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迷失在一六二九 作者:陸雙鶴 (連載中)

 
jack780111 2009-1-12 17:07: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2 466200
max_500 發表於 2014-10-21 20:32
六三五 京城四方(中)

    「真是忠勇之將啊!為國而不顧惜身,烈士!烈士啊!」

    相比起曹公公的左右為難,錢謙益那邊在聽到這則戰報時的反應就要單純了許多——歡喜,狂喜,以及驚喜。這三重感覺是依次而來的:聽到瓊鎮兵馬又打贏了,照例是一番歡喜——雖說從瓊海鎮這裡總是聽到勝利消息,已經有些審美疲勞,但不管怎樣這支部隊是他引入大明的,不折不扣屬於他這一方的派系,打贏了總比打輸好。

    之後聽到居然是打敗了一萬後金軍,還乾掉了一個後金貝勒爺,那可就是不折不扣的狂喜了——如此大勝,國朝已是多少年未有啦?若非我錢某人捨身入髡營,說得對方接受招安,豈能又如此佳績!這個功勞簿,我老錢絕對是可以躺一輩子的!

    至於第三點,則是在聽說肖朗重傷以後,先是一驚,但隨後卻是暗自竊喜——那滋味大約就跟二戰時期所有「反法西斯陣線」的成員聽說美國佬那個大塊頭在珍珠港挨了小日本一悶棍後的感覺差不多——這邊乾掉對方一個貝勒爺,那頭則放翻了你們的指揮官,嘿嘿,這下子雙方仇怨可結的大了,還怕你們彼此間不往死裡掐麼?眼下朝中正有所謂「南髡北韃」之說,被認為是當今天下實力最強的兩股力量,以往朝廷諸公總是頭痛該怎麼把瓊海軍的強大力量引導去與關外韃子作戰,如今可好,不用費神了,他們自己結下死仇了!

    當然,作為一個老資格的官僚,錢閣老內心雖喜。在表面上可是一點不露,反而馬上擺出一副大為感慨之色,連聲贊嘆肖朗的忠義,只聽得陳濤先是眉頭直跳——人還沒死呢。沒必要這麼著急給稱號吧?不過後來他才知道是自己搞錯了——現如今「烈士」這個詞還並不是單純指死人。而是「雄烈之士」的簡化說法,所謂「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麼。錢謙益這樣的文學大家肯定不會在這方面犯錯誤。而且他很快又提供了幾位頗有名望的太醫名單,說是可以幫忙推薦,看看能不能請上一兩個去遼東走一遭,最起碼也要弄些秘制的紅傷藥送過去……反正就是一副很痛心。又很熱心的架勢,倒是讓陳濤頗為感動,連忙表示後方已經緊急調派了醫生過去,應該能趕得及救人的。

    「總之,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跟老夫說。肖將軍乃大明功臣,朝廷決不會讓他沒了下場。」

    錢閣老最終信誓旦旦的作出保證。在滿臉沈痛的送了陳濤出門之後,回過頭卻立馬滿面春風的立即招呼家中小廝:

    「備衣,備轎……老夫要立即進宮面聖!」

    ——果然如同曹公公的預料,文官們在得到這個「大好消息」後根本連一刻鐘都不耽擱。立即進宮向聖上報喜——瓊海軍大將重傷垂死,在他們眼裡其實也是這個「好消息」的一部分,甚至多半還是最好的那一部分。

    不過錢閣老好歹在京里混了幾年,如今也算是比較會做人了。在出門的同時他也派人先去跟曹公公打聲招呼,說咱們一起去面聖吧。

    曹化淳以前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曾幫過他一把。但如今錢謙益的地位隨著瓊海軍的強勢而青雲直上,地位已經遠遠高過曹化淳——這是正式的品級上,就是論私下對皇帝的影響力,兩人也差不多算是平起平坐。這一年來憑著以前的舊關係,這兩人一個內宮一個外朝,或明或暗的,在很多事情上都心照不宣的站在同一立場,在政治上算是結成了同盟的。

    而曹化淳在思來想去之後也決定不獨佔這個好處,如果天子當真要遷怒,也可以讓錢某人幫忙頂一頂。於是兩人在宮門口見了面,之後便一起前往御書房中向天子作彙報。崇禎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的反應和他的大臣們並沒有太大區別,也是極其歡喜。尤其是當聽說到瓊鎮亦損折一員大將時,嘴角幾乎當場就要翹起來——這位青年皇帝的城府畢竟淺了點。

    不過在看到兩名臣下都很知情識趣的深深低下頭之後,朱由檢立即反應過來,馬上把臉色一板,顯示出滿面的怒容:

    「東江總兵該死!那個黃……黃……」

    「黃龍。」

    曹公公趕緊把那個該擔責任的傢伙名字報出來,心下暗暗松一口氣——這回總算不用背黑鍋了。

    「對!黃龍,御下不嚴,失陷友軍!朕定要重重拿辦他!」

    對此錢閣老和曹公公都沒意見,一個丘八而已,天生就是背黑鍋的料,更不用說這回本就是他的過錯,如果不是這傢伙白痴到一定程度,居然讓後金細作冒充成了自己的親兵,也不至於能刺殺到瓊海軍的首腦——人家後金細作咋就沒直接摘了他的腦袋去呢?估計也是看他太廢柴了,根本懶得理會。這種廢物早點拿下,對大明軍隊肯定沒壞處。

    在義正詞嚴的表達了自己決不包庇無能屬下之後,崇禎皇帝又開始對那位自己很看重的瓊海鎮將領表達了一番關切之情:

    「那位肖……」

    錢謙益連忙上前一步,正想象剛才曹公公那樣提醒一下皇上,卻見天子朝他擺擺手,示意不用臣下提醒,然後就很自如的看了看自己衣袖——名字早記在上頭呢:

    「肖朗!朕記得他!瓊鎮諸將中少有的忠義之士!為國立下如此大功,卻在最後關頭為細作暗算,當真是可憫可嘆……可惜京師太遠,現在派御醫過去恐怕來不及了吧?」

    「老臣原也說要安排京城名醫過去,不過陳官正說他們已經從瓊州本島派出了名醫,應該能趕得及。」

    錢謙益低頭奏報道,但無論是上頭崇禎,還是旁邊曹太監,都同時顯出不以為然的神色來:

    「從瓊州島派出人手?那到遼東要多久了,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也還好,照他們的說法,如果一切順利,十天之內也就到了。」

    錢謙益故意面無表情的回應道,然後便微微抬起頭,很愜意的用眼角余光觀察著天子與旁邊那個胖太監臉上的詫異之色——他故意把話題扯到這方面,就是想看一看那兩位的表情。

    果然,那兩位的反應就和他自己最初聽到這句話時差不多——都是半張著嘴,一副傻掉了的樣子。這讓錢謙益覺得挺開心——這說明咱先前在陳濤面前的表現並不屬於特例,是正常反應。

    當然天子和東廠提督的笑話可不能多看,錢謙益只稍稍瞄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去,裝作啥都不知道的樣子,而且曹化淳的警惕性很高,當他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失態時,便本能擺出了東廠提督的標準姿態:永遠是那副高深莫測的面孔。不過之後他卻又趕緊換了副嘴臉——奶奶的拿錯面具了!在皇帝面前可不能擺譜,這時候需要顯示出的應該是一張奴才面孔才是!

    只有作為天子的崇禎就沒什麼忌諱,本身年齡和性格又都沒到那種可以完全控制住自身情緒的水平,於是臉上的驚訝神色就保持的長了一些,而且還張了張嘴想要再確認一下。不過這種時候就看出專業和業餘的區別了——在察言觀色伺候人的本事方面。

    「奴婢倒是記起來了,東廠曾送來過一份奏報,說福建五虎游擊將軍鄭氏曾經找了許多能工巧匠,說是想要仿造瓊海鎮的一種快船,據說是要能達到在半月之內在中原和倭國之間往返的程度……當時都說是妄念,現在看來,恐怕瓊鎮還真有那種船。」

    ——曹化淳曹公公很及時的插上了一句話,證實了錢謙益的說法,但同時也阻止了皇帝想要開口的意圖。這看起來似乎有些唐突無禮,但卻可以避免朱由檢在事後因為覺得自己問得丟臉而遷怒,實在是很高明的手段。

    這些閒話姑且不論,但眼下卻要趕緊拿出一個態度來——對於瓊海鎮的這次戰報,朝廷到底是該怎麼應對?承不承認?這可不是個小問題,如果當真按照短毛報上來的戰績,崇禎皇帝可是要去太廟祭告祖先的。

    如果是朝廷自己的軍隊立下了如此大功,那怎麼封賞都不為過。可對於瓊海鎮那幫人,如今的大明朝上上下下,從皇帝到大臣,卻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對方自招安以來建立的功勳著實不少,對大明在各方面的幫助早就遠遠超出了任何人的預期。就算是當初那些力主招安的人士,比如地方上的熊文燦,中樞的錢謙益等,也從沒想到過那一伙僻居海南,奇裝異服的古怪短毛髡賊能幹出這麼多事情來。

    按理說這應該是一件很讓人高興的事情,當初的那幾位「招安派」如今都跟著飛黃騰達起來了。可就算是他們本身,在欣喜於自己眼光正確的同時,內心深處卻也總是抱有一種不太安心的感覺。

    ——沒錯,隨著與大明之間交流的日益深入,如今就連那些最遲鈍,最顢頇的官僚也漸漸覺察出來了:那群短毛無論在思想還是行動上都極其特立獨行,他們雖然自稱也是華夏之人,對卻與歷史上任何一個時代的「華夏子民」都大不相同。

    歸根結底一句話:短毛跟咱大明朝壓根兒就不是一路人! 本帖最後由 max_500 於 2014-10-22 00:32 編輯

max_500 發表於 2014-10-21 20:33
六三六 京城四方(下)

    「……這事兒,恐怕還要從長計議啊。」

    連錢謙益這樣的最直接受益者都抱著不太安心的感覺,大明官場中其他那些並非跟短毛立場一致,沒撈到短毛什麼好處的官僚自然更是如此。於是,在稍後,諸位閣老們就此事專門進行的討論會上,大家眾口一詞,都認為這一次朝廷應該謹慎從事,不能貿然承認這次「大捷」——他們倒不是想要否認瓊海軍的勝利。那伙短毛縱使飛揚跋扈,可迄今為止卻還從沒虛報過戰功。但恰恰是這一點卻更讓那些朝廷大員們感到不安——當初平定登州之亂時瓊海軍初次在大明軍界中亮相,便僅以數千兵擊潰數萬叛軍,當時總覺得是叛軍實力差,不足為據,為此大明自己的平叛軍隊也沒撈著多少戰功。

    而現在他們跟後金軍交手,竟然表現得更加剽悍——六百人擊敗對方一萬,還乾掉了對方一個貝勒爺!如果瓊海軍當真可以連續不斷立下如此恢宏的戰功,那很快朝廷便將陷入沒辦法去獎勵他們的地步——「功高不賞」這句話同時出現在幾個文官大佬心中,但他們很快又強迫自己將這個念頭驅除掉——那伙短毛可不是戲文中能夠被一杯毒酒解決掉的忠臣良將。人家本身就是反賊出身,而且從來都是把對朝廷的戒心擺在明處。朝廷真要逼得狠了,把那幫傢伙再給逼反的話,對大明朝是否有利不知道,可如今主事的這一批人肯定全要倒霉。

    「先派人去覈實吧,若是核下來瓊鎮確實立下如此大功,該賞的還是要賞。否則賞罰不明,日後也難以服眾。」

    說出這番話的居然不是瓊海軍的代言人錢謙益,而是向來和他們不怎麼對付的首輔周延儒——歷史上這位狀元首輔早在一年前就該被溫體仁拱下台。不過在這個時空,由於瓊海軍的蝴蝶翅膀大扇而特扇,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這位大明首輔也是其中之一。

