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逐鹿1900 作者:仙人掌 (連載中)

otto544 2008-10-15 22:13: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 20378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9 01:14
051 【解除武裝】
        太陽沒有如期出現在七月二十八日的天津東方地平線上,遠遠地從渤海飄來幾朵鉛灰色的高大云團,讓這一天的清晨顯得很壓抑,甚至帶給人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而久旱的北中國大地,卻盼望著老天能夠賞賜雨水,哪怕是幾滴也好。

  

        海河東岸、軍糧城西北,有個十來戶人家的小村,村口有棵古老的榆樹,那小村也就被人叫作榆樹村了。一大清早,村里僅有的幾個沒有逃亡的村民被一群穿著黃軍裝,如狼似虎的日本兵趕出了自己的家園。接著,河岸邊響起清脆的槍聲。

  

        “不!福島君,讓大和的武士們珍惜槍中的子彈。”山口素臣中將連看一看河岸那邊屠殺現場的興趣都沒有,他站在河堤上,舉著望遠鏡仔細觀察正在淤泥中走向擺渡船的隊伍。

  

        福島安正一擺手,身邊一名身材矮壯的少佐就按著軍刀向屠殺現場跑去。他等那少佐跑遠後,抬手指著河西道:“閣下請看,前鋒部隊已經登上西岸,清隊為何還沒有動作?”

  

        “嗯。”山口素臣故意拖長的語調道:“我看這樣很好,就讓最激烈的戰斗在八里台爆發好了!這樣更有利于吸引聶士成的注意。福島君,可以讓炮兵們解除臨戰警戒,分批渡河了。”

  

        “閣下!是否再等等?那個叫李燾的清軍炮兵指揮官相當狡猾,還是讓前衛部隊切實控制老槐樹一線之後,再安排炮兵過河吧?”福島安正曾經目睹過紫竹林的彈幕,因此對李燾和他屬下的炮兵頗有些忌憚。此時,要是炮兵解除臨戰狀態開始旅次渡河,萬一遭遇清軍炮擊,那時再組織炮火還擊、壓制就很困難了。

  

        山口素臣矜持地笑著擺擺手道:“噢,不。福島君在臨戰指揮方面還需要磨礪呢!請看,跑馬場到八里台一線,清軍毫無動靜,對皇軍槍斃奸細的行動也沒有絲毫反應。我看,南線清軍的實力確實有限,不可能在河岸的大正面上阻滯皇軍。老槐樹、磚瓦窯子、八里台小廟才是清軍應該固守的要地。”

  

        “放棄河岸不守卻守幾個孤立的據點?中將閣下,福島確實不太明白。”福島安正是個半路出家的軍人,對情報收集相當的拿手,可實戰指揮方面的能力就欠缺了許多,也許這就是前期日軍在八國聯軍中表現並不出色的原因之一。

  

        “清隊的火炮估計還在鹽官浮橋,計劃著用他們的炮兵戰術消滅河西的英軍和俄軍呢!福島君,不必猶豫,請下達命令吧!”山口素臣自信滿滿地用半命令般商量的語氣說著,再次舉起望遠鏡看向河西。在他的判斷中,武毅軍以及在天津的所有清隊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福島安正不再堅持自己“穩妥”的意見,轉向手下的參謀軍官們道:“命令第17炮兵大隊准備渡河,步兵第11聯隊必須加快速度,登陸後立即按計劃向兩翼展開,保障渡口的安全!”

  

        山口素臣滿意地用不易察覺的動作點點頭,將手中的望遠鏡交到身後的參謀手里,向前走了幾步道:“福島君,有興趣陪我走走嗎?”

  

        “當然!”福島安正快步趕上。

  

        “我們的炮兵指揮官們昨日分析了清軍的炮兵戰法,認為其中有頗多值得學習的地方!這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結論,但是結論確實存在。很難想象啊,清國安徽的一個富家少爺,李鴻章的遠房侄孫,居然能有如此高超的炮術。福島君,您對中國相當的了解,之前可曾聽說過這位李燾嗎?他的炮術從何而來?德國還是法國?”

  

        山口素臣說著說著,臉色就凝重起來,至少他能從麾下那些摩拳擦掌的炮兵指揮官身上,看出李燾確實難以對付!要不,皇軍那些驕傲的炮兵們怎會如此興奮?

  

        “閣下,福島失職!”福島安正很正式地向山口行了一個鞠躬禮。畢竟在指揮第九旅團之前,他是負責收集中國情報的責任人。

  

        山口素臣笑道:“不,福島君不必以此為意。您要知道,我們的炮兵們模擬了八里台和紫竹林之戰,卻無法得知這個李燾是如何准確地摧毀英國毒氣炮,如何讓前沿成為一片死亡火海的!這個人對于皇軍來說,大大的有用啊!如果他能為皇軍所用,哼哼!滿洲!滿洲!”

  

        “福島明白!”

  

        “那就請福島君您費心了。我個人認為,李燾在安徽的家人是一個最佳的突破口。對了,這個年輕人是否成家呢?”

  

        “請閣下原諒!”福島再次鞠躬賠罪,因為他並不知道李燾的具體情況。

  

        “年輕氣盛、血氣方剛、正值春風得意之時,這樣的人用金錢是很難收買的,他缺乏什麼呢?我的福島君,您應該能夠明白我的意思。”山口說著,臉上浮現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是!”

  

        福島安正當然明白山口素臣的意思。清軍炮兵指揮官擁有超人的炮兵技能,這是皇軍極端需要的!無論是收買李燾為皇軍所用,或者是安插間諜在他身邊刺探秘密,或者是秘密綁架嚴刑逼供,總之清軍在前日爆發出來的炮兵秘密必須為大日本帝國所有!

  

        天津南門外,海光寺。

  

        李燾一下馬就沖著聞訊出迎的劉大印喊道:“大哥!你和你的人必須馬上離開這里,雷電隊很快就從鹽官浮橋趕過來,所有機器都要安裝炸藥,必要時我會炸掉這些東西,絕不留給日本人!一個零件也不留!”

  

        劉大印雙手一攤,轉身指指身後不遠處全副武裝的工人、技師們道:“他們也是中國人,也是男子漢,也懂得開槍開炮!這里是西機器局,是他們還有我劉大印的地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這里!何況,我相信你,所有的人都相信你,兄弟!”

  

        李燾看了看劉大印,又看了看旁邊一臉無奈苦笑的馮義和,突然爆喝道:“來人,將他們解除武裝,護送到楊柳青,不,去蘆台!”

  

        立即有幾名官兵上前幾步作勢拿人,看著架勢扯得大,臨近劉大印時卻停了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劉大印則是瞪園了眼珠子看著李燾,一副我不是你武毅軍的人,你就拿我沒辦法的神情。隱隱中還有“我是你沒換帖的大哥,你敢動手”的意思。

  

        “大哥,軍情緊急,日本人很快就要發起進攻,八里台里有何軍門的一個哨,日本人轉眼間就可以打到這里,那時候再撤就來不及了!”

  

        “那正好!”

  

        李燾扳住劉大印的肩膀,鄭重地說道:“不!你不是軍人,你和你的人對于中國來說,遠遠比我和我的部隊更重要!這里不是你們的戰場,你們的戰場在工廠里,中國需要工業技術,武毅軍需要更多的手榴彈,更需要今後的迫擊炮!你們之中任少了一個人,都是李燾的失職!”

  

        老將馮義和這才明白過來,起初他對李燾一來這里就對劉大印吼叫,連自己這提督都不理睬還頗有些不舒服呢!可眼下看,劉大印這些人還非走不可了。他忙道:“對啊!總參議官說得對,老馮我是糊塗了,劉先生,你必須馬上走!你們幾個愣著干啥?!送劉先生去蘆台!”

  

        官兵們見老將又發話了,這才不由分說地將劉大印架了就走。劉大印則一臉不相信地被人抬上戰馬,隨著一陣馬蹄聲,他無奈的喊聲才遠遠傳來。

  

        “李燾,你,你給我記著!”

  

        工人、技師們也解除了武裝,在一班武毅軍的護送下向城西而去。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9 01:17
052 【生死一線】
        日軍一個半聯隊的步兵、一個加強中隊的炮兵和一部騎兵,在山口素臣的指揮下,用近似氣定神閑的姿態旅次渡河。

  

        整個渡河行動被日軍有意放慢,從清晨開始至正午時分結束。然後,日軍騎兵開始出現在磚瓦窯子廢墟一線,接著,守衛這里的練軍何永盛部前營左哨的官兵們就看到:陣地左右兩翼出現了日軍步兵,他們大搖大擺地兩面迂回,形成了磚瓦窯子陣地的包圍。更為可氣的是,日軍炮兵甚至就在練軍的眼皮底下、步槍有效射程之外放列火炮。

  

        東洋鬼子的所有行動,在貌似散漫中帶著濃濃的威脅意味,帶著讓磚瓦窯子小高地上中國官兵們窒息的強大壓力。

  

        哨官陳錫鑾是老行伍了,可是他從來沒見過有如日軍這般打仗的?那是一種擺明了的看不起,是一種侮辱!可是,他除了按照命令死守陣地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沒有!一百一十二號人槍面對著兩千多東洋鬼子,出擊是不能的!就是堅守,似乎也是不可能的!

  

        官兵們在疑惑的議論聲中加固陣地、檢查武器,傳令兵不斷向後方的八里台小廟發信號報告敵情。那里,是前營營官方永才的駐地。南線八里台一帶,練軍就只有這一個營的力量了,其他部隊昨夜就遵照聶士成的命令收縮回海光寺一線固守。

  

        “日他娘的!”陳錫鑾在陣地上邊巡視邊罵著小日本,心里卻是在發毛,在疑惑——這小日本為啥還不開炮,還不進攻?難道小日本都是紙糊的,渡一條半干涸的海河就累得不行了?不是啊!看那些小日本走路的姿勢吧,有力的很呢!

  

        陳錫鑾的腦子劇烈地運動著,他和他的兄弟們面臨的處境相當的危險,後退,也許在日軍沒有迂回之前可以,現在不成了!何況何軍門並沒有下達撤退的命令。

  

        “兄弟們!都給老子打起精神!這里是八里台磚瓦窯子,人家武毅軍的兄弟們在這里打垮了八國聯軍,咱們要是打不出彩來,那就把練軍的臉丟到你姥姥家啦!給我聽清楚了,咱們沒有退路,只能死戰!腿軟的、想他娘摘了卵蛋巴結小日本的看清楚了,早上小日本在河西殺的是誰?!來人,給老子找條白褲衩來!”

  

        左哨的官兵們“嗡嗡”地議論起來,他們不知道嘴硬的哨官大人為何要找白褲衩?按照洋人教官的說法,白褲衩是國際通行的投降信號啊?

  

        一名軍官不知從哪里找來一條灰白色的褲衩,遞給陳錫鑾後問道:“大人,這是……”

  

        “哼哼,比槍比炮老子比不過小日本兒,比跑咱也沒四條腿的畜生快,咋辦呢!?兄弟們,老子跟他白刃戰!誰,有卵子的給老子向小日本兒傳話去!”陳錫鑾說著,抽出隨身佩戴的腰刀拿在手里,在眼前晃了兩晃,臉上露出珍惜訣別的神情,用舌頭舔了舔冰涼的刀身,卻並沒有伸手去接褲衩。

  

        那軍官愣了愣,臉倏地漲紅了,牙幫子上的肉棱動了幾動,突然操起一條步槍,將褲衩挑在刺刀上,轉身跳上掩體胸牆吼道:“老子去!”話音未落,他就大步搖晃著褲衩向日軍走去。

  

        “齊兄弟啊,齊發寬呐!你小子真他娘的有種!”陳錫鑾沖著齊發寬的背影喊了兩句,又快速地轉頭道:“兄弟們,上刺刀!”

  

        陣地上的議論聲驀地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嚓嚓”的上刺刀的聲響。

  

        天津練軍統領記名提督何永盛匆匆走進機器局首席技術辦事房,腳步未停就朝老相識馮義和和年輕人李燾道:“兩位大人,何某巡視各營方才歸來,怠慢之罪尚請原諒則個。不知二位大人帶了多少大炮人槍?”

  

        馮義和忙向李燾道:“李總參議官,這位就是何軍門。”

  

        李燾一愣,迅即明白了馮義和的意思,沒帶大炮沒帶人槍前來增援的原因,還得自己這個參議來解說呢!

  

        “標下李燾參見軍門大人。”李燾還是用自己見禮方式,腳跟一並行了個舉手禮。“回軍門,目前天津戰事緊急,洋軍主攻方向應當在北倉一線,因此,馮軍門和標下並未帶有兵力增援南線。”

  

        何永盛“呵呵”一笑,眼神子瞄了李燾一眼,點點頭轉向馮義和道:“我的馮軍門啊,磚瓦窯子看來是不成了,三千日本鬼子把那里圍了個水泄不通,小廟連番派人去傳報,卻被鬼子騎兵驅趕回來。沒有炮,沒有增援,您讓何某用啥守住海光寺,用啥去救磚瓦窯子的兄弟們?”

