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逐鹿1900 作者:仙人掌 (連載中)

otto544 2008-10-15 22:13: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 20379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3:01
第一卷 劇變 021 【新營管帶】
  

    姚良才坐下后,看看聶士成若無其事的容色,卻也體會到自己與其他將領的不同。隊伍就是官位,隊伍越強官位就越穩,這個道理在座各位都懂!只看軍門前些日子大殺拳匪,得罪中樞甚至西太后,結果咋樣?戴罪立功!還不是在武衛前軍總統位置上坐得穩當當的!?朝廷要用軍人,就不能不對手握重兵的將領有所遷就!今日重整武毅軍之意,恐怕于武毅軍整體有益,卻要削弱目前實力尚存的几路以及淮、練各部了。

    想及此,姚良才這個有些粗咧咧的統領也就不好說話了。畢竟他這人面粗心細又人緣頗佳,與各路、各部統領們的關系素來親密。

    屋子里又出現了冷場的傾向,斜靠在床欄上的李燾可不樂意見到此情此景。他心里明白、明白得很!舊小說里對軍閥形成的人文因素、歷史淵源早有提及,此時面對的正是這樣的怪物,一個中央政府的權威逐漸衰落,槍杆子逐漸硬朗時形成的怪胎!可是,這個怪胎造就的不是軍人地位的提升,不是軍隊戰力的增長,而是中國新式軍隊前進的步伐就此停滯!身為武毅軍統帥的聶軍門,何曾沒有體察到這些危機?!他不好開口,那么就由身份特殊,在武毅軍里沒有利益紐帶關系的我來說!

    “軍門!”李燾收拾了心情,強撐著讓自己的背離開床欄邊立著的枕頭,直了腰板后才道:“李燾以為,身為軍人且處于國戰關頭,當以國家利益和軍隊整體利益著想,當舍則舍、當爭取則積極爭取。作為國家軍隊的支柱力量,武毅軍當舍什么?舍不適應戰爭需要的一切東西,包括一些沒有戰斗力的部隊!爭取什么?爭取為國、為老百姓、為自己身家親人的安危殺敵立功的機會,爭取以戰功傲立于世,博取進身!舍與不舍之間存在必然的因果關系,部隊戰斗力的提升、將領指揮藝朮的進步,都在舍與得之間。”

    “話,盡可敞開了說,別繞彎子。諸位大人都是老行伍了,直來直去才是秉性。”聶士成作出不耐煩的神情揮揮手道:“李參議,你說具體點,舍什么?舍去以后能夠得到什么?”

    李燾瞟眼看了看各路、各部將領的神情,這些老辣的人物并沒有表示什么,反而是全身傾聽的架勢。他體會到聶士成的話意,不亮刀子不足以說服諸人!

    “舍,有大處和小處。大處,如今國戰當頭,戰局有擴大的趨勢,洋人絕不會因為一次八里台會戰失利就收手,更多的援軍、更大規模的戰役正等著武毅全軍!八里台之戰,我軍打破了各路建制而總統統一指揮,方得勝績。試問:單以一路、一部承擔八里台之類的作戰任務,能勝嗎?這就表示,武毅軍是一個整體,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作為武毅軍軍人,唯有以整體利益為最高利益。再看小處,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時如何養兵,戰時就如何得力。在李燾看來,我軍戰士身體孱弱、訓練不足,追根究底原因何在?都是打娘胎里出來的,都是父母的骨血……”

    胡殿甲騰地站起來,向李燾和聶士成胡亂地拱手后,滿臉通紅地大聲道:“參議說得對!老子就看不慣喝兵血的人!吃空餉、克扣伙食、挪用貪墨作訓規費……這些個人啊,都他娘的打算著萬一軍隊不好混了,就跑去租界當寓公!X他娘的,這種人都該斃了!斃了!”

    李燾有些愕然地看著胡殿甲,此時他才看到這位統領的血性。

    “秉三,坐下,坐下,都是兄弟袍澤嘛。”聶士成還是不動聲色地招呼胡殿甲坐下。

    胡殿甲恨恨地坐下后,向身邊某個方向哼了一聲又道:“軍門,我武毅軍重建,中路、右路但凡缺人、缺械,只要我后路有,盡管拿去!就算把我后路撤銷了重新組建新部隊,我胡殿甲也決無二話。只是,軍門吶,這次八里台的排兵布陣,您是偏心了。”

    聶士成終于展顏微笑了一陣,又收拾容色道:“后路大部協防紫竹林,位置關要、不可輕動啊!李燾,你繼續說,不必在乎這些個炮筒子。”

    “既然武毅軍整體利益為重,那么在朝廷著力加大新軍編練的當今,武毅軍挾新勝之威,當遠在武衛各軍之前擴編!所以在擴編之前先行整頓,是以新軍制試點、新戰法試訓來探索全軍擴編、壯大戰力的法門,同時,保証全軍時刻能夠投入新的會戰之中,抵御外侮!于公于私,整軍刻不容緩啊!”

    李燾故意不說一句話——武毅軍擴編,各位大人的行情自然見漲啊!這話,心里揣著算盤的諸人都能理會得到。老行伍不代表粗人,相反地,這個詞代表為人老辣、深諳為官之道、善于在戰場和官場上打滾兒。

    “有理,有理!參議見事確實明白。”馮義和贊揚兩句后轉向聶士成抱拳道:“呵呵,恭喜軍門,依標下看,朝廷就算給咱武毅軍几萬兩恩餉,也不及參議大人在咱武毅軍里大展拳腳啊!中路,編制雖殘但骨血還在,我馮胖子沒說的,軍制試點,中路甘愿擔當!”

    聶士成微微頷首,并不回答,而是以目光示意李燾繼續。

    李燾此時心下已然明了。看看情勢,抱著舊腦筋的將領主要是淮、練軍,武毅軍各路雖然存在一些問題,卻也頗服從聶士成的意思。說白了吧,武毅軍要整編擴編,作為主力的各路不會大動,要動的就是淮軍、練軍!而實際上,存在問題最大、戰力孱弱的部隊就是舊淮軍和練軍。

    略一思索,李燾覺得此時以八里台一戰之功尚不能說動淮、練各部將領,也許李鴻章一個話,加上武毅軍整編試點的成功,會讓這些將領們打消疑慮。

    “軍門、總鎮,李燾以為,可在中路以新軍制試訓武毅軍新營。”

    中路,一般是駐守蘆台大營的主力,以主力為試點,別人無話可說。而馮義和積極的態度也正促進了李燾建議的自然提出,真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都來齊了。

    聶士成一拍大腿,凝聲道:“就這么辦!參議,說說你的編制、練法,咱們也好有個譜兒。”

    “編制原則方才李燾已經提及,如果編練一個新營的話,我想……”

    “管帶官就是你了,聶某看,也只有你最為合適!老馮,你的意思呢?諸位的意思呢?”聶士成當即下放了權利,人家李燾頭上頂個參議的虛名兒,沒有實權怎么練兵?!

    馮義和興奮地抓了李燾的手搖了搖,連聲道:“使得、使得!我巴不得呢!”

    旁邊有人陰陽怪氣地插話道:“馮胖子,你撬老子的牆腳啊!?光翰兄是我接到營里的,照理說該在我那里搞新營吧?”說話的是姚良才,他早就存了心思拉李燾去右路的!

    馮義和嘿嘿一笑,并不跟姚良才頂撞。

    “為琛,聽參議說。”聶士成伸手按了按姚良才的肩膀。

    李燾想了想,朗聲道:“新營編練,有擬定營制、選調軍械、核定兵餉、教授戰法、培養骨干諸多任務。李燾方才突然想起一事,還請軍門和各位大人審閱。說著,他撐起身體在床欄邊的挂鉤上找到自己的盒子炮、圖囊,拿過圖囊打開來,找出那張畫有手榴彈的圖,又找了一張尚未完成的迫擊炮的圖,遞給聶士成。

    “手榴彈?迫擊炮?”聶士成不解地看著圖,卻在看到圖邊用白話寫就的注解后陷入了沉默。但是雪白的眉頭不時挑動著,暴露出這位沉練的老軍人此時的心情格外激蕩。

    李燾察言觀色,心道:雖不中亦不遠也!

    聶士成的手微微顫抖著,半晌才揚了揚手里的圖紙道:“此事非要李相出面勾連才成。東、西機器局乃李相所建,如今歸總督行轅軍械處管理,不過機器局理事之人,還是咱們李相的老人啊!”

    馮義和等人聽得糊涂,躁動一陣后,還是由馮義和大著膽子從聶士成手里抽了圖紙來觀看。初時他也沒啥反應,少頃,只聽他念道:“50毫米迫擊炮,發射尾翼穩定專用炮彈,射速大、重量輕、結構簡單、工作牢靠、射擊反應速度快,彈道彎曲,可打擊反斜面以及掩體后之敵。射程400——1800米,極限射程為50——1800米。炮身以無縫鋼管為主體,炮彈以生鐵為主、彈體與彈尾旋翼以灰口生鐵為主,裝填TNT炸藥,除無縫鋼管需要國外購進外,其他材料應能自產。如材料和生產工藝落實并熟練后,可望全炮戰斗重量在30公斤左右……哎喲喂,炮神!神炮!參議,光翰,你、你、你,你咋想到這個玩意兒,不,不是玩意兒,是迫擊炮的?”

    李燾謙遜地笑笑,他可不能說出真相啊!老式迫擊炮的原理、結構和簡單的制造工藝(關聯到維護的部分),對一名軍校炮兵專業出身的少尉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兒嘛。

    “說,說說啊!”馮義和是決心打破沙鍋問到底了。

    李燾為難地想了想,靈機一動道:“李燾提出塹壕防御戰朮后,就想啊,萬一某天洋鬼子們也用這戰朮對付咱們,怎么辦?自古有矛就有盾,咱們得有辦法破解塹壕戰法才成!這么一想啊,就想出了這么個玩意兒,成不成還得機器局的行家們說了算。”

    “來人,請西機器局總技師來,不是那個英人詹什么的,是咱們那個劉先生。”聶士成一聽李燾的提醒,立即對門外的親衛發出命令。這么好的東西,不馬上搞出來心里不安生啊!

    門外有人應聲而去,聶士成又看了看手榴彈的圖,本想給馮義和們看看的,大家伙高興高興,可一想新營問題尚未解決,乃將圖收了起來,同時用眼神示意李燾繼續話題。

    “既然是新營,承擔為今后全軍擴編培訓戰斗骨干的任務,為全軍教導部隊,那么兵種就應該齊全。李燾考慮著,目前迫擊炮的事還說不准,列裝之事就暫時放開,先以現有裝備編制新營。此番八里台一戰,繳獲頗多……”

    “但凡新營需要,盡管挑!教導部隊,這個名堂好啊!有隨營學堂培養軍官,再有教導部隊培養戰斗骨干,那么我武毅軍的戰力提升指日可待!”聶士成拍板的速度相當快,誰叫老軍門被李燾哄得格外開心呢。

    “營轄三個步兵連,一個火力支援連。連,相當于哨的編制單位,洋軍的哨級單位翻譯過來的稱呼就是連。步兵連轄三個排和一個火力支援班,排轄三個班,每班編制人數為十人;火力支援班目前以馬克辛機槍為主,編制人數七人;加上司號、伙食等人員,全連編制人數為一百五十二人,設正、副連長。關鍵之處在于營轄火力支援連,這個連不僅僅編制三七炮排、馬克辛機槍排、常規步兵排(營部排),還應該編制一個排的偵察騎兵和工兵排。這樣下來,全營戰斗員額為七百余人,雜兵五十余人,形成以營為基礎的戰朮單位。”

    “可行!”聶士成不假思索就作了肯定,其實李燾提出的編制重點在火力支援連和火力支援班上,其他跟目前武毅軍的營、哨編制沒有多大區別。作為新編部隊,能與洋鬼子一個營直接對扞的教導部隊,火力增加是最正常的事情了。

    馮義和在一旁盤算了一陣,插話道:“昨日繳獲武器和軍械局庫存,足以編制出這樣一個德械營。”

    “那……”聶士成拖長了音調,看看李燾以及各位將領后,才道:“就這么定了!以中路先鋒左、右營為基礎,調入各部善戰且可栽培之人為骨干,編訓出咱們的新營——武毅軍教導營!”

    李燾聞言,暗自長出了一口氣,心里的激動簡直無法言表。有了這個教導營,他要培養出一支年輕的、新式的、革命的軍隊就有了堅實的基礎!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3:01
第一卷 劇變 022 【生拉活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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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路將領紛紛向新營管帶祝賀,姚良才則趁著屋子里熱鬧,偷偷溜了出去,尋了馬兒一溜煙地回了右路駐地。馬兒沒停穩,他就沖迎上來的親衛們吼道:“找高老七來見我!”

    右路親衛騎哨哨官高連山正和几個同僚吹噓昨日的戰況,一聽姐夫“有請”,忙告罪一聲就屁顛屁顛地去見姚良才。他以為,昨夜自己奪了洋鬼子炮兵陣地的戰功今日就有恩賞下來,滿肚子里都裝著如何花銷賞銀的主意。

    姚良才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見小舅子進來,就對門口的親兵吼道:“出去出去,在外面看著,老七不出去,任何人都不能進來。”

    高連山本能地感覺到有些不對勁,詫異中卻也不驚慌,見親衛們走遠了才湊攏姚良才賠笑道:“協台大人,找兄弟啥事呢?莫不是請功之事出了岔子?”

