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帝國的覺醒 作者:綠影藍刀 (連載中)

mk2257 2009-3-15 20:02: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 26029
第一章 縱橫四海


第一節 鄭和的遺產
  西元1582年4月15日凌晨,北美,西京,鄭和廣場。
  東方海天相接的盡頭早已蒙上一層淺淺的魚肚白,現在,明媚嬌艷的朝霞又在這清新的底色上重重地捺下一筆鮮活的緋紅。一百支牛骨號角同時吹響雄渾的音符,在數萬雙急切的眼睛注視下,火紅的明日從碧波蕩漾的海面一躍而起,燦爛的光采使得整個世界都鍍上了絢麗無比的金色。城市一下子沸騰起來,歡快的音樂中夾雜著鞭炮的噼啪聲。身著朝服的行省官員們端著盛滿美酒的銅樽,與千千萬萬百姓一道陷入狂歡。

  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日子,新大陸的任何一個中國居民都有理由盡情地揮霍他的喜悅:正是在一百六十年前的今天,鄭和艦隊在哈得孫河口登陸,邁出了明帝國在美洲的第一步。

  廣場的正中央矗立著靖海侯鄭和戎裝配劍的銅像,浩蕩皇恩不但諱去了他宦官的鄙下身份,封侯進爵這等殊榮曠典更可謂前所未有。這位偉大的航海家、大明日不落帝國的締造者正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稜角分明的面孔上折射著耀眼的光芒。他高大的身軀背向終日奔流不息的哈得孫河,臉上的神情威嚴肅穆,右手高舉,直指廣場盡頭的總督府衙,腳下的黑曜石基座上刻著四個鎦金篆字--「天外有天」。

  「古來有如靖海侯之威儀乎?出西洋,使萬國,平錫蘭山,征歐羅巴,闢地千里……」抑揚頓挫的頌詞聲悠悠傳入耳中,西洋總督申時行微笑著結束了與最後一名鄉紳的談話,沿著廣場邊緣走向自己的府邸。

  光潔如玉的石板大道在腳下發出清脆的輕響,奇花異草的濃郁芬芳撲鼻而來。在總督府的紅漆大門前,申時行轉過身,把廣場四周的如畫美景盡收眼底。北面那片金碧輝煌正是興建於明英宗天順年間的西洋行宮,那位懷著對蒙古深深恐懼的俘虜皇帝,重登帝位後的第一道聖旨就是征發移民四十萬,在新大陸大興土木,構築一座遠離兵禍的世外桃源。正德十四年,素有「浪蕩天子」之稱的明武宗巡視新大陸時對這座富麗堂皇的東方宮殿大為讚賞,下令擴建到如今超過兩千畝的規模--這差不多是北京紫禁城的兩倍之多。儘管此後的六十年間再沒有等來過皇帝的臨幸,行宮依舊忠實如許地苦候著遙遙無期的下一次巡視,成百上千的宮女太監們也就伴著這青翠欲滴的琉璃碧瓦,鏤金嵌玉的雕樑畫棟於此間終老一生。

  南面檣桅林立之處便是紐約港,西半球最大的海港,大明帝國龐大貿易網的中樞。北至馬德拉、休達,南及好望角,東達爪哇、滿剌加,南來北往熙攘不斷的商隊都在這裡彙集。來自帝國本土的絲綢、瓷器、茶葉以及各種精美藝術品;南洋的香料、珠寶、象牙;歐洲的銀器、駿馬、橄欖、葡萄外加新大陸和非洲的各類土產,無不是商人大賈們青睞的佳品。

  當然,沒有首輔大臣張居正的改革,也不會有今天的西洋。走進自己的書房時,申時行不無感激地想到,這位目光敏銳的政治家也許是朝中第一個真正認識到西洋行省戰略意義的重臣。大量的移民與寬鬆得幾近非法的政策使得行省的經濟急速發展,不僅如此,總督府甚至還被授權組建自己的陸軍和武裝艦隊。作為回報,行省也為大明王朝提供了數不盡的財富和利潤,每年上繳的稅款佔到了帝國財政收入的七成以上。

  天已大亮,外面的喧嚷漸漸消褪,看著牆上懸掛的巨幅帝國全圖,總督得意地將手中的法蘭西葡萄酒一飲而盡。自己並沒有辜負首輔大人的賞識:九年任期內,明軍堅定無畏的步履越過洶湧河流踏過不毛荒漠,深深楔入新大陸廣闊無垠的腹地;暴風驟雨般的鐵蹄踐踏過阿茲特克的農田與村莊,把天青色的戰旗插上了科諾奇蒂特蘭城的高牆。儘管這場未經朝廷批准的戰爭使得京城大小官員們議論紛紛,但佔領地內豐富的銀礦產出無疑堵住了不少流言蜚語,急需巨額流通銀兩來改革全國賦稅制度的首輔大人也極為滿意。

  現在,向南美派出的探險隊又帶回來了好消息,而且居然趕上了這樣一個重要的日子裡。申時行迫不及待地做出了決定,立即接見探險隊長,要是能趕在三年後首輔大人的六十大壽時,送上一個物產豐富的新殖民地作為賀禮那該多好啊。他整了整身上的官袍,對早已候在一旁的管家做了個手勢。「讓他進來。」

  蕭弈天步入總督書房時仍然穿著探險隊的裝束:墨綠色的斗篷覆在輕質皮甲外,上面繡著西洋艦隊的海龍標誌,腰間的配劍與火槍在進門前已經交給了門房保管,而那雙沾滿泥濘的軍靴踩上總督府名貴波斯地毯時著實讓總督皺了皺眉頭。當然,申時行知道眼前這位年輕軍官可不是什麼小地方來的鄉巴佬,儘管年僅十八歲卻參加過阿茲特克戰爭後期的幾乎所有重要戰役,在軍隊上下擁有極好的聲譽和威望,無疑是行省新一代軍官中的佼佼者。

  「你有重要的發現要親自報告老夫?」申時行問道,臉上故意擺出一副不甚關心的神情,兩眼仔細打量著對方:那是一張線條分明的面孔,由於熱帶烈日的曝曬而略顯黝黑,清澈的目光中閃爍著青年的活力與激情,筆挺如劍的鼻樑以下,尖尖的下巴稍向前突,暗示了主人隨和卻又不失自信的堅毅性格。

  「是的,總督大人。下官率領探險隊全員共四十人,假道巴拿馬地峽進入南美,一直向南走了兩個月,最終在叢林彼端的群山深處發現了一個土著人國家,也就是傳言中地處南方的印加帝國。我們在那裡停留了一個多月,對這個國家做了深入詳盡的考察,印加帝國面積廣闊,人口眾多,土地富庶,盛產黃金和各類珍奇珠寶。根據已經掌握的情況,他們的軍隊雖然多達數萬,但卻沒有馬匹車輛,也不知道使用鐵器與火藥,裝備和戰術都極其落後。另外,在回程路上,下官已探明一條從海上直達巴拿馬的海路。」說到這裡,蕭弈天拿出草繪的地圖雙手奉上。

  「不錯。」申時行粗粗看過,把地圖放到一邊,從桌上拿起紙筆。「行軍路線和沿途的戰略要地都標注得很詳細。不過--」他拖長聲音,直到看到那年輕軍官的臉上露出因惶恐而不自然的表情。「現在局勢新定,行省各地都需要用兵,兵力很是緊張,可能一時無暇顧及。這樣吧,你說說征服印加估計需要多少兵馬?」

  蕭弈天咬著嘴唇沉默了片刻,說出一個顯然經過深思熟慮的數字:「兩千!五百火槍手、五百弓弩手和六百騎兵,外加一百火炮戰車。」

  「很好,」總督信手在紙上添了最後幾筆,「你現在坐船去哈瓦那軍港,把這張條子給俞大猷總兵,讓他調撥四千兵馬和一應水陸戰具。本督委任你為遠征軍統帥,全權征服印加帝國。」

  「遵命。」蕭弈天將委任狀揣入懷中,行了個大禮,轉身疾步走出。

  申時行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嘴角不由微微一動,他再次把目光投向那張帝國全圖,一雙燃燒著興奮火光的眼睛,映出南美大陸那片仍然標記著未知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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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04
第一章 縱橫四海 第二節 踏入黃金的國度


     西元1582年6月,新大陸,巴拿馬海岸某處。

    大明西洋行省的遠征軍艦隊已悉數降帆落錨,在岸邊整齊排成一線,無數黑森森的炮口直指前方未知的土地。帝國的海軍最遠只能到達這裡,再往前就是大明西洋霸權的極限,儒家文明的燈塔無法企及的荒蠻邊緣。艦隊與陸地之間,無數小艇來往不息,把遠征軍全體將士連同馬匹輜重一併源源運上海灘。

    蕭弈天緩步登上旗艦「福廣」號高聳的船艏樓台時,年近八十的西洋總兵俞大猷正在那裡審視登陸的進度,見到這位年輕有為的後輩軍官,老將軍不由眉宇一舒,微笑著迎上前來。「前方路途遙遠山水險惡,蕭指揮使可要小心啊。艦隊無法繼續前進,剩下的就要靠你們自己了。把近百艘船的部件運到海邊組裝,這個工程可不小啊。」

    蕭弈天挺直身軀,心有不甘地望向南邊連綿不絕的安第斯山脈,幾個月前,探險隊也同樣在那裡不得不棄舟上岸。「只有一百多里路!」他恨恨地說道:「只差這一百里!要是我們能在這裡挖開一條運河,連通兩大海洋,大明的海軍就可以通航無阻,我們的軍隊也就可以直抵印加帝國城下。在杭州,我們的祖先不是曾經創造過比這宏偉三十倍的運河工程嗎,要是大規模征發阿茲特克人的話,以行省的財力幾年內運河就可以完工。」

    「也許吧。」俞大猷寬容地接受了這少年意氣,他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這不是一個軍人應該想的事情,哪怕他是指揮使或者行省總兵。只有獲得政治上的權力才是實現抱負的最好途徑,首輔張大人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好好努力吧。」

    「兩位大人,」參謀於慶豐也登上了艏樓,「很抱歉打擾你們的談話,遠征軍各部已經盡數登陸,最後一批小艇已經準備就緒,遠征軍統帥部全體人員等候您的指示。」

    「總兵大人,下官就此告辭了。」蕭弈天抱拳道。

    「老夫在哈瓦那等你的好消息。」

    一個月後,南美,秘魯,通貝斯城外某處。

    蕭弈天策馬立於岸邊一處陡峭的山坡上,頂盔貫甲全副武裝,裹著鯊魚皮鞘的戰刀配掛在腰間,墨綠色的披風在鹹濕的海風中獵獵狂舞。副官胡波、參謀於慶豐、衛隊長陳應龍三人帶著一隊火槍騎兵緊隨其後。遠處蒼翠的群峰間,印加土著開墾的玉米農場隨處可見,通貝斯城的花崗岩高牆隱隱現於重巒疊嶂的山谷之中。

    「我們到了。」年輕的遠征軍統帥舉鞭向南虛指。「通貝斯,印加帝國的北疆重鎮,城南有條大道直通印加首都庫斯科,行程約三千里,只要拿下這裡我軍便可長驅直入,一舉征服印加!」

    「大人,」於慶豐猶豫了一下,上前道:「我軍遠道而來,士卒疲憊,輜重糧草不足。千里奔襲,恐於兵法不利。」

    蕭弈天微微一笑,「胡副官,你看如何?」

    「於參謀所言甚是,山高路遠,輜重車輛沉重難行,請大人再作定奪。」

    「我軍遠征千里,利在速戰。」蕭弈天斷然道:「如果陷入苦戰,火藥戰具耗盡,將何以為繼?我幾個月前走過這裡,前方的道路寬逾一丈,平坦堅實車馬易行。我們必須要在援軍到來之前重創印加主力,至於糧草的問題,倒是可以就地徵集。」

    談話間,明軍將士已經在灘頭立起營寨,開始埋鍋造飯。米飯的清香隨風飄入鼻腔,蕭弈天揮一揮手,眾人一同縱馬馳下斜坡,直奔營中而去。

    次日清晨,通貝斯郊外。

    三通戰鼓響過,明軍大隊魚貫而出,在通貝斯城的花崗岩高牆外開始集結。按照西洋行省的步騎兵標準野戰戰術,六百名刀牌兵在前鋒組成楔形隊列,這些步兵都借鑒了歐洲重步兵裝備,身被甲冑,手綽蒙有牛皮的六尺巨盾,配有長於近身格鬥的朴刀,是城市巷戰的主力和野戰防禦的中堅。刀牌兵之後是六百精銳弩手,他們裝備了射程多達三百步的強弩神臂弓,這種蹶張弩在中國軍隊中的歷史可以一直追述到宋神宗熙寧年間,輕便的皮甲使弩手們靈活機動,而前列的刀牌兵又可以為他們提供足夠的防護力。步兵的兩翼斜後方蕭弈天部署了八百名騎兵,綴有鋼片的皮甲和鋒利耐用的馬刀是明帝國騎兵的標準配備,但與帝國本土騎兵不同,遠征軍所有戰馬都是西班牙馬與中亞馬種的混血,體形高大神駿,具有優良的速度和耐力。依照兵種的不同,還備有騎兵弩或火槍作為遠戰武器。這次行動中,為了節省寶貴的物資,蕭弈天沒有派出火藥部隊,而是把他們留在營中繼續修葺加固。

    辰時剛過,明軍就吹響了進攻的號角。通貝斯城頭的印加祭司們驚惶失措地看著這些全副武裝的陌生人兵臨城下,駿馬的嘶鳴讓他們手腳無措,鋼鐵的寒光令他們肝膽俱裂。天青色的海龍戰旗迎風招展,明軍的潮水般湧過城門,花崗石的長街在軍靴的踐踏下卡卡作響。

    通貝斯城的地方官是一個年老昏聵的貴族祭司,他手扶金杖,顫顫巍巍地來到遠征軍面前:「尊敬的陌生人,不知你們由何而來,這裡是偉大印加王薩伊裡-圖派克的土地,太陽神賜萬物眾民與我主,爾等手執兵器……」

    不等戰慄一旁的阿茲特克翻譯說完老祭司囉嗦的對白,蕭弈天已經不耐煩地以征服者的方式作出了回答。陳應龍一聲斷喝縱馬上前,手中的戰刀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刀鋒過處,那官員連人帶杖被一斬兩截。周圍的印加人群頓時炸了鍋一般四散逃去。訓練有素的明軍則各自開始行動:騎兵們揮舞著馬刀在大道上疾馳,驅趕著亂成一團的印加土人;刀牌兵在街頭設立街壘,向城市各個重要建築發起衝鋒;在步兵的掩護下,神臂弓手們登上高處張弓搭箭,射殺任何敢於反抗的土人。

    「大人,印加人已經向首都示警的信使已經逃出城外,要不要派騎兵趕上去——」胡波舉起右手作出一個向下斬擊的動作。

    「不用。」蕭弈天嘴角一動,露出一個冷酷的微笑。「我就是要讓他們通知庫斯科。對了,你吩咐下去,不要殺太多印加人,我們還需要他們的勞動力和食物供應。等局勢稍定,徵召土人在這裡修築半永久性要塞,我們將要在這裡長期駐軍。」

    「遵命。」

    昏黃的燭光在班駁的四壁投下搖曳不定的影子。陳應龍手握劍柄站在牆角的陰影裡,紋絲不動好像一尊青銅雕像。石室中央的案桌上攤著一張手繪的印加帝國地圖,於慶豐伏在案上,對著地圖圈圈點點。在他身旁,胡波不安地來回踱步,蕭弈天則負手立在石窗旁,出神地看著窗外的金黃色的圓月。這裡本是印加金字塔祭壇的密室,現在遠征軍統帥部整個搬了進來,它便立刻成為了運籌帷幄的軍事重地。

    「大人,這個計劃實在太危險了,請您三思。」於慶豐終於抬起頭來,神情極為嚴峻。

    「可這是最好的計劃!」蕭弈天頭也不回地說道,「印加軍隊從得到警報到集結進攻通貝斯至少要一個月的時間,利用我軍的高機動性,完全能夠在他們的進攻路線上各個擊破。」

    「我軍已在印加有了立足之地,往哈瓦那報捷的戰鷹已經放飛,援軍兩個月就可以趕到,我們只需要堅守待援,用強弩火槍迎擊——」

    蕭弈天轉過身來:「如果等到印加王親征,這裡恐怕沒有一個印加人會再和我們合作,我們就會被圍困孤城,如果他們圍而不攻,切斷水源,甚至往水裡下毒,我軍將不戰而敗。相反,我軍的最大優勢不是火力而是機動性,野戰相對更為有利。」

    「可是大人,」胡波忍不住插話道:「您將面對敵人好幾十倍的優勢兵力,沒有足夠的火藥維持久戰,也沒有足夠的戰爭物資,過多的輜重也會嚴重影響機動力的發揮,我願替大人前往。」

    「不行!你必須留在這裡負責要塞修建與防務!」蕭弈天斬釘截鐵地回答:「吾意已決,休要多言。三天後,我親帥步騎兩千五百人出征。慶豐,你和胡波一起留下。」

    於慶豐突然站起身,上前一步雙手抱拳:「慶豐願隨大人左右,與大人共危難,同進退。」

    蕭弈天略略一怔,隨即恢復了常態:「好吧,你們各自準備一下,安排留守士卒;慶豐,你擬訂一條進軍路線,我們三天後卯時出發。」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05
第一章 縱橫四海 第三節 風雲際變


     西元1582年7月23日上午,新大陸,秘魯,通貝斯近郊。

    迎風揮揚的海龍戰旗輕捷地掠過山谷中高大蒼翠的熱帶喬木,明軍閃亮的鎧甲在濃密的樹叢間時隱時現。遠征軍突擊隊在指揮使蕭弈天的率領下,沿著蜿蜒山間的印加驛道向印加帝國首都庫斯科行軍。這支由兩千五百人組成的快速部隊由統帥部按照蕭弈天的作戰計劃組織而成,以機動性作為首要,同時具備足夠的輕重火力支持以及良好的野戰能力。行進在隊伍最前列的是六百名披堅執銳的火槍騎兵,他們的軍旗左上角經特許紋有一個火紅的朱雀徽記,這個象徵極大光榮的徽記可一直追溯至天順年間,其時兵部尚書于謙因土木之變中擁立新帝景泰保衛北京,在英宗復辟後獲罪流放新大陸督造西洋行宮,成為了西洋行省第一任總督兼總兵。他身在西洋卻仍然心繫故土,始終將北方遊牧民族視為中國的第一心腹大患。蒙古軍隊精於騎射驍勇無比,兩軍交戰時漫天箭雨往往令明軍難以抵擋,于謙認為惟有以精銳火器克敵,於就任的十二年中大力興建火器製造工坊,更募集能工巧匠不斷研究改進新式火器。天順七年,于謙組建了第一支火槍騎兵部隊,號朱雀營,以大紅朱雀徽印為記。這支擁有近一百二十年歷史的部隊參加了西洋行省歷史上幾乎所有的戰爭,戰果輝煌功勳卓著,是行省陸軍中最為顯赫的一部。

    朱雀營之後是蕭弈天親自坐鎮的中軍,由四百常規騎兵和同等數量的神臂弓手組成。再往後便是一百輛軍車排成的輜重長隊。這種大型偏廂戰車每輛需騾馬八匹,可裝載兩門火炮外加十餘石糧秣物資,側面設有蒙以牛皮的護板,既是重要的輜重運輸工具,在野戰中更是攻防俱備的利器。由於半數的火炮留在通貝斯協助防禦,突擊隊的輜重物資總共可支用一月有餘,沿途還可以從印加人的村莊獲得補給,帶著預見到了勝利的躊躇滿志,明軍將士們踏上了通向黃金之國腹地的征服之路。

