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迷失在一六二九 作者:陸雙鶴 (連載中)

 
jack780111 2009-1-12 17:07: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2 466193
max_500 發表於 2016-10-12 09:39
六七五 各自的對手(中)

    於是曹化淳立即據此作出了兩個決定:第一,繼續加強跟錢謙益的聯繫,以後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盡量跟老錢以及他背後的短毛站在同一個陣營——你們家頂頭上司的心思完全被別人猜透了,他做什麼都早在人家預料之中,就問你怕不怕?碰到這樣的人怎麼辦——那還用想麼,肯定是靠攏過去啊。既然短毛對太監並不排斥,而且他們的行為看起來對大明也沒什麼壞處,那在跟他們交朋友和得罪他們之間當然是選擇前者。

    至於其二麼,就是讓乾兒子曹如意繼續努力打探相關訊息了——對短毛無非是閒聊時隨口道出的談資,在他這裡卻是干系到自己未來禍福榮辱的天機啊!倘若能夠經常從短毛那裡得到一些關於皇帝性格與動向的預判,那他曹某人以後的日子可就好過了——對於他們這種天子家奴來說,揣摩上意那可不僅僅是往上爬的手段,更是保命的要求啊!文臣若一件事情做得不合皇帝心思,多半只是貶斥罷官。而他們太監若是哪兒沒做好,得罪了上頭,一聲令下當場打死也是尋常,絕對不會有人來幫說情的。

    更不用說當今這位皇爺連對待文臣都很嚴苛,說貶就貶說殺就殺,現在雖然對太監還比較信重,那也只是因為用人之際,要用他們跟文官打擂台而已。真到了失去皇帝信任的那一天,曹化淳可不敢指望能得到比那些犯錯文臣更為寬容的對待。

    故此還是謹慎再謹慎,萬事不出錯為好。若是能經常揣摩到皇爺的想法。做事慰貼上意那就更妙了——短毛似乎有這本事。所以哪怕曹如意在山東那邊經濟上收入不是很豐厚,並不象其它地方的徒子徒孫那樣,常常有「孝敬」送來。曹化淳也絲毫不在意。只要曹如意送來的情報之中經常能出現一些對他有用的內容——未必一定要是涉及到天子的,包括當今天下情勢。某些官員或名人的事跡和性情等等……都是可以對他起到很大幫助的。

    只是曹如意那頭似乎有些誤解,以為曹化淳要他注意蒐集這些信息是要給短毛找罪證,以備秋後算賬之用,最近發來的密報中正經話沒幾句,卻囉里吧嗦說了不少短毛好話,又有許多為對方開脫之辭,顯然是被短毛給拉攏過去了。

    對此曹化淳只能是哭笑不得——那小猴崽子還是太嫩啊,居然到現在都還沒意識到自己是靠上了一個多麼硬的後台!找短毛麻煩?秋後算賬?——他還真以為大明朝廷有這能耐?

    作為擁有「批紅」之權的司禮監掌印。曹化淳需要為皇帝預覽各地呈報上來的奏折,甚至有些實在不方便直接呈報上去的內容,文臣還會首先跟他溝通,設法尋求一種比較委婉的手段讓皇帝知道。所以對於帝國的真實狀況糟糕到何等地步,曹化淳恐怕要比皇帝本人還清楚些。

    而另一方面,在山東的曹如意,在呂宋的史可法,還有在海南的周晟等人源源不斷彙報過來的「髡情」也都在他這裡匯總,兩相疊加之下,可以說這位司禮監掌印太監才是整個大明朝中。真正對明髡雙方實力對比有著最清醒認知的人——現如今還有許多外地官員始終認為瓊海鎮只是一伙接受了招安的反賊,雖然比較能打,又比較能賺錢。但跟朝廷的力量肯定還是天差地別,所以才會投降的。於是各種派遣瓊鎮兵馬去剿匪,去對付流寇,去掃蕩蒙古韃子……以及向其要錢要糧食要物資……等等奇葩提議層出不窮。

    而在朝野民間,也有許多自認為孔明再世,諸葛重生的讀書人高談闊論,分析對於這樣一支悍匪出身的軍鎮,應該如何設法將其分化瓦解,如何用高官厚祿收買其骨幹。將其軍兵部下打散後分配到大明各地,這樣既能加強朝廷的武力。又能確保髡賊們再沒能耐造反……有些甚至還正兒八經的向朝廷上書,一副指點江山捨我其誰的派頭。

    以前在奏折中看到這類東西。曹化淳還有耐心批個兩句「時機未到,心意可嘉」之類安慰話,但最近都是往奏折堆的最下層一塞,直接「淹」掉了——隨著對瓊海鎮內情瞭解的愈發加深,現在他每次看到這種內容都會覺得是一種嘲諷。但偏偏還不能說明——朝廷仍需要保持這種誤解以震懾地方呢。

    通過各地奏折和密報,曹化淳隱約能感覺到:最近這一年來,地方上對於朝廷中樞變得恭順了不少,銀錢和物資方面的輸送也比原來有了些改觀,至少比崇禎二年之後要強得多,漸漸有點恢復到崇禎初年,剛剛拿下九千歲後的態勢了。尤其是在年末歲初,瓊海軍在旅順口一戰中大敗建奴,擊殺努爾哈赤第十子德格類的消息得到證實之後,更是天下哄傳。雖然在京師之中出於某種考量並未大肆宣揚,但外地送往京師的新年奏報中,十篇裡頭至少有三四篇是為此發來的賀表,剩下那些談正事的,也多半會以這個好消息作為開頭,希望以此來獲得天子的好感——天子怎麼想不知道,反正在負責預覽奏章的曹公公眼裡,哪怕以太監的厚臉皮,這些歌功頌德看多了還是會覺得有些慚愧的。

    ——其實朝廷真的管不了短毛,就連自己打算把曹如意弄回來,換個更聽話更忠心的小太監過去,都只能在心裡想想而不敢真正去嘗試一下——那幫子短毛似乎很念舊情。錢謙益當初第一個吃螃蟹,往海南跑了一趟,幫他們促成招安大業。於是短毛就光明正大的扶持他,非但將其保到尚書高位,送入內閣,連這次談判,本來與禮部沒什麼關係的,卻依然極其倚重他,連談判地點都放在他家裡,可見對其之信任。

    相比之下,對於朝中其他大員,那怕是當朝首輔的拉攏卻都不怎麼搭理。這可不太符合一般政治上的規矩——就算以前不清楚,到現在曹化淳也早就意識到:短毛的軍事力量即使不能說超過了大明朝,至少割據一個海島絕無問題。招安能夠成功,完全是因為他們自己願意接受,跟派誰去沒多大關係,老錢真是白手撿了個大錢包!

    以錢謙益現在的炙手可熱,對比他去海南之前的淒涼冷清,要說酬功那是早就到位了。而人一得意便難免忘形,錢謙益這種文人,得了勢之後總要顯示出幾分清高派頭,之前一段時間對短毛顯得有些不冷不熱,直到最近才又重新熱絡起來。

    然而對方卻根本不在乎這些,對他的態度仍舊一如既往,這要麼是短毛的反應太遲鈍——從其他事情上看來並非如此,那麼就只能是心寬念舊不計較了。而曹如意也是當初一起跟著去宣讀招安聖旨的,難保短毛也只認他一個,曹化淳不想去賭這小子跟短毛的交情好到什麼程度,只能提高對他的容忍程度了。

    ……腦海中雖然雜七雜八閃動著各色念頭,但曹化淳的眼睛卻時不時的瞄一眼皇帝那邊,關注著皇帝的一舉一動——伺候好皇爺才是他最基礎,最核心的本職工作。他的身家性命,禍福榮辱皆是從此而來,這一點曹化淳早就領悟,所以才能在宮廷諸多太監中脫穎而出,做到二十四監之首的司禮監掌印高位。更何況,眼下這種情況,他更需要從天子那裡得到支持,先前不說話只是為了等待時機,自己費盡心思創造出這個與皇帝獨處的機會,可不是真為了只在屋子里當個擺設的。

    在等待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後,他終於看到皇帝放下奏折,用手指頭輕輕揉搓著額頭,顯出頗為疲倦的樣子。但這時候天子也肯定需要找人商議——還能和誰呢?滿屋子里就自己一個能喘氣的。當今天子性情急躁而又多疑,若自己主動開口議論此事,必定會被懷疑有所企圖,但如果是天子主動拉上自己談,那就是兩碼事了。

    為了確保這段時間內沒人能來打擾,曹化淳可是出盡手段,讓自家徒子徒孫在外頭布下了重重阻礙,在他達到目的之前,就算是皇后娘娘來找大約都能拖延一陣子的。所以他很自信——就此事而言,內宮中能首先在皇帝面前掛上號的,除了自己再不會有旁人了。

    果然,在用了幾口參茶,稍稍恢復了一點精力之後,朱由檢四下看了看,但武英殿中正如他之前所要求的:「摒絕一切閒雜人等」,除了站在門口那名奴才頭兒,就再沒有其他人了,再想想以曹化淳的身份地位也不是不能接觸政務的,便朝他招了招手:

    「曹伴伴,過來一下。」

    ——果然成功!曹化淳雖然心花怒放,臉上卻適時露出一個絲毫不顯急躁的笑臉:

    「皇爺有何吩咐?」

    …………

    不久之後,當崇禎皇帝一臉輕鬆地走出武英殿時,曹化淳跟在後面,同樣是滿面春風。

    前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在天子面如此不敬可是大罪,但曹化淳在認出了對面急匆匆跑過來那人的身份之後,就決定不追究了。

    ——匆忙跑來的正是張彝憲,看他滿頭大汗的架勢,估計連裡頭小褂兒都濕透了。這小子消息還挺靈通麼,只可惜,比起咱家,終究還是差了一籌!迎著張彝憲惡狠狠的目光,曹化淳卻很大度的朝對方笑了笑,目光中甚至帶上了一點憐憫。

    ——兄弟,你來遲啦!
max_500 發表於 2016-10-12 09:41
六七六 各自的對手(下)

    內宮中,曹張二位大太監從此以後難免做了對手。而在外面,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轎廂中,周延儒這位首輔大佬,此刻也是面沈如水,擺出了文臣之間很少拿出來的烏眼雞架勢。

    不過坐在他對面的錢謙益卻依舊瀟灑自若,笑眯眯從車座旁邊附帶的茶窠子中摸出一套紫砂茶具來,在小桌台上斟了兩杯茶,朝周延儒做了個延請的手勢。後者剛才在天子面前說了不少話,此時難免口乾舌燥,而且心裡想著馬上沒准兒又要大吵一場呢,便也毫不客氣,拿起杯子一飲而盡。不過在喝了以後卻覺得滋味不錯,於是毫不謙讓的自己動手又倒了一杯——跟那幫短毛接觸時間長了,行動上也難免受到影響,尤其是在老錢這種明顯刻意顯擺自己跟短毛關係好的傢伙面前,更沒必要講什麼風度了。

    [錢謙益果然只是笑眯眯看著,一點沒被激到。周延儒看了看周圍陳設——這種四周邊都鑲嵌玻璃窗的大馬車如今滿京師里也就短毛一家有。下面的鋼制彈簧底座更是能保證車輛在行進途中的舒適和穩當,否則他錢某人也不會裝模作樣拿一套高級茶具出來而不怕潑灑——這本身就是一種賣弄,偏偏周延儒也恰好能夠理解這種賣弄。就算以前不懂,在跟短毛接觸過一段時間之後也肯定懂了。

    「牧齋兄果然好本事啊,能夠讓髡人把自用的車駕讓出來,滿朝上下也只牧齋兄一人了。只是看這金碧輝煌架勢,與牧齋兄之前的為人處事可不太相符啊。」

    看著車廂里那些充滿西洋風格的裝飾物,周延儒終於還是忍不住出言譏刺了一句——錢謙益自己原本的馬車其實也是從海南島運來的車架子,下面的鋼制車架,避震彈簧等一整套設施都是全的。乘坐起來舒適程度也許比這輛差一些,但也差不了太多。只是其外觀內飾都還是明朝本土風格,看上去與外面滿街跑的尋常富戶油壁車並無太大差異。