    “屁!那點屁功咱老子還沒提呢!這么急著回來,就是給你一個最好的進身機會!”姚良才說完,還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加重語氣。

    高連山嘿嘿一笑,擺出無賴的架子道:“誰讓你是我姐夫呢。”說著,他見姚良才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又道:“姐夫、協台大人,我高連山雖然作了舅子,可也是靠戰功累升到哨官職分上。武毅軍上下三萬兄弟都知道,咱們姚協台啊,六親不認、只認戰功,啊!?”

    一番明捧暗損的話噎得姚良才直翻白眼,呼哧呼哧地喘大氣,好半天才轉過腦筋來道:“是,我舅子有本事,這一次,就是給你顯本事的機會!你聽還是不聽?”

    “聽!”高連山收斂了無賴的笑容,正兒八經地回了一個字。

    姚良才正色道:“你想要管帶的職分,沒了!連幫帶也不成!你……”

    “你!姚良才,莫不是你又在軍門面前拿你兄弟的戰功裝好人吧?!你說說,就憑東局子血戰和突擊洋鬼子炮兵陣地的功勞,還有中路、右路現如今缺了好几個管帶、幫帶,你兄弟我該不該升一升了?”此時,啥協台大人、啥姐夫的,高連山都丟到了腦后去,眼看著跟姐夫相交莫逆的中路統領馮義和麾下缺了宋占標等人,還不是要人去填上?數數武毅軍上下,哨官升營官,高連山的資歷排第一是當仁不讓!看看人家葉長生,不就是日本成武學校的牌子嘛!卻當營管帶一年多了……

    姚良才愣了愣,突然提聲暴喝:“閉嘴!聽老子把話說完!”

    高連山嘴一癟,一臉不服氣地咕噥了几句后還是住了嘴,怏怏不快地聽姚良才說話。

    姚良才做出神祕的樣子,低聲道:“你猜今日軍門召集各路、各部統領去干啥?去看參議……”

    “該!人家李參議官有出身、有本事,此番戰功赫赫,早晚是朝廷大用之人,哪象我高連山,他娘的七尺漢子卻靠裙帶……”

    “你娘的閉嘴!”姚良才見舅子越說越不像話,忙大聲喝止。

    “你娘的!”高連山此時眼睛都紅了,一口回敬過去。

    姚良才怒火中燒,一撩下擺就掏出左輪,隨手就用拇指打開擊錘。高連山則是眼明手快,伸手把住姚良才的腕子,拇指正好卡在左輪手槍的擊錘和子彈底火之間。兩人呲牙咧嘴后又咬牙切齒地較勁半晌,眼看對方都是滿頭大汗了,才很有默契地齊齊收手,哼了一聲不理對方。

    兩人在屋里的動靜,就算親衛們遠遠地躲到前門處也能聽到。習慣了,捂嘴笑笑了事!

    “老七,茶,茶遞我喝一口。”還是姚良才先開口說話,要不打完仗回家,喜歡舅舅多過老爹的寶貝兒子就要造反了。

    “自己拿,你堂堂協台大人沒手沒腳啊?”高連山脖子一梗,說著硬話的同時卻伸手拿了紫砂茶壺,“嗯”的一聲遞到姚良才面前。

    “我啊,是為你好。”姚良才嘆息一聲,撓撓頭才道:“這話咋說呢?如今看情形,軍門是鐵了心要重編武毅軍了。這個重編啊,就是打爛壇壇罐罐,以新營為試點逐步擴大全軍。新營叫什么?叫武毅軍教導營!以后的軍官、老兵,都得從教導營系統里出!你狗……啊,你啊,老子巴巴地趕回來就是通知你,現在當營官絕對抵不上當新營的哨官,不,連長,連長!”

    “啥?”高連山有些不相信。

    姚良才伸出手掌來,數著指頭道:“你道新營跟咱們右路各營一樣?那還叫個屁的新營!告訴你,新營里的步兵連,每連一門麥克心炮!新營管帶官是誰?李燾!你***,當他手下委屈你高老七?!”

    高連山的眼珠子瞪大了,隨著思考又逐漸地瞇縫起來,小聲道:“沒委屈,咋能呢。軍門大人三個公子,我看也比不過這恩相大人的侄孫子硬實。我,我說的是本事!如今全軍上下,不,就說我右路各營,當兵的、當官的無不稱贊參議官啊!那、那個中路炮隊的馬國寶,當著全營的面稱參議官為參議祖爺爺,說他是炮兵的祖宗!”

    “所以,老子趁機開溜回來就是找你說這個事兒!趁著現在沒有確定新營四個連長的人選,咱們先去報個名兒,他參議官也得看咱老姚救命的面子不是?也得看咱家老七的本事戰功不是?如果,你能拿到那個火力支援連連長的位置,老子敢保証,一年之后你就營官,三年之內標統的位置就等著你去坐!不看他參議官的本事,也要看恩相大人的能耐啊。何況有個事兒你絕對不知曉,參議的本事大到沒譜了!今日又給軍門獻上什么迫擊炮、手榴彈的圖樣,這東西,洋鬼子都沒有!老七,你一身本事跟著我這當哥的沒戲,混到胡子發白頂天就是個副將的銜頭,這次啊,好好跟參議官學點本事,改日你也能打個八里台出來,嘿嘿,娘老子的,你哥我就管你叫哥了!”

    高連山將姚良才手里的槍奪了,又輕輕地揣到他腰上的槍套中,埋怨道:“哥啊,你就是說話沒譜兒,早這樣說不就成了?何必大熱天的瞎折騰!?還有,你再胡亂掏槍,我可不認了啊。”

    “我這也窩火呢!”姚良才伸手拍拍胸口,唉了一聲道:“原本指望參議能到咱們右路來,現在不成了,奶奶地,還是給馮胖子作了嫁衣。”

    高連山眨巴几下眼睛,悠悠地道:“哥,照你的說法,今后中路、右路啥的還有沒有都是問題,為這事兒治氣窩火有啥用?走,走,咱們報名兒去。”

    當下,兄弟倆親親熱熱地勾肩搭背出了門兒,早已習慣了的親衛們也裝作不知道,老老實實地牽馬過來,送兩人離去。

    姚良才離開這段時間里,聶士成和諸部將領跟李燾也拿出了針對目前戰局的部署。大體思路就是外松內緊,不跟洋鬼子的炮艦硬打,遠遠壓制住辛庄東河沿的洋軍就成。同時轉用部分兵力到天津城里,參加圍攻紫竹林和東局子的戰斗。

    這些都是隨著戰局發展自然而然的事情,稍微諳熟軍事的人估計就能拿出來。倒是李燾又小小的表現了一回,他推定了兩個事情:一,侵占東北的俄軍主力會積極進關;二,辛庄戰事日久不決,朝廷和洋人的談判就會開始。因此,聶士成馬上撤銷了調動山海關練軍來援的命令,反調大名守軍急速北上山海關;又立即拍發電報到廣州通報戰情于李鴻章。

    等姚良才輕手輕腳潛回李燾的病房時,將領們大多散去,只有聶士成、馮義和兩人留下,三人小聲地討論著新營編練的細節問題。

    聶士成見姚良才進來,故意哼聲道:“姚統領,方才正談及關要處時去哪里了?”

    “小解,小解了一回。”

    聶士成掏出鍍金懷表一看,又是一哼道:“姚統領一次小解要半個多時辰,看來等戰事稍緩,得送你回京城好好看看腰子(腎臟)還中用不?”

    姚良才大窘,忙賠笑擺手道:“不,不,軍門,我咋可能腰子不行呢!不可能的!是這樣,小解的時候親衛找我說,我家那小舅子急著尋我。這不,我就回營看了看,一完事兒又快馬加鞭地趕回來了。”

    聶士成笑道:“高連山有啥急事兒?哦……姚良才,你也學會耍心眼子了,怕我聶士成老糊涂忘了你舅子的戰功罷?”

    李燾聽出軍門是故意玩笑姚良才,也就在一旁抿嘴看熱鬧。實際上他很喜歡姚良才的脾性,對右路也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畢竟是右路救了他的一條命,畢竟是姚良才把自己推荐給了軍門大人。

    姚良才站得筆直地認真道:“軍門,我也不說您冤枉良才,只要您給句公道話,我家兄弟從朝鮮到天津,從武備生到哨官,有沒有給咱們武毅軍丟過臉兒?”

    “沒有!”聶士成隱約猜到姚良才下面要說啥話了,心里對這兩兄弟又高看了一眼。

    姚良才來勁兒了,嘿嘿一笑道:“那成!連山繳獲大炮的那碼子事兒咱不提,跟參議大人相比,那是微末的跑腿兒功勞。不過,連山的本事軍門和馮總鎮是清楚的,我也沒別的想法,就想您們二位在參議面前給個話兒,能讓連山進新營,火力支援連不是有騎兵嘛。”

    “為琛,有你的!”馮義和感激地掄起拳頭捶了姚良才一下,又扯住他的手道:“連山兄弟是咱們武毅軍哨官里面最出眾的,如今你把他送到中路新營來,這心意,老哥我一輩子都記下了!”

    聶士成沖李燾默默一笑,李燾當然知道是啥意思,忙道:“連山大哥不嫌棄的話,火力支援連就請他掌握了。”

    姚良才大喜,掙脫馮義和的手,轉頭喊道:“高連山,進來!”

    就這樣,頗有能耐的戰將高連山就被扯到武毅新營中來……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3:03
第一卷 劇變 023 【留美童生】
  

    從城西海光寺到城南八里台的馬路上,聶士成的親衛牽著馬兒不時向東邊張望,那邊有留在租界的洋鬼子軍隊。唉!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輪到護兵苟來順去揍洋鬼子?

    馬背上則搖搖晃晃地坐著一位身材高大,穿著洋人的西服卻拖著長辮子,鼻梁上架著一副玳瑁邊眼鏡的中年“先生”,此人便是西機器局的首席技師劉大印。

    作為與詹天佑、唐紹儀同批留美的童生,劉大印回國后顯然沒有這兩位同學混得響亮。此時,詹天佑在主持修建鐵路,唐紹儀已經是堂堂的道台了,辦理外交頗有成效。而劉大印呢?造船造槍造炮造機器,卻似乎沒有造出一點名堂來!造出機器船,北京城里的老佛爺看了很高興,機器船就變成頤和園里的游覽船;造出潛水艇,那東西卻因為整體工藝技朮水平落后,性能很不完善,自然不能列裝在北洋艦隊了,沒有列裝,那么改進的經費也就沒有著落;造出透平機(蒸汽渦輪機),卻被老爺們當成垃圾一般看待,落得個廢棄拆散的下場。

    總之,劉大印是很郁悶的。

    此時的他在馬背上卻沒有給任何人郁悶的印象。看那一隊隊從八里台回到天津城的武毅軍官兵們,雖然衣衫上還有硝煙味道甚至血跡,可是個個精神抖擻、神情激昂。在一陣陣“打下紫竹林”的吆喝聲中,劉大印相信了提督親兵的話,相信了昨晚以來人們的傳說——“八里台大捷了!”首席技師所有的郁悶就那么輕飄飄地被官兵們的吆喝聲和笑臉擊碎,被拂面清風吹得無影無蹤。

    “炮,炮來了!”苟來順興奮地歡叫了一句,給馬背上早已經看到炮隊的劉大印指點著。

    劉大印客氣地微笑了一下,并不在然。

    馬蹄得得,車輪咕嚕,一門門火炮和拖曳火炮的一匹匹騾馬排成一條蜿蜒的長龍,武毅軍中路炮營管帶馬國寶正在隊伍最前頭。

    “狗子!”馬國寶如此招呼苟來順。

    “給馬大人請安。”苟來順認認真真地停住腳,老老實實地扎馬請安,卻著實在“馬”字上下了一些功夫。

    馬國寶沒有聽出玄虛來,也沒有發現苟來順實際上是向自己的坐騎行禮。他高興地揚揚手道:“免了吧,咱還急著去紫竹林。”說著,他又回頭提高了音量招呼隊伍道:“兄弟們快一點,早早趕到紫竹林打響大炮,讓步隊的兄弟們再體會體會,啥叫炮大哥!?”

    炮營的官兵們跟馬國寶一個德性,一陣“嗷嗷”怪叫,把“八里台大捷首功部隊”的得意勁兒全搬了出來。

    苟來順見馬國寶走遠后才癟癟嘴,牽著馬兒走了几步又停下來,回頭大聲喊道:“馬大人啊!您們炮祖宗不在,這次能打好嗎?!”

    興許馬國寶沒聽見苟來順的喊聲,興許是聽見了不想回答,反正苟來順發泄妒忌心的問話沒有產生作用。

    “炮祖宗?兄弟,炮祖宗是啥炮?”劉大印在馬背上尋思了半晌,實在想不出炮祖宗是什么炮,忍不住發問了。

    “回大人的話,炮祖宗不是炮,是人,是咱武毅軍的參議大人。兄弟們管這參議大人叫霹靂金剛。昨夜中路炮隊營撤下來時,馬管帶就當著全營兄弟的面說,‘老子玩炮玩了十几年,這回可遇上真神了!如果能學到參議大人的炮朮,老子就管他叫炮祖宗!’這不,炮隊營的人對參議大人尊敬得很咧!”