    幾乎同一時刻,印度洋,霍爾木茲海峽。

    一支中國商船隊逆著仲夏的季風向南緩緩航行,他們的目的地是明朝在非洲最重要的藩屬城市麻林地。到了那裡,船上貴重的貨物將在港口卸下,由大型遠洋貨船轉運到歐洲各個友好港口;商隊則會帶著不菲的利潤開始下一趟航行。這支商隊屬於新大陸著名富商林太平所有,共包括四艘貨船和一艘五百噸級護航艦,主要在印度洋各港口間巡迴貿易,偶爾也到東南亞採購一些利潤極高的香料。在富庶的南亞謀生,船員的紅利自然不會少,此刻,看著鼓鼓的舷艙內滿載的象牙玉石一直將吃水線壓到了接近極限的高度,水手們心情也格外輕鬆愉快,不當值的水手悠閒地坐在甲板角落裡,一面盡情地享受著夏日清朗的海風,一面用呼么喝六地賭著尚未到手的薪水。

    護航艦「春昀」號船長舒時德曾經在帝國西洋艦隊中服過役,有指揮小型戰船的經驗,多年從軍的訓練讓他始終筆挺地站在瞭望臺上,在大家鬆懈的時刻依然保持著軍人特有的警惕。海天交接的遠方,幾點模糊的灰影引起了船長的注意,憑著自己豐富的經驗,他斷定那是五艘掛著偏斜方帆的雙桅阿拉伯船。由於兩支船隊相向而行,雙方的距離在迅速拉近,阿拉伯船主桅頂端高高飄揚的紅新月五星旗令舒時德放下心來——是奧斯曼帝國印度洋艦隊的巡航快船。既然有軍艦在附近,海盜們自然不敢前來捋虎鬚,舒時德感到了幾分輕鬆,他回轉過身,緩步向通往下層的艙門走去。

    就在舒時德拉開艙門的一剎那,身後猛然傳來一聲悶雷般的巨響,緊接著艦身猛的一震,海水直濺上他腳下的甲板。舒時德單手扶定艙門,回頭望去,不由大驚:土耳其人已經展開了戰鬥隊形,從前方對商隊形成包圍之勢,猛烈的炮火正向己方傾洩而來,他來不及多想,條件反射地下達了還擊命令:「炮手就位!左滿舵,右轉帆!右舷接敵!」

    緩慢的航速現在成了春昀號最有力的盟友,中國式硬蓬帆的優勢也在此時徹底表現出來,護航艦高昂的船艏劈開前方迎面湧來的海浪,靈活的艦身幾乎以最小轉彎半徑橫過右舷,舷側的十六扇炮窗已經盡數開啟,憤怒的炮手們立刻用鋼鐵與烈火做出了堅決的回答。

    第一輪齊射並沒有給敵船造成太大的損失,超過半數炮彈落入了海中,徒勞地激起沖天浪花。儘管如此,一艘雙桅船被擊斷了主桅桿,甲板也中彈起火,航速明顯慢了下來,很快就只能退出戰鬥;相比之下,土耳其人的第一次炮擊的戰果要差得多,二十炮中僅有一枚炮彈擊中了護航艦的甲板,卻沒有造成任何的人員傷亡。現在的敵我比例為四比一,但護航艦兩側都裝備有十六門舷炮,阿拉伯船卻前後各只四門,雙方的火炮數量剛好是一比一,想到這裡舒時德略為安心,他指揮著春昀號借助風嚮往東南退卻,同時始終保持將舷側的火炮對準敵船。

    第二輪炮擊開始了,一個個火球依次咆哮著離開滾燙的炮膛,在空中撕開道道緋紅的傷痕。火光至處,桅折舵碎木屑紛飛,春昀號再次奮勇擊傷兩艘敵船,自己也付出了五處中彈的代價。更為嚴重的是,土耳其人的援軍出現在了左翼前方,受此鼓舞,剩下的兩艘雙桅船張起全帆,乘風疾駛而來,試圖逼近距離以發揮自己撞角和接舷格鬥的優勢。

    「我們必須放棄商船了。」舒時德的聲音依然冷靜,卻帶著深深的憤怒與遺憾,他望向左舷數量眾多的敵船,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張全帆,轉東偏東南位,全速擺脫敵人。」

    「船長,你不能這樣做!」船主的代表出現在他的身後,「作為護航艦在任何時候不能丟棄商船!」

    「難道要讓我的手下白白犧牲嗎?」舒時德怒道:「你自己看看周圍有多少敵人!」

    「停止抵抗,向他們投降!滿足他們的要求!」

    「投降?」舒時德一把拽住代表的外衣,粗暴地將他拖到甲板邊沿。「你以為他們是普通的海盜嗎?睜開你的眼睛看看,看看他們桅桿上的旗幟!他們不是海盜,是訓練有素的正規士兵!這不是什麼搶劫勒索,這是一個軍事行動,是一次進攻一場戰爭!該死,奧斯曼土耳其已經向我們宣戰了!」他放開手,任憑渾身癱軟的代表滑坐到地上。「弟兄們,戰爭已經開始了,我們必須突破敵人的包圍,把戰爭的信號帶到友好的港口,讓我們的軍隊能夠作好戰爭的準備!現在,我命令,全速突圍,向最近的友好港口進發!大明帝國萬歲!」

    「大明帝國萬歲!」水兵們狂熱地高呼著,一張張被硝煙燻黑的面孔上閃亮著堅毅的神色。傷痕纍纍的春昀號揚起風帆,如同困斗死地的猛獸般直迎向前方檣桅林立的憧憧黑影。

    ……

    西元1582年7月23日,奧斯曼帝國艦隊在印度洋襲擊了三支中國商船隊。

    西元1582年7月24日,奧斯曼帝國五萬鐵騎入寇匈牙利。

    西元1582年7月27日,奧斯曼帝國艦隊炮擊明帝國北非要塞休達。

    西元1582年7月28日,莫臥爾帝國兩萬大軍圍攻明帝國印度藩屬城市卡利卡特。

    西元1582年7月29日,撒馬兒罕帝國率中亞諸國攻打明帝國西域藩屬國哈密、吐魯番。

    西元1582年8月3日,蒙古韃靼諸部聯軍進犯薊門,為明軍戚繼光部擊退。

    ……

    「萬曆十年注定將會作為一個多事之秋而被永遠載入歷史的記憶。西曆七月九日,本朝最傑出的政治家之一,首輔大臣、太師張居正大人不幸病逝。噩耗尚未來得及傳遍帝國的每一個角落,韃靼-穆斯林聯盟,這個中國有史以來最危險的敵人,幾乎同時從好幾條戰線向我們發動了顯然是蓄謀已久的全面戰爭。而這時,還遠在印加戰場上的首相大人,卻因為另一個噩耗,搶在歷史的車輪前多邁了一小步……」

    ——摘自兵部侍郎,內閣大學士於慶豐自述

    西元1582年8月20日,新大陸,秘魯,印加驛道前往庫斯科途中。

    「什麼?俞大猷俞總兵去世了?」蕭弈天目瞪口呆地看著通貝斯要塞送來的急報。「十月前不會派出援軍?突擊隊已經走到了這裡,難道要我們功虧一簣不成?」

    「大人,俞總兵去世,總督府循例必須在三月內委任新任總兵。大人平素功勳卓著信望甚高,想必也是總督大人考慮的人選之一。定是總兵府中有人怕大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建功揚名,因而故意不發援兵,想逼得遠征軍無功而退,也使您無緣出任這一要職。」於慶豐揮手令信使退下,上前娓娓道出自己的想法。

    「那我們該怎麼辦?於參謀,你倒是說個主意啊。」蕭弈天猶在頷首深思,陳應龍先性急地叫了起來。

    「大人,陳隊長,慶豐倒確是有個辦法,只是太過冒險,還請大人定奪。」

    蕭弈天點點頭,「說吧,慶豐。」

    「原來的計劃是將集結中的印加軍隊各個擊破,這樣雖然較為穩妥,但短期內難有大的戰果上報,不外殲敵幾許梟首若干,很可能被總兵府壓住隱瞞不報。若是等到他們集結完成,印加王御駕親征之時,我軍集中精銳鐵騎,一舉將其俘獲。這樣,我們以國王為質退回通貝斯要塞,大人擇日親自將他和繳獲的一應戰利品押送回西京,這等破軍虜帥的大功有誰敢隱瞞?到時候,總兵的位置可就非大人莫屬了。」

    「好主意,慶豐,平時可看不出你這麼能幹啊。」蕭弈天眉宇一舒,輕鬆笑道,「傳令!派
出遊騎四下打探,準備與印加大軍決一死戰!」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06
第一章 縱橫四海 第四節 太陽之血

  西元1582年8月27日黎明,新大陸,秘魯,印加帝國境內某處谷地。

    蕭弈天率領明軍在這裡已經駐紮六天了。根據前天返回的斥侯報告,印加軍隊顯然發現了突擊隊的行蹤,已經集中兵力全速向這裡撲來,估計在今天早上就可以進入戰場。和於慶豐預想的完全一樣,夜郎自大而又驕矜傲慢的印加王薩伊裡-圖派克親自統帥六萬印加士兵御駕親征。這樣一來,明軍的計劃可以說一開始就建立在了一個完美的開端上。

    東方的天空現出了一抹不斷延展的慘淡灰白,群星逐漸黯淡,最終盡數消隱在日出前的天幕之中。蕭弈天輕手拉開帳門,手握寶刀繞營巡行。清冷的夜風大聲歎息著掠過營房上空,用磣骨的冰手展開滿營飛揚的旌旗,貼著臉頰把寒意直送到耳邊。燃了一夜的篝火旁,伙夫們正在準備著早飯,白米的清香讓人懷戀起久別的故土,不遠處,一隊巡邏的夜哨順著木柵矮牆慢慢走來,精鋼鍛就的鎧甲隨著他們整齊的步伐鏗鏘作響。

    當最後一位斥侯飛馬馳入營區大門時,遠處的山峰才剛剛披上了一道華美的金邊,大部分士兵還沒來得及放下手裡碗筷,中軍帳前就敲響了緊急集合的戰鼓。雖然不太是時候,可是印加人終究還是來了。

    計劃是早就擬訂好了,明軍各部士兵立刻拿起武器各就各位。六天的漫長等待中,突擊隊已經建起了一座堅不可摧的防禦陣地,在迎擊土著軍隊的正面,明軍設下了一道拒馬木柵,向外斜指的尖頭木樁高至齊胸,對土人們來說幾乎是不可逾越的天塹,而木柵的每一處入口更是被刀牌步兵的巨盾堵了個密不透風。一百輛火炮戰車依地勢排放在拒馬後側,炮手身後堆滿了炮彈與火藥;朱雀營的士兵大多下馬步戰,在戰車之間排成單列散兵線,餘下的作為預備隊編入了突擊騎兵的行列;神臂弓部隊則分成幾個小隊,提供最主要的遠程火力支持。明軍陣地的左翼倚山澗而設,從正前方直到右翼都是一塊山區少見的山間平壩,是騎兵穿插突擊的良好場地。因此,蕭弈天把全部預備隊都部署在了右翼的伏擊陣地,總共有多達一千名騎兵在木柵和壕溝後蓄勢待發。

    大約辰時一刻左右,一小隊印加土著出現在視野內,他們一面快步跑上前來,一面大聲吆喝,要求明軍統帥在陣前面見太陽神的子孫並親自謝罪。蕭弈天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付之一笑,只帶領朱雀營五十餘騎離開了陣地。

    印加人的大部隊集聚在明軍的防線前大約五百步,依照身份地位組成了無數個方隊。當先是身穿花格綵衣的兩千名印加近侍,他們沒有任何武裝,唯一的職責就是清掃印加王御駕前的道路。近侍們身後是三個土著儀仗隊,身著色澤歡快的五彩華服,用嘹亮動人的歌聲和舞蹈頌揚歷代印加王的卓著功勳。隨著蕭弈天一行的步步接近,印加人群猶如潮水一般,齊步退向兩側,印加王薩伊裡-圖派克的御駕便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這掌握著超過一千萬人口生殺大權的印加君王此刻慵懶地坐在一抬豪華得令人咋舌的巨型轎輿正中,他身上是天仙巧手織就的錦衣玉袍,頭上的皇冠乃純金打造,精雕細刻巧奪天工,脖子上一掛綠寶石項鏈,晶瑩剔透碧若滴油。單說這座下轎輿,通體上下都是鑲金嵌碧,多根一丈來長的轎桿全以銀皮包裹,四周插滿五顏六色的鸚鵡羽毛,由多達八十名身披豹皮頭戴羽冠的貴族領主扛在肩頭。在那御座兩旁,又有轎子吊床不計其數,坐著大量披金戴銀的高級官員。多達千名印加武士簇擁在四周,他們抬著巨大的銀盤,裡面盛著各色金銀器皿。

    「我的天啊,這裡的金銀珠寶比紫禁城裡還多!」身後有人失聲道,蕭弈天也不由低聲驚歎,本來只想活捉印加王回國邀功,卻沒想印加人自己送上一道豐盛的美味大餐。「傳下令去,戰鬥時不得貪要財物延誤戰機!若是生擒到印加王,我蕭某決不會虧待眾弟兄,保證人人都能衣錦還鄉飽享陶朱之富!」他上身略略後仰,急促而輕聲地向隨從們吩咐道。

    「你可就是那什麼明國的統帥?」薩伊裡-圖派克突然高聲喝道,蕭弈天身邊的土著翻譯頓時一個哆嗦,幾乎墜下馬背。「你們怎敢侵入這塊太陽神賜與我先祖,又世代相傳直到我手中的土地?你們怎敢殺我子民佔我村莊?你們必須在馬上向偉大不朽的神祇以及他神聖的代言人,我,印加之主薩伊裡-圖派克道歉,並賠償你們無禮舉動帶來的一切損失,然後永遠離開這天賜的聖土,再也不許回來!否則——」他抬起手,指著身後成千上萬蠢蠢欲動的印加士兵們。「正午到來之前你們的血將會成為太陽神饗用的祭品!」

    「我感到誠惶不安,陛下。」蕭弈天用自己所能做出的最戲謔的聲音回答,「您天神般的軍隊帶給了我們莫大的恐懼,我衷心地對您表示歉意。」他停頓了片刻,滿意地從印加王臉上看到了預期的笑容,接著突然提高了嗓音:「我衷心地對您表示歉意,因為從這一天開始,這塊土地將不會再由太陽神和他的代言人來統治!這個國家將會陷落!在舊王國的廢墟上將會飄揚起大明帝國不落的旗幟!」火槍騎兵們一起歡呼起來,接著同樣的聲音從明軍的陣地遠遠傳來,相形之下,印加一邊雖然人員多出二十多倍,卻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靜中。

    「你作出了選擇,將軍。」薩伊裡-圖派克終於結束了沉默,「你可以回去了,讓你可憐的手下準備好承受太陽神的怒氣吧。」

    「榮幸之至,國王陛下。」蕭弈天微微一躬身,回馬向明軍陣地而去,火槍騎兵們跟在他身後,手持長槍,警惕地分成兩列徐徐退去。最後一名火槍手剛進入陣地,印加軍隊便從薩伊裡-圖派克御座兩邊蜂擁而出,如水銀洩地一般掩殺而來,明軍的陣地也同時敲響了戰鼓。

    「距離四百步!」印加武士的怒吼如同席捲萬物的颶風,就連大地也在那雷霆萬鈞的腳步下瑟瑟戰慄。成千上萬赤裸上身的印加人出現在地平線上,在他們自己踐起的塵霧中時隱時現。明軍的陣地上響起了一陣嘶啞的吱嘎聲,好幾百具神臂弓同時張弦上膛。清晨的陽光下,黑亮的箭頭閃耀著惡毒的光芒,在空氣中散發出嗜血的殺意。

    「三百步!」印加軍團的步伐在漸漸加快,他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大聲咆哮,擁擠在一起相互推揉。這些面目猙獰的蠻族就好像一片幕天席地的紅褐色烏雲,挾著槍林刀海滾滾而來。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整齊到幾近單調的弩機輕響,清脆得好像那不是殺人的利器而是一尊摔到大理石地板上的景泰藍精品花瓶。致命的碎片應聲四濺,在停頓的時空中掠起無數漣漪,把死亡傾洩到密集的人群中。鋼鐵的暴雨撕裂了印加人塗滿花紋的皮膚,洞穿了他們虯結飽滿的肌肉,吮吸著他們鮮活的生命。龐大的印加隊列為之一顫,卻絲毫沒有放慢腳步,土人們推開身邊的傷員,越過腳下的屍體自動補上死者留下的缺位。鮮血濺上他們汗濕的臉頰,血腥味湧入他們扇動的鼻翼,這些幾乎陷入癲狂的戰士們雙眼發紅,迎著漫天流矢蜂擁而來。

    「兩百步!」神臂弓手們一刻不停地忙碌著,張弓、上膛、起立、射擊!每一記飛矢破空勁響,便意味著又有一名土著在箭雨中喪生。然而在印加人巨大的數量優勢面前,幾百上千的傷亡根本算不了什麼,印加王堅信只要英勇的戰士們衝到明軍陣前,這些數量少得可憐,身體弱不禁風的外鄉人就會被立刻淹沒在棍棒與戰斧的海洋之中。側翼的騎兵陣地前沿,蕭弈天卻悠然自得地裝填著火槍,似乎對眼前的戰局毫不擔心。

    「一百步!」朱雀營火槍手排成的單列橫隊從盾牌防線後站起身來,他們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分成三組輪流向前方射出致命的彈丸。明軍的大炮也發出了怒吼,拌有毒藥的鐵砂四下橫飛,任誰沾上都是骨斷筋折。印加人簡直被這魔鬼般的武器驚呆了,幾乎同一時刻,蕭弈天縱馬躍出伏擊陣地,大隊騎兵緊隨主帥,如同一把鋒利無匹的戰刀斜斬入印加人後方。第一個擋在明軍馬前的土人為騎士們天神般的威儀所震懾,他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高大的駿馬和閃亮的鐵甲。沒等他舉起手中的狼牙棒,火槍的鉛彈已經透胸而過。他向後退了一步,然後立即讓戰馬撞得倒飛出去,像一個破布娃娃般被踐在亂蹄之下撕了個粉碎。

    土人的反擊開始了,一個高大強壯的蠻族戰士掄起狼牙棒奮力砸向一名縱馬上前恣意砍殺的明軍士兵,後者卻只是在馬上晃了一晃,反手一刀削下了他半個頭顱。在明軍的鐵甲面前,木製狼牙棒和青銅戰斧這等粗陋的武器就如同玩具一般可笑。

    印加軍隊陷入了極大的混亂之中,這些蠻勇的戰士一生當中從來沒遭遇過這樣的敵人:他們有著雷霆一般迅速而致命的武器,山鷹野豹一般的速度,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前列的土人在火器的硝煙與巨響中倉皇後退,後隊卻在明軍馬刀的驅趕下盡力向前。一時間相互踐踏死者不計其數。

    蕭弈天在混亂的人群中來回衝殺,墨綠的斗篷上濺滿了斑斑血跡,手中幽藍色的刀鋒折射著攝人的寒光,鋒芒過處,土人們無不魂飛魄散潰不成軍。他猛一抬頭,看到遠處印加王的轎輿正在衛兵們的保護下緩緩退卻。「活捉印加國王!」蕭弈天高聲喝道,穿過混亂的戰場單騎馳向那座黃金的轎輿。

    豪華的轎輿現在成了印加王逃跑的沉重負擔,抬轎的領主們慌亂地試圖加快速度,手無寸鐵的近侍們則試圖空手抵擋明軍的衝擊。越來越多的騎兵正向這邊趕來,御轎周圍的衛士也越來越少。國王徒勞地吆喝著,試圖給疲憊的手下們再鼓上一把勁。

    騎兵們已經圍住了印加王一眾人等,一個又一個領主喪生在雪亮的馬刀下,可是立刻有人在他們倒下前接過轎桿扛上肩頭。眼見一時難以得手,陳應龍領著七八名鐵甲騎兵策馬衝過來,強行撞翻了沉重的轎輿。抬轎的印加人個個翻倒在地,薩伊裡-圖派克也從那高貴無比的鞍凳上滾了下來,弄得灰頭土臉好不狼狽。他仰起頭,蕭弈天的刀尖已經指到面前,一星陽光倒映在冰冷的刀身上,帶著幾分無奈的慘淡。「太陽神似乎不再眷顧您了呢,」年輕的統帥竟然露出了一絲甜甜的微笑,「尊貴的陛下。」

    大屠殺進行了足足一整天,到了夕日西墜黃昏降臨之前,明軍終於吹響了收兵號。這淒厲無比的號角聲在一個半世紀前巴黎城下那場慘烈的戰鬥之後,多少年中一直是歐洲君王們午夜驚起汗濕重衣的夢魘,如今它在印加帝國上空的迴響又將伴隨多少孤兒寡母祭奠亡魂的徹夜號哭?

