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迷失在一六二九 作者:陸雙鶴 (連載中)

 
jack780111 2009-1-12 17:07: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2 466191
MOLK 發表於 2016-12-22 10:35
七零四  雙贏

本來麼,以王璞的學識和眼界,就算他在瓊州府待了幾年,親身體驗了一把當地經濟是如何從無到有“竄”起來的,可如果沒人教他那些經濟理論和知識,終究只是隔霧看花而已。 至於具體的金融操作手段,王璞作為一個局外人,當然更不可能知曉。

所以說,在天津港開發這件事情中,王璞王介山其實並沒有外面所傳說的那麼神。 他最聰明的舉動,就是接受了林漢龍幫他擬定的這份合作方案而且還不是全盤接受。 在了解到貸款用途以後,王璞果斷砍掉了其中一半不是最急需的,由此可見王介山也不是完全依賴於瓊海軍的援助,而是有自己的思考和取捨。

對於這一點,林漢龍倒是挺欣賞的,畢竟他們瓊海軍是打算跟王璞長期合作的,一個有自己獨立思想的天津知府王介山,顯然要比完全跟著短毛步調起舞的瓊州知府程葉高更容易得到大明朝廷的信任和提拔,將來能夠達到的層次也更高。

故此在對外宣傳上,林漢龍刻意隱匿了自己的功績,把這一切功績都歸於王璞名下。 但實際上,那份計劃花費了他極大心血,為此還不惜耽擱了自家娶媳婦的行程公主號在天津靠岸之後別人都直接進京了,唯獨他在這裡停留了一段時間,便是在幫王璞做這份計劃。 包括勸說鄭家存款進銀行,商討貸款與償還的細則,以及探討未來天津港的開發前景,以及和天津官府……也就是王璞的合作方式……等等一系列成果,都是林漢龍從中穿針引線,竭力周旋才得以達成的。

坦率說,這次與王璞的合作居然能在大明朝廷中激起如此之大的反響,委實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林漢龍當初留下來製定這份計劃的時候,最初目的只是為了自家銀行找個優質客戶而已。 但如今既然是周延儒,錢謙益這兩位大明官場的頂級人物前來交流,那林漢龍肯定要出來私貨了搞定了王璞,他們就搞定了一個天津港。 而若是搞定了周錢二位閣老,那未來又該是多麼美好!

當然,林漢龍並不知道錢謙益居然一度想讓他們直接去跟崇禎皇帝當面交流,卻被周延儒所阻止。 如果知道的話肯定跟周某人翻臉了搞定皇帝的回報可又比搞定閣老高多啦! 難得有個當面向皇帝塞私貨的機會,居然被周延儒給阻了? 不要說周某人在歷史書上的風評本就不咋樣,就是換個民族英雄過來,膽敢這樣擋人財路,肯定也是一腳踢飛的。

不過現在麼,林漢龍還是認認真真的向兩位閣老做了一番講解,指望走間接路線戰略,通過他們去影響那位大明至尊。 至於講解的內容麼,倒也並不是什麼太複雜或高深的東西他林漢龍可不是那等自以為是,覺得只要把後世“先進理念”拋出來,馬上就能讓本時代精英人才統統納頭拜倒的小白。 就連他們一手培養出來的王璞王介山,在面對一百萬無償貸款的誘惑時還知道審核一下,砍掉其中一半呢。 這邊週錢二人雖然是主動前來求教,但在他們內心之中,顯然對短毛的那套理論還是很警惕的。

所以林漢龍只是就事論事,詳細為兩位閣老解釋了他們與王璞所簽訂那個協議,只有在涉及到相關方面時,才偶爾談及一兩句其中所牽扯到的經濟學和金融概念。 並且林漢龍還刻意選擇了那些最傳統,最經典的理論,以免讓眼前這些明朝儒生受到太大的衝擊。

在這種這種半遮半掩的方式之下,對面那群人中間果然有好幾位幕僚先生反而開始表露出對此類經濟理論頗感興趣的樣子來。 不過週錢二位閣老顯然並不在其中。 事實上,在先前幾次的交流中,林漢龍已經隱約察覺到:這幾位大明人中最頂尖的人物,他們對於穿越眾的那些現代思想,似乎是在抱持一種刻意迴避的態度。

雖然並不知道當初雙方第一次談判之後,週,錢,畢,楊四人之間關於對“髡人學說”觀點的分歧,但以林漢龍的閱歷和情商,他也完全能理解這些大儒們的恐懼:自己窮盡一生心血,好不容易才取得了相當成就的道路,豈能隨隨便便就改弦更張!

對於這些傳統人來說,孔孟之道與儒家學說,可不僅僅是學術問題,更是關係到他們一生事業,家族傳承,以及整個明道統的存續問題。 歷史上直到清末,“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大規模的外國入侵才打破了傳統人們天朝上國儒家化不可撼動的自信,轉而迫使他們去學習和了解更為先進的西洋明。

而在這個時空,儘管瓊海軍所擁有的明水準更高,但一方面由於他們畢竟人數太少,規模不大,造成的影響有限。 而另一方面,由於他們對大明帝國的總體方針是:“溫和友善,互利共贏”,這就使得那些明朝人暫時還感受不到什麼壓力,當然也就沒有更深入了解新化的動力。

故此週錢二人還只是抱著應付差事的想法,仔細將與天津港開發協議和貸款協議有關的內容詢問清楚,確保在向皇帝匯報時不至於答不上來,也就足夠了。 之後雙方又聊了一些閒話,比如周閣老貌似無意的問了一句:如果朝廷當真想要向瓊鎮借款,是否有可能實現?

而林漢龍的回復是只要有可靠抵押,本金和利息能保證收得回來,那瓊海銀行沒有放著生意不做的道理。 週閣老起初還以為這只是一句虛頭話真要有這種穩賺不賠的好事,那還用得著你們短毛出錢? 京師裡幾家大戶自己就能包圓了。

但林漢龍隨即卻拿天津港舉例子,說大明其實有很多類似於天津港這種,具備獨特優勢,卻尚未得到開發的優質資源。 只要找對了路子,有一筆起步投資和正確的經營管理,就很容易帶來源源不斷的收益。

這下子週閣老頓時感興趣了,只是再想詳細詢問時,這姓林的可惡小子卻又把話題給扯到其它方面去了。 對此周延儒也倒也心知肚明短毛又不傻,這等好事當然不會平白無故拿出來,肯定要進行利益的。 於是便與其約定等以後有空了,再行細談。

…………

兩日之後的一大清早,作足了功課和準備的二位閣老施施然進了宮。 他倆的袖子裡都貼滿了小紙條,眼圈也略帶些青黑之色,顯然這兩天中為了背答案還是略吃了一點苦頭的。

好在他們的這番辛苦並未白費,稍後,雲台門外,在與崇禎皇帝的面對面交流中,兩位閣老很圓滿的完成了這趟“答疑”任務,對於皇帝所提出的相關問題,他們基本上都做出了坦率而且比較詳實的回應。 這讓朱由檢感到很滿意隨著他執政年頭的增長,以及與臣下鬥智斗勇經驗的增加,他對於朝中大臣的性和操守越來越感到懷疑。 對於他們所說的話也開始漸漸難以相信,於是愈發的信賴太監。

不過至少這次,在這件事情上,崇禎皇帝覺得自己應該是得到了較為真實的奏報,因為兩位閣老在奏報中所談及的概念,說出的一些名詞,顯然都不是他們自身學識體系中能擁有的東西。 那些與傳統孔孟之道,儒家學說完全不搭邊兒,純粹只注重實用性的特點,只能是出自髡人之口。

兩位閣老配合得也不錯,當一人被皇帝忽然提出的某個問題難住時,另一人便設法繞個彎子,或者轉移下話題,把皇帝注意力吸引過來,給後者創造機會,好悄悄翻看袖子裡的小紙條朱由檢其實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他這時候總算知道應該展現出君王氣度,故意裝作不知道,耐心等待臣下看完小抄以後再繼續答題。

只是到最後,朱由檢提出的一個問題,讓兩位閣老稍稍犯了難。

“……那麼,以二位卿家之見,這一次,到底算是髡人佔了朝廷的便宜,還是朝廷承了他們的人情?”

皇帝的這個問題可沒有標準答案,但卻又不能不答,兩位閣老對視半天,又低聲商議了一陣子,方才由周閣老開口道:

“關於此點,臣等也多次計議,各有所論……眾人商討下來,皆以為津門海口之地利本為我大明所有,但瓊鎮卻將其充分發掘出來。平心而論,應是雙方各展其長,亦共享其成……以此論之,臣以為,恐怕髡人所說的一句言辭還是有點道理的。”

“哦?是何言辭?”

旁邊錢閣老亦站起身來,低頭道:

“啟禀陛下,按他們的說法,這叫雙贏。” 本帖最後由 MOLK 於 2016-12-22 11:44 編輯

MOLK 發表於 2017-1-3 11:24
七零五   解席的複仇之戰(一)

早春時節,天黑得快,在北方密林之中更是如此,約莫著才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前方景物已經十分模糊,稍遠一點就看不清了。

北緯放下手中剛剛斷氣的屍體,也放棄了“也許還能再搶救一下”的念頭他畢竟是個偵察兵而不是醫生,對於把活人變成死人很擅長,反過來就沒那麼精通了。

“怎麼?這傢伙還是死啦?真可惜,看他的裝束,好像是有點身份的,本以為能問出些情報呢。”

解席施施然從後面走過來,手中端著一把嶄新五六半,槍口猶自裊裊冒著青煙。 顯然他自己正是導致那人死亡的罪魁禍首,這讓北緯沒好氣看了他一眼,搖頭道:

“他娘的不就因為是你槍法準麼,這一槍正好打穿了他的肺,搞得連話都說不出,要不也許還能榨出點消息來。”

解席嘿了一聲,拍了拍手中新槍:

“誰讓這槍的彈道性能太好呢……我還按照用瓊海步槍的老習慣,偏上一點打軀幹,原來以為實際會命中下肢的……再說狗東西一心逃跑,我總不能不開槍不是?真讓他鑽進了老林子,就是你也未必能抓到了吧?”

北緯撇了撇嘴,不吭聲了,關於這一點解席還真說中了他的痛腳作為堂堂中國人民解放軍野戰部隊偵察營裡培養出來的兵中之王,在這遼東這老林子裡,要比隱蔽,追踪,以及伏擊方面能力,他還真沒把握說一定能勝過那些後金老獵手。 數日前在一次追擊戰中就差點出醜,幾乎被幾個窮途末路的後金斥侯反打埋伏。 到最後還是仗著武器優勢巨大,亂槍掃射把人給打出來,才保住了面子。

兩人小小的互相笑話了一下,這時散佈在周圍,數量多達一個加強連的偵察尖兵和突擊部隊也先後返回,報告說沒能發現更多敵方人員。 北緯看了看天色,搖頭道:

“看來今天又不會有什麼戰鬥了……先回去吧。”

解席很鬱悶的看著周圍,怒氣沖衝朝地上啐了一口:

“奶奶的,這幫狗東西,有本事正大光明跟老子乾一仗啊!前段時間反复騷擾我們的勁頭跑哪兒去了?”