    “我聽說有個段祺瑞很能打炮,莫非他到武毅軍了?”劉大印是首席技師,西機器局是造炮的所在,因此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各軍炮隊的情況。

    苟來順加快了腳步,鼻子里卻輕輕地哼了一聲,心道:右軍(袁世凱的新建陸軍)的段祺瑞算個鳥毛!?論本事,參議大人當炮神、當炮祖宗絕對夠格;論出身,參議大人是淮軍祖爺爺的后代;論血性,這參議大人著實是漢子中的漢子!論義氣,他對二柱子那個好啊……在聶士成身邊目睹李燾昨日所為后,苟來順也把那年輕參議當成了神。因此他故意提高聲音道:“回大人,不是段祺瑞,是李鴻章大人的侄孫李燾李大人。這次軍門請您過營,正是跟參議大人商議什么圖子的事情。”

    劉大印“哦”了一聲,心里頗期待快些見到那個“炮祖宗”。苟來順的嘴巴也順溜,繪聲繪色地講了昨日所見,加油添醋地把李燾美化了一番。這一來,落進劉大印腦海中的李燾形象就不是炮祖宗而是戰神了!

    聽著故事趕路讓人感覺確實輕快,隨著傳報聲,苟來順將劉大印引進配殿,聶士成也正好聞聲出迎。

    “劉先生來了,請進請進。大戰剛過,一切簡陋得很,劉先生莫要見怪。”聶士成對劉大印很尊重,這種尊重不僅僅表現在語言上,還表現在他的動作上——側身站到門邊,略微躬身作出“請進”的手勢,等有些傻乎乎的劉大印進門后,自己才跟著進去介紹道:“今日請先生來,是看几張圖子,這位,就是參議李燾。”

    劉大印打量了一下半躺著的年輕人,“戰神”一詞立即被“補丁臉”取代,苟來順的故事也被技師先生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戰神,應該是彪悍的,可眼前的補丁臉著實沒有一點彪悍的氣勢……

    李燾也打量了一番客人,看著他高大的個子和粗糙的大手,心里卻在想:這位先生能把自己腦袋里的東西弄出來嗎?想歸想,招呼還是要打的:“李燾有傷在身,失禮了。”

    聶士成見兩人顯得有些生分,呵呵笑道:“閑話少說,都是自家人也不必客氣。看圖,看圖!”說著,將李燾方才完善過的圖子交到劉大印手上:“劉先生,坐下慢慢看。老馮,叫人上茶。”

    紙張上的鉛筆線條迅速糾纏住劉大印的眼睛。技師看圖跟旁人看圖不一樣,他必須要從結構示意圖,剖面圖和注釋文字中想象出一件實物來,還要分析出這個物事的工作原理,零部件之間的結合關系和聯動關系,再結合自己的經驗和工廠的實際制造能力,推斷出這圖上東西有沒有可能制造出來。

    因此,劉大印拿到圖紙之后,整個房間就陷入了難耐的寂靜之中。

    聶士成、馮義和、姚良才三人眼巴巴地看著劉大印,希望能夠從專家嘴里得到一個肯定的表示。李燾則閉上了眼睛,表面上看是累了,腦子里卻是無數個念頭齊齊涌上來,甚至幻想著屋子里的那先生能夠造出沖鋒槍甚至飛機、坦克……

    看著劉大印翻來覆去地看圖,姚良才終于憋不住地小聲問道:“劉先生,能成不?”

    劉大印頭也不抬,只是挑了一下眉頭白了姚良才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圖紙,才很勉強地道:“不能!有些關節我還沒看懂。”

    李燾睜開眼睛道:“請問劉先生何處沒看明白?李燾可能畫不達意。”

    “此處,炮口重裝保險裝置如何操縱炮身底部的底火撞針?此處,炮彈引信的種類為何?此處,炮彈底部的發射藥能夠保証射程1800米的射程?還有此處,尾翼的工作機制是什么?”劉大印指點著圖紙,一開口就是一堆的問題。

    李燾的大腦突然沸騰起來,他被劉大印的問題提醒了!1900年的世界,炮彈種類比較單一,很多引信技朮、新型炮彈都沒有出現,這可是一個很大的空白!當然,這個空白不是技朮上的問題造成的,而是一個東西的發明首先要有技朮環境,還要有一些偶然因素的促進才行!那么,在1900年的今天,自己就是那個偶然因素嘍?

    “先生,我們先來看炮彈的問題。尾翼是依靠炮彈飛行時的強氣流來提供相對穩定的彈道。最大射程保障的問題,我們可以在彈尾增加補充裝藥,使炮彈達到甚至超過1800米的最大射程,同時,彈體上有凸出的彈帶,利于炮彈緊貼炮膛,使發射藥的利用效率達到最高。引信方面,迫擊炮彈首、尾都有引信,首部是瞬時碰炸引信,引爆裝藥;尾部是針刺式發射藥底火點燃發射藥。當然如果可能的話,咱們可以考慮生產線膛迫擊炮和線膛迫擊炮彈,這種依靠旋轉穩定的炮彈具有更高的射擊散布密度。”

    李燾見劉大印不住地點著頭,索性說道:“此為殺傷彈的圖樣,我們還可以生產出殺傷爆破彈、榴霰彈、燃燒彈、照明彈等等彈種,并配合慣性定時引信、時鐘機構定時引信、無線電引信等等,組合出一個龐大的迫擊炮炮彈家族。”

    劉大印搖搖頭,不,應該說是甩甩頭,等自覺腦子清醒以后問道:“無線電引信?”

    “几年前老毛子就發明了無線電,只是一直磨磨蹭蹭地在無線電收發報機的制造上花費時間,并沒有考慮把這個技朮運用到彈藥上。簡單地說,就是利用電磁波的收、發差拍來生成低壓電流,經過放大后點燃引爆藥。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將無線電原理和引信結構整理出來,供您參考。”李燾也是無奈得很,他懂得這些知識卻沒有制造技朮,劉大印有制造技朮卻沒有超前的知識。現在的關鍵問題就是交流,再交流!

    “當然、當然需要!”劉大印的情緒終于激動起來,抖動著手上的圖紙道:“這張圖里包涵了不少連西方列強都沒有的想法,不,發明,是發明!迫擊炮,呵呵,我們制造的50毫米山炮有多重?這迫擊炮口徑相同,作戰效能更高,又是多重?果真能制造出來的話,咱們大清國也能向列強出口武器,換取我們需要的東西了。”

    “不!武器我們決不出口,不能讓人家拿我們的技朮砸我們的頭!”李燾堅決地搖頭道:“咱們國家太弱了!”

    劉大印也在搖頭,搖頭之后道:“正因為我們國家太弱,所以才應該去換取我們需要的東西!就說法國新式的75炮吧,原理說出來大家都懂,不就是活塞嘛!可是咱們的機床達不到人家那種精密度,搞不出適應火炮駐退機構需要的活塞系統,那咱們就只能制造老式的架退炮!你別小看了一個精密機床,它是一切工業機器加工的基礎設備。除了生產武器以外,它的用武之地大到了沒邊兒!精密機床的研發能力,在工業中的利用水平,就是衡量國家工業技朮能力的重要標准。反正,我是眼巴巴地看著人家的機床流口水啊。”

    李燾愕然,他確實沒有從工業技朮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他的腦子還是炮兵少尉的腦子。劉大印說得很有道理,中國的劣勢依靠迫擊炮能改變嗎?不能!迫擊炮對中國的價值能比過精密機床嗎?估計也不能!

    聶士成見李燾發愣,忙笑道:“扯遠了,扯遠了,還是先說說機器局能不能造這迫擊炮吧。”

    劉大印點點頭,很肯定地道:“能!只要無縫鋼管能順利搞到就成!”

    聶士成終于有些失風度地白了一眼劉大印道:“哪里來的?現在咱們大清國跟列強開戰,何來的無縫鋼管?何況是大量的無縫鋼管!”

    唉!一屋子的人都在嘆氣。現在是有發明、有技朮、卻差了最主要的原材料,那迫擊炮就只能停留在圖紙上!原本還巴望著很快生產一些迫擊炮,用來對付八國聯軍的武毅軍諸人,現在的心情是說不出來的沮喪。

    “軍門、劉先生,有辦法!”姚良才突然跳了起來,指著南方道:“東南互保,咱們可以從兩廣的渠道得到無縫鋼管。”

    聶士成略微一想,笑道:“妙啊,正是!東南互保,南方不得向北方提供軍事和財政幫助,可是無縫鋼管不是大炮吧?略微通融一下,估計問題不大。為琛,你立即去電報房,按照這個意思給恩相發個電報,看看能不能及時組織一批無縫鋼管回來。”

    “謹遵軍門將令!”姚良才學著戲詞的味道,樂呵呵地抱拳作禮后走了出去。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3:03
第一卷 劇變 024 【提督交底】
  

    劉大印帶著圖紙和李燾“身體稍復即前往海光寺拜訪”的承諾,丟下一句“請軍門和參議官考慮迫擊炮在國外申請專利之事”,高高興興地走了。

    聶士成送人歸來后,臉色卻不如方才那般輕松,坐在李燾床前的圓凳上就是一聲長嘆道:“成與不成如今只能看天意了。”

    不僅僅是李燾沒有明白聶士成的話,馮義和這個跟隨聶士成多年的老部下也一時怔住了。

    “唉!縱然有八里台之勝,八國聯軍卻沒有傷著元氣,曠日持久下,其國內援兵會源源而來,反觀咱們呢?武毅軍不過兩萬余,大清有多少武毅軍?今日拍發電報,就算十天后無縫鋼管能夠送到,迫擊炮能否在聯軍援軍到達之前成批制成?我等能否訓練出足夠的操作炮手?仔細想來,轉攻紫竹林不過是拖延租界洋軍反攻之日而已,大勢,我等至今無力改變。”

    聶士成說完,拿起茶几上的茶碗卻并沒有要喝的意思,而是無意識地把玩著,少頃他又放下茶碗道:“榮相(榮祿,軍機大臣、大學士、總理兵部,掌管北洋海陸軍和武衛全軍)前日著心腹之人帶話來,朝廷中樞曾有人建議毒殺聶某,幸制台(裕祿)一力維護才未實施。你等可知其中竅要?”

    李燾茫然搖頭,這些歷史細節他是聞所未聞。

    馮義和皺眉道:“那些糊涂蛋,依靠義和團能成事?能擊破八國聯軍?事變以來,朝廷今日要剿殺義和團,明日要招撫之,后日又是剿殺,再后卻是重用!軍門,如非朝廷無謀,主事人首鼠兩端,我武毅軍早就全軍集結,趁洋人兵力不足之時展開決戰,早已奠定勝局了!媽的巴子,如今,這攤子啊不好收拾!辦外交,標下看慶親王是不成的,榮相也不成,還得請李督來才行。我等諸將唯有以軍門馬首是瞻,能跟洋軍耗多久就耗多久吧。”

    李燾此時才進一步了解目前形勢的嚴峻,一個八里台大捷并沒有改變中國的劣勢,只是讓洋人們遭遇了一個挫折而已。而這個挫折會讓洋人們更加團結一些,更加迅速從國內調兵增援!別的國家不說,有著強大陸軍的日本估計很快就有大量的援軍開到,那時候,武毅軍還能支撐得住天津的危局嗎?恐怕不行!

    聶士成向馮義和點點頭,又是一聲嘆息道:“聶某身為武毅軍總統、直隸提督,自當為國盡忠。可聽了榮相傳話之后,左思右想下,盡忠也得找個妥善的法子,讓大清國在這場戰爭之后還能有些元氣。”

    潛台詞聶士成沒有說出口,可是李燾已經體會到了——盡量保存武毅軍的實力。

    李燾忙道:“軍門,以戰促和需要狠狠打擊洋人才行!”

    聶士成苦笑道:“李燾啊,你還年輕,有些事兒你不懂,你不懂吶!貧弱如斯的中國貿然向八國開戰,其中的因由復雜無比呢!”

    李燾作出甘愿受教的神情抱拳道:“請軍門賜教。”

    “這事兒還得從戊戌年變法說起。對咱們大清國變法,洋人是既喜歡又擔心,偌大的中國他們一口吞不掉就只能慢慢蠶食,可咱們呢,關上國門、只留通商口岸和租界,洋人們對此一直耿耿于懷吶。變法,對打開中國大門有好處,所以他們喜歡;變法,中國也許會慢慢變強,可是中國的變強會提供更多的商業利益予各國。因此,他們權衡之下選擇了支持皇帝變法。可是老佛爺不喜歡變法,垂帘聽政多年了,老佛爺也不舍得真正還政于上。這么一來,六君子慘死、康梁遠走、紫禁城里帝后反目也就不奇怪了。老佛爺要在皇上春秋正盛之時建儲,端王爺想嘗嘗如醇親王爺(光緒帝的父親)那般的味道,這就有了廢帝之說。可洋人們不樂意啊,他們希望看到太后老邁西去,皇帝重掌大權再行變法,這就跟老佛爺有了矛盾。加上義和團一鬧,糊涂虫們再一鼓動,宣戰上諭就這么莫名其妙地詔令下來。唉……”

    “民心可用啊,軍門。我中國四萬萬五千萬人,只要一起抵抗洋人到底,洋人也無可奈何!”李燾明白了一些宮廷斗爭的因由,卻并沒有放棄聯結義和團的想法。在他看來,聶士成和張德成的和解只是第一步,以后武毅軍應該真正地幫助、轉化義和團,提升民間愛國武裝力量的戰力,結成“統一戰線”共同抵抗外敵。

    聶士成搖頭作色道:“荒謬!民心可用卻要看時機,李相早說過,隱忍隱忍,學勾踐之臥薪嘗膽,師洋人之技壯大我國力,國力強則軍力強,屆時列強的虎狼之心就不得不收斂起來了。四萬萬五千萬,哼哼,蒙昧之草民怎能依恃?!”