    蕭弈天沿著戰場慢慢騎行,目力所及之處,印加土著的屍首堆積如山,連山澗中的湍湍急流也被染了個通紅。倖免於難的土人們除少數得以逃生外,大多作了俘虜,此刻他們正在明軍士兵的指揮下或是搬運戰利品或是打掃戰場清理屍體。西方的天際,一線殘陽低懸在地平線上,殷紅的晚霞血一般地刺眼,蕭弈天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身軀一晃,幾乎墜下馬來。

    「大人,您怎麼了?」陳應龍和於慶豐連忙搶上前來扶住主帥。

    「沒事,沒事。」蕭弈天自嘲地苦笑一下,「想不到我也會暈血呢。下令,明天一早班師回朝!記住,我們現在並不安全,慶功宴回通貝斯再開,今夜仍然要加強戒備,看好印加王和一眾俘虜,不要讓他們跑了!」他頓了頓,笑著補充道:「可以先給弟兄們漏個口風,等回到通貝斯,每人賞銀五十兩,突擊隊加倍!」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07
第一章 縱橫四海 第五節 龍隱於淵


     西元1582年9月12日,新大陸,秘魯,印加帝國境內某地。

    明軍大隊在平坦廣闊的山道上急速奔行,手中高擎海龍旗幟的掌旗使們縱馬越過笨重的戰車縱隊,矯健的身影在高大的熱帶灌木叢間一閃即逝。稍作遠處,重裝步兵們紛紛把盾牌掛在裝滿戰利品的馬車兩廂,空著雙手徒步行軍;神臂弓手們緊隨其後,手端強弩催動俘虜長列。一支騎兵部隊遠遠落在隊尾殿後,警惕著任何可能的追兵。

    與眼下急行的一幕不相襯的是薩伊裡-圖派克的豪華轎輿,這個大傢伙排在戰利品的第一位,由八十名高級俘虜扛在肩頭全速行進,衣冠光鮮整潔神情卻略顯委頓的印加王半躺在上面,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明軍士兵,宛若參加一次例行的皇家巡遊。

    長時間的強行軍使得轎輿的行進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轎夫們呼吸沉重,口沫四濺,臉頰上掛滿大粒的汗珠。解押的軍官一揮馬鞭,俘虜隊中立即有八十人上前接過轎桿,整個交接的過程在無聲中完成,換下的土人喘息著退到俘虜隊列尾端,新的動力驅使轎輿獲得了更快的速度。就在這時,薩伊裡-圖派克大聲抱怨起來。

    「他在說什麼?」隊伍前列,蕭弈天低聲問道。

    「大人,國王說行軍速度太快了,他很不舒服。」翻譯戰戰兢兢地回答,在土著人眼中,這位一天內殲滅印加帝國六萬大軍的明軍統帥如同戰神般威嚴,惡魔般可怖。他生怕受到遷怒,畏縮著退到一邊。

    「是這樣啊……」蕭弈天沉吟片刻,回馬馳出隊列,「保持速度,繼續前進!」

    薩伊裡-圖派克驚愕地看著蕭弈天等十餘騎由遠及近,沿道的明軍士兵紛紛向年輕的統帥致以尊崇的歡呼,這在印加王聽來不啻是臨刑前的最後輓歌。他心驚膽寒,在御座裡縮成一團。

    「怎麼了,尊貴的國王陛下?」蕭弈天已經來到面前,勒馬與轎輿並行。陰冷的聲音使印加王如若墜入冰窖,不敢正視他黑亮的雙瞳。「聽說您貴體欠恙?」

    「不、不,偉大的將軍——」印加王喉頭發乾,嘶啞著聲音哀求道:「我願獻出一半的土地和財富,只求您的寬恕,能夠饒我一死。」

    「一半?」蕭弈天咧嘴微微一笑,「您的命可真值錢哪。」

    「不!」印加王聞言魂飛魄散,惶恐叫道:「不!您要黃金嗎?全都拿去吧!我可以帶領國人離開庫斯科,遠徙到你們不願涉足的荒蕪之地,所有的一切都請您拿走吧!黃金,土地,珠玉,一切都是您的,只要留下我這條性命就行了!」

    「陛下,這是偉大的太陽神賜給您祖先曼科-卡帕克的土地,不能——」一名抬轎的俘虜突然插嘴道,從他尊貴華麗的服飾來看應該是皇家祭司。

    「閉嘴!」薩伊裡-圖派克粗魯地喝罵道:「你這卑微的奴隸怎敢在我面前插話?假若太陽神賜這塊土地予我的祖先,他可曾在哪次戰爭中給我們些許的幫助?要是太陽神有丁點守護我土的意願,我們又何致今日之敗?不要多說了,我才是這塊土地的主人!」他轉過頭面向蕭弈天饒有興趣的笑臉,方纔的洶湧氣勢一下子煙消雲散:「將軍閣下,請原諒我們的愚笨和無禮,赦免我們渺小的生命吧。」

    「你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國王陛下。」蕭弈天拖長嗓音,如同一隻把玩著獵物的小貓般得意地笑了起來。「你的性命還是個未知數,看到他們的武器了嗎——」他指了指身邊的朱雀營騎士,後者端起手中的火槍向印加王虛虛一瞄。「對,就是這種你們所謂的神之武裝,要是您不聽從我們的命令試圖逃走,或者您的手下企圖來搭救您,那麼他們會奉命立刻槍斃您;要是周圍的居民拒絕與我軍合作,那麼我們將把您的血灑遍大地;要是我軍受到你殘餘部隊的襲擊,那麼您的頭顱就得掛上通貝斯的高牆。如果,您和我們好好合作的話,我可以保證,這只是一次為期一年的觀光旅行而已,您將有機會,親自參觀一下我們的世界。」他特別把「我們的」三字加上了重音。「旅行結束後,您可以回到這塊土地,繼續做您的國王。」

    「真的嗎?」國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不殺我?我還可以繼續為王?」

    「是啊,」蕭弈天盡可能和顏悅色地說道:「只要您乖乖地和我們合作,聽從我的吩咐,每年繳納足夠的金銀貢物,為大明帝國的代理人提供各種物資與人力的幫助。您就可以繼續做您的印加國王,甚至,大明帝國會支持您對其他國家發動戰爭,擴大您原本就不小的國土。怎麼樣,陛下?或者您更願意一場尊貴的葬禮?」

    看薩伊裡-圖派克那感激涕零的樣子,不用翻譯也知道他說了什麼。蕭弈天暗自吁了口氣,不帶任何感情地說:「現在拿出您的誠意吧,陛下。叫您的貴族們到附近的城鎮去,我需要勞動力和食物補給。」

    西元1582年11月8日巳時,新大陸,北美,西京。

    到家了。蕭弈天第一個從舷梯上跳下,快步走過碼頭長檯,踏上闊別多月的故土。石板大道盡頭,巍然矗立著西京的黑色城牆。眼下,吊橋垂放,城門洞開,兩隊衛兵在城下排成隊列,迎接凱旋而歸的遠征軍。

    一名侍衛牽過坐騎,蕭弈天翻身上馬,一聲唿哨,全軍按照預定的隊列開始向凱旋儀式的終點鄭和廣場徐徐前進。

    外包銅皮的兩扇城門之後是一條高大寬深的花崗石甬道,兩壁遍設火炬終年不熄,禦敵的三道鐵柵已經升起。甬道盡頭,大道兩側擁擠著千萬狂熱的平民,他們努力湧向城市衛兵組成的隔離線,衝著遠征軍將士們揮舞著手中的鮮花,用大聲歡呼來表達自己的喜悅與驕傲。士兵們則揮手回以友善的致意。城樓上大概也有不少民眾,或許都是地位較高的名流,隨著高處無數花束的揮動,紛紛花瓣如雨而下,飄落在將士的錚錚鐵甲之上,於這初冬時節形成了一道別緻的景觀。蕭弈天攤開手,一片玫瑰花瓣緩緩飄入掌心,帶著一絲別緻的清香——這個季節,只有哈瓦那才有如此嬌艷的花卉吧——他癡癡地想著,嘴角鉤起一絲微笑。

    簇擁著統帥的朱雀營大隊過後,排成十列縱隊的印加俘虜們從甬道魚貫而出,為首的自然是薩伊裡-圖派克的豪華御轎了。這些俘虜身著綵衣,頭頂銀盤,盤中盛滿繳獲的各色金銀器物。西京民眾何嘗見過這等景況,連同衛兵一道,瞠目結舌,盡數呆在當場,忘記了繼續揮手與歡呼。

    遠征軍前隊已經到達鄭和廣場邊緣,申時行早已率眾位官員等在那裡。蕭弈天揮手止住大隊,俯身滾鞍落馬,迎上前抱拳行禮:「指揮使蕭弈天,奉總督令南征印加國,幸不辱命,凱旋歸國。俘印加國王以下八千口,斬虜首四萬有餘,請大人示下。」

    「很好!」申時行滿意之極,親自走上前去拉著蕭弈天雙手。「你沒有讓老夫失望,更沒有辜負已故總兵俞大猷俞老將軍對你的舉薦。現在,」他陡然提高了嗓音,整個廣場頓時靜了下來,「以大明皇帝之名,本督委任你為西洋行省新任總兵,任命即刻生效!」話音未落,四下裡號角齊鳴,士兵們狂熱地敲打著手中的盾牌,扯著嗓子為敬愛的統帥歡呼,圍觀的民眾更不斷拋來一束束鮮花,喧天鑼鼓聲中,但聽得總督輕聲入耳:「凱旋儀式結束後到老夫府上議事,帝國正面臨著戰爭威脅。」

    「大人,時間如此緊迫,您還有空在這裡閒逛?」陳應龍低聲咕噥道,「剛陞官就要出遠門,總兵府積壓的公文可還多著呢。」

    「我不是讓慶豐去辦了嗎。」蕭弈天滿不在乎地回答,此刻兩人正身著便服走在西京的繁華大道上。「在原始森林裡鑽了那麼久,你就不想在這鬧市上看看?再說了,這也不是閒逛,我要和一位老朋友見面,沒有此人的幫助,下一步行動可就難了。見面的地點是在——見鬼,常年在外,西京的變化還真不小——龍淵閣?我想就是這裡了。」

    陳應龍猛抬起頭,但見錦旗飄揚,龍淵閣三個斗大篆字登時映入眼中。他稍一遲疑,見蕭弈天已經揭簾而入,連忙快步跟上前去。

    這龍淵閣乃是新大陸首席富商林太平的產業,西京城內第一號出名的酒樓。兩層建築臨江而立,傳統的中式三重飛簷上借鑒了西歐哥特式風格,整體造型別緻美觀。雕樑畫棟的素色木牆之上飾以歐式教堂的彩繪玻璃天窗,顯得奢華之極卻不落俗套,紫檀方桌上精美的銀杯玉盞更令這滿堂華貴平添了幾分清雅。西京城內的各色名流雅士無不將其視為清談會友的絕佳去處。

    蕭弈天向侍者出示了一張預約單,依照他的指引走到樓梯口。兩人尚未舉步,從二樓便傳來一個清甜的女聲:「蕭,你遲到了。」

    陳應龍驚訝地抬起頭,但見一名少女靠在樓梯護欄上,雪青色套裝上圍著一圈紅色圍脖,方格短裙下的長襪顏色與上衣相近,但略為更深。儘管牆角的歐式壁爐裡炭火熊熊,在這個季節這樣的穿著也大為古怪。他一時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等在樓梯口履行衛隊長的職責,此時蕭弈天已經開口介紹了。

    「應龍,這位是瓦蓮莉婭-安德烈娜-瓦西卡小姐,帝國最傑出的探險家。」

    「您好,瓦蓮莉娜安德莉婭……小姐」這一長串名字著實讓陳應龍嚇了一跳,他仔細打量起眼前的這位絕色少女:儘管長髮黑若烏木,但高鼻闊目,皮膚白皙,殊不同於中國女子,一雙倩兮盼兮的剪水秋瞳中微略帶著一絲碧綠,想來應該是歐洲一帶的民族。

    「叫我瓦莉婭就可以了。」那少女微微一笑,引著兩人坐到一張早已擺好酒具的桌前。「蕭,你在印加的征服看來很順利哦。今天一早進城就趕上了你們的凱旋儀式。來,先敬你一杯。」

    蕭弈天略一頷首,端起桌上的白玉酒杯,笑道。「中國有一句古詩叫做『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今天這意境倒也大抵相仿。瓦莉婭,最近幾個月你可有什麼新的發現?」

    瓦蓮莉婭輕輕晃動酒杯,杯中的波爾多葡萄酒殷紅如血,醇香四溢,令人不飲先醉。「南美探險隊解散後,我就去了西京西北的五大湖地區,在那裡的土著部落中生活了一段時間。如果不是收到你的鷹信,我還會繼續向西直到新大陸的盡頭哩。對了,你這麼急著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戰爭。」蕭弈天平淡地說道:「回到西京前我收到了歐洲戰爭的消息。奧斯曼帝國對我們宣戰了——不止是大明,甚至包括整個基督教歐洲。」

    「因此讓我回來?拜託,我是個探險家耶,難道要徵召我去上前線嗎?」

    「現在我改變主意了。」蕭弈天笑了起來,「一次回家的公費旅遊怎麼樣,我是指下諾夫哥羅德,外加和南美探險隊同樣的報酬。」

    「這可不是個好主意。」瓦蓮莉婭苦笑道:「伊凡四世會把我的頭掛在克里姆林宮門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家父正是得罪了沙皇,這才變賣家資來到新大陸。我可寧願去北非沙漠裡找金礦!」

    「雷帝可不敢碰帝國的特使。整個歐洲也沒有哪個君主敢這麼做。」

    「特使?可是我——啊,謝謝。」瓦蓮莉婭對陳應龍微微一笑,後者正為兩人斟滿酒杯,作為衛隊長,這樣的談話他沒有資格也沒有興趣參加。

    「明天我將起航出訪歐洲,由於帝國缺少歐洲問題專家,你以顧問的身份和我們同行,然後再作為特使單獨前往俄羅斯,具體任務我會在路上告訴你。現在,先給我講講歐洲當前的局勢吧。」蕭弈天以不容反對的口氣說畢,上身向後微微一靠,舉起酒杯揚了一揚。

    「好了,好了,真是拗不過你。」瓦蓮莉婭歎了口氣。「真是的,靖海侯橫掃歐洲已經有一百多年,你們卻仍然對歐洲缺乏足夠的瞭解,不知道這是天朝帝國驕傲的矜持呢,還是壓根沒想過下一步的舉措呢?」

    「大概兩者兼而有之。」蕭弈天聳聳肩,兩手無奈地一攤:「繼續說下去吧。」

    「歐洲的政治局勢比較複雜。」瓦蓮莉婭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輕啟朱唇娓娓道來:「英格蘭、法蘭西、西班牙和神聖羅馬帝國是歐洲最具實力的傳統四大帝國,北方的丹麥和瑞典則是波羅的海新興的海上強國。東地中海區域,貿易城邦威尼斯與熱那亞的海軍是對抗土耳其人的重要力量,西班牙的海上勢力則主要集中在撒丁島以西。

    「名義上,羅馬教皇是君臨整個歐洲的唯一宗教領袖,但是近年來在中歐出現了幾個新興教派,在法國和神聖羅馬帝國,新教與羅馬教派的矛盾非常激烈;英國教會則宣佈不受羅馬教廷管轄。不久的將來,宗教矛盾很可能演變成一場歐洲大戰。

    「英法兩國是多年的宿敵,西班牙也曾與法國兵戎相見。瑞典除了和神聖羅馬帝國的漢撒同盟不和外還長期與俄羅斯對抗,不久前與波蘭和立窩尼亞騎士團結盟,打退了伊凡四世的多次進攻,令俄軍傷亡慘重,相信他們對英國的北海霸權也有所覬覦。

    「對了,神聖羅馬帝國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集權帝國,而是由三百多鎮諸侯組成,每屆皇帝從七大鎮諸侯中選出。最後我想說明一下,在歐洲君主之間,信義是根本不存在的,背叛與出賣層出不窮,他們的保證絕不能過於當真。不知這樣說是否清楚?」

    「看來我可找對人了。」蕭弈天滿意地端起酒杯,「歐洲諸國之間的矛盾就是外交運作的基石,認識這一點才能夠進一步控制它們。要是我有權的話,一定聘請你為帝國的專職顧問。」

    「謝謝,不過我還是更喜歡探險家閒雲野鶴的生活,你能為我的探險行些方便,提供些資助就好了,我倒是很願意做帝國的專職探險家哩。」瓦蓮莉婭說完自己也不由笑了起來。

    樓外日已西斜,兩人又對酒閒聊了一會,起身準備離去。剛走下樓梯,一名中年男子忽然迎上前來,「這位公子,您的酒錢已經結清了,我家老爺請公子入內堂一敘。」

    蕭弈天聞言一怔,連忙問道:「不知你家老爺是?」

    「小人是龍淵閣前堂掌櫃徐福,我家老爺便是店東林太平林員外。」

    三人面面相覷,均不知如何與這豪商扯上了關係,蕭弈天吩咐道:「應龍,你送瓦西卡小姐回她的寓所,我見過林員外後自行回去。」話畢,他目送兩人走出店門,回頭對徐福說:「請先生帶路。」

    當龍淵閣掌櫃停下腳步時,兩人已經來到一扇紫檀大門前。從適才穿過的暗門和樓梯判斷,這裡應該位於酒樓的地下室,恰好與哈得孫河水面大致齊平。蕭弈天心中暗自尋思:這徐福儀表不俗,頗有文人雅士之風,顯非池中之物,怎肯屈為一店掌櫃,不知那林太平又作如何。

    思索間,徐福已經推門入內,這間密室擺佈卻與樓上大為不同,傢俱裝潢樸實無華,牆上懸一口騎兵刀,刀鞘黝黑,其上隱有龍紋。一扇臨江暗窗透進幾許光線,一名身著寶藍色長衫的中年人正背對兩人浴在這光影之中。

    蕭弈天上前一步,兩手抱拳:「晚生蕭某,見過林員外。」

    那人轉過身,可見他年紀約在五十上下,兩眼目光如炬,神采奕奕:「蕭公子,我們也不必多作寒暄了,老夫知道您的身份,蕭弈天總兵大人。」

    蕭弈天有點尷尬地回答:「不知員外有何事相敘?」

    「公子想必知道地中海的戰事吧?」

    「你——」蕭弈天不由一驚,為了不造成過多影響,土耳其人入侵的消息被官方嚴加封鎖,林太平一介商賈卻如何得知?他強自鎮定下來,沉聲問道:「不知林公何以知之?」

    林太平笑道:「老夫不僅知道這個,還知道公子明天就要遠使歐洲,等到結束了在歐洲的使命之後,再押送本年度的稅銀前往北京。」

    蕭弈天再也按捺不住,喝道:「林公在總督府倒是耳目靈通得很,可知依本朝律法賄賂官員作何等罪狀?」

    林太平呵呵一笑,「公子誤會了,你還太年輕,不知道除了錢之外,信仰也可以有同樣的力量。事實上,我所知道的比總督府還要多,土耳其人不僅在歐洲興風作浪,印度洋的航線也受到了他們的破壞,如果這兩條航線一旦中斷,西洋行省的貿易帝國神話立刻就會土崩瓦解。相信公子你也不願看到這樣的結果吧。」

    蕭弈天怒氣稍斂,卻仍然心存疑惑:「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林太平緩步踱到牆邊,出神地看著那把長刀,聲音變得悠長凝重:「從阿茲特克戰爭開始,我們就已經關注你很久了;南美探險隊的成立,乃至你今日的任命和出派,老夫也予以了極力促成。本來應該給你更多的時間來磨礪和成長,可惜現在時不我待。」他從牆上摘下刀,鄭重地交到蕭弈天手中,「此刀名曰『霜嵐』,乃是洪武朝外番進貢的寶物,已在老夫家中保藏了數代,今日相贈,盼公子成就一番大業,不負我等所望。」

    蕭弈天緩緩抽刀出鞘,一襲寒氣頓時撲面而來,只見那刀通身冰藍透亮,精光四射,確是一件罕世珍品。「晚生還有一事不明,你我素昧平生,何以——」

    「到了廣州,一見此刀自然有人前來相見,那時你自會知道。」林太平有點疲倦地擺了擺手,「
徐福,送公子離去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08
第一章 縱橫四海 第六節 歐陸行紀
    次日清晨,西京軍港碼頭。

    出訪歐洲的艦隊早已準備就緒,自旗艦「福廣」號以下共三十一艘,其中排水量在千噸以上的三桅戰艦十五艘,其餘均為輕型護航艦。使節團成員共兩百四十四人,隨行護兵則超過五千之多。

    由於蕭弈天特地命令於慶豐留在西京處理總兵府事務,今天他只是前來碼頭送行。兩人站在福廣號艏樓上,沐浴在清新的海風與晨光之中。五個月前,也正是在這艘船上,俞大猷將軍親自把兩人送上征服印加的道路,而今物是人非,怎不讓人感懷萬分?