  

        馮義和拉了何永盛的手,示意這明顯帶著怨氣的提督坐下後道:“李總鎮(李安堂)的人馬正在朝咱們這里開拔,只要您能守過今夜就成!”

  

        “不是說山東夏辛酉到了嗎?”何永盛滿是不解的神色反問道。

  

        “嗨!右軍是指望不上的!”馮義和切齒道:“要來早在打紫竹林的時候就到了,媽的,前日傳報,夏辛酉還在德州地面兒上,就是不進直隸!”

  

        何永盛頓足道:“袁慰亭誤國!”

  

        “不說這個了,總參議官銜大帥將令而來,全權負責天津城的防禦作戰。大帥昨夜就到北倉去了!這里……”馮義和故意不說下文,而是雙眼灼灼地看著何永盛,他要等練軍統領自行表態呢。

  

        何永盛眼皮一翻,雙手一攤道:“怎麼打反正我何永盛是無計的,就請總參議官說說罷!”

  

        李燾微笑著點點頭,從椅子上起身,在屋里踱開了步子。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直隸各軍的名聲,何永盛沒有理由用如此態度來對應,很顯然,何軍門對戰事不抱希望,沒見增援,心里不好受罷了,這個氣也只有自己這個職高位卑的年輕人來承受。

  

        “日軍不會馬上進攻!他們的排場還要擺下去!軍門大人。”李燾說著向兩位提督微微欠身,又道:“山口素臣的目的很簡單,就是造成咱們足夠大的心理壓力,調動鹽官浮橋乃至北倉一線的兵力來援。要不,他盡可以一頓炮火平了磚瓦窯子!”

  

        “哦?參議,您的對策是?”何永盛的臉色略微好看了一些。

  

        “將計就計,請調義和團一部擺足架勢從河西沿線往南開!不過,到達海光寺一線後立即偃旗息鼓,經城西返回原地。練軍這邊,棄守八里台小廟,令磚瓦窯子所部堅持到天黑後尋機撤退。海光寺一線,李燾不揣冒昧請軍門將令,全權負責指揮。”

  

        李燾說完,在何永盛正面三步處站定。

  

        何永盛愣住了,這年輕人直接就要軍權啊?轉念一想,興許這李燾是有辦法的,八里台、紫竹林、鹽官浮橋都打得漂亮,這一次既然敢銜命而來,想必胸有成竹嘍?他和李燾對視了一陣,沒有在年輕人臉上看到半分怯色,反倒是那種鎮定、信心讓他暗暗稱贊。

  

        “來人!傳令各營,即刻起接受總參議官的提調!”下完命令後,何永盛才道:“李大人,不知您准備如何卻敵?”

  

        李燾心里暗叫“幸虧這老將放權!”,嘴上卻道:“回軍門的話,日軍在南線的進攻乃是佯攻,一旦山口認為我軍中計且他的攻擊受挫,南線將歸于平靜。因此,生死只在一戰!守過今晚半夜,南線就有生機!”

  

        何永盛聽了這番擲地有聲的話,略微回味後癱軟在椅子上,半晌才道:“馮軍門啊,你那李安堂是不會來增援海光寺的吧?”

  

        馮義和微笑不語,事情不是明擺著的嘛!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9 01:18
053 【天亦灑淚】
        “報告將軍閣下,磚瓦窯子之清國守軍向皇軍挑戰,要求在陣前進行公平的白刃格斗!”

  

        “師團長閣下,宜興埠21旅團秋山將軍報告,北倉清國毅軍一部昨夜開始構築工事、疏散平民。疑我軍作戰企圖已為清軍察覺,請師團長閣下給21旅團予作戰指導!”

  

        “報告!將軍,鹽官浮橋河西一線之清隊大量調動,經觀察,清隊約數千人正向南門一線移動。”

  

        山口素臣看看面前的三名參謀軍官,眉頭緊鎖地沉思片刻,揮手讓他們退下後,轉身對也是滿面迷茫之色的福島安正說道:“福島君,您對清國曆來頗有研究,此事您怎麼看?”

  

        福島安正被山口的問話驚醒過來,俯身在地圖上看了一陣後,搖頭道:“師團長閣下,卑職以為可以提前對八里台實施攻擊,在絕對的實力優勢面前,聶士成將不得不作出您計劃中的反應。”

  

        “有趣,有趣。”山口素臣雙臂環抱在胸前,左手托在下巴處,繞著作戰地圖喃喃自語:“八里台磚瓦窯子,區區百余清軍竟然向皇軍邀白刃戰?小廟清軍撤退……海光寺周邊為水網地帶……鹽官浮橋河西守軍南移……北倉在皇軍無戰斗威脅情況下開始連夜構築工事……聶士成究竟要做什麼?”

  

        福島安正拿起紅鉛筆在地圖上的海光寺位置上畫了個紅叉,惡狠狠地將鉛筆一擱,看著尚在沉思的山口道:“閣下,如今戰局並不取決于聶士成的目的何在,而在于我軍的進攻何時展開!海光寺何時掌握在我軍手里!?”

  

        山口素臣還是搖搖頭,呆視地圖上那個紅叉片刻,伸手拿起鉛筆指著海光寺周圍縱橫的水道說:“福島君,以您之前對聶士成部的戰力判斷,加上那位年輕的炮兵指揮官的超卓炮兵戰法,強攻海光寺只能造成皇軍的重大損失。需要強調的是,我們的攻擊目標不是海光寺,縱然那里的機器惹人垂涎。”說著話,山口抬頭瞟了福島安正一眼,心想這位少將還是搞情報更出色一些,在實戰面前,怎麼如此容易就被一些表象擾亂了戰役決心呢?

  

        福島安正閉上眼睛,腦海里回想起昨日清晨看到的慘狀,那是攻擊浮橋橋頭堡不成而撤退下來的部隊。一個大隊五百多人,撤回河東的不過區區百人而已。

  

        山口盯著福島安正的臉道:“貿然進攻海光寺,將使我南路部隊陷入戰斗泥淖,難以快速機動到東路投入解救之戰。我們沒有多余的兵力了,我們絕對不能放棄北倉攻略作戰計劃!炮兵,重炮兵渡河相當的艱難,這一點您在實地指揮渡河的時候已經有了體會。在沒有炮兵強有力支持的條件下,以一個聯隊的兵力拿下海光寺幾無可能!眼前清隊不再是1895年的清隊,這一點,您和我一樣都很清楚。不是嗎?福島君。”

  

        天空中隱隱滾過一陣雷聲,這聲音實在是象極了炮聲,讓祠堂里的兩名日本將軍都不由得輕抖了一下。說話的停止了說話,沉思的張開了眼睛看著門外。

  

        “不必在意,要下雨了,該死的天氣!”山口素臣臉上浮起勉強的笑意,試圖用微笑來掩蓋方才的驚訝。實際上他卻在想,地面會隨著降雨而變得泥濘,他的大炮更加難以機動,更加地不能投到八里台這個誘敵戰場上。

  

        “您是對的,師團長閣下。那麼該如何答複清軍的挑戰呢?對該地的進攻……”

  

        山口素臣從地圖桌上拿了望遠鏡走出祠堂,面向西方的磚瓦窯子高地看去。福島安正也打住了話頭跟了出去,卻聽山口素臣厲色道:“命令炮兵中隊,目標磚瓦窯子陣地之清旗,齊射三發!”

  

        磚瓦窯子廢墟高地上。

  

        哨官陳錫鑾用廢墟里的磚石磨亮了佩刀,他的身後插著一面錦繡的黃底青龍旗,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日軍陣地前站立著的排正齊發寬。忽然,他發現日軍陣地後的火炮放列處起了一陣塵煙,幾乎同時,忽忽的尖嘯聲驀地破空而至!

  

        這位哨官還來不及下命令,就被一陣氣浪高高地掀起,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全身一陣麻木中,他看到自己的陣地上硝煙彌漫,兄弟們驚慌失措地東躲西藏,接著兩名兄弟就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張大嘴巴說著什麼話卻怎麼也聽不清楚。

  

        日炮的第一輪近距離直射就打斷了中隊的戰旗,可是炮擊還是進行了三輪才停止。

  

        陳錫鑾費勁全身力氣拉開撲倒在自己身上的兩名兄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沖著日軍方向破口大罵:“***小日本兒!**你全家十八代祖宗!”

  

        一陣大罵後,他的耳朵恢複了一些聽覺,能夠聽到陣地上哀號聲了,其中一個顯得尖細的聲音尤其地突出——“娘啊!鎖子不孝!您老白養兒十七年啊……娘啊!”轉身一看,只見全哨年紀最小的蔡鎖兒正對著西面京師方向不住地磕頭。

  

        哨官忍著渾身的劇痛大步走過去,一把拎起蔡順兒吼道:“嚎你娘個屁,你***還沒死呐!給老子打直了腰板站起來,小鬼子不敢白刃戰,老子們就沖下去殺他***一個屁滾尿流!”

  

        蔡順兒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著渾身是血的哨官,張大嘴巴一個字後說不出來。

  

        “是漢子的,跟老子走!”

  

        哨官的一聲怒吼讓蔡順兒回過神來,只見陳錫鑾提著刀跳出尚在冒煙的掩體,兄弟們紛紛挺著刺刀、拿著大刀跟著大人沖下高地。蔡順兒揉揉眼睛,看見自己的毛瑟槍就在身邊,忙一把撿起就沖,跑了兩步又想起家里的老娘,再次轉身跪下對著西邊又是“蓬蓬”的幾個響頭,這才撒開丫子“啊”地嘶喊著向日軍陣地沖去。

  

        日軍陣地上,“嗵嗵”的哈奇凱斯重機槍聲伴隨著“噼啪”的排槍聲響起……

  

        蔡順兒幸運地沒有受傷,子彈似乎都被哨里的兄弟們擋住了。他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因為他的身邊全是中彈倒地的兄弟們,他的哨官大人就在前面不過幾米的地方抽搐著身體。

  

        血,到處都是血!蔡順兒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多的血!

  

        “狗日……的東……洋人,沒……卵子的小……日本兒!”

  

        陳錫鑾依然在怒罵,只是聲音越來越小,生命力也越來越快地消失著。他想不通啊,一向自詡為武士的日本人,怎麼就不敢跟自己和兄弟們刺刀見紅呢!?而他,沒有別的選擇,在優勢的敵人面前堅守陣地只能被動挨打,還不如刺刀見紅拉幾個墊背的!

  

        蔡順兒爬到哨官身邊卻不敢說話,前面不過十來米遠的地方,一隊日軍正挺著刺刀躬腰上前。

  

        “走……走!”陳錫鑾用最後一口氣向眼前的小兄弟叮囑過後,雙眼圓睜著去了。

  

        蔡順兒想哭,可是眼眶里沒有眼淚,喉嚨里只有咕咕的聲響卻說不了話,更哭不出來。鬼子越來越近了,他們用刺刀“噗噗”地紮著兄弟們的尸體,他們“嘰里咕嚕”地說著話,他們被陳錫鑾身上穿的深藍色官服吸引了注意力……

  

        “啊!”蔡順兒暴跳起來,挺著步槍就刺向當面的一名日本兵。

  

        “噗噗”幾聲悶響,冰涼的寒氣瞬間布滿了全身,蔡順兒的胸腹處,同時被三把刺刀洞穿。在日本鬼子拔出刺刀後,他的身體緩緩地向後倒去。

  

        天,是灰黑色的,是分不清天空和云彩的。

  

        “喀喇喇”一聲巨響,電光閃耀著藍白色的光芒充溢了蔡順兒的視野,就在他失去最後的知覺時,傾盆的大雨從天而降……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9 01:18
054 【大雨滂沱】
        饑渴的北中國大地敞開懷抱接納老天的恩賜,可很快就無法承載更多的雨水,任由這些水洗刷著泥土、洗刷著八里台磚瓦窯子戰場上的血腥,漸漸地流進溝壑、彙入海河、歸並大海。

  

        雨幕中,屋簷下,日軍山口素臣中將狠狠地嘀咕一句誰也聽不清楚的話,收起暫時不起作用的望遠鏡,轉身進入張家祠堂。

  

        他下令炮擊的本意是迫使海光寺一線清軍來援,趁機野戰殲滅之,這是消滅有限的清軍實力的最好辦法!可是,倔強的高地守軍破壞了中將的計策,他們用完全是自殺的沖鋒向海光寺的清軍無聲地喊道:“不必來援了!”

  

        該死的雨看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而鹽官浮橋河西的清軍已經南移,這麼看來,南線進攻雖然並未展開,卻也達到了調動清軍的目的。山口素臣又回頭看看門外“嘩嘩”流淌著的屋簷水,咬咬牙道:“命令!渡河部隊以炮兵為首,梯次返回河東!”

