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幹嘛?」
東沛一句話才剛出口,下一秒鐘倒吸口冷空氣,喉嚨間不斷冒出驚嚇得硬住的咯咯聲,抱住殷衛的雙臂不由自主的收緊.四、五個面色蒼白,兩眼空洞的男人將他們團團圍住,前一秒還只有兩人的飯店客房,下一秒卻變得如此擁擠,那幾個近距離面無表情的特寫突然間湊在眼前,東沛直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偏偏最該死的是殷衛竟然真的醉得暈倒在他懷裡,除了跟那幾個人繼續大眼瞪小眼之外,東沛已經做不出任何反應。
啪的一聲,少了殷衛的靈力支持,房間裡的電力系統「恢復正常」,所有照明設備同時一滅,最後只聽見東沛有生以來最淒厲的一聲慘叫。
酒杯相碰,聽著其它同學敘述著畢業後.每個人或升學奮或就業不平凡的際遇,林以珊勉強的擠出個笑臉,強嚥下肚子裡那一陣陣翻滾著的噁心感。
她本來是班上最受人矚目的焦點,她的成績、她的專業,她的一切一切,哪一樣不是勝過這裡所有人,甚至,連她的婚姻都高人一等,一向以鑽石王老五著稱的優雅教授塗方智終於點頭娶她,可是她現在坐在這裡卻萬分難受,因為事實的真相永遠那麼殘酷,她不再是聚光燈下的唯一亮點,也許從來都不是。
「真是巧了,你知道許婷美跟蔡東沛兩人也挑這間飯店開單身派對嗎?聽說他們班的都來了,女的在喝下午茶聊是非,男的已經在B1的酒廊喝開了……」身旁的女人吱吱喳喳,林以珊報以馗尬的笑容,她早已不記得對方的姓名了,卻還得裝做熟絡的聽她繼續聊著。
「嘿!他們班就許婷美跟范雨芸兩個正妹,真是便宜了蔡東沛那個爛人了,聽說范雨芸也結婚了?」男人八卦起來也不輸人,林以珊扶著額頭,她覺得無聊透頂,卻偏偏不能表現出來,努力強扮著感興趣。
「喔喔!范大美人早結婚了,是物理系那個高材生啊!好像叫殷衛什麼的……」幾個人揍在一塊兒嘀嘀咕咕,林以珊原本意興闌珊,但一聽見殷衛的名字,突然間背脊涼了一涼,一些不好的回憶猛然浮現。
「以珊,你記得殷衛嗎?他不是跟我們去過丹元島?後來怎麼了……我一點也不記得他是怎麼回來的,他好像不在救援的船上啊?」幾個當初有到丹元島上做野地研究的學生好奇的討論起來,他們的記憶全讓狐仙小芸的一陣狐煙攪迷糊,所以沒有人記得殷衛是怎麼離開,甚至,沒人敢肯定他當初究竟有沒有跟著去。
「我不太記得了……」林以珊輕笑兩聲,當年的丹元島事件,已經成了一種禁忌,畢竟,不是所有同學都幸運回來,所以系上的同學們都默契的不再提起,久而久之就變成了似是而非的傳說。
「別提這些了!以珊,教授怎麼沒來?」男同學們開始起哄,塗方智在他們心目中是永遠崇拜的偶像,一點也不年輕卻能迷倒一票女學生,他的談吐、幽默感全是男同學們全力記筆記的地方。
「他來了,只是最近太累,在樓上的客房休息。」林以珊禮貌的微微笑,婉拒了其它人的打擾。
再喝了幾杯,林以珊終於忍不住離開會場,強壓住胃液翻滾的噁心感,快步走入女廁裡。
凝望著鏡子裡憔悴的女人倒影,她都快不認識自己了,蒼白的臉色、泛青的眼眶,她有多久沒有真正開心?
一陣麻麻癢癢的感覺爬過手臂,林以珊心驚的瞪著自己冒著青筋的雙手.皮膚底下像是有無數小蟲在鑽動,難以忍受的恐懼感籠罩.她瘋狂的抓著雙手,直到皮開肉綻,大盤的冰水沖走傷口上滲出的透明液體,她絕不能讓當年丹元島的事件重演,她不會被那些寄生的小蟲打敗。
「以珊……你的手?」推門進來的女同學盯著林以珊的手臂驚叫,氣氛一僵。
翻找著包包,小芸皺起秀眉,她記得房門卡在她身上啊?婷美不耐煩的狂按門鈴,到B1酒廊去找東沛跟殷衛,結果那兩個男人早上樓了,等了半天還不來開門,鬼鬼祟祟的在幹嘛?
「小芸!婷美!我們在這裡!」突然間,東沛冷不防的拽著自己未來老婆回他們的房間,小芸摸不著頭緒的跟過去,才進房間就聞到濃濃酒氣,還有在床上縮成一小球,早睡得天塌不驚的殷衛。
「老天……你們灌了他多少?衛官不喝酒的!」小芸瞪了東沛一眼,心疼的湊到殷衛身邊,很意外的發現他身上的酒味其實不重,只是這傢伙一杯倒,喝得再少一樣醉得爹媽都不認得。
「你在搞什麼啊?」婷美也跟著橫了東沛一眼,她抱怨的是,怎麼扔個喝得爛醉的男人到她床上?東沛的腦袋在想什麼呀?
