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迷失在一六二九 作者:陸雙鶴 (連載中)

 
jack780111 2009-1-12 17:07: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2 466185
MOLK 發表於 2017-4-7 15:49
七二三  陳濤的婚事(四)

盡管原本就是陳玥兒自己堅決要求穿婚紗的自從那一次安娜和老傑克舉辦過這種婚禮之後,大約所有參加過那次婚禮的未婚女孩心中便都存了這個夢想。而且先前在試穿時也是愛到難以自拔,恨不得整天就穿著一身衣服。可如今真正走在大庭廣眾之下了,她依然感到羞澀無比這畢竟隻是個十七世紀的漢家女孩兒,不是後世女子可比。

    好在陳玥兒身側,有她的父親陳大雷一直在陪著她。為了配合女兒的服飾,陳大雷今天專門穿了一身頗為標新立異的燕尾服,托著女兒的手,就好像小時候帶著她蹣跚學步一樣,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著,直到天主堂的正廳大門之前,方才由新郎官陳濤接了過去。

    在短毛的帶動下,場中又響起了一陣熱烈鼓掌聲,即使那些並不了解西洋婚俗的人,這時候也能看懂這一交一接之中的寓意父親帶她走到這裏,而從今往後,就要和丈夫互相扶持著,在人生道路共同前行了。

    “這西洋婚俗,還真是有點意思哈,其寓意雖然淺顯,倒也頗能打動人心。”

    陳在竹與錢養先二人低聲咕噥著,但隨即便看到前麵有位穿著華麗的女子回過頭來,頗為不虞的看著他們,顯然是嫌他們這時候嘰嘰咕咕的,破壞了現場的美好氣氛。一般來說這些貴家千金在外麵素來都是表現的嬌嬌怯怯,何曾有過這樣主動惹事的表現?隻能說在今天這種環境下,她們還真是與往日裏大不同了。

    當然陳錢二人絕對不會去跟人家一個小姑娘鬥氣,更何況那姑娘身邊還站著一位穿西裝的呢說起來他倆還應該算是對方的媒人,隻是並不知道這位姑娘是哪家千金,人家估計也不認識他們。

    於是陳錢二人連忙略略低頭,向對方表示了歉意,然後便看到那小姑娘滿意轉過頭去,再度用一種近乎於狂熱的目光緊緊盯著陳玥兒的婚紗不放陳玥兒自己因為害羞始終低著頭,所以沒能注意到她這一路走過來,吸引到了多少灼熱無比的眼光。

    其實就和她自己當初在看到安娜穿婚紗時的反應一個樣也許她以後想起這一幕時依然會感到害羞。但毫無疑問,她今天的這一身穿著打扮,必將在京城中引發遠比海南那一回更大的轟動。別的不說,就在場的那幾位姑娘,到時候肯定會有人想嚐試一下的,哪怕她們壓根兒不信洋教。

    美麗婚紗對於女人的誘惑力,絕對是超越了時空和文化的阻隔。讓自己在這一天成為所有人矚目的焦點,這是每一個女孩子與生俱來的夢想,無論現代女還是明朝女,都一樣。

    陳濤挽著新娘子,很快便走到了天主堂的正廳門口。到了這裏陳玥兒終於敢抬起來,因為旁邊有人穿著跟她差不多式樣的衣裳呢站在兩邊的王嬌嬌和安娜分別向她打了個招呼。在她們鼓勵的眼神之下,陳玥兒終於勇敢起來,她昂首挺胸抬起頭,在兩位盛裝美女的陪伴之下,一同踏入了廳堂大門。

    “難怪要穿那麼鮮豔的衣服……”

    這時候圍觀眾人才看出些意思來紅,白,藍,王嬌嬌與安娜刻意選擇的衣服顏色,在最大程度上將中間陳玥兒的白婚紗襯托的無比奪目。當然她們自己也非常亮眼說起來這三位都是帶著老公的,但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多半都隻放在了女性身上。而站在旁邊的先生們……哪怕新郎倌陳濤,這時候也完全成了不起眼的配襯。

    跟在新郎新娘之後,大隊賀客們一塊兒進了正廳。如今的天主堂正廳還隻是一座純中式建築,麵積也不算太大。隻有裏麵的擺設還是按照西方天主教堂傳統來布置其實也沒什麼東西,連牆壁上的十字架和天主像都是繪畫上去而非塑像,供信徒休息的座席也隻是長條板凳,連個靠背都沒有,可見這處天主堂的開創者利瑪竇和如今的主持人湯神父日子都不是太寬裕。

    不過這一回,主持婚禮的業務肯定給他們帶來了不少好處牆上掛著許多全新的裝飾性織物,顯然都是剛剛從瓊海貿易公司倉庫裏搬來的上品。而且這些織物都已經經過剪裁並且繪畫上了宗教場所的圖案,想必不是臨時性的裝飾,而是會永久留在這裏的。

    這對於天主堂來說可是一筆不小收入要知道在如今這個年代,布帛與金銀錢幣一樣是可以作為硬通貨使用的。萬一將來沒錢用了,教堂裏光靠這些織物,也能換回足夠的生活物資呢。

    而短毛為了這次儀式,所花費的可不僅僅隻是布料而已事實上大多數進來的人首先注意到的也不是那些布料織物,而是更為鮮豔,更為醒目的大量鮮花!紅的,白的,黃的,紫的……無數美麗的花卉根據其顏色濃淡深淺,被精心組合起來,將教堂內部妝點成為一片彩色世界。這讓整座廳堂在宗教的嚴肅氣氛之外,更增添了一種喜慶氛圍。

    “短毛這錢花的……”

    無數人在心中發出這樣的感慨這個季節的北京城還沒到花朵盛開的時候,而且這裏許多花卉種類在北方也看不見,分明是專門從南方運來的。

    鮮花可不是什麼方便攜帶的東西,以這個年代的運輸成本,花費寶貴的運力,專程千裏迢迢從南方運來這些用不了多久就要枯萎的花卉……這行為簡直比當年“一騎紅塵妃子笑”還要誇張啊!

    如此鋪張浪費到極致的行為,如果是哪個大明官僚敢這麼幹,甚至哪怕是皇家禦用,也必然會被朝野輿論批得一塌糊塗。又如果是普通商戶人家膽敢這麼囂張炫富,也肯定早被抄家流放明朝的商人天生低人一等,這可是從太祖,成祖年代流傳下的規矩!

    可偏偏那夥髡人不在此列人家用自己的船,運自己的貨,花自己的錢。哪怕輿論管不著他們。而所謂“祖宗規矩”對他們更是一句笑話太祖成祖那會兒可沒有能夠自建軍隊的商人不是?

    所以對於短毛這種不經意間的露富行為,場中那些旁觀者最多隻是暗暗在心中腹誹幾句,而更多的還是羨慕。尤其是那些年輕女孩子們,她們可沒那麼多複雜想法,隻一心一意盯著那些漂亮花束流口水聽說婚禮結束以後這些花束都是可以拿走的!

    之後的“我願意”環節,其實也和這個時代的天主教習俗沒什麼關係陳濤這次舉行的與其說是一場“西洋式”婚禮,還不如說更接近於一場“現代式”的婚禮,很多步驟其實跟宗教沒啥關係。

    但明朝人並不知道這一點啊,而那幾位正宗的耶穌會神父他們也許不會說“客戶就是上帝”這種話,但至少“出錢就是大爺”這一條規矩還是遵守的。既然客戶有要求,又沒有違反教義,那照辦就是。

    所以盡管湯神父把那句“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我將永遠……”念得有點結結巴巴,但他依然還算是很盡職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這番新穎卻又誠摯的誓詞也確實打動了不少人,當陳濤與陳玥兒兩人雙雙說出“我願意”這三個字的時候,現場除了陳大雷以外,居然還有好幾位觀禮客人激動地流下了淚水當然,都是女性。

    而到了最後一個環節,男女雙方交換戒指的步驟時,一位專門被挑選出來,圓滾滾胖嘟嘟的小朋友捧著棉墊子,墊子上兩隻碩大的紅寶石戒指耀耀生輝倒不是找不到鑽石,而是以這個年代的技術手段,鑽石不太好加工。而且在瓊海軍控製的地盤上,並沒有穩固的鑽石產地,這年頭又沒什麼戴爾比斯公司,宣傳這個沒什麼意思。

    相比之下紅寶石的產地主要在暹羅,緬甸,安南,以及雲南等地,都是東南亞這一帶,瓊海軍力量能夠輻射到的地方。為了交換瓊海軍的工業產品,這些地方所能拿出來的土特產品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各類寶石。而貿易公司中從總經理到股東,絕大多數又都是女性,對這些漂亮小東西沒什麼抵抗能力……於是各類寶石便源源不斷銷往海南島。到如今總公司的倉庫裏,可著實儲存了許多珍貴寶石。

    陳濤的明光堂下一步便打算從眼鏡鋪子向真正珠寶鋪轉化,借著自己婚禮先打個廣告,如果能在京城貴族圈子中樹立起“結婚必用紅寶石”的概念,那以後細水長流的生意可少不了。
max_500 發表於 2017-4-15 15:36
七二四 陳濤的婚事(五)

    八位衣著華麗,盛裝打扮的年輕姑娘簇擁在陳玥兒身前,一個個神情激動,臉兒緋紅——按照力勸她們上來的男伴所言:這西洋婚俗,誰能得到新娘子手中花束,便是下一位准新娘候選。.

    其實未嫁姑娘到了這個年齡段,接下來用不了多久肯定都要出,這種話本來就是哄人的。但偏偏年輕姑娘還就吃這套,這時候一個個目光灼熱的盯著新娘子手中花球,還真把這當作了某種預兆來看。

    陳玥兒見狀也頗感為難——這段時間她們之間多有交往,說起來大家都是認識的。雖然其中也有一兩個關係特別好,走得近的,但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畢竟不好意思公然太偏向誰。

    於是她乾脆背轉過身子,將花球朝後上方一拋,落下來碰到誰算誰,真的是完全憑天意了——當然扔的時候稍稍往自己閨蜜那邊靠近了一點,這個總是在所難免的。

    花球在空中斜斜落下,眼看著就要落到武平伯家三姑娘陳金娘身上,女孩子都張開臂膀,準備迎接這落入懷中的好兆頭了。旁邊卻忽然伸過來一雙手,彷彿老鷹撲食一樣,唰的一下把花球給抓走了。

    陳金娘頓時愕然,轉頭一看,果然是她——寧晉伯家的二小姐劉繯繯,年方一十三歲,在這一批待嫁女中是最小的。平時大家交往之中,這丫頭往往仗著年紀小,大家都讓她,撒嬌弄痴的,處處掐尖要強,總愛沾些小便宜——聽說她們家裡頭也是這樣。劉繯繯的親娘雖然不是正室,出身也不太好,可靠著自身容貌出眾以及各種小手段,硬是把寧晉伯迷得神魂顛倒,雖然還不至於到「寵妾滅妻」的程度,卻也是頤指氣使,把持了寧晉伯家後宅的很大一部分權力,劉繯繯算是「家學淵源」,自幼便將她親娘的小手段學了不少。

    ——果然,把花球搶到手後,面對著目瞪口呆的陳金娘,劉繯繯還對她擺出了一個天真無邪的可愛笑臉:

    「謝謝金娘姐姐!」

    然後便抱著花球高高興興跑開了,只留下自幼便被教導「女孩子要貞靜嫻淑」的武平伯家三姑娘獨自在風中凌亂……

    「怎麼能這樣?」

    「一點都不矜持!」

    而劉繯繯那邊,其實只是小女孩子的一時頑皮而已。但她卻沒想到,搶到這花球後,竟然還真有後續節目在等著她——當劉繯繯得意洋洋捧著新娘花束走回到自己原來位置之後。周圍那些一起來參加婚禮的短毛年輕人卻也都轉身過來,朝著她的男伴擠眉弄眼,還有大吹口哨的,似乎是在催促著什麼。

    而剛才還笑嘻嘻哄騙劉繯繯上去搶花球的小伙子此刻卻有點尷尬的樣子,猶猶豫豫的不知道在磨蹭什麼。直到在周圍夥伴的起哄之下,才終於慢吞吞走到劉繯繯面前,從口袋里摸出一個紅色飾盒,打開來,雪白絨面上,也擺放著一枚大紅色雞血石戒指。然後,在那小女孩子驚訝的目光中……他跪下了!跪下了!!跪下了!!!