    李燾的頭有些大了,這些問題繞來繞去還真把他給繞糊涂了。在他并沒有太多考慮過的“革命規划”中,首先是想辦法掌握軍隊,選准時機發動群眾鬧革命,改朝換代完成后再讓那些有能耐的人建設國家。抱著這樣的想法,他明知義和團太封建愚昧而且擁護滿清朝廷,還打著幫助義和團的主意。可是,聶士成的那几句話似乎更具有說服力。至少李燾懂得,一個國家的強大首先是國民素質的提升,國民素質提升帶來整體科技水平的提升、生產力的提升,推動社會進步和變革。這條道路對一窮二白的中國似乎是最為合適的!戰爭,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都會消耗中國菲薄的國力,減慢中國走向強大的速度!可是,目前的中國不得不面臨戰爭!

    問題糾結在一起,顯然不是年輕的李燾所能解決的,甚至說是李燾目前難以看清楚的。聶士成說“有些事兒你不懂”也絕非無的放矢。

    “再說了,東南互保之后,大清財賦之地與北方形同兩國,與列強長期戰爭,朝廷無東南財力絕對無法支撐,而當前軍力也無法支撐到局勢改變!時間,時間吶時間,我們沒有時間浪費在一場注定要失敗的戰爭中啊。這,也是李相的看法。”聶士成見李燾陷入思考中,干脆搬出他認為對李燾有著最大影響力的李鴻章。

    馮義和插話道:“參議啊,官場之事、政治之事太過玄奧,我們還是一門心思練好軍隊打好仗吧!”

    聶士成微微搖頭笑道:“不然,李燾前途不可限量,政治、官場早遲都要觸及,應當早些准備才好。”說著,聶士成站起來拍拍李燾的手又道:“你也累了,醫生囑咐過好生休養的,你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說了,義和,我們走。”

    心亂如麻的李燾并沒有因為聶士成等人的離去而安生下來,反倒是諸般念頭來回地在腦海中滾動。知道歷史的走向與身處歷史洪流之中,完全是兩碼子事!歷史車輪該如何去撥動才對中國的強大最為有利?自己應該選擇一條什么樣的道路呢?

    拿破侖之路?身為軍人的李燾似乎最為合適,強大的炮兵意識和超前的知識就是保障,中國面臨的侵略威脅給李燾提供了建功立業的戰場。可是,拿破侖帶給法國的是短暫的榮耀和長久的痛苦!

    華盛頓之路?美國的國情跟中國差別太大,看看辛亥革命后的中國吧!沒有槍杆子作為保障,沒有深厚的人文土壤,想要和平地實現民主制度在封建制度統治了兩千年的中國,很難!

    那么,既要有槍杆子,又要有一定的權位和影響力,就只能走袁世凱之路?

    李燾突然興奮了。方才聶士成的保存實力之語、八里台大捷對武毅軍戰力的佐証、可能會有小小改變的庚子戰爭結局,這些都預示著一個可能:戰后中國大力編練的新軍不再是袁世凱的新建陸軍,而是——武毅軍!那么作為武毅軍教導營管帶官的自己,豈不是順理成章地成為今后武毅新軍軍官、骨干士兵們的“校長”?此時,袁世凱和蔣介石兩個名字在李燾腦子里活泛起來。

    再說了,如今聶軍門健在,當李鴻章西去以后,北洋淮系這個大集團會由誰來繼承呢?未必只有袁世凱一個當然人選!至少聶軍門可以從中分潤不少的軍事實權。歷史,改變了啊!在自己建議武毅軍與義和團和解之后,在自己提出作戰想定之時,歷史已經發生了改變,盡管,這種改變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影響庚子戰爭的最后結局,卻會在以后產生蝴蝶效應!屆時,如果自己掌握了足夠的軍事力量和實權,就可以影響中國的政治格局和發展方向……

    想到得意處,李燾不由得傻笑出聲。笑過之后精神更加亢奮,干脆扶著木床欄起身,拿了紙拍子和鉛筆,將心中想到的應該逐步去做的事一一記錄下來,審視几遍后又作了修改,這才燃了火柴,將寫得滿當當的紙化成黑黑的灰燼。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3:04
第一卷 劇變 025 【急轉直下】
  

    天色微明時,李燾被一陣壓抑的喧鬧聲驚醒。屋子里黑沉沉的,只有不大的木格窗戶處透出一絲天光。他想去摸火柴,迷迷糊糊中卻不記得昨晚用過之后放在何處,只得大聲喊道:“來人,來人啊!”

    護兵苟來順也是睡得迷糊,聽里屋的參議大人在喚,忙回了一聲,掌燈進門。

    “兄弟,外面為啥這么喧鬧?”

    苟來順只覺得那“兄弟”二字入耳,自己的腿都軟了三分,整個心窩子里熱乎乎的格外舒服。半晌才回過神來,見參議正靠在床欄上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等著自己的回答,忙一定神扎馬道:“回大人,小的苟來順,從今兒起就是管帶大人的護兵。外面、外面的喧鬧,是兄弟們護著軍門大人去軍糧城。”

    “為什么?為什么軍門要去軍糧城?”李燾此時才看清楚面前的護兵,不就是那個引劉大印來的親衛嘛!矮胖矮胖的顯得很敦實,胖乎乎的臉上帶著殷勤的笑容,一雙眼睛黑閃閃的,多半是個心思玲瓏的人。話剛問出口,李燾就想起了二柱子,不由得心里一沉。

    “昨夜大人睡過之后,軍糧城的洋鬼子向天津城進攻了,炮打得很急。聽兄弟們說,毅軍(武衛軍馬玉昆部)就快頂不住了。軍門接報后立馬就去了河對岸坐鎮。”

    苟來順說話的本事比二柱子強多了,有條有理、簡單清晰,語氣中還帶著些渲染的色彩,讓人很容易就聽得明白。

    李燾懊惱地捶捶腦門,昨夜不知不覺地就睡過去了,連炮聲都沒有聽到。不,也許是昨夜夢中身處戰地聽到的炮聲,其實就是對岸的炮聲。夢和現實有時候還真不能分清楚呢。

    苟來順見李燾皺著眉頭一臉苦相地捶頭,忙靠近床沿几步問道:“大人!大人!可要叫醫官?”聶士成調他到李燾身邊之前可是叮囑過的,就算是軍門大人不叮囑,苟來順也對這金剛大人有著由衷的崇敬,對金剛大人虛弱的身體也著實有些擔心。

    李燾擺擺手,腦子里想得卻是目前的天津戰局。

    武毅軍取得八里台大捷這個戰朮上的勝利,阻止了大沽口八國聯軍從海河右岸包抄天津,增援租界的企圖。這個勝利,帶來的是洋鬼子們不得不調整部署,帶來的是中國軍民的斗志提升,卻也帶來武毅軍的戰力大減。四千余人的傷亡,對兵力不足的武毅軍來說興許是致命的!由此,聶士成和李燾作出轉用兵力到紫竹林、東局子一線的決定,這樣一來,武毅軍的戰線就相應縮短,兵力也相對集中了一些。可是洋人不是吃素的,他們看懂了武毅軍的部署企圖,采用從軍糧城出擊毅軍的辦法,目的就是讓武毅軍被迫增援、攤薄兵力!

    馬玉昆的防線,不能不救,不能不馬上去救!一旦軍糧城一線失守,圍攻東局子的義和團和武毅軍一部,就將面對腹背受敵的窘境!

    “各部的位置?”李燾猛地提高音量問道。

    苟來順尷尬地低著頭不敢去看新營管帶,他哪里知道武毅軍各部目前的位置啊!?

    李燾也很快理會到這一點,又擺擺手道:“我忘了,忘了。”他確實是忘了,他忘了面前的不是二柱子而是新護兵。跟二柱子相處的兩天時間里,機靈的二柱子能夠通過兩人的談話記住各部的位置和戰斗任務。

    “走,去軍糧城見……”李燾騰地站起來,卻是一陣的天旋地轉,不得不又坐回床沿上去。嚴重透支的體力不是睡兩天就能補充回來的。

    苟來順趕忙扶住李燾,勸道:“大人,大人保重身體啊。”

    “扶我出去看看,洋鬼子不可能在夜間發動大規模的進攻,估計是小股騎兵的襲擾,毅軍究竟怎么了?這樣的戰斗應該很容易對付才是。”

    李燾說著又嘗試站起來,苟來順道:“大人等等,待小的去打聽清楚再動身也不遲。”

    有心無力地李燾能咋樣?只能頹然半躺著身子點點頭,無奈地看著苟來順利索地出門。不久,馬蹄聲就“得得”響起,逐漸遠去。

    “留有用之身,做非常之事。”李燾躺在枕頭上,也只有咕噥這么一句話來自我安慰一下了。八國聯軍對武毅軍擁有兵力、火力、交通諸多方面的優勢,沒有制海權的中國,沿海各地都有可能成為洋人的登陸點。因此,武毅軍留守蘆台大營的兵力,歸聶士成統轄的練軍和舊淮軍各部,都不能隨機調動。名義上,聶士成有六萬可戰之兵,實際上能夠投入天津保衛戰的,不過兩萬余人的武毅軍而已。如果八國聯軍分路出擊、多點進攻的企圖不被遏制,武毅軍將處處被動!至于馬玉昆的毅軍諸部,單看今晚的戰事就知不可倚仗!

    “唉……”長嘆一聲后,李燾盡力回想天津的態勢圖,分析各要點的形勢,分析武毅軍各路的現實狀態,也分析指揮武衛三軍(武毅軍、毅軍、甘軍一部)的直隸總督裕祿的心思。

    天色漸明,隨著一聲馬嘶,苟來順回來了。

    “稟大人,昨夜洋鬼子用兵船調動兵力,從軍糧城和東局子兩個方向夾擊毅軍,并出動馬隊抄襲毅軍側后。交戰未到半個時辰,毅軍被迫后撤,如今從軍糧城到東局子,全為洋軍控制。我武毅軍后路全部和中路炮營,目前扼守東局子——紫竹林一線,力阻洋軍會合。”

    李燾聽了,突然生出一種想放聲大哭的沖動來。一個晚上的時間,戰局怎么就急轉直下了?問題出在哪里?原本以為壓制洋軍于辛庄東河沿,就可以為天津一線爭取解決租界洋軍的時機,而現實卻是,自己顯然嘀咕了八國聯軍的力量!不,不!應該說是沒有想到洋軍的援兵會來得如此之快!八里台被狠揍之后,洋人還能在第二天發起夜戰,沒有額外的援軍決計不可能!

    “你可知道洋人參戰部隊為誰?”

    苟來順頓了頓,抱拳道:“據說是東洋人為主,是第五師團的先頭部隊。”

    “第五師團……”李燾閉上眼睛,腦子里交織著對日本人的仇恨和天津保衛戰的現實情況,良久,他喃喃地道:“放棄天津城東,以子牙河(海河)為憑組織防御,力保城西老城廂和城北北倉一線,等待援軍。對,對,二柱子,快去報告軍門!”

    苟來順黯然低頭,管帶大人說得是“二柱子”不是“狗子”!不過,他還是恭敬地應聲道:“是,小的這就過河去。”

    “等等,三、紅衣小姐呢?”李燾突然想到那個一身紅裝的柔弱身影。

    苟來順只得站住腳,回身道:“昨夜,軍門著人送小姐去蘆台了。”

    “謝謝,你去吧,快去快回,過河時注意洋鬼子的炮船。”李燾向苟來順揮揮手,心里涌起一種不知道是放心還是擔心的情緒。

    三妮子去蘆台了,那里距離天津城三十多公里,而且是水網地帶,洋鬼子暫時不會在那里發動大規模的攻擊,相對來說蘆台是安全的。可戰局變成如今這副樣子,讓李燾在措手不及的同時也體會到:自己這個小小的少尉軍官,并不具備深厚的大規模戰役指揮功底和戰略眼光。八里台大捷,不過是用新奇的戰法讓敵人吃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虧而已,卻不能改變目前戰局的優劣形勢!除非,武毅軍有足夠的力量組織第二次、第三次類似于八里台的戰斗。遺憾的是,就算聶士成不因為朝廷某些人的作為傷了心,存了保存實力的念頭,武毅軍也拿不出多余的兵力來!