    「俞老將軍曾經說過:『海上之戰無他術,大船勝小船,大銃勝小銃,多船勝寡船,多銃勝寡銃而已。』帝國如今很可能正面臨著全面戰爭的威脅,軍備不整何以為戰?」蕭弈天眉頭深鎖,緊張地來回走動。「慶豐,我們離開這段時間,你一定要抓好王恭廠的生產研製工作,全力生產裝備新式火炮的精銳戰艦。以我們現在的海陸軍實力,與土耳其人全面交戰還沒有多少勝算。必要的話,我授權你徵集所有的民間造船廠,費用直接向總督府支取。」

    「大人,時間太過緊迫了。」於慶豐回答:「圖紙已經交給造船專家了,問題是我們現在缺乏能夠生產大型戰艦的造船廠,不僅是西洋,帝國本土也沒有如此等級的船廠。永樂時代東南沿海的超級船廠都在後來的禁海時期被全部廢棄,如果沒有王景弘大人在西京保存下來的航海資料,我們現在連千噸級的三桅戰艦都造不出呢。」

    「那就馬上修建新船廠!」蕭弈天斬釘截鐵地說:「要能夠生產寶船級戰艦的巨型船廠!半年之內,我就要在里斯本看到一支新式艦隊!」

    「是!」於慶豐堅定地回答:「大人放心,五個月內保證完成三十艘兩千噸級新式戰艦。」

    蕭弈天放緩了口氣:「慶豐,我不是要故意難為你。戰爭迫在眉睫,時間是不會等待我們的,我們也輸不起這樣一場戰爭。你多想想辦法,無論如何要按期完成。另外,質量千萬要保證,找幾個可靠的人來監工,水兵和炮手的訓練也不能落下。」

    「大人您放心吧,慶豐定不負大人所托。大人,起航時間快到了,我這就回總兵府安排。」

    「拜託你了。」蕭弈天一抱拳道。

    西元1582年12月20日,西歐,葡萄牙,里斯本。

    這裡是當年鄭和艦隊到達歐洲的第一站,今天是巴黎城下那場神話般的戰役的紀念日。當大明使團艦隊放慢航速進入塔古斯河口時,瓦蓮莉婭暗暗提醒自己。這並不是一個巧合,蕭弈天刻意選擇這樣一個時間與行程,本身就是對歐洲君王們的一種無聲的威懾。時隔一百六十年,歐洲大陸的人們將會再次聽到大明軍隊淒厲嘹亮的軍號聲。

    從舷窗向外望去,一隊聖殿騎士在碼頭上排成整齊的迎接隊列,白色斗篷在海風的鼓動下不安分地跳躍著,上面繡的紅色大十字架分外醒目。作為大明在歐洲最忠實的盟友和屬國,葡萄牙長期為帝國歐洲軍團提供物資供給,同時也承擔起使團接待所和中轉站的職責。這些把對帝國盡忠視為與宗教信仰同樣重要的聖殿騎士們更是一支強有力的盟軍。

    瓦蓮莉婭輕輕合上舷窗,從衣櫥裡拿出一件厚實暖和的歐式女大衣。外面的天氣糟透了,相信艦隊裡大多數人的心情也大抵如此。在北鑰群島,也就是葡萄牙人所稱的馬德拉群島,帝國官員向使團報告了首輔張居正的死訊,這來自遙遠東方的噩耗此時甚至還未傳到西京。棟樑傾圮則禍亂將生,探險家獨特的直覺使瓦蓮莉婭敏銳地意識到一片不同尋常的陰雲正籠罩在大明日不落帝國的上空。

    艙門突然被輕輕敲響,蕭弈天的聲音從門後傳了進來:「瓦莉婭,我們該上岸了。」

    葡萄牙國王暨聖殿騎士團大主教堂_曼努埃爾二世小心翼翼地在使團貴賓們面前陪著笑臉。與其說是平等的盟友,倒不如說葡萄牙是明帝國的半殖民地藩屬國,這個歐洲西陲小國先是屈從於鄭和的武力,在巴黎大會戰中站在明軍一邊,而後又創立里斯本教派,公開與羅馬教皇分庭抗禮,若沒有明帝國的支持,小小葡萄牙早成為西班牙的囊中之物了。

    「蕭大人,一接到您的消息,小王就遣使向使團行程中的各國君王作了通報。不知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陛下,小使確有一事相托。」蕭弈天站起身,從瓦蓮莉婭手中接過一卷白綢帛書,雙手遞上。「請立刻派人將這封信送到羅馬,交給教皇格裡高利十三世陛下。」

    曼努埃爾國王接過帛書,小心地將它裝入綢袋,用火漆封口,取下戒指按上葡萄牙王室的紋章。做完這一切,他把綢袋交給身邊的近侍,「馬上到港口,找一艘到羅馬的快船。」那人鞠了一躬,立刻快步消失在王宮門外,國王又轉過頭,神色恭敬依舊。

    「陛下對信中的內容不感興趣嗎?」蕭弈天嘴角一鉤,瓦蓮莉婭從他臉上看到了熟悉的調皮笑容:又有人要被愚弄了。

    「蕭大人信中定然是軍國大事,小王萬萬不敢多言。若大人還有別的要求,儘管吩咐便是了。」曼努埃爾二世小心地回答。

    「您錯了,陛下。這封信與葡萄牙王國有著莫大的關係。」蕭弈天以一種悠閒慵懶的口氣慢慢說道:「奧斯曼土耳其人近來的活動,想必陛下比小使更為清楚吧?」

    國王心頭猛然一陣激動:隨著幾個月前奧斯曼帝國對馬耳他島的攻佔,紅新月旗便長驅直入西地中海。西歐各基督教國家的商船隊受到土耳其艦隊的大肆劫掠,貿易往來幾乎陷於停頓,經濟嚴重依賴商業活動的葡萄牙自然首當其衝。在這個關頭,能夠得到中國的武裝干涉可是再好不過了。「蕭大人,但凡帝國需要,我葡萄牙舉國上下定聽從您的調遣。」

    蕭弈天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舉國上下就不用了,半年之內,還會有三十艘戰艦和兩萬士兵前來增援,只要陛下準備好足夠的供給物資就行了,打仗的事嘛,就不用勞煩了。」他拍拍手,兩名使團隨從走到大殿中央緩緩展開一卷巨幅手繪地圖,上面筆畫清晰線條流暢,正是地中海沿岸山川邦國之圖。

    瓦蓮莉婭站起身,優雅地走到地圖前,向國王和蕭弈天款款各行一禮。「帝國的計劃是組成一支同盟艦隊,於明年夏天對馬耳他之敵發動打擊。以一系列的海戰,最終把戰線推進到巴爾幹半島,在雅典-羅德斯-克里特的三角地帶形成對抗奧斯曼帝國的海上防線,把土耳其海軍限制在愛琴海和塞浦路斯島臨近海域。當然,空缺出來的勢力真空會得到妥善分配,帝國將會滿足於馬耳他和希臘兩座軍事基地,目前我們還在斟酌對地中海南岸的利益分配——哦,我說走題了——在給教皇陛下的信中正是要求組成這樣一支同盟海軍,相信熱衷於海權擴張的熱那亞和威尼斯一定不會拒絕。加上來自神聖羅馬帝國和意大利各國的十字軍,這樣應該就足夠了。」

    國王感到喉頭有點發乾,「尊貴的女士,您似乎忘記了帝國的忠實盟友葡萄牙呢。」

    「哦,」瓦蓮莉婭故作驚訝地盯著對方,「正使蕭大人不是已經說過了嗎,葡萄牙只要為帝國軍提供好給養就可以了。再說,你們有足夠的軍艦和士兵參加戰爭嗎?」

    曼努埃爾二世顯得有一點尷尬,「葡萄牙對帝國忠心耿耿,為帝國效力是我們的義務。既然還有半年的時間,小王可以徵召一支參戰部隊,新服役的船隻也可以彌補軍艦數量的不足。只要得到帝國的許可,葡萄牙軍隊隨時都可以投入戰爭。」

    「這個……」瓦蓮莉婭似乎有點遲疑,「我們的計劃中沒有……」

    「瓦莉婭,為什麼不接受國王的好意呢?」蕭弈天開口道,「這樣吧,在盡可能不打亂原有部署的前提下,你給葡萄牙軍隊安排一下。」

    「大人!」瓦蓮莉婭聲音中帶著不滿,「好吧,我看看……西地中海南岸怎麼樣?從休達一直到突尼斯,六百海里直線距離內的所有濱海城市,你能夠控制多少就放手去控制多少,換句話說,帝國授權葡萄牙自主征服這一區域,以作為對正面戰場的支援,陛下覺得如何?」

    「一切聽從帝國的安排。」曼努埃爾二世強壓著心中的狂喜,謙卑地點點頭。

    「那好,劃分給葡萄牙的海域勢力範圍也就是沿海狹長一線:向東至西西里島,往北與西班牙平分撒丁島以南的海面。在這個範圍內葡萄牙對所有城市擁有總督權和專賣權,同時也有繼續向南探索殖民的權利,《里斯本條約》無條件適用於上述一切已知或未知地區。」瓦蓮莉婭面無表情,用念文告的語氣大聲宣讀,當她言畢準備行禮退回座位時,不由和蕭弈天交換了一個狡黠的笑容。這是戰前的第一個勝利,她想,現在,讓我們到英國去大展拳腳吧。

    西元1583年1月16日,西歐,英國,倫敦。

    船隊順著泰晤士河緩緩上行,兩岸的景色籠罩在一層英格蘭冬天特有的薄霧之中,航道中的來往商船都小心避開這隊龐然大物。

    錚亮的皮靴踏上倫敦碼頭的厚厚地板,瓦蓮莉婭帶著一絲厭惡打量著眼前骯髒狹窄的街道和成群佝僂著身體縮成一團的乞丐。幾個渾身泥土的小孩好奇地圍了上來,得到幾個銀幣的賞賜後又飛快地跑開了。她向蕭弈天的方向看去,後者似乎正對碼頭上的一艘商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瓦蓮莉婭走到蕭弈天身邊時,正趕上那商船的船長走過踏板用英國式的禮節向兩位訪客脫帽致意。這個英國人年紀大約四十上下,身材高瘦,一頭栗色的短髮,髭鬚和兩鬢修剪得整整齊齊,身上的紳士服略顯陳舊卻乾淨得體。他說著一口悅耳的拉丁語,顯然受到過良好的教育。

    「這艘是你的船嗎?」瓦蓮莉婭問道。

    「是的,小姐。我是弗朗西斯_德雷克,金鹿號的船長。」那人優雅地躬身作答。

    「德雷克船長,能帶我們去皇宮嗎?」蕭弈天插話道,「我們可以在路上慢慢聊。」

    「榮幸之至。」德雷克回答,轉頭向金鹿號上的人吩咐了幾句。「兩位,請跟我來。」

    「蕭,你好像對那個船長很感興趣。」在王宮大殿外等待時,瓦蓮莉婭問。

    「好船長永遠都不會多。」蕭弈天回答,「我們的時間緊張,要培養自己的船長已經來不及了,如果不能說服英國參戰,我至少要在這方面得到足夠的補償。」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伊麗莎白一世突然出現在門口,這位已經年近五十歲的英國女王頭戴紅褐色假髮,靜若止水的臉上,白色濃妝突顯出王室的威嚴。「請兩位特使隨我來。」

    漫步於皇家花園的幽深小徑,伊麗莎白女王以隨意的口吻問道:「不知特使此次前來有何貴幹。」

    「小使此來歐洲主要是為了對付奧斯曼帝國。」蕭弈天毫不諱飾地說,「我希望能夠從歐洲各國得到我需要的支持。」

    「如果這樣,那我只能讓你失望了。」伊麗莎白回答,「相信你在來的時候也看出來了,現在的英國,國敝民窮,內外交困,根本沒有能力應對一場對外戰爭。我們對加萊不得已的放棄就是最好的證明。況且,奧斯曼人離英國畢竟是太遠,我無法說服議員和領主們來支持這樣一場百害而無一利的戰爭。」

    「我明白。」蕭弈天點點頭,「可我並沒有要求貴國向地中海派遣艦隊,事實上,英國的利益是在北海。」

    三人在一棵蘋果樹下停住腳步,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之中,伊麗莎白一世顯然在揣測著蕭弈天的真實用意,瓦蓮莉婭也一下子摸不著了頭腦。過得片刻,女王再度開口:「你是指北歐的瑞典嗎?」

    「正是。」

    「中國要對瑞典開戰?」

    「一個穩定的北海才符合大明的利益。」蕭弈天微笑著著說。

    說出的話具有如此明顯的威脅意味,卻帶著一副似乎毫無心機的表情,這個年輕人該有多麼可怕?女王心中暗想,我正在和惡魔的使者討價還價。「你是要讓英國以非戰爭方式來削弱瑞典?」

    「如果陛下願意的話。」

    「英國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好處?」蕭弈天輕鬆地往樹幹上一靠,「一個英國的北海啊。」

    「英國沒有足夠的國力和財力這麼做。」

    「帝國有這個財力。」蕭弈天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顯然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我可以在職權內批准一百萬英鎊的長期低息貸款,外加同等價值的香料專賣份額——每年。」

    「聽起來很優厚。」

    「還有更優厚的,」蕭弈天直起身,「如果陛下允許,我希望在英國徵召一些僱傭兵和海員,待遇不錯,他們繳的稅相信也不會少。」

    「很有說服力的提議。」英女王回答,「唉,特使先生,我很惋惜手下沒有像您這樣精明能幹的後起之秀,希望在倫敦的日子能給您留下美好的回憶。」

    「謝謝陛下,使團還要在貴國停留幾天,但願不會錯過任何值得一看的名勝。啊,對了,明天我們想前往劍橋大學參觀,陛下能為我們找個嚮導嗎?」

    「沒問題。」伊麗莎白終於笑了起來,「祝你們愉快。」

    「再次謝謝您的好意,陛下。」

    西元1583年1月30日,西歐,瑞典,斯德哥爾摩。

    「這將會是最艱難的一次會談。」蕭弈天事先就這麼說過,接下來的事實又一次證明了他準確獨到的眼光。當然,瑞典缺乏對帝國的足夠敬畏是一個方面,而特使們的要求也實在令他們難以接受。

    「這不可能!」查理九世幾乎是在發出怒吼,「你居然叫我把立窩尼亞拱手讓給俄國人?你這小小的使者怎敢來對我發號司令?你知道瑞典在立窩尼亞上付出了多少代價嗎?」

    蕭弈天臉上依舊掛著亙古不變的笑容,「當然,否則我也不會在此如此耐心地試圖說服您了。沒關係,我有得是時間,假如您沒空的話,我可以先走訪一下您的盟友:波蘭—立陶宛王國和立窩尼亞騎士團。別太固執了陛下,既然一條鎖鏈可以從任何一環斷開,您為什麼不親自去做這一環呢?」

    「你這是政治訛詐!」查理九世怒道。

    「您站錯隊了,國王陛下。」蕭弈天不慌不忙地說:「既然奧斯曼帝國是大明帝國的敵人。那麼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盟友,至於敵人的盟友,我現在不是正在勸說你退出反俄陣營嗎?」

    查理九世咬牙切齒,「俄國是你們的盟友嗎?」

    「目前看來是了,至少英國和德意志的漢撒同盟也是。如果俄國的封鎖不能得到解除,那我不得不下令封鎖整個波羅的海。」

    朝堂上死一般的沉默,自瑞典國王以下的大臣們無不噤若寒蟬,要麼放棄鮮血換來的戰略優勢,要麼與最強大的海上帝國為敵,這個選擇對任何人而言都是痛苦而艱難的。

    「您在浪費自己的時間,陛下。」蕭弈天步步緊逼,「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英國已經在開始著手向東擴展勢力範圍了,您應該花點功夫好好想想對策,而不是坐在這裡和我聊天。當然,武力解決是不被允許的。」

    這句話就像往表面平靜的油鍋裡丟了一塊石頭,大殿一下子沸騰起來,瑞典的文臣武將們一起大聲喝罵,相互爭吵埋怨,國王則耷著臉坐在寶座上一言不發。

    「各位請安靜一下。」人群突然紛紛向兩邊讓開,那個聲音的主人便走上前來。蕭弈天定睛看去,只見此人年紀三十上下,長髮如雪雙眸似海,面色若玉劍眉輕揚,身披流蘇武官服,端得是俊朗非常。正驚異間,忽覺瓦蓮莉婭挨近耳邊輕言入耳:「這位是赫德拉姆_約阿其姆_伯格斯統,瑞典海軍提督,是瑞典國中有名的強硬派。」

    「國王陛下,」海軍提督朗聲說道:「臣伯格斯統提議換一種裁決方式。」

    「卿的意思是?」

    「以一名騎士的方式,陛下。」

    「明白了。」查理九世點點頭,對著蕭弈天說道:「特使閣下,由於難以決議。本王建議如伯格斯統卿所說換一種方式。戰爭對兩個國家都沒有好處,因此我們就讓兩個人之間的決鬥來選擇吧。」