    周延儒在明史中評價不算高,主要是私心太重,看人的眼光也有問題。但他畢竟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否則也不可能成為大明歷史上極其罕見的「連中兩元」者。而且既然坐在首輔這個位置上,哪怕別人都可以不管不顧胡說八道,他卻總要考慮一下「大局」——否則局面崩潰起來首先倒霉的就是他。所以就在這一幫人都正琢磨著該如何壓制短毛的時候,這位周首輔卻總算說了句「公道話」。

    而錢閣老也立刻想起自己的立場,於是趕緊表示支持:

    「沒錯,他們這回可是損折了一員大將的,若是朝廷還象上回登州平叛那樣不聞不問。未免太也讓人心寒。下次再要他們幫朝廷做事,恐怕就難了。」

    談起這一回短毛軍的損失,一眾大佬們臉上也都顯示出某種會心的表情,他們甚至還彼此之間心領神會的互相看了看,臉上都是那種「我很高興但是我不方便公開表達出來,原因你懂得」那種姿態。

    「確實,聽聞瓊鎮那百餘人,這幾年南徵北戰無往不利,迄今似乎還未曾有過折損啊。這一次他們若當真折去一員大將,豈不就成了宋江徵方腊的故事麼。」

    溫體仁如此搖頭晃腦的評價道——民間把瓊海軍比作梁山好漢的說法已經深入人心,就連內閣成員中也大都是如此想法。當然,私下想想沒問題。可以說在座這些大明高官內心深處其實巴不得那幫短毛人人落得個宋江盧俊義的下場,可這樣公開說出來畢竟「不太合適」。溫某人可以無所顧忌,他反正早就跟短毛撕破臉了,其他人卻還不想得罪瓊海鎮呢。

    所以溫體仁的言論並沒有得到任何附和。連聲評價都沒有,完全被徹底忽略了,按理說這是很丟面子的事情。但溫體仁毫不在意——他說出這番話本也沒指望得到什麼贊同。只是為了在周延儒面前體現出自己仍然保持著「反對瓊海軍與錢某人」的立場不變而已——這正是前者保留他在內閣的最主要原因。

    會議最後做出的決定,就是讓兵部尚書張鳳翼派遣人手,前往旅順口覈實這次戰事的真假,並且查驗那位被打死的後金貝勒是否屬實。在措辭上,周延儒對張鳳翼說了一句要「盡快從速」辦理,但卻意味深長的又看了對方一眼,而後者卻也心領神會的點點頭——這事兒不用著急,拖延一段時間方為上策,老官僚都懂的。

    在內閣會議之後,錢閣老居然親自去找了陳濤一趟,換了從前他可不會如此降尊紆貴,每次有什麼事只是派個親隨去傳達一下,就算需要親自交談也肯定是把陳濤喊上門去,而絕不會主動去找他——這是身為尚書閣老的派頭,決不能丟。

    但這一次,卻是首輔周延儒在會後私下和他聯絡,向其詢問關於瓊海鎮那支進京隊伍的行程問題——既然短毛號稱有可以在數天內就能從瓊州抵達遼東的快船,他們的北上隊伍應該也不至於拖延那麼久才對。以前周延儒對這伙狂妄自大,竟然膽敢號稱要跟大明朝廷面對面談經濟問題的傢伙是很不感冒的。但現在,他卻覺得有必要跟對方好好談一談了——不是什麼鹽稅或鑄幣問題,而是在軍事上,瓊海軍所展現出的戰鬥力已經為他們的談判隊伍贏得了足夠尊重。

    周延儒表現得很客氣,但錢謙益卻是從中感受到了某種威脅——長期以來他一直是作為瓊海鎮在朝廷中的代言人形象出現。他早就考慮過:那群短毛雖然實力強勁,可行事莽撞,想法簡單,對於大明官場來說顯得非常稚嫩,這一點從陳濤身上就能很明顯的看出來。他們需要一個熟悉朝廷內情,本身地位也足夠高的人來為他們說話。錢謙益一直認為這個位置非自己莫屬,畢竟當初是他一手促成的招安。

    但如今看周首輔的態度,卻似乎隱隱有想要跟短毛改善關係的意思,這樣一來自己這個中間人豈不是作用大減?雖然僅僅不久之前,錢謙益還在為那些短毛的思想體系與行事作風與大明傳統截然不同而感到憂慮,但如今一涉及到自身利益問題上,為國家為朝廷的擔憂就全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還是趕緊先把短毛拉攏好為妙。

    錢閣老找到陳濤的時候,後者與陳大雷正在南城的一處倉庫中視察,在場的還有另外幾位人物。見到錢謙益本人出現,那兩人都頗為驚訝,不知道是什麼重要事情要閣老大人親自出面的。

    但錢謙益則更為驚訝,因為他在這裡竟然看到了幾名太監,為首一人乃是皇帝身邊的王承恩。王承恩的資歷很深,也是當初天子在潛邸時便伺候的老人。不過他為人比較低調,不怎麼會攬事,因此便不如同出於潛邸的高起潛,曹化淳等人那麼風光,但卻也恰恰因為他不多事,在天子面前反而比較受到信任。

    有這位王公公在這裡,錢謙益當然不敢擺什麼譜兒,所以當二陳上來向他問好並且詢問他的來意時,他很客氣地表示並沒什麼大事。王公公此來必然是為了宮中事務,那才是要事,我這邊等等也行。

    於是那兩位還真沒跟他客氣,又繼續掉頭和王公公及其帶來的幾位隨從討論起來。錢謙益站在旁邊聽了片刻,這才發現自己剛才那番話還真說對了——王承恩此來確實是為了宮中事務。而且還真是和皇帝有關,若不是直接和天子有關係,也不可能需要這位宮中的大貂鐺出馬。

    ——冬天又到了,冬天的北京城照例是沒什麼吃的,就算是為皇帝服務的御膳房,在食材選擇上的餘地也很有限。葷菜倒不受影響,無非多宰幾口豬多殺幾腔羊,可蔬菜水果這類東西,自古以來就是跟著時令走的,最多只有些窖藏起來的大白菜,醃蘿蔔之類,水果方面無非凍柿子凍梨之類,加上大棗核桃之類能擺得起的乾果,年節時才勉強能湊出十幾個碟子來。

    本來千百年來都是如此,也沒人會多想。可偏偏去年冬天陳濤弄了一批南方果蔬到京城裡來,頓時將人心給攪動了起來——在這之前京師裡頭雖然早知道南方廣州福建一帶四季如春,即使一二月份,北方天寒地凍時,南方也照樣能享受到頗為豐富的新鮮蔬果。但人們只是將其當作地域特色,卻從沒想過南邊的蔬果可以被運到北方來享用——距離那麼遠,路上肯定早就壞掉了。即使不計成本的強行運輸,其數量也極少。就算是至高無上的皇帝,歷史上也只有唐玄宗為了他的愛妃這麼奢侈過一把,然後就被作為導致亡國的昏庸之舉聲討了上千年……

    故此去年冬天,當短毛奇跡般的做到了這一點之後,京師之中一下子就沸騰了許久。從元宵節一直鬧到開春——但當時已經遲了點,錯過了春節。而且陳濤等人當時出於謹慎考慮,並沒有第一時間向宮里提供果蔬。這件事情讓主持中饋的周皇后挺不高興,覺得堂堂皇宮御宴連大臣家裡都比不上,太丟面子,一年來每次提起都要念叨幾回。

    於是今年冬季,天子親信,王承恩王公公從一開始便介入此事,親自前來跟陳濤等人商談,務必要求保障年節期間宮中的果蔬供應!
sam20050524 發表於 2015-1-19 15:29
六三七 進貢(上)
    如今的陳濤和陳大雷,比起一年之前已經是沉穩了許多。對於來自大明皇宮的種種要求,他們已經沒有了最開始的那種興奮感,而只是將其當作一筆生意買賣來看待。當然,這畢竟不是普通生意,比起尋常買賣總要更精心仔細一些的。

    在大明朝,向皇家進貢物品從來不是一件令人羨慕的差事,尤其是食品方面——風險太大。一包食物從原產地送到京城,送入御膳房,最終進到宮裡某位貴人的口中……這期間只要有一個環節出點疏漏,或者被誰做點手腳,那立馬就是天大麻煩。就算食品本身沒問題,也沒人暗中使絆子,可萬一那位貴人這段時期有個什麼頭痛腦熱之類,太醫為了推卸責任多半也會把「吃了時令不對的東西」作為病因之一,那還是大麻煩。

    所以儘管陳濤他們去年此時亟需在京城裡打開局面,卻也沒打算去拍皇家的馬屁。後來若不是宮裡提出了要求,他們也不會湊上去。不過如今既然皇宮裡頭主動跟他們聯繫了,那再要推託顯然也不合適。只是為了保障自身安全,不被人莫名其妙扣上帽子,陳濤他們內部先是商議了許久,又和海南總部那邊通了好幾回電報,好容易才商定出一個比較穩妥的方式來:

    ——我們可以滿足宮廷的要求,但供貨方法得由我們來確定。於是便有這樣一個大倉庫:專門用於儲存從南方運來的貨物。

    事實上這裡並不只有一兩間倉庫,而是一大片倉庫群——在過去一年中,陳濤在北京城購買的房地產可不僅僅只有那間「明光堂」店舖,他聯合陳大雷將這裡一座破敗的裡坊給整個兒買了下來,然後根據龐雨等人寄送過來的參考圖紙,翻建成了若干連成片區的大倉儲空間。

    這裡面的房屋其實頗為簡陋,就是用連續樑柱支撐起的成片大屋頂,為了搶工期除了周邊一圈高高的磚石坊牆用於防盜,倉庫本身都只是用蘆席木柵分隔出的空間。連一塊磚都沒用。但比起外表的簡陋,裡面的東西卻是讓頭一次進來的王承恩都大吃一驚——那些在京城富貴家庭與達官貴人中間趨之若鶩,就連皇宮裡都要放下面子親自前來求取的南方時鮮,各種這個時節外面根本看不見的瓜菜果蔬。在這裡卻是成袋成筐的隨意堆放在地上,有些甚至一直堆積到快要接近屋頂,給人感覺就好像在鄉下農村的集市上一般——那些東西若是正當時令,確實也能在尋常集市上看得見。可在這個季節,在這座北京城裡,還能像這樣隨隨便便,大批量堆放的,也只有短毛的倉庫裡了。

    倉庫裡東西雖多,物品擺放卻十分齊整,留出的通道甚至能夠讓人推著小車行動——此刻正有許多人在裡面挑挑揀揀。不時把看中的東西放到他們推著的小平板車上。這裡面除了御膳房負責採買的太監外,還有許多大戶人家的管家僕役——比如錢謙益就很意外的在這裡看見了自家負責採買的僕人,也正推著一輛小車在大堆蔬菜果品之間走來走去,挑挑揀揀。看見自家老爺時連忙要過來行禮,卻被後者趕緊用眼色阻止了——在場中身份最高的王太監本身就是個伺候人的。在他面前可不能擺主子的譜兒。

    王承恩四下看了看,眼光不覺落到前排一個特別醒目的櫃檯上,那櫃檯上面整整齊齊擺了一檯子黃澄澄的大香蕉——這種既好看又好吃,正適合年節時拿出來裝飾果盤的南方水果顯然很受京城人士歡迎,過往顧客幾乎人人都要拿上幾串走。所以原本擺滿的貨物櫃檯很快就稀疏起來,但立即便有人從後面倉庫裡推出更多貨物補足,於是櫃檯上始終保持了滿滿噹噹。

    「這香蕉你們運了多少過來?」

    「海南那邊這一批是發了十噸貨……大約兩萬斤左右吧。」

    無視陳大雷在旁邊悄悄朝他做的手勢。陳濤查了查賬本後還是報了個實在數字,而這讓王太監的雙眼微微一縮:

    「這麼多?我記得送到宮裡的只有兩百斤吧?」

    「那是我們免費贈送的數量,如果宮裡覺得好還要的話,可以再用平價配額購買一些。再要多的話,就得按市價了……不過皇帝一家子好像也沒幾個人吧,兩百斤香蕉。一冬天也吃不完啊。」