    撤退到城西,能守住海河不失嗎?李燾縱然派出苟來順去向聶士成建議,也著實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如果,武毅軍官兵已經過李燾的新式操練,如果武毅軍的組織形式已經有了改良,如果后方能夠給武毅軍提供足夠的、合格的預備隊……

    不想了,不想這些不現實的“如果”了!李燾伸手撓撓凌亂的頭發,思緒立即轉移到如何克服目前的困難,在守住天津城半壁的同時保存武毅軍實力的問題上來。這個目的,才是武毅軍上下在這次必敗戰爭中應該考慮的。

    門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接著有人在外面喊道:“李兄,可曾醒來?兄弟奉命送您去楊柳青。”

    聲音頗有些熟悉,李燾略一回憶,想起那是軍械局的任伯常。本想迎到門口去,卻一時動彈不得。只好帶著歉意道:“總辦大人,請進。”

    任伯常帶著几個衛兵進來,客氣地笑道:“李參議,軍門將令,請參議到楊柳青休養几日。”接著,他見李燾“很理解”地點了點頭,就向左右道:“收拾東西,馬上走。”

    于是乎,當初從堤頭將李燾抬到八里台的那轎子,又將李燾抬著向楊柳青而去。只是這次的護兵更多了,轎子上除了李燾之外,還擱著莫辛步槍和盒子炮,以及一個圖囊……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3:09
第一卷 劇變 026 【血火地獄】
  

    轎子“咿呀咿呀”地搖晃著,初升的太陽從東邊暖洋洋地爬出來,這次李燾卻再也無法入睡,戰局發展的無數個可能折磨著他。休養、休養,此時休養個屁啊!?

    一行人馬越往北走,紫竹林方向的槍炮聲就越密集,李燾躺在轎子上只需一側頭,就可以遠遠地看到位于海河西岸的那一大片區域里,不時地騰起一道道煙柱。紫竹林租界之敵,是李燾構想中固守海河以西天津老城廂作戰計划的一塊必搬大石。如果此處的敵人不被清除,那從大沽口沿著軍糧城大路挺進天津的敵人就能得到一個橋頭堡,武毅軍以弱勢兵力要固守老城廂就難上加難了。

    隨著轎子繼續向北,大批裹著紅頭巾的義和團出現了。他們并沒有經過良好的組織,而是在一面“扶清滅洋”、“XX壇口”的旗幟引導下亂紛紛地向紫竹林前進。與這些人行進方向相反的是從戰場上抬下來的傷員們,他們中有義和團、有毅軍、更多的卻是武毅軍官兵。

    李燾在轎子上開始不安生起來。看到那些疲憊的、渾身血跡斑斑兄弟們,聽著他們痛苦的呻吟聲,再看看自己身上穿著干淨的“官服”,肚皮朝天地躺著,像話嗎?此時他這手下尚無一兵一卒的新營管帶,豈能在轎子上美滋滋地躺著?!就算是光緒皇帝在此也不能!

    “停下,停下!我下來自己走!”說著話,李燾就作勢翻身下來,轎子頓時失去平衡,抬轎子的几個雜役不得不放低轎子,等李燾下地。

    李燾將盒子炮挎在身上,拎起步槍,左右立即有人上來攙扶,他一揮手道:“不用!”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位金剛大人腳步虛浮,說話也沒什么中氣,明顯是在兄弟們的面前撐面子呢!

    前面的任伯常圈轉馬頭,見此情形立即下馬道:“使不得!使不得!參議大人傷勢未愈,切不可勞乏身子了!軍門有話,‘參議是武毅軍棟梁之才,咱可不干殺雞取卵的事兒!’李大人啊,還是回轎子上吧,抬著你,兄弟們服氣,心甘情愿吶!”

    几個親兵、雜役都頻頻點頭,連聲稱是,更有接近李燾的人已經再次伸出手來攙扶。

    傷兵群中一陣嗡嗡的議論聲,后路官兵大多并沒見過李燾,卻也聽了他“霹靂金剛”的名頭,此時哪里有不看個仔細的?就在嘈雜聲中,一個洪亮的聲音驚喜地響起:“大人!參議大人!”

    李燾循聲望去,只見一位倒背著步槍,杵著一根拐杖的漢子排開人群走了出來,模樣確實有些眼熟,仔細一想,原來是那日跟著自己和馬國寶去前沿偵察的炮勇之一。思量間,那炮勇已經站在李燾面前欠身作禮道:“大人,咱炮隊營沒有您指揮就沒了魂頭,管帶大人說,紫竹林這塊骨頭,咱們沒參議大人就啃不下來!前面的兄弟們……兄弟們都等著大人再發神威,揍垮狗日的洋鬼子!”

    滿身的血污、被硝煙熏黑了的臉、大腿上還隱隱滲出鮮血的傷口、還有熱切期盼的目光以及說道兄弟們時的哽咽,使得內心激蕩的李燾不知如何回答這兄弟的請求。

    “總辦大人,給標下兩個人,您先回去,標下去炮營看看。”李燾說著,也不等任伯常回答或者阻攔,猛地向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從衣服下擺“刺啦”一聲扯下一根布條,蹲在那炮勇的面前,熟練地給他包扎傷口。

    任伯常想勸阻,他很想拉住李燾,畢竟聶軍門將這個勇敢的年輕人交給了自己。可是,他看到那炮勇尷尬而感激的神色和無聲流淌的淚水,看到那些聽聞李燾大名的兄弟們滿眼熱切的目光,作為營務處的總辦、好歹也算軍人的任伯常硬是開不了口。

    “好了,兄弟,回大營后好生養傷!”李燾站起來,強忍著大腦的一陣暈眩,拍了拍那炮勇的肩膀后,轉身向紫竹林方向走去。

    “啪嗒”一聲,那炮勇將手中的拐杖丟在地下,反手從背上摘下步槍,忍痛走了几步趕到李燾背后,大聲喊道:“大人,小的不去大營!小的還能裝炮彈、搖輪子(操縱火炮方向機或者高低機),實在不行,小的還可以打槍!”

    李燾轉身,緩緩而鄭重地點點頭,卻對任伯常道:“總辦大人,這兄弟麻煩您帶到楊柳青安頓下來。來兩個人,跟我走!”

    “嘿嘿!參議不去楊柳青,我任伯常如何復命?參議要上炮隊營,我任伯常也可以開槍開炮,豈能讓參議大人獨美于前?來人,用轎子抬了這兄弟回去!”說著,任伯常兩步趕上,伸手到李燾的腋下暗暗使勁扶持,又低聲道:“我也跟參議去開開眼界,這炮神究竟如何發威的?”

    李燾微微一笑,感激地看了看任伯常后,故意提起精神笑道:“哈哈,那我就跟總辦大人一同去趟一趟洋鬼子的刀山火海!”

    一大堆輕傷的武毅軍官兵們呼啦啦地跟了上來,無言地跟在李燾和任伯常的后面。當然,這群人里也包括那腿部受傷的炮勇……

    已經成為廢墟的紫竹林教堂一片狼藉,滿地都是彈坑、血跡、殘破的槍支、尚未收整的尸體和殘肢斷臂。這里作為租界的門戶之地,自然地成為雙方反復爭奪的血火地獄。經過昨天的戰斗,武毅軍和義和團才控制住這里,戰斗正向租界縱深地域發展。

    李燾和任伯常由炮營幫帶張云松的引導著上前沿觀察地形,正巧碰到天下第一團一個百人選鋒隊作進攻前的准備。這些頭扎紅巾、袒胸露背的漢子排成長長的兩隊,手里拿的不是步槍而是大刀長矛,他們的戰斗准備不是檢查武器也不是編制進攻隊列,而是等著一名“老師”用蘸著雞血的毛筆在自己胸膛上畫符。

    那“老師”走到一名漢子面前,嘴里也不知道念叨著什么樣的經文,手上的筆也不知道畫出了什么樣的線條,一眼看過去,漢子胸膛上一片鮮紅,而臉上卻浮現出滿足的、可以舍棄一切的神情來!

    李燾的手不自覺地摸向盒子炮,他的腦子里只有兩個詞:邪教!謀殺!可憐的漢子,可憐的團民,一顆反對帝國主義壓迫的愛國心卻被愚昧的邪教所左右!

    “走,參議大人,我們走!”任伯常注意到李燾漲紅的臉和通紅的眼睛,也看到他已經將毛瑟手槍的槍套扣子拉開,忙拉著李燾緊走兩步后,低聲道:“不要管,不要管,咱們打咱們的!別忘了軍門大人!”

    李燾略一思量,放開攥在掌中的槍把,無奈地回頭看了一眼那隊義和團。卻見那些漢子全數跪在地上,不知向著哪路神佛虔誠禱告……

    前沿一個泥磚構筑的掩體后,李燾通過炮隊鏡的觀察,大略了解了當前作戰地域的情況。八國聯軍依托租界里相對堅固的建筑,構筑了一道從鹽官浮橋(金湯橋的前身)到紫竹林教堂的防線。這條防線的存在,讓租界里的洋軍能夠節省不少的兵力用于河東作戰方向,與軍糧台之敵夾擊已經岌岌可危的東局子我軍。

    炮隊鏡的鏡頭在李燾的操縱下緩緩移動,最后鎖定在一幢兩層維多利亞風格的小洋樓附近。

    小洋樓結構很是牢靠,挨了不少的炮彈還沒傷及主體,由此,洋鬼子的機槍陣地就設在堆砌了麻袋的陽台上。小樓周圍,則是順著地勢的起伏,設置了前低后高的兩道緊密相連的陣線。如此一來,敵軍可以用最密集的排槍和猛烈的機槍火力對付進攻者。鏡頭在延伸,掩體內的李燾卻邊觀察邊盤算著給這八倍炮隊鏡裝上放大鏡,以提高觀測距離。因為他試圖從敵軍的布陣中找出火炮放列的蛛絲馬跡,可是沒有成功。

    “啾”,一發子彈打在炮隊鏡左鏡頭下方的掩體上,掀起了一陣塵霧。

    “狗日的!眼神不錯!”李燾罵了一句后收起鏡頭,在圖囊上攤開紙記下洋人陣地的方位,心里卻計划用一次面積齊射送這些家伙見上帝。身邊,炮營幫帶張云松也收起了炮兵羅盤。

    任伯常見李燾面不改色,還悠閑地畫著圖,不由得帶著敬意道:“光翰兄,看好了?”

    “嗯,這次要揍得洋鬼子找不到北!”腦子里解著應用題的李燾隨口答應著,卻沒有看到任伯常迷惑的神情,“找不著北”這句話現如今還沒流行呢!

    “沖啊!”

    一陣吶喊聲從身后傳來,李燾愕然回望,只見一群袒露上身的漢子舉著明晃晃的刀槍,老遠地就開始吶喊著,越過前沿武毅軍據守的掩體向敵方陣地沖去。

    “不管!不管!”李燾念叨著,牙關卻咬得緊緊的,氣流只能從齒縫中擠出去。貿然阻止義和團的送死行為,很有可能變成武毅軍和義和團的沖突,成為朝廷中樞某些家伙壓制聶士成的新借口!武毅軍與義和團,此時的李燾毫無疑問會選擇武毅軍。可是,他們是漢子,是同胞,是愛著這個國家、這片土地的手足!

    “嗵嗵嗵……”

    洋人的機槍響了,接著是一片整齊的排槍聲,子彈在愚昧而勇敢的人群中打出一道道火流,無數個滿懷仇恨的身影無可奈何地倒在掩體前不過三十米的地方!

    李燾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可是腦海中依然閃現著一場單方面屠殺的情形!短短的兩分鐘時間里,一場干淨利落的沖鋒就結束了。洋人的槍打得干淨利落,中國人送死也送得干淨利落。一百條漢子連帶那個“老師”,都沒有被神佛庇佑,變成刀槍不入的神拳!

    “我X你媽啊老妖……”

    最后一個“婆”字還是被理智堵在了李燾的嘴里。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3:10
第一卷 劇變 027 【步炮協同】
  

    聲嘶力竭的喝罵聲招來洋鬼子一陣排槍射擊,任伯常趕緊將怒發沖冠的李燾摁在掩體后,揮手叫人來拉他下去。此時,武毅軍后路的官兵們才開槍還擊,與義和團沖鋒時的沉默恰成對比。

    李燾并不想再罵了,那種堆積到極限的罵人沖動經過發泄后,他心里更多的是無奈的悲哀。

    中路炮隊營幫帶張云松攙扶著李燾,貓著腰邊走邊說:“大人,回去吧,仇還得要咱們的大炮來報。”

    李燾點點頭卻不說話,心里計較著組織面積齊射的事情。

    想法是在看過敵軍防線后產生的,面積齊射是屬于多管齊射火箭炮或者深水炸彈發射炮專有的射擊名詞,被他腦海中的戰法轉用過來。了解過武毅軍中裝備的火炮性能,沒有在敵軍前沿看到有速射炮放列的跡象,那么利用不同口徑的火炮群,一次性准確覆蓋那英式小洋樓就變得可行起來。

    馬國寶遠遠看到李燾就迎了上來,殷勤地攙著他的另一邊胳膊道:“參議大人,啥時候開炮?兄弟們都等不及了。”

    “不急,馬管帶,麻煩您去請后路統領大人來,咱們在這紫竹林再演一出步炮協同。”李燾說著停下腳步,張云松立即示意一名兵勇搬來一個炮彈箱子放在他身后。

    “成!張幫帶,你立即去請胡大人來。”馬國寶等張云松利索地爬上馬背后,轉頭向李燾身邊的任伯常笑道:“總辦大人,您也坐,有參議大人在,洋鬼子們就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嘍!”

    任伯常無聲地點頭笑笑,坐到李燾身邊道:“不知如何打法才好?”

    “圖,各哨火炮放列方位圖,還有后路炮隊營的,快快拿來。”

    李燾話音剛落,馬國寶就從身邊親兵手里接過圖紙鋪在地上,又拿出鉛筆和三角板、尺子、圓規等物放在李燾手邊。這些東西啊,早在參議大人去前沿觀察的時候就准備好了!