  

        “師團長閣下!”福島安正少將失聲驚呼著走到山口素臣面前,頗有些激動地道:“不,李鴻章明日就要到達天津,和談即將展開。如今天公作難,部隊渡河轉進鹽官浮橋需時頗多,冒雨在河東發起對橋頭堡的強攻也有諸多困難。卑職以為,此時不應當轉用兵力到鹽官浮橋,而是繼續進攻海光寺!時間,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啊,閣下!”

  

        山口素臣指指雨幕,歎息道:“人算不如天算呐!如此滂沱大雨,海光寺水網地帶必成澤國,步兵瞄准、炮兵觀察無法進行,皇軍如何進攻海光寺築壘地區?!如今,也只能積極准備解救河西英、俄軍隊了,一旦成功,也算是在軍事行動勝利的基礎上拿到些政治好處。否則,您、福島安正少將,我、山口素臣,如何向天皇陛下交代?日本需要清國的大額戰爭賠償來加強軍力,以期能與俄國在滿洲問題上一決雌雄!福島君,您不是一直在說,朝鮮和滿洲是帝國的生命線嗎?”

  

        “那北倉攻略計劃……”福島安正擔心地看著山口素臣問道:“可否召開聯軍高級會議,拖延談判時間?”

  

        “嗯!此事就拜托您了,福島君。”山口素臣恭恭敬敬地向福島安正鞠了一躬,害得少將不得不鞠躬還禮。

  

        海光寺西機器局里,李燾、馮義和、何永盛也站在屋簷下看著飄逸的雨幕,前方不遠處,海光寺雄偉的正殿在雨幕中朦朧起來,仿佛覆蓋了一層面紗一般。

  

        三人良久都沒有說話,各自看著雨幕想著各自的心事,最後還是馮義和咳嗽一聲後道:“日本人看來不會進攻海光寺了,南線在雨住之前打不起來了!”

  

        何永盛長籲一口氣,默默點頭卻不說話。在他內心里是頗擔心南線的仗打大的,不僅僅是有為自己的官位而保存部隊實力的因素,更有擔心一旦戰敗,自己難逃罪責,斷送了在天津保衛戰前期立下的功勞。畢竟,日軍第五師團的實力太過強大了。

  

        李燾微微搖頭,又沉吟片刻後才朗聲道:“兩位軍門大人,我看,選鋒出擊榆樹村渡口,殺鬼子一個出乎意料!”

  

        “什麼?!”兩位老將齊聲反問。

  

        “第五師團沒有時間跟老天爺耗,在海光寺水網地帶他們的攻擊是不成的了,可是他們向北轉進啊!至少我們利用義和團的佯動已經給了山口素臣這個理由。因此標下判斷,此時的第五師團渡河部隊正在回撤,選鋒出擊極有可能打個不大不小的勝仗!同時拖延敵軍向北轉移的行動。屆時,沒有時間的山口素臣就只能選擇在鹽官浮橋上作文章了。”李燾分析過後,又歎了口氣道:“能避免在北倉一線大打就避免吧!咱們也耗不起呀!”

  

        馮義和點點頭道:“馮某也是擔心北倉方面啊,這麼大的一仗,實在少有把握,與其用全軍生死去賭博,不如見好就收,反正,能夠誘使山口在鹽官浮橋吃點虧,也能達到以打促和的目的。只是,大雨如注,怎生出擊?”

  

        何永盛頻頻點頭附和馮義和的話,他是巴不得海光寺這邊不打的!

  

        李燾斷然道:“以何軍門親衛騎哨全部冒雨出擊,突襲敵渡口,沖殺一陣見好就收!”

  

        何永盛在李燾的目光注視猶豫了一陣,頓足道:“打就打!我這就傳令去!”

  

        李燾、馮義和愕然地看著何永盛在親衛的油紙傘遮蔽下快步離開,很快就被雨幕遮蔽了身影。兩人面面相覷,目光中都是同一個意思:這命令有必要堂堂的軍門大人親自去傳達嗎?派一個親衛去就足夠了啊!他們哪里知道,此時何永盛抱著守成的心思,是要去囑咐親衛騎哨虛應形式的!

  

        天津在下暴雨,京師也不例外,天一樣的黑沉沉的,雨一樣是瓢潑大雨。在距離紫禁城不遠的校尉胡同賢良寺西垮院正廳屋簷下,身形清瘦,滿頭白須的李鴻章迎上從天津返回的張佩綸。

  

        “佩綸辛苦,天津戰局究竟如何?”李鴻章沒有過多的寒暄,他和張佩綸既是翁婿也是曾經持不同政見的同僚,近年卻隨著張佩綸的思想轉變而顯得親熱了。

  

        張佩綸不自覺地輕哼了一聲,隨著李鴻章的腳步進入正廳,分別入座後才道:“聶功亭糊塗!竟然聽信黃口小兒之語,聯結宋祝三(宋慶表字)拒絕兵發大沽口,錯失良機啊!”

  

        李鴻章笑著“喔”了一聲表示回應,對天津的戰局,他其實是比較清楚的,聶士成和宋慶幾乎每天一個戰報到兵部,每天一個加密電報傳來,因此,他要向張佩綸了解的不是軍事而是民事和外交准備。

  

        “黃口小兒?”李鴻章明知故問道。

  

        “李燾!”張佩綸恨聲說出這個名字後,卻在李鴻章的注視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畢竟一個長輩如此說道族中一個晚輩,頗有些失身份呢。

  

        “功亭昨夜來電,欲保舉李燾為武衛前軍總參議官,想來佩綸尚不知情吧?”李鴻章沒等張佩綸回答,又淡淡地道:“這個孩子出落成人了,我們做長輩的也該欣慰才是。嗯……年輕人是年輕了一些,經驗處事都還有些稚嫩,佩綸呐,多擔待點兒吧。你也帶過兵的人,知道那些戰火里出來的人火氣兒都大了些,粗人嘛!這不,國家大事、軍國大計還得我等來經略籌謀。”

  

        李鴻章這話可就說得相當到位了,一是暗責張佩綸有些小孩兒脾性,竟然跟晚輩治氣;二是鼓勵張佩綸多在政略上籌謀。畢竟今日在朝堂之上,李鴻章也使了些手段,借人之口保舉張佩綸為四品京堂,這可是敗軍之將東山再起的機會啊!

  

        “莫非……朝廷真要准了李燾就任總參議官?”張佩綸疑惑地看著李鴻章。

  

        李鴻章搖搖頭道:“戰事一平,總參議官還是要洋人來做的。參議嘛,參而不議。如此會讓列強放心些,大清和各國的關系修複就能來得更快一些。李燾是個不錯的孩子,原本打算讓他出國留洋學習軍事,可功亭來電,重整武毅軍非李燾不可!這麼著,功亭的電報也打到兵部,算是給這孩子掛了個號,以後論功銓敘,少不得一個副將職分呐!合肥李氏,又出一員戰將呢!”

  

        張佩綸默然點頭,其實他也就是治一口氣而已,何況這口氣還是被聶士成、宋慶拒絕提議而生的,細細想來跟自家人李燾實在沒有多大關系。

  

        “戰將不成!”李鴻章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著:“前些日子就想給他捐個功名,佩綸啊,你看候補道如何?”

  

        張佩綸的心髒急跳幾下,這下他完全明白李鴻章對李燾的意思了。十萬兩銀子都舍得拿出來捐個功名,豈能還看不出這制台大人栽培李燾之意?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19 01:18
055 【賢良寺內】
        張佩綸眼見得李鴻章已然表明對李燾的態度,這態度不再是嘴里的稱頌,而是實在的栽培之舉了。那麼自己這個女婿也該對此表態了,特別是在方才不恰當地指責李燾之後。

  

        他斟酌了一番,向李鴻章拱手道:“聶功亭誇贊李燾軍事才能,佩綸初時還不敢相信,哪有年紀輕輕的武備生能在軍事造詣上高過諸位百戰老將的?可天津軍民眾口稱頌、各軍將領無不推崇,甚至有人言道‘天津之戰李參議挽大廈于既倒,乃軍中柱石!’觀軍中將備,更是對之俯首帖耳!”

  

        “噢……”李鴻章略微拉長了聲調對張佩綸的話作出了回應,他明白這個女婿的心意,遂又笑道:“國戰之際,朝廷不得不仰仗軍人,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各將能拋開資曆、成見協力共保大清,可喜呀!李燾能的軍心,也是……”

  

        李鴻章停了說話,頗不滿意地看著門口匆匆而來的戈什哈李逢春喝道:“何事?沒見本督有客?!”

  

        李逢春慌忙紮馬道:“稟制台,天津急電,武毅軍總統聶大帥在北倉戰地嘔血升許,已然昏厥。天津各軍紛紛來電奏報,請朝廷優加宣慰並統籌天津軍事。”

  

        “什麼!?”李鴻章霍地站起身來,突覺腹中一陣絞痛,乃按住痛處無力地跌坐在太師椅上。

  

        張佩綸見李鴻章的臉色蒼白無血,額上掛著豆大的虛汗,心知是其腹痛之症發作,忙道:“制台大人,保重身子要緊。來人,還不去請大夫?!”

  

        “不妨,佩綸啊,勞煩你親自跑一趟,帶我的帖子請榮相來此一會。”李鴻章忍痛擺擺手,又道:“老人病了,取些洋醫開的藥來即可。”

  

        李逢春也顧不得再行施禮,轉頭就向內進院子跑去。張佩綸也是不敢怠慢,匆匆拿了李鴻章的名刺,冒雨前往榮祿府。

  

        李鴻章看兩人一前一後的離去,心里著實擔心少了聶士成的天津戰局、政局,又見隨行北上的姨太太莫氏慌張地進來,心中無名火起,怒道:“如此慌張作甚?成不了大器!”

  

        莫氏默默地作禮,然後邁動並不年輕的小腳走到李鴻章身前蹲下,熟練地給這火氣越來越大的老頭子按摩筋骨,疏散痛感。軍國大事,女流是不應當插嘴的,可是久在李鴻章身邊,莫氏也頗知道一些時事,也知道老頭子是拖著病體在盡力地為國分憂,正如他無意中說道的那樣——我就是一個裱糊匠,大清如今正是那紙糊的房子,經不得風雨。

  

        “老爺,還是讓經邁來京伺候您吧,得空他也可以作些詩文來讓您消散一下。”莫氏感覺老頭子的火氣逐漸消褪了,這才柔聲提出請求。

  

        “嗯。”李鴻章不置可否,卻給人一種默許的感覺。

  

        李逢春拿了藥再次匆匆進來,七手八腳給李鴻章進藥後,侍立于門外等候差遣。

  

        “逢春呐,去打聽打聽天津的事兒。”

  

        李逢春忙應了一聲,轉身卻見一身長臉長的中年官員進了院門,忙又紮馬一禮,回頭報道:“稟制台大人,楊大人來咧。”

  

        那人就是翰林庶吉士楊士驤了!這位早期投入李鴻章幕府效力的安徽書生,著實是督府第一智囊。此時他並沒有收了油紙傘馬上登堂入廳,而是沖李逢春一揮手,將監管世面的戈什哈打發出去後,才向院門外輕聲道:“赫大人,請。”

  

        院門處閃進一個金發碧眼的洋人,身材說不上是過于高大,卻也魁梧得很,頭上還頂著血紅的珊瑚珠官帽,年約四十卻白得透出血絲的臉上,總是帶著那種中西結合的矜持笑容。這位,就是大清國海關稅務總司赫德了!在滿清中國還跟八國開戰的時節里,這英國北愛爾蘭籍洋鬼子就被接引到李鴻章此地了。

  

        兩人含笑朝李逢春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撐著油紙傘向對方作了個請的手勢,最後還是赫德在前,楊士驤錯後半步于其後,在廳堂門口由莫氏扶持著的李鴻章微笑相邀下進了廳堂。

  

        赫德屁股還沒在椅子上坐穩,就像模像樣地拱手打千道:“李大人,北中國政治格局重新洗牌的時間到了。”

  

        李鴻章忍住腹中尚存的疼痛,眯縫著眼睛笑道:“那還是要看老朋友如何幫助我渡過這個難關了。”

  

        “難關?!”赫德左右看了看廳堂里的陳設,象在尋找什麼東西一般,半晌才笑著說:“不,制台大人,我可沒有在您和您這里看到什麼難關。作為大清皇朝十多年的忠誠朋友,我只看到天津爆發的戰爭為大人帶來重整聲威的契機。戰爭,讓您從酷熱的南方回到了這個帝國的中樞之地;戰爭,讓曾經屬于您的軍隊重歸您麾下;戰爭,讓您麾下的那些老舊勢力被消耗,新的、更忠誠的人才會迅速地聚集到您的身邊。庚子年不是甲午年,往日的北洋、後黨、帝黨、地方清流如今只有皇族和您的新北洋!當然,就我個人而言,您沒有接受大英帝國的勸說與孫大炮合作,乃是明智之舉。您現在有了一門新的大炮,那就是天津戰爭上聲威赫赫的那位年輕人。”

  

        李鴻章微微搖頭,這個動作更多是自嘲。

  

        自義和團鬧事至今,似乎北京城里的爺們兒都沒有看懂局勢的發展方向。其實,無論天津戰局如何,只要這個外交還要我李鴻章來操辦,只要直隸總督這個位置還在我李鴻章的屁股下,政治格局就要改變,就要比1895年以前更符合自己的需要!讓人掣肘著辦洋務的滋味並不好受!可惜,端王那幫子庸人做著太上皇的春秋大夢,讓這番博弈少了許多的樂趣,而自己,卻又不得不再次扛起消弭兵災的重責。只不過,如今的淮系太需要重整了!沒有這個力量作為支撐,那麼在與列強簽約之後,自己還是會被輿論和政敵制造的大勢投閑置散。

  

        “赫德大人,您應當看到,目前在天津與聯軍作戰的,正是我的嫡系部隊。當然,這種情況的出現我是很遺憾的,也是無能為力的。您也清楚地看到,五年前我在北方的力量已經削弱了不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需要在長時間和談的背景下整頓北洋勢力。”李鴻章說著,不引人注意地給楊士驤打了個眼色後,又道:“此番爭端和解,公使團方面可有一致的意見?赫德大人能向五年前那樣為我編練新軍提供幫助嗎?”