    「陛下?」

    「這是最好的方法,特使閣下。」

    「好,就這樣。」蕭弈天聳聳肩,「應龍,把霜嵐拿上來。」

    「對不起,特使閣下。」國王站起身走下台階,第一次覺得佔盡上風,「騎士決鬥是不用刀的,要我們為您準備一套合身的裝備嗎?」

    「陛下,請貴國的第一騎士接受我的挑戰吧。」瓦蓮莉婭突然開口。

    「瓦莉婭!」蕭弈天吃了一驚。「你——」

    「蕭,我可是槍術高手,勝算也比你大得多吧。」瓦蓮莉婭抿嘴微微一笑,「再說了,這件事畢竟事關俄羅斯的利益,我希望能夠由我手中完成。」

    「我知道了,小心。」蕭弈天壓低聲音說道。「別太勉強了,不行的話我就跟他們來硬的。」

    半個時辰後,演武場。

    瑞典方派出的正是提議人赫德拉姆,此刻他身著銀色全身甲,手中的花梨木長槍長逾一丈,盾牌和馬衣上都繪著醒目的獨角獸紋章,在和熙的冬日下光彩照人。他先行進入校場,策馬來到觀禮台前,向國王和特使致意。

    等到瓦蓮莉婭進場時,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她沒有穿槍術比賽常用的全身護甲,而是換上一套淡綠色護身軟鎧,頭戴描金碧玉冠,左手挽韁右手綽一柄八尺斧槍,艷勝玫瑰,靚若綵鳳,輕驅坐下白馬,颯爽英姿,款款進得場來。

    兩位騎士相互舉槍致意,縱馬各自奔向校場一頭,隔著半人高的護欄開始加速對沖,碎砂鋪就的跑道在馬蹄暴踐下塵土飛揚。大明使團的成員們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須知若沒有盾牌保護,那丈二長槍一擊之力足以穿透輕甲造成致命傷害。此刻但見兩人距離急速拉近,瑞典人立起盾牌,長槍向前突刺,直指對手心窩而去。

    不知是誰低低驚呼一聲,蕭弈天右手緊握霜嵐刀柄,麾下人眾也各各暗擎兵刃準備發作。但見這千鈞一髮時,瓦蓮莉婭一個低身伏鞍,讓過這雷霆一擊,兩匹快馬霎時間錯身而過。未到跑道盡頭,瓦蓮莉婭便猛然勒馬回韁反追上前。此時赫德拉姆敗勢已現,剛來得及減速轉身,對手已經來到面前,靈巧輕便的斧槍切入長槍的攻擊範圍,輕易將他鉤下馬來。

    全場突然一陣寂靜,繼而歡呼四起。技驚四座的美女騎士巡馬來到觀禮台前,禮貌地向驚愕的國王行了一禮。「陛下,有請您宣佈勝利者。」

    查理九世歎了口氣,卻不知為何感到心裡輕鬆了許多。他苦笑著望向蕭弈天,「特使閣下,您可有一位了不起的『瓦爾基裡雅』啊。俄羅斯的問題就按照您的意思了。」

    「謝謝陛下成全。」

    西元1583年2月14日,西歐,立窩尼亞,裡加。

    「前往俄國的路已經完全暢通了。」蕭弈天說,「下面到莫斯科的路上就只能靠你自己了,一路小心。」

    「蕭,你也要多保重,」瓦蓮莉婭顯得有些黯然神傷,「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蕭,答應我一個要求好嗎?」

    「說吧,瓦莉婭,只要我能夠辦到。」

    「蕭,我——」瓦蓮莉婭遲疑了許久,最後幽幽歎了口氣。「答應我,永遠不要對俄羅斯發動戰爭好嗎?」

    蕭弈天猶豫了片刻:「我答應你。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全力阻止兩國開戰。」

    「謝謝。」瓦蓮莉婭勉強一笑,轉身走下碼頭踏板,「再見了,蕭。」

    「等等,瓦莉婭。」蕭弈天突然道:「有個問題一直忘了問你,什麼是『瓦爾基裡雅』?」

    瓦蓮莉婭回頭嫣然一笑:「北歐神話裡的女武神,戰士的保護神。」

    「於是,在那個冬天的早晨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我的女武神。她就像一陣山間清風,永遠不可追尋地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帶著一絲莫名的悵然,艦隊起航向羅馬而去。用不了多久,整個世界的格局都將在那裡改變。」

    ——摘自帝國首相蕭弈天回憶錄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09
第一章 縱橫四海 第七節 龍鷹盟
    西元1583年3月29日,北非,摩洛哥,休達。

    孤立在非洲大陸西北一角的休達要塞曾經是基督教文明在北非的唯一立足點,葡萄牙人將它喻為穆斯林沙漠中的一滴水珠,隨時都有灰飛煙滅的危險。因此,當明帝國要求依照《里斯本條約》接管休達和馬德拉群島之時,大多數人反而如釋重負,欣然接受了這一現實。畢竟把這個吞噬了無數人力物力的危險無底洞交給盟友總好過留在自己手裡。

    經過了帝國多年的苦心經營,休達儼然成為了西地中海最牢固的鋼鐵堡壘。城市高矗於阿爾米納岬角之上,三面環海,溝通城市與非洲大陸的西面則橫亙著一道寬廣的護城運河,要塞高牆上遍設的鋼鑄炮台虎踞鷹顧,足可以令任何最危險的敵人望而卻步。

    城堡塔樓頂層,帝國休達要塞指揮使慕容信光陪同蕭弈天俯瞰城南練兵場,此人原籍湖北荊州,算是西洋軍中為數不多的本土軍官,其族乃昔年燕國宗室餘脈,荊襄有名的縉紳貴冑,因父母早喪,以十四之沖齡承及家業;自幼博覽群書,尤喜孫吳縱橫之術,胸中素懷韜略,有神鬼難測之機。十六歲時拜入首輔張居正門下,奉命派往西洋就任,成為帝國軍中最年輕的指揮使。

    「蕭大人,末將有一個疑問,望大人指教。」慕容信光放下手中的千里鏡,遙指場上手執長弓腰懸箭囊的英國武士,問道:「在英國招募有經驗的船長這我能夠理解,但是這些弓箭手有什麼用?我們不是有自己的神臂弓部隊嗎?」

    「英國長弓射程和威力都與神臂弓相仿,但是射速差不多要快三倍。我想以後大量招募他們來取代神臂弓部隊的編制,你覺得有什麼不妥嗎?」蕭弈天也放下千里鏡,兩人走出塔樓,順著雉垛林立的胸牆上繞城緩行。

    「大人,就目前看來至少有四個問題。」慕容信光回答:「第一,英國僱傭軍與我軍交流困難,配合也不夠理想,當然,這點可以通過訓練來彌補——只要讓他們聽得懂基本戰術命令就行了;第二,我向英國來的工匠詢問過,長弓需要的箭矢必須採用專門的水杉木製作,加上長弓部隊驚人的射速,實戰中將會為我軍帶來極大的補給問題。第三點實際上是我個人的推測,訓練一名長弓手應該非常困難,這樣的精銳部隊根本不可能大規模出現在戰場上,更不可能完全用他們取代普通弓弩部隊。」

    「嗯?」蕭弈天驟然停下腳步,「你說得很有道理,那麼第四個問題呢?」

    慕容信光壓低聲音,「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果擔任遠程火力掩護的長弓部隊陣前脫逃,我軍將何以拒敵?」

    「你的意思是解散這些長弓兵?」

    「不,英國長弓確實是最為優秀的弓箭部隊,配合火槍兵作戰定能取得卓越戰果。但是,只能把他們作為戰術輔助單位,絕不能過於倚重,更不能完全取代本國弓弩部隊。」

    「嗯。」蕭弈天點點頭,「我們到港口去看看那些英國船長吧。」

    與此同時,新大陸,北美,西京長島。

    一圈黑色的高牆將超過十里見方的區域與城市其他部分分隔開來,大隊披堅執銳的黑袍衛兵晝夜不斷地在城頭巡邏,日間時常可聞槍炮之聲大作經久不息。這裡,就是大明帝國西洋行省武器製造工業的核心,由首任總督于謙親自督造,集火器研發生產與試驗為一體的軍工基地——王恭廠。

    又是一輪重炮齊射,遠處有幾面小旗揮動。靶場觀測高台上,一名參謀疾步走到於慶豐身邊,「大人,這一批火炮還是全部合格。只剩下十天時間了,如果生產出來的每批火炮都要實彈檢驗,恐怕時間不夠。是不是——」

    「絕對不行!」於慶豐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的話,「送到船廠的四千門新式火炮中,絕對不能有一門廢品!每一門炮都必須通過實彈檢驗,要是出了差錯,你們誰也脫不了干係!船廠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三十艘軍艦昨天已經全部下水,但是,大人,艙內和甲板上的設施還沒有完工。」

    「來不及了,這些可以在航行途中來完成。吩咐王恭廠總管給艦隊送去更多的火藥鐵彈,起航前所有炮手都必須上船操練演習。這樣,我下午親自去布魯克林船廠一趟,你留在這裡繼續監督生產。對了,那些征發來修船廠的阿茲特克人呢?先不忙打發他們回去,安排他們到各個需要人手的地方幫忙。」

    「是!」

    西元1583年4月23日,南歐,意大利,羅馬。

    今天正是聖喬治日,無數教士紛紛走上街頭唱起頌詩歌詠這位傳奇英雄,各座教堂的主教們也舉行了大規模的慶祝活動,如此盛大的聲勢簡直前所未有。然而,羅馬城內卻沒有絲毫節日的歡樂氣氛,街道兩側的民宅無不緊閉房門,市民們小心翼翼地躲在窗簾後,在大隊士兵雜亂的腳步聲中心驚膽顫。

    法爾內塞宮正殿,教皇格裡高利十三世高居御座,兩名紅衣主教侍立一側,堂下站滿了來自各地的君王與所攜兵衛。當葡萄牙國王曼努埃爾二世進殿時,堂上響起了一陣不滿的噓聲。國王卻滿不在乎地穿過人群,直走到教皇面前。

    格裡高利十三世臉色一陰,沉聲喝道:「曼努埃爾國王,您不是曾說我是玷污神明的假僧侶嗎,現在您又到羅馬來幹嗎?」

    「為您引見一位尊貴的客人,陛下。」曼努埃爾二世以不卑不亢的語氣回答,「這位是中華帝國的特使,蕭弈天總兵大人。」

    「蕭——弈天?」教皇瞇起眼睛打量著葡萄牙國王身邊那位年輕的中國使者。「就是你要求我召開這次會議的?你要求組成一支對抗奧斯曼帝國的聯軍?」

    「正是。」蕭弈天上前躬身行了一禮,「請教皇陛下下令發動十字軍與土耳其人作戰。」

    「我們憑什麼要聽你的?」一個粗野的聲音突然從一旁傳來,法國國王亨利三世推開人群大步上前。他足足比蕭弈天高出大半個腦袋,身材魁梧粗壯,頭上的金冠閃閃發亮。「中國人和土耳其人一樣,都是該死的異教徒!」

    蕭弈天一聽明白此話,臉色頓時轉寒,手握劍柄一字一頓地說道:「你這是向我國宣戰嗎?」此言一出,陳應龍等立即拔劍出鞘,法王的衛士也各各拿起武器。

    眼見爭鬥一觸即發,自教皇以下的各位君王連忙將兩人好言勸開,亨利三世率眾怒氣沖沖地衝出大殿,明軍兵士也收起了武器。

    「使者不要生氣,我們來談談聯盟的具體事宜吧。」格裡高利十三世極力打著圓場,剛才險些發生的流血事件讓他著實吃驚不小。那該死的布洛瓦人,難道他忘了殺害明帝國使者曾經給歐洲帶來過什麼樣的後果嗎?

    蕭弈天怒氣稍斂,暗暗下定了要讓法國付出足夠代價的決心。「好的陛下,首先說說兵員問題吧,歐洲與奧斯曼帝國交戰久矣,想必在座各位都深深瞭解土耳其人的實力。在這一點上,小使所知就大大不如各位了。」

    「奧斯曼海軍主力現聚集於希臘附近,由阿里_帕夏統軍,各型戰艦約有三百艘,兵力在八萬到九萬之間。馬耳他分艦隊司令為烏勒齊,擁有百艘左右的實力,兵力接近兩萬。」威尼斯公爵格列馬庫開口說道,威尼斯與奧斯曼帝國進行過多次海戰,彼此實力都非常瞭解。

    「那麼聯軍至少需要同等數量的兵力了,」這次說話的是神聖羅馬帝國魯道夫二世,「八萬士兵和三百艘戰艦。神聖帝國可以提供兩萬五千士兵,但是需要威尼斯的軍艦運送。」

    會議很快就有了結果,威尼斯和熱那亞各提供一百艘軍艦和五千士兵,西班牙派遣六十艘軍艦和兩萬士兵,剩下的六十艘戰艦和兩萬五千士兵則由明帝國包攬。葡萄牙不參與主要海戰,但必須在正面戰場交戰的同時向北非派遣不少於一萬兩千士兵。

    真正引起聯盟爭吵的是經費問題和戰後利益劃分問題。蕭弈天堅持各國自籌軍費,各盟國卻大多面臨著嚴重的財政問題,在利益劃分上也存在極大矛盾。

    「如果戰事持續半年,聯軍總共需要大約五百萬兩白銀作為軍費,其中三百萬必須由你們自己承擔——教皇陛下已經承諾籌集其中一部分了。」蕭弈天說道。「當然,明帝國可以提供給你們貸款,只要用戰利品什麼的來償還就行了,用土地來交換也可以。」

    魯道夫二世當即作出了決定,放棄神聖羅馬帝國在地中海的利益,換得了幾乎全部軍費份額的免除。只要能打倒奧斯曼帝國,帝國在陸地上的收益可絕不會少。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則遲疑不定:「海戰哪裡會有多少戰利品?我該怎麼支付貸款?總不可能也放棄地中海的利益吧?要是這樣的話,我寧願退出同盟。」

    「是嗎?」蕭弈天聳聳肩,「不參加同盟可是不會有地中海勢力範圍的哦。西班牙有什麼願意轉讓的領地嗎?這我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尼德蘭怎麼樣?」腓力二世猶豫了半天,還是顯得有點難以決定。「我把尼德蘭轉讓給中國,代價是三百萬兩白銀如何?」

    「三百萬?讓我想想,對了,尼德蘭在哪裡?」

    「北海,法國和神聖羅馬帝國之間的一塊領地,有幾個很好的港口。」腓力二世終於下定了決心:近來英國在北海活動日益頻繁,途經英吉利海峽的尼德蘭航線處於皇家海軍的直接威脅之下,與其大代價保有這塊孤懸海外的領地,不如乾脆主動放棄。

    「是阿姆斯特丹那裡嗎?」蕭弈天翻著地圖,裝作不經意般問道。

    「對,對。我可以保證這塊土地的價值。」

    「兩百五十萬,外加每年十萬的專賣份額。」

    「成交!」

    「另外一個問題。」格列馬庫公爵說道:「亞得裡亞海和愛奧尼亞海都處於奧斯曼帝國海軍的勢力範圍之內。威尼斯和神聖羅馬帝國的艦隊不可能穿過土耳其人的封鎖線與主力會合,因此,你們必須先行抵達愛奧尼亞群島,兩軍會合後再一同進攻奧斯曼海軍主力。」

    「五萬士兵,超過兩百艘戰艦,足夠拿下馬耳他了。」熱那亞總督躊躇滿志地揮揮手。「這方面沒有問題。」

    「那麼各位,」格裡高利十三世走下御座,「光榮屬於忠誠無畏的戰士,值此神聖之日,我以天主的名義允許你們在軍旗上繪以無上光榮的十字徽章!你們是新時代的偉大十字軍戰士!現在,回國作好走上榮耀之路的準備吧!」

    西元1583年6月4日,地中海,馬耳他附近。

    從西洋連夜趕來的新式艦隊已經與主隊會合,現在蕭弈天手頭各型艦隻總共有八十艘之多。在於慶豐的指引下,蕭弈天與慕容信光一同參觀了這些威風凜凜的海上霸王。

    新式戰艦名為「共工」級,艦身全長80.5米,甲板寬11.2米,基準水線4.5米,滿載水線5.4米,四重桅桿上六張中式硬蓬帆高懸,各桅間更張有輔助小帆。相對於傳統中式帆船而言,船型狹長吃水較深,逆風操縱性能優越。船體共設有六層艙室,上三層為火炮甲板,兩舷輕重火炮計120門,其中36門6寸重炮是王恭廠新近研製的子母銃長身徑後膛炮,口徑約187毫米,彈重30公斤,射程不小於1500米,備有子銃七具。戰艦水線以下以銅皮包底,滿載水線以上兩尺位置,環船身一周密佈長達三尺的鋼釘以防敵軍艨艟衝撞,甲板上層女牆外緣也裝有兩圈鋼釘,防止敵水兵登艦接舷格鬥。船體艏樓艉樓較低,內藏旋轉式基座重型弩炮前後各五,對正面敵艦構成了強大的中近程攻擊力。艦艏高出水面兩尺處設有登陸艙門,放下踏板可為艦載士兵提供快速登陸通道。戰艦標準排水量2000噸,滿載排水量2500噸,滿編戰鬥乘員650人,是各國現役排水量最大火力最強的無敵戰艦。

    「大人,我們的實際兵力超過三萬,殲滅馬耳他駐防海軍自然沒有問題,可是如果不與歐洲聯軍配合就登陸馬耳他本島,恐怕很難避免較大傷亡。」眾人走上甲板盡情享受初夏的海風之時,於慶豐略帶擔憂地說道。

    「歐洲聯軍貌合神離,我們孤軍進攻馬耳他正合其意,等到我軍得勝建功,他們為了爭奪戰果反而會更加拚命。況且,攻打馬耳他也不是無利可圖,我和歐洲君主們有一條協議,要是我軍獨力攻陷馬耳他,帝國就可以把整個西西里島和馬耳他一同納入勢力範圍。」蕭弈天一面說著,一面饒有興趣地觀察女牆上精美的浮雕。「打敗土耳其後,西班牙可以獲得巴利阿里群島和撒丁島的總督權;熱那亞可以得到科西嘉島和大半個第勒尼安海;威尼斯則可以重新收回亞得裡亞海和北愛奧尼亞海的統治地位。歐洲各國都會滿意於所得利益,而帝國將控制從西西里到塞浦路斯的整個東地中海。如果葡萄牙進度順利的話,我們甚至可以把整個北非從土耳其人手中分離出去。」

    「大人,我們已經從北面接近馬耳他,風向西北偏北,前鋒發現奧斯曼海軍艦隻!」瞭望哨上的水手突然高喊起來。

    「組成戰鬥隊形,以魚麗陣迎戰!」

    旗艦迅速打出變陣的旗號,原本排成飛燕隊形行進的各艦立刻按照戰術計劃轉向變陣,三十艘主力戰艦排成兩列斜縱隊,迎向前方的奧斯曼海軍,十五艘三桅戰艦和三十艘護航艦穿插在主力艦行列間,以金鹿號為首的五艘北海三桅橫帆戰艦則分散在前後。

    土耳其方面戰艦數量大約只有二十艘,且多是輕型的巡航艦,面對大明帝國絕對數量優勢的艦隊,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撤退。兩隊戰艦在海面上追逐交火,不時有船中彈起火。

    西邊的海面突然升起一片陰雲,烏勒齊的主力艦隊已經傾巢而出,超過八十艘中型阿拉伯船分兩組以密集的魚鱗隊形席捲而來。而原本望塵逃遁的巡航艦隊也迂迴與主艦隊並為左中右三隊,妄圖形成夾擊之勢。