    這也恰恰體現了錢謙益之前的作風:雖然骨子裡是靠著短毛才重新發跡的,表面上卻不肯承認這一點,仍然要擺出一副大明士林之首的架子來。

    而他現在乘坐的這輛車卻是標準短毛風格——本來就是短毛自用的麼。雖然瓊市坊里已經有店鋪開始接受京師富貴人家的訂貨,但因為只能在海南島上的工坊中生產製作。就算現在繳足了銀子,確定了顏色型制和樣式,要提車也至少是半年以後的事情了——周延儒能這麼清楚,還是因為他自己也下單訂了一輛。

    所以現在能乘著這種西洋式樣大馬車滿京師里招搖過市的只有正宗短毛,以及這位錢謙益錢大老爺了,他似乎完全放棄了之前愛惜羽毛,要與短毛保持距離的想法,轉而開始全力向對方靠攏,還唯恐全天下不知道一般的死命宣揚。

    周延儒明是說車。暗中諷人,言下之意錢謙益當然也能聽得出來——畢竟是大明朝的頂級文人,相互之間即使互相嘲諷也撕的極有內涵,一點不見煙火氣。而且在這方面老錢終究還是佔了點上風的,所以姿態也就放得很高。彷彿完全沒聽出周延儒的嘲諷一般,笑呵呵解釋道:

    「玉繩兄想太多了,不過家裡原本那輛車輪軸出了點小問題,今日來面聖又不敢湊合。才臨時找瓊鎮朋友借一輛先用著而已。回頭等自家訂的車到了,便要還回去的。」

    錢謙益笑吟吟的端起茶杯。朝周延儒虛敬了一下,又笑道:

    「旁人不知,玉繩兄難道也不知麼?我們是一起在瓊市坊里下的單子,提車時間當然也差不多,都要等半年後呢。」

    周延儒撇了撇嘴——就是因為明明咱倆一同去參觀短毛新開的車馬店鋪,當場同時下的訂購單子。結果我堂堂首輔尚要等半年,你卻先「借」到一輛舒舒服服坐上了,這才讓人惱火麼!

    不過在這方面他也不好說再多,因為他自己在這方面也屬於享受了特權的——除了面子沒有大到能讓短毛當場把自己的座駕讓出來,其他方面他享受到的待遇和錢謙益完全一樣。

    短毛這種四輪大馬車乘坐舒適。裝飾奢華,但人家開出來的價格也是絕對豪華——最普通的配置都要上千兩銀子,京師里一套標準的四合院都未必能賣到這個價。周延儒也是想著要跟錢謙益別別苗頭,又想和短毛拉近些關係,才狠狠心決定買上一架——作為大明首輔,接受些人情往來很正常。但價值上千兩銀子的東西,又是短毛開的店鋪,他原也沒指望佔什麼大便宜,能給個高點的折扣就不錯了。

    然而當他前腳簽下訂單,後腳讓管家去繳錢時,那位陳大雷陳總經理卻親自跟周府管家見了面,告訴他按貿易公司的規矩,周首輔這樣的名人肯用咱們的馬車,那本身就是對咱們產品最好的宣傳了。說起來還是我們佔了周首輔的便宜,所以這車價可以作為宣傳費用衝抵掉,就不必另外支付了。

    那管家一聽不用付錢當然最好啦,回來向周延儒一彙報,後者也是暗暗心驚——都說短毛桀驁不遜,一味依仗強勢而不知禮數,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樣麼,該放軟身段走人情的時候人家可一點都不糊塗啊。

    而且短毛這幫人說話行事還真是直白到了極點,連行賄都能找出個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出來——充抵宣傳費用?哈哈還真說得過去——以老夫的身份威望,日常起居都坐短毛的車,勢必會引來許多效仿者,不就是幫他們做了回活招牌麼?不問他們收錢就算客氣了,當然不必再償付車價。這事兒就算鬧到御史台前都有理啊!

    即使真有人指責短毛借此行賄也不怕——因為並不是所有高官都享受到這種待遇。可憐的溫體仁溫老爺又一次不幸被當作了反面對照組——他也同樣派管家去瓊市坊里訂購馬車了,然而人家彬彬有禮卻又非常堅決的告訴他:由於當前下訂單的人太多,作坊那邊實在來不及做,所以暫時無法接受貴府的訂貨……您問要等多久?恩,也許兩年,也許三年,說不准!

    可憐的溫府管家在瓊市坊里拿著銀子居然都花不出去!即使他當場發飆把那個小掌櫃——瓊市坊里稱為「客戶經理」的年輕人給罵了個狗血淋頭,人家也只是靜靜站在那裡,任憑唾沫星子噴在臉上都不帶擦一下的,態度絕對好,可就是拒絕跟他溫府做生意。

    溫體仁也是堂堂閣老啊!而且勢力不小,當初可是差點把周延儒掀下馬自己做了首輔的。後來雖然功虧一簣,可其餘威猶在,朝堂之中都沒人敢這麼挑釁他,更何況是一戶商家!若是換了大明本朝的商戶,無論他有什麼背景什麼靠山,敢這麼跟當朝閣老炸刺兒,不要說在京師里絕對待不下去,牌匾字號肯定給砸掉,就連身家性命都休想保住!

    但瓊市坊卻偏偏是那個唯一不怕溫閣老的例外,人家甚至都不用玩硬的——如今王承恩有事沒事就愛往這裡跑,就指著這裡的貨物幫他繼續在宮廷里收攬人情呢,你想試試看讓王大總管不痛快麼?

    所以那溫管家也只能在嘴上罵罵咧咧一番。然後氣呼呼回去了,而溫體仁得報後也同樣氣得傻了,居然當面問那管家:

    「我有做錯過什麼嗎?」

    ——他跟短毛沒仇啊!就算在朝堂上時不時跟錢謙益唱個對台戲,那也多半是秉承周延儒的授意,屬於明朝官員內部的鬥爭而已。真正實際牽扯到短毛的政策,他可從來沒從中壞過事。錢謙益不過一介文人,當真就是那麼英明神武,事事都能做到滴水不漏?

    且不說溫體仁在家裡是如何的咬牙切齒,怒發如狂,外面又是如何將此事哄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連天橋說書的都給編排上了。但周延儒在聽到此事時,心中卻是暗暗驚嘆的——不捏軟柿子,要乾就乾閣老!說明短毛完全清楚自己的實力有多強,拳頭有多硬,連他都忌殫三分的溫體仁在短毛眼中居然只是個拿來立威的活靶子!

    然而除了那位倒霉的溫閣老,短毛在和包括他在內的大多數朝廷官員交往時,偏偏卻又很能放下身段,該給的好處,該讓的利益,毫不戀棧就拿出來。且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好東西,實在到讓人難以置信——錢謙益的發跡便是最大實例,而他周延儒才不過稍稍表露了一下向對方靠攏的想法,便立即得到了價值千金的回報。

    如此軟硬兩手兼施,天下間有誰能抵擋?周延儒在先前的談判中覺得短毛中樞派出來的這幫小年輕,雖然個個聰明外露,可性格大都輕佻,又多半缺乏城府,就算他最看好的那個林漢龍,也至少要經過十年磨練,才能勉強算得上大明首輔眼中的「可造之材」。

    可從馬車這件事上,短毛商鋪所表現出的老辣圓融,綿里藏針卻是精明冷靜到讓人難以置信的程度——莫非短毛中最優秀的人才竟然不是從政而是從商的?他們派來與大明朝廷談判的這批人,仍然並非髡人中真正的權謀之士麼?這可也太狂妄了!
max_500 發表於 2016-10-12 09:42
六七六 車中談話(上)

    也就短短兩杯茶的功夫,周延儒腦子里便轉過那麼多念頭。而這些雜七雜八想法在他腦子里過了一遍的後果便是:他愈發下定了決心,可以跟老錢小小的「撕」一下,但是絕不能破臉。從馬車事件上看,短毛對他的態度也就比老錢差一頭而已,但比起朝堂中其他人,還是很有優勢的,這個大前提可千萬不能忘!

    所以在小小的譏刺了對方一句後,周延儒也不在這方面繼續糾纏,而是直接進入了正題自從走出宮門之後他就一直在考慮著的話題。

    「牧齋兄欲效張江陵呼?」

    輕輕巧巧一句話,加上周延儒手中把玩著那只紫砂茶杯的簡單隨意,似乎只是無聊中隨便找了個話題,可原本一直做出雲淡風輕狀的錢謙益聽到這句話卻是臉色驟變,連手中茶杯傾斜,潑了半杯水在自己袖子上都沒注意到。

    江陵張居正!大明立國以來最為成功,最有權勢的首輔大臣。也是大明帝國歷史上迄今惟一真正能做到以臣子之身,卻代行皇帝之權的文臣。萬曆皇帝也算是有心機,有手腕的一代人傑了,但在張居正還活著的時候根本不敢跟他頂撞,只能等人死了以後才去報復他的家人。卻又不敢公然降罪抄家,而是讓軍隊包圍其宅邸,硬生生把裡面的人餓死堂堂皇帝居然乾出這種卑鄙事情,可見張居正生前給皇帝的壓力有多大。

    可即便如此,全天下最多只能說一聲張江陵跋扈,卻無人敢說他是亂臣賊子。沒有他秉政十年打下的厚實底子,大明帝國根本不可能有實力去支撐後面的「萬曆三大徵」,更不可能讓個皇帝窩在後宮十多年不上朝而居然國家不亂,這一點全天下人人皆知,連官方也不得不承認所以萬曆一死,天啓二年的時候朝廷便給張居正平了反,其生前的功績和死後的榮耀都得到了追授。

    對於這位真正站到了大明文臣頂峰位置的前輩,眼下在朝廷里還算春風得意的錢謙益羨慕佩服乃是理所當然之事。但此刻周延儒直接問他是不是想成為第二個張居正,那可把老錢給嚇到了難道他還能回答說沒錯我想要搶你的位子?

    愣了一愣,錢謙益乾笑一聲:

    「張太岳之才學功績,學生自是向來仰慕的。其文集。書解,亦是多次拜讀。其條陳精悍,多激勵之語,足以立懦廉頑,使人讀之氣壯。」

    老錢也算反應敏捷了。立即從事跡轉到了評論文字上,這才是他的長項。可惜周延儒乃是有備而來,當然不可能這麼輕易被他帶偏了方向,也不跟錢謙益多扯,只自顧笑道:

    「外結強鎮,內交權宦,且身為東林黨魁,士林之首,文名滿天下,弟子半江南……牧齋兄。平心而論,就算是張江陵當年,也未必有你現在的優勢吧。」

    這話太誅心了,錢謙益再怎麼也敷衍不下去,不得不板起了臉,正容看向對方:

    「玉繩,這話可不能亂說!」

    這時候周延儒反倒瀟灑起來,拿起茶壺替錢謙益倒了一杯茶,彷彿他才是車廂里的主人:

    「牧齋吾兄,受之前輩!我要是有壞心思。就不會當面說這些話了無論是挑撥離間也好,心懷疑慮也罷,剛才那些話,近來可是有不止一人在我面前提起過了。牧齋兄覺得在天子面前會沒人說嗎?」

    錢謙益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手中茶杯幾次端起又放下,最後勉強道:

    「老夫一片忠心,只想為朝廷多出些力,豈是那等憂讒畏譏之輩!」

    口中雖然強硬,臉上卻終究顯出幾分頹然之色,周延儒淡淡一笑掌握了談話節奏的感覺真好。

    「其實在這次談判之前。我心裡還真是有幾分疑惑的將心比心,牧齋兄,倘若是你處在我的位置上,心中會毫無芥蒂麼?」

    錢謙益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麼沒錯,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確實已經有威脅到周延儒的實力了,後者忌殫他也是理所當然。