    陳濤那天真到理直氣壯的口氣倒是讓王承恩一時不知該怎麼回應了——這年頭誰進貢是只想著皇帝一家子的?紫禁城裡上萬號人呢!就算不考慮那些毫無地位的,有頭有臉,能資格從貢品中分潤一二的人物少說也要好幾十。若是東西稀有到連皇家都不夠,那倒也罷了,主子都不足用的。做奴才的也不敢肖想。可偏偏你們短毛一次送個大幾百斤,看起來好大一車,真正分起來可就頭痛了——內廷二十四監統領衙門,那些管事太監可沒一個好得罪的。張三既有了李四的就必不能缺,若一時疏忽漏了誰,回頭煙道堵了糞坑臭了房頂漏了這些小麻煩可就會「經常」發生了,雖然不是什麼大事,卻也足以讓人噁心。

    這些話當然不能公開說出來,但通常有資格跟王承恩這個級別管事太監打交道的外面人都會主動考慮到這一點,根本不用他老人家費心思的。陳濤前面那些話也就罷了,最後這一句話說出來,頓時便讓王承恩在心中給他打了個「少不更事」的標籤。

    不過話說回來,對於這個瓊海軍派駐在北京城的代表,京中凡是與他打過交道的,對其評價都差不多,都認為光憑這個年輕人本身的對外交涉才能,其實並不足以代表瓊海鎮這樣的大勢力。就算是一些大商家派駐在京城的分店掌櫃,為人處世的能耐大約也比他要強一些。

    但偏偏短毛有一樣大殺器:無線電報。京城中只要是知道有這麼個東西存在的相關人士,無一不對其羨慕至極——能夠在千里之外實時傳遞消息,這簡直是神話中才有的寶物,可在短毛手裡這卻是可以運用自如的實物,這為他們帶來的巨大優勢怎麼形容都不過分。

    這一次短毛派人上京交涉,朝中幾位大佬在預先擬定的談判目標中,儘可能得到無線電報技術,至少要得到使用權這一條被放在了非常優先的位置上。當然這是後話,光就眼下這位:陳濤雖然不太善於對外交涉,在一些小事情上很難做到盡善盡美。可由於無線電報的存在,他在大事情上卻可以隨時得到來自後方的指點,幾乎從不出錯。包括這次向朝廷「進貢」冬季果蔬的行動——王承恩是知道整個計劃的。雖然陳濤說的直白了點,聽起來讓他有些不舒服,但他卻不得不承認,短毛拿出來的這個方案堪稱完美,無論對朝廷還是對他們自己,都做到了利益最大化。

    首先是完全滿足了宮廷裡的要求——其實皇宮裡的要求本來並不多,也就是周皇后在某次管理宮中事務時隨口說了一句,說今年過節的菜蔬可要提前預備下,不能像去年那樣,堂堂御宴卻連外頭臣子家中的都不如——他們是從瓊鎮那裡買來的?那我們也去買個幾斤好了。

    上頭娘娘發了話,下頭管事太監們立即便開始行動起來。雖然娘娘嘴裡只說「幾斤」,你要是真敢只弄個幾斤過來那絕對屬於白痴行為,在宮裡肯定混不下去的。當然那個「買」字也被自動忽略了,直接讓人進貢。不過懾於瓊州短毛的反賊出身,以及他們一直以來表現出的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勁頭,宮裡的管事公公們原也沒敢把刀子磨太亮,就是把去年在京城出現過的幾種反季節果蔬,每樣讓他們貢個百來斤也就差不多了——王承恩先前在確定種類時候還想,雖說百來斤不算多,可十幾種加起來也有大幾千斤了,到時候恐怕要和短毛那邊打打擂台,實際能到手一半就算不錯。

    然而短毛方面的回應卻是和他想的截然相反——人家很快拿了一本小冊子過來,據說南方那邊可以提供的瓜菜果蔬目錄,上面的品種名稱有很多連王承恩這個堂堂大內總管都沒聽說過的,或者是雖然聽過,卻從沒有想到可以運到北方來的——比如那些大香蕉。在聽說這些東西都可以被送來京城之後,很自然的,王公公要求每樣都送一些來。而對方居然答應的極其爽快,於是在詢問貢品數量時,王承恩還故意小小刁難了對方一下,心想你們既然敢這麼放大話,那咱家也不必客氣,把原定數量統統翻了個倍,原來只要一百斤的,統統變成了兩百斤——是統統二百!結果對方連一個格楞都沒打,就這麼寫下了「贈送樣品二百斤」的字樣,彷彿那真只是數字上一和二的小小區別。
sam20050524 發表於 2015-2-27 19:16
六三八 進貢(中)

    宮廷方面的要求得到了滿足,之後便輪到短毛方面提出他們的要求了,準確說是提出了他們對此事的通盤計劃:考慮到果蔬長途運輸容易腐爛,我們會多運一些。而且那麼多蔬菜瓜果,若是一次性送入宮中,吃不掉也容易腐壞,所以我們會在京城裡建個大倉庫把東西儲存起來,以後宮裡有需要,可以隨時到倉庫這邊來取,細水長流,保證每次都能拿到最新鮮的。

    除此之外,考慮到宮廷裡到時候多半會有些原本不在目錄上的額外需求,瓊鎮方面還特地給他們預留了一個「機動配額」:以銀錢作為單位,每個月有一千兩的免費配額,也就是說除了名冊上固定贈送的那些東西,宮廷裡還需要什麼,只要是價值一千兩之內的貨品,都可以從這裡自由選取。而且在文件上特別註明:這一千兩銀子是按貨品在海南本地的價格,也就是所謂「平價」,而非運到了京城以後的市價——這兩者相差可足足有數倍之多。

    ——聽聽,多好的計劃,饒是王承恩在宮廷裡當差多年,早就鍛鍊的面冷心硬,在看到這份計劃書時也不由得頗為感動,心想誰說短毛對大明不忠的?光是這份進貢計劃,普天下那麼多州府官員,誰能考慮得像他們這樣細緻周到?

    「……至於多出來的部分,我們會分贈一些給京城中朋友們,讓朋友們一起分享。再有多的,就賣給京城裡的酒樓,飯館,賺些差價。也好補貼一下,總不能老做虧本買賣不是麼?從海南到天津走海路,我們自己能負責,但是在天津港口的儲存,轉運。以及到北京城這一路上的行程,就要請王公公費心照應些了。當然運輸還是我們自己負責,沿途若有正常的稅費也會繳納,只是不希望被沿途官吏當冤大頭宰。」

    ——前面給了這麼多好處,最後當王承恩聽到陳濤說出這番話時,心頭還暗想你們總算是提出點實際要求了。若是一點要求都不提,卻白白給那麼多東西,我還真得琢磨琢磨這其中有沒有什麼貓膩。

    當時他便滿口答應,說只要貨物到了天津衛,就保證一切方便。絕不會有人來找麻煩。至於繳稅什麼更不用提——大明的商業稅本來就直接進的皇家內庫,如今既是給皇室進貢,自然可以減免的——王承恩先前已經想到短毛可能借此多運些貨物來京中販售,只是絕沒想到會有這麼多!

    直到此時親眼看見了短毛這片倉庫區的規模,王承恩才真正體會到一個先前旁人早就反覆提醒過他的事實——短毛從來不做吃虧的事情。或者說,很多時候他們看起來先是吃了虧,但隨即必然會十倍百倍的賺回來。正如他現在所看到的——整整一大片裡坊區域啊!居然全都被建成了一排一排的倉庫,每一排庫房都被分割成若干間。每一間中都分門別類堆放著一種從南方運來的貨品。不僅僅是蔬菜水果,還包括了白糖,布匹。玻璃器皿,鐵器以及其它種種。有些已經塞滿了,有些還只是半滿,或者曾經塞滿過又被搬空了——僅僅是王承恩在這裡參觀的小半天時間內,便看見至少有兩間大庫房被搬空。運貨的四輪小平板車來來回回川流不息,他在宮廷裡過年時操辦祭天事物的時候也沒見過這麼繁忙的景象。

    「這些……都是你們從南方運來的?」

    王承恩似乎問了一句廢話。但陳濤卻感受到了他的複雜心境,不無自豪的笑道:

    「是啊。趁著最近一段時間船隊還有空閒,物流比較順暢。趕緊多運些貨物過來。過段時間若是北方戰事緊了,船隊要優先解決北方軍需,就不像現在這麼方便了。」

    ——其實瓊海貿易公司一直想要把海南大市場模式擴張到北方來,而且早就為此做了大量準備——這裡很多貨物是早就運到威海基地儲存起來的,就等著進入北方市場。這次藉著向大明皇家進貢的東風,極善於捕捉機會的茱莉立即開始真正著手操作此事。即使挺了個大肚子也不能阻擋她的工作熱情。

    而既然要在大明京師建立瓊海大市場的北方版本,又是茱莉親自做的商業計劃,其規模當然遠比陳濤原先那個「明光堂計劃」要宏大的多。茱莉精心設計了一個非常拉風,非常豪華的開業典禮,她打算讓整個北京城都震動一下,而想要做到這一點,一個首要條件就是要準備好足夠的貨源,到時候有大批真材實料的優秀商品拿出來,才能與豪華典禮相配合。

    眼下正是在囤貨階段,還僅僅是初期,卻已經把王承恩,錢謙益等人給「震」的不輕,他們在大明朝已經算是最見多識廣的了,但在這種大商業時代的物流規模面前所表露出的詫異和驚訝之色,依然和一般鄉巴佬沒啥兩樣。

    一路走,一路談談說說的,陳濤帶著他們在庫區裡好好參觀了一番,雖然為了不丟面子,那兩位到後來幾乎就沒怎麼說話,連提問都很少,但哪怕以陳濤那不怎麼機敏的觀察能力,也明顯能看出對方臉上的震驚之色。不過陳濤當然不會膚淺到表露出輕蔑或嘲笑之色,在京師裡混了這幾年,這點長進還是有的。而且在參觀結束時,他還從旁邊夥計端上的托盤裡拿過來一疊小紙片,恭恭敬敬遞送到王太監手裡。

    「這是什麼?」

    王承恩頗為好奇的看著那堆東西,那上面花花綠綠的,上面繪製著若干花紋圖形,但除了顏色各有不同外,便是上面標註有不同面值:拾元,貳拾元,伍拾元等等。除此之外大致形式都差不多。

    王太監立即有些領悟,但卻只是矜持袖手,並未馬上接過——錢謙益就在旁邊呢,就算送禮也沒這麼公開的。這姓陳的小子可真不會辦事。

    不過陳濤卻完全沒有被鄙視的自覺,而是理所當然笑道:

    「這是咱們馬上要推出的購物卡,打算在這大市場中當作流通憑證使用的。只是初次施行,還不知道實際效果怎樣,王公公您拿一些回去。散給下面辦事人員,也幫咱們一起測試一下,看看還有哪些不妥當的地方,好及時改正。」

    王承恩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這小子辦事不漂亮,說的話倒還好聽。雖說陳濤所說的新名詞有些晦澀,但以他的智商。當然馬上就能理解——這些所謂「購物卡」,在這個市場裡是可以當銀錢使的——不就是送錢麼,咱能理解。用的理由倒還不錯,這個忙咱家可以幫!

