几發。他的身后,中路前營的最后預備隊一聲吶喊,如炸群的馬蜂一般向德軍盤踞的一線陣地席卷而去。

    几十米的距離,最熟練的射手也只能射出五發子彈,彈倉還必須恰好是滿的!否則壓子彈的動作會消耗最少兩輪排槍的時間。因此,德軍繞是訓練有素,看到黑壓壓一群人向自己沖來,也禁不住有些慌亂,排槍再也無法有效組織,槍聲就此零落起來,殺傷力也大打折扣!

    炮隊鏡后的李燾又罵開了!

    “媽的,忘了,忘記有代溝了!”這次,他罵的是自己。他總本能地以為,宋占標會帶著兄弟們用自己心目中那種散兵沖擊方式進攻!現實表明:不是!宋占標和他的部下還是象冷兵器時代那樣,所有人聚攏成一坨,呼喝鼓噪著殺向敵人展開肉搏!

    李燾拍上莫辛步槍細長的刺刀,又拔出盒子炮張開機頭,吼道:“致遠,跟我上!”他不是想去拼刺刀,而是想拉住前營后哨一百多號兄弟的籠頭,短促反擊不是反攻!

    “大人,宋大人,他、他!”二柱子駭然指著前方。

    李燾順著手勢一看,只見一馬當先的宋占標突然凝住,身子晃了晃,緩緩地向后栽倒……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2:54
第一卷 劇變 016 【奪得機槍】
  

    前營几個兄弟將宋占標抬著往回走,其他人亂紛紛地在敵、我陣地之間不知所措。有的繼續前沖、有的找官長、有的跟著抬宋占標的几個人退回來……情況極端的混亂,很多人就在失去管帶官的短暫迷茫中被德軍的火力擊中。

    李燾急得冷汗直冒,邊跑邊問二柱子:“致遠,后哨哨官叫啥?”

    “范振仙。”二柱子回答著跑到了李燾前頭。

    說話間,李燾等人已經斜刺里趕到后哨的隊尾,剛好接住抬下來的宋占標。

    李燾來不及去看宋占標的傷勢,混亂的隊伍必須得到指揮。

    “范哨官!組織兄弟們繼續沖擊,不要停,加速沖擊!”李燾對著人群大喊几聲后,回頭看到自己身邊有几名中路統領的親衛,他們都是雙槍兵,此時學著李燾左手拎長槍、右手提手槍,緊緊地跟著參議官。他靈機一動吼道:“你們,有沒有膽子跟我沖上去?”

    几名“雙槍兵”也不答話,腳下加快速度越過李燾。此時,不能不說李燾這個“霹靂金剛”本身的表率作用了。這些沒騎馬的中路親衛騎兵們都知道,這金剛大人是淮軍的老祖宗李大人的親戚,是堂堂的參議,他能如此奮勇,當小兵的還能不賣命嗎?

    后哨隊伍中隱約有人回話了,可洋鬼子呼嘯而來的炮彈聲讓李燾聽不清楚。只見后哨的兄弟們又逐漸地聚集在一起向前沖,似乎聚集就是本能一般。

    “轟隆”的爆炸聲和“噼里啪啦”的槍聲中,李燾喊著“散開,散開沖擊!”這樣的喊叫几乎沒有效用,硝煙火光彌漫中,一堆堆的宋營官兵被炸得橫飛出去。

    “散開!散開啊!”二柱子和親衛們聽到參議官的命令,一邊向前沖,一邊自己先散開隊形,一邊向后哨的兄弟們高喊。

    總算,哨官范振仙回過神來,喝令手下盡量拉開了距離。此時,后哨的反突擊開始不過一分鐘左右,一百多條漢子卻只剩下寥落的四、五十人。而德軍的進攻出發地和重機槍陣地——小河溝邊的小石橋就在前面,回到陣地卻有七十多米的距離。

    德軍相當的堅韌,盡管此時攻擊隊列已經不復存在,又失去重機槍的火力支持,甚至連像樣的排槍也無法組織,在這小小的地段上,人數也處于劣勢地位,他們卻仍然三五成群地反扑上來。

    隊伍中不知道誰大叫一聲:“兄弟們,跟洋鬼子拼了啊!”几十人的隊伍驀地發出一陣吶喊,亡命地沖上石橋!迎上德軍散兵,扭打的、拼刺的、開槍的混戰成一團,中國人的吶喊和德國人的尖叫夾雜在一起,也有中國人的血肉和德國人的血肉模糊在了一起。

    炮聲隆隆,殺聲陣陣。

    李燾只覺得腦子一陣陣發熱,攥著手槍的手心汗濕無比,甚至在跑動中也能覺察出身體在微微發抖,卻無法分辨這是膽怯還是激動的結果?事實上,德軍的反扑也沒給他分辨的時間。

    “啪、啪、啪!”他也不瞄准,只是憑著手感就打響了盒子炮,當面沖來的一個尖帽子德國兵應聲栽倒。

    “啪、啪、啪!”更多的手槍齊齊打響。在近距離上,手槍的火力反應速度成了制勝的關鍵,李燾和親衛們的火力頓時成為突擊的中堅力量。

    二柱子沖擊的速度相當快,他一門心思地想趕在參議大人的前面,盡到自己護兵的責任。沖在前面最少能夠抵擋子彈吧?由此,他第一個跨過小石橋,沖上方才挨過三七炮彈的德軍機槍陣地。

    李燾緊跟著二柱子,他第一時間就拉開德軍射手的尸體,扑倒在地仔細看那挺馬克辛。只見水冷套筒上有個不規則的窟窿,冒著熱氣的冷卻水流了一地,槍座腳架也被炸得扭曲了,槍身卻似乎完好。

    他抬頭一看,自己的隊伍正在追逐殘敵,忙大喊道:“來人,來人!”

    一名雙槍兵立即回頭跑來,快到李燾身邊時“啪”地開了一槍,李燾不由得一驚,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大約是被炮彈震昏,剛剛蘇醒的德軍抽搐了几下后再不動彈,青黑色的制服上,亮閃閃的牛皮武裝帶煞是扎眼。

    “大人!大人,您、我……”二柱子也聽到槍聲回頭,不由得冷汗直冒,心想:萬一那洋鬼子對大人開槍咋辦?

    “來,拆了槍座!”李燾笑著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還順手拍了拍那雙槍兵的肩膀一下,才指著前方大約五米處的小土包道:“搬到那邊去,看看這槍還能用不?”

    二柱子和那親衛看著機槍發愣,他們從來沒擺弄過這玩意兒啊!