    當然只是單膝半跪,手中戒指高高舉起,現代人當然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明朝人可不知道啊。一時間教堂中所有的明朝人全都驚呆住了。大眼瞪小眼的看著那小伙兒,以及周圍那群正在開心起哄的短毛們,不知道這伙海南髡人又在玩什麼鬼把戲。

    在做看客的時候膽子大得很,拍手起哄無所不為,而等到自己成為主角了,立馬就變的靦腆起來——那跪在地上的小伙兒似乎也免不了是這種俗人。雖然事先早就做好了若干心理建設,事到臨頭,在那麼多雙眼睛的矚目之下,他卻還是有些怯場了。

    結結巴巴的,他口中囁嚅著說了些什麼,根本聽不清楚。但旁邊那些兄弟們當然不會放過他,七嘴八舌毫不客氣的喊叫著:

    「聲音太小,聽不見!」

    「大點聲!大點聲!是男人就大聲喊出來!」

    在一幫兄弟們的攛掇,或者說逼迫之下,他終於不管不顧的大吼道:

    「繯繯,嫁給我吧!」

    「啊……?」

    剛才還神采飛揚的劉繯繯一下子傻掉了——她縱然活潑要強一些,本身畢竟還是個按照傳統標準培養出來的「明朝淑女」。平時雖然有些大笑大鬧,調皮搗蛋的出軌行為,卻也只是在閨之中,最多只是跟比較熟的女伴們鬧一鬧,比如剛才搶奪花球的行為,若不是平時跟陳金娘比較熟悉,在陌生人面前斷然不會這麼刁蠻的。

    可這會兒卻忽然成了所有人的矚目焦點,還有個大男人跪在自己面前,大喊著……這叫一個才十三歲的小女孩怎麼受得了。

    於是此時劉繯繯唯一的動作,就是用雙手加那個大花球遮住了臉,雖然看不見面容,卻是連耳朵根都紅透了。本來她還要作勢逃跑的,卻被朱月月,蘇暮雪等一乾人給攔住了——這幫短毛女人起哄起來勁頭可也不比男人差。在旁邊嘰嘰咕咕的笑鬧著,要劉繯繯趕緊接受。起先還只是小聲勸說,但很快,在一幫搗蛋鬼的競相挑唆之下,也變成了大聲的催促:

    「收下來!收下來!」

    起先還只是幾個短毛在喊,但慢慢的,那些本地賀客們也開始加入其中,當然都是些年輕人,尤其是那幾位剛才同樣站在台上的女孩兒,如果換了她們自己肯定也非常害羞尷尬的,但這時候卻喊得最是大聲。

    對於大廳中一瞬間便被引爆到了極點的歡樂氣氛,陳在竹和錢養先兩人當然不會摻和進去——他們的年齡和身份都不允許他們這麼做。而且一直以來的傳統文化素養,也讓他們很難接受這麼簡單,直白,以至於讓人感到有些粗俗的方式。

    見那位剛剛主持過儀式的湯神父恰在旁邊,錢養先不禁湊上去,悄悄問道:

    「敢問大師,這難道也是你們西洋的婚俗麼?」

    中文很好的湯神父先是搖了搖頭,但隨即卻又笑眯眯道:

    「並不是,但我覺得這很好啊,很讓人感動呢。」

    「感動?人家女孩兒怕是被嚇死了吧。」

    錢陳二人望著人群中那個小姑娘,心中暗自想道。他們原以為那姑娘被這麼一逼,接下來肯定要哭鬧開了,沒准兒連親事都要黃。

    然而現場形勢卻並未向這方向展,那位劉家小姐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雙手雖然捂住臉,似乎還有些哼哼唧唧的,卻聽不出是哭是笑。而周圍人群,在最初的驚愕之後,臉上卻也漸漸顯示出笑容來。

    就連他們自己,不知不覺的,心底居然也隱隱生出了一絲羨慕之情——能夠這樣毫無顧忌,不怕任何謠言物議,想做啥就做啥的自由行事,不正是短毛長久以來,一直讓他們最為嚮往和嫉妒的地方嗎?

    「這幫短毛可真會玩兒!」

    「……上古之時,《關雎》之唱,想來也無非如此。瓊鎮諸君倒是頗有古風啊……」

    兩人低聲議論了兩句,之後雖然沒有跟著起哄大喊,卻也輕輕鼓動手掌,打著拍子為那些鬧騰著的人群鼓勁,也算是參與到這場頗為有的小鬧劇中來了。

    他們兩位老學究尚且如此,其他客人當然更加放得開,不一會兒,大廳中便滿是哄鬧笑聲。都說要收下來,就連陪著劉繯繯一起前來的奶媽嬤嬤,也悄悄站在自家小姐身後,低聲念叨著「要不咱就先接了吧,那麼多人呢,總不能讓姑爺一直跪著吧……」

    本來那奶嬤嬤還想自己去把戒指接過來的,但立即被旁邊曉事的僕婦拉住,說這哪兒是咱們下人能插手的,肯定只能是姑娘自己接,所以只好在旁邊低聲相勸。

    在現場客人們的集體鼓勵和催促之下,一直顯得手足無措的劉家二姑娘終於有所動作——只見她飛快伸出一隻手來,將那戒指連盒子一起都搶了去。然後便在大家的笑聲和祝福聲中,一頭扎進到新娘子陳玥兒懷裡,深埋著頭,再也不好意思抬起來了。

    而大伙兒也都圍攏上去,紛紛向著新郎新娘以及那對出了風頭的新人致以祝福。然而,在這熱熱鬧鬧的場景之外,卻有一位姑娘煢煢孑立,完全沒有上去沾一沾這份喜氣的意思——卻正是被搶了花球的陳金娘。

    「……那是我的花球!」

    其實如果是陳金娘自己處在了剛才劉繯繯的位置,以她的內向性格,肯定表現比後者更加羞澀尷尬。但這時候她卻完全忽視了這一點,只看著那個處在眾人包圍之中,幾乎和新娘子一樣引人注目的小丫頭,眼淚珠子都要滴下來了。

    「怎麼,不高興啦?」

    正在悲傷時,旁邊卻走過來一人,正是郭逸——她的男伴。見陳金娘一臉鬱悶表情,立刻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由呵呵笑了:

    「其實那花球不過是個引子而已……我們今天每個人都準備好了戒指的。」

    一邊笑著,郭逸從懷中取出一個飾匣,打開後裡面果然也是一枚亮閃閃的紅寶石戒指。

    「如果你想的話,我也可以下跪的。」

    說著,郭逸便當真作勢要跪下來,但立即被女方一把拉住——這時候的陳金娘完全把剛才對劉繯繯的嫉妒想法給拋到了九霄雲外,反而緊張無比的四下觀望,唯恐引起周圍人的注意。

    「瞎鬧什麼啊……你們不怕丟醜,我卻……不要呢!」

    話雖如此,陳金娘伸出來的手卻一直沒收回去。直到郭逸老老實實將那戒指放入到她的手掌心中,方才展顏微笑。先前的沮喪與悲傷,全都不見。
max_500 發表於 2017-5-1 22:45
七二五 陳濤的婚事(六)

    在這場小小的插曲之後,天主堂的儀式算是正式結束了。    如果按照西洋習俗來看,婚禮的步驟其實都已經完成。

    但這畢竟是一場在大明朝舉辦的婚禮,陳兒雖然虔誠信奉著天主教,但終究還是個地道漢家姑娘。陳濤和她在商量婚禮流程時,其實也更多是依據他們現代人所習慣的方式來操辦。所以這場婚禮還有下半場中國人的傳統項目:宴席。

    其實這場宴席從中午就開始了,畢竟已經把客人們請來了,總不見得說您老先回家吃個午飯晚上再來赴宴不是?所以在天主堂舉行過宣誓儀式後,客人們便三三兩兩,或坐車或乘轎,當然也有步行的,向著明光堂那邊進發席面開在那裡。

    比起稀奇古怪,沒幾個人看得懂的西洋儀式,還是喜宴流水席比較符合廣大街坊鄰居的習慣和愛好。所以當那對新人以及主要觀禮人員還在天主堂那兒瞎折騰的時候,明光堂這裡已經是熙熙攘攘,簡直比瓊市坊還要熱鬧些。

    當然來的都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大都就是衝著吃好喝好來的比如某位街坊一大早就興衝衝帶著婆娘和大大小小三個娃子跑過來,到門口說上兩句吉祥話兒,便興高采烈去旁邊毛氈棚帳里排隊去了湊足十個人就開一桌席面。吃完了只要你肚子里還能撐得下可以繼續去排另一隊,反正大魚大肉,蔬果酒水管夠!

    於是當天主堂的大部隊來到現場時,他們所看到的便是一幕歡樂景象除了流水席大吃大喝外,居然還請來不少戲班子雜耍藝人在現場助興簡直就是一場類似於廟會的狂歡節日。

    「哈,那邊何其太雅,此地又未免過俗。」

    陳在竹和錢養先兩位這回搭上了順風車,還是某位短毛老爺的座駕因為其本人幫著去招待客人,車子就讓出來載朋友了。這兩位舒舒服服坐在皮質沙發椅上,不用再象剛才過來時那樣小心翼翼避開路上的泥坑,也有閒心思扯些閒話了。

    車上還有幾位客人,也大都是跟他倆差不多身份,其中一位老者乃是陳大雷的帳房,這回也全程參與了婚事操辦的,聞言便笑道:

    「這是我家陳老爺的主張,姑爺小姐愛玩那些花裡胡哨的西洋儀式,那也由得他們。可在咱們老輩兒眼裡,終究還是不如這流水席容易積福納德啊,這人來人往的,每人道一聲吉祥,眾生之願護佑,豈不比什麼西洋神仙管用得多。」

    「只恐花費高了些我看那席面檔次不低啊,八珍俱全,去四喜樓里叫的話,差不多也要二兩一桌了吧?瞧這架勢,一天下來百來桌總要有的。這還是第一天,」

    「嘿嘿,我們陳老爺就這麼一個獨生女兒,從小信了那西洋教,拖到如今方才出閣,這等大喜之事,花費點怕什麼十天流水席,一天不能少!」

    車廂中幾位客人都是清客幕僚之類身份,在待人接物方面當然都是極熟絡的,包括陳錢二人在內,聞言均是點頭感嘆,大贊陳老爺的愛女之心。

    說話間馬車已駛入後院,他們這些高檔客人當然不會去坐大棚說穿了雙方的目標也不一樣。人家來只為了混上幾頓好的,你把酒席安排好就啥事不管才是最妙,主人家若擺出的氣派若太隆重反而會讓他們不自在。