    於是王公公正大光明的,頗為嚴肅的接過了那疊紙片。還隨手掂了掂,可惜因為初次接觸,沒經驗,估摸不出大致數量來,但想來敢直接送到自己手裡,終歸不會是個小數目。

    參觀順利完成,王承恩帶著他的心腹小太監心滿意足離去,旁邊錢謙益也打算走了——通過剛才的交談。他已經瞭解到瓊海鎮近期打算在京師中開一個類似於海南瓊州那樣的大市場,這樣他們那些上京人員的行程就必然不會耽擱,自己也沒必要擺出一副急吼吼模樣追著問了。

    但陳濤卻請他稍等。轉頭又從陳大雷手中拿過另外一疊子購物卡塞給他:

    「啊,錢大人,馬上要過年了,這些您拿著,回去送人什麼都方便。」

    剛才陳濤給王太監送禮時,錢謙益一直笑眯眯在旁邊看著。雖然臉上沒有任何反應,心底總是有那麼一絲不快的——文人麼。總好個面子,覺得自己被無視了。但此時陳濤真找上他了。他卻又立刻舉手推辭,連說不必不必——我家老僕已經在這裡拿了很多東西啦。而且你們給的那個「免費配額」,實在是太大方了。

    ——作為一個清高文人,又是堂堂閣老,錢謙益平時嚴格秉持「君子遠庖廚」的聖人之訓,從來不管家中日常經營的,反正自己回家有得吃有得用就行。外面有什麼開銷通常都是記賬,等年節時統一由家裡結算,這回在市場中遇到自家僕役,倒是頗為意外。

    後來僕人悄悄上來把情況一說,他才明白——原來短毛給宮裡提供的所謂「免費配額」,他老錢家也有。而且是被列在了「頂級客戶」的名單中,當然跟宮裡不能比,但每月也有兩百元,一百兩的配額,也就是說他們家無論在這大市場中選購了什麼東西,只要價值一百兩銀子之內的全都免費——是每月一百!一年一千二。

    這個年代的白銀購買力可並不低,後世某些小說中動不動掏出成千上萬兩銀子消費送禮,那純屬胡扯。真正比較靠譜的記錄:比如《紅樓夢》中,處在賈府最頂端位置的那位史老太太,每月月例銀子才不過四十兩,到下面刑王兩位夫人就馬上減半,降到了二十。錢謙益錢閣老如今也算是大明朝最頂尖的官僚了,但他家中排場跟全盛時期的江寧織造府相比卻仍然差得遠,一年消費,如果不算人情走禮的話,衣食住行也就在兩三千銀子上下,折合到每個月,不過兩三百的樣子。有了短毛送他這一百配額,錢家太太每月賬本上至少能省下一半開銷——為啥比例這麼高?別忘了短毛這一百配額可是所謂「平價」,真要按本地價格購物,花費必定遠遠超出。

    錢謙益為人非常好面子,但卻不算太貪婪,在聽了那家僕的匯報之後心中本就有些不安,心說家裡太太收了這麼重的禮怎麼也不跟我這個家主說一聲——要知道京師的規矩,走禮數額都是有一定標準的,超過一千兩以上絕對算是非常重的禮了。雖然以他跟瓊海軍的親密關係,這種程度的經濟往來已經不算犯忌,但當家太太陳氏居然沒跟自己打個招呼便直接派了家僕過來搬東西,未免有些過於輕率。

    他心裡還想著要回去跟夫人談一談呢,此刻當然更不會輕易接受了,便表現出頗為堅決的推拒態度,不過陳濤卻也很堅持:

    「誒,錢大人,您是咱們真正的自己人,關於這些購物卡,我們真是想請您幫個忙的……我們想要如此……這般……」

    陳濤湊到錢謙益旁邊,放低聲音嘰裡咕嚕說了一大通,而後者隨著陳濤的勸說,也終於點頭表示允准,收下了那堆卡片。

    「……是這樣啊,好,那老夫可以出面。」(未完待續)
sam20050524 發表於 2015-4-3 22:44

六三九 進貢(下)

這幾天皇宮裡氣氛不錯,尤其是周皇后的心情特別愉快——按照大明家天下以及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云台門以內,也就是後宮內廷的部分都是由周皇后統管的。從理論上說,這一代皇家本身的人口並不算多,只有一位皇帝,一位皇嫂,三位后妃,幾位小爺和公主……可需要周皇后操心的人數可遠遠不止這些,且不說多達上萬的宮女太監等下人僕役,光是主子級別的就有好幾十個,大都是前面幾朝留下的宮妃。最遠甚至有隆慶時代的老人,後面萬曆和泰昌也留下不少——別看泰昌帝僅僅在位一個月,但這位皇帝登基之前可是有個外號叫「小蜜蜂」的,留下的宮妃數量一點都不比他老爹少。反而是天啟生前醉心於木匠事業,於宮闈之樂並不上心,倒沒留下太大的後宮。

這些人的地位說高不高,說低也不算低,雖然在皇帝面前說不上話,其吃穿用度卻也不能太差。平時無非按慣例供應,宮中有什麼便給什麼,通常情況下不會有人特意去剋扣她們,當然也不會特意提升供給的檔次。

不過最近這幾日,周皇后卻接二連三的收到了不少感謝,有送上精緻伴手禮的,也有寫了帖子甚至親身過來致意的,一開始她還有些驚訝,自己似乎並沒有刻意安排什麼呀?怎麼突然一下子就結下那麼多善緣了?之後在攀談中方才知道,原來這幾天從御膳房送往各處宮殿的伙食檔次突然提高了許多,很多往年這時候根本不可能見到的時鮮菜蔬都出現在了菜譜水牌上,另外御膳房還破天荒地向各處宮室中分發了一批水果籃子。乃是用各種不同瓜果組合擺放而成,既好看又好吃,也是大受歡迎。

大明宮廷裡就是個小社會,人情冷暖全都體現在這類衣食住行的小地方上,以往這種生活待遇的突然變化只能說明一件事——某位主子要得寵了。開始享受特供待遇。但對於那些前朝妃子,白髮宮人,則完全不存在這種可能性,再說特供範圍也不可能如此之大。所以眾人商量下來,都覺得應該把感謝之情算到皇后娘娘頭上,因為只有統領後宮的周皇后才有這權力和魄力。普遍性的大幅提高所有人伙食標準。

被她們這麼一提,周皇后這才注意到這幾天的飯菜花樣確實豐富了不少,就連一向心思重重的皇帝,在和她一同用餐時也會多動上幾筷子。另外,如今在這屋子裡的應季陳設。也不僅僅只是水仙臘梅那幾樣傳統冬季花卉了。除了花香之外又增添了果香——桌子上面此刻正擺放著一個和闐玉大果盤呢:紅彤彤的蘋果,黃澄澄的香蕉,還有幾串晶瑩剔透的紫葡萄……作為盆景也絲毫不差了。更不用說還是可以吃的,以至於四五歲的小太子慈琅每次過來請安時總會眼光灼灼盯著,不拿上一個就不肯走。若不是太醫說這類不合時令的水果不能多吃,作為一個疼愛兒子的母親,周皇后早就連盆子一起賞賜下去了,反正每天都會有新的換上來。

這些都是和以往不同的變化。不過周皇后先前並沒有太過在意,也懶得去過問,畢竟作為母儀天下之主。她早就習慣了享有最好的待遇,而且南方短毛進貢來的好東西這幾年來她陸陸續續一直都有享受,如果因為這些生活上的小小改善就急吼吼去問東問西,未免太丟份兒。

不過如今竟然連那些尋常宮人都能沾到光了,這個動靜顯然鬧得有點大,值得她稍微花費點功夫問一問了。於是。在經過一番打聽和詢問之後,具體負責操辦此事的王承恩被叫到了皇后面前。仔仔細細匯報這一趟和短毛交涉的成果……

「……這麼說,在他們那裡這些東西都是堆積如山的。根本就不稀奇?」

周皇后饒有興致的聽王承恩狠狠描述了一番那處尚未開張的瓊海市場中各類商品是如何豐富,短毛的物資輸送能力又是如何恐怖,然後便很自然的問道:

「那以後宮裡需求什麼,都可以去那邊採買了?」

「是,娘娘聖明,奴婢也是估量著髡人那鋪子開了以後,京師之中南方貨品大約不會太稀罕了。所以才把容易腐壞,不好存儲的果蔬之類分發下去。」

王承恩作為幾大管事太監之一,在宮中的口碑一向還不錯,就是因為他為人尚屬厚道——當然是相對而言。這次開口問短毛要了大批水果蔬菜,如果僅僅供應皇帝一家,剩下的時間長了也會壞掉,索性與人方便,給宮裡來了個「雨露均霑」。

周皇后對此倒沒什麼意見,畢竟被人感激總比被嫉恨要好。只是作為管家娘娘,她很快便想到了成本問題:

「就是不知道價目如何,那些南貨自瓊州千里迢迢運來京師,想必頗為昂貴,若是過於靡費,恐怕有違皇爺節儉為國之意。」

「聖明無過於娘娘,奴婢原也擔心此事。只是那瓊鎮髡人尚屬識趣,他們自願每月報效宮裡一筆銀子,今後宮裡在他們那裡採買貨物,只要每月不超過一千兩,都不用付現錢的。」

聽了王承恩的這句話,周皇后卻並沒有顯出放心表情,反而用一種頗為古怪的眼光看了看眼前這位管事太監——用了他們這麼些年,這幫太監都是個什麼德行,周皇后多多少少也有點數。

「你該不是勒索他們了吧?眼下皇爺正要借助南髡之力應對北虜,可別因為這些小事得罪了他們。」

一聽這話,王承恩立即像個木樁子似的撲通跪倒,指天劃地的叫起屈來:

「哎喲喂,娘娘誒,奴婢哪兒有這個膽子!全天下誰不知道那幫短毛反賊出身,一身反骨未脫,素來橫蠻霸道,連朝中老先生們都不放眼裡的,何況咱們這些奴才。真真是他們自己主動提出來的……」

——王承恩這人辦事情還是比較仔細的,他上一次參觀只是在陳濤帶領下走馬觀花的粗粗看了一圈,但回去之後可沒傻坐著,而是立即安排手下人又去大肆採購了一番,包括陳濤送他的購物券,以及那個所謂「免費額度」,全都試行過一遍,基本上弄明白了短毛這個大市場的經營方式和氣魄。

所以到現在,他已經發現自己先前眼界有些低了,進貢給皇家幾百斤的水果蔬菜對那些髡人來說確實根本不算什麼,他們真正給皇家的好處,應該算是那每月一千兩的「免費配額」。

這年頭的白銀購買力相當高,哪怕對於皇家也是一樣。比起後世清王朝的內務府,明代的宮廷內監算是相當清廉了,至少他們從沒搞出一個雞蛋要五兩銀子這種扯淡賬目來。萬曆皇帝每月的伙食費是四百八十兩,這是有明文記載的。瓊海鎮新開的這家大市場許諾每月免費提供給皇宮價值一千兩的貨物,而且是以南方原產地的價格結算,那麼對於大明宮廷來說,是實實在在可以沖抵掉很大一筆開支的。尤其是瓊海市場中提供的都是可以直接供應皇帝家庭的高檔貨品,這類東西往往都是有價無市,拿著銀子也沒處買的。以前皇宮裡所謂不能給天子吃稀罕東西,一方面是出於安全考慮,但另一方面最主要的,其實還在於供貨來源不能穩定——上位者是從來不會為下面人考慮的,好東西吃著用著覺得不錯再想要,奴才卻跑去說沒了,就算上頭不怪罪,至少也會留下個「辦事不力」的壞印象。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瓊海鎮提供的那些東西,王承恩特地問清楚了——都是可以長期供應的,否則他們也不敢大模大樣在京城裡開市場。這樣一來就不存在物資短缺的問題。那還不趕緊獻上去討好?留著這個巧宗兒給別人佔便宜?要知道這年頭帝皇家的奴才也不好當,宮裡有頭有臉的大總管就那麼幾個,一個爬上去了另外幾個肯定要落後,競爭激烈啊!