    “三門法國七五管退炮也在?”李燾几乎是明知故問地說著,因為他的手指已經指到了那三門炮的放列位置上。

    “在!隨時能打響!”馬國寶明白李燾的意思是什么,那是詢問炮隊營能否使用那三門新式火炮!

    李燾拿起圓規,在圖紙上將所有火炮陣地納入一個大圓圈中,接著從中心點划出一條基准直線,直線的另一端就是租界內的那座小洋樓的坐標方位。接著圖囊被打開來,方才記錄的數據一一標准到目標位置上,再測得目標方位與各組火炮放列地的距離,再下來,就是繁雜的應用題解算了。

    等胡殿甲一臉喜色地來到中路炮營時,李燾、任伯常和馬國寶已經帶著自信的笑臉迎候著統領大人了。

    “閑話少說,參議官要我后路做什么盡管開口!”胡殿甲屁股沒坐穩就直奔主題,戰事緊急,哪有多余的功夫閑話家常、來往客套的?

    李燾已經見識過這位統領的脾性,此時也不閑話,指著地圖道:“統領大人,您的步隊如何部署的?手里有多少預備兵力?炮隊能否接受標下的指揮?”

    “嘿嘿,今日要是你參議大人不來,只要這紫竹林打不進去,明日我也要押著你來指揮我的炮營。如今正好,哈哈!前、右、后三步營目前分別在博目哩道口、牆子河、開灤胡同與敵激戰,左營今早剛打到天主堂一帶。”胡殿甲說著,臉上的笑容更甚,指點著李燾的地圖道:“就是參議想要突破的方向!預備兵力,咱沒有!軍門大人那里也只有姚良才拼湊出來的一個營作為預備力量。狗日的洋鬼子逼著老子賣家當呢!”

    “左營是否滿員?”李燾再問。

    “滿員?自從攻打東局子開始,后路各營都不滿員,左營最齊整,尚有戰力三百二十余,要不要拉淮軍上來?”胡殿甲的笑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苦澀,武毅軍根本就沒有一名預備軍!這兩萬人一打光,武毅軍也就完蛋了!

    “沒有預備隊,沒有預備隊。”李燾連續念叨了兩遍,皺著眉頭凝視著地圖一小會兒,嘆息道:“唉,看來這仗無法以突破一點動搖洋軍的全線了,淮軍拉上來也發揮不了太大作用,待命吧!請統領大人回去后調整前沿部署,拉開前沿兵力間距,以五步為基准,這樣可以得到一些預備力量。當然,主要陣地則迭次部署兵力,在保障火力密度的同時減少因鬼子炮擊帶來的傷亡。”

    “哎,參議,你還沒說怎么打吶!?”胡殿甲沒有從地圖得到想知道的東西。

    李燾此時還在為沒有必要的預備隊而苦惱,腦子里轉動著嘗試“彈幕徐進”掩護步兵進攻戰朮的可行性,這也許是目前彌補步兵力量不足的唯一方法了。

    胡殿甲見狀也不再催促,昨日還在抱怨軍門在八里台排兵布陣沒考慮后路各營的他,如今可是不敢得罪李燾的。看看人家中路和右路,一個八里台大捷打得多好?今天,好歹也該讓后路的一千六百個弟兄(滿員兩千五百多)揚眉吐氣一番了!因此,必要的等待是應該的。

    李燾思考良久,下意識地抬起左腕,卻發現自己手腕上并沒有手表,忙道:“各位大人可有鐘表?”

    胡殿甲迅速地掏出自己的懷表塞到李燾手里,任伯常和馬國寶也先后亮出懷表。

    李燾又拿起筆埋頭計算了一陣才道:“行了!現在是9時11分,請各位調整時間,務必一致!”看几人調整了時間后又道:“步兵抽調出來后,務必演練一次進攻戰朮,以前后間隔十米、左右間隔八米的疏散隊形,按照每分鐘行進五十米的速度前進,不能快也不能慢!演練完畢全部進入天主堂陣地側后休整待命。12時整,炮兵將實施面積齊射打掉教堂后面的小洋樓火力點,步兵隨即展開攻擊,以每分鐘五十米的速度向縱深前進。不過,炮兵火力將在步兵沖擊前列的四十米處構成彈幕,護送步兵進攻。目前炮隊缺乏炮彈,因此彈幕只能維持三分鐘的時間。三分鐘過后,步兵立即轉入防御,炮兵將根據敵軍的動態再決定是否實施第二次面積齊射。”

    “四十米?不會傷了自己人吧?”胡殿甲有些擔心地看著李燾。

    “保持前進速度就是安全的保証。當然,炮隊會派出聯絡信號員跟隨作戰,如果前進速度不能保証,信號員會用旗語通知炮隊調整彈幕延伸速度。因此,炮彈不會落到自家人頭上。”

    胡殿甲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嗯,我相信參議大人,不過,炮彈的殺傷威力可就……”

    “彈幕會因為火炮口徑不同而區分出前、中、后三個區域,后部由射程最小的三七炮保証。以目前裝備的三七炮彈威力來看,就算彈著點在硬地上,四十米的距離也會讓彈片從步兵腦袋上方兩米飛過。只是沖擊波會讓步兵感覺不舒服,噢……對了,步兵沖擊時必須盡量保持張嘴呼吸。”

    胡殿甲看看李燾,再看看馬國寶和任伯常,終于一咬牙站起來道:“我這就回去組織演練,后路炮隊管帶會立即來見參議大人。各位,這一戰我老胡就看你們的了!”

    馬國寶一挺胸膛道:“請統領大人放心,您看看八里台的老毛子就知道,參議大人絕對不會算錯,標下也不會讓一顆炮彈亂飛!”

    胡殿甲見馬國寶挺起的胸脯還沒肚腩高,不由笑著指點道:“如果炮彈砸到自己人頭上,老子就砍開你的大肚子,看看里面裝些啥下水(下水,指牲畜的內臟,有的地方特指豬大腸)?”

    李燾下意識地看了看鋪開的圖,又把射擊數據和火炮性能參數過了一遍后,沖著胡殿甲遠去的背影喊道:“請胡統領放心,請兄弟們放心!”

    胡殿甲在馬背上揮揮手,很快就消失在一片殘垣斷壁之后。

    時間在槍炮聲中一分一秒的流逝,眼看著十二時就要到了。李燾再次檢查各炮的戰斗准備后,鄭重地將炮兵指揮權交給馬國寶,自己和任伯常帶著兩名腰插信號旗的護兵上了前沿,直奔方才目睹義和團自殺攻擊的掩體,那里有最好的觀察視界。

    炮隊鏡里,洋鬼子的陣地上似乎有些忙碌,估計是見武毅軍一個早上沒有發起有力的進攻,此時正輕松地籌備午飯呢。

    “任兄,時間?”李燾看著敵軍陣地,頭也不回地問道。此時,總辦大人已經變成了兄弟。

    “十一時五十。參議請看后面,胡統領帶著人上來了。”任伯常此時樂于當個打雜看熱鬧的,精通德語的他戰前與武毅軍隨營學堂的德國教官頗為熟稔,從那些趾高氣揚的家伙嘴里也聽說過“彈幕徐進”戰法。可是,德國人自己都還沒有搞出實戰戰例來!任伯常因此對李燾指揮的這次戰斗充滿了好奇和期待。

    李燾“嗯”了一聲并未回頭,該來的就會來,此時不是打招呼的時候。

    “發信號,炮擊按時發起!”

    隨著兩面信號旗的接力傳遞命令和一百多步兵的悄悄進入前沿,后方的炮兵陣地上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鳴,接著,整個天主教堂上空充斥著“霍霍”的呼嘯聲,而當這種聲音被洋鬼子們的耳朵收集到、反應在大腦中時,致命的打擊已然降臨到頭上!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3:27
第一卷 劇變 028 【神槍總辦】
  

    無數個炸點匯聚成一道閃光,無數個聲音凝聚成一聲轟然巨響!

    火光、硝煙和一大片騰起的灰黑色土柱頓時淹沒了英式小樓以及周圍的洋軍陣地,連附近尚且沒有被摧毀的樹木也向爆炸中心的反方向傾斜,標示出沖擊波的范圍。

    “上!”炮隊鏡后的李燾興奮地吼道,隨即,他身邊更興奮的胡殿甲猛地跳到掩體胸牆上,一手按住腰上的德國軍刀,一手揮舞著左輪手槍高叫道:“弟兄們,跟我上!”

    前沿陣地上突然竄出一百多個身影,他們自然地形成三排,拉成三條沖擊散兵線,稀稀拉拉卻步調一致地勻速向前,槍口的刺刀在正午的陽光下閃耀著寒光,一百多張堅毅的臉上露出目睹敵軍堅固陣地被瞬間消滅后的興奮神情。

    李燾沒有去看身邊的任伯常無法合攏的嘴巴,他的目光此時不能離開炮隊鏡。沖擊部隊逐漸接近小洋樓冒著火焰和黑煙的廢墟了,洋鬼子的陣地上沒有還擊的槍聲,甚至連人影兒都看不到一個。

    “炮隊!預備!打!”

    簡短的命令變成簡單的旗語——綠色小旗向左平伸,紅色小旗高高舉起畫個圓圈后猛地向下一揮!炮兵陣地上,各哨哨官們也將右臂高高舉起后猛地劈下,眼睛卻死死地盯著手里的鐘表。彈幕徐進的炮擊時間表,從這一刻起開始啟動!

    “放!”

    三門法國新式75野炮,八門德國克虜伯75野炮,八門克虜伯60野炮,八門格魯森57山炮和更多的37快炮依次轟響,強大的炮口動能將炮兵陣地上的沙土吹起,彌漫出一陣灰黃色的塵霧。

    “高低加3,方向不變,裝彈,放!”

    開炮的口令得到徹底的執行,每門火炮的炮長手里都有一張表格,標注著按照正常時間進度表,自己的火炮下一發的射擊方向和炮口仰角!威力,不僅僅是武器表現出來的。此時,李燾精密計算的結果讓火炮煥發出前所未有的威力!

    當然,威力在炮兵陣地上的表象是連續的開炮,是炮兵們頂著日頭光著膀子,渾然不顧強烈的震動,不斷地重復著裝彈、拉栓的動作;是一發發的炮彈帶著怒吼飛向敵軍;是一個個滾燙的炮筒從炮膛里被拉出,冒著青煙“咣啷啷”地掉在海河右岸的土地上。

    而在前沿,在沖擊隊列中,威力就是迎面而來的沖擊波和頭頂霍霍的嘯叫!在隊列前的胡殿甲引導下,一百多號人將四十米的距離保持得很好,可勇敢的漢子們還是無法堅持以60度持槍、略微躬腰前進的姿態!沖擊波帶出的氣浪將他們吹得搖搖晃晃,前進的步履比平時艱難了數倍;他們几乎無法呼吸、他們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隨著一聲聲的爆炸而膨脹;沖擊波還讓他們感覺皮膚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的回響。

    對八國聯軍在租界的部隊來說,炮擊的威力就是一個堅固支撐陣地的瞬間毀滅,就是一排排的硝煙火光滾滾向前、帶著不可阻擋的聲勢滾滾向前。無數的洋鬼子大兵們驚呆了,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象一堵沸騰著的高牆一般的彈幕,這片彈幕雖然左右寬度只有兩百來米,前后縱深不過三十多米,可是,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跡,就是能夠毀滅一切抵抗意志的奇跡。

    胡殿甲踩著滾燙的地皮,盡量讓自己的腳不落進那些大大小小的彈坑,不踩到洋鬼子們血肉模糊的尸體,那樣的話有可能會讓統領大人失去對自己行進速度的估計。此時他就是標兵!一百多號人的前進速度就以他的速度為准!

    “我的炮神,再來,再來啊!繼續炮擊,什么狗屁的三分鐘!?再來啊!”

    統領大人此時不用去考慮剖開馬國寶的大肚腩了,只是默默地祈禱著炮擊繼續、彈幕延伸,一直打到海河岸邊為止更好!如果自家的炮彈不會炸死自家人的話,他寧愿立即加快速度,跑進彈幕向海河邊猛沖!

    八國聯軍、武毅軍、毅軍甚至義和團……在此時的天津戰場上、在海河的東西兩岸,几乎所有有資格配備望遠鏡的軍人都將注意力轉移到天主教堂一線,將眼光死死地釘在那片不斷炸起的彈幕上。

    三分鐘、徐進彈幕推進三分鐘,一百五十米的距離讓八國聯軍租界守軍失去了重要的支撐陣地,連帶縱深配置的預備隊也被炮火粉碎,除了驚慌地對著彈幕發射的几發子彈外,驕傲的洋人們沒有任何有效的抵抗,就嘩啦啦地撤退或者被撕成碎塊。一百五十米的距離只是彈幕推進的距離,而實際上,驚慌的、無法估計彈幕將持續多長時間的洋人們撤退了几百米甚至更遠!他們丟棄了炮兵陣地,將那些中國人眼里分外珍貴的火炮,白白地留給了胡殿甲和他的兄弟們。

    掩體后,李燾慢悠悠地站了起來,沖著嘴巴還大張著的任伯常笑了笑后,才轉頭對護兵喊道:“來人,收拾起鏡子,跟我走!后路步隊的兄弟們,保持防御陣列狀態,前進!”