    李燾也沒擺弄過老古董般的馬克辛!他仔細看看,在槍身和槍座之間找到了卡榫,一手壓在尚且發燙的槍身上略微使勁,一手嘗試著轉動卡榫,他成功了!馬克辛的槍聲在凹形的槍座上沿解脫出來。

    兩個小兵忙接住沉重的槍聲,合力搬到李燾指定的小土包處,又機靈地拖過兩具德軍尸體作為掩護和槍座。

    此時,后方響起了撤退的號音,中路統領馮義和及時地接替李燾控制著整個戰斗的節奏。

    李燾看了看周圍的地形,打消了在小河溝的反斜面上,依托這挺大約能用的馬克辛機槍組織戰斗的想法。此時見后哨的兄弟們開始退了,也就順手在德軍尸體上抽了制式皮帶,招呼起二柱子等人抬了馬克辛的槍身撤退。

    這次短促反擊達到了驅逐前沿德軍的目的,甚至擊破了德軍的進攻出發陣地,改善了武毅軍中路前營的防御態勢。

    短促反擊是出乎德軍意料的,這些洋鬼子興許從沒想到“自己笨拙的學生”會在防御戰斗中采用這樣的戰朮!失去陣地后慌亂的德軍連送突擊隊回陣地的“攔阻禮炮”也沒放一響。對李燾而言,這次短促反擊是倉促的、几乎沒有組織的戰斗,士兵兄弟們沒有接受過這樣的訓練!因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前營幫帶周昌源接管了陣地的指揮和調整,李燾觀察了一陣兄弟們的士氣和陣地修繕情況,才回頭去磚瓦窯,他邊走邊嘟囔著:“看來,以后要從軍事訓練上著手改變……戰朮意圖最終還是需要戰斗技能去實現!”

    一走進磚瓦窯子,頓時感覺到一種肅穆的氛圍。

    宋占標靜靜地躺在李燾的鋪位上,鮮血把原本“舒適的窩”染紅了。一發子彈擊中了這位管帶的頸部下方,打斷鎖骨的同時也撕裂了動脈,這樣的傷在此時此地是無法救治的。馮義和以及其他官兵們只能看著這位管帶“汩汩”地流血,看著他睜大眼睛瞪著窯頂窟窿處的藍天白云,漸漸地離去。

    肅穆的寂靜中,李燾說不出自己心里是啥滋味?

    悲傷?似乎不完全是。几天來,自己跟表面熱情而骨子里客氣的宋管帶接觸并不多,談不上多么深厚的感情,至少,自己和二柱子已然開始形成的兄弟情誼似乎要厚重得多。但是悲傷卻還是縈繞在心頭!這位前任參議,有勸軍門大人與義和團講和的見識,也有身先士卒的血性,是真正讓人敬重的漢子!

    李燾摘下自己沒有品級的大沿帽子,露出焦枯凌亂的短發,深深地彎腰致禮。他似乎明白了自己此時的感情,那就是——悲哀!為宋占標、為這次反突擊戰斗犧牲的兄弟、為這支軍隊在新式裝備下的舊腦筋而悲哀!

    良久,痛失愛將的馮義和沉聲道:“抬下去吧,抬回小廟,軍門大人會把宋兄弟安頓好的。”几名親衛應聲上前,將原本送李燾到磚瓦窯子來的擔架,也就是這個鋪位抬起,無聲地走出窯洞。

    “占標兄弟!走好啊!”

    馮義和在宋占標的遺體消失在視線中的瞬間,還是失去控制,帶著哭音高喊了一句。喊畢,這統領抬手順著面門從上到下抹了一把臉,發出“噓”的一聲長嘆,又回復成原本低沉的聲調招呼道:“參議,來,咱們合計合計。”

    淚珠子挂在馮義和下巴的短胡子上亮閃閃的,李燾想伸手給他擦去,剛伸手時又打消了念頭,只好就勢鋪開了地圖,手指在圖上點了點卻不知道說什么?此時,馮義和那聲喊還在李燾的腦海中回蕩;此時,他從馮義和身上感覺出武毅軍這個團體有著莫名的凝聚力;此時,他覺得自己找到了這支帶有封建性質的武裝力量的魂魄。

    “打得好啊,參議大人,不,光翰兄。”馮義和見李燾一臉肅然的樣子,手指盲目地點著地圖卻說不上話,以為他還在為宋占標的犧牲而傷感,頓時覺得自己和這年輕人的關系近了不少。他拍了拍李燾的肩膀道:“占標去了,可他是漢子,是咱大清國的忠臣義士,沒給武毅軍丟臉!對不?放心,軍門大人會安排好一切的。”

    大清國的忠臣義士?

    李燾差點忍不住把這句話反問出來!可仔細一想,對啊!馮總兵的話沒有錯!如今的中國就叫大清國!在沒有革命、沒有改朝換代之前,作為國家的軍人在國戰時期,效忠的對象不就是這有著“大清”稱號的中國嗎?!維護封建滿清的統治與抵御外侮是兩碼子事情啊!

    想及這些,李燾重重地點了點頭,將腦筋硬生生地換到地圖上。

    “總鎮大人,這次我沒打好……”

    “啥話!?”馮義和瞪大眼珠子看著李燾,圓滾滾的臉上肌肉不住地抖動著,半晌才道:“我看,打得很好,很有章法!軍門大人說得對,光翰兄打仗會動腦子,把握得住機會!這次,你可是讓我看了個實在。唉!光翰吶,占標的死是咱當兵吃糧人的歸宿,不能因為他的死就說這一戰打得不好嘛!”

    “不,總鎮大人。您想,如果反突擊用一哨騎兵來執行,或者是一隊手槍兵來執行,結果會如何呢?”李燾說著,伸手拍了拍胯側的盒子炮。此時,有了“德國皮帶”的固定,那物事不會在他屁股上晃悠了。

    馮義和再次瞪大了眼睛,狐疑地打量了一番李燾。

    這家伙腦子有毛病不是?明明是功勞反而要硬掰成失誤?!沒見過這樣的人!要是其他人啊,早他娘的到處邀功了……

    李燾能從馮義和眼里看出味道來,卻渾然不理地繼續道:“大人,我以為,這一戰暴露出我們很多問題,不能不解決!按照我的想法,這次反突擊最多折損十來號人,而不是連著宋大人一起的六十多人!從反突擊兵種的選定、反突擊之前的准備、突擊隊形的組織編制、突擊時的火力掩護、各級官長的指揮順序約定到反突擊的目的貫徹……都沒有做好!歸根到底一句話,咱們武毅軍平時就缺乏這些實戰戰朮演練。”

    一席話將馮義和說懵了,隨即陷入沉思之中。

    李燾也不打攪這位總鎮大人的思考,看著地圖,分析洋鬼子的進攻遭遇挫折后會有何等的反應?

    二柱子一手端著土陶碗,一手捧著藥過來,正要招呼李燾吃藥,卻聽一陣“霍霍”聲大作,還沒有啥反應,一陣沉悶的“咣咣”聲響起!整個磚窯在搖晃、在震動,一股股炙熱的氣浪猛地從窯口猛灌進來,讓人立足不住、無法呼吸……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2:55
第一卷 劇變 017 【急速炮擊】
  

    猛烈的炮擊將八里台小廟中端坐的聶士成引了出來,他就著望遠鏡一看,前沿的地標物——磚瓦窯子已經淹沒在火光和硝煙中。那洋鬼子的炮火一波波地傾瀉在以磚瓦窯子為中心的武毅軍陣地上。

    前所未有的猛烈炮擊!大地在震顫、藍天被硝煙彌漫、血肉之軀在鐵與火的煉獄中苦苦求存。

    聶士成收起望遠鏡,看看左右聞聲跟出來的親隨們,沉吟片刻后肅然大聲道:“生死之戰到了!不是敵死就是我亡!來人,跟我去磚瓦窯子!”