解席的複仇之戰開始已經半個月了,他率領三個營又一個加強連的雄厚兵力第三團的兩個步兵營外加白燕灘基地警備營,以及北緯手下整連規模的偵察大隊自金州城關殺出,沿著官道一路北上,原打算跟後金軍隊好好見上一仗,也好出一出整個冬天被騷擾,被偷襲的惡氣。

卻不料出兵半月以來,除了偶爾兜住一些零散後金斥侯外,居然愣是沒碰到過一股超過五十人以上的敵方大部隊! 彷彿旅順周邊的後金兵一夜之間都失踪了。 不知是否因為後金方面已經意識到他們可能遭到報復的緣故,這一路上就連沿途那些固定的兵營哨所,也基本上都被廢棄,少數幾個還有守兵的不過十餘人,而且還多半是孔有德手下的漢兵。 攻破後審問俘虜卻也問不出什麼消息,只說上頭臨時調走了大部分人手,幹什麼卻不知道。

故此北緯一直想抓個身份高點的俘虜,好打探到敵方動向,只是卻始終不能如願。 前面幾次,碰到的後金兵穿著都跟叫花子差不多,想從中辨認出當頭兒的都困難。 而今天好容易撞見個穿著比較齊整些,像是有點地位的,卻一碰面就跑,而且跑得還飛快,最後解席不得不在他逃入林子之前開槍,然後便只得到一具屍體。

當天夜裡,包括解席,北緯,胡凱,徐磊,以及魏艾文和葉孟言在內的幾位瓊海軍指揮官在營地中碰了個頭,商議當前這種尷尬局面。 在碰頭會上,大家一致認為他們事先的推斷可能有誤,後金軍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驕橫他們瓊海軍綠皮兵面前沒那麼驕橫,不會一看到這邊有部隊出擊立馬就主動過來迎戰。

對方一直這樣避戰不出,他們原定出擊邀戰的策略無法實現,再這樣漫無頭緒的單純向北面進軍意義就不大了。 除非他們一路衝到遼陽或瀋陽這種大城市去,那時候肯定能逼得後金跟他們決戰但問題是,他們這時候並沒有跟後金來一場大決戰的打算。 儘管解席眼下率領的實戰部隊其實比當初出兵登州時還要多一些,但為了輕便起見並沒有配屬砲兵,他也沒把握說光憑這些人就能去跟後金主力硬碰硬。

“我們已經突破過兩次聯絡極限了,再往前的話,很快又要突破第三次極限,這就有點危險了……”

作為總指揮官,解席還是比較謹慎的。 他事先就跟龐雨商量好了攻擊的限度:那便是根據無線軍用電台聯絡的極限範圍來確定。 首先是從旅順口制高點,黃金山頂的發射台,一直前進到收不著信號的位置,這是第一界線。 如果在此範圍內未曾遭遇敵軍,那再找一座足夠高的山峰,設置一處中繼站點,然後繼續向前,再走到收不到信號的地方,便是第二次界線了。

理論上他們可以一直這樣通過中繼站,把聯絡範圍無限制向前延伸,但在實戰中必須考慮到中繼站被發現,破壞或者自然損壞的可能性,解席就不敢貿然前突太遠了。 關鍵在於此次出擊並非戰略上的行動,而只是出於戰術需要報復一下對手,讓後金知道他們短毛不好惹,僅此而已。

故此龐雨在解席出戰之前便已經和他約定好此戰原則:那就是絕不佔地。 無論打出去多遠,最後都要撤回來。 因為撈不到什麼實際好處,故此在最初的一口氣洩掉以後,解席便開始琢磨:這仗還有沒有必要打?

聽解席口氣中居然流露出幾分退意,別人還沒咋樣呢,旁邊胡凱先急了:

“我說,解哥,現在可不能打退堂鼓啊。咱們三團這回吃了那麼大虧,大張旗鼓的出兵報復,到最後卻啥事沒幹灰溜溜滾回去,丟人吶!”

魏艾文見狀也趕緊插了一嘴:

“解哥,警備營那麼大老遠的從海南拉過來,總得讓他們見見血啊。否則總養在家里當看門狗,會廢掉的!”

正兒八經的警備營長小葉子張了張嘴,似乎並不贊同魏艾文的看法,不過在周圍一片熱切求戰的目光之中,終究沒好意思開口。 而解席也覺得這樣高昂的士氣不宜壓制,於是他看了看北緯:

“你覺著呢?”

後者摸著有些鬍子拉碴的下巴,沉吟道:

“從最近幾天遭遇到的敵軍錶現來看,我覺得後金軍好像並不是在有意識躲著我們。”

“你覺得他們把兵力抽調走是另有行動?針對我們的陰謀?”

解席瞇起眼睛,敲著桌子:

“皇太極這個人……實在不敢小瞧他。莫非他從一開始就預料到我們要出兵報復了?還是說整個冬天的騷擾都是蓄意為之,好引蛇出洞……呸呸呸,引我們出戰?”

北緯搖了搖頭:

“這個人是優秀的軍事家,但也沒必要太過於神化他。以我軍的火力強度,就算他當真設下了十面埋伏,也照樣能一擊打穿……​​再往前快要到復州了。復州衛是比較重要的關城,後金應該不會輕易放棄。我們可以試著打打看,探一探後金方面的虛實。”

“要攻城麼?我們沒攜帶重火力……”

“炸藥包和手榴彈應該足夠了。況且我也不覺得金州復州這一帶的殘破城牆能對我軍步兵起到多大阻礙作用連咱們日常訓練的障礙物都比那些夯土牆要高厚一些呢。”

見北緯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而周圍眾人也都對此表示贊同,解席亦不好獨力反對。 想了想,他回頭召來一名勤務兵,向其下令道:

“去把尚可喜叫來。”

勤務兵轉身離去,營帳中諸人臉上都顯出某種莫名神色,但沒人說話。 過了片刻,帳簾掀開,一個滿臉陰鷙之色,身穿明軍戰袍的彪形大漢走入帳內。 在解席面前倒並不是很畏縮,只是稍一拱手,報名道:

“在下,廣鹿島副將尚可喜,參見解軍門!”

然後便泰然自若的站在那裡,面對著營帳中一幫子短毛將領上下打量審視的目光,卻也能做到視若無睹,毫不在意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解席和旁邊北緯等人一樣,儘管並非第一次和這位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康熙三藩之一,“大清平南王”初次見面,卻也用某種玩味的目光看了他片刻,並且刻意讓尚可喜稍稍站了一會兒,方才笑著指了指桌旁座椅:

“尚將軍,請坐。”

嚴格說起來解席這舉動是頗為無禮的,他自己在明朝的官位不過才區區一個參將,大明武臣“總、副、參、遊”四大級別,尚可喜的副將級別可是在他之上!

但無論解席還是尚可喜,兩人都沒把這當回事尚可喜進門唱名,除了把“標下”改成較為模糊一點的江湖口吻“在下”之外,完全就是在按自居下屬的禮節行事。 而解席對他的態度,也完全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

解席這麼做當然是理由充足,因為他的下一句話便是:

“尚將軍,你對東江鎮總兵的位置可有興趣?”
MOLK 發表於 2017-1-3 11:29
七零六   解席的複仇之戰(二)

聽到解席的這句話,尚可喜抬起了頭,隻稍稍沉吟了一下,目光中便毫不遮掩的流露出了灼熱之色:

    “當然!這幾年來若非黃龍無能,諸將人心離散,咱們老東江豈能落得個如此地步!若是在下坐了那個位置,別的不敢說,恢複到當初毛大帥時的舊觀,倒也不難。”

    如果換了個人這麼說,多半會被認為是吹牛。但偏偏在這營帳裏的幾人,個個都知道這位尚將軍日後的“豐功偉績”,所以倒沒人小看他。眾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反而對他的果斷和直率頗為讚賞。

    但解席的臉上卻毫無表情,反而用更加嚴厲的目光審視著他,忽然間冷笑一聲:

    “恢複到毛大帥時的舊觀?包括他寫給洪泰的八封降書,還有用兩萬老弱詐稱四十萬精兵向朝廷要糧餉的把戲,是不是也要恢複啊?”

    尚可喜一愣,隨即臉上便顯出憤憤之色:

    “軍門要這麼說,尚某就不知道該怎麼回稟了。昔日毛帥秉政之時,尚某不過帳下一小校爾,上峰所為,下卒豈能知曉!況且吾等東江軍將士,大都是昔日沈陽,遼陽,廣寧之敗後,從韃子屠刀下逃生出來的軍民之餘燼所建。但凡有一絲可能,誰又願意去向狗韃子屈膝!”

    動情之時,尚可喜忽然翻起衣襟,讓眾人看到他破破爛爛,縫補過許多次的舊衣袍:

    “至於說向朝廷虛報糧餉……就是不虛報朝廷也不給啊!這些年來,拿到手的米糧都不敢嫌它黴爛,隻要裏麵不攙砂石就該謝天謝地!銀兩銅錢成色都是最差的,就這還從沒給足過!布匹一扯就爛;刀甲薄脆如紙!解軍門,你說句良心話:就這樣的供給,讓我們怎麼打?同樣是大明的軍隊,同樣在遼東和韃子拚命,我們比遼鎮的關寧,錦州諸軍差了什麼?憑什麼他們那邊每年就有上百萬的邊餉拿著,我們卻隻能這樣苦熬?”

    說到這裏,尚可喜忽然又自失一笑:

    “以前一直以為遼鎮便是大明最強最富的軍隊了,現在才知道原來天外有天。尚某自幼隨父兄從軍,這輩子吃過最好的軍糧,還就是這幾天,在和貴軍一起行動之時。倘若不是親身在你們瓊海軍中待了這段日子,真不敢相信天下還有你們這麼養軍的……聽聞瓊鎮之設,亦未得朝廷一分一毫的接濟,貴軍所有花費,皆為自行籌措。尚某在軍門麵前說這些話,倒是顯得無知了……望軍門海涵。”

    說著,尚可喜還正兒八經站起來拱拱手以示抱歉,解席則擺了擺手,雖然沒說話,臉上倒也不複先前的嚴厲。他注目盯著尚可喜看了一會兒,方才緩緩開口道:

    “拿東江軍跟我們比是沒有意義的,但尚將軍你能意識到不能光靠朝廷補給,倒也比大多數武將要強得多了。其實遼東這地方,遍地都是寶貝,隻要思路稍微開闊些,養一支東江軍綽綽有餘,百萬銀餉亦是唾手可得。”

    見尚可喜滿臉“你逗我?”的懵逼表情,解席也不賣關子,直接點了點營帳外頭:

    “就這外麵,遼東大地上到處生長的,超過百年以上的大樹,是不是比比皆是?”