    但周延儒既然敢這麼公然跟他談論,當然也是早就有了成算,不會當真撕破臉。所以在談話中略略佔到上風以後,立即又放軟了聲調:

    「只是這次跟瓊鎮髡人的交涉,卻讓我學到了不少東西那位林小哥兒的一番話,細想起來還真是有幾分道理。我們若把太多的精力用在互相試探和猜忌上,就難免忽略了正事……所以弟不嫌冒昧,乾脆還用談判中的做法:咱們開誠公佈談一次,合適不合適的,弟反正想到就說,若是吾兄不願,就不必回應。咱們只談那些能談得來的,如何?」

    錢謙益楞了一下,今天他敢在天子面前提出那個建議,某種程度上算是背叛了文官階層的行為。自然也早就準備好了相應言辭,用以應對來自文官同僚的詰問。

    所以剛才在馬車里瀟瀟灑灑的,喝茶擺譜兒,就是為了等著周延儒指責他:「你怎麼能主動向皇帝要求派太監呢!」而他就可以氣定神閒的回答:「就算咱們不說皇帝也肯定要派啊,與其派個不熟悉的過來,還不如弄個關係好點的。」……諸如此類巴拉巴拉。

    然而沒想到周狀元完全不按他的套路來,開口就把話題扯到了另一方面,這可是他事先沒想到的,一步之差步步落後,之後的話題自然就被對方掌握,自己只能被動應付。

    但此時見周延儒居然拿出林漢龍的那個小把戲出來,錢謙益也笑了用短毛的法子來忽悠我?好啊,咱們來看看誰玩的更溜。

    於是錢謙益在稍稍愣神一下之後,立刻也露出了八顆白牙:

    「好啊,那咱們就按這規矩辦!」

    …………

    車聲粼粼,錢閣老家的那輛四**馬車在街道上悠然前行,那速度慢的後面若有只烏龜估計都要忍不住狂按喇叭超車,但誰敢呢馬車旁邊可是簇擁著首輔周和尚書錢兩家的儀仗!他們就算當街坐下擺一桌麻將,旁人也只能安心等他們打完四圈再說。

    車廂裡頭,周延儒和錢謙益也都是言笑奕奕,顯然相談得甚是愉快。錢閣老那只小小的紫砂茶壺早就喝空了好幾次,不過這等瑣事自是不必閣老操心,敲敲板壁就立即有人送上滾開泡好的香茗,而錢家的馬車夫也是拿出全掛子本事,車架又輕又穩,滿滿一杯茶放在車廂桌台上,愣是滴水不漏!

    不過車廂中兩人之間的談話就不是那麼滴水不漏了,在周延儒率先放下身段,表達了想跟錢謙益「開誠公佈」談一談的想法後,後者無論內心怎麼想,面子上都要擺出一個配合態度,拿些「真東西」出來。

    「……‘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哼哼,果然是只有那些髡人才能說出口的話。功利粗俗!直白淺顯!可是卻深入人心哪……」

    在從老錢那裡聽來這句所謂描述「國與國關係」的言辭後,周延儒卻和錢謙益一樣,根本不認為這句話僅僅只能用於兩國之間。而瓊海鎮一直以來諸多令他們迷惑不解的行為,似乎也有了一個突破口。

    「他們好像還真是按這條規矩在辦事的……難怪朝廷問他們要錢要船他們全都輕易答應下來,只因為……」

    「他們可以從大明得到更多!」

    錢謙益微微苦笑著,朝周延儒點點頭:

    「所以玉繩完全不必擔心老夫效仿張太岳瓊鎮諸髡絕非戚南塘,李引城可比,老夫指使不動他們的。無論他們做什麼事情,都只能是他們自己想做,外人完全無法置喙。」

    周延儒似乎當真完全不擔心錢謙益的威脅了,聞言反而皺眉道:

    「照這麼說,牧齋兄對他們的影響力其實並沒有外界傳說的那麼大?這可麻煩了,朝廷原以為靠著牧齋兄的名望和恩義,多少還能羈縻著他們一些……但如果這幫人只看重利益的話……」

    「倒也不完全是這樣。」

    錢謙益當然不會承認自己籠絡不了瓊海鎮,那可是他在朝堂中的立身基礎啊。要緩解周延儒的疑慮是一方面,可決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老夫在海南的時候,跟大部分髡人都照過了面。總感覺他們對老夫的態度很奇怪,似乎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派:一部分人,嗯,大都是些年輕小伙子,對老夫似乎很輕蔑。總是會莫名其妙說一些什麼‘水太涼’‘頭皮癢’之類的怪話,一兩個人這麼說也罷了,可那些髡人卻都這麼說……玉繩,你可曾聽說過老夫有這方面的傳聞麼?」

    「水太涼?頭皮癢?」

    周延儒凝神細思,之後搖頭:

    「不曾,莫非是什麼隱語麼?」

    錢謙益也搖搖頭:

    「我也不知啊,後來還專程派人回家鄉去探問了一番,甚至托錦衣衛駱指揮使在街面上暗中查訪,也都不曾聽說過……以後若有機會,倒是要當面向瓊鎮諸人請教一番:有什麼陰私隱秘事,是連老夫自己都不知道,卻居然在他們中間大肆流傳的。」
max_500 發表於 2016-10-12 09:43
六七七 車中談話(下)

    錢謙益對此事似乎是有幾分怨氣,說起來略帶怒意。。但周延儒才不關心,只輕鬆笑道:

    「這只是一派,還有一派呢」

    「哦,那就是敬重了,純粹的敬重」

    提到另一方的態度,錢謙益臉上立馬帶了幾分得意,聲調也高昂起來:

    「尤其是在和他們的首領,那位李明遠李老先生交談時,這種感覺最是明顯。那位李老先生的年紀明顯大過我,才學見識麼至少是不差。這可不是老夫自謙,玉繩你如今也算見識過了:髡人之學自成一體,雖與我大明聖人之學源流不同,可卻是一樣體現出了天地間的大道至理。於格物之道上,恐怕更要勝出一籌」

    周延儒笑了笑,短毛的格物學說可不止是「勝出一籌」那麼簡單,而就從他們偶爾露出的片言只語,譬如老錢剛剛所說的那句話來看,髡人之學在人性道心上的鑽研,恐怕也並不比儒家孔孟之道差了,而且更為深刻直白,簡直跡近邪道。

    不過同樣作為儒門子弟,他當然不會去反駁老錢的說法,只是點頭表示贊同,於是又聽錢謙益道:

    「而這位李老先生,據說乃是髡人那邊京師中的太學教授,因年老退隱,出來遊歷四方,才跟一群小伙子混作了一堆,乃至於流落我朝。」

    「哦,那可真是一位大儒難怪在瓊鎮那麼多桀驁之士中也能被推選為主。」

    周延儒情不自禁坐直了身體,臉上也顯出幾分敬重之色瓊海鎮一百三十九個「真髡」,要說有誰是大明朝廷最在意的,當然就是這位瓊海鎮之主了前任委員會主席,現任委員會主席又是他的夫人,在明朝人眼中這老頭兒的心機手腕絕對不得了啊退下來後大權也絲毫不落在老婆手裡不還等於是自己的麼

    只是這位老先生很低調,平時在海南島上也極少露面,連朝廷的封賞都懶得搭理,更不用說召他進京做官之類的要求了。所以錢謙益作為大明朝廷中唯一跟這位老先生有過深入接觸的重臣,他的情報至關重要周延儒一聽錢謙益下面所說和那位李老先生有關,立馬就坐直身體竪起耳朵,就差摸出紙筆記錄了。

    不過他很快失望了,因為接下來老錢一直在自吹自擂至少聽起來是這種感覺。

    「諸髡之中,也只有這位李老先生可以與老夫在詩詞文章上略微酬唱一二,言辭雖然不多,卻往往能切中竅要與之閒談時頗覺輕鬆適意,如沐於暖陽春風之下。」

    雜七雜八的扯了一通題外話,卻見周延儒用一種很鄙視的目光看著自己在文學之道上,你算是大家,可我卻也有狀元頭銜,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裝什麼精呢。於是老錢捋了捋鬍子,回到正題:

    「好吧,不扯別的老夫的意思是說:他在交談時,似乎總是隱隱流露出一種以後輩自居的態度。」

    「自甘於後輩」

    周延儒愣了愣,還在琢磨錢某人說這話背後有什麼深意,後者卻打斷了他的聯想:

    「玉繩不用多想,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是拿老夫當前輩尊重的。」

    「嗯」

    不顧周延儒疑惑的目光,錢謙益又自得笑道:

    「而老李只是其一,在瓊州府時,雖有一些毛頭小子對老夫頗有不敬,可大體而言,他們中間的那些有才之輩,見到老夫卻無不畢恭畢敬。而瓊海鎮中真正說得上話的,也正是這批人。」

    所以你才能從短毛那裡撈到這許多好處周延儒心中頗為嫉妒的思量著,臉上卻顯出笑容:

    「這也是牧齋兄聲名遠播,連海外髡人都要尊敬之故。」

    錢謙益哈哈一笑:

    「現在看來,他們對玉繩你的觀感也不差麼。」

    這話周延儒愛聽,當即拱手道:

    「學生其它尚有自信,於此道上,卻還望老前輩多多提攜才是。」

    「這是自然,此番談判下來,朝野皆視你我為一路。玉繩,咱們以後可就是一條船上的同道了。」

    兩人一路笑談,等到馬車最終停在周閣老家門口時,氣氛已經非常之好。周延儒從車中走出來後,又再三的向車里作揖長謝,顯然從老錢這裡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而他的臉上也一直掛著真誠無比的笑容,直到馬車遠去,消失在街角盡頭轉彎以後,嘴角才漸漸拉下,笑意仍在,卻只是變成了嘲諷:

    「錢受之嘿嘿,終究一書生爾。」

    幾句話就被套住了,就你這能耐還想學張江陵我當年略施小計就把你搞了下去,回頭再來一次也不難。只是你這傢伙運倒好,背後那靠山實在硬扎所以還需要先留著這張梯子,等到瓊鎮那伙人被收服了,哼哼老虎都入了籠子,剩下狐狸就等著被剝皮吧

    心中暗暗暗算著,周延儒帶著滿面不屑之色,跨入了自家大門。

    而就在當天晚上,錢府之中。

    「姐夫,你不該跟那周某人說這許多瓊鎮內情的。他分明是想要取而代之啊」

    周延儒的想法其實並不難猜,錢謙益回家跟他幾個信得過的親近人一說今日之事,他的妻弟兼幕僚陳在竹就立即發出了警告。

    對此錢謙益卻是胸有成竹的哈哈一笑:

    「我當然知道,小弟,六年前致我回鄉的那場攻訐,我可沒忘記誰才是獲益最大之人」

    「既然如此」

    「周玉繩就是因為抱了這麼個期望,當前才會在很多事情上站在我們這一邊。如果我不露點破綻給他,他多半就會去到處宣揚我要做張太岳第二,這我可受不了啊。」

    「可那周某畢竟是大明首輔,為人處事也頗有手腕,萬一當真哄得瓊鎮方面想要在我們之間做出個取捨的話」

    看到陳在竹滿面擔憂之色,錢謙益卻是頗為自信的呵呵一笑:

    「恰恰是在這一點上,我最不擔心小弟,這一次我告訴周玉繩的確實都是實話:瓊海軍諸人,有一小半瞧我不起,但是更多人還是對我友善,所以他們總體上還是支持我的。」

    見陳在竹頗有不解之色,錢謙益臉上忽然現出幾分俏皮之色:

    「可還有另外一些實話,我沒告訴他周玉繩大約以為憑著自己的長袖善舞,可以將那些短毛籠絡住。至少能幹得比我好,然後就可以一腳把我踢開了可他卻並不知道,人家對他其實早有定見。」

    「定見」

    「不錯,或者說是成見也可小弟,你別看瓊鎮諸人來自海外,之前似乎從未到過中原,可他們對我大明江山的熟悉程度卻是無人可及,而他們品評我大明人物也是精准無比,至少在這數年之間看來,幾乎從無謬誤。」