    處在炮擊風暴中心的磚瓦窯子里,李燾被好心的二柱子扑倒在地后馬上掙扎著爬起來,在耳邊充溢著“咣咣”聲時,聲嘶力竭地吼道:“別趴著,給我蹲著!蹲著!”吼完,他才看見身邊的馮義和全身落滿了磚屑、塵土和窯子里經年積累的黑煤灰,可這位總兵卻站著,帶著不耐煩的、滿不在乎的神情站著!

    頗有些無地自容的李燾站起來,心里明知道這就是聶士成和他忠實手下們的風格,卻偏執地暗罵了句:“傻冒,連躲炮擊都不會!”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他就掃見火磚砌成的窯體已經出現了不少裂縫,整個窯子在爆炸的沖擊波中搖晃著,一副隨時倒塌下來的模樣。

    他忙拉了馮義和,邊往外跑邊在這位總兵的耳邊吼道:“出去,出去,這里要被轟塌了!”一群親衛也簇擁著總兵和參議,在猛烈的炮擊中搶步跑出窯子。

    一出來,“咣咣”的爆炸聲就變成了“轟轟”聲,沒有穹型的窯體結構作為回聲器,洋人炮擊的聲勢反而降低了不少。一群人剛剛分散開來,“轟”!一發炮彈就擊中窯頂,一名值哨的兄弟頓時粉身碎骨,血肉隨著碎磚亂瓦拋灑開來,沖擊波的旋風帶著嗆人的煙塵席卷了李燾等人。

    “咳咳……致遠,請總鎮大人回八里台!”李燾沖到炮隊鏡前一陣咳嗽,卻見執拗的馮義和還是站著,忙對二柱子下了命令。此時,這里已經不可以作為臨時的前線指揮所了,只能作為炮兵觀察哨!

    馮義和瞪了瞪聞聲來拉自己的二柱子,轉身向李燾走來,二柱子在后面死拽著他,他站住腳驀地吼道:“滾開!把你的參議大人拉回去,媽拉個把子的二柱子,你沒見你家大人嗆血了!?”

    李燾這才覺出嘴里有些熟悉的咸腥味兒。“死不了!”他擦了擦發癢的嘴角,垂眼瞟了一下帶著一絲血痕的手背道:“總鎮大人,這里必須有我看著,您回去組織反擊力量吧!這一戰咱們輸不起啊!”

    “你回去!”馮義和吼叫道,不過心里卻有些沒底氣,畢竟自己不熟悉炮兵,更不像李燾那般能夠提出新奇的炮兵戰法來。而此時,全軍的戰斗准備都在圍繞著李燾的戰役想定轉!這個作為炮兵觀察哨的地方離不開他呢!

    李燾可沒管對方是總兵,愣是瞪大眼珠子對視了一番,突然沖著那些總鎮親兵們吼叫起來:“愣著干啥?!把總鎮大人架下去!”說著,他從槍套中拔出盒子炮,咔嗒一聲張開機頭,一副隨時開槍殺人的模樣。

    “轟轟”的連續爆炸再次淹沒了磚瓦窯子,李燾本能地護住身前的炮隊鏡,二柱子本能地護住李燾,而馮義和也被自己的親衛扑倒在地,死死壓住動彈不得。

    硝煙未過,馬蹄聲起,聶士成頂著炮擊來了。

    馮義和和李燾本來還互相瞪視著,現在卻心有靈犀地齊齊收了斗氣的目光,轉向大步走來的聶士成道:“軍門,請軍門大人回去!”

    聶士成并不理會兩人勸阻,大步走到兩人面前站住腳,一手按著腰上的刀柄一手叉腰,老邁壯實的身軀就此穩穩地站著,任由雪白的發須隨著爆炸的氣浪飄拂。

    “聶某就在這里,看著你們把洋鬼子趕回去!此戰,有敵無我,武毅軍的全部家當,就交到你們二人手里了!”

    話音未落,一陣“咔咔”聲響起,接著巨大的磚窯轟然垮塌,粉塵灰煙頓時淹沒了所有人,煙塵中響起一陣陣劇烈的咳嗽聲。李燾屏住呼吸、閉上眼睛,暗自慶幸自己有些先見之明,拉眾人出了磚窯,否則此時就被活埋了!

    炮擊突然停止了,也許是洋鬼子的前沿炮兵觀察員看到目標物——磚瓦窯子——倒塌,遂不再召喚炮火的傾瀉。而前沿,則響起了馬克辛重機槍沉重的射擊聲。

    聶士成老邁而堅毅的聲音在煙塵中響起:“我武毅軍健兒聽了!看看你們的身后,大清還有比咱們武毅軍更能戰的軍隊嗎?!沒有!此戰,我武毅軍進則家邦永安!退則國破家亡!”

    李燾下意識地回頭向西北方向看了看,心下無比的驚悚、感奮!老軍門一席話道出了自己肩上的責任,也道出了身為武毅軍軍人的榮譽。

    “有進無退!跟洋人拼了!”四下里,綿密的槍聲中響起武毅軍戰士們的高呼聲……

    李燾此時也不想勸聶士成和馮義和兩位老將回小廟了,反正那里距此不過三里路。人家把多年經營的家當全部押在這戰場上,把此戰的成敗很大程度賭在自己身上,還有什么不可以舍卻的呢?

    炮隊鏡里,八國聯軍以日軍、法軍和德軍為主,以英軍、俄軍等押后,分三路向武毅軍中路前營陣地猛扑過來。明晃晃的陽光下,大約六千多敵人形成黑壓壓的人潮,就像奔騰的海浪向前席卷!其中,以中路日軍最為囂張,沖擊的速度也最快。

    “洋鬼子總攻了?”李燾喃喃地自問,他一直盼望著這樣的決戰,他的一切計划都圍繞著這樣的決戰而展開,而決戰來臨之時,他反倒有些迷惑了。

    站在磚瓦窯廢墟上的二柱子收起望遠鏡看向李燾,卻見這位參議好像有些失神,忙大聲提醒道:“大人,要不要發信號?”

    隨著這聲喊,聶士成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李燾身上。

    李燾再次湊近炮隊鏡觀察了一陣,眼見洋鬼子的前鋒已經逼近了前營的戰壕,心里略微計較了一下,大聲喊道:“致遠,全軍火炮,丙號作戰面預定方位物,右20到300,遠40到200,急速射!”

    二柱子抽出腰上的信號旗,“全軍火炮,丙號作戰面預定方位物,右20到100,遠40到200,急速射!”一邊復述著口令一邊打出信號。

    李燾緊緊地盯著前沿陣地,突然轉頭道:“來人,通知炮營馬管帶,七五、六零炮(指60毫米口徑的野炮,不是迫擊炮)在五發射擊后,立即轉移到預備陣地待命!”

    一名聶士成的親衛應聲而去。

    聶士成、馮義和以及李燾等人在靜靜地等待,而前沿的副指揮姚良才則滿頭大汗指揮著本不屬于他的中路前營和左營官兵。

    馬克辛機槍“嗵嗵”地怒吼著,三七小炮也不住地轟然作響,向敵群發射炮彈。可敵人反倒在遭遇殺傷后提高了沖擊速度而越來越近。日本人還是甲午年的脾性,不沖到陣地前一百米以內不開槍!因此陣地上除了遭到寥落的炮擊外,就只有一些重機槍子彈在飛竄。但是,陣地上的姚良才以及兩營僅存的不到五百官兵,卻覺得壓力比任何時候都要大!因為,武毅軍曾經敗在日本人手下,就在五年前!