    蕭弈天陰沉地冷哼一聲,「魚鱗陣?阿拉伯人難道連基本的戰術常識都沒有嗎?信光,這裡就交給你了。慶豐,隨我去艦長室。」

    看著兩人走下主甲板,慕容信光心裡興奮與感激相互交織,總兵這麼說顯然是在表明對自己的信任,自先師首輔大人故去,終又得遇明主,欲展抱負也不再是黃粱一夢。他大步登上艏樓,對這支有生以來指揮過的最龐大軍隊下達了第一道命令:「主力戰艦以兩列單縱隊分別穿插入敵軍兩翼間隙;三桅戰艦搶佔上風,橫向縱列左舷接敵,集中火力攻敵中軍;護航艦迂迴攻敵左翼;北海戰艦包抄至敵軍下風待命,各艦火力準備!」

    乘著風勢,共工級戰艦的兩支縱隊如同虎入群羊衝進敵陣。雖然這樣的近距離炮戰不能突現出新式火炮的射程優勢,但是兩舷同時接敵卻在無形中把火力加強了一倍。更兼阿拉伯戰艦普遍將火炮安置在戰艦首尾兩端,為了攻擊側面的中國軍艦不得不轉向脫隊,一時間各船相互碰撞陣形大亂。

    又是新一輪齊射,無數灼熱的火球拖著燃燒的痕印飛入奧斯曼艦隊之中,猶如千年末世的流星火雨般令人敬畏。土耳其軍艦檣傾楫摧潰不成軍,火光中,但見破碎的船體殘片隨波飄散,落水的土耳其人掙扎在被鮮血染紅的海水中,無助地等待著死神的召喚。

    烏勒齊此時早已是焦頭爛額,己方陣勢已亂,兩翼被分割穿插動彈不得,欲前則害於明軍三桅戰艦隊眾炮齊射的威力,左翼更受到大批護航艦圍攻,全軍覆沒已是在所難免。那些巨型戰艦簡直是海上的魔怪,每一次輪射己方便有十數艘戰艦折戟沉沙,偶有倖免企欲上前登舷格鬥,高逾八米的船舷讓水兵也只能望之興歎。眼看手下船隻已經所剩無幾,烏勒齊發出困獸般絕望的嗚咽,跌跌碰碰地走下甲板,未幾,船長室內傳來一聲火槍的悶響……

    馬耳他島的陸戰在沉悶和無趣中緩緩進行著。共工級戰艦圍著瓦萊塔城一陣狂轟,輕而易舉地摧毀了大部分岸防碉堡和炮台,繼而在碼頭邊一字排開,降下登陸艙門,放好踏板,蜂擁而出的騎兵便衝進城中,恣意砍殺著已經毫無鬥志的土耳其士兵。

    接著,第一座碉堡投降了,低迷的士氣像瘟疫一般迅速漫延,失去了海軍和守將的士兵們或者丟掉武器逃得無影無蹤,或是神情木然地舉起投降的白旗。到了6月10日,整個馬耳他島已經完全臣服於大明日月雙龍旗之下,而明軍的全部損失不足百人。

    正如蕭弈天所預料的一般,歐洲聯軍立刻從馬耳他戰役的完勝看到了戰利品的炫目光芒。奧斯曼帝國海軍也被看作一顆香甜可口的軟柿子,6月18日,西班牙和熱那亞聯軍抵達瓦萊塔,使得戰艦總數增加到240艘,兵力也達到了六萬人。

    6月25日,聯軍抵達愛奧尼亞海,神聖羅馬帝國-威尼斯方面軍也與大隊會合。根據可靠情報,奧斯曼帝國主力海軍在阿里_帕夏的統帥下已經在希臘科林斯灣完成集結,現有戰艦350艘,兵員九萬人,停靠在勒頒多港備戰。聯軍方面有戰艦340艘,士兵八萬五千人,雙方實力大體相當,挾馬耳他勝利之威,聯軍在蕭弈天與西班牙公爵唐_約翰的聯合指揮下進入帕特羅灣,繪有十字的金獅鷲戰旗與天青海龍旗交相輝映,直逼當年屋大維擊敗安東尼的阿克提莫岬角。

    大戰在即。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10
第八節血海龍吟

    西元1583年7月2日寅時三刻,希臘,勒頒多海域。

    一艘西班牙卡拉克級雙桅橫帆戰艦悄無聲息地滑過漆黑深邃的水面,藉著微弱的星光警惕地觀測著四周的動靜。遠方水天相接之處,隱隱鑲著一道朦朧的緋紅色花邊,那便是奧斯曼大軍水陸連營徹夜不熄的烽火。火光搖曳,水波蕩漾,一時竟迷濛了瞭望哨兵敏銳的雙眼。左舷方位似乎有綽綽黑影緩緩逼近,在昏暗的背景下幾不可辨,哨兵猶豫了片刻,終於吹響了警哨。十餘支火把幾乎同時燃起,突如其來的光亮在海面上投射出阿拉伯戰艦淡淡的剪影,此刻兩船已是近在咫尺。

    水手們紛紛衝上甲板,利用身邊一切可及為掩護,各各操起弓弩槍炮向敵船猛烈射擊。兩艘戰艦頂著如雨矢石,全力轉舵回航,退出敵方射程後直趨本營示警。

    刺耳的警哨聲早已穿透空曠的夜空傳回兩軍營寨,天色未明,歐洲聯合艦隊便排成陣勢,緩緩迎向出營查看的奧斯曼艦隊。不知是否出於爭功的心理,剛愎自用的唐_約翰公爵沒有通知明帝國艦隊一同出擊,這個愚蠢的決定幾乎將聯合艦隊的數萬水兵推進了毀滅的深淵。

    天亮之後,明軍營地。

    「那個該死的混蛋真是瘋了!」蕭弈天站在旗艦船頭低聲吼道,「就憑他那些人想和土耳其人決戰?這不明顯是想要和我軍爭功嗎?他們走了多久了?」

    「哨兵報告過歐洲聯軍營地中的異動。」於慶豐回答,「那時剛到卯時。」

    「將近半個時辰,他們應該已經接戰了。」慕容信光截斷他的話頭,「我們的艦隊已經整備就緒,但願趕過去還來得及。」

    「看他們的運氣了。」蕭弈天冷冷地說。「分十艘共工級戰艦和十五艘三桅戰艦為一軍,由信光你來指揮;再以護航艦和北海戰船共三十五艘為一軍,交給德雷克負責;其餘二十艘戰艦編為中軍。目標勒頒多,全軍進發!」

    與此同時,勒頒多海域。

    聯合艦隊共有戰船240艘,其中四分之一為裝備火炮的中型戰艦,按照唐_約翰公爵的戰術計劃,共分成五個戰術分隊。左中右三隊各有帆漿兩用快船48艘、卡拉克級中型船20艘;前鋒20艘快船一字排開,剩下16艘快船充當後衛。

    「我們的戰術非常簡單:利用中型船的優勢中央突破,集中火力圍攻奧斯曼帥船,把那些異教徒一舉殲滅。」三十六歲的唐_約翰公爵得意洋洋地站在旗艦「聖徒號」艏樓之上,對著下屬軍官們躊躇滿志地說。「此仗一旦結束,奧斯曼人對基督世界的威脅將會一去不復返,整個地中海將重新平靜在我們腳下,而諸位都將作為這場傳奇聖戰的英雄,被世世代代永遠稱頌在不朽的史詩之中!

    「現在,」他伸手遙指前方地平線上漸顯清晰的憧憧黑影,奧斯曼的艦隊正在向這邊全速接近。「英勇的新十字軍將士們,向天主證明你們的力量吧!天主將永遠與我們同在!」

    奧斯曼海軍方面的戰艦數量為216艘,平均地分為三個分隊。在水兵們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中,兩軍的先頭部隊短兵相接。紅星月旗與銀色十字緊貼在一起,土耳其彎刀與西洋劍鋒芒相抗,弩箭飛射的輕響中夾雜著火槍嘶啞沉悶的咆哮。英勇的戰士們在接舷並行的船隻間跳來跳去,傾盡自己的所有武器與技能同敵人生死相搏。不時有戰船在激烈的碰撞中折斷了龍骨進水沉沒,更多的情況下是被敵軍水兵佔領後放火焚燒,落水後還有幸一息尚存的水兵們在浮滿屍體和碎木板的海水中苦苦掙扎求生,徒勞地躲避著流矢的殺傷。

    超過十萬人擁擠一起相互廝殺爭鬥,鮮血與烈火染紅了天空和海洋,把這個美麗的港灣變成了一片血腥慘烈的修羅殺場。儘管土耳其士兵驍勇善戰勢不可擋,聯合艦隊火炮戰船的優勢還是逐漸顯現出來,奧斯曼海軍的兩翼陣形已經支離破碎,阿里_帕夏的中軍漸漸陷入了聯合艦隊的包圍之中。

    唐_約翰公爵親自登臨艏樓炮台,指揮著十多艘戰艦朝著阿里_帕夏的帥旗猛攻,他幾乎已經看到了勝利女神在前方不遠處向自己招手,可惜就在此時屬下驚惶的叫喊聲打破了他美滿的幻境。公爵轉過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近150艘阿拉伯戰艦不知何時已經佔據了西北上風方位,現在正散開隊形全速包抄上來。聯合艦隊與阿里_帕夏本軍鏖戰已久,如何敵得過這三萬多如狼似虎的生力軍?兩下裡兵鋒一交,銀十字頓時潰不成軍,陷入被動挨打的尷尬局面。

    孤軍深入的聖徒號擒王不成反倒被奧斯曼戰艦圍了起來,儘管艦艏重炮一刻不停,卻絲毫不能挽救這大廈將傾的可悲局面。一艘縱帆船強行靠了上來,幾名土耳其水兵立刻揮舞著彎刀和火槍跳過甲板,與唐_約翰公爵的親兵扭打成一團。

    公爵面若死灰,卻依然努力保持著騎士驕傲的筆直挺立姿勢,戴著金盔的頭顱高高昂起,兩眼死瞪著飄揚在桅桿頂端的黃金獅鷲旗。「如果注定要命殞此地,且讓我死在最後的光榮之中。」他默默念叨著,緩緩闔上疲憊的雙眼。

    一陣淒厲的號角聲突然從西面傳來,不甚嘹亮卻有著極其強大的穿透力,它蓋過了雙方士兵殺紅了眼的瘋狂喊叫,蓋過了戰艦槍炮齊鳴的隆隆大作,把一種莫可名狀的恐懼籠罩在整個勒頒多海灣之上。這個聲音曾經迴盪在里斯本街頭,讓葡萄牙國王縮在龍椅中瑟瑟發抖;這個聲音曾經翱翔在倫敦塔的上空,令英國貴族們個個俯首貼耳噤若寒蟬;這個聲音曾經奏響在巴黎郊外的血海之中,教歐洲君主每每午夜驚起汗濕重衣。這是大明帝國的軍號聲,在歐洲人顫慄的記憶中,它有一個令人敬畏的名字——

    龍吟!

    軍號長吟聲中,明帝國艦隊分成三隊加入戰陣。慕容信光指揮的左軍突入阿里_帕夏艦隊的右翼,德雷克率領右軍從側後進擊土耳其的增援部隊,蕭弈天自率中軍二十艘共工級戰艦殺入重圍救援聖徒號。

    奧斯曼艦隊右翼經過前面一陣廝殺,陣形已亂,兼之船體帶傷士卒疲憊,在慕容信光軍毀滅性的雷霆打擊下立刻土崩瓦解。四散潰逃的船艦與聯合艦隊殘部混在一起,反倒阻擋了明軍左翼的前進路線。

    「準備神火飛鴉。」慕容信光咬咬牙,「對前面所有阻礙我軍行進的目標進行無差別攻擊。」下達這個冷酷無情的指令後,他有些動容地轉過頭,不忍眼見接下來的血腥場面。

    命令立刻以旗語傳達到了左軍的每一艘戰艦,裝備了神火飛鴉的舊式三桅戰艦立刻開始攻擊準備,共工級戰艦則用重炮開道,甚至憑著船身堅固直接從亂軍中犁出一條通道。

    中軍旗艦上,蕭弈天有些驚訝地向左望去,一場不折不扣的大屠殺映入眼簾。明軍舊式戰艦都在甲板上備有大量發射神火飛鴉的強弩,弩箭上縛以紙鳶,紙鳶腹中內置火藥火油,點燃射出後借風勢滑翔,射程可達一里有餘。一時間近百架弩炮次第發射,在海面上空形成了一片火雲。高速落下的弩箭若擊中敵船,火勢立即四下擴散,足以在短時間內吞噬一艘無防護設施的小型戰艦,即使不中落水,火油也可浮在水面繼續燃燒,對小船仍是不小的威脅。明軍戰艦水線下包有銅皮,水線上則蒙以牛革,中式硬帆也比歐洲軟帆耐燃得多,自然不懼尋常火攻;那些歐洲小型快船和阿拉伯船可就遭殃了,即使僥倖逃過飛鴉直擊,也難從火海中逃生,更何況共工級戰艦毫不留情地衝撞過來,小型快船若被攔腰撞上,往往便折為兩截登時沉沒。

    「大人,為了及時完成戰術合圍,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於慶豐從旁輕聲說道。「歐洲人打亂部署在先,這也怨不得我們。」

    「我知道。」蕭弈天點點頭,「不過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下定這樣的決心,也確實是位可造之材。來吧慶豐,現在是我們上的時候了。」

    隨著旗艦帥旗揮動,共工級戰艦分成兩列斜縱隊,以側舷迎敵加速衝擊。奧斯曼戰艦抵不住明軍密集的重炮齊射,在熾烈如火的打擊下紛紛中彈起火。

    一艘阿拉伯主力戰艦幸運地躲過了來自北面的強弩飛射,倉皇扯起滿帆企圖逃出火海範圍,卻不幸地一頭撞進了共工級戰艦的重炮射程。明軍的第一發炮彈便擊中了它的主桅中部,隨著一陣不祥的吱嘎聲,高逾十米的主桅從中折斷,轟然倒下的過程中更壓折了左舷幾乎所有的漿桿。現在這艘戰艦已經喪失了幾乎所有機動能力,如同一盤美味的蛋糕貢奉在明軍犀利的鋼刀之下。

    大大小小的炮彈凌空飛來,在硝煙籠罩的空氣中劃出道道刺耳的尖嘯。堅實的橡木船體在6寸重炮面前並不比一席輕紗能提供更多的防護。水手們躲在被洞穿了無數次的船板後瑟瑟發抖,無助地向真主祈禱,希望這艘船能夠挺過如此大劫。

    可惜真主此刻並未降臨此地,隨著一枚重達30公斤的炮彈穿入,艦身下艙發出了令人心悸的斷裂聲。龍骨折斷,傷痕纍纍的船體再也無法承受自身的重量,整個從中攔腰斷為兩截相繼沉沒,落水的士兵們來不及呼救便被生生捲入了象徵死亡的漩渦中。

    「你在新大陸的工作進行得很好。」蕭弈天滿意地看著奧斯曼艦隊毫無還手之力的頹勢,「新式戰艦性能優越,看得出來將士們也都受到過了良好的訓練。」

    於慶豐謙遜地躬腰答謝,「大人,我們在新大陸已經擁有每月七到八艘共工級戰艦的生產能力,每艘造價約為三十萬兩白銀,如果要想繼續生產下去,這麼龐大的軍費開支恐怕行省財政難以承受——每年行省上繳朝廷的稅銀總額也不過兩千四百萬兩啊。」

    「你來歐洲之前對那邊怎麼安排的?」

    「八月下旬以前再生產十六艘,然後以每月一艘的速度等候大人的下一步命令。」

    蕭弈天點點頭,「這個安排很合理,不過要記住質量永遠是第一位的。你可以讓那些工匠們設計生產一些中小型快速戰艦,作為共工級的輔助力量。」

    「慶豐明白。大人小心——」

    一道黑影擦著蕭弈天臉頰掠過,直釘入他身後的艙板。那是從土耳其戰艦射來的弩炮,六尺長的箭身竟沒入船體木板半尺有餘,若是再偏得些許,他可就真的要以身殉國了。

    「衛兵!」於慶豐縱身擋在蕭弈天面前,高聲喊了起來。「護送總兵大人離開甲板,旗艦立刻退後到安全位置。」

    「繼續前進。」蕭弈天淡淡地說,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旗艦是全軍的靈魂,戰鬥一旦打響,中軍帥旗只進不退。而我,我的崗位就在這裡,只要帥旗不倒旗艦不毀,每個士兵都可以知道,他們的統帥在炮火矢石中與他們同戰鬥共進退。現在,目標聖徒號,全速突擊!」

    深陷重圍之中的聖徒號全身上下早已是千瘡百孔,主帆的索具在土耳其人的上次衝鋒中被割斷大半,已經基本失去動力。唐_約翰公爵手握騎士劍,金色重甲上血漬連連,身邊水兵大多帶傷,數量已不足百人。甲板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數百具屍體與動彈不得的重傷員,其中土耳其人略佔多數。部分船體已經著火,可是人們已經沒有力氣和心思去撲滅它了。手中的劍已缺口,腳下的弩用盡了箭矢,殘破的鎖子甲擋不住傷口流出的汩汩鮮血,十字軍戰士們疲憊地喘息著,睜大因失血而模糊的雙眼,等待著敵人的下一次衝鋒。

    又有兩艘土耳其船同時從兩舷靠了上來,聯軍戰士們發出嘶啞的吶喊撲向敵人,對他們中大多數而言,這可能是一生中最後一次戰鬥了。

    唐_約翰公爵舉起長劍,用盡全力斬向面前的敵兵,劍鋒穿透了土耳其人的鎖子甲,從右肩一直斜劈到肺葉。敵人掙扎著倒下了,長劍也隨之砰然折斷。公爵有點惋惜地丟下相伴多年的愛劍,站直身體,扶正因用力過猛而震歪的頭盔,在混亂的戰場上放聲大笑。

    一艘巨艦突然殺入包圍圈,躲避不及的奧斯曼戰艦都被直接撞為兩截。巨艦靠近聖徒號船舷,蕭弈天第一個縱身跳下,陳應龍帶著衛隊親兵緊隨其後。

    霜嵐出鞘,寒氣頓時籠罩一丈開外,刀劍斷折之聲不絕於耳,土耳其士兵無不血濺甲板擋者披靡。明軍戰艦女牆上,火槍手們居高臨下,精準地將一個個敵兵遠程射殺。

    甲板上很快就沒有了活著的土耳其人,唐_約翰公爵茫然地睜大佈滿血絲的雙眼,環視身邊所剩無幾的戰士,兩腿一軟撲倒在地,血污的面頰上淚水縱橫。蕭弈天低聲吩咐了幾句,兩名士兵上前扶起仍然沉浸在悲痛和悔恨中的公爵,攙著他登上明軍戰艦。聯軍傷員也各自起身轉移,用不了多久,「聖徒號」便在熊熊烈火中結束了它短暫的征途,連同艦上數百亡魂一道沉入了冰冷幽深的海底。

    德雷克手扶刀柄在金鹿號甲板上不安分地來回踱步,海上生涯幾十年,指揮這樣的武裝艦隊卻是第一次。隆隆炮聲中他似乎聽到了來自自己靈魂深處的密語:是的,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去他的什麼貿易商隊吧,我所嚮往的,是統兵十萬的海上霸主,我所要作的,是縱橫四海的海軍提督!

    他猛地拔出戰刀,快意地欣賞著映在鋒口上的明日,心頭湧動著對戰鬥的渴望。「全隊半速行進,展開戰列!左舷接敵,保持炮擊距離!」

    我感謝您,總兵大人,感謝您和您的帝國,是你們把我帶出那個平凡庸俗的世界,是你們給了我這個機會,這個認識和實現我畢生夢想的機會。天青海龍旗下將閃耀著這個顯赫的名字——我是德雷克,我是大明帝國的常勝蛟龍!