    但這邊坐車的可全都是正兒八經為了人脈關係而來,肯定不能跟那些街坊鄰居混作一路。這些客人們在乎的也不是一兩頓飯,所以都是直接去了明光堂的內院中,在那裡自有更好的安排。

    不久之後,陳在竹和錢養先二人便一人端著一隻托盤,四下轉悠著尋找吃飯地方。托盤里東西不多,也就是一盤子一杯子,分別乘放著一些他們愛吃的東西和飲品在長條桌那兒自己選的。如果在其它地方,這種讓客人自己揀選食物還要自己找地方才能坐下來吃飯會被認為是不尊重,不禮貌的表示。但在短毛這裡卻很尋常陳錢二人曾經多次參加過短毛的聚會,知道他們特別喜歡這種被稱為「自助餐」的形式,確實也自在隨意,沒什麼繁縟節,正符合短毛一貫以來的行為習慣。

    當然在善於引經據典的老夫子們眼中,這一切都是有依據的:

    「無非分餐而食的魏晉古風短毛不過稍作變化而已。」

    當那二位找到個好位置坐下來後,遍觀四周,這裡的客人似乎都比較適應這種用餐方式這些大中午就趕過來,並且願意在這裡耗上個一天半天的賀客多半是來自京城商界,和陳大雷或瓊市坊有生意上的聯繫,以及其它一些三教九流,希望能與瓊海軍拉上關係的人。以前多半都是打過交道,也接受過短毛的款待。

    他們按照各自的愛好三三兩兩聚在一處,有和錢陳二人一樣,兩三好友淺酌小聚的,也有十餘人坐在一起高談闊論總之都是隨性得很。彼此間談論的內容也是千奇百怪,什麼都有。

    比如圍在女方家長陳大雷身邊的那一圈子,多半都是北京城商圈的人,此時除了一些恭賀話語外,更多就是類似於生意經,商貿交流之類的話題。而另外一邊,在上午主持儀式的湯神父四周,則是京師里為數不多的幾位西洋夷人聚攏在那裡,嘰里咕嚕說著一些外洋話語。本來也沒幾個人能聽懂,更不會吸引人的,卻因為此刻那位「西洋短毛」傑大夫及其夫人坐在那邊,卻也引了不少人希望與其結交者圍攏過去,不管是否對那西洋教感興趣,都做出一副虔誠好奇的樣子,聽那位湯神父講道。

    至於其他幾位「真髡」周圍,自然更是圍滿了人,不過也有例外的比如那幾位正跟某小姐坐一塊兒的,就很有眼色的無人前去打擾,就連女方的貼身丫鬟和婆子也都自覺坐開些,以便讓他們享受這小小的二人世界。

    「給哈,別害臊了,知道你喜歡吃這個,剛才盯著看了半天。」

    郭逸笑吟吟將一盤子奶油裱花小蛋糕放到桌子上,並稍稍朝陳金娘那邊推了推。後者臉色暈紅的瞪了他一眼,卻默默將盤子拉到自己面前。

    類似於奶油蛋糕這類精緻甜食哪個女孩不喜歡,只是她先前已經夾過幾塊,終究不好意思往盤子里堆太多。要不回頭肯定給那幫女伴笑話她們這些小姑娘相互之間都緊盯著呢。

    說起來一個未婚姑娘和男人同桌吃飯,本身便屬於大大違反了禮儀的事情,不過在當前這種氣氛之下,而且她們這幫來參加婚禮的女孩子都是如此,最主要是家裡都默許了,那倒沒什麼忌諱。但如果在這些小地方被抓住辮子,閨中調笑起來卻也難堪。

    當然這也要看各人的,如果是劉繯繯那種性子,多半就不會在乎周圍的眼光。可惜剛剛才出了那麼一個大風頭,就算劉繯繯再怎麼膽大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只能先回家了,不過聽說到了晚上還會過來畢竟她仍捨不得錯過這場大熱鬧。關鍵還能從中看到自家婚事的預演,那可是最重要的。

    接受對方的戒指,接下來毫無疑問就要開始「走程序」了,劉繯繯這下可算是吃了定心丸啦。其實自己也是想到這裡,陳金娘小心轉動了一下手上戒指,將那鮮艷的紅寶石戒面更加轉向手心一側,免得引來別人注目。

    之後,正當她專心致志對付那些小蛋糕的時候,忽然聽到旁邊一張桌子上傳來了小小一聲驚唿雖然在這裡不講究什麼「不見外男」的規矩了,可她們這些閨閣千金畢竟不可能去跟那些三教九流陌生人擠在一起。所以在各家丫鬟婆子有意無意的引導和隔離之下,這邊一塊便是她們的專用區域,這些「二人組」都是差不多坐在一塊兒的。

    此時傳出聲音的正是旁邊一桌男女,女方是永康侯家的千金。陳金娘立刻轉過頭去,卻看見那位徐家小姐正飛快把手縮進袖子里,但哪怕僅僅只是驚鴻一瞥,卻也讓她看對方手指縫間露出的一縷紅光。

    「哈,看來今天成功的並不是只有咱們兩對啊。」

    旁邊郭逸也注意到了這一幕,同樣也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他們幾個人準備的紅寶石戒指本就是同一批,色澤光彩都差不多。於是他舉起杯子,朝那一桌上的夥計遙遙虛敬一下,兩人臉上都顯出某種得逞大灰狼般的奸詐笑容。

    除了郭逸這邊,王晨和他的女友現在又恢復為成國公府待嫁千金的那位朱家小姐也看到了這一幕。這主要是因為女方一直比較在意她的「前」小姑子,畢竟之前是姑嫂,如今忽然要變成類似於妯娌的關係,多少有些尷尬的。
max_500 發表於 2017-5-1 22:46
七二六 陳濤的婚事(七)

    但王晨完全不在意這個,事實上他才是第一個把戒指送出去的——前兩天就送了。自從上次和胡雯拜訪過成國公府後,對方家長就完全不介意他們兩個私下見面了。平時接觸機會遠比其他幾對要多。這時候看見那邊成功,也只是哈哈一笑:

    「瞧,我沒說錯吧,今天大家差不多都能成的。過兩天你就能正大光明把戒指戴上啦。別擔心,沒人會笑話你的。」

    坐在他旁邊的那位朱家小姐雖然從原本要禁錮她一輩子的那幢小樓中走了出來,但心理上似乎還不太能適應這樣的變化,不太想多談這種話題。聞言並不回應,只把話題岔開道:

    「你畫的那些畫兒呢?再給我瞧瞧。」

    陳濤結婚,一幫兄弟們自然各有職司。王晨今天的任務是擔任「攝像師」——負責用畫筆把今天的場景記錄下來,尤其是新娘子的風姿,當然更要重點描述。將來要作成大型油畫,準備傳諸於子孫的。

    具體的細部描繪要等到有時間才慢慢搞,暫時先畫了幾張神態和場景的定格速寫。但朱家小姐偏偏就很喜歡這種風格,尤其是陳玥兒穿著婚紗緩步走入教堂的那一瞬間,那紛繁複雜的曳地長裙在陽光照耀下呈現出的重重光影變幻,讓本就藝術細胞濃厚的朱小姐為之迷醉不已。

    更不用說她自己也是個待嫁女,和其她女人一樣對於婚紗有著無與倫比的嚮往和羨慕。此時從王晨那裡接過那幾張炭筆畫,目光灼灼只盯著看,翻來覆去愛不釋手。

    見她一副著迷的樣子,王晨微微一笑,拿起速寫本刷刷刷又畫了一幅,抬手遞給她。女方接過一看,卻不由得滿面驚喜——其實就是先前陳玥兒的那張人像,但王晨把人臉部分替換了一下,變成朱家小姐自己的。

    王晨只是隨手為之,但女方接過畫兒以後的表現卻讓他頗為訝異——朱家小姐表情激動無比,竟然連眼眶兒都濕潤了。

    「多謝你啦,雖然我不能親身穿上它,能有這麼一張畫兒,也足慰平生了。」

    王晨頓時迷惑不解了:

    「你為什麼不能穿?」

    這下子反而是對方迷惑的看著他:

    「不是你說的麼,這衣裳代表著新娘的純潔……所以我……」

    王晨頓時一拍腦袋,心說多嘴多舌果然沒好事——先前新娘子出場時一身白衣當然是在本地人中間引起了很大波折。而當時王晨為了顯示自己的淵博,便在女友面前說了一大堆西洋婚俗,也包括這白色婚紗的涵義——卻沒注意到女朋友眼中漸漸濃厚的黯然之色。

    幸好這時候又提起來,否則回去之後多思多慮的豈不白白傷心。於是王晨連忙又絞盡腦汁的尋來各種實例為她開解……

    「這終究只是一件衣服罷了,愛咋穿咋穿,西洋風俗跟咱們其實沒多大關係的。」

    「咱們那兒的風俗其實只是把這個當作結婚制服,哪怕三嫁四嫁都照樣穿婚紗呢……哦,對了,還有專門為孕婦設計的款式,挺著大肚子也一樣穿!」

    最後一句話終於把對方逗笑了,在說了一句「好不知羞」以後,兩人之間總算又恢復到了原本那種藝術家之間相知相得的默契感。而王晨先前一直隱隱覺得氣氛有點不太對勁的,這時候也終於找到了原因。

    …………

    吃吃喝喝,談談笑笑……在這種輕鬆愉快的氣氛中,所有來賓都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

    隨著天光漸暗,日色昏沈,意猶未盡的客人們在迎賓和接待人員的招呼引導之下,進入到了這次婚宴的主廳,也就是明光堂的主展示廳,那座曾經在京師里引起轟動的「水晶殿堂」之中。

    所有客人進去之後的第一感覺:喲,氣氛變了麼!原來那些地方都是按照短毛的愛好,大量使用了鮮花和綠色植物做裝飾,縱有織物也多以明亮淺色為主。而在這裡,一個個大紅雙喜字燈籠高高掛起,牆壁上懸掛著的流蘇和錦緞也都是最為純正的大紅色,雖然在許多細節方面上還是脫不了短毛特有的那種簡潔味道,但整體風格上畢竟還是回歸了符合傳統的喜慶,富貴,以及以紅色為主的審美觀。

    「這才對了麼……任你千奇百怪,到最後還是要回到這條路上來。」

    不少客人心頭浮現出這樣的念頭,這種感覺讓他們很愉快,就好像看見一個不走尋常路的年輕人,不管開頭時多麼離經叛道,到最後終於回歸到傳統,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員。

    尤其是那些前來出席宴會的大明高官,更是隱隱約約的,覺得這莫非是某種寓意?甚至是瓊海軍這整個團體所做出的某種暗示?文人本就多慮,能做到朝廷高官的更是個個都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很多事情,哪怕本來只是有一絲可能性的,他們也能硬生生撬出一條縫來,最終將其辟成通衢大道。

    心中抱了這麼個念頭,他們以後對瓊海鎮的策略自然會更加靈活,更加務實一些……當然這些變化只是在不知不覺之間,慢慢地潛移默化,此時此刻,恐怕就連當事人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一點。

    在這最正式,最隆重的晚宴時間,來的客人們檔次也是最高——比如當朝首輔周延儒,禮部尚書錢謙益,以及剛剛官復原職的戶部尚書畢自嚴,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等等一乾朝廷大佬,紛紛出現在宴會廳中。雖然只是略坐一坐,說上兩句恭賀吉祥之語,卻足以體現出他們對瓊海軍這個團體的親密與重視。

    包括宮廷中的幾位大太監,王承恩和曹化淳自己不方便過來,卻也遣人送了極重的賀禮。至於一乾正在與短毛議親的勳貴家族,更多半是家裡最能做主的老人親至——未必是襲爵的那位,而往往是老太太,老祖母等最年長之輩。她們可以借此機會對瓊海鎮這個團體從各個方面再好好考察一下,以真正確定家族是否要邁出這一步。

    考察結果自然是很滿意的,別的不說,光短毛那令人乍舌的深厚人脈就足以讓她們下定決心了。當今天下,除了瓊海軍這麼一個彷彿天上掉下來的怪胎,還有哪個團體能同時在文官,武將,商人和勳貴中間都混得開呢?在這幫人面前,朝廷官場以往的那些明規則潛規則幾乎都統統無效,

    則是來自於周皇后賜下的賀禮——作為皇帝的妻子,母儀天下之主,她的舉動毫無疑問是代表了皇家的態度。陳濤在欽天監有個職位,算是朝廷官員身份,所以周皇后賜了陳玥兒一個孺人頭銜以及相應的服飾。雖然只是女性誥命中最低的一檔,卻也能算是「體制內」人員了。

    於是,晚宴的最**,便是陳玥兒穿著全套的鳳冠霞帔,與胡雯,王嬌嬌,朱月月,蘇幕雪,安娜等一乾閨蜜,還有那八位世家女站在一起,大家同時對著王晨手中的一個小方盒兒大叫「茄子」!