    姚良才擔心地看了看左右,尋思著應該說點什么提聚士氣,可是他急切間實在想不出合適的語言來。記得當年,自己還是幫帶的時候就在朝鮮成歡城遭遇敵人,結果最終潰敗下來。記憶中,日軍正是目前的打法,一種不要性命的、攝人魂魄的打法。

    只見,那些揮舞著雪亮指揮刀的軍官們跑在隊列前面,身邊跟著中隊旗和一群盲目堅韌的士兵。他們不開槍,只是拼命地向前沖,根本就不顧及身邊落下的炮彈和血肉橫飛的同伴!眨眼間,這些穿著黃色軍服的家伙們就距離武毅軍陣地不過一百米了。

    “啪啪”的排槍響起,比德國兵更准確的射擊降臨!也許是島國資源貧乏的原因,日本軍人更注重每一發子彈的效用!

    姚良才將頭埋在戰壕上沿,感覺日本人的子彈就在頭皮上飛過。身邊有個中槍的兄弟悶哼著倒下。他的腦海里驀地想起五年前那場慘烈的白刃戰,臉色頓時有些發白了。

    今天,又跟日本人卯上了!

    前營幫帶周昌源也參加過甲午戰爭,此時一臉煞白地小聲說道:“協台大人,退吧!?”

    “啪”的一記清脆的耳光,姚良才瞪大眼睛喝道:“退你媽的X!日本人也是人!他有卵子我們也有!給老子守好了,武毅軍這次決不后退!”

    “霍霍”聲由遠而近,伴隨著后方沉悶的轟隆聲飛過頭頂。

    姚良才驚喜地向前看去,火光、成片的火光猛地在日本鬼子的隊列中爆綻開來,“蓬蓬”的轟然巨響帶出地皮子的猛烈顫動,一陣陣氣浪反沖到陣地上,讓副將大人感到無法正常呼吸,卻興奮地看著眼前的火光和硝煙,看著令自己有些膽怯的日本人一片一片地被炸飛!

    炮打得很准!成群的落到日本人頭上,每發炮彈都似乎長了眼睛一般,專往人多的地方落,而且是無數個炸點同時炸開。

    “狗日的馬國寶,打得好啊!”姚良才頓時來了精神,渾然忘記自己剛給過身邊的幫帶一耳光了,抓住他的肩膀猛搖了几下,突然又醒悟過來,在隆隆的炮聲中吼道:“兄弟們,上刺刀啦!”

    戰壕里,響起一片解氣的、膽壯的呼喝聲。

    磚瓦窯子的廢墟旁,佇立在那里的聶士成已然成為一尊雕塑,一尊有著生命力和巨大感召力的雕塑!此時,他同樣的心懷激蕩,為突然、准確的炮擊而震撼,震撼得這位老人胡須飄飛、熱淚盈眶卻說不出話來。

    炮,原來可以這么使的!原來,炮兵可以看著地圖就能准確發炮!原來,各種口徑的大炮在不同遠近的陣地上,可以同時將炮彈射到相同的地方!原來,自家的火炮可以打到自家陣地前三十米!

    馮義和蹲在李燾的身邊,聽這個武備學堂肄業的神人金剛在喊:“致遠,修正方位,二號參照物,遠30—80米!五七炮,再來三發!”

    不多時,吃不住炮擊而紛紛尋找掩蔽地形的日軍群中又爆綻出絢麗的火光。目睹炮擊的巨大威力,馮義和猛拍著李燾的肩膀喊道:“打得好啊!解氣!解恨!再來,再揍他娘的小日本几發!”

    李燾吃不住勁兒轉過頭來,看著一臉激動的馮義和,無奈地搖搖頭正要說話,卻聽有炮彈破空的聲音越來越大,猛地一個激靈,朝二柱子喊道:“致遠!下來!隱蔽!炮擊!”

    轟隆巨響中,火光和硝煙淹沒了二柱子揮舞信號旗的身影……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2:59
第一卷 劇變 018 【后退者死】
  

    靈活的戰朮在防御戰場上并不能抵消武毅軍火炮數量和質量的劣勢,洋人的還擊來得很快,快到有些出乎李燾的預料!看到憨厚而機靈的二柱子消失在火光中,他覺得熱血全數涌到了頭部,嘶喊一聲“致遠!”就連滾帶爬地向磚瓦窯的廢墟沖去,渾然不覺敵人的炮彈就在那里頻頻炸響。

    “拖住他!”

    聶士成的話冷靜而簡短,身形依然筆直,似乎這里沒有生死,沒有炮擊。從太平天國時期投身湘軍起,這位依靠戰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老將,看似已然成為鐵石心腸,卻依然有著掩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感。能為一個小小的護兵而不顧生死的參議,著實讓聶士成的心海掀起了陣陣波瀾——這年輕人啊,將來會有多少熱血的漢子愿意為他而舍命呢?

    几名護衛應聲快步趕上李燾,生拉活拽地將他扯回來,摁在炮隊鏡后的掩體里動彈不得。

    “致遠啊……”李燾捶打著身邊的護衛,突然收住聲茫然地看著天上西斜的太陽,發了一陣愣后又掙扎了几下,大聲道:“放開我,放開我!給我發信號!”

    一名軍門親兵立即把頭上的大沿帽子揭下來隨手一丟,油亮的大辮子三兩下就盤在脖子上,尋了信號旗爬上廢墟的頂部。同時,李燾暫時拋開了二柱子的生死,沉下心來觀察陣地上的炸點,觀察敵方陣地后的地形走勢,推測彈道估算敵軍火炮的放列位置。

    鉛筆在硬紙拍上“沙沙”地運算著,沒有炮兵簡解運算表和卡板的時候,一切都依靠他腦子里的知識來支撐。此時,敵人針對磚瓦窯子一帶的猛烈炮火,被專心運算的李燾完全忽視了!就在他計算的時候,剛剛爬上廢墟的那親衛被一發炮彈連帶著殘磚亂瓦掀飛,聶士成的身邊立時又沖出一名親衛,向廢墟頂部爬去……

    “發信號,聯絡炮隊營!”李燾看著手上的計算結果有些興奮地大吼道:“七五炮准備!”

    此時,第二名親衛尚未到達廢墟頂部,向反斜面后的炮隊發信號需要他站到最高處,毫無屏蔽的最高處!

    “大人,坐標!?”一個有些虛弱的聲音壓住了炮彈的爆炸聲傳來。

    “二柱子!”正在往上爬的親兵一聲歡呼,引來聶士成身邊的親兵們更大的呼喊聲:“二柱子!”同為軍門的親兵,朝夕相處下,他們之間存在著深厚的感情。

    李燾猛然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敢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用手揉揉眼睛看向廢墟后,爆發出一聲喊:“二柱子,你他娘的還活著!發、發信號!七五炮,乙號作戰面一號方位物縱深,遠一千八百到兩千米,左右正負五百,自由射擊!”

    二柱子沒有復述李燾的口令,勉力站穩了身軀,一板一眼地發出信號。

    聶士成凝望廢墟頂部的二柱子半晌后,又別過頭去,好一會兒才舉起望遠鏡。不多久,頭頂上呼呼聲大作,正是武毅軍的八門克虜伯七十五毫米野炮的炮彈掠過頭頂,飛向敵軍炮兵陣地!