  

        楊士驤不等赫德回答就插話道:“赫德大人,您應該看到俄隊已經全面開進滿洲,北極熊已經攫取了這次爭端的最大化利益。而包括英隊在內的聯軍,卻受挫于天津堅城之下。卑職以為,大英帝國此次是為俄國作了嫁衣呢。”

  

        赫德身為英國人,卻擔任滿清中國的海關稅務總司之職,相當于掌握了滿清中國財政收入的一半。在中國與八國開戰之時,卻也成為李鴻章在北京與各國通話的橋梁,成為李鴻章在直隸重整北洋的經濟來源之一。

  

        “恕我直言。”赫德熟練地說出一句成語後頓了頓,見李、楊兩人都作出認真傾聽的模樣後才道:“我們可以把直隸和滿洲問題分開來看,大英帝國的顏面和在華利益,需要在天津戰場的最終結局中表現出來,而不是滿洲。據我所知,戶部並沒有多少錢可以撥支出來用于北洋軍隊的重建,這,還是在中樞沒有任何掣肘的基礎上。”

  

        楊士驤面對一個對大清帝國經濟財政狀況了如指掌的洋人,此時分毫不敢示弱,忙微笑道:“這些利益難道制台大人不能在條約中保證嗎?赫德大人,大清能夠保留一支可戰之兵,足以牽制俄國在東北的行動,將會讓大英帝國在歐洲的根本利益得到保證。卑職不是軍人,但是在這里我可以給大人透露一個小小的秘密,聶士成大帥麾下的武毅軍在鹽官浮橋正面攻擊戰斗中,只出動了八十七名官兵。有時卑職就在遐想,如此的軍隊人數如果有兩萬甚至更多,能否牽制住俄國在滿洲的兵力呢?十七萬俄軍一旦回調歐洲……”

  

        “哈哈,楊大人,我們不必再次唇槍舌劍了。赫德是制台大人的忠實朋友,我們有二十多年的深厚友情,不是嗎?”赫德看到李鴻章溫和地點著頭,又道:“如果公使團的要求得到滿足,我倒是非常希望和平早日到來。當然,制台大人要訓練新軍,每年三百萬兩的餉銀撥支舊例,是完全可以恢複的。”

  

        李鴻章微微一笑,心想這洋人也不願意把這沒譜的戰爭進行下去了吧?英國在南非陷得很深,又要應對俄國在巴爾干、土耳其、波斯、中亞的南下、在遠東的東進,應對德國的日益膨脹的擴張野心,加上武毅軍爭氣地給了驕傲的英軍一記悶棍,對大清稍微體面一些的和平是極有可能爭取的。

  

        “老朋友,還得勞動您的大駕,向公使團表達大清帝國的和平願望,聽說昨天,老佛爺已經著人給東交民巷送去糧食蔬菜,甘軍和義和團也停止了對使館區的攻擊行動,這,不是最好的表態嗎?”

  

        赫德擺擺手道:“不,不!聖母皇太後老佛爺的心思很難揣摩,您一天沒有抵任,天津一天沒有停火,和平就會遲一天到來。”

  

        李鴻章點點頭,看著廳堂外的雨小了許多,不由眉頭又抽緊了一下道:“不知公使團可有和談預案?”

  

        赫德的臉色刷地凝重起來,看著李鴻章眯縫的眼睛道:“賠禮、賠款、駐軍、展界、增開口岸、懲辦拳變首惡、保證國民不得對各國公民抱持敵意。”

  

        饒是李鴻章這等人也不由得聞聲色變,腹中的疼痛好像又劇烈了一些。洋人的條件雖然沒有具體化,可是單從幾個綱領來看,就知一定相當的苛刻!

  

        楊士驤和赫德都看得清楚,李鴻章的手按在腹部,腦門汗光涔涔,痛苦的表情怎麼也掩飾不住。

  

        “老朋友,赫德打擾了您的休息,很抱歉。不如這樣,我立刻前去知會公使團,希望明天您和康格閣下到達天津後,能夠第一時間實現停火。這,恐怕是我目前能為您做的唯一事情了。”赫德說著,端起茶盞裝模作樣地輕抿了一口,站起來微微躬身打千。

  

        “替我送送老朋友。”李鴻章忍痛向楊士驤示意送客。

  

        等兩人消失在門外後,李鴻章癱軟在太師椅上,在腹中痛楚慢慢減輕的同時,計較著自己下一步的行動方略。等楊士驤兜轉回來時,他劈頭就道:“蓮府,聶功亭臨陣嘔血,已然不能統軍,我思想著奏請朝廷讓馬玉昆暫領武毅軍,如何?”

  

        “制台,不可!豫軍始終非我淮軍嫡系啊!目前武衛軍中,後軍乃榮相西北舊部,中均也是新建之軍,控制在榮相手中,老淮系的班底,只有武毅軍和新建陸軍了。您是要重整北洋的,此時就不可操切間亂了方寸,馬玉昆與榮相也有舊屬之情呢。”楊士驤看到李鴻章陷入思考,卻未打住話頭,繼續道:“武毅軍連番大戰實力劇減,新建陸軍又不可輕動,何況,現在武衛軍的大權還操持在榮相手中,卑職看,不如拋開舊班底,以整補武毅軍的名義建新軍。前日功亭給軍機遞的折子已經照准了嗎?”

  

        李鴻章一臉憂色地搖搖頭:“功亭病重,武毅軍諸路將領中無人能擔建軍重責啊。”

  

        “李燾!”

  

        “不妥,資曆太淺,年紀太輕,尚需磨練。”

  

        楊士驤笑道:“制台即將抵任坐鎮天津衛,有您把持大局,李燾只需拿出戰陣上的本事操練兵馬就成!功亭不是打算讓他先操練新營嗎?此番無非是新營變新軍而已。左右看看,只有您這個如今聲名鵲起的宗族晚輩有能力當此重任,也能夠放心使用呢。新軍一成,北洋還是北洋,更是您的新北洋!”

  

        楊士驤的馬屁可是拍到位了,卻也拍得相當實在。

  

        舊淮軍經曆甲午之戰後已然殘破,加之朝廷收直隸兵權于榮祿處,成立了武衛軍,更讓李鴻章在北洋各軍中的影響力大減。可以說,甲午之戰中失敗的不僅僅是大清朝,還有帝黨和李鴻章,得利的卻是後黨!此番李鴻章回任直隸辦理交涉,正是重振聲威的好時機,只不過淮系已殘,亟需新生力量來支撐這個總督罷了。

  

        “打戰,李燾還是有法子的,如今報紙上少不了他的那些事兒,連洋人都極為看重。嗯……就這麼著吧,不行再換人!蓮府啊,你看怎麼出這個名目呢?”

  

        楊士驤眼見得一顆軍界新星就此升起,心道這里面也有我的功勞,如若再稍加表示于李燾,他日恩相一去,自己這個文人也能有可靠的軍隊在後面支應著場面……年輕的李燾不得不承這個情!

  

        “和談一起,天津軍事收束在即,可借由俄國占據東北之事增兵山海關,此事英國、日本、美國是必然贊同的。那就在山海關內編練武毅新軍!那些黃帶子、紅帶子的爺們兒,也不敢拿山海關來做文章吧?”

  

        李鴻章思量半晌,山海關乃是直隸總督管轄范圍之內,又是屏障幽燕之要地,在俄軍氣勢洶洶地占據東北時增加駐防兵力以備不測,無論上下都說得過去。現如今直隸各軍殘破,要增調兵力就得讓榮祿再分軍權,那是老佛爺不願意看到的!這樣一來,增練新軍就名正言順,皇親貴胄們也無話可說。兼之李燾在天津之戰中表現甚為傑出,就算年紀輕一些,也強過那些黃帶子的人不少!這麼一來,武毅新軍就成改造淮系的核心力量……

  

        當真可行呐!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20 19:57
056 【臨危受命】
        雨時大時小,卻一直不曾停歇,似乎老天爺要把這些年虧欠北中國大地的雨水,一次性地償還清楚。夜幕中,天空不時拉過一道耀眼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轟鳴聲,讓身處天津戰場的人們難以分辨清楚,那究竟是炮聲還是雷聲?不由得隨著這一聲聲的轟響牽扯著神經一陣陣的緊張。

  

        李燾跳下戰馬急步走向北倉火車站貨棧辦事房,他一邊走一邊揭下斗笠,一邊脫開蓑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停在迎候的聶憲藩面前,問道:“維城,大帥怎麼樣?”

  

        聶憲藩喉嚨梗了一下,接過李燾手中的蓑衣抖了抖上面的雨水,搖著頭道:“此時睡著了。大夫囑咐,不能輕擾。”

  

        “哦。”李燾打消了立即沖進房內的想法,老帥太累了,老帥承受的壓力太大了!他老人家是該好好休息休息。

  

        “究竟怎麼回事兒?醫生怎麼說?”

  

        聶憲藩忍住想哭的沖動別過臉去抬手搓了搓發熱的眼睛,又換了一副堅毅的神情看著自己未換帖的四哥道:“午後我到北倉後即伴隨大帥巡視前沿工事構築,不久大雨傾盆,大帥、大帥突然就嘔血昏厥過去!醫生說是操勞過度、虛火郁積。”

  

        聶憲藩說著話,突然想起自己抱著父親顯得輕飄飄的身體時,心里那個難受的感覺,眼眶里的淚水再也遏制不住滾滾而出。曾經健壯威武的老人太虛弱了……

  

        李燾伸手搭在聶憲藩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他能夠想象得到老帥巡視前沿時的心情。匆忙新築的、尚未加固的、還是浮土的土壟防線,哪里經得起瓢潑大雨的沖刷?想必,老帥正是擔心毅軍正面防線無堅固之依托,難以完成堅守之任務,牽動天津之戰的大局!這一路從海光寺到北倉,沿途都是冒雨加固、搶修工事的軍民。大雨暫停了前線的戰斗,可是洋鬼子們不會因為大雨而停止軍事調動,正如中民不會因為大雨而停止修築工事一般。也許雨一停,北倉防線就要承受日本第五師團的猛烈進攻了。

  

        “醫生還說什麼?大帥何時能醒過來?這天津可以沒有任何人,但不能沒有大帥坐鎮!維城,宋大帥和馬軍門那邊有啥消息?”

  

        聶憲藩正要回答,卻看見李燾的腳下一片亮閃閃的水跡,這才發現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忙道:“光翰,隨我去換乾淨衣服。”

  

        “不忙!先回答我的問題。”李燾急忙扳住聶憲藩的肩膀,止住他的行動。作為武毅軍的總參議,作為這次戰役的策劃者,他深知憑自己目前的聲望權威無法調動毅軍,甚至跟毅軍首腦深入交流都有著極大的障礙!天津這片天啊,還得由聶士成來撐!

  

        “宋大帥和馬軍門已經來過,待了一個多鍾點才走。醫生說暫時無法確診,得請城里的名醫來看看,可這風大雨大的……”聶憲藩說著,轉眼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雨夜,擔心著親兵們能否從城里請來醫生。

  

        李燾焦躁地來回踱著步,腦子權衡了又權衡,還是覺得自己無法支撐大局。

  

        “光翰,大帥曾經醒來過,給朝廷發了電報後才又睡去。”

  

        “什麼電報?你可知電報內容?”