    「是嗎,那他們怎麼評價小弟的」

    陳在竹不禁笑道,錢謙益則微笑著搖搖頭:

    「那倒沒有,他們在意的好象都是些大人物唔,也不完全是,但終歸似乎是要有些事跡,可供史家立傳的那種你姐夫我有幸算是其中之一,而那周延儒,卻也是其中一個。」

    見陳在竹面露緊張之色,錢謙益卻不慌不忙,舉起茶杯輕啜一口:

    「可惜卻不是什麼好話當初在和談完成,即將返回京師的前一天,那位老李先生專門和我談起過京師動向。其中就特別提到過周延儒,溫體仁二人。」

    「那是崇禎四年吧此二人當時可算如日中天啊。」

    陳在竹掐指算道,錢謙益呵呵一笑:

    「是啊,當時那兩人可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聯手壓得滿朝文武服服帖帖,可李老先生卻只用一句話便提醒於我:他們之間其實大有空隙可趁。後來果然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非但完成了招安大事,我自己也重回朝中,回到了禮部侍郎位置上而瓊海鎮對那周溫二人的評價,李老先生在那一次說的也很明白了。」

    錢謙益輕笑幾聲,眼中滿是輕蔑之色:

    「倘若日後有人作明史,這周延儒,溫體仁兩個,都是只能名列在〈奸臣傳〉里的這便是人家的原話了。可笑周玉繩還想著要把我擠掉,卻不知人家其實早把他看死了。」

    陳在竹愣了一愣,過了片刻,方才恍然道:

    「難怪那溫某人幾次主動示好,瓊鎮都不理會可他們對周某還是挺客氣的吧。」

    「因為這兩人還是有些差別的。」

    錢謙益笑眯眯轉著杯子,悠然道:

    「這兩個人的一切為人處事,都只是為了保住自身權位,所以只要從這方面入手,便能將其所思所想猜度個不離十。這兩年我應付他們還算順手,便是因此了。然而周玉繩身上畢竟有個狀元頭銜在,所以他做事還要顧及幾分面子,換句話說:他還要點臉。至於那溫某人麼」

    錢謙益嘿嘿輕笑了幾聲,似乎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情:

    「我在瓊州時曾與趙軍師閒聊,提起過那溫某。趙軍師說那人若得了勢,就連他都要畏懼三分的因為那溫某有三大優點,連趙軍師都極佩服的。」

    「第一:堅持。」

    「第二:不要臉。」

    「第三:堅持不要臉。」
max_500 發表於 2016-10-12 09:44
六七八 低調與奢華

    無論背地裡隱藏著多少勾心鬥角,至少在表面上,參與各方都還是和和氣氣,一派精誠團結模樣周錢二位閣老一同進宮面聖,之後又極其親密的共乘一車回家,這樣的傳言很快便在京師官場中傳開,而他們面聖的內容不久之後也傳揚開來即使崇禎一再強調保密也沒用。對於居住在紫禁城這種生活區域和辦公區域混淆的場所,且自身吃喝拉撒全都要靠人來伺候的大明皇家來說,皇宮就是個大篩子,永遠藏不住任何消息。

    短毛將要進貢給朝廷三十兩白銀,而且今後每年都有這個數傳言麼,總是難免會有些失真的,這則消息在京師里並沒有激起太大波瀾。一方面是最近有關瓊海鎮的消息太多,人們難免有點審美疲勞。而另一方面,說句對朝廷不太恭敬的話:三十萬兩銀子的數額,對於京師里那些大戶來說,雖然不能說不在乎,可也並不算什麼天大數字。光瓊市坊中那些堆積如山的貨物,早就有人幫他們估算過:在原產地值多少錢不清楚,但如果按京城這邊的市場售價來算,肯定是過了百萬的。而就這麼一批貨,如果不是短毛堅持只肯細水長流的慢慢零售而不願搞大批發的話,京師里幾家大戶早就聯手將其統統吃下。

    讓京城大戶們在意的乃是另一件事自禮部尚書錢謙益之後,大明首輔,吏部天官周延儒似乎也成功搭上了瓊海鎮的航船。這是好事情,說明那幫南海髡人並不像傳說中那麼油鹽不進,他們終歸還是知道「多個朋友多條路」這句話的麼。雖然那幫人眼界有點高,品位也頗有些獨特:對徐光啓和孫承宗這種過了氣的老傢伙都百般奉承,卻對當朝閣老溫體仁橫眉竪眼,京城裡無數人想破了頭也想不出這是什麼緣故,就連溫體仁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但無論如何,周首輔的成功,說明這條路還是能走通的,那就行了!中國人麼,最擅長的就是拉關係啦,只要不是徹底鐵板一塊,有點小縫隙,就能鑽出一條通衢大道來在這方面,四百年前的明朝人與四百年後的現代人並無區別。

    最先感受到這其中變化的是胡雯她負責的相親團這一塊最近愈發的炙手可熱了。每天光坐在家裡都能收到一大堆邀約的帖子。不過胡雯的頭腦還是很清醒,並沒有急著擴大交際範圍,而是勤勤懇懇的先專心完成任務再說話說回來,就算她想擴大戰線也沒用,手頭「原材料」有限麼:總共九個小伙子願意與明朝人聯姻的,而勳貴家族那邊經過一番內部的折衝交涉,也終於確定了最後一個聯姻家族,雙方九對九,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定下了。

    嗯,這話還不夠嚴謹,更準確說應該是蘿蔔和坑的數量都確定了,但具體哪個蘿蔔該栽到哪個坑里,還需要好好商榷一下。

    胡雯這段時間主要忙的便是這事兒。

    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這是清初那部流傳千古的名著《紅樓夢》中,榮國公府正廳榮禧堂上所懸掛的對聯。用來突出賈府作為傳承百年的「鐘鳴鼎食」之家,是如何的顯要煊赫不可一世。

    小說雖然是虛構的,但因其描寫細緻,考據詳實,往往被後人當作了那個時代最頂尖貴族世家的範本來解讀。而胡雯此刻,也難免用對「紅樓夢」里榮國府的概念,來評判她眼中看到的一切。

    她眼下可是正兒八經坐在了一家國公府的正堂里:大明成國公府,自初代東平王朱能輔佐明成祖靖難得封以來,傳承至今已有十二代,整整二百三十餘年。「資歷」可比紅樓夢里的榮國公賈家還要老得多,富貴權勢也理應更為過之才是。

    但在胡雯眼中看到的卻並非如此,房子的間架格局很是闊大,國公府的氣派威嚴都不缺乏。但在陳設裝飾方面卻甚是簡樸,甚至還不如她近來走訪的那幾家伯爵府金壁輝煌呢。什麼金鼎玉磬,青銅器琉璃皿之類擺件一概沒有,整間屋子以暗色調為主,只有牆角的兩個青瓷梅瓶,裡面插著幾支新鮮紅梅,給整體較為晦暗的廳堂中增添了一抹亮色。

    包括坐下座椅,旁邊高幾,以及堂上供桌圍屏之類也都是老東西,雖然擦得油光鋥亮,但漆色頗為暗淡,甚至偶見斑駁,顯然是使用了多年的。胡雯剛進來時心裡還有些嘀咕,心說這成國公府該不是跟「紅樓」後期的賈府一樣,內囊快要傾盡只剩個空架子名頭了吧?如果是那樣,將來王晨可難免要頭痛了。他們這些「真短毛」雖不缺錢,可若攤上一大家子窮親戚卻也麻煩。

    不過這層擔憂很快便煙消雲散,因為她在坐下時無意中扶了一下椅子那看起來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靠背椅,明式傢具構造大都比較簡單,遠不如清式的紛繁複雜,更不用說比後世的還要考慮人體工學什麼了。明式傢具說好聽點是叫簡潔明快,說直接點就是簡陋比如眼前這把放在國公府正堂之中的靠背椅,其實就是一個四方凳面上加了幾根直通通木棍架子和一段窄窄背板,沒有任何曲線,靠在上面並不舒服估計這類傢具在製作時也沒怎麼考慮要讓人用的舒服,反而是強迫使用者保持良好坐姿的打算可能更多一些。

    明式傢具都這樣,胡雯這幾天也算比較適應了,坐下時便順手輕輕推一下,想要稍稍調整一下位置,待會兒好坐得更舒服些。沒想到這一推之下,那張看來單薄的靠背椅卻是紋絲不動,竟是沈重得可怕。手掌撫摸上去也是清涼堅硬,猶如玉石一般就算不是紫檀也必然是最頂級的紅木,這類傢具可都是越老越值錢!

    而在不久之後,當胡雯聽說這套座椅還是從國公府初建時便跟著房子一起流傳下來的,更是暗暗心驚,連坐的都不太穩當了不要說傳到後世了,就現在,兩百多年的老紅木傢具,隨便拿出去一件都是古董!

    看來這成國公府還真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看起來簡樸得很,實際上隨便拿出來一件東西都能嚇死個人胡雯跟對面那老太太多聊了幾句,又聽說牆角那倆青花瓷梅瓶居然都是元代傳下的元青花!後世佳士得拍賣會上拍出好幾億的珍品,在這兒也就是倆普普通通的插花瓶子。

    在這成國公府中,低調有內涵的還不僅僅只是傢具,隨著談話的漸漸深入,雙方互相瞭解也逐漸增加。於是很快,胡雯在無意中又被驚嚇了一次眼前這位正與她閒聊談話的老太太,當代成國公朱純臣的夫人,她還有另一重身份明神宗萬曆皇帝的女兒,正兒八經的明朝公主,當今崇禎皇帝朱由檢見了她都得叫一聲「姑」!

    而她的閨女,也就是眼下正在後花園裡與王晨談文論畫的那位年輕小寡婦,其實也是貨真價實的皇帝表親,在歐洲的話,估計混個公爵夫人名頭都不成問題。可惜這裡是中原,又是程朱理學大行其道的明朝,女性地位實在低下。尤其是守了寡的女性,在世人眼中簡直比罪人還不如這麼一位與大明皇帝都有血緣關係的公府千金,在真實歷史上竟然會被囚禁在一座小樓里直至死亡,無論這是否出於自願,都未免太荒謬了。

    不過現在麼,她已經擺脫了這種淒慘命運成國公府已經把她接了回來,所以今天胡雯才會和王晨一起登門拜訪。至於和永康侯府怎麼交代,那早就說好是要由成國公府自己解決的問題。胡雯和王晨這次上門相看的只是朱家閨女,至於她原本的那個徐家媳婦身份麼……無論胡雯還是王晨都可以當作沒這回事。

    不過這位姑娘曾經出嫁過的經歷畢竟還是帶來點好處的禮教大防不那麼嚴密了。若是一個尚未出閣的千金小姐,朱家絕對不可能讓她直接跟王晨見面,更不用說當面談話交流了。但現在倒沒這麼嚴格了,所以這時候胡雯才會跟女方家長坐在客廳里閒聊天,而讓那位小姐帶著男客去參觀後花園,順便找些雙方都感興趣的話題談一談……比如繪畫之類。

    當然絕對不是單獨會面,女方後面丫頭婆子跟著一大堆呢。而且是明目張膽的在做電燈泡,隨時隨地把他們的交談內容彙報過來比如此刻,胡雯便看到一個七八歲小丫頭匆匆跑了過來,看模樣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正是當初在永康侯府中問王晨要畫作的那位。

    而她一開口,果然也暴露了真是從侯府跟過來的:

    「太太太太,不好啦!我們家少夫人……」

    那位一直慈眉善目,嘴角含著笑容跟胡雯說話的老太太立即回眸,看了小姑娘一眼,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是保持了剛才與胡雯說話時的微笑面容模樣。更沒有說什麼狠厲之辭,只淡淡的掃了那麼一眼,但就連坐在對面,只是被眼角餘波掠過的胡雯都隱隱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徹骨寒意,有那麼一瞬間,彷彿置身於冰水之中。