當然了,光憑這點好處,要想讓大內總管之一的王承恩就此認下瓊海鎮的人情,那還不至於,但今後只要他還想從瓊鎮那裡源源不斷得到此類高檔物資,就肯定不能讓那家市場出問題。至少,作為京師裡權力最大,地位最高的宮廷方面的代表,他不會主動去給那家市場製造麻煩。一些職權範圍之內能給的方便,順手也就給了。

而這正是茱莉等人在作商業計劃時所要達成的目的——長期以來瓊海軍一直走的是「執劍行商」之路。依靠瓊海軍的強大武力,保護著自家的商業機構在十七世紀的東亞大地上開拓進取。然而現在,野心勃勃的茱莉等人已經等不及了,她們不再僅僅滿足於瓊海軍本身所佔領的地盤,而是開始嘗試著讓貿易公司脫離瓊海軍的保護,在那些自家軍事力量尚且不能直接投放的地方發揮作用,這是由資本逐利的本能所決定,除非真正遭遇到國家暴力的正面阻擋,否則,資本向有利可圖方向流動的特性就不可避免。

而同文同種,又與瓊海軍建立了相對合作關係的大明內陸,毫無疑問便是貿易公司踏出自家軍隊保護圈這第一步的最佳實驗區了。但想要進入大明朝的內地市場,沒有權力保駕護航是不現實的。而在大明的京師重地,還有什麼比皇權更管用呢?(未完待續)
max_500 發表於 2015-8-16 13:38
六四零 福利

    這段時間,除了宮廷內部,還有另一批人也感到心情挺愉快的——卻是朝廷六部之一的禮部官員和吏員,準確點說,是禮部尚書錢謙益錢閣老的那些手下們。

    按照大明六部的職責劃分,禮部主要是負責一些務虛的禮儀**務,這就導致禮部官員們手上沒太大實權,相對的,每逢年終歲末,他們能收取到的常例好處也遠比不上諸如吏部,兵部,刑部這些「兄弟單位」,在六部之中可以算是油水最少的。

    不過今年,形勢卻有所不同,下面不足上面補,他們的大老闆,錢謙益錢大老倌居然破天荒的給大家發了一票「年末福利」——據說那是髡人的規矩。而老錢掏出來的那花花綠綠一大疊小紙片,也正是京城裡最近傳說正盛,風頭最勁的那家短毛大市場專用「購物券」。

    錢閣老跟短毛關係好,也正是靠著短毛的力量才得以起復,並一路爬到禮部尚書,內閣大學士的高位,這是京師中人人都知道的事實。不過老錢以往似乎挺忌諱這一點,無論在日常生活中還是公務往來上,都盡可能避免表露出太多的短毛風格,和陳濤等人的交往也總是偷偷摸摸——這也是↘大多數文人的通病,所謂「既要做xx又要立xx」,用來形容錢謙益前幾年的作為是再合適不過。

    不過最近一段時間,不知道是想通了還是看開了,又或者是感受到了來自其他高官的「競爭」念頭,老錢似乎不再忌諱這一點。先前陳濤的明光堂開張,他不但正大光明給提了匾額,還允許那邊的工匠進入到禮部官衙,給禮部上下,堂官小吏統統都配了副眼鏡——搞文書工作的眼睛多半不太好,基本上是人人都要配。

    於是老錢這一手不但大收人心。也為陳濤那家新開眼鏡鋪子帶來了極好的收益——錢謙益用公款支付的只是玻璃鏡片錢,其實並不值多少——陳濤給他的成本價很低。但鏡架錢卻是要各人自己出的,根據鏡架的材質,工藝差別,價錢高低自也不一樣。最便宜的是銅架子,高級一點的便用銀,更高檔的還有鑲金嵌寶……這就沒個底了。反正陳濤是跟附近幾家銀樓合作,請了他們打造首飾的工匠來幫忙做鏡架,價錢自然也是按首飾價格來算的。那些官吏無論職位大小,能進六部衙門的在這個時代絕對都算是「上等人」。在這方面當然不可能太吝嗇。平時給自己家裡女人打造首飾都很捨得出錢,這回還是有「正經」用途的,當然更不必儉省。平時有勾心鬥角的,相互之間還要攀比一下呢。

    另一方面,有禮部起了這個頭,其餘那些部堂衙門當然也都坐不住了——他們的成員同樣都有視力問題,有些比禮部還更嚴重許多——比如司掌天下財計的戶部,文牘繁忙的吏部等等。越是處於底層,乾實事的人員。這方面麻煩就越大,而這些人地位雖低,數量卻極大,相互接觸時每個人只要贊嘆或抱怨一兩句:「看人家禮部尚書錢大人怎樣怎樣……我們這位掌印又是如何如何……」便足以在京城裡掀起一股輿論大潮了。

    所謂「眾怒難犯。眾願難違」,在這種壓力之下,縱使各部長官們一邊都在心底暗罵錢牧齋多事,一邊卻也不得不設法找出一筆錢來給屬下配眼鏡。以滿足他們的「工作需要」。

    ——這下子陳濤的眼鏡鋪子算是徹底紅火起來了。到後來訂單都多的來不及做,只能把鏡架部分外包出去,明光堂本部只負責磨制鏡片。即使這樣,新來客戶也要排上好幾個月的隊才能輪上。

    這還是前一段時間的事情,而最近,錢牧齋錢閣老乾的那件事更是讓其它「兄弟單位」長官們氣得七竅生煙——他在禮部衙門中大肆分發的那種短毛市場購物券,讓整個京師官場都人心浮動起來。

    以往到了年末歲初,各大衙門關門封印之前,部門長官有和藹些的,也會組織一兩次單位聚餐,去酒樓里定個尾牙宴什麼。如果遇上更大方的長官,除本人大吃一頓外,還能提上一個預先備好的食盒回去給家人嘗嘗鮮,這便是極限了。至於當官的好處什麼,那全是要靠自己撈的,大明朝可從來沒有什麼「養廉銀」的說法,開國皇帝朱元璋恨不得全天下官吏都把嘴巴縫起來不吃不喝給他乾活才好,正常俸祿都低的要死,外塊更不用想。

    當然官吏們肯定不會虧待自己,總是有辦法把自己養得肥肥胖胖,但官府向來只進不出,這也是慣例了。而這回錢閣老拿出來的那一票「福利」,卻是打破了這一慣例,雖然數額不算太大,卻讓那些與他平級,或者略低一等的同僚們大為頭痛。

    ——官場中的事情,向來是講究個「無例不興,有例不廢」,你錢尚書今年做了好人,發一票福利下去,讓大家開心了,可明年呢?後年呢?後面的歷任尚書要不要把這規矩持續下去?要的話從哪兒弄錢來?

    ——連清水衙門禮部都給下屬發福利了,那吏部,兵部,刑部,戶部這些向來公認的肥缺單位要不要跟上?這些單位都發了,那諸如督察院,翰林院,欽天監等更加「清水」的衙門又咋辦?人家平時就沒什麼錢,這回豈不是平白無故又多了一大筆開銷在頭上?

    無論是橫向對比還是縱向考慮,錢閣老這一回的行動可算是在京師官場中丟下了一塊大石頭,不但在短期內激起了極大波濤,引發的漣漪很長時間內都不會散去。官場上最忌諱這種獨來獨往的作風,以江左錢牧齋好名又偏軟的性子,按理說通常不會這麼輕率行事的。但這一回,即使當著一些故交好友的面,錢謙益卻也表現的頗為雲淡風輕:

    「不過從瓊鎮那裡得了些新鮮玩意兒,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與僚屬共享罷了,何必顧忌那許多?」

    看到老錢如此逸興飛揚,旁人只能默然,最多在心裡嘀咕幾句——你老人家跟短毛關係那麼近,靠上了那麼硬的後台,當然是沒啥顧忌了,俺們這些沒後台的可咋辦?

    事到臨頭,再難辦也得辦啊——不管那些部堂老爺們私下裡如何抱怨,最終他們卻也只能跟著錢閣老的步伐走,設法弄些錢來,給部下們發上一票「福利」。

    京師部堂,作為封建王朝的核心權力機構,真想搞錢還是很容易的。以往每年到年終歲末,也正是下面人向上頭大送孝敬的時候。以前沒這習慣,不是因為那些官老爺們清廉,而是他們只管自家私人撈好處,壓根兒沒有「單位集體」這種概念。而這一回,迫於輿論風潮,那些部堂老爺們不得不把原本完全為自家獨佔的好處拿一些出來,分潤給下頭。

    而這其中,以陳大雷為首,一批「北京大市場」工作人員的賣力推銷也起到了很大作用。他們這段時間一直游走於諸多部堂權貴中間,大力推銷那種在大市場中專用的「購物券」,而且按照茱莉所制定的促銷模式,給出了很大的優惠——面值一千元,也就是五百兩的購物券,實際打九折,只要支付四百五十兩白銀便能拿到。而如果是關係更近的部門,則只要四百兩便可,八折優惠。

    可別小看這一成優惠,在京師里還頗引起一番小小波瀾呢——能拿到說明跟短毛關係近。京師里除了禮部錢閣老,也就少數幾家能享受了,比如陳濤本人掛名的欽天監,或是前段時間頗有交往的兵部張尚書,吏部周尚書,錦衣衛駱指揮使等——陳濤那次夜遊北京城,跟不少北京高官算是有了一面之緣,之後就算他自己稀裡糊塗仍不在意,人家可都記在心上了。陳大雷再打著陳濤旗號上門拜訪時,得到的待遇便與以前截然不同,大規模使用購物券,也就是從這幾家開始,並迅速在京城裡推廣開來的。

    每一家訂購個一千兩,兩千元的,分配到下面小官吏頭上,地位高的拿五十一百,最底層的其實也就能拿個十兩二十元左右,但他們都已經很滿意——和若干年後的社會一樣,這些底層小公務員的要求其實並不高,上面人大塊吃肉,能給他們分上一口湯也就滿足了。以這個年代的物價水平,十兩銀子已經可以讓尋常人家過一個很殷實的肥年。而且在大市場中,各種新年大促銷,大優惠活動又可以讓那些購物券表現出更加超過其面值的購買力來。至少,在那些客戶們眼中,他們是佔到便宜了。

    隨著購物券大批大批的散髮出去,大市場中也很快變得熱鬧起來,陳大雷身上的擔子一下子加重了好多,整天忙得腳都不沾地。不過忙歸忙,他心裡可是熱乎乎的——按照與瓊海貿易公司的約定,今後他便是這北京大市場,乃至於整個北方大區的總經理,手中將要掌握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資金額度,比在呂宋的本家可要強的多。

    唯一讓他有些鬱悶的,就是大市場中雖然已經人來人往,生意做到飛起,可卻連塊正式牌匾都還沒掛起呢。連帶著他也不能轉正。

    曾有旁人向他問起是怎麼回事,得到回答的大市場如今還不算正式開業,僅僅是在「試營業」而已。真正開張,還要等著從瓊海貿易公司本部派過來的正主兒親自掛牌,才算數。
max_500 發表於 2015-8-16 13:38
六四一 抵達

    正主兒當然本該是茱莉,不過由於懷孕即將生產的關係,她委託了副手安娜來代行在北京大市場開業典禮上負責揭幕的職責。

    公元一六三四年,一月初,大明崇禎六年歲末,在海上慢吞吞漂行了整整一個多月的公主號游船及其所率船隊終於抵達目的地,來到了天津港外。

    天津港這邊自然早就掛紅披彩,專程從北京趕來了不少官兒,做好了迎接的準備。不過大部分官員來自兵部,原本迎接的對象乃是大明朝首條一等戰艦「神威定遠大將軍」號,只是忽然接到電報,說由於旅順戰事,大將軍號臨時增加一次實彈射擊訓練,於是要跑到遼東半島那兒去轉一圈,不能跟主船隊同時抵達了。

    這讓那些已經在此等候多時的兵部官員頗為不滿——後頭有那麼多上司正在等著給你們接風洗塵呢,居然還敢跑去訓練?哪怕前方在打仗,也不能這麼不給上官面子啊,這麼不懂規矩!這幫水師官兵是誰教的?