    老將的心無比的震撼!為自己身邊年輕親兵們的舍生忘死而震撼,也為李燾破天荒地用炮兵打炮兵而震撼!

    聞所未聞啊!陸戰戰場,陸軍與陸軍的對戰,在雙方還在前沿僵持時,就有一方用炮兵打另一方的炮兵了!?盡管老將無法猜到李燾是如何想出這個戰法,如何確定敵軍炮兵的准確位置?可是他相信李燾,此時他奇怪地無條件相信這個年輕人!因此,帶著期待和滿滿的自信,他看向敵軍陣地后方。

    遠處,敵軍陣地后騰起了硝煙,爆炸聲卻不能和身邊的爆炸聲相提并論。不過,洋鬼子的炮擊力度在瞬間減弱了,逐漸地,洋鬼子的大炮几乎停止了射擊!只有一些小口徑的火炮還在零落地發射著。(此時,七十五毫米口徑火炮為主力火炮,西方列強裝備的新式重炮在一九零零年八月以前尚未投入戰場)

    磚瓦窯子廢墟附近終于安靜下來,前沿陣地上卻傳來震天的吶喊聲!八國聯軍的主力俄、德部隊終于投入戰斗,接替潰退的日軍,沿著辛庄——八里台土路展開,向武毅軍的乙號作戰面(標准坐標參照物為小石橋)發起最猛烈的進攻。

    聶士成瞟了一眼沖向廢墟的李燾,側頭對馮義和道:“傳令姚良才,中路后營立即增援前營陣地,告訴所有兄弟,此乃生死之戰,前進者生、后退者死!”

    馮義和感覺出軍門話音的變調,擔心地看了聶士成一眼后,帶了几名護衛打馬就走。

    海河、獨流河在靜靜地流淌,她們在東南方快到入海口時才交匯在一起。而兩河之間并不寬闊的曠野上,成千上萬的男人們卻拿著致命的武器沖向敵方,兩股巨大的力量猛然交匯在一起,發出驚天動地的碰撞聲!這聲音,令弱者膽戰心驚,讓勇者豪情萬丈!

    郝大姑和三妮子帶著紅燈照的“救護隊”,跟著黃軍醫一路小跑著,從八里台小廟趕往磚瓦窯子一線。激烈的戰斗、慘重的傷亡讓武衛前軍(武毅軍)小小的軍醫局已經無法應付,只能招來其實早就等著的“紅燈照”們。

    三妮子背著藥箱跑在前頭,有了十多天的照顧重傷員的經歷,她已經能夠嫻熟地清創、包扎了。此時,她沒有膽怯地去哼唱紅燈照辟邪的小曲兒,只想著能否見到據說在最前面指揮兄弟們打仗的他?要知道,他的傷還沒好呢,離真正的痊愈還差著老大一截!莫名其妙的,這些天里三妮子就記挂著這事情。

    磚瓦窯子已經成為冒著黑煙的廢墟,不時還有炮彈炸響、流彈飛過。廢墟前方大約二十米有個掩體,一架炮隊鏡就架在掩體中,鏡子旁,渾身血污的李燾抱著身體逐漸冷卻的二柱子,任由淚水橫流卻默不作聲。

    致遠啊致遠,為啥就給二柱子取這樣的表字呢?沉沒的戰艦、離去的兄弟,他們都叫致遠!中國啊,還要有多少個致遠才能站起來?

    不遠處,老將還是肅然挺立著,身形還是如雕塑一般堅毅。

    聶士成已經接過了指揮權,他能理解年輕人此時的心情,也為二柱子的勇毅感動。可身為一軍總統,他不能表示出任何的情感波動,不能任由情感這個怪物在體內失去約束。仗,打到這個份兒是最關鍵的時候,只要小石橋北面的中路陣地能堅守住,能堅守到黃昏時,那么武毅軍有著五個騎兵營(由武衛前軍馬隊統領邢長春下轄的四營馬隊和各路抽調騎兵組成的突擊營組成)、七個步兵營的后備隊就能給久戰疲憊的八國聯軍以致命一擊,取得前所未有的輝煌戰果!

    “滾開!”

    聲嘶力竭的喝罵聲還是吸引了老將的注意,他回頭一看,李燾正瞪大了血紅的眼睛看著一個穿著紅衣紅褲的小丫頭,雙臂卻緊緊抱住二柱子的尸身不放。那狀貌,正是一副要拼命的模樣。聶士成正在思量是否將那有些失去理智的年輕人趕回去休息,卻見李燾的神情委頓下來,無力地搖著頭道:“三妮子,你來干什么?為啥不早來?來,又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

    三妮子手足無措地看著李燾,淚水就在眼眶里打轉卻忍住沒掉下來。親切的李燾和此時的李燾,她分不清楚誰是真正的李燾?卻能看清楚他身上又是血跡斑斑,嘴角又有血絲沁出,還有,那個在他懷里的人確實已經死了。

    聶士成大步走到李燾面前立定,沉聲道:“李燾,放開二柱子!站起來!跟她走!”

    威嚴的命令不容違拗,李燾猛地一個哆嗦,抬眼看到軍門大人雪白的須發和眼里泛過的一絲溫情,不由顫聲道:“軍門大人,二柱子他、他……”

    旁邊的三妮子嚇了一跳,不自覺地猛退兩步,拉開與聶士成的距離。原來這個老人就是聶軍門!這個老人就是妖魔化的、專殺義和團的聶士成!?

    聶士成放緩了語氣,甚至蹲下身子來拍拍李燾的肩膀,又將二柱子圓睜的雙眼合上,嘆息道:“唉……這沙場打滾的漢子,早晚都有這么一天。死,無非是死個樣子!二柱子,是條漢子!”

    一名親衛跌跌撞撞地從遠處跑來,人還沒站定就扑倒在地,頭上的帽子飛出去老遠卻不理會,而是高喊道:“稟軍門,中路、中路頂不住了,總鎮大人殺了前營幫帶也不成,姚協台請求大人速調援軍,速速發炮支應!”

    炮,發炮!

    李燾頓時清醒了,鄭重地將二柱子的身體擺放在身邊后,又俯身去看炮隊鏡。此時,聶士成要他下去的命令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

    三妮子趁機喚人抬下二柱子的遺體,又去看李燾是否舊傷崩裂或者又添新傷。

    “發信號!小石橋,近三十,左右一百,六零炮,三發連射!”李燾下完命令,這才帶著些愧疚的神色沖三妮子擠出很勉強的笑臉道:“你、我沒事兒,你回去,去小廟。打仗你不懂,這是男人的事!”