    心情大好的他似乎忘記自己尚且虛弱的身體了,左手提著很少打響的步槍,右手摸出盒子炮,連腰都不曾彎一下,邁著悠閑意味十足的步伐,帶著后路的步兵兄弟們穩步向前。

    任伯常搖晃了几下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緊跑几步趕上去一把拉住李燾,連聲道:“參議,參議,夠了夠了,胡統領滿意了,洋鬼子也死光了,咱們去楊柳青!”

    李燾側頭看了看任伯常,然后站住腳步面向他鄭重地道:“任兄,您應該去楊柳青,現在就去!這里炮火連天的,瞅空子我還能搭把手。”

    任伯常愣了愣,突然搶過李燾手中的莫辛步槍,嘩啦一聲推彈上膛,槍口指向前方大約一百來米遠的一截在樹杈上搖搖晃晃的樹枝道:“看著!”

    李燾剛轉過身去看,就聽“啪”的一聲,那截被炮彈削斷的樹枝終于離開了樹干,嘩嘩落下。哎喲媽呀!他頓時有些頭皮發涼的感覺。想想自己很成問題的步槍射擊成績,看看人家任伯常的槍法,汗顏吶!再想想剛才自己有些兒得意過頭的話,不是暗指人家總辦大人在戰場上沒用嘛!?

    任伯常將槍挎在自己肩膀上,笑著拍拍李燾的肩膀道:“參議大人,我這槍法還能在這里打混吧?”沒等李燾回答,他臉色一沉、話鋒一轉道:“不過,軍門交代下來的事情我不能不辦好,方才的彈幕徐進,咱們武毅軍還等著您打出第二次、第三次!”

    李燾看著任伯常認真的臉,又轉頭看看前方穩步推進的散兵線以及燃燒著的建筑,靈機一動笑指前方道:“只要打到海河邊,就能迎接軍門過河來,軍門見到我,任兄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不如,咱們一塊兒上去看看?”

    看到李燾的補丁臉擠出的古怪笑容,任伯常也不好板起臉了,他尋思了一下正要說話,卻聽前面“轟”的一聲,顯然是洋人回過神來開炮攔截了。

    “走啊!洋鬼子不服氣呢!”李燾順勢掙脫任伯常,提著盒子炮貓著腰一溜小跑,跑出几步后才回頭道:“任兄,洋人肯定要反扑!”

    又有几發炮彈落在洋人放棄的炮兵陣地上,几名武毅軍士兵被炮彈掀飛出去,更多的人要么就地趴下、要么躲在火炮的護盾后,在官長的吆喝聲中組織防御。

    這一片是開闊地,沒有多少建筑物可以利用來組織防線。胡殿甲左右一看,大聲吼道:“誰會打炮?”

    一個聲音在他背后響起:“我!”

    李燾三兩步跑到胡殿甲身邊趴下,指指周圍几門大約四十毫米口徑的新式山炮道:“統領大人,給我几個人當幫手,再回去調中路炮營的馬克辛來,鬼子肯定要反扑!”

    說話間,兩名帶著信號旗和炮隊鏡的護兵已經趕到,任伯常也拿著莫辛步槍趴到李燾身邊,卻對護兵吼道:“架好鏡子,參議大人馬上要用。”

    “啪啪”的槍聲從更前面一些的地方傳來,那是前面的步兵發現敵人后開槍射擊。槍聲剛過,炮彈的呼嘯聲又來,几發炮彈散落在周圍炸起高高的土柱,泥土拋灑了李燾等人一頭。

    胡殿甲苦笑道:“這下成了,想讓你們回去都不行了!打吧!打吧!來人,給參議大人幫手!”

    几名步兵邊倒背步槍邊跑向李燾身邊不遠處的一門炮,卻站在那里看著跑發愣。步兵,啥時候摸過炮啊?!

    李燾收起手槍,一聲“看著”就拉開炮閂,接著打開炮彈箱抱起一發炮彈看了看,卻發現洋鬼子們連信管都不曾裝上。看來,方才洋人們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忙蹲下身子將炮彈斜靠在大腿上,尋了引信,兩只手掌夾著引信放到炮彈頂部的凹處,左右一錯、一放,引信就滴溜溜地轉動著,沿著螺紋咬緊了炮彈。接著,李燾摘了保險猛一起身,順勢抱起炮彈“咣”的一聲送進炮膛。

    一陣猛然的發力讓他有些頭昏眼花,在稍微調整狀態后,明顯中氣不足地道:“你們,要做的就是這些事兒。”

    几名士兵互相看了看后,向李燾點了點頭。

    李燾蹲在炮隊鏡后面觀察一陣,又連滾帶爬地沖到火炮后,轉動高低機和方向機調整炮口的射角、方向,再跑到火炮的另一邊扯住炮閂的拉繩猛地下拉。

    “轟!”炮彈出膛,駐退機構將空炮筒彈出炮膛。几乎在同時,李燾又用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炮隊鏡后面觀察炮擊效果。因為觀察——操作——擊發過程太長,這發炮彈并沒有對洋鬼子的反攻隊列造成多大影響。

    就在他打響第一炮的過程中,胡殿甲指揮著部下形成了一個半弧形的防御陣線。密集的槍聲中,這位統領不住地回頭看向李燾,此時的胡殿甲對大炮的依賴心理已經放大到了極限。

    几名步兵笨手笨腳地裝填上炮彈,李燾又得連滾帶爬地跑去發炮,而洋鬼子的炮擊和進攻隊伍卻離陣地越來越近了。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3:28
第一卷 劇變 029 【定點清除】
  

    (請求推荐票火力支援!!)

    李燾連發了几炮,戰果不大卻累得夠嗆,不得不暫時趴在地上喘息。突然發現不見了任伯常,心驚之下四下尋找,才見到總辦混在士兵中開槍抵擋著洋鬼子的反扑。

    “參議大人!參議大人!”

    一陣呼喊在背后響起,越來越近。李燾回頭一看,只見張云松帶著一群兄弟上來了,其中几個還抬著馬克辛機槍,攜槍的方式卻是漏洞百出。松了一口氣的他也懶得此時出聲指正,干脆仰面躺在地上,任由腦瓜子暈眩、折騰。

    張云松也著實有些能耐,見李燾那般模樣也不再請示,自行做主命令到:“麥克心炮,上去頂住,其他人跟我來!***,這么多好炮可不能白瞎了。”

    馬克辛重機槍很快就咆哮起來,帶著金屬撞擊聲的震動讓李燾很不好受,他只得翻轉身子趴著,見張云松指揮著手下,“嘿喲嘿喲”喊著號子將几門40炮往后拉了几十米,正在重新放列,估計最多再有一分鐘的時間,几門炮就可以用抵近火力支援步兵了。

    李燾振作精神,再次蹲到炮隊鏡后觀察敵情、測取射擊諸元,卻見當面的洋鬼子在步、機槍的打擊下紛紛潰退。火力有這么猛嗎?倉促組織的防線有這么嚴密嗎?

    正在疑惑間,“蓬蓬”兩聲爆炸在步兵陣線上響起,李燾轉動鏡頭一看,陣線的左翼處騰起了兩團黃綠色的煙霧,迅速彌散開來。煙霧過處,几名武毅軍戰士突然猛地跳起來,丟開手中的武器,胡亂地用雙手撕扯自己的衣服,好像那衣服阻礙了他們呼吸一般。

    “毒氣!氯氣炮彈!快撤!”

    話音未落,又是“蓬蓬”兩次相比普通炮彈輕微的爆炸聲,突然爆綻出來的兩團黃綠色煙霧被東邊吹來的海風帶著,緩緩地向李燾以及身后的炮兵陣地飄來。

    “撤!撤!”李燾用盡全身的力氣喊道:“全部撤回去!去小洋樓廢墟!”

    槍聲震天的戰場上,他的喊聲并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只有附近的張云松等人聽到,連忙一邊派人通知步兵,一邊收起剛剛放下的火炮大架,將炮向小洋樓方向拖。

    幸存的步兵們撤退下來了,但沉重的火炮平時是由騾馬牽引的,此時哪里能夠快速轉移陣地?可是要放棄這几門好炮,別說那些官兵們舍不得,李燾自己也不愿意!眼看著黃綠色的煙霧越飄越近,他“嗤啦”一聲撕扯下衣服左邊袖子,喊著“跟我學!”就扎緊袖子的一端,在地上抓了沙土往“布袋”里裝,然后又扎進另一端,將裝著沙土的袖筒子捂在口鼻處。

    張云松和他的手下們紛紛有樣照做,捂住口鼻睜大眼睛看著那煙霧淹沒了參議大人、淹沒了自己。

    捂住口鼻的李燾沒有閑著,而是几步跑到張云松身邊拿過炮兵羅盤,再回到炮隊鏡前觀察。正好不好,又有兩發毒氣彈在附近爆炸開來。

    一定要找出毒氣炮來予以摧毀!李燾那因為口鼻被堵而顯得有些缺氧的大腦在快速轉動,從目前武毅軍后路快打到海河邊的情況來看,敵人不可能將毒氣炮放列在河西,那就只能是河東沿河一帶。大略方位確定后,三次毒氣彈爆炸的落點也記錄下來,由此毒氣炮的方位可以通過計算得到一個粗略的判斷。

    粗制的防毒面具不可能擋住所有的毒氣,煙霧中,李燾只覺得整個呼吸道火辣辣的疼,也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比一陣猛烈的咳嗽聲,接著咳嗽聲就變成短促的“唔唔”呻吟,那是行將窒息的兄弟們在抓扯自己缺氧的胸膛。倉促間,很多人不能制作成如李燾那般“良好”的“防毒面具”。

    憋悶不過的李燾不得不離開炮隊鏡,向后跑出煙霧最濃厚處。他放開讓自己有些吸不上氣的袖筒子,全力嘶喊道:“信號兵!方位正東偏南6.5,距離1800,75炮,概略瞄准!自由射擊!打光炮彈為止!”喊畢,他立即又將口鼻捂住,注視著信號兵的行動。

    兩名信號兵一前一后向方才的出發陣地跑去,只有在那里,炮隊的觀察員才能看到旗號。沒跑出多遠,拖后的那名信號兵就捂住喉嚨轟然倒地,痛苦地掙扎几下后再無動靜,而前面那個也是腳步踉蹌卻奮力地奔跑著。

    李燾看到那兄弟跑出大約三百米,快要消失在殘牆斷壁間時,突然向一所燃燒著的房舍跑去。不久,火光和黑煙中,信號兵的身影出現在房頂,紅、綠小旗認認真真地發出了信號。李燾在心底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卻見那護衛已經被火焰和濃煙包圍!立時,他的心又抽緊了,二柱子的面容占據了他整個腦海。

    二柱子以及無數李燾叫不出名字的武毅軍戰士,其勇烈在他的心里遠遠超過了他自己。來到這個時代,真正投入到這場實力懸殊的戰爭中,他才真切地體會到愛國將士們那種“落后就要挨打,卻不能不挨打”的悲涼心境。

    “大人,大人!您沒事吧大人!?”張云松搖晃著李燾的肩膀連聲喊道,卻沒有把李燾從悲涼的心境中喊醒,他連忙轉頭叫喊著手下:“來人,送大人回去!”

    此時,復仇的炮彈帶著破空聲飛向東邊的遠處……

    海河東河沿,英國皇家火炮團列低炮(發射氯氣彈的毒氣炮)陣地上。二十六名英國炮手正得意地操縱兩門火炮射擊,上尉湯瑪斯則和一名俄軍中校在地圖上不住指點交談,謀划著如何執行聯軍司令阿列克謝耶夫將軍的命令,用毒氣炮支援俄軍奪回天主教堂?

    失去重要支撐陣地,中國軍隊只要一次稍具規模的、如剛才那般的步炮協同攻擊,就能將河西的八國聯軍打進海河!因此,剛剛被軍艦從南非帶到中國,由軍糧城一線運抵天津的毒氣炮就匆匆啟用了。

    “霍霍”的嘯叫聲突然傳來,兩名卑劣的策划者愕然看去,卻很快被一連串的爆炸震得目瞪口呆。几發炮彈距離列低炮陣地很近,其中一發炮彈的彈片擊中了兩名炮手,另一發炮彈讓兩名軍官不得不很是顏面地趴在地上,連頭上的軍帽滾落遠處也不敢伸手去撿。

    一波剛過,還沒等湯瑪斯上尉發出任何命令,第二波炮彈又呼嘯而至,這一次洋人們可就不那么幸運了!上尉和俄軍中校被一發落到近處的75毫米炮彈震死當場,內臟迸發出來的血液從任何的體表竅眼中溢出來,將藍色的、灰色的眼珠子生生地擠出眼眶。

    失去指揮官的英國皇家火炮團列低炮連立即潰散,可不等這些家伙們逃離“犯罪現場”,第三波炮彈再次降臨,就如同上帝懲罰罪人的閃電一般准確落在炮位上,兩門火炮被炸得七零八落,附近的炮手不是被沖擊波撕碎,就是被彈片洞穿罪惡的身體,要么就跟著他們的指揮官一起,帶著被震碎的身體前往地獄。

    炮彈無情地爆炸著,一波又一波,就算英國皇家炮兵團列低炮連已經沒有一個幸存者,就算那兩門大炮連同他們的指揮官已經支離破碎,炮擊還是持續了五分多鐘。

    正在老龍頭火車站西側的指揮部中的阿列克謝耶夫中將,此時呆立在窗戶邊舉著望遠鏡,良久說不出話來。這位沙皇的堂弟,堂堂的俄國海軍中將,至今也不明白中國那些火炮是如何長了眼睛的?前些天八里台的火炮齊射、先前的彈幕徐進、現在的定點清除,炮彈的落點之准確,就如同中國炮兵指揮官手里有一張聯軍炮兵陣地圖一般。

    中國擁有了比列強還高超的炮兵藝朮?中國的炮兵素養難道比法國和德國炮兵們還高?有間諜?有中國人的尖細在附近!