    ——他們那些現代產品到如今能用的也沒多少了。不過這種關鍵時刻還是能奢侈一下的。要說光有數碼相機沒有打印機可怎麼辦呢?不怕,由王晨負責「人工打印」——到時候他對著照片原樣畫出來!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那八位世家女在拍照時全都有意無意的亮出了左手——在她們的無名指上,各自都有一枚亮閃閃的紅寶石戒指在熠熠閃光。很顯然,除了可憐的林漢龍同學——他所追求的那位英國公府小姐今天壓根兒沒出來。其餘人等,只要是把女友約出來的,全都求婚成功了!

    …………

    有的地方喜氣洋洋,有的地方卻是殺氣沖天。就在北京城裡,瓊海軍大辦喜事的同一時刻,千里之外的蒙古草原上,卻是寒風烈烈,遍地都是死人和死馬的屍體。又有無數刀矛箭矢散落於長天碧草之間——顯然,這裡剛剛發生過一場激烈的大戰。

    但此時此刻,在現場,卻也洋溢著另一種形式的歡喜……

    「恭喜大汗!賀喜大汗!」

    「我大金萬勝!萬勝!」

    類似的呼號從千千萬萬人口中迸出,他們中有的人身上還負著傷,流著血,但全然不顧,只揮舞著手中兵器,盡心竭力向著他們的統帥,大金國的天命汗皇太極發出歡呼。

    「父汗,從俘虜那裡得到消息,虎墩兔那老賊確實死了,大沙海以南,從此都是我們大金的啦!」

    年方二十五歲的愛新覺羅豪格縱馬上前,在向著他的父親皇太極躬身行禮的同時,也禁不住放聲大笑——這一戰打掉了蒙古最後敢戰的力量,而且還證實了老對頭林丹汗的死訊。從此草原上再無大金之敵,皇太極的地位愈加穩固。

    而作為皇太極最年長,且多次追隨其父經歷戰陣的兒子,自己將來的地位毫無疑問也會更加穩固——父親的位置將來一定是由自己繼承,豪格對此從不懷疑。
MOLK 發表於 2017-7-5 18:07
七二七 向南

麵對著部下的歡呼,兒子的祝賀,作為接受這一切榮耀的中心人物,那位身高體壯,在曆史上連原本名字都沒留下,卻將“黃台吉”這個普通名號變成了自己專屬名詞“皇太極”的大清帝國開國君主卻是沉穩依舊,聞言隻轉頭看向旁邊,一個約五十來歲的中年人身上:

    “兄長以為如何?”

    當年老汗王努爾哈赤死後,原本定下的體製是四大貝勒共治。經過數年明爭暗鬥,阿敏和莽古爾泰先後被除去,隻剩下了一個代善。皇太極雖然早已確立自己南麵獨坐的權威,但對於這位諸兄弟中最為年長,而且一向對自己頗為恭順的哥哥還算客氣。

    而代善也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以及皇太極唯獨留他下來的原因。對皇太極的態度極為恭謹,聞言當即躬身道:

    “虎墩兔既死,蒙人從此不足為患,草原大漠盡數平定,此皆大汗之功也!”

    聽代善都這麼說,皇太極臉色稍好,但還沒等他再開口,旁邊卻先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可惜隻是打敗了一群窮鬼,搶到的牛羊牲口也少,還頂不上這回出兵的消耗……若是就這樣回去,今年恐怕都過不下去了。”

    一聽這喪氣話,旁邊豪格自是勃然大怒,隻是當他轉過頭,看到那個膽大妄為的發言者時,卻隻是咬了咬牙,居然沒敢開口。

    這個膽敢皇太極麵前炸刺兒的家夥雖然年紀比他還要小三歲,今年隻有二十二歲,可從輩份上算,卻是他不折不扣的叔父。而且無論是手中統領的牛錄實力,還是在八旗中的身份,都要遠遠強於他。就連對外作戰的功勳上,也素來都能將豪格壓得啞口無言。

    此人當然就是努爾哈赤的第十四子,正白旗主,愛新覺羅?多爾袞。這是個極其聰明的家夥,別的不說,能夠在皇太極這種心狠手辣的強勢君主手下混出頭,不懂得能屈能伸,沒有相當的察言觀色技巧可做不到。

    比如這一回雖然多爾袞的語氣和言辭都不太恭敬,但皇太極居然沒有計較他的無禮,反而微微點頭道:

    “墨爾根戴青所言甚是,這一戰雖然取勝,我們的困境卻並未解除。”

    這句話可著實讓豪格大吃了一驚父汗居然沒發火?他不敢招惹多爾袞,可不等於自家親爹不能啊。要知道當年身為四大貝勒之一的莽古爾泰都常常因為說錯一句話,或者僅僅是“態度不恭敬”而被父汗罰沒牛錄丁口。多爾袞的身份雖尊,比起當年的正藍旗主三貝勒莽古爾泰可還差點,父汗為何對他如此容忍?

    注意到了他的詫異,年輕的正白旗主臉上不禁現出一絲冷笑自己其實是說出了大汗想要表達的意思,在幫大汗搭梯子呢,連這都看不出來,果然虎父犬子!

    果然,皇太極接著多爾袞的話題,繼續道:

    “去年收成不好,攻滅東江軍平定遼東的行動又是功敗垂成,還折了十貝勒和許多精銳。此後一整個冬天,斷斷續續的一直不得安寧……無論人員還是兵糧軍器,損耗都太大了。”

    提起此事,所有在場的後金高層人物臉色都極不好看皇太極雖然刻意避免提起那個可怕的對手,但他們心中又怎麼能,怎麼敢將其忽略!

    後金向來是以戰養戰,從敵人手中奪取給養物資,連人丁都是靠搶的,可偏偏在去年的旅順口,死了很多人不算,還什麼都沒撈到,這損失可太大了。

    “若是不能找地方彌補回來,我們接下來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這一回出兵,雖然平定了草原大漠,可取得的物資卻是極少,根本不足以填補我們去年的損失。”

    說到這裏,皇太極緩緩轉過身去,舉起手中馬鞭,指向南方:

    “所以我們要往南邊打,隻有南邊才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再次破關,攻打明國!”

    多爾袞緊接著明確喊出了皇太極的下一個目標,顯然是早就商議好的。可一眾後金將領互相看看,臉上卻都顯出幾分掙紮之色。

    若是從前,聽說要進攻南方明國,他們可絕對不會這麼猶豫,一個兩個跑得比誰都快,惟恐落在後麵搶少了。但如今,在經曆了那個噩夢般的冬天後,他們變得“理智”了許多。

    過了片刻,卻還是資格最老,在皇太極麵前麵子最大的代善低聲說出了大家的憂慮:

    “明國諸軍皆不足慮,可唯獨那群綠皮……”

    綠皮太可怕了!這是在場所有愛新覺羅家族成員們的一致觀感。要說他們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因為是大家一起湊份子,出人出兵去給十貝勒報仇的啊!

    肖朗在戰鬥中擊斃德格類,對於瓊海軍來說不過是順手為之,就好像踢開一塊擋路石子兒一樣自然。但對於後金集團來說,這卻是絕不能忍受的奇恥大辱啊努爾哈赤十六個兒子,除了他們自己內部爭鬥幹掉的,以及意外病死,以往可從來沒有在戰場上有過折損,更不用說是被最瞧不起的明國軍隊所擊殺了。

    回憶一下肖朗受傷後,海南總部那邊是如何的群情激奮,再結合自從努爾哈赤以“七大恨”起兵以來與明軍作戰一直屢屢獲勝,十幾年常勝不敗心氣下所培養出的驕橫與狂妄,大約就能想象到當時整個愛新覺羅家族是如何的暴跳如雷了。

    血的恥辱,當然隻能用血來償還。有皇太極這樣的強勢君主在,八旗中不可能有人在此事中置身事外。各大旗主和貴人都派出了手下最優秀的勇士,共同組成了突襲部隊。正麵強攻不行,哪怕暗中偷襲,也要將那些可惡綠皮統統殺光!

    龐雨和解席等人先前在旅順口苦熬時,對於後金兵源源不斷登島騷擾的行動深惡痛絕。但他們卻並沒有深入細想過那些後金兵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這也不是玩遊戲,一批怪物死光了還會刷新的。每一個能夠出現在旅順半島上的後金士兵,其實全都是從八旗中精挑細選出來,有過至少五年以上戰陣經驗的勇者。

    他們明知道去了之後很可能回不來,明知道要對付的敵人擁有極為可怕的武器,先前已經殺死了大批族人和同輩,卻依然敢於坐著小劃子和獨木舟,在最寒冷的嚴冬氣候下,隻攜帶最少的給養和裝備,在沒有後方支援的情況下前往半島上尋機刺殺綠皮軍統領這樣的勇士在整個女真軍事集團中也是屬於最寶貴的財富。

    然後他們就真的再也沒回來,就那麼白白消耗掉了。瓊海軍和後金兵在旅順半島上玩了一冬天的遊擊與反遊擊作戰,最終統計下來,前後幹掉的敵人數量大約是三四百人。解席還說幸好後金投入的兵力不算太多,還在他們能應付得了的範圍。卻不知這些人能夠出現在他們麵前時,本身就已經是經曆過了極為殘酷的淘汰。

    單舟渡海,遇到個浪頭就隨時可能傾覆或是被短毛海軍巡邏船發現後撞沉的風險;在滴水成冰的寒冷冬夜中,潛伏在皚皚積雪中卻不敢生火取暖,隻能硬熬的無奈;以及身體略有生病或受了點小傷以後完全沒有恢複條件,越拖越重的淒慘……得不到後方支持,大躍進式的“特種作戰”就是這麼麻煩!就連北緯所率領的偵察大隊,每一次行動時都必須要將後勤保障放在第一位,後金兵敢這麼玩,損失不大才怪。冷酷的自然環境和最基本的軍事原則可不會因為那些後金兵是本地人而有所寬貸。

    解席他們隻碰到三四百人,但各大旗主拚拚湊湊,派出來的突襲者其實至少超過一倍,足有七八百,近千之眾!這些人如果用在正規戰陣之上,披堅執銳正麵強突,哪怕是在薩爾滸之戰這種決定性的大會戰當中,隻要被投入到關鍵地點,關鍵時機,也足夠改變一場大戰的進程了。

    然而在這個冬天,他們被派往旅順口以後,全都無聲無息的消失掉了。也許在文德嗣收到的海軍巡邏報告中會記上一筆“某月某日,巡海時撞沉後金小船一艘”,又或者是東江軍中某個伐木工人發現在一棵樹下倒臥著幾具凍僵屍體,啐一口晦氣,換另一棵樹去砍伐……僅此而已。

    人數上的損失不算多,但對八旗勇士們的心理打擊卻是深入骨髓。先前正麵作戰是完全打不過,如今發現所謂“本土優勢”,“勇士氣魄”也都不能依仗,這可如何是好?