    尚可喜若有所悟,不過解席也懶得等他慢慢想通,他又沒龐雨那種好為人師的勁頭,直截了當道:

    “這樣一棵大木,隻要有合適的鋼鋸鐵斧,兩三個人就能伐倒,但拖到海邊通常要十個人,花費一兩天左右。在那裏就地賣給商人,差一點的五兩,好一點的十兩,平均下來大約七八兩銀子一根。”

    “這些大木料會被編製成木排,用海船拖帶,在海上漂浮數日,抵達津門港口,在那裏的價格立馬就會翻倍,變成十五到二十兩……之後若是再被拖到京師去,則又要翻上幾個跟鬥。京城之中,百物騰貴,一根產自遼東的百年大木,至少要五十到一百兩銀子才能買到。而若是能夠作為梁柱,壽材之類的大料,好料,那兩三百的也不稀奇。”

    “當然這些好處不可能是哪一家獨吞,沒有海船就賺不了這運費差價,而若是背後沒有強力的靠山,貨物也根本不可能進入北京城……但無論如何,作為這條產業鏈的起始點,東江軍在遼東這裏組織上一兩萬人,每年多了不敢說,砍伐十萬根大木料應該不難吧?就算百萬銀餉達不到,七八十萬總是有的。若是順帶著再販些皮貨,參茸之類東北特產……到時候就該遼鎮羨慕你們了。”

    解席輕飄飄一番話,隻聽得尚可喜兩眼發紅,呼吸粗重,但卻又連連搖頭:

    “不可能的,如果真這麼容易,以前怎麼沒人幹過……”

    “那是因為你們以前太蠢,總把外來商人當肥羊搶,信譽壞掉了,當然沒人敢來。你們自己又沒能耐,扶植不起上規模的商隊……活該守著金飯碗捱窮。”

    說了這許多,難免口幹舌燥。解席拿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又歎息道:

    “其實商人的膽子最大,隻要有足夠的利潤,哪怕殺頭風險也會有人冒……就連後金韃子都能從大明商人手中弄到物資,你們東江軍好歹掛著日月金龍旗號呢,這麼多年下來卻越混越差,堂堂國家經製之軍,居然搞得跟叫花子一樣。連自己的生存問題都解決不了,還談什麼保家衛國!”

    施施然放下茶杯,解席很隨意的看了尚可喜一眼:

    “我正是因此才對黃龍不抱指望的,尚將軍,不知道你會不會也讓我們失望呢?”

    尚可喜先是一愣,隨即大喜,當即翻身跪地,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重重行下來:

    “若是軍門肯提攜末將一把,我東江軍日後必定唯瓊鎮諸公馬首是瞻!”

    解席不說話,也不喊他起來,就這樣居高臨下的靜靜看著對方,而尚可喜磕完頭以後亦坦然跪在那裏,毫不畏懼的抬頭與解席對視。兩人目光交擊,彼此間顯然是在進行一種心理層麵上的交鋒。

    過了片刻,卻是解席主動移開目光,站起身來,指了指牆上地圖:

    “大約四五天之後,我軍將進攻複州,估計拿下來是沒什麼問題的,順帶著大概還能幹掉個幾百韃子兵。但是尚將軍你想必已經知道,咱們瓊海軍並不打算常駐這裏,不久之後我們連旅順那一攤子都要撤走,返回南方去。所以這份功績對我們沒有任何用處……”

    尚可喜立即挺直身軀,拱手道:

    “倘若軍門允許,末將可以從廣鹿島召來兩千人……不,再加上旅順那邊還能有一千,共三千精兵,全為青壯,絕無老弱。就算不能為貴軍前驅,幹些羸糧擔土,修築營壘,巡夜值守之類雜活,總是可以的。”

    ——看來尚可喜這幾天雖然跟著他們一起行軍,但對於瓊海軍作戰的方式還是沒有概念。一聽到攻城,以為肯定還是要先挖營壘,設長圍,做長久之計。對此解席也不多加解釋,隻淡然道:

    “我們在複州最多停留個十幾天,然後便會直接乘船返回南方去。你從廣鹿島調兵過來,路程還是有點遠的。你若能及時趕到,那我們便會將複州以及城中繳獲的物資俘虜統統移交給你,對外也不會宣揚此事。該怎麼上報,你自己看著辦。憑此功績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可若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的話……”

    解席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看著尚可喜冷冷道:

    “那我們也沒必要扶植一個廢物,不是麼?”

    尚可喜一言不發,再次朝解席磕了個頭,然後便站起來,向周圍眾人團團一禮,道一聲“末將告退”,便掀簾子匆匆出去了。

    過了片刻,外麵衛兵進來報告,說尚可喜帶著他的護衛請求連夜離營,說是要去調兵,詢問是否放行。解席這邊批了個準許,於是便聽到外麵響起一陣急促馬蹄聲,那幾人居然就這麼黑燈瞎火的騎馬衝出去了。

    …………

    營帳中依舊保持著寂靜,剛才解席在敲打,誘導,以及拿捏那位未來的“大清平南王”之時,包括北緯在內,所有人都是一言不發,隻是用沉默目光一起向尚可喜施加精神壓力,算是幫老解撐足了麵子。

    但到這時候,魏艾文卻終於忍耐不住道:

    “還是決定要扶植尚可喜麼?他的可靠性很成問題啊。”

    “是啊是啊,這家夥可是史上留名的大漢奸,解哥你把東江軍交到他手裏,就不怕將來反噬麼?”

    葉孟言也提出了質疑,包括解席的兩名直屬部下:徐磊和胡凱,雖然沒有開口,但從他們看向老解的表情上,顯然也是在等一個解釋。

    對於眾人的疑慮,解席卻是輕輕一曬:

    “是啊,要論起對咱們的恭順,還有民族氣節,對大明的忠誠這些……他確實不能跟黃龍相比。可我們馬上就要離開遼東了。在咱們瓊海軍無法再親身幹涉遼東事務的前提下,大夥兒覺得我們是該在這裏留下一頭豬,還是一匹狼?”
MOLK 發表於 2017-1-3 11:30
七零七 解席的複仇之戰(三)

    “我個人對黃龍並沒有什麼意見,作為一個在曆史上能夠以身殉國的明軍將領,他確實也有資格得到我的尊重。但是作為一支軍隊的指揮官,黃龍毫無疑問是不合格的不管是從曆史書的記載上,還是我們這段時間親身接觸的印象來看,此人都不堪大用。”

    解席敲著桌子,手上動作很輕,口中卻毫不客氣的嚴厲批評道:

    “如果沒有肖朗出戰,早在去年十月份,東江軍就該給滅掉了。而黃龍在此之前也完全和曆史上一樣沒有發揮出任何作用!那麼,當我們到達旅順,幫他頂住了後金的軍事壓力之後,此人又幹了些什麼呢還是啥事沒幹!”

    “我們在旅順白白窩了一整個冬天,除了收納流民和砍木頭外啥都沒做,是因為我們的戰略不允許我們在東北搞擴張,可他呢?作為東江軍統帥,正牌子的地方保衛擊敗了孔有德和德格類,炮轟金州城關嚇走皇太極,讓後金在遼南這一帶的軍事力量大為減弱之後,他居然也毫無動作!”

    說到這裏,解席原來輕敲桌麵的動作卻漸漸變成了大力拍擊這是把自己給說的火大了:

    “不說趁機收複失地吧,至少把金州城關這麼重要的關隘收回來,看守好啊他娘的連這點事都幹不好,硬是讓區區百來個後金奸細在旅順半島上出入若無人之境!這才導致我們的伐木隊遭偷襲,白白損失了十幾位優秀士官……這樣的廢物,還能讓他繼續賴在那個位置上混日子嗎?”

    被解席這麼一說,帳中諸人互相看看,心下這才恍然原來還是在記恨著哪。不過解席說的話也並非沒道理,東江鎮總兵黃龍的位置一向不穩,這是遼東這邊人人都知道的現實。他當初上位就是在毛文龍,陳繼盛相繼被殺,東江軍處於一片混亂之中,作為一個臨時性,過渡性人物被推上台的。故此他在東江軍中的威望極其有限,部下諸將中肯真正聽其指揮的並不多,否則也不至於孔有德才一在山東作亂,從東江這邊就馬上跑過去一大票人協助造反。當時可是連旅順都落到後金手裏了,還是尚可喜帶人給搶回來的。

    就算沒有此次“失陷友軍”的疏漏,黃龍作為一軍統帥,行事卻如此被動保守,連基本部隊都調動不靈,東江軍在他手裏肯定沒什麼前途的。如果他們瓊海軍打算經營遼東,那一個窩囊廢的東江統帥也許還比較適合做傀儡,可既然現在他們還沒打算這麼早就把手伸過來,黃龍的顢頇和無能隻會白白便宜了後金而已。

    話既然說到如此地步,那旁人也沒什麼好多說了。隻北緯又問了一句:

    “這事兒,你跟龐雨商量過麼?”

    解席嘿了一聲:

    “當然,否則你以為我們為啥別人都不帶,偏偏要帶他尚可喜過來!”

    這一回解席出兵,黃龍那邊得到消息後原本還打算親自率軍前來“配合作戰”呢他大約也聽到些朝廷裏要用他做替罪羊的風聲了,想要立點功勳好脫罪。但卻被解席直接拒絕,就是擔心這家夥滿懷私心的瞎摻和進來,到時候反而拖後腿。

    不過雖然沒指望明軍配合作戰,卻還是找了一些本地明軍作為向導。而不知何時從廣鹿島回到了旅順的尚可喜居然也在其中。解席在看到他的名字之後先是一楞,腦子裏“殺掉他”和“此人可用”的念頭小小交鋒了一下,最後還是後者占了上風。

    曆史上這個時候,尚可喜已經忍受不住明軍內部的傾軋,憤而投奔了後金,從此開始了他大有前途的漢奸生涯。但眼下他身上畢竟還穿著大明將士的紅襖,而且還是東江軍裏口碑比較出色的將領之一,否則不至於會被當作黃龍的繼任者候選人之一。

    解席要殺他,無論表麵上有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內心中終歸有點別扭的這一世的尚可喜可還沒成為漢奸呢。要他為曆史上那個“大清平南王”的罪孽負責好像有點說不過去。而且再仔細想想東江軍折騰到現在,剩下將領中有能力的當真沒多少了。或許其他人也有不錯潛力,可畢竟在曆史上沒能留下什麼名氣,而解席這邊所知道的,軍事才能比較出色的,也就是這個尚可喜了曆史上投降後金的明朝武將不少,但最終能爬到王爺位置上,成為令康熙都頭痛的三藩之一,尚可喜必然是有其過人之處的。

    於是解席跟龐雨商議了一番之後,決定還是設法給東江鎮換個主帥。就算不為自家著想,好歹也給在遼南這一帶堅持抗戰的明軍將士換個有點能耐的首領,別讓他們再死得那麼冤枉比豬頭隊友更可怕的是什麼?豬頭上司!