    三妮子渾然不理,上下左右地檢查著李燾,眼淚卻模糊了視線,怎么也看不清楚這男人究竟何處在流血……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3:00
第一卷 劇變 019 【戰地紅妝】
  

    李燾的炮隊鏡里,小石橋早已成了爛石橋,小河溝南岸的反斜面上,不住地冒出洋鬼子的身影,就算炮隊營的射擊頗為准確,也無法阻止更多的洋鬼子兵涉過河溝,加速向武毅軍中路陣地扑來!他甚至能看到洋人臉上神情,感覺出這些家伙心里的惶急和暴躁。

    炮,數量實在太少,一次齊射的威力不足以覆蓋當前的要沖地段。現在的李燾對前晚莽撞的建言愈發后悔,要不是因為自己,估計武毅軍就可以臨時得到一些火炮的支援了。

    下意識中,李燾摸到了盒子炮,手立即就把槍拔出來,“咔吧”一聲拉開機頭看了看,十發子彈躺在彈倉里。他滿意地咕隆了一聲,又將槍裝進槍套,伸手去拿起斜靠在掩體上的步槍和帆布彈袋檢查起來。當一切戰斗准備做好以后,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俯身去看炮隊鏡。

    三妮子默默地看著李燾的一舉一動,她不想離開他,她自私地聽從醫生黃鵬飛的話——“好生看著參議大人。”對,他如今是參議了!因此在確定他沒有大礙后,三妮子就如同沒有任何事情一般待在掩體后。直到他檢查武器時,她才想起自己身處戰地,聽到前面有聲響,她抬起頭,朝掩體外面看了看。

    一股人潮亂紛紛地涌了過來,那是撤退下來的官兵們。

    聶士成動了,老將拔出自己的佩刀沖向潰退下來的人群,劈頭就砍翻一個跑在最前面的“膽小鬼”。他的衛士們也拔槍在手,頻頻向天鳴槍。

    李燾的眼睛離開了炮隊鏡,提著步槍緩緩地站起來。他看到,老軍門的身影擋住了潰兵,在血火連天的戰場上,老軍人的威名對年輕的士兵們有著巨大的震懾力。可是士兵們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胡亂站著,面向他們的統帥站著。營官、哨官們在隊伍中使勁拉扯、勸說甚至求告,可放棄陣地的人們依然不愿意回頭。他們已經血戰了一天,他們身邊已經死去了無數人,他們的神經壓力已經超過了意志的耐受力。

    聶士成提著血淋淋的佩刀指著地面,怒火讓他雪白的須發無風自動,胸膛劇烈地起伏。良久,老人才調整好心態呼吸,用一陣几乎是自言自語卻又大到所有人能聽清楚的語氣道:“這里,是祖宗留下的地方,就是我聶士成的生死之地,就算死,我聶士成也要看著洋人的臉死!”

    背對著洋人的官兵們唏然無言,面露愧色。可是人群在一陣躁動之后,還是沒有人愿意回到流淌著血火的陣地上。

    李燾“咔”的一聲拍上莫辛步槍的刺刀,摸摸腰上的盒子炮,無聲地走向人群,他的目標不是潰退下的官兵兄弟,而是他們身后的陣地以及陣地上的俄國老毛子。

    人群中出現了嘩動,這群血戰一天的漢子們自動地站開,神情肅穆地為李燾讓出通路,眼光卻看向李燾的身后。那里有一個弱小的紅色身影緊緊跟隨著,她沒有武器,只背著一個藥箱子。卻是怯怯地、堅決地跟在男人的身后。

    “你,跟來做啥?三妮子,回去,回小廟去!”覺出異常的李燾回頭怒喝。

    三妮子沒有做聲,還是跟著李燾走。

    李燾走了兩步又回頭,見三妮子還跟著,罵道:“三妮子,江菊如!這是男人打仗的地方,滾回去!”

    三妮子還是不做聲,就站在李燾面前,一副你走我也走的神情。

    “你會打槍?”李燾無奈地問道。

    三妮子搖搖頭。

    李燾的眼睛紅了,不是怒火而是感動,聲音也變了調地不再暴怒:“那你跟著干什么?!”問著話,他也不等三妮子的回答,就指著前面道:“那里有老毛子!屠了海蘭泡、殺盡六十四屯、燒了璦琿城的老毛子!”

    三妮子愣了愣,在她的心里,李燾似乎是唯一能夠為自己以及父母申冤的希望,她怎么能夠不跟著他呢?老毛子,令小姑娘害怕的老毛子,不是被他炸得粉身碎骨了嗎?感覺里,小姑娘把李燾當成了天神,老毛子一見就要撒腿跑的天神,也是自己的天神。

    小姑娘低下頭避開李燾的目光,看著自己的腳尖低聲回答道:“我就跟著大人,大人打洋鬼子,我也打洋鬼子。”

    李燾拿她沒辦法,氣得“哼”了一聲,撥開面前的人大步向前走去,邊走邊提起步槍“嘩啦”一聲推彈上膛。

    此時,八國聯軍中的俄國部隊已經漫過了陣地,槍聲陡然密集起來。人群一陣騷動后又看向小姑娘,一個穿著紅衣紅褲的、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就那樣跟著“霹靂金剛”大步走向戰場!人群不由得再次躁動開來,“嗡嗡”的議論聲短時間里竟然壓倒了戰場上的槍炮聲。突然,人群里一個漢子帶著哭腔喊道:“走啊!是爺們兒的就回去跟鬼子拼了!”

    話音未落,一個漢子就提著槍小跑著跟上李燾和三妮子。接著,又有几個人跟上,再接著,人群“轟”地一聲略微散開,齊齊轉身向自己丟棄的陣地沖去。

    紅色的身影勾起了漢子們的心思。誰沒有家?誰家里沒有女人?作為當兵吃糧的,在此時為保命放棄陣地,就等于放棄了保護自己的家、自己的女人的最后機會!軍法可以去犯,可是家人的性命安全,誰也不敢拿出來在戰爭中去賭博;陣地可以丟,可男人的臉面和褲襠底下那玩意兒,不能丟!

    聶士成“咣啷啷”地丟開佩刀,臉上卻是老淚縱橫。唏噓良久才對身邊的親衛們吼道:“快,去把那丫頭拉下來!送回去好生照看著!武毅軍啊武毅軍,不能保護自己的女人,還算得武毅軍嗎!?”

    剛剛占領中路前營陣地的俄國人還沒站穩腳跟,就遭遇到一股暴怒到几乎失去理智的人潮。

    此時的前營潰兵們已經不是丟棄陣地的膽小鬼,而是下山的猛虎!他們個個眼目通紅,瘋狂地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打擊當面的敵人。開槍的、拼刺的、挖眼的、掰手指的、咬喉管的……縱然老毛子兵們個個身材高大,也抵擋不住這群不要命的“瘋子”!

    李燾打光手槍里的子彈,靠在一面斷牆上喘息著給手槍壓子彈,眼光卻四下張望,將陣地上的形勢收進腦子里。熱血激蕩過后,其他人可以不冷靜,他不能不冷靜下來,至少如何恢復陣地的防御力就是急需考慮的問題。

    一天的戰斗和剛才的反擊,讓中路前營只剩下不到兩百個戰斗力了!他們要在防御八百多米正面的同時,保障老槐樹方向左營的側翼,難度相當的大。

    正在李燾為難之時,中路后營在姚良才的率領下增援上來。看著一個個藍灰色的身影進入陣地,李燾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頓時覺得頭腦嗡嗡作響,眼睛發花。

    “光翰!光翰!”

    姚良才四處呼喝著尋找李燾。軍門的親兵傳報,又是李燾止住了潰兵并恢復了陣地。副將卻很清楚,這金剛不是金剛之身,而是虛弱到極點的帶傷之身,只是憑著一陣虛火邪氣在強撐著而已。因此,一上陣地他就扯著前營的官兵找李燾。真要把參議折在這里,如今就不是對不起恩相大人的問題了!武毅軍,真的需要這個牛犢子!