    ——完全是由短毛一手培訓出來的?尼瑪,那就什麼都不用談了,眼下連兵部尚書張鳳翼本人都在一門心思想著怎麼跟短毛搞好關係呢,這些兵部下屬官員當然沒膽子去跟短毛齜牙,最多私下裡說些怪話,臉上卻絲毫不敢顯露出來。

    故此雖然電報里說得很清楚,這回只是瓊海鎮赴京師的使節船靠岸,與之無關的可以不用管,但在公主號靠岸那天,這些官員還是一個個屁巔巔跑到碼頭上去迎接了——更多恐怕還是為了看熱鬧,畢竟公主號在沿海城市間走走停停耽擱了那麼久,關於這條西洋船的精美華麗和大將軍號的威武雄壯一樣,早就被那些先期抵達京師的人大肆傳揚開來,看不到大明自己的超級戰艦,先來看看這條游船的西洋景也不錯。

    於是當北上代表團的一眾人等走出船艙時,他們發現自己受到了遠遠超出預料之外的關注和歡迎——碼頭上鑼鼓喧天就不談了。那一大排身著緋色或青色團領衫,頭戴烏紗的衣冠禽獸們是咋回事?

    「我們和大明的關係有這麼好了嘛?居然來了這麼多明朝官員,就為了迎接我們?我們這個代表團的地位有那麼高嗎?」

    經過這一路上的鍛鍊,代表團長郭逸也有點適應了。即使在面對總督,巡撫這樣的方面大員時,也可以從容應對。但在此刻,卻還是表露出一絲膽怯,他回頭看了看胡雯和林漢龍。這兩位副團長年齡都比他大,經驗也更要豐富許多。

    「也許是來接船的吧?」

    胡雯猜測的比較接近真相,但郭逸仍然糊塗:

    「不是已經電報通知過他們,說大將軍號另行北上了麼?怎麼還來?」

    「也許是陳濤的親善工作做得比較好,人家給面子。他不也來了麼,回頭你自己問他唄。」

    林漢龍隨口道,他才不在乎人多人少呢,反正都不認識……不對,還是有一個認識的,正站在碼頭舷梯旁邊第一個。身穿五品官服色,皮膚黝黑,面帶微笑看著他們——卻正是瓊海軍的老朋友,前瓊州府推官王璞王介山。

    王璞作為被錢謙益及整個東林黨派系都極為看好的「經濟實務之才」,不久前才剛剛從瓊州府被調回大陸。他走得甚至比公主號還要遲點,但一路上沒耽擱,直接去了北京述職。然後便被放到了天津這邊,專門負責港口經營——由於過去幾個月來,大批南方貨物都是從這裡裝卸上岸後送往北京,天津港口已經開始呈現出飛速發展之態。再加上津門艦隊的組建,大明朝堂上任何一個稍有見識的人都能看出:此地很快便會繁榮起來,未來擴州建府乃是遲早之事。無論是誰在此主事,屆時自然也將理所當然的升任成為四品黃堂。成為有資格穿緋衣的知府老爺。

    對於這個注定的肥缺,先前朝中覬覦之人著實不少,不過當錢謙益推出了王璞作為代表東林派系的競爭者後,旁人就再也沒了跟他爭奪的心思——沒辦法,王璞的優勢太大了:他跟瓊海鎮關係非常好;對於短毛那一套又非常熟悉;而且以錢閣老的地位,從前夾袋里人手不足。基本沒怎麼向地方上伸手,如今既然開口要佔個位置,即使皇帝也不好意思打他的回票。

    而王璞本人也是信心十足,想要大展拳腳,在這裡好好乾上一場——要知道當年他幾乎是和瓊海軍同時進入瓊州府城的,瓊州府最早是個什麼破爛樣子他也是看到過的。之後幾年,他不僅僅是親眼看著,而且自己還加入進去,配合著解席龐雨等人白手起家,把那座破破爛爛,其實根本沒資格被稱為「州城」的瓊州府,以及隔壁原本近乎一片白地的白沙水寨發展起來,徹底超越廣州,泉州,月港等老牌貿易港口,發展成為南中國,甚至是整個東南亞地區最大,最富裕的貿易。

    那時候王璞每天想著的,便是有朝一日,定要在大明本土上也這麼乾一回!在如今的大明朝廷中,除去那些死要面子,愚昧到完全不肯接受現實的老頑固,大多數有識之士都已經不得不承認:瓊海鎮那群髡發短毛在很多地方都超越了大明。但旁人往往都注重他們的技術優勢,覺得只要擁有了短毛那先進的火銃,強力的火炮,以及那條神秘的大鐵船,便也可以縱橫天下,所向無敵。而他們拿出來的那些東西看起來無非就是特別精緻小巧,下點功夫,應該不難掌握。

    但王璞卻不這麼認為,在與短毛長期接觸與合作的過程中,他發現對方在此類技術方面其實並不太保密,只要不是涉及到直接的軍工範疇,甚至還會主動傳授,更唯恐別人學的不夠多不夠好。那段時間王璞也曾真心下過苦工去鑽研,不過很遺憾的,對於短毛所展現出來的諸多技術,雖然可以理解一些皮毛,可再想要深入鑽研下去,卻實在力不從心——不是說他不夠聰明,而是從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體系,以及所培養出的思維方式完全不同。別的不說,僅僅一門高等數學,便讓他充分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之處。除非完全放棄從前所學,徹底的改弦更張,否則根本學不下去。

    但即使是那一點點皮毛,也足以讓王璞意識到:短毛的技術優勢絕非什麼「奇技淫巧」,而真是要好幾代人,上百年的積累才得以建立,大明在短期內不可能超越。反倒是在經營生發,佈局謀篇方面,也就是短毛所謂的「經濟學」範疇,看起來似乎更令人眼花繚亂,彷彿空手撈金,平地摳餅一般,硬生生把瓊州偏遠蠻荒之地變成了南方聚寶盆——卻反而更容易模仿一些。因為在這方面,更多還是要琢磨人心。而身為大明官吏,在這一點上還是頗佔優勢的。

    這幾年在瓊州府先後與龐雨,趙立德,敖薩揚,茱莉等人的合作,讓王璞覺得自己學到了不少東西。有時候,午夜夢回之時,他甚至會想:如果時光倒流,自己回到當初新進入瓊州府時的狀態,而天上也沒掉下那麼一伙子短毛來,能不能把瓊州府發展的和當下差不多呢?

    ——肯定達不到,但,多多少少,會和「正常」的大明州府,有些不一樣吧。

    這種念頭一開始只是偶爾出現,但後來卻漸漸頻繁,這份願望,或者說是夢想越來越強烈,幾乎要讓王璞為之瘋狂!

    於是,當他得知朝廷有意要將他調回,並從私下渠道聽說朝廷有意將天津港交給他打理之後,儘管那時他已經把家人都接到了瓊州府,並在新辟住宅區那邊擁有了一套很不錯的雙層獨棟小別墅,幾位短毛朋友也明確告訴他:只要他自己不想,沒人能逼他回大明。王璞王介山卻還是毅然決然的接受了調令,只帶了個書童小石頭,和當年一樣,輕車簡從,來到天津港上任。

    和當年一樣,他前腳剛剛抵達,後腳便又有短毛來了。不過這回王璞可不會再做出把人拒之門外的蠢事,而是早早的來到了碼頭,帶著滿臉笑容,歡迎他們。

    「哈,老王!我們出發時你好像還在碼頭上送行的吧,怎麼一眨眼功夫又跑這兒來迎接了?」

    郭逸和王璞接觸不多,只上前打個招呼,但負責過一段時間瓊州府基礎建設的林漢龍卻是經常跟王璞打交道的,兩人的關係也更加熟捻。

    「我還去過了一趟北京呢,你們這一路上可夠慢的,直叫人等的望眼欲穿啊。」

    王璞笑吟吟與林漢龍握手,他現在也很適應現代人的握手禮了。包括言辭表情,都已經不見當初那種文人酸丁式的拘謹。

    林漢龍卻是一愣:

    「等我們?你老王有啥事要專門等我們的?」

    「當然是好事,大事!」

    王璞忽然伸出手來,將正要繼續往前走的林漢龍給拉住了,另一隻手臂揮動,指點著眼前那一片尚顯狹促的天津港區:

    「我欲將此地建成第二個白沙港,林兄乃此道大才,萬望指點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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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二 夜談

    「王介山的雄心壯志可不小哪。」

    當天晚上,代表團那一乾人好不容易才從王璞擺的接風酒席上撤退回來,大家餘興未消,又聚在一起喝茶聊天,話題中當然少不了剛才酒宴上那位充滿豪言壯語,逸興橫飛的未來天津知府。

    王璞在宴會上把自己灌醉了——他堅持要向在座每個人都敬酒,請求他們支持自己的天津港大開發計劃。就連女士都沒逃過,偏偏這幫現代人差不多每一個酒量都比他大,胡雯王嬌嬌等幾位更是女中豪傑,結果王璞連一圈都沒能轉完就醉態可掬了,倒是讓大伙兒好好笑話了他一通。

    不過王璞在搖搖晃晃之中居然仍堅持到了宴會結束,中途出去好幾趟,明顯是吐過了再進來的。而他的堅持也讓旁人頗為敬佩,於是大伙兒或多或少的都陪他喝了一些,而分管貿易口的幾位同志也真心誠意給他出了幾個點子。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打算安排王璞再跟鄭彩碰個頭,好好談一談,天津港要想發展起來,除了我們貿易公司本身的業務,對日貿易也是一條很重要的路線。如果鄭氏家族願意在這裡加大投資的話,王介山的構想≯▽成功機率又會增大很多。」

    鄭芝龍跟著文德嗣北上遼東了,鄭家商船隊如今是鄭彩在負責。他們這一路上撈足了銀子,如今鄭彩手中正有充足的資金。以前鄭家還是傳統風格:弄到銀子就往安平老家送,買地造房子,再有多的就往地窖里藏——大明朝的土財主都這樣。不過現在他們跟瓊海貿易公司打交道多了,也慢慢接受了一些現代流通概念,雖然還不敢學短毛搞什麼「負債投資」或「超前消費」,卻也不至於總想著把銀子往地裡埋了。

    如果王璞能讓鄭彩看到在天津投資的美好前景,再取得鄭芝龍的同意,沒准兒就能把那足足好幾船的白銀給留在天津。這對於剛剛起步的天津港,將是非常有益的。

    王璞本人應該也想到了這一點,不過由於長期以來他都是直接跟瓊海貿易公司打交道,而鄭氏家族在瓊海貿易公司面前屬於絕對的弱勢,鄭彩等人不要說面對茱莉本人了,就是在和她秘書打交道時都是低聲下氣的,這導致王璞一直對於鄭家也頗為輕視。再加上他本身又即將提拔為四品大員,東林黨內更視他為中堅人物……這種種傲氣資本,瓊海軍眾人不當回事,可在鄭家那伙海商面前。還是很能擺一擺譜的!