  

        “大帥保舉你暫領天津軍務。”聶憲藩一字一句地說著,心里卻象一塊石頭越壓越重般格外難受。他清楚:父親之所以要發這份電報,恐怕是對自己的身體……

  

        “天津軍務,天津軍務。”

  

        李燾喃喃地念叨著,腦子里卻想著宋慶老邁的面容、馬玉昆有些不假辭色的冷淡、張德成的偷偷冷笑,還有聶士成大帥的殷切目光。年輕的他並沒有太多的人事經驗,從學校到軍校,從軍校到部隊,經曆單純得就像一張白紙!仔細地掂量掂量,除了一身的學識和對曆史走向的了解之外,並沒有什麼超人的本事!至少目前,他就想不出有何種辦法將毅軍納入天津戰局的整體之中?!

  

        縱然武毅軍和毅軍同屬淮軍系統,可是各軍自成體系、自立門戶、互不統屬,以前有聶士成的掌舵,這天津各軍還能協調,可是如今,一名躥升迅速飛快的年輕軍官要跨過這個系統鴻溝指揮毅軍,指揮級別比他高N倍的老帥宋慶和軍門馬玉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啊!

  

        聶士成曾經力扛的壓力,現在如數地轉移到李燾的肩膀上來。

  

        一名親衛打著油紙傘匆匆走近,紮馬道:“大人,電報!”

  

        李燾兀自還在想著毅軍的事兒並未反應過來——目前這里的最高指揮官就是自己,親衛呈閱電報的對象也是自己。

  

        “光翰,電報!”聶憲藩拉了李燾濕透的袖口一把提醒道:“你現在是行武毅軍總統。”

  

        “噢!”李燾驚醒過來,接過抄報紙兒湊近油燈一看,密密麻麻的繁體字組合成看不明白的文言,頭瞬時就膨大了幾倍。當時的電報是一字一金,因此電報用語相當簡練而且晦澀,哪里是“只學武術”的李燾能完全看明白的?

  

        “你看看啥意思?”李燾立即找了聶憲藩當救星。

  

        聶憲藩接過抄報紙,疑惑地看了看李燾,只見他的臉色相當的凝重,才轉念一想:這四哥是初當重任,心緒尚未穩定下來吧?

  

        聶憲藩的眼光掃過電報抬頭和署名,有些為難地看著李燾道:“是恩相來電,直接發給你的。”

  

        “說吧,恩相說的是啥意思?”

  

        “恩相說,京師諸事尚未理順,朝廷和戰態度搖擺不定,直隸軍權財權尚未移交,故原定明日抵任之事取消。武毅軍當設法拖延戰局,務必保持目前的軍事優勢以利善後。”聶憲藩頓了頓,又道:“光翰,恩相還說,編練武毅新軍勢在必行,望保存軍中精銳之實力……”

  

        李燾心中叫苦,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嘛!要確保天津戰局,又要保存實力,可毅軍方面至今還沒有“服從武毅軍總參議官指揮”的任何表示……這仗沒法打啦!

  

        看似光鮮的總參議官、行武毅軍總統,實際上卻只有一個營管帶的無銜職分和裝門面的巴圖魯勇號!認真起來,小小的把總、千總、守備、都司都調不動,還去調動游擊、參將、副將、總兵、提督?省了吧!他娘的兵部,他娘的滿清朝廷,為何把事情搞得如此複雜呢!?

  

        一直置身戰場的李燾當然不清楚其中的關節,聶士成知道是朝廷中某些人故意如此,卻不想讓他在此時分心,武毅軍眾統領們則存了抬轎子的心態,也故意不去提這事兒。就這樣,朝廷稀里糊塗的發表了李燾的營管帶任命,李燾也就稀里糊塗地當上了沒有銜頭的管帶官,還臨時兼了總參議,再接行武毅軍總統。說到底,在滿清軍隊中,他李燾不過一個白身而已!

  

        白身當上臨時軍總統,就如同一個沒有軍銜的新兵當上軍長一般。武毅軍這支李鴻章嫡系可以他給面子買賬甚至抬轎子,練軍也可以賠個笑臉服從指揮,問題就在並非老淮軍嫡系的毅軍上!

  

        處在如今的位置上,李燾才逐漸地省出味道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句老話還真他娘的准!

  

        “回電,我干不了!”李燾沖門口的親兵吼了一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又覺得屁股上冷冰冰濕淋淋的,立時又站起來,見親兵還在發愣,怒道:“還不去!?”

  

        “光翰!冷靜一點!”聶憲藩用眼色止住親兵,拉了李燾走到一邊小聲道:“你怎麼能如此回複恩相?唉,聽大帥說,恩相也很難呐!”

  

        李燾瞪著聶憲藩道:“那你讓我怎麼辦?武毅軍是殘軍,毅軍指揮不動,我拿什麼維持戰局?憑什麼保存精銳實力?唉,我是吃不下這個大饅頭的,還是回去當小兵好了。”

  

        “放屁!”

  

        內屋里傳出聶士成虛弱而嚴厲的喝罵聲。李燾和聶憲藩面面相覷,頓時反應過來,同時喊著“大帥!”沖進里屋。只見聶士成一臉蒼白斜靠在一名貼身親衛的肩膀上,怒視著兩位年輕人。

  

        “過來吧,坐下說話。”聶士成強提精神,盡量讓自己的話語中有那麼一點中氣存在,等李燾怯怯地在床邊坐下後,又道:“雨還在下?”

  

        “是。”李燾老老實實地回答著,面對聶士成,他是啥脾氣都沒了。

  

        “那你就有時間去找宋大帥、找張德成、找馬玉昆!帶著我的節旗去找,就算朝廷沒有複電,他們也得給老聶這個面子,給這直隸提督節旗的面子。時局艱難,天津戰場上不是沒有我聶士成就不行,而是沒有你李燾才不行!唉,也怪我私心自用,只希望你在武毅軍的卵翼下練好新營、打好仗,卻從未向你交待過這官場之事。”

  

        聶士成說著,抖抖索索地伸出蒼老的手,拉著李燾的手捏了捏,又覺得自己的蒼老在年輕人的健壯對比下格外的清楚,不由得又是一聲長歎道:“老了,不中用了,該交代的事情如今必須交代了。”

  

        李燾無聲地轉頭看看身旁的聶憲藩,希望這兄弟能向他父親說些更貼心的話兒。可是聶憲藩也是紅著眼睛,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聶士成十七歲投身湘軍,一生戎馬、殺人如麻,如今置身國戰戰場,回首當日的長毛、撚子、香教,唉……當兵吃糧就要扛槍打仗,天經地義!老了,糊塗了,這些本不應當向你等年輕人提及,本應當鼓勵你等效忠朝廷,為國用命。可,如今李燾是要獨自領軍的人物了,一些事兒還是記在腦子里有個譜兒才好。”聶士成放開李燾的手,又瞟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略微組織了一下措辭後道:“黨爭乃是當今朝政一大弊端,國運艱危之時朝廷上下不能齊力同心舉辦洋務、強壯國體,反倒彼此掣肘,以至于這洋務難以推行……”

  

        李燾密密地點頭應是,心里卻道:老帥還是局限在對某人和滿清王朝的忠誠上看待問題,卻沒有看到當今中國深刻的民族矛盾,沒有看到封建勢力對國家革新舉措的遏制、破壞作用,也沒有看到李鴻章的洋務運動其實是官場的一個延伸,培養的只是一些腐敗的官僚資本而已。洋務運動失敗是必然的,滿清王朝垮台也是必然的,中華民族的複興必須在一個凝聚的、進取的民族主體上才能實現!

  

        李燾知道自己的奮斗目標,卻一時之間找不到任何的方法來實現。畢竟,偉大的政治目標和一個年輕軍官之間,距離實在過于遙遠。

  

        “……恩相的意思就是要保存實力,聶某縱然有些腹誹,卻也能體會恩相之深意。沒有一支強軍作底,北洋在朝廷里就沒有分量,恩相的宏圖就無法展開實現,唉,黨爭啊黨爭,明亡于清因為黨爭,這大清呢?”

  

        李燾忍不住道:“大帥,明是中國,清也是中國!皇朝只是代表這個國家一小部分人,代表這個國家的統治階層,實際上只要國土還在,人民還在,這個國家就沒有亡!標下以為,身為軍人的責任就是保民、保土、保民族之尊嚴!”

  

        聶士成眼中厲色一閃,眉頭微顫正要發作,卻又突然收斂了怒色歎息道:“你的見解頗有道理,只是如若沒有朝廷給械給餉,又何來軍隊和軍人呢?”

  

        李燾心中苦笑著點點頭,沒有再沖動地去反駁老帥。思想上存在的鴻溝太深,在這些個政治問題上絕對難以溝通。

  

        “李燾啊,理解恩相的難處,挑起這個擔子吧,正如你方才所言,軍人的責任就是保民、保土、保民族之尊嚴!男子漢大丈夫言出必踐,我聶士成就在這里拭目以待,決不後退!”

  

        什麼意思?大帥就在這里看著?決不後退?那不是要我李燾硬著頭皮扛起擔子守住天津和北倉嘛!管你娘的保存實力不保存實力,死光了拉倒!不,不行呐!李鴻章有讓自己主持新軍編練的意思,那就是說在中國權力層還在勾心斗角,以權術為國家力量的時候,自己就有機會從一支新軍開始涉足政治!就算是落個軍閥的名聲也行啊!

  

        拼了!

  

        李燾地站起來,向聶士成立正致禮道:“標下謹遵大帥之令,就在這天津城下打出咱民族的尊嚴,武毅軍的威武!”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23 18:33
057 【雨夜複仇】
        “吸溜”一聲,高連山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向身後的兄弟們一擺手,火力連的四十多名騎兵舍了馬、端著馬槍展開陣型向前方的小澱村搜索前進。

  

        黑沉沉的雨夜里,只有近處的雨水拉成銀線嘩嘩的砸在地上,前方的小村莊沒有一點聲響,更沒有一絲***。

  

        高連山拿著六子左輪,小心翼翼貼著牆角向前摸索。屋簷水兜頭澆來,他身上的斗笠、蓑衣無法抵擋如此大的水量,片刻工夫,高連山就成了不折不扣的落湯雞。

  

        隊伍無聲的穿過小村,官兵們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

  

        高連山停下來,低聲地罵了一句“死老天!”揭下斗笠甩掉竹片之間的積水,重新戴在頭上。此時,黃毓英從頭里折返回來,“噓”了一聲後報告道:“連長,前面有個土地廟,不如去那里躲躲雨?”

  

        “沒人?”高連山有些心動地問道。

  

        黃毓英轉頭看看前方,回道:“沒,一點動靜都沒有。”

  

        高連山低聲道:“派人再向西南方搜索前進十里,後面的兄弟,把馬牽上來,這鬼天氣冷得老子直哆嗦!老子的馬可別給雨淋壞了!”

  

        隊伍接近土地廟時,高連山突然停住腳,扯住黃毓英在喉嚨口出聲問道:“你進去過?”

  

        黃毓英搖搖頭。

  

        高連山舉起手作勢要打黃毓英,卻並未下手,反而是一轉身道:“媽的,都等著,老子去看看。”

  

        土地廟象小澱村一樣沉靜,在嘩嘩的雨水落地的背景音中,甚至沉靜得有些令人起雞皮疙瘩。高連山本能地覺得這小廟里可能有人,這是戰場上打滾混出來的一點本能直覺。他攥緊了手槍,佝僂著腰身慢慢摸到小廟門口,深呼吸一口後猛地沖進並沒門扇的廟門。

  

        “呼”的一聲,一根木棍帶著風響和“***洋鬼子”的怒罵襲來。高連山一個驢打滾躲過去,人還沒站起來就道:“老子是武毅軍!”

  

        “哐當!”木棍掉在地上又“碌碌”地滾動了好遠,黑暗中有人驚喜地問道:“真是聶大帥的兵?”

  

        高連山氣哼哼地收起槍,罵道:“廢話!你聽老子說洋話啦?你狗鼻子聞到老子身上有洋騷味兒啦?***,差點被你給砸死!”罵聲未落,他一下反應過來,又拔出槍道:“兄弟,這附近有洋鬼子?”

  

        此時,聽到里面說話聲的黃毓英也帶著兄弟們進來。

  

        “總爺!”黑暗中那人把住高連山的胳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您是聶大帥的兵,小的也想當兵啊,求總爺收下小的,跟著您打***洋鬼子!”

  

        黃毓英擦燃了火柴籠在手里往那人面前晃了晃,又馬上將火滅了。不過高連山和他的兄弟們也看得清楚,面前是一個高高大大的漢子,身板很是結實,臉上長著青幽幽的絡腮胡子,一雙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著火柴的紅光。

  

        高連山回想起那沒落在身上的棍子,覺著這小子的膽子大、力氣也大,遂動了收人的心思,乃眼皮一挑擺出大人的架勢問道:“啥來路?”