「他們的房間……不乾淨……」東沛乾笑兩聲,小芸完全沒注意,婷美則沒好氣,不乾淨不會叫客服經理上來罵一頓嗎?
「不是那種不乾淨,是……是……」光瞄一眼就知道他未來老婆誤會了,東沛結結巴巴的不曉得該怎麼解釋才不會嚇到這兩個女人。低吟幾聲,殷衛撫著頭,艱難的爬了起來,小芸焦急的沖了杯熱茶給他,這種味道隨便的茶包,勉勉強強能醒酒吧?
「頭……好痛……」殷衛還在恍神,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認出他眼前憂心忡忡的女子是自己老婆,心裡暗暗的賭咒發誓,這輩子再也不碰酒了。
「我……我怎麼會在這裡?」茫然的望了望四周,雖然飯店客房大同小異,但這裡明顯不是自己房間,殷衛還保有這點辨識能力。
「這也是我想向的問題,你把殷衛弄來我們房間想幹嘛?」婷美揚高半邊眉毛質問,這些男人真是半刻都不可信任,多喝幾杯酒,什麼見鬼的事情都搞得出來。
「哎呀……他們房間鬧鬼啦裡我怎麼敢把他一個人扔在那?」東沛自暴自棄,話才剛出口,背脊就寒了一下。
「鬧鬼?你……你看得見?」一口熱茶差點沒嗆出來,殷衛驚訝的瞪著東沛,認識這麼久了,他從來不知道對方有陰陽眼。
「全拜你所賜啊大少爺……你拿那個銅錢在我眼睛前面晃一晃之後,我就突然看見房間裡多出好多人......」東沛邊說邊打冷頗.害怕的左看右看,幸好這間客房還算「乾淨」。
「我…….我替你開了天眼?……這下糟了……」
「喂!你不要說糟了啊!這樣我會很害怕,有沒有辦法補救一下?我不想看見那些啊──」
「呃、那個……過一陣子就會沒事的…… 我想……酒醉時候的法力應該不會支持太久……」
「是嗎?要多久啊?」
「一、二個月……」
「什麼?一、二個月?」
五雷轟頂似的尖叫,東沛不敢相信的瞪著殷衛,他竟然要看見那些可怕的東西,淒慘的過一、兩個月?這傢伙是法力太強還是太兩光?完全沒事找事啊!
「你這麼激動幹嘛?衛官都這樣過一輩子了,也沒見他抱怨嘛……」小芸橫在兩人之間,她自然是護夫心切.要不是那些豬朋狗友灌酒,殷衛哪會喝醉,不喝醉,他也不會闖下這種禍啊!說起來還不都是東沛自找的?
「喂,你又沒試過,這種感覺很差啊……張開眼睛就會看見一堆斷頭、斷手的人在四周閒晃……」東沛自己嚇自己的愈說愈害怕,殷衛本想提醒他,這世上沒那麼擁擠,不過看他的神色,這時候還是少開口為妙,省得東沛又爆一次。
「我才不去試呢!衛官說,如果心理準備不夠、意志不堅強,隨便開天眼很容易被嚇瘋的。」小芸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東沛臉色更難看,惡狠狠的又瞪了殷衛幾眼,一旁的婷美則是躍躍欲試,她一向自許膽大,有機會見識一下,怎麼可以放過。
婷美正想開口要求殷衛也替她開天眼,後者突然俊眉皺緊側耳聆聽。
一見到他這種模樣,東沛整個人緊張起來,害怕不知道哪個角落會有東西冒出來。
「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殷衛狐疑的走近房門,如果他沒聽錯,那分明是鐵鏈拖地的聲音,怎麼會在飯店裡出現?
好奇的拉開房門,殷衛倒吸口冷空氣,機警的雙臂護在胸前,跟著整個人向後飛跌,嚇得小芸、婷美兩個女人尖叫連連。
「喂!你是誰啊?怎麼可以隨便打人?」東沛講義氣的衝到門邊,他清楚的看見有個穿著白衣白褲的男子,不由分說的貓了殷衛一棍,治安怎麼能差成這樣,連高級飯店裡都有流氓行兇鬥狠?
「東……東沛!快回來!」殷衛吃力的爬了起來,雙臂一陣劇痛,小芸驚嚇的瞪著他手上的淤痕,青得泛紫。
「太過分了!快、快報警!」一旁的婷美也很不平,同時又擔憂的將東沛拉回房間,鎖好房門,她雖然沒看見發生了什麼事,但從殷衛手上的淤傷來看,用猜也能猜到兇手使用的是棒狀的凶器,萬一東沛也讓人來一棍怎麼辦?