    去年12月剛剛就任關東州總督就制造了旅順慘案的海軍中將,此時心臟在劇烈地顫抖著,他不由得回想起指使軍隊屠殺中國軍民的情形,不由得想起目前不妙的戰局,不由得擔心萬一聯軍戰敗后自己的下場。

    巨大的壓力讓海軍中將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不,不,不可能!俄羅斯還有十七萬軍隊正在遠東,必須立即占領全東北,向山海關進軍!中國人不就只有這支武毅軍嘛!哈哈!命令下去,炮兵陣地附近如果發現中國人,格殺勿論!”

    在一屋子的軍官愕然看向關東州總督時,這位中將恢復了高傲的神情,笑道:“各位先生,請不要驚慌。目前,我們的任務就是守住老龍頭火車站和鹽官浮橋。李涅維奇閣下(俄駐天津陸軍司令),請您全面負責此事。至于我,將和各國將軍們商議繼續增兵的事宜。”

    說完,中將戴上雪白的手套,趾高氣揚地在護衛的簇擁下離開了這間簡陋的房屋。他要去找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好好商議一番,畢竟沙俄十七萬大軍全面進入中國東北,將讓沙俄在中國的利益最大化,也將使得俄國成為此次戰爭中的絕對主力。當然,打消列強兄弟對俄國過度擴張的擔心在此時尤其必要!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5 23:29
第一卷 劇變 030 【心若鋼鐵】
  

    李燾被兩名戰士夾持住往回走了几步,突然猛力掙脫開來,向陣地的最前沿跑去。

    任伯常和几名武毅軍戰士靜靜地倒在地上,他們無一例外地敞開著衣襟,露出被抓撓得血肉模糊的胸膛!一個個漢子們圓睜著雙眼,似乎已經失去生命神采的眼睛還能噴射出怒火一般。

    憤怒、悔恨的情緒淹沒了李燾的神智,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不堅持上前沿,任伯常不會犧牲!他會在遠離戰場的地方,穩穩當當地做著營務處總辦的工作!換言之,是自己害了這位敦厚的兄長!

    淚流滿面的李燾“噗通”一聲跪下,他用盡力氣想喊一聲“任兄!”卻駭然發現:從肺部沖出的氣流在灼痛的咽喉處沒能發出聲音,只是帶來更為劇烈的灼痛感而已。

    天主教堂的戰場被一片異樣的寂靜籠罩著,陣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被毒氣殺傷的武毅軍戰士,而那殺人的黃綠色煙霧卻在微風中漸漸消逝了,就象未曾存在過一般。八國聯軍和武毅軍此時頗有默契地沒有再開槍、開炮。讓這喧鬧的戰場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只是,異樣的寂靜氛圍產生了無形的壓力,壓得在場的每一個幸存的武毅軍官兵們几乎喘不過氣來。他們大多數人并不知道敵人用了什么性質的武器,卻能清楚的看到,總理營務處的三總辦大人之一——任伯常此時就與普通的小兵一起躺在那里!他們也看到自己心目中的金剛戰神那駭然的神情,似乎也能體會到這位參議官的所有情緒一般。

    在眾人的注視下,李燾下跪了,在他二十三年的人生經歷中,似乎從未對任何人下跪過,即便是自己的父母長輩!男人膝下有黃金、男兒有淚不輕彈,這是一名炮兵少尉由衷信奉的人生理念。可是,自打來到這個世界投身這片戰場,為軍門的信任、為二柱子的勇毅、為許許多多不知名的兄弟……他曾無數次的落淚,卻從沒有過如今這樣的景況——淚在流、心已堅!

    胡殿甲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伸手想去拍拍李燾的肩膀說些安慰的話,卻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伸出的手凝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在這位統領的身后,是一群群神情嚴峻、陸續趕來的士兵。

    “啊……”嘶啞的吼聲帶著噴出的鮮血從李燾嘴里發出,腰上的盒子炮猛地拔了出來,“啪啪”地對著天空噴射出子彈。接著,他踉蹌著沖向前方……

    “殺啊!”

    胡殿甲一聲大喊,舉步跟上李燾。

    “殺啊!”更多人發出怒吼,武毅軍后路的官兵們緊緊地跟隨著他們的統領大人,義無反顧地沖向海河,沖向敵人!

    胡殿甲追到李燾身后,舉起手中的左輪,用握把狠狠地砸在李燾的后腦上,然后一把接住年輕人失去知覺的身體,大喊一聲:“來人!”立即有兩名戰士上前,一個抬著腋窩,一個抬著雙腳將李燾送下火線。

    一九零零年七月二十三日上午,天津西郊楊柳青鎮。

    新晉太子少保、協辦武衛軍軍務、直隸提督兼武衛前軍總統官聶士成帶著親隨,匆匆走進黃家園子大門。這位身負直隸軍事全權的大帥丟開天津戰場上的如山軍務,只為親衛護兵苟來順的一個報告——“管帶大人能說話了!”

    李燾聞訊出迎,卻見愈加蒼老的大帥站在身前几步,上下打量著自己。他連忙立正行禮,用尚且有些沙啞的聲音道:“報告軍門,李燾已經康復!”

    聶士成收回目光,滿意地點點頭,前進兩步伸手撫著李燾的肩膀按了按,微笑道:“氣色看起來不錯,這些天軍務繁忙沒有來看你,你……能恢復,我很開心。”

    李燾能夠理會到軍門轉移話風的原意,那是一個老軍人對年輕軍人的關切,一種高于血緣關系的無私關愛。沒有客套,沒有官腔,沒有文縐縐修飾的語言,只有真實的情感在流露。

    聶士成見李燾久久沒有反應,乃打趣道:“怎么?就讓我這老頭子和一眾老兄弟站這里晒太陽?”

    李燾回神,忙側身一旁伸手請客道:“軍門大人,請,請進。”

    聶士成身后的姚良才早憋不住想跟李燾說話了,此時見有機可趁,忙“哈哈”一笑道:“光翰啊,你該改口叫宮保大人或者大帥了!”

    正邁步進屋的聶士成聞聲停步,呆立半晌才緩緩轉身,看著眾人摘下頭上的大沿錐頂帽子,指著血紅色的珊瑚珠子道:“宮保?!大帥?!是兄弟們的血染紅了這頂子!聶士成有愧啊,不叫也罷!”

    李燾卻是心中一喜,看來武毅軍的前途一片光明吶!他忙道:“大帥,兄弟們和您一樣是保家衛國,他們的血是為這片土地而流。恭喜大帥,兄弟們的血沒有白流,天津城守住了,武毅軍的將來肯定會更加強大!”

    “是!對啊!還是光翰兄會說話!”姚良才忙出聲應和,其他將領也是頻頻點頭稱是。

    如此一來,聶士成只得收起有些沮喪的情緒,邁步進屋。

    李燾作為“主人”剛安排諸人落座、命苟來順奉茶,就聽聶士成朗聲道:“把東西呈上來!”話音未落,姚良才這個快嘴又接話道:“恭喜光翰兄!兵部、吏部和軍務處聯合下了委扎子,如今您是實授武衛前軍中路新營管帶官、加號超勇巴圖魯、勛二等輕車都尉啦!等這戰打完,還得進宮謝恩呢!”

    聶士成很不滿意地白了姚良才一眼,責道:“多嘴子!”

    姚良才嘿嘿一笑,躬身作勢道:“宮保大人責得是,責得是,標下多嘴,多嘴!”

    比較老成的馮義和終于說話了,他指著姚良才的頭道:“天津鎮總兵姚良才大人不過如此爾!”這話引來眾人一陣歡暢的笑聲。

    李燾此時才明瞭,原來姚良才也是升官了、興奮了,所以那嘴巴啊就格外地勤快了。

    “恭喜姚統領。”李燾說著話轉眼去看姚良才的頂子,又看了看周圍將領們的頂子。他們一個個似乎都換了新的,或者加了鳥毛、又或者添了眼子,再看衣服前襟的補子,也是嶄新的!遂又道:“恭喜各位統領大人。”

    聶士成聽著一片“同喜”聲,很不滿意地“吭吭”兩聲,等眾人都安靜下來后,又掃視了一遍才道:“自家人就別客套了,閑話少說,現在說正事,呈上來吧!”

    一名端著漆盤的親衛應聲進來,扎馬問安后將一領新官服、一頂藍頂子官帽呈給李燾,官服上還壓著一卷黃紙,旁邊有一封紅紙包著的物事。

    李燾接過來道聲謝,隨手就將那東西放在茶几上,看向聶士成道:“大帥,前線戰事如何?”

    聶士成滿眼都是“就知道你會急著問”的神色,微笑著點點頭轉頭向馮義和道:“義和,還是你來說罷。”

    “是!”馮義和正兒八經向聶士成抱拳行禮后道:“光翰那日神炮懾敵,胡統領一擊建功,紫竹林租界洋軍陣腳大亂之際,又遭姚統領的一營兵馬從張家碼頭橫掃過去,遂丟盔棄甲,潰退至老龍頭一帶固守。如今,以俄、日、英三國軍隊為主的洋軍仍然盤踞老龍頭和鹽官浮橋,卻是守多攻少啦。因此,今日我等才能隨大帥一同前來探望光翰啊!胡統領位置關要不能來,他托我帶話了,過几日再來尋你好生喝酒。”

    李燾摸著腦后尚未消褪的血腫笑道:“胡統領是怕李燾問起砸腦門子的事情罷?”

    “哎!”聶士成拖長聲調手一揮道:“說正事!”

    聶士成頻頻地要求“說正事”引起了李燾的注意。不過此時不是去探究的時機,聽中路統領、自己的頂頭上司說解戰局才是。

    馮義和笑了笑道:“洋人現在是進退維谷。打,以他們目前的實力很難打勝;和,于他們的面子又過不去。于是乎,他們只有坐等援兵。咱們這邊,軍門大人在紫竹林戰后即赴金剛橋(直隸總督行轅駐地)拜詣制帥,痛陳我軍勝卻力竭、不可久戰之弊。制帥深以為然。同時,兩廣恩相大人,湖廣、兩江張、劉二督也急電陳情,力勸中樞見好就收,早日平息干戈。榮相領旨勞軍后,也回朝稟陳天津各軍久戰疲憊之實情,這才有朝廷調恩相大人回任直隸,主持北洋軍、政、外交,和談有望了!”

    李燾認真地聽完,微微搖頭道:“老毛子在旅順、黑龍江的軍隊可有動靜?日本的第五師團呢?”

    聶士成不等馮義和回答,哈哈一笑道:“諸位,聶某就說李燾必有此問,如何?”眾人自然表示敬服,聶士成轉向李燾道:“旅順、黑龍江以及境外俄軍調動頻繁,有大舉進占我東北的意圖。日軍第五師團前些日子派出前鋒遭我重創,由此全軍動員渡海來援,司令官山口中將已經抵達大沽口。和談雖然有望,軍事形勢依然不容樂觀吶!”

    聶士成說著說著,表情和語調都變得凝重起來。

    馮義和見聶士成不再說話,乃道:“不過,長江水師巡閱大臣李秉衡、山西巡撫毓賢、山東巡撫袁世凱都已派出勤王之師,先后到達京師。山東夏辛酉部目前正在向八里台一線急進。再看天津,前日大帥與義和團達成協議,可抽選義和團精壯補充我軍。另外,天津各軍目前置于大帥麾下,可收統一指揮之功。因此看來,洋軍雖然增兵不少、狼顧東北,我等卻只需緊守天津到恩相抵任即可。”

    李燾皺緊了眉頭,馮義和補充的“利好”消息沒有一條能夠引起他的注意。所謂勤王之師,個個不堪使用,打硬仗是指望不上的!義和團補充天津各軍,士氣上倒是沒問題,只是各軍的戰斗素養會再次降低,實際上最多收個持平的功效。再說統一指揮在天津各軍可以實現,可是聶大帥如今地位高了,沒了裕祿的緩沖,就要直接承受北京城里那些糊涂蛋瞎指揮的壓力,更不好受!

    “大帥,李燾有一言……”

    “講!”聶士成看出李燾的猶豫,立馬作出了鼓勵的表示。

    “今后之戰,應以保存武毅軍實力為上,惡仗,也讓毅軍以及練軍、老淮軍他們打上一打了。”李燾適時地住了嘴不再多言。

    眾人訝然,他們縱然贊成李燾的提議,也想不到這樣的話會從“霹靂金剛”嘴里說出來!他們當然不知道:從目睹任伯常犧牲后的慘狀經過十天來的痛苦思考后,李燾的心已經從熱血沸騰變得鐵血功利了,只是為這個孱弱的國家求存圖強的信念沒變而已!

    人,不是要成長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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