    夕陽西斜,明軍把艦隊分散開來,在漂浮著無數殘碎船板的海面中搜救倖存的聯軍士兵。奧斯曼帝國的地中海艦隊已經全軍覆沒,350多艘戰艦無一倖免,九萬土耳其水兵葬身魚腹,阿里_帕夏本人也戰死在明軍重炮之下。聯軍贏得也並不輕鬆,由於西班牙親王唐_約翰公爵的冒進,歐洲聯軍付出了近200艘戰艦和超過五萬傷亡的慘重代價。明艦隊方面則僅有十餘戰艦輕傷,傷亡總數不到五百人。

    「也許,這個兩敗俱傷的結果正是對我們最有利的。」艦隊開往羅德斯島的路上,於慶豐對慕容信光這樣說。「相當長的時間內,無論是戰敗的奧斯曼帝國還是戰勝的歐洲十字軍,都沒有能力動搖帝國在地中海的至高地位了。」

    「但是為什麼要接受土耳其人的媾和請求?」慕容信光皺起眉頭懷疑地問,「奧斯曼帝國現在正處於搖搖欲墜的最緊要關頭,只要再加一把力就可以讓它粉身碎骨,這個一勞永逸的道理總兵大人沒理由看不出來啊。」

    「我也對蕭大人這樣說過,你猜大人怎麼說。」於慶豐聳了聳肩,回答道:「他說帝國的全球戰略不光是有地中海,不能把時間和精力全都耗在這裡。條約一定,我們還要馬上趕往南洋,護送裝運稅銀的貨船回國。」

    「你覺得真的只有這一層含義嗎?」

    「你是說讓他們……鷸蚌相爭?」於慶豐壓低了聲音。

    「大人從來也沒相信過歐洲聯軍吧?」

    「倒也是……你小子果然不簡單,難怪有『智狼』這個雅號。」

    「嘿嘿,叫您見笑了。」兩人一起大笑起來。

    西元1583年7月20日,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土耳其皇宮。

    啪地一聲脆響,蘇丹穆拉德三世用力把精緻的象牙水煙袋摔到地板上,滿堂文武噤不敢言。「整支艦隊就這樣一下子全沒了?希臘告急,突尼斯告急,埃及告急,中國人到底想要幹什麼?」

    「陛下,中國人已經答應了我們的媾和要求,不過……」一名大臣小心翼翼地開口。

    「不過什麼?快說!」蘇丹沒好氣地喝道。

    「不過……他們的要求……非常苛刻。」

    「講!」

    「奧斯曼帝國必須放棄地中海內所有利益,除愛琴海以外不得保有任何武裝艦船,放棄自簽約日為止中國及其盟軍佔領的所有土地和城市,割讓亞歷山大港給中國,保證中國商人在帝國境內與穆斯林商人享有同等權益……」

    「混蛋!」蘇丹大罵起來,「馬上召回在匈牙利的部隊,與中國人決一死戰!」

    「陛下,陛下息怒。」群臣連忙圍上前來,「帝國初敗,現今士氣低迷政局不穩,不能再和中國人打了。」

    「現在你們又害怕了?要不是當初你們極力慫恿開戰,又怎會落到今天的地步?」穆拉德三世怒不可遏,「簽下了這樣一份和約,我還有什麼面目去見列代先王?還有什麼面目去見偉大的安拉真主?」

    「陛下!」一名武官突然急匆匆地闖進大殿,滿臉驚惶失措,全然不顧蘇丹不悅的眼神。「陛下,北方急報,俄國軍隊攻入克裡木汗國!」

    「什麼?」穆拉德三世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又頹然重重坐下。「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有敵人的詳細情況嗎?」

    「據報,進犯的俄國軍隊總數超過十萬,指揮官是下諾夫哥羅德的梅爾庫羅娃女公爵。」

    「一個女人?雷帝伊凡任命一個女人做他的司令?」

    「是的,陛下。她以北歐女武神『瓦爾基裡雅』自號,戰術運用非常巧妙,是一名極其危險的對手。克裡木汗與她第一次交鋒便兵敗身亡,汗國軍隊大部被圍殲,王子請求我們立即提供增援!」

    「瑞典人和波蘭人在幹什麼?該死,我們是有協定的!」

    「他們很可能不會出面了。」那武官遲疑地說道:「有傳言說,那位女公爵身邊有一支中國士兵組成的衛隊,她……甚至這次進攻很可能與中國人有著莫大的關係。」

    「這麼說我沒得選擇了?」蘇丹咬牙切齒地低吼道。「或者乾脆拚死一戰?」

    「陛下,」一名黑衣文官進身上前,「不如先答應中國人的條件,等那些朋友們對中國下手的時候,我們再……」

    穆拉德三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此法甚好,就按你說的辦。告訴中國統帥,叫他們馬上停止下一步軍事行動,我們接受所有條件。」

    「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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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最高危機 第一節 山雨欲來
    西元1583年9月3日,西歐,北鑰群島,清和港。

    蕭弈天一行沿著碼頭緩步巡視,西京來的大隊商船上,水手們正忙碌地把一個個沉重的木箱從船艙內搬到碼頭貨台上,這其中自然包括了將送往北京的巨額稅銀。

    一名青衣男子正指揮賬房們清點貨物,見蕭弈天前來便笑著起身迎接,此人相貌清朗談吐脫俗,正是那西京龍淵閣掌櫃徐福。

    「您好,總兵大人。」徐福臉上露出一副難以描述的笑容,「還記得在下嗎?」

    「徐掌櫃的,敢問林公身體可好?」蕭弈天抱拳回禮,「沒想到是你親自來了。」

    「在新大陸,我們多少還是有些影響力的。」徐福指指身後的商船隊,「這些都是林家商會的船,林老爺子讓我來給公子問個好,喏,你要運的銀兩都在這些船上,總共1200萬兩。」

    「1200萬兩?」蕭弈天不解地問道,「不是要交給北京2400萬兩嗎,怎麼差了那麼多?」

    「公子有所不知,西洋行省財政從來都只調撥半數的款項,船隊在沿途購賣中原需要的商品,在廣州拋售補足差額。這樣一來可以減少行省財政支出,二來多餘的盈利可以沖抵運送成本,還可以作為行省在本土各機構的運營資金。」

    「那麼,我在路上還要兼職當商人了?這個可不是我的專長呢。」蕭弈天笑道。

    「這個公子可以放心,」徐福抬手叫來一名船員,「這位是舒時德,春昀號的船長,正是他突破土耳其人的包圍第一個把戰爭的消息帶回新大陸。舒船長是老海員了,以前也在軍艦上幹過,海戰經商都是把好手。老舒,以後你就跟著蕭大人吧。」

    「正好我這邊缺幾個人手,慶豐,你給舒船長安排一下。」蕭弈天親熱地拍拍對方的肩膀,「這些都是才下水不久的新式戰艦,先一道去參觀參觀如何?」

    「老舒,你先去吧,我和蕭大人還有話說。」徐福抄著手不緊不慢地說,「公子請這邊走。」

    兩人走下船台,在海灘上邊走邊聊,腳下的金色細沙被碧藍的海水沖刷著,在陽光下熠熠發光,溫潤的海風拂面而來,令人倍感心曠神怡。

    「公子平定地中海,使帝國商隊得以往來暢通無阻,這等功勳不輸當年于謙總督再通歐洲之舉啊。」徐福輕聲讚道,「只是不知公子欲如何治理這新徵之地,又如何繼續對歐洲的控制呢?」

    「這個……我把德雷克留在了雅典,他手下有三十多艘戰艦,更兼海戰經驗豐富,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蕭弈天遲疑地回答。

    「光有佔領軍是不夠的,還需要有制度和法律的保障。」徐福笑了笑,語氣猶如慈父一般溫和,「清晰嚴明的制度可以讓當地居民得到安全感,不必擔心佔領軍的血腥屠殺和暴君的橫徵暴斂,從而可以繼續戰前的平凡生活,甚至比以前更好。西洋行省的精神在於包容,為君者要把每一座城市都一視同仁地視為自己的臣民。要記住雖然火可以毀滅征服一切,卻永遠沒有水來的長久。」

    「謝謝先生教誨,晚生受教了。」蕭弈天鄭重地點點頭。「那麼我又該如何應付歐洲呢?」

    「此戰歐洲國家與土耳其兩敗俱傷,公子已經贏得了足夠的時間,也開闢了一條全新的道路。歐洲各國如今必定急缺資金,紛紛對國內加重賦稅,我們可乘此良機,向歐洲提供更多的高息貸款,一方面可以加深歐洲經濟上對我們的依賴,另一方面則可藉機低價控制當地一些有戰略價值的產業。作為附加條件,帝國還可以通過談判獲取更多的利益,比如降低針對帝國商隊的各種稅項等等。」

    蕭弈天聽得不住頷首,繼而不好意思地笑道:「先生說的甚是,晚生一介武夫,這些道理都不是很懂,可叫先生見笑了。」

    徐福淡然一笑,「公子莫要過謙,俞老和林公都對公子所視甚高,怎可妄自菲薄?」

    「晚生另有一事不明,」蕭弈天道,「以先生之奇才,卻如何甘居人下做那區區掌櫃?先生若有意,便坐鎮雅典,統管這地中海如何?」

    徐福哈哈大笑,「我乃方外之人,本來就無仕官之心,至於為何在龍淵閣嘛,公子日後便知。」他突然間又正色肅容,「我不過是早生了幾十年,多了這許多經驗閱歷,又哪裡說得上什麼奇才,公子天資聰慧智勇雙全,加以時日,必為不世之棟樑。哎,我們先不說這個,公子此番可是第一次回舊大陸?」

    「正是。」蕭弈天點點頭,「先生可有什麼指教?」

    「公子須牢牢記住,舊大陸吏治不比行省,官員大都昏聵愛財,腐敗之風盛行,公子從廣州到北京一路上少不了要與他們打交道,這點卻萬萬不可忽略。」

    「依大明律,貪污受賄折銀八十兩即是死罪,他們怎能如此大膽?」

    「公子有所不知,」徐福歎道,「當今天下,貪官污吏相互勾結欺上壓下禍國殃民,不出京城十里之外大明律法便已無能為力。故太師張公行『一條鞭法』,丈量天下農田,無論達官貴冑,一律依土地面積與產出征收錢糧。可就是這樣一條造福社稷的律令也受到地方官員們重重阻礙難以執行。行省每年兩千多萬稅銀,又有多少入得了太倉庫?西北軍備急缺資金,宮裡卻依然大肆揮霍。自萬曆陛下以降,文官愛財,武官怕死,長此以往,大明萬里江山何以為繼?」

    蕭弈天卻是默不做聲,等兩人又走了幾步,才未置可否地問道:「依先生之意該當如何?」

    「先賢有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輕。」徐福嘴角微微一揚,朗聲說道:「想我泱泱中華,從先祖炎黃二帝算起,立國四千年有餘,秦漢之霸,隋唐之威,統八荒而御六合,狄戎蠻夷不無賓服。有宋一代,積弱難振,檀淵盟,靖康恥,先有契丹北踞之憂,後有女真破國之辱,蒙古鐵騎,破關滅國,天下黎民受得何等苦難。幸得我太祖洪武皇帝,驅除韃虜,光復中原;又得成祖文皇,遣靖海侯出西洋使萬國,方建今日之萬世基業。民富則國強,國強則外侮不至,若是朝綱敗民怨起,恐杞人之憂不遠矣。」

    蕭弈天點頭歎道,「我們人微言輕,就算有這報國之心又能怎樣呢?」

    「這當然不是一個行省總兵所能夠做的。」徐福意味深長地說:「只有獲得政治上的權力才是實現抱負的最好途徑。好了,時候差不多了,我們往回走吧。」

    西元1583年9月7日,北京,紫禁城,司禮太監馮保住處。

    馮保倚窗坐在棋枰前,手拈一枚白子,出神地打量著眼前的殘局。窗外桂香輕飄入室,房間裡書畫長懸佈置雅致,詩情畫意油然而生。

    鳥籠中傳來聲聲嬌啼,把馮保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這局棋乃是多年前與首輔張居正所奕。兩人都是棋壇高手,一番爭鬥竟殺出難得一見的三連劫,循環往復勝負難定,最終握手言和。司禮監與文淵閣的密切合作也在這局棋中拉開了序幕。

    世間已無張居正,馮保幽幽歎了一聲。張居正的卒去使得十年來兩人苦心構建的權力體系猝然崩潰。朝堂上下,積怨已久的頑固派與那些追權逐利的小人已經結成了利益同盟,一個想要致自己於死地的同盟。

    太師張居正,那個一度重權在握、天下無人膽敢忤逆的首輔大臣,過世不過一年,便已被加上欺君毒民、接受賄賂、賣官鬻爵、任用私人、放縱奴僕凌辱縉紳等多條罪狀,歸結到一起,便是結黨營私,居心叵測,妄圖把持朝廷大權的彌天大罪,褫奪太師官階,三個兒子都被罷官,門下眾人無不作鳥獸散,而今單憑自己掌握的司禮監和東廠又怎能與強大的文官勢力長期對抗?

    屋外遠遠傳來大隊人眾整齊的腳步聲,在禁宮空曠的長廊中幽幽迴響。馮保渾身一顫,一聲清響,手中的棋子落在了青玉棋盤上,恰好停在劫材死地。

    門口的竹簾被粗魯地一把掀開,簾後現出大漢將軍們閃亮的黃金甲,這些禁宮武士面無表情地排成兩列,手扶劍柄巍然肅立。馮保認出了人群中那名滿臉獰笑手秉聖旨走上前來的青衣宦官——他是司禮監的人,自己平素最為信任的手下。

    「上諭:司禮太監馮保,犯欺君蠹國等十二條大罪,本應判處極刑,姑念尚有微功,從寬發往南京閒住。欽此。」

    馮保只是疲倦地笑了笑,起身取下鳥籠,輕輕打開籠門,「走吧,你自由了。」

    當日晚,北京,首輔王錫爵宅中。

    一張楠木方桌端端正正擺在密室之中,上首坐著王錫爵和許國兩位大學士,下首依官職圍著十餘名身著便服的左班文臣,俱是朝中死硬的倒張派。

    王錫爵從桌上端起一杯清茶,得意地抿了一口。「馮保應該已經在流放南京的路上了吧,哼哼,張居正死了,馮保抄家流放,看看現在誰還能夠和我們作對。」

    「王大人,東廠與錦衣衛如今都在我們掌握之下,不如派人趕上去,把那馮保——」一名官員傾起身,右手成掌在脖頸間一抹。「不要留任何機會。」

    「沒這個必要。」許國沉聲道,他是文淵閣次輔,除王錫爵外地位最高的文官。「馮保已成喪家之犬,聖上現在正對張馮一案焦躁不安,趕盡殺絕反而是暴露我們自己。舊勢力已經在我們面前土崩瓦解,現在關鍵趁勢是把張馮兩人最後殘餘的黨羽一氣除掉!」

    「不錯,首先是戚繼光。」王錫爵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此人總督薊州軍務,經略京城東北防務,手中握有十萬精銳之師。張居正一死,他還能聽從誰的擺佈?現在的戚繼光就是伏在北京城門外的一頭猛獸,誰也說不准他什麼時候會暴起反噬。當務之急就是要先下手為強,奏請皇上削去他的兵權,或者調出北京。那時候他一個小小總兵又能做什麼?」

    「我們可以參奏他與張居正圖謀作亂。」又一官員道:「就算沒有他們謀逆的證據,他們卻有謀逆的實力,這莫須有之名嘛,哈哈……」

    「要是走漏了什麼風聲……」有人低聲說道。

    「不用擔心。」王錫爵笑道:「東廠、錦衣衛、禁軍、京軍,城中所有的要害部門無不在我們控制之下。只要在朝中沒有人能和我們抗衡,皇上還不是一樣在我們掌握中?當然,你們定要切記,不到魚死網破之際,絕不可輕易暴露我們的真正實力,謀逆作亂之罪名可也不是等閒。」

    「我卻擔心另外一個人。」許國突然皺起眉頭,「西洋總督申時行!」

    「有這麼嚴重嗎?」王錫爵一怔,「一個小小的行省能夠破壞我們的計劃嗎?若是他們膽敢和我們作對,大可起傾國之兵將其盡數戮滅。」

    許國搖搖頭,「申時行乃張居正所親手提拔,西洋文武官員也多為張居正的門生,西洋百姓受張居正治下重工商輕耕織政策蠱惑,大多對其忠心不二。何況西洋行省遠及天涯,我們的勢力難以企及。近來西洋屢有征戰捷報,每年稅額更是高得驚人,可見他們軍力財力盡皆不弱。再者,通往西京途中都是水路,帝國軍隊缺乏訓練不習水戰,若是與西洋軍交戰根本不堪一擊。」

    王錫爵不耐煩地來回走了幾步,「那你的意思究竟是?」

    「西洋稅船用不了幾個月就能到達北京,到時候我們可利用這筆款項大大增強我們的實力,隨時作好迎擊國內叛軍的準備。至於西洋方面嘛,沒有了張居正撐腰,朝中那些老道學們還不拿他們說事?我們的人也要積極支持響應,奏請皇上廢除西洋行省的諸多特權;同時,派人與申時行接觸,爭取把他拉攏到我們這邊。若實在不行,就允諾日後大人執掌天下之時,他可在西洋自立為王,依朝鮮例稱臣納貢。」

    「唔,此言甚善,想那申時行定會答應。」王錫爵撫掌大笑,眾官員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位大人,那些閹黨真的可以相信嗎?」有人怯生生地問道。

    「他們不會比那些蒙古韃子更可靠。」王錫爵臉上的笑容頓時凝結,語氣也隨之轉冷,「但是現在我們必須同時依靠這兩方面的力量。等到大局已定,你我共享榮華富貴之時,韃子嘛也許還可以與之劃地分治,這些閹賊卻必須一個不留。」他停了停,又開口問道:「楊巍楊尚書,你此次回京,可有帶回什麼消息?」

    被點名的官員站起身,抱拳頷首向兩位大學士行了一禮,「屬下此行見過了蒙古瓦剌部使者和錦衣衛幾名密探,為大人帶回了需要的情報。瓦剌人已經重新集結起蒙古諸部的大同盟,其勢力在長城外東西橫亙超過兩千里,十萬精銳蒙古突騎隨時待命。」

    「隨時待命?」許國不由哼了一聲,「他們不是從去年夏天就開始攻打九邊鎮了嗎,怎麼現在還停在關外啊?」

    楊巍訕笑兩聲,繼續說道:「瓦剌使者說,薊州總兵戚繼光軍容嚴整難以突破,現在他們在等候撒馬兒罕帝國的友軍增援,預備在明年開春集結二十萬大軍,轉道山西入關,要求我們做好接應準備。

    「另據撫順守城游擊李永芳報告,建州左衛蘇克蘇滸部指揮努爾哈赤起兵攻陷圖倫城,城主尼堪外蘭南逃。現在那努爾哈赤向我大明頻頻示好標明忠心,一意尋求朝廷封賞。如何處理還請大人定奪。」

    王錫爵抽身坐回原位,顯得有點漫不經心,「小小建州,就算鬧得天翻地覆又能如何?不用理會,隨便表彰一下就可以了,還有別的事嗎?」

    「對了,還有一事要稟告大人。近年在陝西山西一帶出現了一個神秘的幫會組織,如今其活動範圍已經滲透到長江沿岸,錦衣衛懷疑他們以販私鹽為主要資金來源,可能還有其他的走私活動。目前僅知道他們的首領自號『黑妖狐』,更詳細的情報還需要進一步徹查。」