    “當然了,對於黃龍本人,就衝他在曆史上的壯烈,還是要給條好出路的我們打算把他弄到南邊去。呂宋台灣眼下都缺人,隻要咱們鬆口,大明帝國肯定很樂意多塞一些明軍將領過去當官兒的。而在我們的地盤上,黃龍的被動保守性格反而會成為一種優點了。”

    解席的一番解釋讓大家覺得差不多可以接受,於是東江軍的未來便這樣被確定下來。當然前提條件是尚可喜要能表現出值得扶持的本事來,但對於這一點,眾人倒並不怎麼擔心。

    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該相信皇太極,多爾袞那些人的眼光和手段麼,曆史上尚可喜在他們手底下都能混出頭來,可見其無論能力,情商,還是運道,肯定不會差。

    …………

    數日之後,複州城下。

    和遼南這一帶其它關城一樣,經過明金雙方長期反複的爭奪,這裏的城牆都早已破爛不堪。被後金占領之後更不會去修理他們壓根沒把這些地方當成是自家的統治區,隻一味壓迫榨取,當然也隻會導致當地越來越破敗。

    故此複州衛雖然號稱是此地主城,可在瓊海軍眾人看來也就是個大號點的土圍子。解席也壓根兒沒去搞什麼手段,連最能發揮他們瓊海軍優勢的夜襲戰術都沒用。就是在一個普普通通的白天,用三個營擺在正麵,直接進攻。

    北緯的偵察大隊則分散開來,遊走於部隊周邊,以防止後金可能有的意外手段,這算是比較高看對方了事實上直到他們的三個營全麵展開,已經做好了攻城的所有準備之後,對麵後金軍表現還是亂糟糟的,城頭上看不到多少人,連旗幟都沒幾麵。

    如果對手是一支現代部隊,那可能是把主力藏在城下,以躲避進攻方前幾輪火力打擊。但以解席這段日子以來對本時代軍隊的了解,後金軍不可能有這種意識,他們的守城方式依然是盡量往城牆上堆人,充分維持住己方的地形優勢。現在既然城牆上沒什麼人,那就說明對方真的是兵力不足,連這顧不上了。

    “解哥,差不多可以動手了不?”

    從對講機裏傳出魏艾文的聲音在他的強烈要求下,白燕灘警備營被確定為第一波攻擊部隊。而魏艾文和葉孟言兩人則作為理所當然的敵前指揮官,一身戎裝站在隊伍的最前頭。

    白燕灘警備營作為穿越眾的大本營守備部隊,由於長期處在一幫內心其實非常怕死的現代人直接監督之下,這支“禦林軍”在士卒的選拔和訓練等各方麵都還做得不錯每天一個五公裏越野必不可少,每月還至少有一次全副武裝的長距離行軍演練。日常的拚刺,射擊,投彈以及土工作業等基本軍事技能訓練也抓得很緊。至少從外觀上看起來,這支部隊與穿越眾心目中,他們原本社會裏那支無敵之師相差並不大。

    至於在裝備方麵,則自然更是近水樓台這次的新式武器出了樣品之後優先拿到警備營去做測試自不必言。就連在其它部隊中已經為數不多的步話機,在警備營中依然配備有好幾台,至少能在戰時保障營部指揮係統,以及各個連隊之間的即時通訊始終暢通。

    可雖然有這麼好的條件,就是因為缺乏實戰經驗,沒真正見過血,在上過戰場的老兵眼中,這支部隊終究還是透著一股“生瓜蛋子”的味道。而這一回,魏艾文就要拿後金兵開刀,用他們的鮮血,把警備營的青澀徹底洗去!

    在從對講機裏得到了解席允許攻擊的指令後,魏艾文把對講機交給勤務兵,示意他躲到後麵去這類不可補充的現代產品現在真是壞一件少一件了,故此就是在瓊海軍中也是小心翼翼,盡量不讓這類設備直接上前線的。

    而魏艾文自己則舉起手中的五六衝,朝旁邊旗手示意了一下,後者揮動旗幟,向前方進攻陣地的一線部隊下達指令。然後,便看到原本平靜的大地一下子晃動起來,隱蔽在出發戰壕裏的一個個戰鬥小組躍出地麵,開始貓著腰快速朝複州城牆推進……
MOLK 發表於 2017-1-3 11:31
七零八   解席的複仇之戰(四)   

按照瓊海軍的作戰操典,正常情況下,在這以前本應該有幾輪炮火準備的。雖然解席這回沒帶火炮,單發火箭彈和炸藥包還是帶了一些的。他原本想用火箭彈或者“320爆破法”也就是利用斜麵土坑拋射炸藥包的攻擊方式,當初北緯在第一次去馬尼拉偵察時就展露過的手段,對複州城進行一輪炮火攻擊,然後再派步兵上去。

    但後來偵察兵回報說城中韃子兵不太多,倒還是有不少漢人,那就不能胡轟亂炸了。好在憑著瓊海軍單兵武器的巨大優勢,即使不搞炮火準備,對方也根本在城牆上站不住腳。

    “砰!”

    “砰砰……”

    還隔著兩三百米的距離,這邊的神槍手便開始射擊了。以前用瓊海步槍時他們就能打出很好的成績,如今換了彈道性能更佳的武器,命中率當然更是提高了許多僅僅數輪散射之後,本來就稀稀拉拉的城牆上就再也看不到一個人影。凡是沒有主動趴下或者逃下城去的,便隻有躺在上頭呻吟呼救的份兒了如果還沒死的話。

    而瓊海軍的戰鬥小組則迅速靠近到城牆邊,先前選擇這一麵城牆作為突破點就是因為這裏有不少缺口原本的複州城牆高達丈許,外麵還包了磚,能看出最早修建時是很用心的。但在這一邊,顯然是曾經多次遭受到攻擊的方向上,磚砌牆體上出現了好幾條大豁口,雖然後來用黃泥草草修補過,卻並不盡心,也沒補磚。其中部分風化崩塌的夯土牆更是低矮到了連雲梯都不用的地步幾個小夥子半跪在地上,後麵來人踩在他們肩頭,扒住土麵,略一用力便翻上去了。

    “我靠,這麼快就打破對方防禦衝上城頭了?”

    魏艾文站在出發陣地上,正用高倍望遠鏡觀察著城頭景象,當他發現僅僅幾輪零散射擊便迫使後金兵放棄了對這一段城牆的防禦時,不由大為驚異看來後金軍也有爛部隊麼,並不全是傳說中那種百戰不退的精兵。

    當然對手弱雞是好事,當兵的誰都不希望碰上打了雞血的敵人。魏艾文雖然勇猛,卻也不是那種沒事找事的性子。既然對方露出這麼大的破綻,無論是真是假都肯定要抓住。於是他放下望遠鏡,拍了拍旁邊葉孟言:

    “好啦,葉子,通道打開了,該咱們突擊隊上了!”

    葉孟言的裝備和魏艾文完全一樣,唯獨不一樣的便是精氣神,此時麵對魏艾文的催促,他卻朝後麵縮了縮身子:

    “我說,老魏,咱們還真要衝到最前頭啊……咱們好歹是營長誒,沒必要動不動就衝到最前頭吧?”

    魏艾文聞言,稍稍停住腳步,掀開頭盔的護臉甲,把腦袋湊到了葉孟言旁邊:

    “聽我說,葉子,人怕死很正常,團隊裏怕死得很多,所以他們都選擇了其它部門:技術,工程,農業,商業……但當初是你自己選擇的軍事口對不對?都這麼久了你也從沒說幹不了是不是?”

    “你打仗不想衝在最前麵也沒關係我先前組織突擊隊的時候你別主動報名啊!現在你穿著最厚實的護甲,戴著最結實的頭盔,拿著最好的武器……前麵後麵,所有人都眼巴巴看著我們,你他娘的這時候跟我說不敢往前衝?”

    魏艾文惡狠狠點著葉孟言胸前的鋼板:

    “兄弟,你也在軍隊裏混了這麼久了,應該知道作為軍官最怕的是什麼是讓部下瞧不起!關鍵時刻你是要他們為你賣命的!你都被他們瞧不起了,他們還怎麼可能為你去死?所以哪怕你心裏怕得要命,臉上也絕不能顯出來。臨陣脫逃,當眾露醜的行為更是大忌!”

    說到這裏,魏艾文也不再多羅嗦,用自己的腦袋朝對方頭上一撞,發出“哐”的一聲巨響:

    “別再胡思亂想啦,就憑我們這身裝備,後金兵拿什麼跟我們拚,趕緊上去!”

    突擊隊的這批人個個都戴著全金屬覆蓋式的頭盔,身上也套著鑲嵌金屬板的防護服。魏艾文和葉孟言兩人在衣服裏麵更穿著帶薄鋼板插片的防彈背心,至於他們手中則是清一色的五六衝,腰間都掛滿手榴彈,真正是武裝到了牙齒。

    被魏艾文這一撞,葉孟言頓時就有點暈。再加上屁股上被魏艾文狠狠踹了一腳,一時間也忘了想什麼,稀裏糊塗便往跟著前走去。而在他倆身邊,一隊十來個同樣包裹成鐵粽子一樣的突擊隊員殺氣騰騰的,盡他們最快的步伐朝城牆那邊走去。

    …………

    此時城牆上已經殺作一團,後金兵再怎麼混亂總比明軍強些,他們知道隻要這缺口一破開,馬上就是全麵崩潰的節奏。故此在幾個老兵組織下,還是拉出來一幫人,不顧一切的朝這邊衝擊,想要把上了城的綠皮趕下去,把缺口重新封堵上。

    而剛剛衝上城頭的瓊海軍也是寸步不讓這時候就看出警備營實戰經驗不足,打得有點死板了。若是聰明些的部隊,先退下去又能如何?反正城牆又不高,缺口依然在,敵人堵上來仍然是活靶子。

    但警備營那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行事卻做不到這麼靈活,和所有初上戰場,熱血上頭,隻想著有進無退的新兵一樣,那些戰鬥小組成員衝上城牆後就沒想著再下去。麵對凶殘的後金兵,他們選擇了死守原地與敵人對射,哪怕一時被擊退也反複往上衝,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這塊立足點。

    第一批衝上城的幾個戰鬥組依然用的瓊海步槍,射速遠勝本時空的火繩槍,但比起後金兵的弓箭並不占優勢。而且他們人數較少,還暴露在城牆之上,缺乏隱蔽性。相比之下,城牆另一側的後金兵卻占了地利城內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柴垛草堆,在這種複雜地勢前,瓊海步槍的射程優勢完全發揮不出來。那些後金射手可以躲在掩蔽物後麵,直著身體與步槍對射。雖然單對單依然不占優勢,但三五個人同時射出的箭矢,這邊縱然開槍打倒一兩個,自身也必然遇害。

    一個勇敢的小夥子原本還想衝近一些丟手榴彈,但才剛剛直起身子沒跑幾步,便被數支長短不一的箭矢射中,其中最粗最長的一杆箭竟然穿透他的身體,將其硬生生給釘在了後麵的土牆上!可見那射手力量之大曆史上滿清帝國引以為自豪的騎射功夫,至少這時候的後金軍隊還是名副其實的。

    第一批衝上去的小組很快便在嗖嗖嗖漫天飛的白羽箭下死傷慘重。不過隨後又衝上去的兩個戰鬥組中卻是有配備了五六半的,雖然每組隻有一支,但連續射擊五次後隻需要拔插一下彈夾就又能接著幹的巨大優勢依然立刻顯現出來,一杆槍相當於原來五杆,才上去就幹得後金兵哭爹喊娘。