    那小丫頭話一出口其實便立即知道說錯了話,趕緊捂住嘴,被這一眼更是嚇得不輕,哆嗦了好一陣,方才又勉強說道:

    「……是我們家姑娘,跟那位王先生好像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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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九 確定

    這話一出,廳中兩人都給嚇了一跳。

    國公府的老夫人自不必說自家閨女性格有些古怪,這她是知道的。但這也怨不得她換了任何一個女子,哪怕從小接受大家閨秀的教育,可年紀輕輕的就守了寡,足不出戶的獨自居住在一座小樓中好幾年,這性格怎麼也正常不起來的。

    作為大明帝國頂尖家族的嫡女,公主的女兒,就算本身條件再差,也不可能下嫁給地位相差太遠的人家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就算不能給家族帶來助力,至少不能帶來拖累。而且就算他們不介意,永康侯府可也不是好惹的。那些有資格與成國公府門當戶對,或者說有能力抵抗住永康侯府怒火的人家,顯然不會娶一個寡婦……若真有這樣的人,其本身條件必然是一塌糊塗。讓女兒嫁過去無非是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那也沒意思。

    原以為這輩子也就是這樣了,無非嘆一聲女兒命苦,歷朝歷代都有這樣的人,自家閨女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沒想到卻忽如其來的冒出一群南海髡人,原本只是傳說中的人物,卻不知怎得竟然到了京師,聲勢又鬧騰的極大,混著混著,不知怎的竟然說是要跟京師大族聯姻了。本來僅僅是這樣的話,成國公府也沒想摻和,因為他們家沒有適齡閨女。那天在永康侯府的聚會,雖然侯府那邊送了帖子過來這是肯定的,畢竟還算是親家麼,但成國公府上並沒有派人參加。女兒在他們家守著寡呢,這邊過去既容易觸景生情,也不太吉利,顯然不合適。

    然而就是在這次聚會上,正是剛才那個小丫頭鬧了回幺蛾子居然去要了人家一張畫來。小丫頭的想法倒也簡單:看見那個短毛居然僅用一支炭筆便把自家小樓畫得漂漂亮亮,想起自家少夫人……嗯,如今該叫姑娘了,平日里閒來無事,卻也愛畫上幾筆,便想要過來讓自家姑娘看一看,沒准還能學到一招若換了大人還真沒這膽子,偏偏這小丫頭因為年紀幼小,平時在家裡頗受縱容,養壯了膽子,想到什麼便敢去做,居然真被她要過來了!

    之後一切便順理成章了女方看見這幅畫,難免觸景生情感慨幾聲。而她們家陪嫁過去的成年僕婦可不象小孩子這麼天真,一看這事兒有些意思啊,沒准兒還能湊一段佳話呢!馬上找機會回到國公府,跟家裡太太這麼一說……事關自家女兒的下半輩子,國公府也少不得捨了面皮,找人過來試探一下。

    而短毛果然也像傳說中那樣特立獨行,並沒有當場拒絕,只說可以考慮,之後經過更多接觸,發現他們還真不太在乎這種事兒,只是對女方本身的相貌性格要求甚高而在這方面,國公府還是很有自信的。

    於是便有了今天的這次正式會面,一開始還只說在廳堂里坐一坐,見個面而已。但俗話說「丈母娘見女婿越看越歡喜」,王晨年紀雖然早過了三十,可文化人麼,細皮嫩肉的本身就顯年輕,再穿一身特精神的現代休閒裝,稍微打扮打扮,老太太看著就很滿意。而等到雙方開始交談之後,見兩位年輕人談到了園林藝術方面,乾脆讓他們去園子里走走,更便於交流。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老夫人甚至已經開始設想接下來該怎麼籌辦婚事的問題上……雖說約定好是要嫁到南方去,為了永康侯府的面子在京師這邊也肯定不能大操大辦,但多多少少總該有個禮儀,畢竟這是自家嫡女,先前那個沒選好,這回可不能委屈了她。

    誰知道這時候卻忽然來報說拌嘴了……誒!看來還是先前叮囑得不夠,看自家閨女也像是有意思的,怕她害羞便沒多說。這下可糟了,小祖宗真不讓人省心哪,就算這些短毛行事古怪看不慣,這種時候也不能表露啊,以後慢慢想法子扭轉就是……二嫁仍能嫁成正房太太,且上無公婆嫌棄,下無庶子女惹事,財富地位都不差,小伙子本人看起來也挺精神,更妙的是聽說短毛那邊沒有納妾習俗……若是錯過了這戶,到哪兒再去找個這麼合適的?

    且不說這邊國公夫人心頭如何緊張,又如何絞盡腦汁的想要轉圜,那邊胡雯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她倒不擔心王晨打退堂鼓。事實上王晨先前也算跟她交過底:有沒有結過婚是不大在乎的,歸根結底還是要看本人品貌如何,胡雯之前已經設法跟女方見過一面,還偷偷拍了張照片專門選的一款日本手機,拍照沒聲音那種。可惜因為動作倉促,圖像不太清楚。雖然回來跟王晨說他應該能滿意,但後者還是想要親自接觸一下。畢竟是關係到將來一輩子的事情,現代人肯定不能接受盲婚啞嫁,胡雯對此也表示贊同。

    於是便促成了這次會面,兩人一對眼胡雯心裡就有數多半有戲。之後果然相談甚歡,王晨是頭一次碰到這類大家閨秀沒感覺,但胡雯這段時間跟各家千金接觸較多,也算有了經驗,知道這些閨閣女子大都極為靦腆,連她這個做慣了知心大姐的初次見面時往往都會感覺談不下去。可這回人家卻願意跟一個陌生男子談論,明顯也是有意思的。

    明明雙方都有感覺,怎麼會突然吵起來呢?胡雯思來想去,總覺得是不是王晨這傢伙把他以前混藝術圈的壞習慣給帶來了以前在省總工會工作的時候,胡雯也接待過一些諸如文聯,作協,詩社之類單位。搞文藝的人不靠譜啊,帶這類「藝術家」團隊時她往往要多準備些現金,以防半途中忽然被通知去當地公安局領人,交五千塊罰款之類破事……王晨該不是覺得這家姑娘是主動找上門來的,心懷輕視之下說了些什麼不合適的話吧?這位可是連史書上都有記載的「節婦」,在她面前言語輕浮,那真是被人扇耳光都沒話說。

    胡雯提心弔膽看著那小女孩,唯恐她再說一句自家姑娘扇了對方一大嘴巴那就可以確定是王晨的錯了。然後自己就要趕緊想法道歉,並盡量輓回印象……好在之後那小丫頭倒沒再說更多,面對老太太追問是因何爭吵時,只是連連搖頭:

    「婢子不知道呢,聽不懂,好像是爭執什麼‘正筆’‘側鋒’該怎麼使用……爭得可厲害了。」

    廳中兩位同時長舒一口氣,那老夫人率先笑著搖搖頭:

    「兩個傻孩子,書畫之道各有千秋,豈能一概而論。你這丫頭也是,大驚小怪的瞎咧咧什麼,趕緊下去。」

    對面胡雯也趕緊陪笑:

    「是啊,他們搞藝術的就愛鑽牛角尖,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爭論的,是好是壞畫出來不就知道了。」

    一場虛驚就此過去,之後倒沒再出什麼岔子。還真讓胡雯給說准了:之後不久又有僕婦來報,說那兩位爭執不下決定在筆下見真章,於是要了文房四寶在水閣書房中開始比賽,連午飯都不出來吃了。

    這顯然不合禮儀,但廳中兩人俱是大喜,連聲說著不要去打攪他們,便高高興興單獨用餐去了。而那邊比賽結果也是不言而喻:一個只學過工筆畫,而另一個最擅長其實是漫畫。王晨在完成比賽內容之後甚至還有閒暇畫了幾張人物速寫,好壞姑且不論,光這份速度就足夠讓人詫異的了。

    畫的人物當然是那位姑娘了,不過王晨在這方面其實很仔細,他並沒有單畫對方一人,而是給在場所有人,包括那些僕婦,丫鬟都給畫了張素描像,這樣再把正主兒包括在內就不顯得突出了,也不至於讓人感到輕薄無行。後來甚至連得到了下人彙報的老夫人也要求給自己畫上一張,於是原本預定好只有半天的拜訪變成了整整一天。

    傍晚時分,當四輪馬車從成國公府家前院中駛出時,胡雯笑吟吟看著對面小伙兒:

    「怎麼樣?人也見過了,交流麼也算夠充分了吧,現在你可以做決定了嗎?」

    王晨很爽快的點點頭:

    「決定了,就是她。」

    「你確定嗎?」

    「確定,能夠在這個時代,遇到一個有共同愛好的伴侶,這已經是非常大的幸運了。沒必要再奢望更多。」

    「很好,那就這麼定!」

    胡雯高高興興取出記錄本,在兩人名字之間拉了條醒目橫線這第一顆蘿蔔總算是栽下了,下面還有八個,再接再厲! ——
max_500 發表於 2016-10-12 09:45
六八零 兒童營(上)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也漸漸暖合起來。

    即使是遠在遼東的旅順口一帶,寒風也不再象原來那樣猛烈了。雖然地面上仍有大片的積雪,港口外側也依然存在著大塊大塊的海冰,但總體而言,已經比前一段時間要好得多。

    而原本就活力十足的旅順口營地則因此而變得更加熱鬧起來。尤其是到了吃飯的時候平時大部分人都在外面忙碌,但到了飯點是必然要準時返回的。瓊海軍在旅順港口建立的這處營地如今不僅僅是承擔著千餘名瓊海軍士兵以及數萬難民家屬的生活,甚至連旅順東江軍的伙食也一並包了當然這不是無償的。在總兵黃龍的帶領下,本地東江軍士兵也同樣接受瓊海軍調度,參與到熱火朝天的勞動中去,用勞動力來換取糧食。

    營地是早就修建完善了,那麼多人還能幹什麼呢伐木!東北地區別的沒有,林業資源絕對是無比豐富,堪稱取之不盡用之不絕的寶庫,即使到了幾百年後,也是國家最主要的林木產地呢。而在現今的旅順半島上,如果從天空中看下去,絕大部分地域都還是茂密原始森林,人類所開發佔據的地點只有很小一塊,至於道路,更是只有窄窄一線。

    而威海衛基地的建設如今正好需要大量木材,瓊海軍對待難民的政策又是絕對不能讓他們閒下來。幾相疊加之下,旅順這邊成為一個巨大的伐木工地也就理所當然了。按照參謀組的長遠規劃,旅順及金州一帶將來是要作為開發遼東的橋頭堡。眼下不佔領這裡只是因為擴張太速,團隊實在顧不過來。等到將來有能力了,旅順及大連地區肯定是優先開發建設的目標這話可不僅僅是用來安慰肖朗的,也確實是瓊海軍戰略規劃的一部分。

    所以即使把整個旅順半島上的原始森林全部砍光了都沒事,還算是為將來平整土地呢。當然以他們這點人數,以及短短一個冬天時間,肯定做不到這等豐功偉績。不過沒關係,解席已經與黃龍約定好:等到瓊海軍走了以後,東江軍將繼續把伐木事業進行下去,以木材和瓊海軍交換糧食,這樣即使朝廷對東江的補給不到位,瓊海軍也能把剩餘部分補足。長期困擾東江軍的糧食問題由此一舉得到解決,而瓊海軍也可以借此獲得長期的木材資源供應,以及逐步將東江軍拉入到己方陣營,可謂一舉數得,皆大歡喜。

    唯一不開心的大約只有後金皇太極終於發現他的「陽謀」對這支綠皮軍完全不起作用,故意驅趕過來的數萬難民反而讓短毛獲得了大量的優質勞動力大批漂浮在旅順港口附近,並且數量還在逐漸增加的木排群似乎每天在嘲笑著他的愚蠢。而原本指望借此消耗瓊海軍糧食的構思……倒也不能說沒實現。旅順口瓊海軍的糧食消耗確實非常大,但他們運過來的卻更多。尤其是當原本只單純輸送糧食物資過來的運輸船現在回程時還能拖帶上許多木排之後,不僅僅是瓊海軍方面的補給船,就連天津那邊都開始有明朝商人主動帶著糧食過來換木材了王璞正在天津港那邊大興土木,同樣也需要大量建材呢。