    總之一句話:王璞現在雖然意識到了經濟的重要性,但要他象後世官員那樣,為了經濟發展去討好投資者,卻還不現實。他在瓊海軍眾人面前位置放得比較低,因為瓊海軍並不只是經濟出色,而是在各方面都表現出了對大明朝的優勢。可鄭家,在這個時空可沒歷史上那麼風光,雖然錢也許並不少,但勢力和名望可差得遠了。

    故此。在晚上的宴會上,儘管林漢龍幾次拉扯,王璞也只是勉強與鄭彩碰了幾次杯子,顯然並沒太重視這位鄭家副手——如果換了鄭芝龍本人或許會好一些。對他的兄弟。而且還不是象鄭芝虎,鄭芝豹這樣的親兄弟,王璞懶得應酬也不奇怪。

    但林漢龍卻是知道鄭彩能量的,這位歷史上後來曾經一度自立。幾乎要取代鄭芝龍地位的強人,可絕非鄭芝龍那幾個頭腦簡單的親兄弟能比。事實上這些年來鄭彩的才幹已經漸漸展現,逐步在鄭家的經濟事務中獲得了越來越大的發言權。由於瓊海軍的壓制。鄭氏家族在武力上的發展基本上到了頂,鄭芝虎這類勇將型人才將來發揮的餘地不大,而在商業經濟方面更為擅長的鄭彩可以說前途無限。就算鄭芝龍存心壓他也不可能太過份——有個吸引力更強的瓊海貿易公司在那兒戳著,真把鄭彩逼急了,拍拍屁股帶手下一幫人投奔瓊海,去貿易公司里混個大區級經理肯定沒問題的。

    在投資天津這件事上,鄭彩的發言權其實很大,如果能說服他,鄭芝龍多半也不會反對。今天晚上王璞錯過了這個機會,但林漢龍是個厚道人,打算明天待他酒醒之後,再好好跟他談一談,安排他跟鄭彩正式會面商談一次,爭取把投資天津的事情敲定。

    不過這樣一來他明天就走不掉了——本來原計劃是明天一大早全體出發去北京的。代表團已經在船上過了元旦,他們可不想連春節都在路上過。

    「好在路也不遠,到時候我快馬追上你們好了,實在不行我單獨去北京也行。」

    林漢龍對此並不計較,反正他大男人一個,怎麼都好安排。三言兩語定下自己的行程,又轉頭去關心別人的:

    「對了小陳,今晚你也要睡在公主號上麼?」

    ——陳濤是專程從北京趕來迎接大家的,包括陳大雷和陳玥兒父女也一起來了。他們前幾天到達,已經在天津住了幾天。今天一見面,除了互相致以久別的問候外,陳濤便給了代表團全體成員一個很有用的忠告:

    「千萬別住本地客棧,哪怕再高檔的館捨,哪怕現在是大冬天,還是免不了有蝨子跳蚤。自從離開京城自家小窩,我幾天晚上就沒一天能睡好的!」

    陳濤的抱怨果然立即被胡雯聽進去了,在去親自考察了王璞為他們準備的館捨之後,胡雯覺得在天津的這一晚上還是睡在自家船上比較好,至於路上的住宿問題回頭再想辦法。能多享受一晚上也好——包括他們現在喝茶聊天,也還是在公主號自己的活動室。

    剛才跟王璞說起此事的時候也沒另找藉口,就直接跟他說嫌館捨里跳蚤太多。如果換了別的大明官員對此恐怕會不太舒服,覺得這伙短毛太嬌氣。但王璞卻是完全能理解的——事實上連他自己,在從瓊州回到北京後,也花了不少時間才重新適應大明內陸的衛生狀況。適應這種隨時隨地可能從頭髮里篦出跳蚤,或是從內衣里摸出蝨子的「田園牧歌式」生活。

    陳濤在北京那個家打理得不錯,但出來以後就沒辦法了。連續幾天的睡眠不足已經讓他精神萎靡,再一想到回去路上還要再熬幾天,心頭就愈發不爽。故此哪怕只有僅僅一晚上,他也要賴在公主號上,而不想再去館捨里。

    在得到了陳濤的肯定回答後,林漢龍忽然奸笑了兩聲:

    「那麼就有一個小問題了——公主號上現在只剩一間空艙房了。」

    「咋了?」

    陳濤一愣,兄弟我可是「真短毛」,拿原始股的,既然有空艙房,這裡還有誰跟我搶不成?

    而林漢龍隨即又道:

    「我聽胡大姐說,陳玥兒小姐想要借用船上的盥洗設備,所以……那間艙室已經預定給她了,現在好像正在使用中。」

    ——連陳濤這大男人都受不了館捨里的跳蚤,嬌生慣養的陳小姐當然更是如此。而且作為一個已經養成了類似於現代人衛生習慣的南方女孩,再要她連續幾天不洗澡,那可真是要了命了。於是今晚在參加完歡迎宴會後,也直接跟來了船上,剛才跟胡雯咬了一陣耳朵,便已經進去客艙了。

    「這樣啊……」

    陳濤愣了愣,搖搖頭:

    「那算了,我還回館捨里湊合一夜吧。」

    這沒出息的回答讓在座群狼全都發出一陣嘲笑,大伙兒衝上來把陳濤的腦袋揉成一團茅草窩之後,跟他關係不錯的郭逸方才笑道:

    「咱們船上的艙室可是有通用鑰匙的,別說大家不照顧你啊。」

    郭逸摸出一把小銅鑰匙在陳濤面前晃啊晃,但後者對這樣的誘惑似乎並不動心。只隨便瞄了一眼,便搖頭笑道:

    「沒必要,也不可能。」

    「你不是已經和她訂婚了麼?」

    旁邊有人詫異道,陳濤點點頭:

    「是啊,所以我才不想橫生枝節。你們也不是頭一天來大明,在大明朝,訂婚和結婚的差別,難道你們不知道?」

    「切,這不是想幫你製造點情趣麼,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

    「我很愛她,也很尊重她,她雖然信奉天主教,可在其它方面,卻還是個傳統的漢家姑娘……她會成為我的賢內助。事實上,就在今天,若非她的及時提醒,我就差點犯了一個大錯誤。」

    在眾人的起哄之下,陳濤實話實說——先前他跟那些大明官員一起在碼頭上接人,在穿什麼衣服時,心下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穿越眾一向是拿西裝作為他們的正裝,因為這是最能體現他們那個時代特徵的服裝了。而陳濤在欽天監混了個職司,當然也被發下了官服紗帽。於是他在兩種著裝之間猶豫不定。

    一開始是打算穿官服的,因為他覺得迎接時要和其他大明官員站一起,別人都穿官服自己卻穿個西裝戳裡面未免太不協調,頭髮反正不是問題,帽子一戴根本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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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三 入京

    但當陳濤換好衣服準備出門時,卻被陳玥兒拉住了——陳玥兒如今已是以陳濤的准太太自居,而在大明朝,男人出門的衣冠向來都由女人打理。陳玥兒一看他穿著官服,便立即要他換掉。

    「相公你傻啊,你是瓊海軍的人,也正是靠著瓊海軍支撐才能在朝廷中有立足之地的,平時也就罷了,這種時候怎麼能穿大明袍服!」

    陳濤一想還真是這個理,便趕緊換回了西裝。之後雖然在等人時孤零零的頗顯不合群,但當林漢龍,郭逸,以及王晨等「自己人」到場——他們連穿的西裝都是同一個牌子。當年從瓊海號貨艙里找出來的外貿貨,被下發給所有男士作為禮服使用。這些年來雖然也有人找了高手裁縫另外縫製過,但在這個時代是無論如何都生產不出化纖和羊毛混紡的厚重面料,所以在最正式場合還是只能穿那批外貿貨。

    而陳濤當然也毫不費力的重新融入了「組織」,雖然離開海南來北京單飛好幾年,在和大家碰面時卻沒任何隔閡感,這多少也跟著裝上的統一有關——可以想象,如果他那時候當真穿著一身大明衣冠,和王璞等人站在一塊迎接公主號上眾人。有些人也許不會介意,但也難免會有人感到不舒服,回頭在委員會的內部會議上提上一嘴,也是難說。

    「嗯,這件事情上你確實欠考慮了,多虧了有人提醒……果然是位賢內助呢。」

    此刻陳濤主動提起此事,大家笑一笑便也過去了,而對於陳濤那位未婚妻的評價。確實也都高了一層。

    「看來大明的女孩子也挺通事理的麼,知道該站在哪一邊。」

    王晨捏著葡萄酒杯若有所思道,陳濤則嘿嘿一笑:

    「當然,出嫁隨夫這句話在大明朝可不是說著玩的。」

    「那些公府侯爵家裡的女孩子也是如此麼?」

    陳濤提起未婚妻那一臉溫柔的樣子,頓時讓旁邊幾個小伙兒兩眼放光。

    「也是啊。嫁到哪一家就算是哪一家的人,娘家只能算助力,夫家才是根本——大明朝的女孩子從小都受的這種教育。大戶人家,更是如此。」

    這句話終於引爆了一群狼友的興致,大伙兒把陳濤和他的未婚妻丟到一邊,開始興致勃勃討論起這回去北京後的種種可能性來——雖然在名義上改稱為商貿談判團了。但內里相親團的本質卻沒變。這伙人之所以願意冒著風險前來大明,其根本目的還是為了給自己找個漂亮溫柔體貼順從……總之就是在現代社會中肯定找不到的高質量老婆。

    現代社會固然有種種優勢,但論起對女人的教育,還是古代社會好啊——這是代表團中所有宅男共同的心聲,如果不是嚮往著那些從小接受三從四德教育。被封建思想「毒害」了的明朝仕女,他們也不會加入到這個小團隊中。

    ——當然,這些心裡話絕對不能在團隊中的女士們面前說起。

    …………

    次日一大早,帶著昨晚吹牛會上對京師那些公府千金們的想象與憧憬,代表團興衝衝上路出發了。他們甚至都沒等王璞過來——儘管後者早就派心腹家丁王岩,也就是前書童小石頭來打了招呼,說萬分抱歉,由於昨晚喝酒過多。今早頭痛欲裂,實在是站立不得,只能先躺一躺。等恢復一點後就馬上趕過來為諸位壯行。

    而這邊則是加倍客氣回去:沒事沒事,大家都是自己人,沒必要在這些虛禮上費工夫。不舒服就好好休養,這邊林漢龍林先生還專門留下,回頭有重要事情要和你們家老爺面談呢。

    一番客套之後,大部隊便上車出發。不過剛出發不久。大伙兒都感到不太對勁。

    「見鬼,咋這麼多人?陳濤你不是說這裡的居民已經很淡定了麼。怎麼還搞得象圍觀馬戲團似的?」

    女士坐車,男人騎馬。郭逸作為團隊名義上的首領,理所當然走在隊伍前列,和作為迎接者的陳濤一起並肩而行。騎在大明官員專門為他們準備好的口外良馬之上,居高臨下,周邊一切盡在眼中,確實是一件很威風的事情。不過人家看他們也同樣方便了。尤其是現在,道路兩旁站滿了圍觀民眾,讓郭逸感覺自己就像只猴子。

    陳濤對此也很無奈,盡量小聲朝郭逸道:

    「按理說不會啊,前兩天我過來時也沒這麼多人的。」

    這一年來由於大量南方貨品都是通過天津港進入北京市場的,本地居民的眼界已經算是大大開闊了。這方面專門負責運送貨品的那家車馬行夥計最有發言權——從最初一車蔬菜都能引發交通堵塞,到現在連續幾十輛大車組成的車隊也不能引起人家關注了。

    兩人一邊說著悄悄話,一邊還得小心翼翼的控制好坐下馬匹,免得一個不當心摔下來那可丟大臉——他們在南方騎慣了身材矮小脾氣溫順的滇馬,導致馬術始終提高不起來。

    不過很快他們就發現其實沒必要這麼緊張,因為那些圍觀者的注意力其實並不在他們身上,而是大都注意著隊伍中間。順著群眾們的目光看過去,郭逸一下子領悟過來:

    「啊!原來是馬車!」

    ——馭馬是早就委託當地合作車行準備下的,而公主號上這次則專門載運了一批高檔車廂過來——考慮到將來在京城出行的時候不少,尤其在追女孩子的時候寶馬香車必不可少。阿拉伯馬是委託廣州的劉小胖子向奧斯曼商人下了訂單,啥時候能運到還不確定,目前只能先從本地車馬行那裡購買一批蒙古馬湊合著。而與之相配套的歐式車廂倒是早就生產出來,與傳統中國四輪馬車相比,瓊海軍的這些馬車完全吸收了近代歐式馬車的種種優點:包括方便轉向的鋼鐵車軛,減震彈簧座椅,以及玻璃和百葉窗……再配上漂亮的流蘇花邊,玫瑰垂飾以及鍍金雕花等等……總之看起來是無比的高大上,拿到外面都可以直接當藝術品展示的。

    可以想象,當這樣的漂亮馬車出現在官道上——還不是一輛,而是整整一排!所引起轟動是何等巨大。天津城如今並不太大,最熱鬧的地方也就是緊鄰港口以及原先衛所軍城附近的居民區,這時候幾乎全都跑了出來,就為看個熱鬧。