    李燾沒有聽見姚良才的呼喊,他的耳朵里只有長久的“嗡嗡”聲,發花的眼睛揉過以后,卻看到不遠處有門三七炮,忙提氣喊了一句:“炮手!有沒有炮手!?來人啊!跟我來!”

    炮兵見了炮就象見了情人一樣,李燾也不例外。如今他再不嫌棄這情人太老、太不會打扮了。有了大炮他就有信心守住陣地,就能揍得老毛子兵加速潰散,為主力出擊創造出最好的機會!盡管他的信心多少有些盲目,他還是跑向那門炮。他身后跟了几個人,其中一個邊跑邊問:“大人,我是炮隊的夫子(正勇之外的雜兵),能打炮,也算炮手吧?”

    李燾根本聽不見那夫子的話,跑近了火炮就把手一揮,几乎干嚎著道:“推出來!趕快推出來!”

    几個炮手、夫子協力將炮推上掩體,打開炮架,炮口直指俄軍潰退下去的方向。

    李燾抬起右手打開拇指,概略地測算出距離后,還是帶著無名的火氣高喊道:“方向11—9,高低32,上膛!”

    炮手們被他的大嗓門震得耳朵嗡嗡響,卻不知這位金剛大人還唯恐別人聽不到自己的口令,反正他是聽不清楚的。耳朵暫時失聰后,所有聲波只能通過胸腔的共鳴放大后傳遞給聽覺神經。這么一來,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蚊子叫嚷。

    “放!”拿著盒子炮的手猛地向下一劈,就象那手里不是盒子炮而是軍刀一般。

    炮口閃出火花和白煙,遠處,俄軍潰兵群里炸開了更大的火光,掀起好大一股灰黑的土柱。

    “再來,方向不變,高低加2!”

    又一發炮彈出膛!

    “打得好!再來一發!”

    一發發炮彈准確地射向敵人,更加大了俄軍的潰退速度。姚良才因此有了比較充足的時間,一邊組織反擊准備,一邊聽著小炮的轟響找李燾。他遠遠地看到,那家伙就站在小炮邊,一次次地高喊、一次次地揮動著手槍,狀貌形似發瘋一般。

    “再來,小石橋,遠50,左右30,打!”

    “大人,大人!”那夫子炮手無奈地看著高呼酣戰的參議大人。

    “打!”

    “大人,沒炮彈了!”夫子炮手無辜地解釋著,卻發現參議大人根本就沒看自己,沒看炮尾地上的那一堆冒著青煙的炮筒子,而是直直地看著前方。

    李燾等著等著,久久沒等到目標方位上炸開火花,這才回頭一看,姚良才和炮手們正圍著自己,滿臉的擔心和關切。

    “為啥不開炮?!說話!”

    姚良才拉過李燾,暗中使勁扶住他的身體,免得他萬一栽倒在地,同時也忍受著他大得沒譜的嗓門。

    “光翰,守住了,炮彈打光了。”

    李燾掙脫姚良才,揮動手里的盒子炮指著那夫子炮手,又吼道:“為啥不打炮!?”

    久經沙場的姚良才有經驗,知道李燾此時已經亢奮到頂點了,忙對左右吼道:“來人,架著大人回去!”吼完后,他又附在李燾的耳朵邊大聲喊道:“光翰,炮彈沒了!你看,騎兵,咱們的騎兵沖上去了!”

    李燾沒聽清楚姚良才的話,倒是順著他的手看向前方,只見一隊隊騎兵正從兩翼快速追擊俄軍潰兵,而己方陣地上,一群群青灰色的身影正漫過掩體,蜂擁著向敵人沖去,西邊的晚霞正好映照著武毅軍官兵們的背影,將他們籠罩在一層紅色的祥光之中。

    完了?結束了?戰役計划達成了?

    意識模糊中,那一個個紅色的背影幻化成三妮子的大紅衣裝……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3:00
第一卷 劇變 020 【軍制建言】
  

    八里台小廟的左廂房(配殿)門口站滿了人,聶士成收拾起昨日的肅殺之氣,滿臉關切地看著藍布門帘子。這間作為他臨時居處的房子,如今成為李燾的病房,不僅如此,周圍的將領們還從軍門大人的眼神子里還讀出很多東西。至少,李燾只要還能活蹦亂跳,在武毅軍中必然大用的概念已經深入人心。

    在一眾將領的苦等下,軍醫官黃鵬飛挑開門帘,驚訝地看了看這一堆人后,徑直走到聶士成面前作禮道:“稟軍門,參議沒有大礙,只需好生靜養即可痊愈。”

    “醒了?”聶士成可不管瑣碎的病情什么的,只要人醒了,保持著神智清醒就有活的希望!這是在血肉堆里打滾半輩子才得出的經驗,因此他啥也不問,就問這個關鍵性問題。

    黃鵬飛恭敬地點點頭,側身讓出門道:“醒了,只是有些虛弱,聽力也沒完全恢復,小丫頭在里面看著呢。”

    聶士成點點頭就要進去,卻聽身后一聲怪叫,一臉粗豪模樣的副將姚良才笑道:“哎喲黃先生,什么小丫頭?那是軍門大人昨日認的義女,江菊如小姐。”

    “姚協台,是你錯了!”后路統領胡殿甲故意跟姚良才抬杠,如今八國聯軍南路的主力遭遇重創,龜縮于辛庄鎮東的河沿高地,因此將領們在新勝之下個個心情大好,似乎昨日戰場的尸山血海已經成為過眼煙云一般。

    聶士成微微一笑,自己挑開帘子進了門。他身后的姚良才不服氣地道:“胡子,你敢說我錯了?!馮總鎮,你說我老姚錯了嗎?”

    “錯了!既然進了聶家門,就叫聶紅衣,不叫江菊如!老姚啊,你就是沒記性!”馮義和正經八百地“糾正”了姚良才一通(其實有故意說給三妮子聽的意思),然后緊隨著聶士成就進了門。他可是再清楚不過了,昨日李燾和小丫頭上演的那一出,不僅僅是在最緊要關頭上挽救了戰局,里面透露出一些小兒女的東西,也是值得閑暇時分說道說道的!反正,軍門既然收小丫頭為義女,就存了拔高小丫頭身份,今后跟著“恩相后人”過日子的意思。

    “聶紅衣、聶紅衣,對,對!這紅衣姑奶奶如今可是全軍上下無不傳誦。”姚良才自我解嘲地說著,還討好地挨近了馮義和。

    聶士成站在里間的門口,突然回頭對姚良才沉聲道:“掌嘴!”

    姚良才懵了,自己又說錯話了?惶惑間他只得可憐巴巴地看向馮義和,希望討得個說法。

    馮義和略微一想明白過來,笑道:“老姚,你就閉嘴吧!紅衣小姐尚且是黃花閨女,啥紅衣姑***話不能講!”

    姚良才恍然大悟,自己抬手輕輕在臉上拍了一下,忙不迭地拱手求告:“軍門,標下走嘴,您原諒則個。”

    “咿呀”一聲,三妮子在里面聽到聲音拉開了房門,卻看到聶士成和一屋子的將領們,臉一下就紅了,立在門口進退不是,也不敢出聲招呼聶士成等人。

    “紅衣,休息去吧。”聶士成也不勉強三妮子,語氣輕柔地說著:“這一夜你也很辛苦了,萬一有事,不是還有這么多人嘛。”

    里面,躺在床上的李燾這才知曉人家三妮子的身份不同了,想起這段時間自己和三妮子的交往,他羞愧之余卻也欣慰。孤苦的三妮子有了聶家這個靠山,要平她父親的冤獄就易如反掌了,況且,脫離愚昧的義和團影響也是好事,說不定還可以上新式的女學堂讀書呢!對,這是一定的!