    所以此刻,聽代善公然將“綠皮”二字宣之於口,就連皇太極臉上都顯示出一種混雜了憤怒,厭惡,以及雖經努力控製之下,卻依然難以完全掩飾的恐懼神情。隻是他作為大汗,當然不能在這方麵顯出任何怯意,於是便又看了多爾袞一眼。

    後者果然立即理解了這位哥哥兼主子的心意,當即大聲道:

    “俗話說‘南人善舟,北人善馬’,那些綠皮聽說乃是明國最南邊的軍隊,原本也是千裏迢迢浮海而來,他們的舟船巨炮果然厲害,可總不能開到陸地上吧!”
MOLK 發表於 2017-7-5 18:09
七二八  新瓊州(一)

這話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原本垂頭喪氣的後金諸將互相看看,眼中都有了些神采。而多爾袞一看有門兒,當即再接再厲,繼續大聲道:

    “明國邊牆之內,亦是一馬平川。我們破關攻明,乃是以我大金勇士最為擅長的騎射之技對敵,當今天下,又有何人可擋!那些綠皮不來也就罷了,若是他們膽敢來到這平原之上,正好讓他們見識到我大金鐵騎的弓馬嫻熟,叫他們有來無回!”

    聲嘶力竭的叫喊確實起到了鼓舞氣氛的作用,在場的後金高層目光都漸漸閃亮起來。這些開創了大清帝國的二代三代愛新覺羅們本就是膽大包天的亡命徒,至少在這一時期,他們還有足夠的銳氣和闖勁,去麵對那些看起來強大而不可戰勝的敵人。

    當年大明帝國就是這樣被試探出了外強中幹的本質。如今麼,那些綠皮的成色,還要再掂量掂量!

    “十四叔說的對!平原作戰,我們可以用騎兵對付他們,綠皮的火炮不能上岸,其火銃雖利,總快不過我八旗健兒的駿馬大刀去!”

    豪格終於也開竅了,知道多爾袞這是在為他爹開路,也顧不得往日恩怨,連肉麻的“十四叔”都喊出來了。而其餘將領貴人亦是紛紛點頭,表示了支持之意。

    隻有努爾哈赤的第七子,被封為饒餘貝勒的阿巴泰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表達不同意見綠皮並不是沒跟人在平原上打過,他們的火炮也絕不是隻能裝在船上發威。當初孔有德不就是因為十幾萬人馬在山東被綠皮一戰打崩,這才不得不渡海投了大金?旅順之戰後阿巴泰專門找孔有德探聽過敵人的虛實,知道這段事跡。

    隻是阿巴泰作為努爾哈赤的庶子,在這個集團中地位並不高,平時也都是靠著謹小慎微,兢兢業業才混到如今地位。要他去跟多爾袞和豪格二人唱反調?這種蠢事才不幹!

    更何況這些訊息並不是隻有他知道大汗皇太極了解的更多更詳盡。光阿巴泰所知道的,皇太極將孔有德專程招往沈陽就不下三次,每一次都是在大金與綠皮作戰失敗之後,必然是與綠皮有關。

    他相信孔有德肚子裏那點貨肯定早就被大汗全榨出來了,而且大汗還特地囑咐撫順額附李永芳特別搜集任何與綠皮有關的消息,其重要程度甚至要超過對明國朝廷本身。

    所以大汗是絕不可能輕敵的,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句孫子兵法的精髓。然而此時的皇太極卻隻是笑眯眯站在那裏,看著多爾袞與豪格大聲的鼓動著諸將這意思很明顯了,那他阿巴泰當然不會象個傻瓜似的站出來阻礙大汗的意圖,所以他雖然張了張口,但也隻是張了張口而已。

    眼看著場中氣氛漸漸熱烈起來,而且是向著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在進展,皇太極頗為滿意的點點頭。終於,選擇了一個最合適的時機,他站出來,一錘定音:

    “既然大家都讚同,那就這麼定了我們繼續向南邊打,破關,攻明!”

    既然高層們都取得了一致,下麵的那些中級將領和底層士兵,對於主子們的決策當然就更不會有絲毫懷疑和猶豫了。這種時候,他們唯一的任務,便是高高舉起手中武器,扯開嗓門,用最大的聲音呼應著主子的意誌:

    “破關!破關!攻明!攻明!”

    滾滾聲浪,化作簌簌寒風,飄蕩在蒙古大地。

    …………

    當然了,無論來自蒙古草原的寒風多麼猛烈,都不可能刮到海南島去。煙花三月,仲春時節,正是海南瓊州府一年中最為美好的季節。在這個氣候越來越冷的“小冰河時代”,就連廣東地區冬天時都需要穿皮衣禦寒了,也就海南這邊還能保持住一年四季溫暖如春的南國風貌。

    在被瓊海軍占領並統治了將近五年以後,如今的瓊州府已經堪稱是大明南方最為富庶,最為繁華,甚至最為奢侈的城市沒有之一。事實上不要說廣州,福州,以及肇慶這些南國名城無法與之相比,就連那些從南都金陵,甚至是大明首都北京城來的人,都不得不承認:與瓊州府相比,大明治下的任何一座城市都成了渣!

    別的不說,光是城市道路基本完成硬化或至少半硬化這一條,在如今這個時代就屬於絕對的奇跡除了得天獨厚的古羅馬人可以借助天然火山灰水泥做到這一點外。古代城市要想達成這個目的,就隻能用大塊石板鋪築或者是小鵝卵石慢慢鑲嵌,無論哪一種都是極其費工費時,沒有大量金錢和時間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而這種事情通常都與官府無關。修橋鋪路麼,自古以來都是所謂“善人”們的事情,沒有他們的自願捐助,官府才沒那麼多閑錢來幹這種事情。

    但瓊海軍可從不這麼認為,對於現代人來說,主持和領導城市建設,乃是一個政府天經地義的職責。而且對於應該如何建設城市,他們的概念也非常清晰:行道樹,公共廁所,經過規劃的功能分區,當然還有配屬了排水溝渠設施,四通八達的硬質路麵……等等。所有這些對於他們而言都是不需要任何考慮,自然而然便會照這個去做的基本原則。

    而做出來的效果,自然而然便會讓那些明朝人大開眼界,覺得不可思議曆史上幾百年的城市發展成果,在這裏卻一下子跳躍到了最為成熟的階段,這怎能不讓人感到震驚呢?

    龐雨當初在“十三太保鎮瓊州”時期,就曾經對瓊州府的未來發展做過一個簡略規劃,但那隻是一個很初步的構想,不久之後他本人就跑山東去了。真正將其完善和實現,還是後來經過了林漢龍,陳俊,付羽,應榮威等工程技術人員的不懈努力,以及胡雯和趙立德等前後幾任主政者的大力堅持,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而隨著城市的快速發展,由此帶來的一個最大變化,就是“市民階層”開始快速發展。其中一個例子,便是人力車的大量出現。

    緩步走出政府大院後門,遲正傑的手還沒有完全舉起來呢,便有一個身材高大的棒小夥子,拖著一輛幹淨整潔的二輪敞篷車出現在他的麵前,咧嘴一笑,露出八顆標準白牙。

    “客人要去哪兒?坐俺的車保證最快最穩。”

    “哦?”

    遲正傑楞了一下,本來他並不打算坐人力車的,但這個小夥子的熱情態度以及這輛幹幹淨淨的車子卻引起了他的興趣。小夥兒穿著長袖的白褂子,黑布肥筒褲,手腕腳腕部分都用細繩子紮住。腰間則是一條寬布腰帶,愈發顯得肩寬腰細。

    人透著精神,車子也被打理的極為精細:車上那些諸如鈴鐺之類的金屬構件都被打磨的閃閃發光,而皮質座椅和油漆麵則都擦得油光鋥亮這顯然費了車主很多功夫。但由此帶來的成果,便是原本並不屬於“潛在客戶”的遲正傑坐上了車。

    “鴻賓樓認識麼?”

    “當然,那地方俺可熟悉,一天要跑好幾趟呢。”

    “就去那兒,我不著急,不必跑太快。”

    遲正傑還是有點不太適應這種“人騎人”的舊社會交通方式,但那小夥兒卻很輕鬆的哈哈一笑:

    “放心吧您呐,肯定誤不了您的事兒。”

    一口北方口音讓遲正傑頗為懷念他就是北方人,而在海南這邊很少能聽到正宗北方話了。就算是他們所習慣的普通話,在這裏也難免受到本地方言影響,變得有些娘娘腔。

    小夥子跑的不緊不慢,當他跑起來時遲正傑就不方便跟他說話了。但那小夥子卻居然可以自己調節步伐幅度與呼吸吐氣的節奏,依然保持著對話狀態。

    “聽您的口音,您是北方人嘛?”

    “是啊,老家河北的。你好像也是那一帶人?”

    “誒,俺們家以前在通州,後來到了山東,再後來遇上兵亂,家裏人都沒了……然後就到這兒了。”

    很慘的事情,但那小夥兒說起來卻是平平淡淡,顯然已經完全從中走了出來。當然遲正傑也不會刻意去詢問這方麵,隻隨口與他聊一些平常話題。

    坐在這種車子上,自然而然便會注意到同類道路上時不時有其他人力車交錯而過,上麵基本都有客人,看來車夫們的生意都不錯。

    “簡直不象是在明朝了。”

    遲正傑在心底暗自嘀咕了一句如今的瓊州府,除了沒有電力供應外,在各方麵看起來,其實很有點二十世紀一二十年代,民國小縣城的味道:街麵上到處都跑著人力車。隻要有客人在路邊招招手,立即便會有戴著大草帽,拖著帶篷兩輪車的人力車夫出現在客人麵前。問明方向,根據路程遠近算錢,非常的方便快捷。
MOLK 發表於 2017-7-5 18:10
七二九 新瓊州(二)

  曾經有穿越眾對於這種最直觀體現了“人騎人”的交通方式很是不滿,想要通過委員會將其禁止。但李老爺子卻建議他先去調查一番再做結論。而調查的結果是:這種車輛其實非常符合時代發展的潮流在硬化路麵和橡膠輪胎的雙重支持下,人力車比轎子要快,比騾馬車輛要穩當舒服,而最大的一個優勢便是非常輕便隻要一個人便能拖動兩位客人,車夫的收益當然也比轎夫,馬車夫要高得多。

    事實上,在如今的瓊州府,若是沒有一定的經濟基礎或社會信用,一般真正赤貧還幹不了這活兒呢。別的不說,想做人力車夫,至少先要能買得起一輛人力車,或者出份子錢從行會裏暫時租用。

    而且在人們的認知中,人力車夫的地位也絕不低,甚至有點類似於後世,改革開放初期的出租車司機,屬於絕對的高收入人群由於瓊海大市場的存在,這裏的財富流通相當頻繁,數量也相當龐大。客人們進進出出往往都是幾百上千兩的大買賣,在賺了大錢之餘,對於隨手丟給車夫幾個銀角子賞錢也不會很在意了。