    外面的人愛看熱鬧,裡面的人其實也愛看個熱鬧,馬車窗都是雙層的,內玻璃外百葉,如果不想被視覺騷擾可以合上。不過這時候大多數乘客還處在剛剛上路的興奮期,又從沒見識過這個時代的天津衛,於是大都開了外窗,以便欣賞沿途景色。

    沿途景色倒還看不到什麼,路兩旁的人山人海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不過這好歹也算是本地風土人情麼。若是本時空的大家閨秀,肯定不能就這樣大大咧咧讓人看了去。但對於現代女性來說,她們對於自己成為別人眼中的風景早有準備,今早出發時都換上了最漂亮的華裳麗服,還特意化了妝,就為了在這種時刻自我表現一下。

    「誒,暖爐子好像燒太旺了,吳尚宮,我臉上沒淌汗吧,若是把粉妝弄花可就不好了。」

    王嬌嬌對於從車窗外面投進來的那些羨慕眼光就特別享受,此時就連說話時都要用扇子遮住嘴巴,並盡可能不牽動臉上肌肉,這樣就不會破壞她正襟危坐的淑女形象了——這一招還是她向對面那位女助理學的。而後者則非常清楚她的虛榮性子,微微笑道:

    「沒有,姑娘,您的形象好極了。」

    一句話說下來連嘴皮子都沒怎麼動,不愧是從皇宮里練出來的高段位,根本不用扇子做掩飾的。而王嬌嬌偏偏就是對這種「宮廷範兒」特別沒有抵抗力,否則也不會把這位從大明皇宮里出來的前尚宮局女官當成心腹一直帶在身邊,連老公都給趕到外面騎馬吹風去了。

    此刻,按照吳尚宮所教導的標準姿勢,王嬌嬌腰背筆直坐在車廂里,兩眼保持平視,只偶爾漫不經心用眼角余光掃視一下窗外——這才是一個貴人該有的派頭。

    不過忽然之間,王嬌嬌似乎看見了什麼,一下子偏過頭去,毫不顧忌的朝窗外望去,而且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良久方才坐回。這讓坐在她對面的女助理頗為好奇,抬眼朝剛才那個方向看去,卻也沒見什麼特別的,只是一個身穿紅衣的小姑娘,看相貌倒是不錯,將來或許是個美人胚子。家境應該也還行,否則不至於在年前就能穿上漂亮紅衣,但終究只是個鄉下丫頭罷了——嘴巴里含著手指頭,傻乎乎的猶自在朝這邊看,臉上滿是艷羨之色,和周圍旁觀的閒人卻也沒什麼兩樣。

    吳尚宮心下自然是好奇的,但她肯定不會開口問。然而過了片刻,卻是王嬌嬌自己主動開口說道:

    「剛剛那個小女孩兒,和我小時候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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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四 路上

    「哦?」

    吳尚宮有些驚奇的抬起眉毛,有些短毛總愛提起過去,但這位王姑娘似乎並非如此。不過王嬌嬌並沒注意她的表情,仍然自顧自道:

    「我小時候家裡並不富裕,但父母就我一個孩子,也總是盡可能滿足我的各種要求。有一年冬天,也是象剛才那個小女孩一樣,還沒過年就穿上了新衣服。我開心極了,走在鎮子路上,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孩了——直到有一輛敞蓬跑車從我身邊開過去。」

    短毛們的回憶總是帶著若干稀奇古怪詞彙,對此吳尚宮也習慣了,這種時候只要微笑傾聽就好。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敞篷車,車里坐著一個漂亮金髮女郎,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我從來沒見過的,而我的反應也就和剛才那小姑娘一模一樣:傻乎乎咬著手指頭,覺得眼前好像重新開了一片天……吳尚宮,幫我個忙好麼?」

    「……?」

    「胡大姐一直希望我們能收學生,今天我突然就有這興致了。待會兒休息的時候,請你派人回來打聽一下,剛才那個小姑娘的家庭情況。再去問一問她的父母,如果她爹娘都同意的話,把她帶過來吧。」

    吳尚宮皺起眉頭,雖然王嬌嬌是她的雇主,而且一直以來都待她很不錯,但吳尚宮覺得在這種時候,自己總應該多說一句話:

    「您的要求並不難做到。但是,王姑娘,您覺得這對那個小女孩,真會是一件好事嗎?」

    王嬌嬌笑了笑:

    「也許是,也許不是……但無論如何,她的未來將不再平凡,不是麼?」

    「那也要她自己樂意啊。」

    吳尚宮難得這麼頂撞自己的雇主,而王嬌嬌也很難得的沒有因此而生氣。反而頗為自信的笑道:

    「她一定樂意的——在她的眼睛里,我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

    有權有勢的好處就體現在這裡了——還不到晚上,這才中午休息的時候,那個紅衣小姑娘就被帶到了王嬌嬌面前。

    大明朝的女孩子地位極低,這小姑娘家裡雖有些錢,父母也挺疼愛她,可在聽說是瓊鎮貴人看中了自家女孩兒以後,仍然毫不猶豫的把女兒送出來了。當然這其中也有吳尚宮親自去交涉的功勞。以她的氣度風儀,見識資歷,過去三言兩語便消除了那對父母擔心碰上騙子的憂慮。若是在其它地方難度可能還大些。但在天津港這裡,瓊鎮短毛的名氣早就響亮到無以復加,只要證明瞭真實身份,當地百姓對於「跟著瓊鎮老爺走」並不抵觸。

    就那女孩兒自身來說,突然被告知有瓊鎮貴人看中了自己,莫名其妙被帶離家中,對於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女孩兒,要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不過很快,瓊海軍特有的對外交流方式。便讓這小姑娘不知不覺便放棄了緊張害怕情緒,轉而改換成了好奇與興奮。

    ——小女孩被帶到隊伍里時正是中午時分。人家看到「吳助理」帶了個小姑娘過來,也不問來歷身份,先問一聲有沒有吃過飯。聽說沒有便將她們帶到餐桌前,端來一個大木盤子,裡面是每人一份的飯食——車隊裡有專門帶火爐的配餐車,保證在路上也能吃到熱食。檔次倒都是一樣的。不管代表團里那些「真短毛」,還是負責警戒護送的警衛連,都是吃的同樣東西。

    所以那小女孩也是得到了一份標準餐。按照瓊鎮標準這只是很普通的簡餐:一葷二素一湯,米飯饅頭隨意。這一點那位吳尚宮也習慣了,端起餐盤很快便吃了起來,但小姑娘卻頗為不知所措,即使看到別人都開動了,她依然傻傻盯著眼前套餐發呆。

    「怎麼,飯菜不合胃口麼?」

    旁邊吳尚宮很快注意到她的異常,用很和善的口氣問道。在宮中多年,她在這些小細節方面是非常注意的,畢竟誰也吃不准今天還被臭罵罰跪的黃毛小丫頭明天會不會一舉成為某宮娘娘,多栽花少栽刺乃是宮廷女官的生存本能。而這位又是雇主明說了要收作徒弟的,當然更要客氣對待。

    那女孩子先是有些害羞,後來終於被吳尚宮的態度軟化下來,方才小聲說只是有點不敢相信這麼好的飯菜是給自己吃的。吳尚宮看看菜品,也沒覺得什麼特異的:葷菜是紅燒獅子頭,兩素分別是炒青菜和三鮮乾絲,再加一個番茄蛋湯,顏色倒是紅紅綠綠煞是誘人,卻也沒什麼特別出奇的地方。

    不過轉念一想,吳尚宮卻又啞然失笑,心說自己這幾年跟著短毛享福享慣了,倒忘記大明本土是個什麼樣子——這個時代的大明朝,哪怕地主之家其實也儉省得很,就算這小女孩家中略有產業,也不可能天天見葷。更不用說在北方地區女子向來受到歧視,有些地方甚至連正規筵席都不允許女子上桌的。

    於是便溫言安慰了幾句,告訴那小姑娘這些就是她的份例,在這裡大伙兒都是一樣。還把自己那個餐盤展示給女孩子看了。這樣果然安撫住了對方,讓小姑娘放下疑慮,安心吃起午飯來。

    稍後,當吳尚宮帶著滿嘴油光光的小女孩去見王嬌嬌時,心下還暗暗納罕了一回——這個七八歲小姑娘居然真把一份成人套餐全吃光了,一點沒剩下。

    所謂民以食為天,瓊海軍在對外交流過程中,請人吃飯這一招總是屢試不爽,哪怕是原本處在敵對狀態的俘虜,戰犯,吃上一頓好的,對抗心理也基本能消失大半。對這個十歲不到的小女孩,這種手段也一樣有效。

    在把肚子填了個滴溜圓以後,原本縈繞在小姑娘心頭的恐懼也基本上消失,帶著滿滿對「南方短毛」好吃好喝的羨慕之情,女孩跟著吳尚宮去和她未來的老師見面了……

    王嬌嬌新收了個學生的事情並沒有在代表團中激起太大波瀾,儘管大家都覺得這位王大小姐有點想一出做一出,但她以前這麼乾的突兀事情也不少,所以也沒什麼好驚訝的。除了胡雯出於婦聯主任的敏感性和副團長的責任心稍稍過問了幾句外,其他人對於隊伍里忽然增加一個本地女孩毫不在意。

    他們更操心其它切身問題——比如糟糕的道路和惡劣的住宿條件等等……這些才是最讓現代人頭疼的事情。

    天津到北京之間的大宗貨物運輸,在明代主要是走的水路,從通縣至天津的白河,也就是所謂北運河。北運河本來已經頗有淤塞了。但最近一年來,由於從天津港運往北京的貨物遠超歷年——全是南方貨,而且明顯是將來只會越來越多的架勢。再加上貨物上還打著皇家貢品的旗號,受到了王承恩王公公的親自關照,以及與瓊海軍合作的那家車馬行也捨得花錢打點……幾項因素綜合之下,沿途官府都多多少少組織人力進行了疏通,使得北運河的通航能力較之以往有了很大改善。

    而從天津前往北京的官道也基本就是沿著北運河走的,本來與瓊海軍合作的那位車馬行老闆還特地為瓊鎮貴人們準備了船隻,不過郭逸等人只看一眼就謝絕了——冬天還能在運河裡航行的船隻都是又小又矮,人在裡面基本只能坐臥,身體都挺不直。更不用說這些船隻的移動多半是要靠沿河水夫拉縴,速度也慢的可憐。還不如乘坐自家馬車舒適快捷。

    但所謂「舒適快捷」也只是相對而言,儘管代表團所乘坐的馬車已經是採用了這個年代所能達到的最佳技術,強烈的顛簸與震動依然讓車中旅客們難以忍受,在旅行的頭一天里,時不時就有一輛馬車忽然停下,從裡面衝出一個或兩個人來,跑到路邊去嘔吐一番。對此大伙兒只能用一句電影台詞來自我安慰:「吐啊吐的就習慣了。」

    白天道路不好走,晚上住宿也是個大問題。正如陳濤提醒過他們的:官道沿途雖有驛站,但那衛生條件卻絕非現代人能夠忍受。即使寒冬臘月,跳蚤臭蟲依然活躍於床第之間,哪怕代表團晚上更換了自己攜帶的被褥鋪蓋都無濟於事。

    如此日夜折騰一下,才到第二天時代表團所有人就都沒了精神。團隊中原本有幾位現代時經常往來於京津之間的同志,在第一天時還能高坐馬上,東張西望到處尋找地標,比較現代與古代的不同之處,如今卻也一個個蔫了吧唧的低頭趕路,再沒精神顧及其它了。

    好在這段路畢竟不算長,京津之間直線距離一百二十公里,現代時才不過一個小時車程而已。換了代表團的馬車隊,速度再怎麼慢,每小時十幾公里還是有的。冬天日頭短,這幫人又甚是懶散,每天只走三四個鐘頭,但再怎麼拖拖拉拉,前後兩天功夫,到了第二天傍晚時分,遠處那巍峨高聳的北京城樓還是呈現在眾人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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