  

        黃毓英在旁邊插了嘴:“這是武毅軍新營哨隊高大人。”

  

        “大人,小的梁黑虎,祖籍滄州鐵獅子橋。”

  

        “來天津干啥?”

  

        “祖上爺爺輩兒靠賣藝為生,見著天津衛地方好就住了下來,安家在南面三十里的平家沽口。今兒晌午,東洋鬼子突然竄過來殺人燒房子……”梁黑虎哽咽了一下,求告道:“大人,您收下小的,小的不要餉!只要能打洋鬼子就成!小的練過把式,真的練過!”

  

        高連山明白了,伸手扶起那漢子道:“這個事兒我高連山作不了主,還得營長說了算。起來吧兄弟,先跟著我們,不,帶我們去西南面,哪兒有鬼子就去哪兒!”

  

        梁黑虎跪著沒有動,左右看看後驚道:“大人,就您們這幾號人?”

  

        高連山使勁想拉這家伙起來,卻怎麼也拉不動,乃哼了一鼻子道:“你娘的真練過把式!起來,既然想當兵就得聽老子的!人少咋啦?老子八十七號兄弟就敢拼千把號洋鬼子!”

  

        梁黑虎總算是站了起來,不過嘴里兀自道:“百多號東洋鬼子追著小的一直往北,過了小沙河才沒了影兒。”

  

        黃毓英悄悄捅了高連山一記,高連山會意地微微點頭。他知道黃毓英的意思,無非就是小鬼子為了一個人居然出動百多號人,那麼在平家沽口的鬼子必然不少!

  

        “帶路!老子要去抓幾個活鬼子,看看他們的羅圈腿兒能繃直不?”

  

        “成!”梁黑虎見武毅軍這幾號人就敢去碰東洋鬼子,心里頓時把高連山等人當成了一等一的漢子,應了一聲就摸到土地廟的香案前,念叨著“對不住土地爺爺了,小的打鬼子借您香桌腿子用一用,趕明兒再給您還上。”

  

        黑暗中“咔嚓”一聲響,接著梁黑虎的聲音就在廟門處響起:“大人,跟小的來。”

  

        “孫福貴,你帶十個兄弟留這里看馬,給老子提著點醒兒!”

  

        黑暗中,孫福貴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憑啥又是俺留下?大板牙每次都在前面撈功勞!”

  

        “還跟老子犟嘴,崩了你!”高連山沖著孫福貴揮舞了一下手槍,轉身跟梁黑虎走向暗夜中的雨幕。

  

        黎明前,這支小小的隊伍來到小沙河北岸。

  

        小沙河是海河在天津衛城北的最後一條人工分流河,暴漲的河水已經充滿不大的河床,漫過約二十米長的石橋橋面。雨夜中,不熟識附近地形的人根本就找不到這座橋。

  

        橋頭,兩名日本哨兵穿著蓑衣提著槍來回走動著。橋南,一個小村莊現出朦朧的影子。嘩嘩的雨聲和河里的流水聲掩住了一切聲響,包括高連山和梁黑虎匍匐著接近鬼子哨兵時,身下的泥水發出的“嘰啾”聲。

  

        高連山手上拿的不是槍而是一把鋒利的匕首,梁黑虎也自然沒有帶槍,他對高連山拍胸脯說用棒子就殺過好幾個小鬼子,這才得到連長大人的青睞,一同來執行摸哨的任務。

  

        日本哨兵的警惕性在下半夜的雨里已經降低到谷底,要不是橋頭沒有地方可以避雨,泥水里也不可能躺下睡覺的話,估計這兩個家伙早他娘的扯著輕酣問候天照大神了。畢竟小沙河石橋距離北倉有三十余里,洋鬼子們也想不到武毅軍中居然有個膽子賊大的哨官一心想要抓活口!不過,日軍還是相當的嚴謹,雨夜里居然在橋頭布置雙哨就足以說明問題。

  

        高連山和梁黑虎從日軍哨兵側後慢慢接近,盡量把身下的泥水聲壓制在最低的程度。而疲憊的日本哨兵則嘰里咕嚕地在聊天解乏,甚至連互相走動巡視的興趣也欠奉。直到兩個在泥水中蠕動著靠近的身體猛地躍起時,一名哨兵才發現有情況,卻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著撲來的黑影,既不叫喊也不拉栓開槍報警。

  

        瞬間,高連山的匕首劃過那家伙的喉嚨,順手扶住鬼子兵的身體。同時,梁黑虎的香案腿子“啪”的一聲敲在另一名鬼子頭上,頓時斷成兩截,而那鬼子的頭也開了瓢兒,“噗通”一聲倒地,腦漿和著血水、雨水流了一地。

  

        “你娘的咋這麼大動靜?”高連山看過橋南後,不滿意地低聲罵了一句,放開已經斷氣的鬼子,任那已經成為尸體的家伙軟軟地倒地。接著,他向後面打了一個手勢,黃毓英立即帶著幾名兄弟拿著馬刀小跑過來,又在高連山的手勢指揮下摸過橋去。

  

        梁黑虎“嘿嘿”地傻笑一聲,撿起地上的兩杆金鉤步槍挎在肩膀上,現在他仇也報了,還有給高大人嘴里的什麼“營長大人”的見面禮兒,如此一來,這武毅軍的兵可就當定了!

  

        高連山著實喜歡這個家伙,收起匕首後伸手扇了一下梁黑虎濕漉漉的頭,罵道:“傻不拉幾的笑個屁!給老子把鬼子身上的子彈找出來,一起帶走。”

  

        梁黑虎趕緊地蹲下身子收拾那兩具尸體,黃毓英卻從橋南摸過來,扯著高連山道:“連長,這次咱們發達了,村里最少一個排的東洋羅圈腿兒,分散在村里幾個大戶人家里住著,鼾聲扯得比他娘的雷公還大!”

  

        “喀喇喇”夜空閃出一道藍白的強光。

  

        黃毓英吐吐舌頭,向天拱手道:“雷公爺爺,俺可不是有意冒犯您老人家,別發火,別發火啊。”

  

        高連山啪的一掌扇在黃毓英的頭上,將他頭上的斗笠打飛道:“滾你娘的大板牙,還不分派人手摸進去挨個兒搞死!?記住,不准開槍!抓幾個活口,最好是官兒!”

  

        梁黑虎急忙道:“大人,小的也去!”

  

        高連山方才借著閃電光已經看到那被梁黑虎開瓢的鬼子慘狀,心道這家伙力氣還真他娘的大!此時見他請戰,心里一高興抬腿就踢向梁黑虎,順手扯過他肩膀上的槍,笑罵道:“滾著去,多撿些好東西給咱營長上供,有你的好處!”

  

        等高連山得意地邁著方步踱過小石橋,距離村口還有十來米遠時,三十多個火力連官兵押著兩名俘虜往回走了。

  

        黃毓英接住高連山,忙不迭地邀功道:“連長,鬼子一個都沒跑掉!這兩家伙是官兒,肩膀上有花。黑虎兄弟卸了他們的下巴和胳膊,老實著呢!”

  

        高連山“扯呼,回小澱!”

  

        天色微明,雨還是不停地下著,日軍21旅團的動向卻被梁黑虎用手段從鬼子小隊長嘴里掏了出來,由一騎快馬飛報李燾。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24 17:20
058 【堅強如斯】
        瓢潑的大雨終于變成了淅瀝的小雨,從鹽官浮橋西頭的武毅軍陣地上看去,翻滾著濁浪的海河呈現出中間高、兩面低的奇怪狀態,稍有見識的人都知道,海河要發怒了、要來汛了!

  

        陣地上,官兵們用簸箕、面盆、鐵鍬甚至是大陶碗舀著戰壕里的積水,有更多的人則在戰壕後側開挖排水溝,將積水大量地引走。還有直屬軍總統的雷電隊官兵們,則在隊官田震云的帶領下,拿著手里的應用地雷布設圖挨個檢查,以保證應用裝藥隨時能炸響。

  

        一臉泥水的葉長生丟開手中的簸箕,直起腰身扭了扭,長時間在戰壕里維持著簡單的舀水動作,讓他的腰和腿都酸漲無比,浸泡在泥水中的雙腳也產生一種似針紮般的疼痛。原本整潔的官服現如今是又髒又濕,原本白皙英武的臉龐如今是泥點斑斑,原本是軍中最標准軍人作態的他如今一屁股坐在尚且積水的地上,托著下巴發愣了。

  

        雨並沒有停止的跡象,可是畢竟大雨變成了小雨,洋鬼子們會不會在此時發起進攻呢?葉長生擔心著也期待著,他唯願所有的洋鬼子都聚集到河東,經過狹窄的鹽官浮橋沖到自己面前來!那麼,他就可以指揮弟兄們用手里的武器狠狠地給鬼子當頭一棒,再引誘鬼子進入雷場,好讓在陣地上挨雨熬夜、憋了許多悶氣的兄弟們聽聽響兒開開心。

  

        “管帶大人,胡統領來哩。”

  

        葉長生不用抬頭就知道,那是自己的親兵在報告,這個秀才兵也跟自己一起連夜在戰壕里舀水、挖渠,卻仍然精神十足地活蹦亂跳,代他的管帶大人四處巡察陣地的積水排放情況。

  

        “嗯,知道了。子玉,請統領大人到這里來吧。”

  

        “不用請,老胡我自己個兒來了。”胡殿甲人未到聲已到,他能夠從陣地的布局中猜出葉長生的位置。

  

        “噗通”一聲,統領大人的腳踩進有及踝深積水的戰壕,“啪嚓”著走到葉長生身邊,也不看地面是否干燥,一屁股坐了下來,回頭沖葉長生的親兵道:“吳佩孚,給老子們搞點熱水來喝!”看著清瘦的年輕秀才兵麻利地打千跑遠後,他笑了笑道:“你這勤務兵不錯,機靈!比我身邊那幾個榆木疙瘩……嗨***,想起就有氣兒!”

  

        葉長生淡淡一笑道:“統領大人是氣鬼子還不上鉤吧?”

  

        “唉,跟你這出過洋的家伙說不著,沒勁!”胡殿甲邊說邊揭下頭上的官帽,愛惜地拂去頂子上的雨水後,神秘兮兮地道:“長生呐,昨夜里我可聽說一個事兒,不知消息靈通的葉大公子聽過沒?”

  

        “請統領大人賜教。”葉長生沖胡殿甲拱了拱手。

  

        胡殿甲左右看看附近沒人後,才壓低聲音道:“大帥昨夜傳令各路、各部,全軍接受李總參議官的直接節制!”

  

        葉長生“吔”了一聲,作出一副迷惑的神情看著胡殿甲道:“我營怎麼沒接到參議官或者馮軍門的命令呢?”

  

        “少跟老子裝蒜!”胡殿甲親熱地掄起拳頭捶了捶葉長生的肩膀,笑道:“誰他娘的不知道你是參議官的嫡系?下不下這命令都一回事兒!”

  

        葉長生看了看身邊的副將銜統領大人,四十多歲的人了,身上的官服一樣又髒又濕,臉上一樣沾著泥水,眼神里充盈著親熱之余也透出一絲疲乏來。真不明白是什麼在力量支撐著這位老舊軍人?如果是別的統領,早他娘的在舒適的坑上躲著去了!

  

        “標下該知道的,上面會交待。”話這麼說著,葉長生的臉上還是一副與他年齡有些不相稱的平淡。

  

        胡殿甲見葉長生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作色道:“葉管帶……”

  

        “統領大人,標下是幫帶,新營幫帶。”

  

        “屁!老實跟你說吧,恩相大人要把新營擴成新軍!”胡殿甲說著,挑著眉頭看葉長生的反應,他不相信葉長生這個在兵部有後台的管帶官會不知曉此事?!

  

        葉長生心中激動,面子上卻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情道:“標下以為,就算練新軍,這還得從新營開始。”

  

        “好好好,就算還是新營!不過,營擴本標你就是本標標統了,以後本標擴協,你就是協統。這新軍一年半載的就起來了,你這一年半載的也從幫帶升協統啦,跑都跑不掉!”胡殿甲說著,重重地歎息道:“新軍一成,咱這些舊軍就……”

  

        葉長生總算明白了胡殿甲的來意,遂笑道:“統領大人勇悍之名全軍皆曉,朝廷肯定不會虧待大人的。何況您跟總參議官有戰場上過命的交情,倘若他真的成了軍總統,想必也不會虧待大人一絲半毫。”

  

        “行!”胡殿甲又是一拳捶去,臉上笑開了花道:“只盼葉兄弟得空在你兄弟面前提提咱老胡就成!嗯,我這就回二線去把住,小鬼子今日不來就真他娘的有鬼了!”