    然而此刻對麵似乎也派來了主力,後金方麵的戰術至此也基本暴露出來他們顯然是意識到自家兵少,顧不上所有城牆,所以幹脆隻在城上放很少人,或是擺了些民夫充數。而將少量精銳集中起來,充當救火隊員,哪兒出問題就衝上去堵口子。

    以往對付明軍這種戰術肯定是很成功的,所以此刻,後金方麵的指揮官也想用同樣手段對付瓊海軍更多的弓手被調集過來,從四麵八方向這處缺口集中攢射,又有不少人舉著包鐵大盾,或是躲在覆蓋澆水棉被的門板後麵,慢慢向這裏挪動過來。看來後金方麵這段時間可沒閑著,如今他們防禦火槍的手段比曆史上增加了許多,想必正是肖朗那一戰帶來的“進步”。

    雙方一時間在這處缺口打成了均勢僵持之勢,這種僵持是動態的缺口處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人在受傷和死亡,雙方都要不停填人上去才能保持住均勢,否則就是崩潰。才短短五六分鍾左右,在缺口附近就倒下了好幾十人。其中絕大多數是後金兵,但也有不少身穿綠軍裝的。

    通常情況下,這種僵持總是對人多的一方有利,人少的很快就會耗盡力量。後金守軍的主力此時都集中在了缺口附近,算是形成了局部的兵力優勢。這讓後金軍中那些經驗豐富的老兵似乎看到了一絲勝利的希望。

    但是很快,殘酷的事實便告訴他們和綠皮軍作戰,人數優勢毫無用處。

    “轟轟”兩聲響,兩塊又長又厚的大木板被搭在了缺口上,一時間那邊也再沒有綠皮冒出頭來,缺口這一邊,有身材高大的後金兵卒能看見木板晃晃悠悠的,似乎正有什麼非常笨重的東西要爬過來。

    後金軍中有打老了仗的勁卒一眼便看出,這是短毛要投入“重兵”了身披重甲,不畏刀斧,能夠在戰場上抗住敵軍猛攻而不崩潰的精銳,任何一支軍隊都會組織一批這樣的中流砥柱,在關鍵時刻投入到關鍵地點。隻要維持住己方陣列,便能奪取勝利!
MOLK 發表於 2017-1-9 14:37
七零九  解席的複仇之戰(五)

後金軍對付這樣的敵人也不是沒經驗當即便有幾十個同樣身披多層重鎧,手持巨斧鐵鎚的壯漢走上前去準備迎戰所謂“重甲”能夠防禦的只是弓箭弩矢,在錘斧這類硬傢伙面前是沒什麼用的。 只有“重兵”才能對付“重兵”,這便是後金的經驗。 說起正面硬幹,女真勇士可沒怕過誰!

從缺口對面果然先緩緩升起一頂閃耀著金屬光澤的頭盔,然後便是見棱見角,看起來就非常結實的護甲……雖然明知道用處不大,這邊的後金弓箭手依然先射出了幾支箭,然後便被彈開或擋住,果然毫無作用。 那個笨拙的重裝綠皮兵依然在緩慢而堅定的踏著腳下木板,一步步走上城牆。

在木板的兩側,有許多綠皮兵努力撐扶住板子,但即使如此,這條臨時通道依然十分狹窄脆弱,一次最多同時上兩個人。 而缺口的另一邊,十幾名後金刀斧手早已虎視眈眈,就等著對面那人一冒出來就立即湧上去將其亂刃分屍你本事再大,總頂不住十幾把刀斧的圍攻吧!

然而對面那個重甲綠皮並沒有貿然衝進這邊殺氣騰騰的刀斧陣,當他在缺口那邊露出半個身子以後便停止了行動。 雖然隔著厚重面罩,這邊的後金兵卻似乎能感覺到,那人眼中顯出了一絲笑意。

然後,那人舉起了一支較為短小,但樣式更加精巧複雜的火銃,黑洞洞的銃口也沒刻意瞄準,就隨意對著缺口這邊。 而與此同時,第二個同樣裝束,手持同樣武器的重裝綠皮也從缺口邊冒出了頭……

“嗒嗒嗒……嗒嗒嗒……轟!……轟!”

當短促的連發槍聲和手榴彈爆炸聲接連響起時,這場攻城戰便進入到了垃圾時間。

…………

僅僅十余天之後,尚可喜帶著大隊人馬趕回來了。

從他的廣鹿島防地到復州城下,要橫穿遼東半島,雖然只是南端較為狹窄的一段,卻也有足足一百五十多里的路程。 加上從廣鹿島渡海,上岸的時間,以明軍素質,能在十來天中走完這段路程,絕對是前所未有的高效率了。

尚可喜原本對此還有些小得意的,在他想來如此之快的速度,當他帶人趕到復州城下時,戰鬥多半還未打完。 到時候自己手下這些兵沒準兒還能發揮關鍵作用呢雖說短毛大方,願意送一份大禮給自己,但如果自家不展露一些真本事的話,就算從對方手裡拿到了好處,心裡也不踏實啊。

抱著這樣的念頭,他一路督促部下迅速行動,但到了復州左近之後卻稍稍放緩速度,好讓部下們恢復些體力,以便迎接隨之而來的惡戰。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當隊伍趕到復州城下時,卻見城池裡面安安靜靜,根本不像是在打仗的樣子。 尚可喜頓時大驚,心說莫不是短毛太廢,已經被韃子打垮退兵了? 若是這樣那自己的隊伍豈不成了送菜上門?

好在這樣的緊張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他很快便看到復州城頭上已經飄揚著一面日月金龍旗,這也是短毛軍隊唯一與大明軍隊相類似的地方。

於是尚可喜抱著驚詫和欣喜的複雜情緒進了復州城,他原本想要“露一臉”的計劃宣告失敗了,但那座看起來非常完整,好像根本沒有經歷過戰爭一樣的複州城卻又給了他一份欣喜解軍門可是答應把復州城中一切都留給他的! 城池保留越是完整,他撈到的自然越多。 況且尚可喜跟瓊海軍一起行軍數日,早就被短毛軍隊的“土豪”給亮瞎了眼。 所以他一點都不擔心對方會食言,以瓊海軍的家底,肯定看不上韃子的那些倉儲物資。

唯一讓他有些想不通的,就是複州的韃子兵為何會這麼輕易把城池交出來? 那幫人可不是什麼軟弱之輩。 不過這個疑問在他靠近復州城門後便得到了徹底解答大老遠就能看見城門邊道路旁,高高堆起了一個土堆似的玩意兒,而等靠近以後,就連尚可喜這樣自幼從軍,久經沙場的宿將都給嚇了一大跳。

那“土堆”完全是用一顆顆齜牙咧嘴,腦後梳著金錢鼠尾辮的腦袋磊出來的,瓊海軍竟然在復州城下用後金兵的人頭堆出了一座京觀! 尚可喜跟後金作戰多年,一眼就能看出那些腦袋絕對都是“真夷”,一點沒用漢軍旗來充數,數量估計足有三百多!

“他們這是怎麼打的,滿城守軍,竟然都沒幾個逃走的?”

尚可喜心頭頗為納悶,以他的經驗,三百多顆真夷的腦袋被砍下來,意味著肯定還有一倍以上的漢軍旗和雜牌兵被消滅,瓊海軍這一戰至少干掉了上千韃子兵。

毫無疑問這便是後金在復州的全部力量了。 尚可喜先前跟瓊鎮一起行動時也計算過他們的軍力,充其量不過兩千餘人。 對上一千多後金軍倒也符合兵法中“倍則圍之”的要求,但攻城則有些勉強了。 更不用說在這麼短短幾天之內,把對手乾脆利落的全殲……尚可喜向來自恃勇武,對火器不怎麼感冒的,此時也不由得再度偷瞄了幾眼周邊瓊海軍士兵手中所持的怪異火銃,心說那玩意兒當真有這麼厲害?

抱著種種念頭,他被帶到了解席面前。 後者此時正站在復州城牆最高的一處望樓上,眺望著海邊方向。 尚可喜這才注意到海灣那邊,正有許多大船停泊在靠海近處,還有更多小艇在海岸和大船之間來來回回的,駁運人員和物資。 復州這裡其實也有很不錯的港灣,只是碼頭之類人工設施嚴重缺乏本來就沒多少,在從不下海的後金兵手中被破壞的更加厲害,完全不敷使用。 所以短毛海軍只能像對待野外灘塗一樣完全靠駁運。

見到尚可喜走過來,解席也沒回頭,只輕描淡寫的說了一聲:

“你們的速度有些慢,不過運氣不錯,到的還算及時,若再晚個幾天,我們就要撤走了。”

解席這句話,以及瓊海軍正在撤軍的事實讓原本還有些小得意的尚可喜唯有苦笑不已看來短毛軍對於“速度”的概念和咱們大明軍完全不一樣啊。 好在解軍門也只是隨口一說,之前答應的事情可沒有變卦:

“現在麼,這座城池,連同里面所有的人員,物資,都歸你們了……你們來了多少人?”

“一千……不到一點,不過剩下兩千當可在半月之內陸續趕到,咱們是分頭行動的。”

尚可喜略有些尷尬的回應道,急行軍麼,肯定會有不少人掉隊的。 如果是打敗仗的話多半就此散伙了,但他現在既然是得了一座城,那相信用不了久部下們還是會陸續找來的。 畢竟這年頭在遼東找個能管飯的地方也不容易不是。

而解軍門果然也沒在這方面多計較,反而點頭道:

“差不多夠了,反正短時間內後金兵是不可能殺回來的……不過,尚將軍,對於東江軍今後的策略,你可有什麼計劃麼?”

來了! 尚可喜心中頓時一片火熱,對方肯這樣問,明顯是打算要推他一把了,這種時候可千萬不能說錯話。 於是尚可喜立即躬身施禮,沉言道:

“不知解軍門以為末將等該怎麼做?還望不吝賜教。”

短毛的想法實在很難猜,自己說什麼都可能是錯的,所以乾脆直接問對方想怎樣? 你說咋辦就咋辦!

這是尚可喜事先早就想好的應對謀略,這時候施展出來,果然看到對面解軍門臉上微露出一絲笑容,看來是對自己的識相很滿意。

果然,解席也沒遮掩,直接要求道:

“生存!我們對於東江軍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在這遼東大地上,在韃子兵的後方持續生存下去。只要你們能保持住在後金側翼的存在,讓他們無法集中兵力,始終必須維持對遼南,遼北一帶的軍事防線,你們的主要任務就達成了。”

“至於出兵作戰,與韃子兵硬碰硬的較量,這不是你們的長處,也沒必要強求。”

解席漫不經心的語調讓尚可喜有些鬱悶,但剛剛全滅了復州守軍的瓊海鎮統帥絕對有資格說這話,所以他也只能耐心聽著:

“如果韃子兵打來了,你們就先跑,跑到他們夠不著的地方去比如長生島上。”

解席隨手指了指海邊方向復州旁邊的長生島,也就是後世長興島,在明朝時期與大陸還是分隔開來的,中間也就是幾百米的海峽,但對於這個時代的後金兵來說,已經屬於天塹。

“你們東江軍最早於皮島發家,你先前也駐軍廣鹿島,借助海島,躲避韃子兵鋒這種事情應該很熟練的吧?”