「不能報警!」殷衛急叫,房內的其餘人不解的回望他。
「他……不是人……」輕輕一歎,殷衛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現在他分不清究竟是手有還是腦袋哪個比較痛了。
女廁裡,林以珊的同學緊張的想替她包紮手上的傷口,前者腦袋裡卻只剩秘密讓人發現的難堪與恐懼。當年一同上丹元島的人,有幾名並沒有那麼幸運能活著回來,雖然對外說明他們遇到不幸,讓寄生的小蟲感染了不知名的病毒死亡了,但林以珊知道真相,那些人變成另一種生物,悲慘的關在不見天日的研究室裡,讓人無情的對待,就像一塊生肉一樣任人切切割割研究。她不能讓人發現她也被寄生、被感染了.她的人生不能再一敗塗地,絕對不可以。
「以珊,你還好嗎?」冰水仍在沖刷著她傷口上滲出的不明液體,女同學焦急的追問,得到的回應卻是林以珊一記陰狠的眼神,為了生存下去的殺意。
小心的替殷衛包紮著手臂上的傷口.青得泛紫的淤痕,光想想.小芸都覺得替他痛。
「什麼叫他不是人?你、你是說……」東沛害怕的背抵著房門.意外的讓殷衛打開了天眼,現在他看誰都不真實,天知道站在他眼前的究竟是不是人。
「剛剛那個打傷我的,不是人,所以你報警沒有用。」殷衛微微的歎了口氣,小芸望著他的眼神複雜,她既然嫁給他、嫁進殷家,自然理解他面對的是什麼危險,可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殷衛如此無力的模樣,以往,不管多可怕、多強悍的妖魔鬼怪,沒有般衛收伏不了的,但這一次真的很不一樣。
「你不能收伏嗎?」小芸小聲的詢問,眼底儘是關心、擔憂,她的殷衛是打不倒的天,那張刀削似的俊臉應該永遠陽光快樂。
「那不是冤魂、惡鬼,打傷我的是鬼差,也只有哭喪棒能把我打成這樣。」
殷衛看著自己雙手苦笑,領有符令上陽間執法的鬼差,手上的哭喪棒凌駕於一切道術,自己等於是送上門去討皮肉痛,
「鬼差?他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傷害你?」一聽見是鬼差,不知怎麼的,東沛的膽子就稍微大了點,就好像一般人會怕流氓,卻不見得會怕警察一樣。
「預先警告吧?如果我敢插手,下場就不只是一棍這麼簡單了……」
殷衛深吸了口氣,眼中的憂慮還是怎麼也無法抹去,小芸盯著他久久不語。
「衛官……你有事瞞著我?」小芸直勾勾的望著殷衛,那雙眼睛不會說謊,她能讀懂殷衛心裡的害怕。
「我聽見…… 不只一個鐵鏈拖地聲,不只一位鬼差在飯店內遊蕩,準備執法。」
「什麼意思?」
「這飯店可能會發生意外,又或者其它的不幸,總之,死的不只一人……小芸,你們還是先離開吧!」
扶起小芸,殷衛果決的行動著,他最擔憂的正是小芸母子倆,如果會發生什麼意外,他不能讓她待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那你呢?」一旁的東沛也覺得此地不宜久留,打算帶著婷美一塊兒離開,但又聽出殷衛語氣中的遲疑。
「我不能說走就走,這裡還有我們的同學不是嗎?我去通知他們一聲,說你們的派對改地點了……替我照顧小芸。」殷衛微微笑,就連一隻小動物他都不忍心見死不救,更何況是人。
「你站住!衛官……別去做傻事……」小芸一把捉住般衛的手腕,碰觸到了他的傷口,惹得後者俊眉一陣糾結。
靜靜的凝望著人,小芸太明白殷衛想做些什麼,他如果不知道,也許就不會插手去管,可是他偏偏知道了,別說飯店裡還有他的朋友,就算只是陌生人,他也一定會盡全力去救人,但是命數已定是不可改變的,有些人就是注定了該枉死,要怎麼救?
這可能是他前世的錯,又或者是前前世的錯,命運讓他們走到一塊兒,全都來到這間飯店,一件意外帶走所有枉死之人的性命,這不是他殷衛一個人能逆轉的。
「是你說的.鬼差執法你不能插手.否則就不是一棍那麼簡單。」小芸握著殷衛的手很堅定,她如果不跟著他一起走,那就陪他留下,如果真的得罪了鬼差得挨哭喪棒,她替他擋。
「一起走吧……不然小芸不會離開的。」婷美輕聲的勸著,她太瞭解她的姐妹,她的腦袋跟她的臉蛋一樣古典,出嫁從夫這種鬼信仰只有她還牢記。
安靜的點點頭,殷衛任由小芸拉著離開客房,他心裡頭重重壓著一進陰影,一道他從來沒認真想過的陰影,如果,如果那個鬼差站在小芸身後,他還會這樣平靜、自在的說不管就不管嗎?人都是自私的,他自問自己做不到,他的修為沒那麼高,沒辦法如此超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