  

        看著胡殿甲晃悠悠地大步走遠,屁股上兩團黃泥汙跡甚是顯眼,葉長生笑著搖搖頭,隨即就陷入自己的心思里面。

  

        看來當日的決定是對了的!從管帶到幫帶不是降職,而是找到快速升遷的捷徑。新營變新軍,在前日鹽官浮橋戰斗之後就成了遲早的事情,新式戰法與老套戰法之間的巨大懸殊,新式帶兵法和老規矩之間的巨大差異,已經預示著新營擴大的前景。加之此番李鴻章回調直隸主持軍務、洋務、和局;如自己和李燾的計劃能夠成功,那天津戰局就有遷延日久的趨向;這些都是促成新營變新軍的重要因素。只是自己在新營中並沒有多少功勞,今後在新軍中要服人、要上位,還得拿戰功說話!拿這次戰役的成果來說話!再說,自己這個老二哥也不能丟了五兄弟的臉呐!

  

        想到這,葉長生覺得心里暖洋洋的,功利的心思被五兄弟剛剛建立起來的情誼沖得淡漠了許多。

  

        親兵吳佩孚小心翼翼地端著兩碗熱水來了,卻沒看見統領大人,一時間愣在當場不知說啥才好。

  

        “來,咱們一人一碗!”葉長生說著端起碗,略微示意後一仰頭就“咕咕”喝光了碗里的水,一抹嘴道:“甜的,哪里搞的?”

  

        吳佩孚把手中的碗奉到葉長生面前道:“回大人的話,是天津父老犒勞咱們的姜糖,怕兄弟們在雨水里凍著身子。大人,再來一碗?”

  

        “不了,我去前面看看。”葉長生說著站起身來,抬手揉了揉衣擺上的幾個黃泥點,正要開步,就聽“啪”的一聲槍響從河堤處傳來。

  

        “各哨就位!准備戰斗!”葉長生瞬間就興奮了,拔出腰上的左輪手槍一邊跑一邊命令所有看得見的部下。

  

        興奮啊,立功的機會終于來了!此時的他絲毫沒有想到會失敗,也絲毫沒有想起在半個月甚至幾天前,自己還頗為忌憚日本軍隊的強大戰力。

  

        雨中,前沿河堤處的重機槍發射聲變成更凝重的“吭吭”聲,炮彈“忽忽”的呼嘯聲、“蓬蓬”爆炸聲隨即響起,日本人的呐喊也從鹽官浮橋上傳了過來。

  

        葉長生跑到河堤陣地,那里有一挺重機槍把住了鹽官浮橋,讓浮橋狹窄的通道成為進攻者的地獄。此時,日炮的重點打擊目標當然也是這里。

  

        不過,重機槍陣地設置得遠比英軍巧妙了許多,是在堤壩上挖了一個傾斜的大坑道,向東的坑道口堆上裝滿沙土的麻袋,陣地上空蓋上一層門板、夯實一層沙土,又鋪墊了一層機織布,再堆一層沙土,最後又是一層木板和夯實沙土。這樣的重機槍工事,除非日軍在70多米的河對岸堤壩上架75炮直射,否則就無法打掉這個火力點。可是在200米的距離內,火炮根本就不是重機槍的對手!而且,武毅軍前些日子的神炮威力,也讓洋鬼子們不敢將炮推上前沿。

  

        小小的重機槍陣地里,雨水足足有齊膝深,這陣地本來就是堤壩上的大坑、人工造成的積水坑!雨水斜斜地從堤壩後方沖來,卻被密實堆放的麻袋堵住去路,形成了一個在堤壩內部的大水窪子。就是在這個陣地上,四名武毅軍戰士蹲在機槍後,射擊的、供彈的、指點射界的、待命隨時替補的,都被黃濁的泥水淹沒到胸膛處,可是重機槍沒有中斷射擊,一刻也不曾中斷!

  

        “吭吭”的咆哮聲中,剛趟著水進入陣地的葉長生目睹此景,頓時心一緊、眼發熱,一咬牙轉身就走。

  

        機槍在浮橋上打出一道難以逾越的火流,鬼子們沖了不過幾步就不得不趴在浮橋鐵板橋面上,一寸寸地向前推進,卻使得橋面上累積的尸體越來越多,汙血橫流。不久,日本人積累了兩天的銳氣就被打掉,丟下十多具尸體,一個個掉頭爬回河東。

  

        “防炮!”

  

        幫帶大人的新命令讓戰士們不得不躲進積水的避彈所當青蛙。隨即,日軍的火炮就聽話地尖叫起來。

  

        在日軍遠比方才偷襲時更猛烈的炮火打擊下,戰士們團著身子蜷在避彈所里,抱著槍、捂住耳朵,有的還大聲說笑著“小日本兒羅圈腿,倭國的鞋子大張嘴”,也不管身邊的兄弟們能不能聽到,反正,自己的聲音能壓倒日軍炮彈的爆炸聲就成!反正,這仗打得真他娘的有趣,比起半月前在八里台一線的守備戰來,輕松得有些不像話!

  

        巡視過陣地回到指揮位置的葉長生放心了,部隊的士氣很高,完全沒有忙碌一天一夜的疲憊跡象。不得不佩服自己那四弟參議官呐!短短的一個晚上就將鹽官浮橋橋頭堡陣地布置得堅固如斯!

  

        如此一來,葉長生不得不擔心小鬼子的進攻決心啊!究竟何時棄守一線呢?小鬼子會識破陷阱嗎?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26 00:46
059 【天崩地陷】
        福島安正少將面無表情地看著部隊潰退下來,向身邊的炮兵第五聯隊聯隊長松本大佐一招手道:“松本君,可以開始了!”

  

        “蓬蓬”的炮彈出膛聲頓時響起,無數發炮彈在河西的堤壩上“轟轟”地炸出一朵朵火花,硝煙彌散在河西橋頭堡上空,不時有落點稍近的炮彈在河面上炸起十多米高的水柱,隨即被河風吹拂成飄散的黃褐色水簾,讓距河西堤壩百多米遠的少將也能聞到河水的腥味兒。

  

        與此同時,第五師團裝備的七挺哈奇凱斯重機槍在河東堤壩上全數擺開,驚天動地的“嗵嗵”聲震得整個堤壩都在微微顫抖,一道道火流直指河東武毅軍重機槍火力點,頃刻間就完全覆蓋了那個小小的坑道口。整整一個聯隊穿著土黃色法式軍服的日本士兵集結在河東堤壩口,只等炮擊向西延伸就輪番發起進攻。

  

        福島安正少將一直舉著望遠鏡死死地盯著河西,盯著那個武毅軍重機槍陣地。那,可是付出數十個日本官兵傷亡的代價才找出來的!

  

        原本他以為,通過聯軍指揮官會議可以達成拖延談判的目的,為山口將軍的北倉攻略爭取時間。可是老天爺不開眼呐,眼看著海河的汛期就要到來,鹽官浮橋即將喪失聯通天津東西的作用,屆時強攻就無法展開,救援英、俄被困部隊的行動將被迫中止!為了獲得英國在滿洲問題上對日本的支持,日本軍人就不得不付出犧牲!

  

        五分鍾的集火炮擊後,轟擊線稀疏地開始延伸,戰法拙劣的日軍炮兵指揮官,還是無法讓手中不同口徑的火炮形成具有強大威力的彈幕!

  

        福島微微搖了搖頭,在心底重重地歎息了一下,派遣特工人員接近清軍炮兵指揮官李燾的決心愈堅。他抽出指揮刀,無聲地向河西方向一指。

  

        “天皇萬歲!”

  

        步兵第41聯隊137大隊在瘋狂的鼓噪聲中義無反顧地沖上浮橋,直沖河西!此時,談不上什麼疏散的進攻隊形,狹窄的橋面讓一挺重機槍就可以輕易地封鎖通路,因此日軍只有用生命去縮短距離,一步一汪血地向前突擊、再突擊!

  

        福島的手攥緊了望遠鏡,看著那個被己方重機槍火力打得毫無聲息的火力點,心里不住地祈禱:“但願那可惡的重機槍已經被消滅!”

  

        清軍的陣地上響起一陣陣的排槍聲,每一陣排槍都會讓日本人付出七八條生命的代價,很多中彈者為了不阻塞後續部隊的通道,自願地向洶湧的海河倒下。而“天皇萬歲”的呐喊聲並沒有因為遭遇打擊而消失,反而被更加瘋狂地喊得驚天動地。

  

        單身穿越亞歐大陸而名聞世界的前福島安正中佐,以性情剛毅而被同僚尊重的福島安正少將,此時也禁不住熱淚長淌,不住地喃喃道:“皇軍威武!天皇萬歲!”

  

        清軍的重機槍沒有打響,137步兵大隊的武士們踩著伙伴的尸體堅定地向前推進,不時有人嘶喊著“必勝”跳進海河,隨即就被渾濁的河水沖得不見蹤影。此時,日軍的重機槍也轉移了射界,開始壓制清軍陣地上的排槍火力,在被雨水浸泡的土地上打出一排排的泥花。

  

        成功了!肯定成功了!

  

        福島安正少將低聲喊著“壯士魂,安兮!”摘下望遠鏡,從衣兜里取出一方潔白的手絹擦拭滿面的淚水,隨後,這方手絹被河風帶著,輕飄飄地落入遠處的河中。

  

        “福島君,辛苦了。”

  

        山口素臣從總攻開始就站在福島安正身後,卻一直不動聲色地看著對岸,也觀察著自己這位副手、前線指揮官。直到此時才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出聲招呼。

  

        “師團長閣下!”福島安正立即躬身立正。

  

        “為天皇的武士們驕傲吧!有了他們,大日本帝國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做到的呢!?也為您自己驕傲吧,福島君!能指揮如此堅韌之軍,是您和我的榮幸。”

  

        “是!”福島安正再次鞠躬,禮畢後用飽含激動情緒的動作向待命的138大隊緩緩揮動指揮刀。

  

        又一陣“天皇萬歲”的呐喊聲響徹河東。將隨同山口素臣前來觀戰的西方列強將軍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被震動的還有河東清軍的指揮官葉長生!這位幫帶官此時就咬著嘴皮子,死死地看著從一線陣地上退回來的部下,看著堤壩階梯處蜂擁而上的黃色人浪。

  

        自己能有這樣一支部隊,那該多好啊!可是,眼前的強軍不是自己的,而是侵略者,是狼子野心的日本人!此時的葉長生,對李燾即將奉命編練的新軍充滿了無窮的期待……

  

        “葉幫帶,可以開始了吧?”田震云在旁邊詢問道,他的身邊就是兩名准備搭線起爆的工兵。

  

        “不,等等!”葉長生冷靜下來,估算著敵人的推進速度和湧進堤壩內部的人數,也估算著敵人沖到二線陣地的時間。令他震驚的敵人就是必須最大限度消滅的敵人!

  

        黃色的人浪不知疲倦地呐喊著沖向縱深,同時向左右兩翼展開,直到此時,這些堅韌的日本軍人還沒有打響手中的步槍,也許他們的唯一戰斗動作就是沖進對手的陣地,用刺刀來結束戰斗。

  

        武毅軍二線陣地的左翼響起了排槍聲,那是圍困英俄軍隊的方向,也是日本人首要沖擊的方向。接著,右翼也響起了排槍聲。

  

        槍響,代表日軍距離二線陣地不過兩百米的距離,也表示著應用地雷陣的起爆時機來臨。

  

        此時的葉長生格外的冷靜,被齒縫中擠出:“第一波,炸!”

  

        一名工兵立即將手中的線頭接攏,另一名則搖動著小型手搖發電機,一絲藍色的電光“吱吱”在接線工兵手中閃現。

  

        瞬間,無數個閃耀著黃白色火光的炸點突然在二線陣地前方綻放,一陣強烈的震動從兩百米處以波浪顫動的方式四下傳遞,白色的硝煙帶著黃褐色的泥水飛崩開來,無數個爆炸聲彙聚成“咣”的一聲巨響,猶如萬鈞雷霆般降臨人間!

  

        人間地獄!

  

        一排排、一群群、一堆堆黃色的人影被粉碎、被掀飛、被割倒,更多的人則被突然而來的雷霆嚇呆了,渾然忘記了“皇軍必勝”,也不再高喊“天皇萬歲”,而是看著自己前方的伙伴被無名的炮火炸飛,魂飛魄散下不由自主地頻頻向後退卻,甚至連他們的軍官也是如此。

  

        黃乎乎的一片人群朝著堤壩的缺口方向自動收聚在一起,摩肩擦踵的好不熱鬧。

  

        “第二波,炸!”葉長生的心無比的堅硬,他知道這一次的爆炸將完全毀滅團聚在一起的殘敵!