尚可喜苦笑著點頭:

“末將手裡是有些小船,兒郎們也頗識水性……”

解席看了看他的臉色,忽然一笑:

“不,你沒必要覺得慚愧,'敵進我退,敵退我進'這種事情本就是很正常的策略。後金兵不善水戰,咱們利用這一點對付他們絕對是聰明之舉。只要別一味躲在海島上不敢出兵,就不算懦弱。”
MOLK 發表於 2017-1-18 16:53
七一零   解席的複仇之戰(六)

“可是冬季之時,海水會封凍。而且若是韃子兵攻來後長期守在岸邊,禁海封船,島上軍民的糧食恐怕也成問題……”

聽解席這麼一說,尚可喜也大膽與他探討具體戰術。 而後者對此顯然早有考慮:

“眼下剛剛開春,距離海水重新封凍至少還有大半年呢,這段時間內你們至少是安全的。而半年之後麼……哼哼,我們瓊海軍就在海峽對面,又不是隔著千山萬水的。”

聽解席口吻中露出到時候還可再出兵相助之意,尚可喜心頭頓時大定只要短毛軍肯再次出手,韃子兵再多十倍也不怕啊。 到時候誰封鎖誰還指不定呢。

“至於糧食後勤問題麼,你就更不必擔心了大明帝國的後勤保障系統是一堆垃圾。但你們東江軍只要按照我說的:多砍木頭,多收集土特產,自會有大批人主動來向你們提供物資只要有錢可賺,大明的商人可比朝廷官員可靠多了。”

看了看尚可喜的臉色,解席又笑道:

“不必用這種眼神看我,就算大明本土商人不來,咱們瓊海貿易公司是肯定會過來的。到時候貨品種類也可由你們自己挑:糧食,被服,藥品,應有盡有……自己親手賺來的,可比指望朝廷動不動漂沒一半的輸送或者敲詐朝鮮那幫窮鬼靠譜多了,不是麼?”

解席的這番話又讓尚某人連連點頭,心裡頭開始回憶那天晚上解軍門給他的承諾要說一年百萬兩銀餉,他是不敢指望的。 但哪怕打個對半,或者三折也行,有個二三十萬兩銀子的收益,他就絕對滿足了,也足夠支撐這支東江殘軍在遼東大地上繼續堅持下去。

此時的尚可喜還不是後世大清平南王,野心不大,胃口有限,對於大明帝國還維持著一份天然的忠誠心。 解席這一番話說下來,解除了他心中最大的幾個隱憂,那他自然也不必生出異心,還是老老實實干好本職便罷。

不過在給了他一堆甜頭之後,解席卻又揚起下巴,朝城門口那邊示意了一下:

“那邊的那堆東西,你不許動,就讓它們留在那裡。除非韃子兵自己來拆,否則就天長地久的保留下去。”

尚可喜立時秒懂說實話在看到那堆京觀時他心裡在最初的痛快之後,就立即升起了恐懼和貪婪之情。 貪婪很容易理解:一顆韃子腦袋可以從兵部換到二十兩銀子賞銀。 瓊海軍堆起這京觀看起來挺嚇人,在老於戰陣的尚可喜眼中,那就是一堆白花花的銀子啊!

至於恐懼麼,則是害怕後金兵報復。 建奴韃子的殘暴在這遼東大地上無人不曉,也就綠皮短毛仗著武器精良可以比他們更凶狠。 可短毛這一撤,後金若是將怒氣發洩在其它大明軍鎮頭上,那可是無人能吃得消啊! 尤其是自個兒得了復州城固然好,可複州城門口的這堆京觀,可也把後金的仇恨給拉來了!

故此尚可喜原本還打算前腳等短毛一撤,後腳就令人將那京觀拆了,人頭找機會拿去換銀子反正他們東江軍長期在遼東,說是手下零敲碎打,積少成多砍下來也未嘗不可。 就算朝廷看穿了,不肯為這些腦袋出錢,好歹也不至於引來麻煩不是?

只是解老大特地這麼一說,他還真不敢胡思亂想了,只能老老實實琢磨該怎麼應付後金門口有這麼一堆玩意兒擺著,自己肯定會被建奴韃子當成死敵了,日後遭到攻擊在所難免。

好在自從瓊海軍給了正藍旗沉重一擊之後,後金在遼南這一帶的勢力暫時是孔有德的部下掌控著,自己當年跟他關係還不錯,想法子聯絡一下,到時候別的不指望,提前弄個消息,避開敵人兵鋒總還能做到的吧?

正在思索時,卻忽聽旁邊那位解軍門悠然道:

“聽說你跟孔有德關係不錯?”

尚可喜頓時一哆嗦,心說這短毛還會測心之術的? 抬頭看對方一眼,卻見對方臉上並無異色,看來只是碰巧,心頭才略微安定一些。

可解軍門的下一句話又差點沒讓他跳起來:

“現在的東虜酋首洪泰,是個很有謀略,而且心機深沉的人。你執掌東江以後,首先會遇到的未必是進攻,而很有可能是通過孔有德傳遞來的勸降消息。”

說到這裡,解席轉頭看向尚可喜,臉上似笑非笑道:

“猜猜看,洪泰肯花多大價碼來收買你?你估計他會給你個什麼官兒?”

尚可喜臉色尷尬,心說這叫人怎麼猜? 可在那解軍門倒也並不指望他回應,稍頓了一頓後便又自顧自笑道:

“他們後金內部自有品級,但對咱們漢人,洪泰肯定會拿出個最有誘惑力的名頭出來我猜他會封你為王,智順王或者平南王之類,總之是個最頂尖的銜頭。”

尚可喜大驚,雖是料峭春寒之時,額頭上還是立即冒出幾點汗珠來:

“軍門說笑了,這叫末將如何當得起!”

解席嘿嘿一笑:

“無所謂當得起當不起的,他們東虜是家族統治,愛新覺羅家的地位至高無上。就算給你個王爺名份,仍然還是人家的奴才,還是個下賤漢人。你可千萬別以為封了王就能和他們家的那一大堆貝勒,貝子相提並論了。無非是哄你賣命的時候,給一根看起來大點的骨頭而已。若是做不了人家的好狗,翻臉宰殺起來也是毫不猶豫的洪泰和他兄弟多爾袞可不像大明天子那麼好糊弄。”

尚可喜心中愈發緊張起來,心說莫非是有人在解軍門面前說我壞話了? 怎麼好端端的忽然提起此節,就好像篤定我將來一定會投降東虜一樣?

在此關鍵時刻,他尚某人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當即翻身跪倒,舉手向天,朝著解席發誓道:

“未知是何人在軍門面前中傷末將,但天地可鑑尚某父兄,皆死於韃子之手,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尚某在此可對天銘誓:此身但有捨身取義,豈敢屈膝降賊!”

解席並沒有阻止尚可喜的動作,只是面色平靜的看著他,眼中極為深沉。 這讓後者愈發的堅信:肯定是有人在解軍門面前潑了自己壞水,而且似乎還真說到人家心坎裡去了,心頭不禁愈發戰栗。

好在過了一會兒,解席終究還是伸出手,將尚可喜拉了起來,但口中卻忽然又換了個話題:

“你的上司黃龍,我們打算勸他跟我們一起撤到南方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能在南方的呂宋,台灣,甚或是瓊州島上再謀到一個職位,雖然未必還是總兵,手中兵將也不會多,但這輩子安安穩穩的,混個富家翁終老肯定沒問題。”

尚可喜一愣,不知道解軍門為何忽然提起這個,但解席下一句話就讓他懂了:

“如果你在這裡,當真覺得頂不住的話,也不必硬撐。我們支持東江是為了給東虜找些麻煩,順帶著還能收容那些自後金治下逃出來的漢人們,讓他們知道這遼東大地上,還有個地方可以逃跑,而不是要你們死在這裡。”

“若是東江鎮在遼東這一帶實在無法立足,我們可以將其整體遷移到南方去。那邊海外諸島,很多地方都是有地而無人,正需要大批人力去填充。咱們漢家兒郎,到哪裡都能活得下去,每一條人命都珍貴得很,豈能在這里白白的死於建奴韃子之手!”

說到此處,解席低頭看向尚可喜:

“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尚將軍,你們始終是有後路的。任何情況下,都不至於落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所以有些東西是應該堅持住的,有些路也是不能走的。東江鎮以前在這方面的名聲可不太好,我希望在你手裡,不至於再重蹈舊轍。”

說到最後時,解席又重新將目光投注到海面上,那些忙忙碌碌的軍船,喟然道: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你們還是選擇走上那條邪路,做下那等無恥之行……就還是那句話我們瓊海軍就在海峽對面,也不是隔著千山萬水的。 ”

尚可喜額頭汗水湛湛而下,他自然能聽出解席語氣中的威脅與殺機,但卻一言不敢辯,只是兩股戰戰,汗出如漿。

“解某言盡於此,尚將軍,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你自己看著辦。”

…………

在一番敲打之後,解席便安排一名主計參謀帶尚可喜去接受倉儲,統計俘虜​​,正式接手復州城了。 而他自己則走下城牆,返回到指揮部中。 北緯正坐在那裡翻看資料,見他回來,開口笑道:

“怎麼,敲山震虎的戲碼算唱完了?”

解席點上一顆煙,伸了個懶腰:

“反正軟的硬的,該哄騙該嚇唬的都說了一遍。好處也給了刀子也亮了……包括門口的那堆腦袋,也應該讓後金不會想要招攬他。若是這樣他最終還是投降過去,那隻能說龐雨的'歷史慣性論'當真存在,咱們這些凡人更改不了。”

北緯笑而不言,過了片刻,卻想起什麼似的,從桌上拿起一張紙片遞給他:

“對了,剛剛收到來自海南本島的電報你得了個兒子,恭喜了。”

“什麼兒子?……兒子!”

解席翻身跳起,搶過電報紙,放到眼前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旁邊北緯一直笑瞇瞇看著他,似乎是等著看他會如何失態,但卻失望了解席又看了幾遍紙張,將其珍而重之放入懷中,然後臉上居然若無其事道:

“攻破復州時,好像抓到了幾個地位還算可以的後金軍官吧?為首那個牛錄額真,應該能知道些後金上層的事情了吧?他對於這一帶兵力空虛的事情,是怎麼招供的?”