    於是自從開春以後,從金州方面就再沒有大批量的難民出現了。據說後金那邊又收緊了口子,巡邏隊在道路上疾馳,砍殺一切膽敢向南邊跑的逃人。雖然斷斷續續的總還是有些勇氣與運氣兼具的年輕人能夠穿越重重密林,躲過後金的追殺來到旅順,只是這樣的人物極少,每天至多也就一兩個,甚至好幾天也沒一個,再不象先前那樣動不動呼啦啦就來好幾百。

    以前難民多的時候解席常常犯愁,現在人少了他又犯愁了奶奶的好容易把旅順這邊諸事理順,難民不再是包袱而是優質資源了,後金那邊卻膽敢切斷道路?須知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啊!在肖朗的攛掇之下,解席甚至一度想要帶兵往北攻上一波,就像後金入中原劫掠一樣,把他們的人口資源也搶上一票回來。只是後來考慮到這種貿然擴大戰線的行為實在與委員會所制定的大政方針不符,方才強自抑制下去。

    控制住解席行為的除了戰略考量之外,還有另外一層緣故茱莉的預產期快要到了,就在這段時間之內。龐雨曾經建議他可以先行返回海南去,解席雖然表示不必,自己還是要有始有終把三團完整帶回家,但在此過程中不想再另外生事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而隨著自家孩子快要出世,解席近來也漸漸有了個習慣沒事兒就總愛去兒童營那邊轉悠轉悠。

    難民營中的小孩子為數不少後金趕人的時候總是習慣把沒有生產能力的老弱與兒童優先趕走,老弱往往會死在路上,但小孩子如果有大人照顧著的話,還是比較容易活下來的。到了瓊海軍這邊,因為所有的大人都要乾活,怕小孩子沒人管有危險,便設立了兒童營,所有能離開父母,而又在十二歲以下的孩子白天時都統一集中到這裡,由幾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帶著,到晚上再讓各自父母接回去。

    起初只是讓這些孩子們自己玩耍,不要出事故或是惹麻煩就行,但後來不知從何時開始,玩耍漸漸變成了教育最早只是那幾個女孩子在教小娃娃識字,教的錯漏百出,然後管理人員一看不行啊,這不誤人子弟麼?於是從難民中找了幾個儒生去教他們三字經,教的還不錯,就當作成績報上去了。可解席知道以後轉念一想不對啊這些孩子將來也算咱們瓊海軍的下一代,怎麼能讓明朝的儒生來教育?於是立馬從軍隊裡找了些教員,正兒八經給他們去上文化課了,包括漢語拼音,簡體字和基礎數學。再後來乾脆連龐雨和老傑克這類「真短毛」偶爾都會被拉過去做幾堂講座,給孩子們講些基礎性的天文地理知識和衛生常識,也算是某種程度的「素質教育」。

    到如今兒童營里的課程已經非常正規:上午教文化課念書識字,下午教體育課其實就是讓教官帶著孩子們玩耍,不過其間夾雜著鍛鍊身體和培養隊列意識的內容。晚上吃過飯之後再排成幾支隊伍,按序把孩子們送往各處營地,回到父母身邊去。

    理論上加入兒童營是自願的,可來可不來。可實際上非但所有難民營的孩子都跑了來,就連東江軍那邊都把他們的子女都塞了進來。說是限制在十二歲以下,實際上很多十三四歲的都虛報年齡混了進來,反正這些孩子由於營養不良,普遍都頗為矮小瘦弱,少報個一兩歲根本看不出來。

    至於原因則很簡單兒童營里包一日三餐。而且這裡的伙食標準比瓊海軍自己的還要高:非但能保證每天都有葷腥,後來等補給更加充裕了一些後,更按照吳南海所設定的營養標準,兒童營里給所有小孩子每人每天發一個雞蛋!

    起初幾天為了這一枚雞蛋在營地裡還鬧出不少事情來有內部恃強凌弱吃完了自己的又去搶別人的,也有外面人厚顏無恥搶小孩子東西的,不過這股歪風邪氣很快就被壓服下去瓊海軍第三團曾經在登州把數萬叛軍俘虜都管理的井井有條,對於此類事件有足夠的處置經驗。短毛給人東西足夠大方,抽起鞭子來也是毫不客氣,糖果與皮鞭結合起來,才能保障最佳的教育效果。

    而解席自己也常常專門挑在飯點過來視察,查驗撥付給兒童營的食材物資是不是真正用在了孩子們的身上。就他本人而言,這種視察可能還有另一層含義每次看見那些小孩子捧著飯盆吧唧吧唧吃的開心,老解眼中便會呈現出一種溫柔之色,似乎是聯想到了自己身上。

    「我記得從前還沒過來的時候,每次去表弟家做客,看他們哄家裡那個小祖宗吃飯真是件大工程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四個大人圍著轉圈兒,哄半天才肯賞臉吃上一口……還是這個時代的小孩子聽話。」

    「這是自然,讓你那表侄子真正挨過幾次餓,肯定也老實了。」

    陪同他過來的龐雨隨口應和道,同時仔細看了看那些孩子的氣色:

    「還不錯,大部分都恢復過來了。」

    小孩子果然是適應能力最強的,即使才過來時一個個都面黃肌瘦,有些還患有一定程度的營養不良疾病,可在這兒吃了個把月飽飯,有了充足的營養補充以後,倒也顯得白白胖胖,甚至漸漸呈現出一個正常兒童應該有的嬰兒肥來。

    「他們可是我們瓊海軍的未來哪,可不能輕忽對待了。」

    解席正在得意洋洋自吹自擂,忽聽旁邊又傳來一個冷冰冰聲音:

    「可惜你們明明是有能力從滿洲人手中拯救更多‘未來’的,卻偏偏只想著逃走!」
max_500 發表於 2016-10-12 09:46
六八一 兒童營(下)

    能說出這種話的,當然只有肖朗了——解席回頭看了看這位坐在輪椅上的固執同伴,笑著搖搖頭:

    「還是那句話,老肖,這裡距離海南島太遠了,補給線跟不上啊!」

    ——類似這樣的爭論,在這一個月中已經發生過無數回,既然肖朗始終不願放棄,解席也不介意與他爭辯一番,反正按老傑克的醫囑:讓肖朗多說說話,對他腹部肌肉的恢復有好處,權當就是幫他做康復訓練了。

    見解席又把老掉牙的補給線拿出來作理由,肖朗很是不屑的撇撇嘴:

    「你這話拿去哄別人還行,跟我說就太假了——威海衛基地已經基本成型,眼下所有補給都是從那裡運來的。從威海到這邊海路才一天時間,算什麼遠?」

    「可是威海衛本身並不產糧食,那邊運來的所有東西,還是要從海南島千里迢迢送過來的。」

    對於解席的理論,肖朗並不回應,只是輪椅把手上懸掛的一個小布口袋中摸出一包煙來,從裡面抽出一支,放在鼻子下面嗅一嗅,挑釁的看瞭解席一眼,臉上滿是鄙視之色。

    解席一愣,無奈聳聳肩:

    「好吧,我承認——煙草和卷煙都是山東產的。但那只是經濟型作物,主要用來朝大陸上賺錢的,威海衛基地能提供的軍用後勤物資可沒多少。」

    話音未落,卻忽然聽到兒童營那邊傳來一陣歡呼聲——卻是那邊開始執行每天固定的活動了——只見營地裡頭,幾位穿著瓊海軍服的教官推著小車,車上滿是一籮筐一籮筐熱氣騰騰的煮雞蛋。孩子們排成隊伍,依次從教官手中接過雞蛋,有些當場就剝開吃了,但更多還是小心翼翼藏在衣袋里,準備帶回去給家裡人。

    看到這一幕,解席臉上不禁顯出幾分得意之色——讓孩子們務必要從穿著瓊海軍軍裝的人手中領取雞蛋,乃是他專門提出的要求,在解席看來這就好像袁世凱小站練兵時通過發軍餉向官兵灌輸忠於自己的理念一樣,他也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讓這些孩子們從小就樹立起對於瓊海軍的好印象,以後自然成為他們瓊海鎮的鐵桿。

    不過正在他洋洋自得時,卻聽肖朗嗤笑了一聲,抬手也從布口袋里摸出一枚雞蛋來,不緊不慢在輪椅把手上磕開,幾口吃掉,方才嘿嘿冷笑道:

    「可憐南海在山東那邊辛辛苦苦養雞養豬,日夜不停地往這裡輸送,到你這兒居然只換來一句‘沒多少’……嘖嘖嘖,我可真替他叫屈。」

    解席臉上頓時十分尷尬——這麼多新鮮雞蛋當然不可能是從南方千里迢迢運來的,連旅順這邊都能夠開始執行吳南海力推的「每日一蛋」政策,當然說明他那邊的養雞場已經十分興旺了。包括養豬場也是——這次過年時從威海衛專門發過來幾條船,船上全是屠宰好的白條豬。於是當天晚上旅順島上所有人,包括東江鎮的全體官兵,全都吃上了一頓熱氣騰騰的紅燒肉。

    不過也正是在這頓大肉之後,便很少看到新的難民從後金那邊跑來了,看來正是這幾船豬肉讓皇太極徹底斷了用人口拖垮瓊海軍後勤的心思——有吳南海負責後勤工作,想斷瓊海軍的糧?這難度絕不下於在戰場上直接擊敗他們。

    連續兩次被打臉,解席終於顯出幾分惱羞成怒之色,於是乾脆耍起了無賴: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已經爭論過很多次了,夥計,既然誰也說服不了誰,那就沒必要再浪費時間吧。」

    肖朗頓時啞然——嘴上佔上風又如何,人家不跟你扯了。轉頭卻見龐雨也笑眯眯看著他,知道這位絕不是自己能說服的——最近這段時間他已經嘗試過無數次了,當然也失敗了無數次。

    但他依然想要努力一下:

    「龐雨!你在這裡也下了很多功夫的,難道當真捨得將其全部移交給東江軍那幫人?他們能幹得好?能把這份事業繼續下去?」

    指著熱火朝天的兒童營那邊,肖朗嘶聲叫道,龐雨嘆了口氣,終於正面回應了肖朗的言辭:

    「我們當然會把人都帶走……你說的不錯,真要想留下,後勤部門不惜代價的話,這邊也能維持下去——可我們為什麼要花那麼大代價勉強維持這裡呢?作為在大陸上的跳板?咱們已經有個威海衛基地了。政治上的需要?天津明顯更合適。招募人口?直接從大陸上招募顯然比從這裡更加快捷更方便……還沒那麼多奸細混雜其中。」

    見肖朗口唇翕動,龐雨又加快了一點語速,在他開口之前搶先說道:

    「比起威海衛基地,旅順這邊唯一的優勢,是更適合作為與後金作戰時的橋頭堡——可與後金作戰在我們近期的選項之中嗎?既然不打算主動出擊,又有什麼必要在這裡設立一處有可能遭到後金直接攻擊的基地呢?肖朗,你應該清楚,旅順口現在的局面看起來還不錯,但卻是以延緩威海衛基地發展速度作為代價的——那裡的很多物資,補給,都被挪用到這邊來了。」

    稍稍猶豫了一下,但龐雨最後還是攤開手:

    「也許你有你的想法,可對於第三團來說,我們並不需要旅順,至少近期內不需要。」

    此言一出,邊上解席臉色微微變化,而肖朗更是心情激蕩,抬手恨恨在輪椅把手上捶了一下:

    「可惜我沒能成功建立起屬於自己的武裝力量,在這方面發言權還是不如你們。」

    解席和龐雨互相看看,笑了笑——肖朗這話可不夠「政治正確」,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聽到,沒准兒會給他帶來些麻煩。不過眼下這邊只有他們三個人,有些言辭就不必那麼謹慎小心了,反正大家的政治智商都不低。