  

        “咣”的一聲巨響再次響起,猶如天崩地陷一般的恐怖!更多的泥漿被布設密度更大的炸藥掀起,形成一個方圓超過一里的,由黃褐色泥水和白色硝煙組合而成的天幕!更加強烈的沖擊波讓浮橋西頭的堤壩嘩嘩地垮塌了一大片,不少正在通過的日軍被邁進土石里。同時,忍氣吞聲良久的堤壩重機槍陣地響起沉悶的吼叫聲。

  

        葉長生慢慢地從掩體中站起來,強忍著被沖擊波震得翻湧的胃酸,拔出自己的手槍,“啪”地打響後舉步前進。他的身邊、身後,是由步槍、刺刀、手榴彈武裝起來的武毅軍官兵們。

  

        被炸上天空的泥水此時才如雨點般落下,帶著日軍的血肉嗒嗒地落了葉長生和他的部下們一身,青色的、藍色的衣服上,沾滿了黃褐色的泥水和點點血紅。

  

        人間地獄!!

  

        到處是尸體,是殘肢斷臂,是破碎的武器,血腥味和硝煙味混合成令人作嘔的惡臭撲鼻而來。不少武毅軍的官兵們一路前行一路嘔吐,卻沒有一個回頭,堅定地走向自己剛剛放棄的一線陣地。

  

        殘余的極少數日軍在神智不清的狀態被毛瑟步槍的刺刀挑死,尚在浮橋上發呆嘎愣的日軍被重機槍密集的子彈打進水中。武毅軍河西陣地,在不到十分鍾的時間里就吞沒了兩個半大隊的一千三百余名日軍!

  

        這戰果,讓葉長生和他的部下們即便目睹也不敢相信!

  

        河東,聯軍指揮官的笑臉凝固了,逐漸地變成了一臉的驚訝,接著又變成想刻意壓抑卻依然浮現出來的沮喪。

  

        “李燾!李燾!混蛋!”

  

        臉色蒼白、渾身發抖的福島安正少將咬牙切齒地恨聲罵著,此時他忘記了命令火炮攔阻射擊,也忘記了命令聯隊指揮官重組戰斗序列,不過他終于明白了:自己再次敗在清國武毅軍那年輕炮兵指揮官手里!只是他不知道,那不是大炮的功勞而已。

  

        山口素臣中將鐵青著臉看了福島安正半晌,他可以容忍這次進攻的失敗,卻不能容忍一個大日本帝國的將軍在失利時表現出來的驚慌和暴躁!他召來參謀,大聲下達命令道:“41聯隊就地整頓,其余各部調歸秋山將軍直接指揮,限明日正午以前開抵宜興埠!”

  

        師團長的命令一字一句全部落進福島安正的耳朵里,讓他頓時手足冰涼。這個命令代表著他前線指揮官的職務已經被剝奪,也代表著他在軍事指揮領域的前途就此黯淡無光……
otto544 發表於 2008-10-26 22:03
059 【天崩地陷】
        福島安正少將面無表情地看著部隊潰退下來,向身邊的炮兵第五聯隊聯隊長松本大佐一招手道:“松本君,可以開始了!”

  

        “蓬蓬”的炮彈出膛聲頓時響起,無數發炮彈在河西的堤壩上“轟轟”地炸出一朵朵火花,硝煙彌散在河西橋頭堡上空,不時有落點稍近的炮彈在河面上炸起十多米高的水柱,隨即被河風吹拂成飄散的黃褐色水簾,讓距河西堤壩百多米遠的少將也能聞到河水的腥味兒。

  

        與此同時,第五師團裝備的七挺哈奇凱斯重機槍在河東堤壩上全數擺開,驚天動地的“嗵嗵”聲震得整個堤壩都在微微顫抖,一道道火流直指河東武毅軍重機槍火力點,頃刻間就完全覆蓋了那個小小的坑道口。整整一個聯隊穿著土黃色法式軍服的日本士兵集結在河東堤壩口,只等炮擊向西延伸就輪番發起進攻。

  

        福島安正少將一直舉著望遠鏡死死地盯著河西,盯著那個武毅軍重機槍陣地。那,可是付出數十個日本官兵傷亡的代價才找出來的!

  

        原本他以為,通過聯軍指揮官會議可以達成拖延談判的目的,為山口將軍的北倉攻略爭取時間。可是老天爺不開眼呐,眼看著海河的汛期就要到來,鹽官浮橋即將喪失聯通天津東西的作用,屆時強攻就無法展開,救援英、俄被困部隊的行動將被迫中止!為了獲得英國在滿洲問題上對日本的支持,日本軍人就不得不付出犧牲!

  

        五分鍾的集火炮擊後,轟擊線稀疏地開始延伸,戰法拙劣的日軍炮兵指揮官,還是無法讓手中不同口徑的火炮形成具有強大威力的彈幕!

  

        福島微微搖了搖頭,在心底重重地歎息了一下,派遣特工人員接近清軍炮兵指揮官李燾的決心愈堅。他抽出指揮刀,無聲地向河西方向一指。

  

        “天皇萬歲!”

  

        步兵第41聯隊137大隊在瘋狂的鼓噪聲中義無反顧地沖上浮橋,直沖河西!此時,談不上什麼疏散的進攻隊形,狹窄的橋面讓一挺重機槍就可以輕易地封鎖通路,因此日軍只有用生命去縮短距離,一步一汪血地向前突擊、再突擊!

  

        福島的手攥緊了望遠鏡,看著那個被己方重機槍火力打得毫無聲息的火力點,心里不住地祈禱:“但願那可惡的重機槍已經被消滅!”

  

        清軍的陣地上響起一陣陣的排槍聲,每一陣排槍都會讓日本人付出七八條生命的代價,很多中彈者為了不阻塞後續部隊的通道,自願地向洶湧的海河倒下。而“天皇萬歲”的呐喊聲並沒有因為遭遇打擊而消失,反而被更加瘋狂地喊得驚天動地。

  

        單身穿越亞歐大陸而名聞世界的前福島安正中佐,以性情剛毅而被同僚尊重的福島安正少將,此時也禁不住熱淚長淌,不住地喃喃道:“皇軍威武!天皇萬歲!”

  

        清軍的重機槍沒有打響,137步兵大隊的武士們踩著伙伴的尸體堅定地向前推進,不時有人嘶喊著“必勝”跳進海河,隨即就被渾濁的河水沖得不見蹤影。此時,日軍的重機槍也轉移了射界,開始壓制清軍陣地上的排槍火力,在被雨水浸泡的土地上打出一排排的泥花。

  

        成功了!肯定成功了!

  

        福島安正少將低聲喊著“壯士魂,安兮!”摘下望遠鏡,從衣兜里取出一方潔白的手絹擦拭滿面的淚水,隨後,這方手絹被河風帶著,輕飄飄地落入遠處的河中。

  

        “福島君,辛苦了。”

  

        山口素臣從總攻開始就站在福島安正身後,卻一直不動聲色地看著對岸,也觀察著自己這位副手、前線指揮官。直到此時才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出聲招呼。

  

        “師團長閣下!”福島安正立即躬身立正。

  

        “為天皇的武士們驕傲吧!有了他們,大日本帝國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做到的呢!?也為您自己驕傲吧,福島君!能指揮如此堅韌之軍,是您和我的榮幸。”

  

        “是!”福島安正再次鞠躬,禮畢後用飽含激動情緒的動作向待命的138大隊緩緩揮動指揮刀。

  

        又一陣“天皇萬歲”的呐喊聲響徹河東。將隨同山口素臣前來觀戰的西方列強將軍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被震動的還有河東清軍的指揮官葉長生!這位幫帶官此時就咬著嘴皮子,死死地看著從一線陣地上退回來的部下,看著堤壩階梯處蜂擁而上的黃色人浪。

  

        自己能有這樣一支部隊,那該多好啊!可是,眼前的強軍不是自己的,而是侵略者,是狼子野心的日本人!此時的葉長生,對李燾即將奉命編練的新軍充滿了無窮的期待……

  

        “葉幫帶,可以開始了吧?”田震云在旁邊詢問道,他的身邊就是兩名准備搭線起爆的工兵。

  

        “不,等等!”葉長生冷靜下來,估算著敵人的推進速度和湧進堤壩內部的人數,也估算著敵人沖到二線陣地的時間。令他震驚的敵人就是必須最大限度消滅的敵人!

  

        黃色的人浪不知疲倦地呐喊著沖向縱深,同時向左右兩翼展開,直到此時,這些堅韌的日本軍人還沒有打響手中的步槍,也許他們的唯一戰斗動作就是沖進對手的陣地,用刺刀來結束戰斗。

  

        武毅軍二線陣地的左翼響起了排槍聲,那是圍困英俄軍隊的方向,也是日本人首要沖擊的方向。接著,右翼也響起了排槍聲。

  

        槍響,代表日軍距離二線陣地不過兩百米的距離,也表示著應用地雷陣的起爆時機來臨。

  

        此時的葉長生格外的冷靜,被齒縫中擠出:“第一波,炸!”

  

        一名工兵立即將手中的線頭接攏,另一名則搖動著小型手搖發電機,一絲藍色的電光“吱吱”在接線工兵手中閃現。

  

        瞬間,無數個閃耀著黃白色火光的炸點突然在二線陣地前方綻放,一陣強烈的震動從兩百米處以波浪顫動的方式四下傳遞,白色的硝煙帶著黃褐色的泥水飛崩開來,無數個爆炸聲彙聚成“咣”的一聲巨響,猶如萬鈞雷霆般降臨人間!

  

        人間地獄!

  

        一排排、一群群、一堆堆黃色的人影被粉碎、被掀飛、被割倒,更多的人則被突然而來的雷霆嚇呆了,渾然忘記了“皇軍必勝”,也不再高喊“天皇萬歲”,而是看著自己前方的伙伴被無名的炮火炸飛,魂飛魄散下不由自主地頻頻向後退卻,甚至連他們的軍官也是如此。

  

        黃乎乎的一片人群朝著堤壩的缺口方向自動收聚在一起,摩肩擦踵的好不熱鬧。

  

        “第二波,炸!”葉長生的心無比的堅硬,他知道這一次的爆炸將完全毀滅團聚在一起的殘敵!

  

        “咣”的一聲巨響再次響起,猶如天崩地陷一般的恐怖!更多的泥漿被布設密度更大的炸藥掀起,形成一個方圓超過一里的,由黃褐色泥水和白色硝煙組合而成的天幕!更加強烈的沖擊波讓浮橋西頭的堤壩嘩嘩地垮塌了一大片,不少正在通過的日軍被邁進土石里。同時,忍氣吞聲良久的堤壩重機槍陣地響起沉悶的吼叫聲。

  

        葉長生慢慢地從掩體中站起來,強忍著被沖擊波震得翻湧的胃酸,拔出自己的手槍,“啪”地打響後舉步前進。他的身邊、身後,是由步槍、刺刀、手榴彈武裝起來的武毅軍官兵們。

  

        被炸上天空的泥水此時才如雨點般落下,帶著日軍的血肉嗒嗒地落了葉長生和他的部下們一身,青色的、藍色的衣服上,沾滿了黃褐色的泥水和點點血紅。

  

        人間地獄!!

  

        到處是尸體,是殘肢斷臂,是破碎的武器,血腥味和硝煙味混合成令人作嘔的惡臭撲鼻而來。不少武毅軍的官兵們一路前行一路嘔吐,卻沒有一個回頭,堅定地走向自己剛剛放棄的一線陣地。

  

        殘余的極少數日軍在神智不清的狀態被毛瑟步槍的刺刀挑死,尚在浮橋上發呆嘎愣的日軍被重機槍密集的子彈打進水中。武毅軍河西陣地,在不到十分鍾的時間里就吞沒了兩個半大隊的一千三百余名日軍!

  

        這戰果,讓葉長生和他的部下們即便目睹也不敢相信!

  

        河東,聯軍指揮官的笑臉凝固了,逐漸地變成了一臉的驚訝,接著又變成想刻意壓抑卻依然浮現出來的沮喪。

  

        “李燾!李燾!混蛋!”

  

        臉色蒼白、渾身發抖的福島安正少將咬牙切齒地恨聲罵著,此時他忘記了命令火炮攔阻射擊,也忘記了命令聯隊指揮官重組戰斗序列,不過他終于明白了:自己再次敗在清國武毅軍那年輕炮兵指揮官手里!只是他不知道,那不是大炮的功勞而已。

  

        山口素臣中將鐵青著臉看了福島安正半晌,他可以容忍這次進攻的失敗,卻不能容忍一個大日本帝國的將軍在失利時表現出來的驚慌和暴躁!他召來參謀,大聲下達命令道:“41聯隊就地整頓,其余各部調歸秋山將軍直接指揮,限明日正午以前開抵宜興埠!”

  

        師團長的命令一字一句全部落進福島安正的耳朵里,讓他頓時手足冰涼。這個命令代表著他前線指揮官的職務已經被剝奪,也代表著他在軍事指揮領域的前途就此黯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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