北緯頗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但還是回應道:

“他確實交代了不少內容據說去年遼東這邊收成普遍不好,各旗各部缺糧嚴重。再加上在旅順被我們敲了一棍子,損失也很大。所以今年才開春,皇太極就召集各旗旗主,把能動的兵馬都調動起來,按照他們以往的習慣:'搶西邊'去了。”
max_500 發表於 2017-1-23 19:14
七一一 移交與撤離(上)

    「搶西邊?」

    龐雨看著剛剛從前線發回來的電報,臉上現出思索之色。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崇禎七年的時候,後金兵好象又有一次大規模入關?」

    「嗯嗯,根據我們那本金手指歷史記錄上的內容,似乎是皇太極率軍西徵察哈爾,回兵路上順手搶了宣府大同一帶,不過並未靠近北京,當然大明朝的損失依然很慘重就是。」

    旁邊肖朗雖然最終還是決定留在工業口,但他對於歷史事件倒也是挺熟悉的,這時候隨口接話,同時又笑道:

    「崇禎年間後金有四次大規模入關行動,這算是第二次。上一次的已巳之變,咱們沒趕上,這回要不要去插上一腳?」

    看見肖朗滿臉的躍躍欲試之色,龐雨知道這傢伙心裡終究還是脫不了總想要插手軍政的「小愛好」,卻兩手一攤道:

    「宣大那邊,無論如何與大明帝國划給咱們的‘防區’不搭界啊,貿然進入恐怕不會被明朝視為幫助。再說我們的陸軍向來是依託海上力量行動,那地方深入內陸太遠,補給線太難以保證了。」

    見龐雨完全不感興趣,肖朗臉上失望之色一閃而過,只得笑道:

    「也是,所以我只是隨便一說而已……嘿嘿,可惜啊,真想看看崛起階段的滿蒙騎兵在馬克沁面前是什麼表現呢。」

    兩人閒聊幾句,便又各自「乾正事」去了——肖朗負責協助整理內部事務,為全軍撤離做最後準備。而龐雨,還得拄著拐杖,拖著傷腿,前去拜訪他們的那位「鄰居」——東江軍總兵黃龍。

    …………

    「考慮得怎麼樣了?黃總兵,我們再過幾天可就要走了。」

    再次與黃龍見面,龐雨沒有任何遮掩,直截了當的提出了詢問——該說的,該勸的,他在前幾天的交流中已經都說過了,今天來只是聽個最後結果而已。

    而黃龍依然顯得猶豫不決,那張苦瓜臉皺起來,變得更加難看了。

    「這個……龐軍師,朝廷當真就容不下末將了?末將對於朝廷可是一直忠心耿耿啊!」

    龐雨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可憐的傢伙,到現在還沒弄清楚情況,或者說還抱著幻想。他上次來時其實已經把各種證據展示給黃龍看過了——大明中樞早已決定將黃龍當作安撫瓊海軍的替罪羊,若不是瓊海軍本身明確表示反對,相關處罰早就做出。

    通過錢謙益的關係,陳濤那邊甚至打聽到了兵部幾位大佬的處理意見,連其門下御史準備好的彈劾奏章都提前抄了出來。龐雨上一回也拿出來給黃龍看過,包括黃龍自己在京師的一些消息渠道也送來了同樣的訊息,可他卻依然如此猶豫……

    龐雨暗暗搖了搖頭——歷史上尚可喜碰到類似局面,哪怕頂著殺父之仇也直截了當的投降了後金。而在這個時空,一旦發現還有另外一條大腿可抱——短毛軍,便立即毫不猶豫的投靠過來。哪兒像黃龍這麼粘粘糊糊的——此人要麼是當真對大明忠心到底,要麼是當真缺乏決斷力,但無論哪一項,都說明他的性格壓根兒就與東江鎮一貫風氣格格不入,難怪黃龍這個人控制不了東江軍。

    現在的黃龍已經不是用講道理能說服的,他就是下不了決心而已,於是龐雨乾脆加重了語氣,「逼」他一下子:

    「大明朝廷怎麼決定,可不是我們瓊海鎮能決定的,說起來黃總兵你才是真正的大明將領哪。我們能做主的,無非就是瓊台呂三地事務。眼下旅順這邊咱們也暫時能說得上話,所以才能暫保你無恙。」

    「時至今日,黃總兵,我相信你應該能體會到——我們是對你抱有善意的。我們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盡量幫助你。但是幾天之後,我們就要撤走了,如果黃總兵你不趁此機會跟我們一起走的話,到時候無論朝廷怎麼處置你,包括你的部下親信,家人子女,他們是生是死,我們可再插不上手啦。」

    ——這年頭一名高級將領的起落沈浮可從來不是光涉及到他自己,背後必然還有一大攤子人的。聽龐雨提及到自己的家庭與部屬,黃龍的臉色終於變了。

    思慮片刻之後,他忽然又問道:

    「這個……龐軍師,你們當真能保我到南方去還依舊帶兵?」

    龐雨聳了聳肩,用一種很輕鬆的口氣回應道:

    「呂宋,台灣,瓊州三地,朝廷一直想要摻沙子進去。只要我們自己不反對,朝廷當然巴不得往那兒送的官兒越多越好。黃總兵你在這裡是朝廷的眼中釘,到了南邊可就成香饃饃了。」

    又沈吟了良久,黃龍終於長長嘆一口氣,向著龐雨彎腰行禮:

    「也罷……那末將這一身,就盡數拜託給瓊鎮諸君了!」

    龐雨點點頭:

    「聰明的決定。那你們盡快做準備吧,咱們幾天以後就走。」

    …………

    搞定了黃龍,接下來龐雨又去找了尚可義——向其交接物資。

    黃龍既走,而且還是去南方繼續為將,而東江總兵的位置又許給了尚可喜,那副總兵李惟鸞肯定也是要跟著走的。這些人的親信自然也會跟隨。再加上他們的家眷,軍民……等等,旅順口這邊差不多要空了。

    到時候估計最多只剩下一兩千號人,而按照解席給尚可喜的承諾:他們瓊海軍會幫助東江鎮建立起能夠養活自己的貿易路線。而首批立竿見影的支持,便是瓊海軍撤退後的剩餘物資,將全部移交給尚可義和他的部下們。

    「這裡是糧倉,目前還有約……唔,大概四十五萬斤的存糧,可滿足一萬五千人一個月的食用。我們不打算帶回去了,全部移交給你。」

    「前面是工具倉,裡面大概還有兩千四百把斧頭,其中一半需要你們自己配斧柄,長短都可以。作為武器或者工具都很不錯——順便說一下:我們知道旅順這裡很缺鐵,而這些斧頭都是上好精鐵,但建議你們不要將其打製成別的武器。因為我們在刃鋒上採取了滲碳硬化技術,使用起來相當於鋼斧。而一旦經過改造,就沒這種效果了。」

    「此外工具倉里還存有約三千一百根鋼鋸條,純鋼的。以及九百把鋤頭,軍鏟好像是八百五的樣子,還有五百七十把鐮刀——夏秋季開路割藤條用,當然你們也可以用來種地。同樣,刃口都是處理過的,建議不要胡亂改造。」

    「路的盡頭那邊是被服倉庫,裡面大概還有兩千三百張毛毯,六百多頂帳篷,白棉布和帆布若干……具體數量我們的主計參謀會給你文書,到時候你查驗無誤以後簽收一下即可。」

    ——帶著尚可義漫步在軍需倉庫區,龐雨的介紹讓尚某人覺得自己就好像一隻忽然掉進了米倉的耗子,一切都是那麼的難以置信。

    「這些……都給我們了?」

    尚可義睜大眼睛問道,龐雨則笑了笑:

    「我們承諾會幫助尚可喜將軍執掌東江,當然會在實際物資上予以支持——但也不是白送,如果白送的話你們恐怕不會愛惜,胡亂糟蹋。」

    「不會!絕對不會!」

    尚可義連聲保證道,龐雨也不理他,手臂揮舞,將倉庫區整個畫了個圈兒:

    「所有這些東西,我們折價一萬兩白銀,算是賒借給你們。允許你們在今後的兩到三年之內逐年用木材償還,不收利息,如何?」

    「可以!當然可以!」

    尚可義機靈得很,一聽就知道這便宜賺大了——遼東缺什麼?就是缺糧食,缺鐵,缺布料。短毛這回留給他們的全都是硬通貨!光倉庫里那兩千七百多石糧食,按本地市價就遠不止萬兩白銀了,更何況還有那麼多的鐵器和布匹。

    而且短毛居然允許用外頭那漫山遍野的木頭還債,還可以分好幾年——這簡直跟白送也沒啥區別了。尚可義雖然沒有他兄弟那麼果斷,但總知道這種便宜若不佔下來,那以後晚上絕對睡不著覺的。

    龐雨帶著他在營地裡頭繞了一圈,尚可義的嘴都合不攏了——瓊海軍撤退以後這處營地也將移交給他們,短毛在這裡駐紮的時間不算長,但其中部署,格局,以及設備令他這個老軍伍都大開眼界。尚可義決定等短毛一走,就立即把東江軍旅順大營遷移到這邊來,反正也沒剩下多少人了,絕對塞得下。

    唯一令他稍感美中不足的,就是短毛軍武庫完全沒有要移交的意思——龐雨帶他參觀時正好瓊海軍的炮隊在轉移,那一門門油亮的青銅炮被拆卸開來之後,由士兵們手推肩扛著挪上船去。瓊海軍這些火炮從運過來到現在搬走,期間並沒有實戰過,但他們進行過幾次炮火演練,那震天蓋地的威勢可著實令尚可義迷醉不已。

    「龐軍師,不知你們這火炮是不是也能……我們可以出錢買,多少錢都行!」
max_500 發表於 2017-1-28 20:42
七一二 移交與撤離(下)

    ——猶豫了片刻之後,尚可義還是決定嘗試一下,短毛行事向來出人意料,沒准兒就能有個好結果呢?