    ——肖朗先前利用解龐二人的疏漏,借助委員會之力,暫時性取得了第三團及威海衛基地的領導權。但是第三團畢竟是由解席龐雨等「瓊州十三太保」一手創建起來的團隊,而瓊海軍這個大集體的本質,其實便是由若干這類小團體,小山頭所組成。肖朗作為機械組的首腦人物,僅靠委員會的一紙命令書,終究不可能真正取得第三團這座山頭的控制權——如果委員會當真能做到這一點,就連肖朗自己也會不安心的,因為這意味著他在機械組的地位也隨時會被剝奪。

    所以肖朗對第三團以及整個威海衛基地的領導權,只能算是臨時借用,一旦解席重回山東,或者哪怕是龐雨站出來,他就只能歸還。這一點肖朗自己也非常清楚。故此他從一開始的策略就是「借雞生蛋」——借助第三團的兵力,去新開闢旅順口基地,希望以此帶領機械組擺脫在大集體中僅僅是作為技術團隊存在的局限,而向軍事和政治方面謀求更大發展。

    計劃初期執行得還不錯,一場大戰更是在旅順口這邊打出了全新局面。可惜來自後金奸細的幾支暗箭讓他的一切後續計劃都成了泡影。解席等人帶來的緊急醫療支援保住了他的性命,但對於他另立山頭的計劃,人家可沒義務繼續協助到底。

    大家一塊兒在這處小小半島上熬了整個冬天,彼此間該說的話都說過了,不該說的也都心照不宣。對於肖朗的念頭,解席和龐雨自是早就心知肚明。故而無論他怎麼舌燦蓮花,這邊兩位也只是笑笑。哪怕龐雨其實已經出於習慣,把旅順口這邊經營的很像個樣子,連經濟收入的渠道都建立起來了,可對於這處基地的未來,他還是只有一個字:撤!

    而解席的回應則更為直接:

    「嘿嘿,夥計,你在要求代理一營長的時候我可沒阻撓,你在向整個三團發號施令的時候我也沒干涉……咱們給過你機會了,功敗垂成只能算你運氣不好……不對,應該說還是你自己太性急了,非要倉促打那一仗,否則何至於給對方刺客抓住機會。」

    「所以你們為了不讓我的想法實現,寧肯放棄掉這邊已經建立起來的大好局面?放棄掉一營血戰而來的成果?那一戰是我指揮的,可參予的戰士全都是你老解的部下啊,你當真能忍心?」

    肖朗悲天憫人的拍著輪椅,但這回輪到解席撇嘴了:

    「唉,兄弟,大家都知根知底的,還作什麼夭呢……出兵旅順本就不符合大集體的總體戰略方針好吧,你非要試一試,我們也放手讓你試了,沒成功能怪誰?」

    既然已經攤開來說,龐雨也不再遮遮掩掩,搖頭道:

    「如果你仍然想要往軍政方向發展的話……還是不要走捷徑了。海軍最近正在大力建設陸戰隊,第四團已經預定由凌寧出任團長,以阿文為首的第五團好像也在醖釀中了。你這次回去後不如向委員會申請建立以機械組武裝為班底的第六團吧——只要你能說服機械組的其他人。」
max_500 發表於 2016-10-12 09:47
六八二 馮博士的信

    肖朗悶悶看了他一眼:

    「何必說這種風涼話,我要是有能耐單獨把機械組的武裝力量拖出來成軍,哪兒還用得著來沾你們三團的光」

    還是那句話:瓊海軍這個大集體是由若干相對獨立的小團隊組成。發展到今日,這些團隊已經不僅僅是當年在紅牌港登陸之初,三五好友拉幫結派搞出來的過家家玩意兒。而是這批來自於一個政治權力匱乏社會的現代人群,為了保障自己不會遭到他人獨裁統治,以團體力量互相平衡,彼此牽制之下自然形成的一種政治體制。加上老人家「槍桿子里出政權」的教誨始終是被這批人牢牢銘記著的,於是這些共同組建且共同執掌著瓊海軍政權的小團隊,也差不多個個手中都緊握著槍桿子。

    其中第一和第二團本就是作為大集體的軍事支柱創建,建立最早,在當時的武力也是最強。但唐健和王海陽都是非常自律之人,始終堅持只對軍事方面負責而不管其它。這也是瓊海軍這個團體迄今一直能保持住內部團結的最基礎因素。

    而解席與龐雨後來組建的第三團卻是從瓊州府的城管隊發展而來,從一開始就帶了很強的軍政一體化態勢。後來在與茱莉的商業部門聯合之後更是軍政與經貿並重,作為瓊海軍主要負責對外擴張的先頭部隊,他們很多時候也真是必須軍事政治以及經濟手段一起用,才能在外面錯綜複雜的環境下站得住腳。到如今能夠與原來的兩個團並駕齊驅,也是解席等人多年辛苦奮鬥來的結果。

    在這三個正式的步兵團外,海軍也擁有相當強大的武裝。在瓊海軍如今的軍事項目開支中,海軍的預算本就要遠遠超過陸軍,其中固然有海船都是大傢伙,每一條都價值巨大的因素。而每條船上配備的護衛士兵,其裝備訓練,後勤保障都絲毫不遜於三個步兵團也是原因之一。

    所以當海軍分成南北兩部,文德嗣和凌寧等人覺得有必要把海軍部隊正規化之後,他們只需要把原來分散在各條船上的武裝護衛人員集中起來,就很輕鬆地編制出了第四團,並仍有餘力建立第五團這兩個團前面都冠之以「海軍陸戰隊」稱號,清楚表明瞭這是屬於海軍的武裝。由此也可看出瓊海軍未來仍將是陸海並重,兩條腿走路的局面不會改變。

    此外還有北緯的偵察大隊,葉孟言的警衛營當然後者其實不能算是小葉子的私兵,那是直屬於管理委員會的武裝力量。葉孟言如果沒有經過委員會就擅自對警衛營下命令的話,其後果大約與後世某位主席秘書長私自調動中央警備團去處理兒子車禍的結局差不多而且還未必能調得動,在那個營頭中恐怕就連魏艾文的權威都比小葉子高一點。

    以上這些,便是瓊海軍中正規的軍事組織。但除此之外的其它那些「技術性」團隊,卻也大都各自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而且實力都還不差。大約除了胡雯領導的婦聯外,其它單位基本都設有保衛科,武裝部,或是有類似職能的部門。

    比如黃建成所領導的鋼鐵組,由於要保護分散於各處,且大都僻處深山之中的礦產資源,便組建有民兵護礦隊。以礦山和鋼鐵工人為主,除了平時要忙於生產,集中訓練的時間少一些以外,其武器裝備可是與正規軍沒有任何差異,甚至使用爆炸物的經驗更猶有過之軍隊裡用真傢伙搞訓練的機會畢竟不多,而人家可是天天用**開礦的,早玩熟了。

    而肖朗所在的機械組卻也是擁有極強大武裝的集團之一。從某種程度上說,機械組的裝備甚至比正規軍還要好一些,因為很多新武器都是以測試的名義優先裝備了機械組下轄的槍炮營,所以龐雨才說只要把機械組的武裝力量拉出來,再稍微擴充一下,分分鐘便能編成個第六團,而且還是重裝團他們配屬的重型武器比正規軍都多

    只是有一點肖朗是機械組的重要人物,可卻並不能代表整個機械組。機械組裡面大佬太多了,而且其中相當一部分並不支持肖朗脫離技術口,轉而象解席一樣走軍政之路的構想。比如女博士馮宇飛,她在不久前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長信,專程請人帶到旅順來交給肖朗。雖然沒有通過電報轉發,但其中的內容還是擴散開了大家共同窩在這小地方一冬天,彼此間早就沒什麼秘密了。

    「嘿嘿,看來馮博士的勸說對你還是起到一定效果的。」

    龐雨立即注意到了肖朗的猶豫,後者嘆了一口氣:

    「確實,她信中的一些話不能說沒道理」

    馮宇飛在那封信中首先高度贊揚了肖朗在蒸汽機項目上的傑出貢獻,甚至稱他是引領瓊海軍乃至於整個世界真正跨入到工業革命時代的首席功臣要知道以馮博士的高傲性格,平素里可是從來不會輕易說人好話的。但這一次卻將肖朗捧到了如此之高的位置上,著實讓肖某人有點飄飄然。

    解席等人一開始還有點嫉妒的,但在看了馮博士信中的分析後卻也不得不承認她的贊譽之詞並不過份,因為肖朗解決了一個長期以來始終困擾著瓊海軍的問題,那便是動力

    以前瓊海軍的動力系統,主要是依靠瓊海號上攜帶的幾台機床機械。以白燕灘水電站發出的電能驅動。技術上是非常先進的,但在這個世界中卻無法複製,包括維修保養都是問題。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數量太少,還不能離開白燕灘主基地。

    隨著瓊海軍實力增強,控制的地盤越來越大,他們對工業規模的需求當然也會隨之擴大,但在白燕灘主基地之外,他們卻無法建立起類似的生產體系因為沒有動力源。在白燕灘以外,他們還是只能採用中古時期的水力,風力,或者畜力等簡單設備來提供動力。哪怕構思再怎麼巧妙,裝配再怎麼精密,在效能,出力還是使用的方便程度上,終究還遠不能與現代機械相比。

    然而在肖朗領導之下,蒸汽機項目組的成功卻徹底改變了這一切雖然在精細程度和易用性上與現代電動機床還是有些差距,但蒸汽機光是不受任何自然條件限制,只要有煤有水就始終能保持工作狀態這一點,就比什麼水車風車牛馬畜力都要好上八條街了。更不用說這是以完全本時代技術能夠自行生產的機器,其數量可以無限制擴張

    到目前為止,新生產出來的幾台蒸汽機都還是優先滿足於軍工生產,所以馮宇飛領導下的軍工生產部門是最先感受到蒸汽機動力好處的一批人。而馮宇飛之所以在前段時間忽然提出要對瓊海軍的現役裝備徹底升級換代,也正是因為生產能力大大提升了以瓊海步槍為例:從一六三零年完成設計定型開始大規模生產,到如今一六三四年初,四年不到的時間,軍工部門前後生產了大約一萬多條槍,兩萬不足的樣子。被瓊海軍三個步兵團,海軍以及各部門瓜分下來,還是緊巴巴的。所以他們的部隊規模一直不大,走精兵路線,最主要還是武器供應跟不上,玩不了暴兵流。

    但如今隨著蒸汽機大規模進入軍工生產領域,只要原材料供應得上,馮宇飛估計第一年的產量就能達到這個數了,之後更是將成倍增長近現代大工業化生產的規模跟傳統手工作坊絕對是兩個概念。這麼龐大的生產能力如果還只用來生產技術水平較低的瓊海步槍,將來大換裝時造成的浪費可不得了。所以她才不惜在技術上「」一把,也要趁著現在這個重起爐灶的機會直接一步到位。

    而海軍著急編制兩個新團的主要原因也在於此了:他們知道武器裝備的供應狀況很快會有大改善了,這時候擠入到正規軍序列,將來在配發新裝備時終究還是要優先保障的。以海軍陸戰隊的名義申請新武器,終歸比以戰艦附屬人員來得名正言順一些,受重視程度也會更高。以前正規部隊少的時候還無所謂,可既然武器供應緊張的問題得到了緩解,接下來說不定要大擴軍了,這時候搶先一步,以後可是步步領先的。

    蒸汽機應用到軍工系統就是如此,將來進入民用生產領域必然也是同樣的結果。由此帶來的物質產品極大豐富,工業品產量急劇提升自是不在話下。而瓊海軍一直以來小心翼翼與大明帝國維持著良好關係,與西洋諸國雖然開戰卻也並沒有斷絕經貿往來的明智策略,到時候就將給他們帶來最大的好處這些地方都將成為他們的產品傾銷市場和原材料供應地。作為本時空地球上第一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必將是唯一一個率先進入到准工業化時代的勢力,瓊海軍不用槍不用炮,不必騙不必搶,光靠海量的工業產品,就足以為他們收割到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巨大利潤