    這樣一天跑下來,有一塊多錢的收入不稀奇,一個月就是十幾兩銀子,這可比明朝縣太爺的工資還要高!一名人力車夫一天辛勤勞動之餘,喝點小酒,切點豬頭肉,牛下水之類葷菜打打牙祭是很尋常的事情,白米飯白麵饅頭更是作為日常主食。而這樣的夥食水準,在這個時代的北方地區,就連那些薄有田產的地主都未必能經常享受。城市市民階層的優勢,在這裏就體現出來了。

    老舍先生筆下的駱駝祥子,其生平最大願望就是擁有一輛屬於自己的人力車,而在如今的瓊州府,抱著這樣“美好願望”,並且最終能夠實現的年輕人則比比皆是比如眼前這位,恰巧也叫祥子的小夥兒。

    遲正傑跟他聊了一路,倒是對他們這一行有了更多了解跟那位駱駝祥子一樣,他當初剛進這行的時候也是隻能先從車行裏租車,每天上繳份子錢。那時候真是很辛苦的,每天的收入至少有一大半要交掉。剩下的還要維持生活,如果社會不夠穩定的話,要想攢下錢來可不是件容易事情。

    好在瓊海軍轄下的瓊州府畢竟不是軍閥控製的民國北京,這裏的社會秩序相當安定,除了正常需要繳納的少量管理費用,街麵上也沒什麼敲詐勒索的黑幫存在有類似行為的都被送去勞動改造了,礦山裏頭對於這種勞動力最是歡迎不過犯人沒人權啊,就算不幸出事故死了也沒人來跟礦山扯皮的,那些危險性最大的活兒基本上都是讓犯人去幹。

    街麵安定了,收入預期可控,人再辛苦勤力些,沒什麼賭博酗酒之類惡習的話,生活基本就不成問題,如果運氣好碰到大方肯給額外小費的主兒,倒也是能攢下些錢來的。

    比如這位瓊州府的祥子同學,在經過將近一年的辛苦積累之後,便終於存夠資金,購置了這輛屬於自己的人力車。並從此之後過上了奔小康的美好日子車是自己的,一天下來所得全歸自己所有,這個收入就相當厲害了。如果舍得車子的話,還可以租給別人或者借給車行,人休車不休,那收入更高。

    “不過俺可不打算把車租出去,不是自家的車子不心疼啊,那些租車戶一個個都死命拉死命跑,才不管你膠皮軲轆壞不壞呢您問俺咋知道的?俺自己當初也是這樣啊。不這樣怎麼能攢下錢呢。”

    看著幹幹淨淨的車後座,閃閃發光的金屬件,以及一塵不染的皮革件,遲正傑大約能理解祥子的內心想當年他自己剛拿到新車時也是這麼愛惜的,若被蹭掉一小塊漆就要心疼個半天。

    年輕人思想活躍,祥子的話語很快又轉到了其它方麵隨著手頭活錢的增加,他的選擇麵也寬了不少。而作為人力車夫,經常跟各種人打交道,見多識廣的,想法自然也多。

    “差不多再有個半年,俺又可以攢足買輛新車的錢了,到時候再把這輛車借給車行……不好,還是把新買的借出去吧,這輛車還是自個兒留著。”

    “嗯,半年攢一輛,以後一年可以攢下兩輛車……用不了幾年俺也能開一家車行啦。然後就可以托人去向南街的豆腐妹提親……”

    到後來已經不是交談,而完全是祥子一個人在嘰裏咕嚕自言自語了。遲正傑坐在後麵含笑聽著他的雄心壯誌,眼前仿佛能清晰看到這個年輕人是如何從剛到海南時的赤手空拳,到現在略有積蓄,以及將來慢慢積攢起一份家業的奮鬥之路在如今的瓊州府,像這樣的年輕人還有很多,很多。

    片刻之後,車子便到了鴻賓樓門口,遲正傑下車後除了車錢以外,還額外給了車夫一份小費。

    “好好幹,祥子,希望你的願望能早日達成。”

    在這座城市中,人力車夫畢竟還隻是屬於最底層,完全靠賣苦力氣維生的人群,連他們都能輕易獲得超過一般小地主的生活水準,其他擁有更多文化,智慧,或者是財富積累的人群……他們的謀生手段自然更多,更好。

    當遲正傑走進鴻賓樓最大,最豪華的那件包間裏時,他所麵對的便是這麼一幫子在這瓊州府地界上,擁有最多財富積累,當然也是跟他們短毛關係最密切的一群人。

    “這位是許議長,莫副議長,於議員,嗯,還有這兩位張員外,李員外,都是在咱們瓊州府郊區擁有最多田地,家裏頭雇傭佃農也是最多的大戶。阿傑你要做田野調查,找他們配合是最合適不過了。”

    包間裏頭,作為今晚請客的東道主,趙立德笑眯眯向主賓遲正傑介紹著今晚的特邀嘉賓們,而被點到名的那幾位無不誠惶誠恐有機會跟一位“真髡”同桌吃飯,這是外麵多少人想都想不來的好事啊。更不用說這帖子還是趙立德趙大老爺親自下的眼下瓊州府名義上仍是大明領地,朝廷委派的知府程葉高程大老爺也不能算完全的傀儡。但瓊州上下哪怕連個小孩子都知道這地方真正說了算的,還是這位趙老爺,其次便是地方議會。至於朝廷官府……不能說一點權力沒有,但在“真髡”麵前,根本就排不上號。

    一行人互相寒暄問候一番,然後便各自落座開宴。在酒桌上談事情當然是最方便最自在的,幾輪敬酒之後,遲正傑便把他的來意向這些地主們說明了確實需要他們的配合。

    遲正傑是來調查他的那個“暴兔子”計劃對當地農業影響的。這個計劃從一六三三年初開始執行,到現在也有一年多了,應該說是初見成效兔子肉逐漸與雞鴨鵝牛羊豬等家禽家畜一樣成為本地農民最常見的肉類來源,有些地方甚至已經開始把各種兔子製品當成土特產來銷售。

    不過遲正傑是搞學術出身,做事情比較嚴謹,對於計劃執行的效果並不想用一句“看起來怎麼樣”糊弄過去。而是要具體數據支撐才行,所以要親自做調查。暴兔子計劃目前還主要在臨高和瓊州兩地推行,遲正傑需要通過這兩地的實際調查結果來決定下一步的行動計劃是繼續大力推廣呢,還是不必再插手任其自然發展,或者反而要想法子抑製……總之一切要憑數據說話。

    在聽明白了他的來意後,那些地主們首先卻是麵麵相覷,過了片刻,才有人小心道:

    “這個,遲……先生,咱們那些佃戶都是粗人,他們不知道那些兔子其實是老爺們放養的。他們還以為是野生的,抓了也沒事的……”

    遲正傑一聽就知道這些人誤會了,連忙笑著擺擺手:

    “抓了當然沒事,我們放養兔子,本就是希望它們能夠給廣大群眾……嗯嗯,給老百姓增加一些肉食來源。隻是你們可能不太清楚,這兔子跟老鼠一樣,隻要食物充足就會一窩子一窩子的下崽,生得多,長得快。倘若控製不好,被它們泛濫起來成了災,到處啃食稻禾秧苗就反而成壞事了。故此才要來做些調查……”

    聽遲正傑這麼一說,那些地主們才放下心來,不少人還當場哈哈大笑。

    “您這可真是多慮了,隻要是能吃的東西,怎麼可能泛濫得起來呢它們一窩子一窩子下小崽,咱們這邊也是一窩子一窩子的掏啊!”

    “是啊,咱們那些佃戶家裏,連小孩子都會的首先找到所有洞口,留兩個口子外其餘全堵上,往一頭灌煙進去,另外一邊擺個籮筐就等著自投羅網了。手法熟練的一天就能掏好幾窩,好幾十的逮……那幫兔崽子生再快也頂不住這麼抓呀!還成災呢,不給它掏絕種了就謝天謝地啦!”
MOLK 發表於 2017-7-5 18:10
七三零 新瓊州(三)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雖然並不敢奚落遲正傑,但也仗著酒勁把他的擔憂給完全掃除掉了。

    其實最初在設定這項計劃時,遲正傑是考慮用一種大號的竹製“鼠彈弓”作為捕兔用具,讓農民放在稻田四周起保護作用,順便也能抓些兔子改善生活。但現在真正推廣開來才發現,廣大勞動人民根本不屑於做那種“守田待兔”的蠢事,都是主動出擊直接掏兔子老窩的。

    尤其在實際操作中,往往都是農民家裏十幾歲的半大孩子,帶著一幫弟弟妹妹來幹這事,既好玩又能補貼家用,那幫小子正是精力最旺盛,頭腦最靈活,創造力也最優秀的時候。各種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捕兔方法層出不窮。

    在座這幾位陪客全都是大地主,本身絕不可能下地操勞,但即使是他們,也從家人仆役那裏聽來許多這方麵的趣聞妙法。此時在酒桌上當趣聞說出,反讓遲正傑目瞪口呆勞動人民果然是最有智慧的,尤其在搞吃的方麵。任你什麼強勢種族,隻要進了中國人的食譜,陷入到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中,那剩下無非就是珍稀或者瀕危兩種選擇而已

    說到後來,遲正傑反而覺得是否有必要在春天繁殖的季節頒布一些保護性條令?否則他的“暴兔子”計劃當真有可能失敗的夭折於瘋狂的吃貨之手。

    當然具體事宜還是要等調查之後,有了實際數據才能確定,不過那些地主們都很確定的表示:如果遲先生您真想要把這件善政長久運行下去的話,還是設個保護期穩妥些為了給老婆孩子多弄一口肉吃,那些佃戶農民可真是有能耐把兔子窩掏絕種的。

    而作為瓊州府議會的議長,許敬許信安就很會作人了,找了個機會,他舉起杯子向遲正傑敬酒:

    “難怪最近常聽家裏下人說起:就這年把功夫,鄉野田頭的兔子忽然多起來了,還都是又大又肥還很容易捉的傻兔子。原以為隻是天生地養,年景好而已,沒想到卻原來還是諸位先生之功……這可真是叫人想不到。”

    旁邊莫家胖子莫大鵬曆來是唯許敬馬首是瞻,聞言也立即舉起杯子:

    “是啊是啊,沒想到連這玩意兒都能放養。以前光知道抓野兔子,還真沒想過這個也能養,先生之才當真了不得,佩服!佩服啊!”