    但龐雨只是笑眯眯看了他一眼,一副「你說呢」的架勢,便讓尚可義洩了氣。不過前者倒也沒完全打消他的期望,過了片刻,卻又悠然道:

    「我們瓊海軍的武器裝備,以前從不對外出售,就是大明朝廷也得不到。不過這項慣例已經在不久之前被打破……大明新建立的津門艦隊,其首艦‘大將軍號’上,便裝備了我們提供的火炮和火銃。」

    「所以說,我們和大明朝的合作是在日益深入的,目前我們能提供給東江軍的暫時只能是金屬工具和糧食布匹,因為我們對大明其他軍鎮也是如此。津門水師那一回只能算特例,但這樣的局面未嘗不能改變,有朝一日,特例也許會轉變成常例——然而該如何轉變,那就需要我們各方共同努力了。」

    說到這裡,龐雨拍了拍尚可義的肩膀,哈哈笑道:

    「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東江軍在這方面,成為大明朝其他軍鎮的表率也有可能——尚將軍,這就要看你們的行動了。」

    龐雨這番話說得有點晦澀,尚可義一時間有些聽不懂。他口中嗯嗯哼哼的答應著,一雙眼睛卻骨碌碌亂轉。又過了片刻,卻彷彿若有所悟般,眼珠子漸漸發亮起來。

    …………

    數日之後,瓊海軍正式撤離旅順的日子終於到來。在這以前便已經有大批軍船來來回回的出入於港口碼頭,運走移民和物資,而到了這一天,隨著瓊海軍最後一批正規部隊登船撤離,熱鬧了小半年的碼頭上頓時變得冷清蕭條起來。

    「呼……不知道什麼時候,這裡才又能恢復活力啊。」

    站在船頭,望著空曠的碼頭和棧橋,肖朗禁不住嘆息起來。他還記得自己當初剛剛在這裡登陸時的景象。那時候的旅順口可真是荒涼猶如一片死地,海灘上縱有些人也一個個猶如孤魂野鬼般胡亂遊蕩,一看就知道是朝不保夕的架勢。

    而現在麼——這些碼頭,棧橋以及海邊營地都是重新整修過的,原本肖朗登陸後就打算乾這事兒。可一戰之後受了重傷,無法理事。不過繼任的龐雨卻也是工程方面內行,依然把這地方給重新整了一遍。

    前段時間大批移民出入的時候,這邊還真是熙熙攘攘,頗有南方那些繁華之地的味道了。而此刻的旅順口,雖然仍是空曠,仍是無人,卻沒了那種死城般的灰暗氣氛,只是人走城空的感覺。

    但看在肖朗眼中,卻依然難免感到沮喪——他當初到這兒時可是打算大展一番拳腳的。後來雖然出於內疚,贊同了龐雨撤攤子的方案,可在內心深處,終究放不下對這片土地的牽掛。

    龐雨完全能理解他的想法,聞言亦笑道:

    「放心吧,咱們肯定還會殺回來的——東北這邊相當於德國的魯爾區,美國的五大湖區,在未來將是咱們國家最主要的工業核心地帶,無論工業資源,礦物產出,還是農業條件各方面,都比海南島要強得多了。」

    「那你還堅持要放棄!」

    肖朗不愉道,龐雨聳聳肩:

    「原因其實你自己也清楚——咱們目前尚沒有佔領此地的實力。我們佔海南佔台灣,哪怕佔領呂宋都只是島嶼,把島上幾處據點的敵人一清,海上艦隊一封鎖,對手就再也過不來。」

    「而東北這邊……就憑我們目前三個陸軍團一萬多人的武力,哪怕全派到這白山黑水來,恐怕也滅不掉後金吧?就算一戰打垮了對方主力,攻佔瀋陽遼陽,那幫人只要往老林子里一鑽,恢復他們野人本色,我們可有得好頭痛了。」

    「更何況一旦擊敗後金,明王朝肯定會要求收回故地,恢復對東北的統治權。到那時候我們同不同意?同意了——我們就是一群大傻瓜,白白為人作嫁。而若是不同意,那無非是取代了後金的地位,明朝肯定把我們當死敵看待,給他們再多的好處也沒用。」

    「到那時我們還有必要看明朝的臉色麼?」

    肖朗冷冷道,龐雨則嘿嘿一笑:

    「是啊,佔了東北,就只能與大陸徹底翻臉。而既然翻臉了,入關南下,統一全中國也就變成了唯一可行的戰略選擇——估計當年昭和參謀們也是這麼想的,我相信那時候日本帝國與中華民國的實力對比,肯定要遠遠強於我們對大明——可後來中日之間的戰局你我都知道。」

    「憑借超越時代的武器和戰術,我確信我們也一定能在三個月內攻佔南北二京,可之後呢?」

    「切,你這真是杞人憂天。明朝人要有這能耐,清王朝怎麼可能入主中原!」

    肖朗不屑道,但龐雨卻面色嚴肅的看著他,連連搖頭:

    「不,不,不,老肖,我想你應該明白這一點:我們雖然在技術,在經濟,在文化方面都要遠遠超出這個時代的人,可唯獨在政治手段上,我們並沒有比他們強到哪裡去——甚至有可能更差勁。」

    「滿清能幹成的事情,我們未必能成。別的不說,光是可以下狠手,動不動就屠滅整座城市的手段,我們能用嗎?後世的南京大屠殺,日本從此被釘在恥辱柱上,永遠無法擺脫——可類似規模的殺戮,放在這個時代,又算什麼呢?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這些著名的不提,明末四川尚有四百萬人口,到清初只剩下六十萬……滿清官方說是張獻忠乾的,你信嗎?」

    「包括你最討厭的明朝士紳,江南群儒,歷史上清王朝馴服他們,是靠著最原始的淘汰法:把硬骨頭都砍了,剩下的自然都是些順民了。可這種事情我們能幹嗎?說一句來到這個時代,就得按這個時代的方式做事,然後我們當真就可以毫無顧忌的大砍大殺了?」

    看著肖朗的面孔,龐雨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說句實在話,兄弟——就算你我可以下這個決心,可咱們背後的委員會,還有全體大會,他們會賦予我們這權利麼?若是我們當真乾出了這種事情,他們還會再放心讓你我繼續執掌兵權嗎?換了你坐到後方那些人的位置上,又會怎麼想?怎麼做?」

    「‘我們來到這個時代,不是為了建立一個蒸汽機版本的大清王朝’——老解這句話,終歸還是代表了我們大多數人的想法。」

    龐雨這一番長篇大論說完,肖朗的表情有些呆滯,過了片刻,方才緩緩點頭:

    「確實,我以前還沒想到過這麼深入……難怪你們參謀組那幫人始終不肯痛痛快快的,幹什麼都縛手縛腳,原來是有這麼多顧慮。」

    龐雨則嘿嘿一笑:

    「所謂‘皇帝須做不得快意事’麼,既然想要入主中原,那總得把目光放長遠些。」

    「照這麼說,你們是打算採用懷柔路線了?」肖朗也嘿嘿冷笑起來,「就明末的地主士紳階級,你們還指望依靠那些人建立新中國?」

    「任何進步力量都是在舊階級中產生的——除非像我們這樣忽然穿越時空而來。」

    龐雨滿不在乎道:

    「那些人是很爛:自私,貪婪,短視,而且頑固……可這就是明末的現實。那些人是當下中國的一部分,而且是最主要的部分。我們既然不能象‘我大清’那樣乾脆利落用刀子將其割去,那就只能接受他們,改造他們。培育和扶植其中的進步力量,壓制和淘汰掉落後的部分……但在現階段,在我們還沒有屬於自己的階級力量時,也只能依靠士紳階層了。而未來我們要想培養自己的基本盤,同樣還是只能慢慢去挖大明朝的牆腳,從中塑造出一個新階級來……」

    「資產階級還是無產階級?」

    肖朗忽然回頭笑問,龐雨則兩手一攤,坦然道:

    「都行,連我們那個時代都沒有得出最終答案的問題,又何必糾結?反正比現在有進步就行了。」

    「好吧,那麼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打算花多長時間來做這件事情?十年?二十年?」

    肖朗略帶著一絲嘲諷的語氣看向龐雨,但後者卻更加理直氣壯的反懟回去:

    「就算是五十年,一百年又能如何?兄弟,既然我們出現在這裡,我們就已經比正常的歷史進程領先了四百年!我們知道未來的歷史進程和人心所向;我們知道被歷史證明瞭的對與錯;我們知道哪些政治制度會被人們接受,而哪些又最終會被拋棄掉……」

    「只要我們自己不搞歪門邪道,不試圖利用科技和信息上的優勢去建立什麼穿越者的萬世王朝……那至少在這三四百年內,我們,以及繼承了我們思想的那個政權,必將始終站立於時代潮流的前列。」

    「這其中也許會有反復,也肯定會有許多不盡人意之處,可那又如何呢——我們不著急啊。只要我們內部不亂,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威脅到我們,打斷我們的發展進程呢?」

    「——在這個時空,我們才是燈塔!」

    ……隨著尖利的哨音響起,艦船緩緩啓動,揚起風帆,向著海峽對面的大陸駛去。龐雨和肖朗二人也停止交談,各自站在船頭,目送著那片漸漸遠離的旅順口陸地。

    「等下一次我們再回來的時候,就說明我們已經準備好,要建立一個新中國了。」

    注意到肖朗的情緒還是不高,龐雨便說了這一句,算是寬慰他。但前者依然不言不語,過了片刻,才忽然舉起手臂,高高翹起大拇指,朝向那片土地,彷彿終結者般宣言道:

    「老子還會回來的……i'llbeback!」

    (全書完)
max_500 發表於 2017-1-28 20:43
完本感言

    很突然吧?說實話,我自己也感到很突然。在是否要打上(全書完)三個字時猶豫了許久。本來計劃中沒那麼快結束的,關於瓊海號上這批時空旅客在大明朝的故事,原先大綱中還有不少有趣東西要寫的。

    只是今天寫到這裡,忽然覺得就這樣結束也挺好。肯定會被人罵成爛尾,但總比拖拖拉拉,再拖個一兩年要好。

    《迷失在一六二九》這本書從二〇〇八年十二月七日開始連載,到今天二零一七年一月二十八日,大年初一結束,前後創作時間長達八年,也算是夠久的了。圍繞這本小說曾發生過不少事情,有些老讀者可能知道。來自網絡上的人身攻擊和惡意解讀,也確實給作者造成了不少困擾。

    但我依然可以很驕傲的說:即使在那些人的重重攻擊和干擾之下,作為「群穿」小說的先行探索者,這本書依然保持了它的初心:一個群體,一個現代人構成的群體,到了那種環境下,會採取什麼樣的體制?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會變成什麼樣?沒有了法律的約束,一群現代人還能維持住內部的團結嗎?

    ——本書盡可能的做了些模擬,當然,作者是盡量把人性往好的一面想了。大逃殺式的作品末日文中太多了,沒必要再用本書去畫蛇添足。而且,在看了不少跟風作品之後,作者覺得似乎還是自家寫的更符合人性一點……嘿嘿,就當是作者在自吹自擂吧。^-^

    以後也許會有外傳或後傳,把大綱里的一些未盡內容補完——相信我,當初在寫大綱時,真是還有很多好主意,好故事的。比如關於王嬌嬌的福晉夢;比如提前發生在大明朝的八里橋之戰;還有魏艾文同學試圖糾正大集體路線的努力;以及張申岳的歷史選擇……等等等等。

    可惜限於作者的創作速度,這些內容未能出現在正傳中,只能放到後傳或外傳里去了。有點遺憾。但天下事,本就是缺憾者居多,留點小遺憾也好,大家沒准兒還能記得長久些……恩恩,同樣是當作者在自賣自誇吧。^-^

    至此,《迷失在一六二九》正文結束,感謝大家長久以來的支持。感謝所有的正版讀者,特別感謝盟主「豬貓紅軍」,「迷失了數千年」,「豬貓喝酒」,「好書獻花渣書砸磚」等幾位朋友,還有其餘為本書在正常訂閱以外打賞過的朋友。

    相比起點的大神們,這部作品的收入不算高,但看到自己的勞動成果得到尊重和承認,尤其是一一年,一二年,作者憑本書連續兩年獲得金鍵盤獎,對於作者真是極大的鼓舞。

    沒有你們的不離不棄,我也許堅持不了那麼長時間。

    最後,打個廣告:新書《仙路桃花傳》正在連載中。我的文字風格,故事格局,朋友們都已經清楚了。如果覺得這種味道還可以的話,請繼續支持。

    謝謝大家。

    陸雙鶴

    2017128

    丁酉年正月初一於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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