    馮宇飛不愧是瓊海軍中首屈一指的才學之士,她雖然並不象老李教授那樣專攻政治歷史,也不象茱莉林峰那樣有豐富的商貿經驗或專業經濟學背景,但她在信中所描述的這番美好前景卻無比真實而清晰。龐雨在看到書信內容後立即便意識到:委員會在制定未來的戰略方針時,在很大程度上必將會受到這封書信的影響。

    當然馮宇飛寫這封信的本意,卻還是為了勸說肖朗你在技術口能發揮的作用如此巨大,又何必非要硬往軍政系統去擠你覺得自己在統兵作戰方面比唐健王海陽解席更強嗎還是在運籌帷幄,揣測人心方面能勝過趙立德或龐雨你留在技術口,光憑現在的成就,就已經是瓊海軍中當之無愧的首席動力專家,權威人士。而且這條道路遠未走到盡頭,未來還有更多的難關等著你去攻克蒸汽機下面還有柴油機,汽油機,電動機呢。瓊海號上當初裝載了一批摩托車,近年來陸續報廢了不少,對其動力系統的反向測繪和仿制工作即將大規模展開,團隊中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更合適呢

    而你若是進入到軍政系統,未來充其量無非是在地方上擔任個軍政首腦,最終成為國家官僚系統中的一員,也許會是個掌握實權,一呼百諾的大官兒,可這樣的生活當真是你想要的嗎以一己之力推動了整個人類社會發展的動力機械專家,和諸多優秀政客官僚中的一員將來在歷史書上你想留下哪種評價呢

    終究是本性難移,馮宇飛在書信開端誇贊了肖朗一番後,後面卻還是難掩尖酸刻薄的將他諷刺了一番,只看得肖某人冷汗直冒。但哪怕他心裡再怎麼不爽,對馮博士的評價還是只好捏著鼻子說一聲「不能說沒道理」

    而在書信的最後,馮博士卻又寫道:

    「在火炮和槍械技術都已經基本到位,可以滿足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需求的前提下,我們最近正在嘗試將機械動力應用於艦船和大型裝甲車輛的可能性。眼下的情況與我們原先的時代不同,沒有同樣等級的敵人,也沒有反裝甲或高速度的需求。一些在原先時代被認為不合實際的設計也許可以在這個時代找到用武之地。比如某人常常掛在嘴邊的:裝備多個中小型炮塔,外掛鉚接裝甲,以蒸汽作為行進動力和採用剛性懸掛系統的大型履帶戰車,也未必不能真正出現在戰場上。」

    「只是這種車輛在歷史上並沒有原型可以借鑒,也不是一兩個人在短期內能完成整體設計的,我迫切期待著能夠與此方面的專家進行合作,並希望能盡快開展相應工作」
max_500 發表於 2016-10-12 09:48
六八三 肖朗的決斷(上)

    理想與現實……自己擅長的和想做的……以何為重?這是很多人都遇到過的問題。

    肖朗現在也遇到了同樣的麻煩:理智上,他承認馮博士的評價完全正確。自己在技術口能夠發揮的作用,擁有的優勢在整個團隊中無人能比。走這條路,未來必將是一片光明,對於大集體也是最好的選擇。

    但另一方面,哪個男孩小時候沒有過統率千軍萬馬,縱橫天下所向無敵的夢想呢——在肖朗原來那個時代,這多半只能是個夢想。然而在這明末,他卻真正是可以擁有這個機會的。而且肖朗也努力地向這方面靠攏過了,只是現在看起來,這條道路比他原先預料的還是要艱難不少,並不是掌握了超越時代的武力便能一路順利橫行天下的。而自己似乎又缺乏了一點運氣——或者按照龐雨平時總愛掛在嘴邊的那個詞:氣運!

    雖然只是把兩個字反轉了一下,卻含義卻大不相同。古往今來能成大事者,冥冥中似乎都有一種神秘的好運氣保佑。或者哪怕一時豪傑,剛起事時也必然是幸運隨身,而當這好運氣用完了,也就是身死國喪之時——比如元末的陳友諒,張士誠,起兵之初各方麵條件可都不比朱元璋差。一場鄱陽湖大戰決定了中原大地數百年的歸屬,朱元璋比陳友諒勝在哪兒呢?也就是運氣好一點而已。

    ——這段時間肖朗困在病房裡,平日無事也只能跟來探病的解席龐雨等人閒聊天。無聊之下什麼話都說,按龐雨的說法:你老肖在這才起兵的關鍵時刻就遭遇刺殺,把上升勢頭硬生生打斷,說明你肖某人命中缺乏這份能成大事的氣運。今後還想走軍政之路,難免事倍功半。當然也可以把這說成是「真命在我」或是「遇難呈祥」——別人怎麼解釋,取決於你日後的成就。可你自己心裡怎麼想,就要看你的野心有多大了。

    當面吹牛的時候肖朗自是把龐雨笑罵了一通,說他這是心存嫉妒,無非不想再多一股力量出來擠佔大集體資源。但等到夜深人靜,經過仔細考量之後,肖朗卻也不得不承認,這種說法雖然無稽,卻當真影響到了自己的信心。

    ——自己當真適合走軍政之路嗎?還是老老實實,沿著那條已經看得見摸得著的金光大道走下去,做一名對大集體用處最大,同時自身價值也能得到充分體現的技術專家?

    如果是十幾歲的中二少年,自認為起點小說中的主人公,肯定大喊一聲「我命由我不由天!」,然後怎麼折騰怎麼麻煩怎麼來,反正有主角光環罩著麼。可肖朗畢竟不是小孩子了,這段時間的折騰也讓他充分體會到管理軍政人事的複雜,絕對不是窩在機械組畫畫圖紙或者和鋼鐵機器打交道能比擬的。

    幾天之後,解席找了個機會問他覺得身體狀況如何?是不是能適應坐船旅行了?——咱們準備撤退了,肖朗苦著臉說我這身子骨還虛著呢,你們想溜號也好歹等我養壯實了再跑唄。解席只好呵呵一笑,就此作罷——儘管之前老傑克曾告訴他們:肖朗的傷勢已經不影響活動。但既然本人還想多留幾天,那也由他。

    反正按照龐雨對他的心理分析:這傢伙其實已經做出決斷了,只是心裡頭還不想認命,還想再掙扎一下子罷了,沒必要在這種時候跟他硬頂。

    想了一想,解席卻又提起另一件事: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應該讓你知道——明帝國方面打算把東江鎮總兵黃龍下獄治罪,多半要砍腦袋。」

    肖朗一愣:

    「為啥要殺他?」

    解席聳了聳肩膀:

    「罪名麼當然可以找出一堆來,不過真正原因咱們心裡都清楚——你這回遇刺受傷,大明朝廷總要給我們個交代。他們找不了滿洲人的麻煩,可不是只能拿黃龍來頂缸了。」

    「殺了他之後打算換誰上來?」

    「目前有兩個人選:一個是黃龍的副手李惟鸞,另一個是廣鹿島守將尚可喜——明朝方面現在詢問我們的意見。他們似乎覺得借黃龍的腦袋平息掉你的怒氣,再允許我們插手東江鎮新總兵的人選,就是最好的賠罪和安撫了。」

    肖朗先是哼哼兩聲,終於慢慢化作一陣低沈笑聲——卻是充滿了悲涼之意:

    「好啊,好得很——把一位力戰不屈,最終殉國的將軍殺掉,換成未來的滿清四大漢軍王之一,這就是他們對待忠臣良將的方式……嘖嘖嘖,龐雨還真沒說錯,這幫明朝文官的天賦全點在內鬥上了,對付自己人時機變百出。可一旦碰到真正擺明車馬與其為敵的,立馬全成了慫包軟蛋。」

    解席哈哈一笑,兩手一攤:

    「所以我們才堅決不能跟他們成為‘自己人’……嗯,這麼說你是不同意了?」

    「當然不同意!」

    「好吧,那麼還有一條:明朝方面打算封你作總兵官,你接受嗎?」

    「接受個屁!老子來旅順不是給明朝乾活的,讓他們滾蛋,有多遠滾多遠!」

    肖朗拍著桌子怒吼道,解席這回卻正色看著他,再次道:

    「老肖,這可不是隨便說的話。你再怎麼看不起明朝,他們好歹是‘正統’,佔有大義名份。而他們能給的東西中間,也就是「名份」最有用。我們三團能夠名正言順去開闢威海衛,主要就是因為我身上有個‘威海衛參將’的名頭——而這一回他們打算封給你的是旅順總兵。當然總兵參將這些官位沒有意義,歸根結底要靠我們自己的部隊。但有這個名義在手,你將來當真要能組建起第六團,重新回來開闢旅順基地的話,大集體也不好阻攔的。」

    肖朗嘿嘿一笑,手指輕叩桌面:

    「多謝提醒,老解。可是你當我真看不出你把這兩段訊息放在一起告訴我的涵義?按龐雨說我只是少了作為政治家的氣運,可最起碼我的政治敏感度還是有的。你啊,手法還是太糙!」

    解席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肖朗卻也不為己甚,不管怎麼樣解席放下自己懷孕待產的老婆,千里迢迢跑來這遼東之地接替他支撐過這個冬天,這份擔當確實值得佩服。至於計謀策略方面的短板,自有兄弟伙兒幫他補足。

    想到這裡時肖朗忽然有些恍惚——他從來就覺得自己的才幹與智謀方面絕對不在解席之下,他都能做成的事情自己沒理由做不成,所以才學著他也往軍政這條路上走。可現在看來,自己跟他的差距似乎並不在才略方面,而恰恰是缺了某些最本質的東西……當然,肯定不是龐雨所說的什麼「氣運」,他肖某人可是標準的唯物主義者!

    思維在腦海裡稍稍打了岔,但很快還是回到當前的事情上來:

    「你的第一個消息確實激怒了我,但如果說僅僅因此就能讓我倉促拒絕大明帝國的封賞,你也太小瞧我了——老解,你們這段時間天天忙這忙那,有空了來我這兒吹吹牛打打屁,對你們來說不過是一種閒暇放鬆罷了。可我呢,整天不是在病床上就是在房間里,每天有限的一點出去放風時間還要受醫生限制。你覺得那麼長時間,我會像頭豬似的只管吃了睡睡了吃,啥都不想嗎?」

    「當身體行動不便的時候,唯有思維是自由的——我一直在思考,老解。思考各種各樣的問題,其中最主要就是咱們旅順這一戰之後,各方可能的反應:咱們內部的,後金方面的,還有大明帝國的。明帝國可能的封賞當然也在考量之中,該如何應對也早就想過了。你剛才帶來的消息只是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而已。」

    「不要跟明帝國扯上任何關係——這就是我的態度,老解。你剛才說大明帝國現在能給的無非就是個名份,可這東西對我們真那麼重要嗎?我將來如果要重回旅順,首先要解決的是兵力問題,其次要說服的是委員會,過了這兩關之後,有沒有明朝給的那個旅順總兵頭銜又有啥關係呢?老子這次出兵旅順也沒要他們同意!」

    「至少在說服委員會的時候理由可以更充足些。」

    解席覺得自己似乎傻了,居然在幫肖朗找理由——他明明是不希望肖朗接受的。只是現在既然是討論,總不能完全順著對方說。

    肖朗呵呵兩聲,點了點他:

    「我若接下這個總兵銜,就比你的參將足足高了兩級,在咱們這些現代人中間就一下子變成最大的明朝官兒了——你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有些介意的吧。所以才跑來用這種小手段,指望打消我的念頭?」

    見解席只是連連乾笑不已,肖朗卻又搖搖頭:

    「其實你真想多了,擔任明朝的官員,在你看來也許是某種榮耀,或者是某種有用的掩護。但在我而言,這就是恥辱,不折不扣的恥辱!汝之蜜糖,我之砒霜,無非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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