    遲正傑微微一笑,這個胖子明顯不太懂,隻是單純拍馬屁而已。不過他原本也沒打算跟這幫明朝地主談論專業問題,隻要他們肯幫忙,願意配合自己接下來的田野調查工作,那也足夠了。

    遲正傑的事情很快就說定了,那些地主對於有機會幫助一位“真髡”絕對是無比踴躍的,尤其這又不費他們什麼事,無非吩咐下去,最多讓家裏派些人配合也就行了。就算沒有趙立德提前請客打招呼,遲正傑直接找上門去,他們也不可能拒絕的。

    而這一次趙立德請客,他們有機會過來跟“趙老爺”喝上一杯。俗話說酒桌上麵無大小,有些平時不大敢說,不大好提的話,這時候就可以談一談了,就算不成,也無非借酒蓋臉,事後道一聲喝多了胡說八道,也能遮掩過去。

    於是之後的時間,大都是趙立德在和他們交流了。遲正傑反而得了清閑在一旁熱鬧。聽了一陣,卻也漸漸聽出點門道來……

    今晚趙立德邀請來的幾位都是瓊州府這邊數一數二的大地主,這些人所關心的當然還是土地,以及收成問題。不過這些大地主現在的日子不太好過,他們有大片的土地,但是願意為他們耕種的人卻越來越少了。

    因為人都去為短毛工作了。瓊海軍從大陸上招募來大批人手,將他們組織起來建立了許多農場。而在吳南海,李江東,張宇等人領導下,建立起來的農場係統,應該算是瓊海軍最為成功的體係之一。在這些農場裏頭,無論種子,技術,還是管理模式,雖然未必能真正重現出穿越眾心目中的所謂“現代化農業體係”,但比起這個時代的普遍水準,那絕對是強到不知哪兒去了。

    同樣的地,同樣是種植糧食,短毛農場收成卻是本地人的好幾倍,還能多種一茬經濟作物。這第一年,人家看個熱鬧,第二年,人家心裏嘀咕……到如今他們短毛已經占據了海南島四五年,那些本地農民就算再怎麼迂腐,也都知道短毛的種地本事比他們強太多了。

    於是,很自然的,農民們紛紛跑來要求學習,農場方麵也不藏私,說願意學就來唄。這些農民都不識字,也不可能給他們講課,農場方麵培訓他們的方式,就是讓他們在技術員的帶領下,親自在農場田中幹活,算是農場的雇傭工人。除了付給一定酬金外,收獲也按比例分給他們一部分。

    這樣學了一段時間,教會了,家裏自己有地的回去伺候自家田地去了,可那些家裏田地少,或者幹脆沒田,完全靠租種人家田地為生的農民回去一盤算同樣是幫人種地,給地主家做佃戶還不如去給短毛農場打工呢。

    就算還是作佃戶,若去租種農場的田地,短毛老爺不但提供種子,負責技術指導,最後田租也隻收四分之一。而地主老爺的田租則至少要收到三成五這還是短毛官府三令五申,為此不惜滅了幾家敢於搞對抗的大戶,這才定下來的死規矩。

    兩廂一對比,應該怎麼選擇,是個人都知道啦大約從前年開始,海南島這邊的地主們開始發現一個可怕現象:他們的田沒人種了!隻要有短毛農場存在的地區,附近佃戶們都紛紛退租,改去短毛農場找活兒去了。

    這還僅僅隻是農業口內部的轉變,然而瓊海軍統治下的海南島,對於人口有大量需求的行當中,農業根本就排不上號。無論他們建設什麼,發展什麼,其首要條件就是需要有流動人口。雖然這幾年中瓊海軍一直在努力從外地引進人口,但比起他們想要追求的那個目標,眼下這點數量,根本隻是杯水車薪。

    可這麼一來,那些地主們可就受不了啦。祖上幾輩子辛辛苦苦攢錢買地,不就是想著有朝一日躺在家裏睡大覺也有人幫他們種田麼。如今有田了,卻沒人了!大片良田荒在那裏沒人種,而官府的田賦還是要照常繳納的,不可能因為你自己把田荒在那兒就免賦的。

    這可讓那些地主們頭疼了,尤其是眼前這幾位,都是大地主,每年光田賦就要交一大筆錢。平心而論瓊海軍定的田賦不算高,收納標準是按本地平均產量的八分之一,也就是百分之十二點五。而且為了照顧農民方便,交糧食或者交錢都行。

    然而這對大戶們沒什麼意義,他們種地肯定是要賣糧的。在其它地方也許還能囤積起來,指望等到荒年賣高價,但在海南島上根本沒這種可能性。就算有這想法的,帶他去短毛農場轉一圈,看看人家的糧食產量;或者再去海港附近撣一眼,看看從安南,暹羅等地來的運糧船……若還是不願改變想法的,那就隻能祝他好運了。

    總之,對於這些大地主來說,找不到佃戶,榨取不到勞動力已經讓他們感覺損失巨大,還要他們繼續向官府納糧完稅……就算以“趙老爺”的威懾力,也壓不住這幫人了。

    於是之後一段時間,便聽那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半發牢騷半求懇的,向趙立德表達了他們希望官府能在這方麵“鬆鬆手”的要求。

    而趙立德一直很有耐心聽著他們的牢騷,臉上還始終掛著微笑,直到那幾個人說完了,方才慢悠悠轉動著杯子,緩緩道:

    “按照我的理解,你們所提出的訴求,是希望我們能免除掉那些未種植地塊的賦稅,是這樣麼?”

    幾位大地主互相看了看,紛紛點頭:

    “確實如此,就算不能全免,若能打個折扣也是極好的。”

    聽到此言,趙立德卻嘿嘿笑起來:

    “老許,老莫,還有老於,你們幾位與我們瓊海軍合作也不是一兩年了。從當初解團長他們攻克瓊州府城算起,咱們能在這裏站穩腳跟,幾位是幫了大忙的。”

    “張,李二位員外呢,雖然以前接觸不多,但近幾年咱們的土地政策,兩位員外也都是大力支持的當初咱們推行‘三七五減租’的時候,兩位員外率先帶頭施行,在各自村裏開了個好頭,這個,咱們也都是記著的。”

    趙立德忽然說起好話,卻讓在座幾人臉上都顯出幾分惴惴不安之色來他們都是老江湖了,當然知道這種話後麵多半會跟上一句“但是”……

    不過趙立德卻沒有說出這個詞,而是繼續道:

    “所以呢概念中,你們幾位都算得上是咱們瓊海軍的‘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有什麼好處,甜頭,肯定都是對你們優先開放的,這一點,各位在這幾年中應該是有所感受的吧?”
MOLK 發表於 2017-7-5 18:11
七三一 新瓊州(四)

    這句話讓在座幾人都是頻頻點頭,尤其許敬和莫大鵬兩人更是深有感觸當初他倆作為瓊州府的第一望族以及當地首富,不得不跟推著大炮前來,一天之內就轟破城牆拿下州府的短毛軍打交道時,心裏頭多少還是有點打鼓的“髡賊”太強,難免為其所欺,可若是太弱了,被朝廷打回來,那他們也少不得背個通匪罪名,一樣的家破人亡.

    不過當時沒什麼選擇,也就隻能硬著頭皮一路走下去。好在之後卻是一路順風,這夥短毛的賺錢生發本事可著實讓自詡為行商世家的許莫兩人大開了眼界,他倆從最初的無可奈何,到中途半信半疑,再到徹底服氣五體投地,前後也就是年吧功夫。

    這幾年死心塌地跟著短毛混,家產翻了幾倍不說,在“政治”上也有了極大進步,在不久前新出爐的瓊州府議會中當選為正副議長,算是“官場”上的人了,這可是他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果然,趙立德接下來口風一轉,就把話題扯到了關於議會的事情上。

    “包括咱們建立地方議會,也是優先邀請了你們幾位參加。說起來這議會正式運行起來,也差不多有一年了,這瓊州府的大事小情,幾位做為議員,參與到什麼程度不好說,但至少這個‘知情權’,應該是得到保障了的,這一點沒錯吧?”

    許莫等人立即連連稱是,所謂議會就是“共議之會”,按照短毛的說法就是把地方上的賢良方正之人召集起來,共同商討決議地方上的事務。至於這“賢良方正”怎麼確定,則是由地方推舉,外加還要由短毛確認才行但基本上都還是由本地大戶,富商,名流,以及還有一些諸如黎寨頭人,工人,農民,以及外地商戶代表等等組成……按短毛的說法,其“代表性”還是比較強的。

    起初時沒人把這議會當回事,覺得無非又是短毛搞出來的一個新花樣而已。即使是那些被選中擔任議員的,也抱著可有可無的想法。尤其是當他們第一次參與議會,看到短毛拿出來厚厚一疊子《議會規則》,包括議事範圍,投票和表決方式,發言次數,時間,先後順序,以及議員的出席要求等等……都有著極為嚴格的規定。

    第一次議會光聽這個就聽了大半天,所有人都聽得頭昏腦漲。幾位資格比較老,脾氣比較大的議員當即袖子一甩:老夫不幹了!反正你們的規則中允許請辭,老夫現在就辭去這個勞什子議員,不當了總可以吧!

    短毛那邊則是笑嘻嘻:當然可以,您隻要寫一份辭呈就行還嫌麻煩?那咱們這兒有現成格式,另有人幫您抄錄好,隻要簽個名就可以啦。

    ……然後,僅僅半個月不到,那幾位全都後悔了,紛紛跑去要求收回辭呈,重新恢複議員身份。但短毛那邊卻拿出那份《規則》,朝上麵指一指:不好意思,按規則咱們已經增補了新議員,您要想重新當選,等幾年以後再參與選舉吧。

    那些人自是難免鬧騰一番,但短毛這回可就不理睬他們了。鬧得凶了,就同樣依據《規則》,叫來安保人員把人拖走,這回可是一點都不客氣了。

    私底下,據說正是這位趙立德趙大老爺帶著冷笑的評價,很快便傳遍了瓊州府的官場:

    “他們以為議會是什麼?街頭的公共廁所嗎,想進就進想出就出?這是官府權力的一部分啊!錯過了哪兒這麼容易拿回來。”

    那些倒黴蛋之所以後悔也正是為此了他們萬萬沒想到短毛所說的“共議地方事務”竟然不是虛指,而是實實在在參與進去的。議員們在議會中提出的意見,看法,相關部門如果不能遵照執行的話,至少也要做出正式答複,說明不能執行的緣由和道理。有幾條意見,甚至連瓊州知府程葉高和短毛首領趙立德兩位都親自來到議會中作解釋,這個意義可就大了!

    “這簡直就是禦史台啊!”

    “不不,比禦史還要厲害!禦史台上折子還要皇帝老爺批呢,議員可不用。”

    僅僅在參與了幾次議會事務之後,除了那些真正對政治一竅不通的土包子,比如短毛找來撐門麵的黎寨頭人,工農代表之類,其餘但凡是對於朝廷政務稍有了解的人,都看出了這議會的厲害之處:這個組織可以對本地的任何公共事務發表意見所謂“監督”之權;還具備相當強的公信力所謂“公議”之權;而更有甚者,如果某議員提出的議案能夠在投票表決中通過,這條議案就將成為地方上的法律!所有地方部門都要遵照執行,即所謂“提案”之權。

    就算是當今皇帝,口含天憲,也未必能做到這一點罷?京師六道六科,各部禦史,哪怕合在一處,擁有的權力也未必能及得上這個小小瓊州府議會當然,隻是在瓊州府範疇之內,至少在當前階段如此。

    據說那位早就被短毛調教老實了的程葉高程大府台在去過一次議會,向議員們作了一次“情況說明”之後,回到府邸中就大哭了一場,喝酒喝到酩酊大醉,向其親近之人說了一大通醉話。然後,不知怎的,那話居然就傳開了當然隻在很小的範圍內。

    不過許敬和莫大鵬作為正副議長,卻恰恰是知道這番話的,他們初聽到那話時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覺得程大老爺要完蛋了。

    因為程葉高當時是這麼說的:原以為短毛是良善之人,沒想到他們終究還是一夥反賊,而且是古往今來從未有過的大反賊!這議會製度一出,非但瓊州府永遠不可能再回到大明治下了,其它地方也必然會受其荼毒影響。甚至,哪怕這夥短毛以後被朝廷剿滅掉,他們的遺毒依然會長久留存下去,直至將大明王朝徹底吞沒!

    雖然醉話說的顛倒錯漏,但大致意思卻表達的很明確,所以聽到傳言的人全都嚇傻了,覺得老程這是要瘋啊這種話就算傳到大明對他也沒什麼好處,更何況眼下瓊州府可是短毛的地盤,在他們的地盤上公然說這種話,那是等著夷三族呢!