    腳步聲響,聶士成已經大步走來,李燾趕忙掙扎起來,靠著床欄坐好后招呼道:“標下見過軍門大人。”

    聶士成對自己的房間很熟悉,直接走到床邊的圓凳上坐下,和顏悅色地道:“你有傷就無需多禮了。說起這,聶某心里有愧啊!明知你帶傷在身卻要你擔起這么大一副擔子,唉……”一聲嘆息后,他也不等李燾回答,就轉頭向門口道:“諸位,都進來坐吧。”

    提督對參議,能夠表示一個態度就足夠了。如果說得太客氣,反而說明兩人的關系并不密切!

    姚良才等人收拾了嘻哈的心態,卻也挂著笑臉進了門,自己個兒找了凳子坐下后,就做出靜等聶士成和李燾說話的模樣。

    “不知昨日之后的戰局如何?”李燾試探著問道,不過他心里面有底,肯定是大好唄!要不今天各路將領會來的如此齊整?聶軍門的神氣會如此輕松?

    “義和,你跟你的參議官說說吧。”聶士成得意地捻著銀白的胡須,朝馮義和努努嘴。此時,威嚴的軍門成了和藹的長輩。

    馮義和故意挪了挪身體,好離坐在身邊的姚良才遠一些,兩人都是比較肥大的身子,大熱天里挨一塊兒著實有些熱了。坐定后,他整整喉嚨道:“這戰局,前所未有的大好!參議,這里面你的功勞最大,最大!大家伙兒說說,是不是?”

    眾將領笑著連聲答是。

    李燾卻收拾起神色,恭敬地朝聶士成欠了欠身子道:“李燾不敢居功,沒有軍門大人的信任,李燾也不過一個武備生而已,最多跟著二柱子和兄弟們血戰到底。”說到二柱子,李燾的聲調不由得變了,變得傷感、低沉。

    屋內一陣寂靜,卻見姚良才站起來,走到李燾身邊道:“我說參議大人啊,咱們老行伍都常說‘一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吶!在隊伍里打混,碰上如今的時局,大仗小仗只當是家常便飯,如果都象你一樣,去一個兄弟就愁苦一分,咱們這些老行伍都不用活吶,愁都他娘的愁死了!”

    眾將領似乎對姚良才的話頗為認同,都呵呵笑了几聲。聶士成也是微微點頭,看著李燾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道:“一將功成萬骨枯,此話絕非虛言。只看這將一成,能為朝廷、為老百姓效忠多少了!?唉,如今朝廷倡練新軍,而各軍卻是虛應形式、不求其實,這一實戰,諸多弊端頓時暴露無疑啊!幸而,我武毅軍中出了你這么個人物。李燾,為人重情重義、謙虛謹慎是需要的,可也不能太過,放開二柱子的事情吧,咱們這些老行伍還指望你能為整頓武毅軍出力呢!哎、哎,看我,說戰局說到這里了,以后談這些,以后談!”

    李燾感激地頻頻點頭,他能從老將的話里體會到許多東西。

    馮義和見兩人不再說話,遂拿起剛才的話題道:“昨日黃昏起我軍發起全面反擊,經一夜激戰,八國聯軍七千余眾完全潰散,大部倉皇逃竄至辛庄東面的河沿高地設防,以其炮艦火力為掩護穩住了陣腳。是役,我武毅軍各部斃、傷、俘各國洋人兩千三百余,奪得新式快槍三千余支,馬隊收復辛庄鎮……八里台之戰稱得上大捷啊!”

    李燾略微一想就追問道:“我軍傷亡如何?可有奪得洋軍大炮?前沿部署態勢如何?”

    馮義和的臉色頓時不自然了,囁嚅了片刻才道:“方才軍門大人已經說了,一將功成萬骨枯,加上咱們武毅軍也是積弊太多啊!此役,我軍傷亡四千五百有余,中路在磚瓦窯子、右路在辛庄東河沿,損失頗重、基本打殘……不過,騎兵突擊戰果頗大,洋鬼子倉皇撤退,火炮、輜重大多遺棄,共計德制、法制、英制火炮五十余位(門,位是舊軍人的習慣說法),其中法國新造的七五炮三位、德造麥克心炮八門,單是這些火炮啊,也夠咱們新建兩個炮隊營了。哦,還有,你喜歡的那剪影鏡兒,也繳獲了几部。”

    李燾聽了,知道馮義和都是撿了好聽的說,按照武毅軍的進攻戰斗素養,脫離既設陣地后與洋鬼子對打或者強攻陣地,傷亡慘重是必然的結果。

    “軍門、鎮台、各位大人,李燾有一建議……”

    “說!”几乎滿屋子的人都齊齊發話了。

    “既然中路、右路要重建,不如索性總結此戰得失,將武毅軍編制梳理梳理,制定出更符合實戰需要的編制體制來。例如,我軍火炮數量和質量不及洋軍,那我全軍火炮統一使用的必要性就尤為突出。此役,我軍十六門克虜伯七五炮只來得及調用八門,這也是炮隊分列各營,分駐各地的體制弊端,因而,主力火炮應該在總統官的直接掌控之下,機動于各方向之間。如果我軍編制此般七五炮營,其他火炮的編制體制也相應改變,這對軍需供給也有好處,炮彈、配件的供應方便性大增。再看步隊,番號繁雜不便于參謀作業和臨機調動,建制偏小不能與西方各國軍隊編制相適應。實則,在我軍火力和兵員素質偏低的條件下,我基本作戰單位的編制應當比洋軍大一些,取得相等戰力為宜。再則,我軍平時軍操多架子、少實訓,更缺乏步炮騎的聯合演練,這在實戰中嚴重約束了戰斗力的發揮……”

    李燾洋洋灑灑地說了一通,使這一屋子的老行伍們各自陷入了沉思。

    聶士成觀察著部下們的神色,畢竟李燾的話雖然很有道理,卻是站在武毅軍全軍的角度上來看的,這些話未必就對各路將領們的胃口,有些話,甚至連聶士成聽了也不那么入耳。

    火炮集中配置,好處在昨天的作戰中已經昭示出來,可是這么一來,各路的實力就頗有削弱,統領們愿意嗎?

    番號調整,這牽扯到跟督辦軍務處和總督行轅的交涉,武毅軍不過是武衛軍的一支而已,要調整番號,就要考慮對直隸各軍的影響,在直隸總督的層面上進行調整。

    至于實操,倒是可以立即聽取并加以改進的。但按照李燾的說法是要聯合步、炮、騎協同作戰,這就還是一個炮火配置和編制體制的問題牽扯著。

    總歸一句話,要對既有體制動大手朮,難啊!

    沉默半晌的馮義和轉頭看了看姚良才,兩人微微點頭后,馮義和道:“參議的話,我是贊同的。”

    姚良才也站起來道:“軍門,標下以為可行。”

    聶士成微笑著擺手讓姚良才坐下,心道:你們兩個的隊伍打殘了,當然愿意整補了。其他人呢?目前,其他人的意見才是問題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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