    短毛還確實做出了反應,同樣是這位趙立德趙老爺親自上門,代表“組織”去跟程府台談了一下子。這回談了什麼倒是沒人知道程府台清醒過來後,聽說其言已經泄出,在萬分驚恐之餘,卻也不忘亡羊補牢,嚴厲清理了家中仆役,於是沒人再敢傳小話了。

    但談完之後原本舉家待死的程老爺倒是恢複了正常,該幹嘛幹嘛。官也照當,酒宴也照赴,好像一點沒受到這番醉話的影響……嗯,影響還是有一點的:短毛財政部門扣發了他幾個月的津貼,理由很有意思,既不是造反也不是謀逆,而是聽起來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倆字兒“泄密”。

    這則軼事流傳的並不廣,聽到的人也多半隻是將其當作一樁笑話奇談而已。但在那些議員們心中可就不是這樣了。在親身體驗了議會所代表的權威,以及議員這個身份所帶來的便利之後,他們對於程府台的憤恨和鬱悶完全可以感同身受隻不過是從相反的角度。

    議會設立的時間還不太長,絕大多數議員還不太了解這個新事物,也就是說他們還不怎麼會利用議會這個工具為自己,或者是為自己所代表的集團謀取利益。提出的議案和動議並不算多。

    不過,這段時間的經曆至少讓他們清楚了一點:哪怕其它什麼都不幹,僅僅光是履行一個“監督”職責,作為議員,他們也可以名正言順了解本地政務的運行情況,或者說:本地官府所做的一切事情,隻要不是涉及到機密的,都需要向他們報備!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們隨時可以對本地事務指手畫腳,意味著他們本身就已經是官府的一部分!確如趙老爺所說,短毛這是把官府的權威分了一部分給他們,而且還是最重要,最核心的那一部分!

    作為正副議長,許敬和莫大鵬兩人對此感觸尤深。原本他們雖然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大戶,是傳承了幾代人的大家族,但類似於他們這樣的坐地戶土財主,在大明朝比比皆是,隻要家裏頭沒人混官場,沒有官麵上的支撐,那就永遠提心吊膽,不要說什麼家境殷實,滿門富貴,那隨時隨地都可能易手的。

    不要說堂堂四品府台,那對他們而言簡直好像天上人一樣,就是一個主簿,一個縣尉,在他們麵前都是能橫著走的。甚至,不需要是正兒八經的朝廷經製官員,隻要是城中任何一個披著官皮的,都可以找上門來敲詐勒索一番。如果不想家破人亡的話,那就隻有老老實實破財消災。否則事情一旦鬧大,被那些掌權者找到機會,小麻煩立刻會變成大禍事……多少年來,耳聞目睹,這種事情從來不在少數。

    所謂“滅門府尹,破家縣令”,滅的破的,不都是他們這種大戶麼!一般小門小戶的,誰看得上呢?。
MOLK 發表於 2017-7-5 18:12
七三二 新瓊州(五)

    在短毛出現以前,甚至是在大明朝出現以前,之前的幾百上千年,從來都是如此.他們從來不知道這世上除了這種“官府至高無上”的君主製模式之外,還有一種叫做“議會製”的統治方式。

    直到短毛把這種模式呈現在他們麵前,並讓他們親身體驗到其中的妙處,這些大戶富商們才恍如醍醐灌頂:原來這世上真有一種世道,是不用擔心會被官府找借口巧取豪奪的,是不必害怕隨時遭人陷害家破人亡的,因為在這個世道中,官府本身隻是議會的下屬機構。而議會,恰恰是由他們這些人所組成!

    官府是他們的下屬?這個認知可著實打破了大戶們的基本常識。但人類最大的優勢就是適應能力,從不敢置信,到戰戰兢兢,再到食髓知味……這中間其實並不需要相隔太久。一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讓這些議員們充分體會到權力的甜美,這時候如果再要剝奪他們的這份權力,毫無疑問,這些人會死拚到底的。

    而趙立德說出這番話來,顯然就是為了激發出他們的這種感受,在這幾位議員,以及即將成為議員的地主們都表達出了對這個身份的極端滿意與向往之後,趙立德又笑道:

    “既然是議員,有權力知道咱們這個政府的運行狀況,那很多資料你們也應該是知道的咱們整個瓊州島轄區之內,非農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政府工作報告中講過的吧?”

    見那幾位都一臉迷惑的樣子,趙立德不得不把話說得再清楚些:

    “那些不靠種地過日子的,就是所謂‘非農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決定了政府需要儲備糧食的規模。”

    “啊……確實聽說過……”

    那幾位終於開竅起來,莫胖子摸著腦袋回憶了一陣,猶豫道:

    “好像有……兩成多了吧?”

    趙立德點點頭:

    “是啊,百分之二十七,按照我們的標準其實還不算太高,但相對於大明朝已經是數一數二了。也就江南少數地區可以比擬……如果單算咱們瓊州府,那更是超過了百分之七十,七成多的人都吃商品糧了每一百個人中,有七十幾個人是需要購買糧食生存的。就算他們有足夠的資金,可糧食本身依然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必須要有人種出來才行。”

    看那些地主臉上都有些不忿之色,趙立德知道他們想岔了,於是趕緊補充道:

    “他們是誰商人,軍隊,水手,官員,還有工廠裏的工人,也包括我自己我們都不種地的,我們靠花錢買糧食吃。而恰恰是我們這些脫離了土地束縛的勞動力,才能創造出更多財富,建立起發達的工商業,以及構築一支強大的軍隊,保護我們的財富不被敵人掠奪……諸位,光種地是發不了財的,這一點你們應該清楚。”

    “所謂‘無農不穩!無工不強!無商不富!’這類標語我們在街頭巷尾貼了許多,有機會也到處宣講,現在瓊州府連個小孩子都能跟著唱,估計很多人都聽膩了。但按理說,你們幾位對工農商業都有涉足,對此應該更容易理解才對。”

    說明了這一點,那幾位臉上才顯出恍然之色,尤其是許敬和莫大鵬他們既是大地主,也是大商戶,這幾年跟著短毛,在紡織,糖業等輕工方麵也投了些錢,算是股東。

    見他們想明白了其中道理。趙立德隨即又道: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既然我們自己不種糧食,但我們又需要糧食維持咱們這個政權的穩定,以及支持對麵內陸的大明朝,那我們從哪兒弄糧食呢?從安南,暹羅購買是一條路子。台灣那邊也一直在屯田,可是在這海南島上,瓊州府自家境內,難道我們會允許占著土地的人不交糧食?任憑將其拋荒嗎?這種破壞政權穩定,跟政府對著幹的事情……換了你們能答應?”

    這句話一說出口,在座幾人立即有些慌神了,連忙搖手申辯道:

    “豈敢,豈敢!趙先生,咱們怎麼敢跟官府作對。隻是覺得,既然都是自己人……是不是可以通融一二?”

    見他們終於露出狐狸尾巴,趙立德卻是哈哈大笑:

    “諸位,你們可都是議員啊。如果把這瓊州府的政權比作一家買賣,你們也是東家之一,自己挖自己的牆角?你們就不怕把咱們這家鋪子搞垮了,換了隔壁大明朝回來,還執行老規矩,那時候你們就能落著好?”

    “這個……”

    被趙立德這麼一說,那幾位地主臉上果然都顯出羞赧之色來。趙立德這“做買賣”的比喻對他們而言可謂十分貼切。就這家名為“瓊海軍”的商號而言,短毛確實是在裏頭占了大頭。可平心而論,他們大塊吃肉,卻也沒忘記讓大夥兒喝口濃湯。雖然在那議會中說話提建議,各種規矩比較大,但隻要符合程序要求,確實也能發揮不小作用的。

    不過除了許敬莫大鵬這兩位正副議長,其他幾位臉上卻還不那麼信服這些大戶都是很講究實際的老財主,僅僅一個“議員”的名義,顯然還並不能讓他們徹底放棄自己的小算盤,全心全意跟著短毛的步調行事。

    接下來,卻聽趙立德不慌不忙,又繼續笑道:

    “你們是不是覺得,反正有那麼購糧渠道,少了你們這幾家也沒什麼?”

    這話更是說中了那幾人的心事,幾個人互相看看,都是苦笑不已說穿了不就是想撈點便宜麼。但這種事情心裏頭想想容易,真要說出口,還是當著瓊州府掌權人的麵,那可就尷尬了。

    不過趙立德並沒有指責他們,而是從容自在的往椅子背上一靠:

    “我們那議會的選舉流程,都是對外公開的,參選的資格,也是公開透明。隻要符合條件的都能參選。先前第一次,很多人對此沒概念,或者是對我們還有疑慮,不敢貿然加入。但經過這一年多的磨合,相信不少人都看明白了,馬上明年又會有一次選舉,相信這回參與競選的人會很多。”

    “這人一多了呢,當選的難度肯定就會大大提升了。參選的要求,我們早就解說明白,條件也是公開固定的,我們不會刻意設置障礙。但在競選的過程中,競爭對手之間難免會互相挑刺兒,找茬兒,這個肯定在所難免在座諸位都是老行家了,這種事情以前不多,但今後將會成為慣例。你們應該能料想到,到時候會是個什麼樣的場麵。”

    “而如果在那種時候,忽然被人宣揚一下身為議員,或者是想作議員,卻又想方設法的不交稅糧……哪怕你們能找出理由來,哪怕我們這邊不追究。但對於競選本身……你們覺得會有什麼效果呢?”

    趙立德這句話一出,那幾位大戶們頓時警醒,全身上下都冒出一茬白毛汗來。

    瓊州府議會是每兩年進行一次選舉,每次更換三分之一的成員。議員任期為六年,但第一屆的時候是通過自願報名和抽簽等方式,在其中劃分出了任期兩年以及任期四年的短任期議員。

    因為當時大家都沒太把這個身份當回事,所以這種劃分還算順利。有不少人還主動自願的選擇了兩年短任期當時他們覺得這不過是給短毛個麵子。到時候沒準兒議員要承擔糧食差役之類的額外負擔,早點卸任也算放棄個包袱。

    不過經過這一年多的實際體驗,在親身領略到了議員的職責和權力後,這些人的後悔程度大約也就比那些當場辭任的要好一些。很自然的,他們也找短毛鬧騰了一下子,但得到的回答還是一樣短毛用彬彬有禮但卻無比堅決的態度表示:歡迎繼續參選,您可以爭取連任麼。

    可以想象,明年的議員競選絕對不會像第一次那麼容易了,在這裏的幾位大戶中,正副議長肯定是幹滿六年,暫時還沒必要為此煩心。那位於老爺當初抽簽抽了個四年任期,覺得自己運氣不好,沒能抽到兩年期的現在他依然覺得運氣不好,咋就沒抽到六年的最長任期呢!

    至於剩下張李兩位員外,當時沒趕上這趟班車,如今正卯足了勁想要在一年後的選舉中彌補前次缺憾呢。所以,當他們聽趙立德將交糧納稅與競選議員兩件事情聯係起來後,立即一改前態,站起來大包大攬,保證足額足量的納糧完稅!

    而那幾位已經坐在了議員位置上的大戶,也是連連拍著胸脯,表示將堅決支持政府的糧食儲備計劃,一定將此事做到盡善盡美!

    於是酒宴最終是盡歡而散,遲正傑一直坐在旁邊看熱鬧,對於趙立德的口才和控製場麵能力深感佩服。不過,當酒宴結束之後,當他與趙立德一起返回宿舍時,遲正傑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向對方說出了他的心裏話:

    “想不到我們最終還是選擇了這條路啊議會製度,恐怕遲早還是會淪為那些士紳階層的統治工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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