    「這些狐鼠之輩倒不用多管,讓他們把水攪得越渾越好。」許國滿不在乎地說,「你繼續和瓦剌使者保持接觸,約好動手時間。」

    「是!」

    西元1583年9月9日,東歐,克裡木半島,俄軍軍營。

    「你說什麼?明軍主力艦隊已經離開雅典,現在正開往北京?」瓦蓮莉婭一臉不高興地看著戰戰兢兢匍匐在地的俄國信使。「你就這麼回來了?什麼都沒辦成?」

    「稟告公爵,小人在君士坦丁堡蒙奧斯曼蘇丹穆拉德三世召見,與他們簽定了協議,從今日起,克裡木汗國便為我大俄羅斯所有。公爵為沙皇陛下立此大功,陛下定會……」

    「好了好了!」瓦蓮莉婭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恭維話,歪著頭想了想,臉色開始轉和,「唔,畢竟還是國事要緊啊,對吧?」

    「嗯,公爵大人明鑒……」信使一時弄不明白公爵的話是否是對自己說的,含糊地應承道:「大軍停留此地已久,請下令班師莫斯科。」

    「你插什麼嘴啊?」年輕的梅爾庫羅娃女公爵突然又嬌聲叱道。「還不給我出去!」

    「是,是。」信使根本不知自己為何惹惱了這手握重權的少女,連忙抱頭鼠竄逃出營帳。

    「小姐,蕭大人身負國家重任,地中海戰事又耽擱了不少時間,」一直肅立旁側的親衛隊長突然開了口,「趕赴北京的事可萬萬遲不得。」

    「嗯。」瓦蓮莉婭懶懶地應了一聲,向後斜靠在椅背上,左手撐腮,自言自語般說道:「哼,好不容易等仗打完,還以為會來看看我呢,居然連個招呼都沒有就走了,真氣人。算了,回莫斯科吧,不會有人來接我們啦。」

    「是,那我出去通知各營準備回京。」

    「別忙——讓我想想。」瓦蓮莉婭一下子站起身,「把地圖給我。對,就這樣,一回下諾夫哥羅德,我們馬上準備東征事宜。」

    「小姐,東征不是一定要等蕭大人的來信約定時機嗎?」

    「不!」瓦蓮莉婭咬著嘴唇道,「我現在就要行動!下諾夫哥羅德與帝國相距萬里,我們的軍隊未必來得及接應明軍。今年之內,我就要你做好東征古楚汗國的準備。」

    「是,小姐。」衛隊長低頭敬了一禮,轉身揭帳出營。

    瓦蓮莉婭獨自靜靜地站在營帳中央,眼裡閃爍著奇怪的光芒。蕭,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聽到我的聲音在世界的另一邊響起。唉,只要是你的願望,就算讓我成為一名屠戮異族的劊子手也在所不惜。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12
第二章 最高危機 第二節 天朝棄民
    西元1583年9月20日,北京,紫禁城,皇極門暖閣。

    王錫爵在應宣覲見之前仔細地最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著裝:黑色細紗朝冠在頭上戴得端端正正,腰間束著一條金絲白玉帶,寬大的緋色羅絹朝服上一對仙鶴穿雲翱翔,姿態優雅精美絕倫,與朝冠同樣顏色和材質的白底朝靴更是光潔得一塵不染。他滿意地拍拍手,挺起胸口敬候宣召。

    朱紅大門帶著年事已久的吱嘎聲緩緩開啟,空置多年的房間中隱隱帶著一絲陳腐的氣息。在門口兩名手持拂塵的青衣小宦一起躬身行禮的同時,王錫爵看到了本朝萬曆陛下朱翊鈞被秋日驟然照亮的龍顏——疲倦的雙眼中儘是掩不去的焦慮,微胖的圓臉上帶著淡淡的憂愁——這位年僅二十一歲的帝國最高統治者君臨天下最強大富庶的國度已有十一年,而今他正經歷著有明一代朝堂上最為尖銳的權力鬥爭。

    「愛卿請起。」見王錫爵匍地行禮,朱翊鈞有氣無力地吩咐道,「朕今閱眾官參諫西洋總督申時行本,均言西洋行省近年法度敗壞禍亂朝綱,不循祖制而專行各項奇技淫巧,不知王卿以為如何?」

    「陛下,西洋總督府多年來不依朝廷建制,大權獨攬,私掌官軍,擅起兵禍,這些都是不爭之實。然前首輔張居正卻不聽諫言,一意孤行任用私人,實乃社稷之害也。」

    「又是張先……張居正?」萬曆皇帝衝動地從龍椅上站起來,又頹然坐回原位,「朕自先帝隆慶六年六月登基以來,歷十有一年,外廷依仗張居正,內廷依仗大伴馮保,卻不知原來這兩人結黨營私,竟然禍害到如此程度!」他深深吸了口氣,「張居正已經身敗名裂,馮保也已遠放南京,兩人昔日的黨羽現在大多煙消雲散,真的有必要對西洋行省大加懲戒嗎?吏部下次官員考核時,把申時行調回京城,另換一員肱骨重臣便是了。」

    「臣竊以為此舉不妥,」王錫爵立刻作出回答:「有此先例不除,各地官員心中怎能服氣,十餘年來,各地不滿西洋行省的奏章何止百千?如今張馮兩人新去,朝堂中局勢未穩,陛下萬萬不可姑息遷就。」

    「西洋行省每年稅銀接近兩千萬,相當於太倉歲入的六成左右,如果陡然禁商務農,朝廷的財政收入實在難以維持。」皇帝仍然心存疑慮。

    「陛下,西洋之民長期受張居正與申時行邪說蠱惑,對朝廷的忠心恐怕……」王錫爵見萬曆帝尚在猶豫,便放出了最後的一擊。

    朱翊鈞聞言為之一驚,「王卿何出此言?」

    王錫爵乾笑一聲,「陛下,請容微臣為您講一段本朝舊事。」

    「說吧。」

    「宣德六年秋,南泓伯王景宏率清和等艦返回中國,昔靖海侯遠航隨員中尚有近兩萬滯留西洋,他們在今西京一帶屯田建城,此乃西洋行省之最初雛形。縱貫正統年間,這些人多次抗命屢召不回,南泓伯本人也於正統六年率第一批移民再出西洋不復返京。

    「天順初年,兵部尚書于謙因獲罪英宗,遠鏑西京督建西洋行宮,除徵調的四十萬官吏軍民外,隨行數萬親兵均為精忠死士。這些親兵再加上靖海侯舊部就構成了西洋行省的核心,時歷一百多年,他們仍是新大陸最顯赫最有威望的家族。我們甚至可以這樣說,這些家族的意志,一定程度上就可以左右西洋總督府的決策。」

    「這……這也沒什麼不對的啊,各省地方都要仰仗士紳……」

    「陛下有所不知,新大陸遠離北京,法度政令大多與中土不同,那些軍人後裔相互聯姻,形成一個龐大的特殊階層,世世代代要麼身居高位,要麼棄政從軍,早已牢牢控制了整個行省。他們的忠勇微臣不敢懷疑,但這顆忠心卻不是為陛下而跳動的。」

    「那他們到底是對誰盡忠?申時行?張居正?」

    「臣要說的卻不是他們,」王錫爵從皇帝的話音聽出了抑制不住的怒氣,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向前再逼一步。「是靖海侯鄭和跟首任西洋總督于謙。」

    朱翊鈞恍然失笑:「愛卿說笑了,這兩人早已死去百餘年,焉能與朕為敵?」

    「微臣所言非虛,請陛下再作考慮。」

    萬曆心念一轉,語氣隨即變冷:「這麼說來,西洋行省內早就已經是軍政一體了?這等大事為什麼不及早向朕稟報?」

    「首輔張居正。」

    「這還了得!」萬曆帝龍顏大怒,「立刻將申時行革職查辦,命西洋行省剋日內解散一切水陸軍隊,拆除所有兩桅以上船隻,禁止與外番再行私自通商,有違令者一律處以極刑!」

    「陛下此舉萬萬不可,」王錫爵連忙勸道:「若是如此急切,申時行必反,只可徐徐緩圖。」

    「依卿之言當作如何打算?」

    「降旨好言安撫申時行,先令其禁海停商,再削其兵權。」

    「就依卿言,文淵閣可即刻擬旨。」

    「陛下聖明。」

    西元1583年10月19日,南非,好望角。

    潑墨般的雷雨雲隨著狂風無休止的鼓動,在陰鬱的天空中翻騰湧動,與之相和的是大海不知疲倦的憤怒咆哮。昏暗的海水夾雜著蒼白的泡沫,被千斤之力高高擎起,以毀滅一切的雷霆萬鈞之勢撲向陸地,讓自己粉碎在每一塊岩石的稜角上,嗚咽著化為無數水滴飛散而去。堅強如故的岩石默默地承受了這永恆對手億萬年不變的鞭撻,在一次接一次的沖刷下耐心地等候著未來。

    一道銀色的閃電打破了天地一色的混沌,在這神秘凝重的黑白背景中攝下了兩個輪廓清晰的身影。他們挺身肅立在山崖巔峰,蓑衣下斗篷緊裹,在暴烈的雨幕下一動不動。

    「我們在浪費時間。」蕭弈天開口說道,平靜的語氣中帶著不容執拗的決心。「風暴會一直持續到明年春天!」

    「在這樣的天氣下航行?」舒時德極力分辯道:「就算是最老練的船長也不敢這麼做!沒有星象指引,無法校正航向,艦隊會在暴雨中迷失的!」

    「就算是迷航也不會比抗命更讓我惱火。」蕭弈天冷漠地回答,「我是軍人,你也當過兵。這就夠了,軍艦上只有命令和服從,沒有討價還價。現在告訴我,船長,告訴你的長官,最快到滿剌加要走哪一條航線?」

    多年從軍的習慣使船長不假思索地做出回答:「普通商船常走的航線途經摩加迪沙和卡利卡特,這條路在夏天順風順水,現在這個季節卻是寸步難行,加上大半個印度洋都已經在穆斯林聯盟的控制之下,就算可以走這條航路,恐怕也是危險重重。我曾經聽莫臥爾商人說過,如果從麻林地橫穿大洋,利用東行的洋流,只要一直保持航向,不脫離海流範圍,大約五旬日就能到達滿剌加了。」

    「很好,就按你說的去做。」總兵隱在斗笠下的面孔看不出任何表情,然而舒時德明白這短短一句話下潛藏的滿意。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頂著再次冒犯的危險上諫。「大人,我們沒有關於這條航線的水文資料,沿途也不會經過任何城市,茫茫大海,沒有什麼路標燈塔,冒這個險真的值得嗎?」

    「值得?」蕭弈天一下子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盯著舒時德,眼裡燃燒著狂熱的火焰,連雨水流進了領口也渾然不覺。「短短一百多年,帝國上下就已經喪失探索進取的精神了嗎?看看你腳下的陸地,看看你背後的城市和燈塔,這裡是好望角!一百六十三年前,我們帝國最偉大的航海家、靖海侯鄭和大人正是從這裡轉舵北行。那同樣是個西風凜冽暴雨傾盆的冬天,擺在他面前的同樣是沒有路標沒有燈塔的茫茫大海!甚至從來就沒有人知道遠航目的地在哪裡,還有多遠!惡劣的天氣、陌生的世界、滿懷惡意的土著人,在這所有一切不利因素的包圍之下,靖海侯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前進!

    「這世上有什麼能抗拒我們的決心和意志呢?是天時?地利?還是人為?越過好望角,於是我們發現了歐羅巴洲;不選擇原路返回而繼續西行,於是我們得到了新大陸;十年持續不斷的探索,在浮冰間艱難前進,於是我們找到了返回本土的景宏海峽。要是畏懼風險,擔心失敗,哪裡來今日如此的大明盛世?哪裡來這日不落帝國的錦繡山河?」

    年輕的統帥緩了口氣,開始從激動中平息下來,語氣也平和了許多:「我不是不瞭解,這一百多年的太平盛世,已經使太多的人習慣於安居樂業的生活,逐漸開始忘卻冒險與進取,忘卻那段太平盛世到來前的烽火歲月,忘卻那些曾為和平而流淌的熱血……然而,當沒有人還記得這一切之時,那便是亂世降臨之日,便是最最可怕的國家衰亡之兆!」

    「我明白了,大人。」舒時德敬佩地點點頭,心底油然浮生一股得遇明主的喜悅。徐先生,您確實沒有看錯人,這位青年將領不僅有著遠遠超越年齡和外表的卓絕見識,更有著我們所需要和珍視的潛質——那種能夠指引一個帝國前進方向的能力。他微微偏過頭,把視線移向山岬環衛下的港灣,風雨中千百點燈火搖曳不定,整個艦隊四十多艘大小戰艦正靜靜地等候著統帥的命令。「艦隊在今晚就可以完成起航準備。」

    西元1583年12月2日,東南亞,滿剌加海峽,亞齊。

    城市處於極度的恐慌之中,天朝上國的無敵艦隊就在目力可及的範圍內,以與那巨大的船身不相襯的輕盈和優雅滑過微波的水面,同舷側炮窗後千百門散發出死亡般凝重氣息的待發重炮恰成鮮明對比。

    幾艘穆斯林軍艦奉命上前發出警告,卻徘徊在火炮射程邊緣躑躅不前。當空皓月怎會與這些區區秋螢爭輝,大明戰艦對之視而不見,甲板上旌旗招展金鼓齊鳴,耀武揚威浩浩蕩蕩,直奔滿剌加而去。那高高飄揚在重重雲帆之上的雙龍日月旗,在驚鴻一瞥間深深烙入了亞齊人震顫的心靈,銘刻在了他們戰慄的記憶之中,以至於幾個世紀以後,在中華帝國身陷戰爭泥潭的最艱難時刻,當地的穆斯林仍然保留著先輩們對天朝上邦的無比敬畏。

    亞齊已經被艦隊遠遠拋在了背後,到滿剌加的行程只剩下不到兩天,艦隊上下兩萬多官兵都鬆了口氣。滿剌加從鄭和時代起就是帝國忠實的屬臣,城南港口建有木城一座,內有帝國水軍專用的多座倉庫,儲備軍用糧草超過十萬石,其他一應物資不計其數,船到滿剌加,不但艦隊可以得到必需的糧水補給,士兵們也可以藉機上岸休息兩天,放鬆一下兩個多月來時刻緊繃的神經。

    然而,當第三天清晨到達滿剌加時,就連蕭弈天本人也大吃一驚,先前艦隊統帥部預想過在滿剌加可能看到的種種情況,卻萬萬沒想到會如此嚴重:木城和倉庫化為一片廢墟,殘垣斷壁間焦黑的灰燼早已冷卻多日,不但物資被洗劫一空,一百多名護兵也被盡數殺死。

    圍觀的人群突然讓出一條道來,聞訊趕來的滿剌加蘇丹賓塘匆匆走到明軍將領面前開始訴苦:「自從去年春天開始,莫臥爾、爪哇等國便多次遣使威脅,逼迫我國與大明斷交,我滿剌加雖孤懸海外,卻世代受大明恩澤,如何肯與此等奸徒為伍,因此決計不從。六個月前,爪哇舉傾國之兵渡海入侵,小王派一快船急赴中土告急,請求上國出兵援救,不料竟被拒絕,滿剌加國小民貧,不敵爪哇大軍,只能忍辱屈服。小王勸天朝軍官入城暫避,他卻定要率眾死守木城,與爪哇軍力戰一日,終無一生還,城內糧秣物資盡數被劫。我等不敢擅動廢墟,留待天朝使者來時為證,今日你們總算來了。」說到這裡,賓塘不由老淚縱橫,周圍眾人更是唏噓有聲。

    「國王莫要傷心,」蕭弈天咬著牙說:「南蠻鼠輩竟敢犯我中華天威,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我軍明日就殺奔雅加達,教他們知道我天朝上國的厲害!」

    「陛下,現今我大明在貴國的軍用糧倉被劫,艦隊沒有了物資補給,還望陛下相助。」於慶豐在一旁說道。

    「一定一定。」蘇丹連聲應道:「小王定當傾全國之力,為二位將軍效力。」

    幾天後,爪哇島,三寶壟。

    這裡是靖海侯下西洋時游經的故地,也是南洋華人僑商主要聚集地之一,蕭弈天聽從了慕容信光和舒時德的建議,戰前先來這裡來拜會當地華人商會領袖孫光耀。

    從旗艦上遠遠望去,三寶壟城中顯得死氣沉沉,港口碼頭上也沒有往日般出迎同胞的當地華商。帶著疑惑與不安,明軍艦隊下錨登陸,蕭弈天帶了一營衛兵親自入城前往商會察看。

    明軍士兵們四下散開搜索,但見空曠的街道兩側,店舖居所無不關門閉戶,平素裡茂盛繁華的貿易都市現在竟如同座空城一般。座落在華人社區中心的商行會館更是一片狼藉:半塊金字牌匾草草丟在一邊,早已蒙塵多時,大敞著的館門上結滿了蛛網,室內翻倒的傢俱殘碎不堪。一切都在向人們無聲地訴說著屋主們的遭遇。而有過在滿剌加的見聞,自簫奕天以下的每一名士兵顯然都不會對此再存有什麼誤解了。

    報復立刻開始。一間間房門在沉重的軍靴下無奈地敞開,憤怒的士兵把早已魂飛魄散的當地土人從各個藏身之處拖了出來。鋼刀出鞘,長槍上膛,只等統帥一聲令下。

    「大人,你真的要屠城嗎?」於慶豐輕聲問道,「這麼做對您的聲望和仕途都會有不好的影響。我們現在又是在回國途中,很難說朝中的政敵會不會借題大肆發揮。」

    「他們屠殺了中國臣民,這一條就已經足夠了,更何遑襲擊帝國軍隊,惡意破壞軍用建築設施,每一項都是死罪。」

    「可這些都是平民!朝廷一直提倡德澤天下,阿茲特克戰爭已經讓行省四面樹敵,現在沒有首輔大人的支持,我恐怕會對大人不利。況且這些僑商……」

    「況且這些僑商都是為朝廷所不齒的『天朝棄民』,對嗎?」蕭弈天突然暴怒地喝道,霜嵐刀應聲出鞘,冬日的金色光暈沿著幽藍的刀鋒緩緩遊走,寒氣四溢令人不敢正視。「如果他們是棄民,那麼更加遠離中土的我們是什麼?你不要忘了,到底是什麼把孤懸海外的西洋行省凝聚成一個不可戰勝的整體?是我們共同的祖先和共同的理想!我們都是炎黃子孫,都是華夏子民!」他驕傲地揚起左手,朝向身前頂盔貫甲全副武裝的明軍士兵大聲宣佈:「帝國的常勝軍團、無敵艦隊,並不只是朝堂之上爭鬥的工具;任何一位帝國的臣民,無論身在何時何地,都在大明軍隊的保護之下!與任何一個中國人為敵,便是與他身後的帝國軍隊為敵,便是與整個大明為敵!我們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同胞,絕不會把他無助地遺留在洪荒之地,讓他獨自面對野蠻國度的威脅和刑訊!今天在此我以西洋總兵、行省艦隊提督的身份宣佈: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什麼『天朝棄民』,普天之下,率土之濱,只要是華夏子民足跡所至,便是帝國永恆的利益之所在,便是帝國軍隊隨時準備拔劍捍衛之所在!為了每一個同胞的安全,我們不惜一戰!」在士兵們的歡呼聲中,他優雅地做了個謝禮的姿勢,然後側頭壓低聲音道:「我可以放過這些人中的半數,就算是為了你的緣故吧。抽籤也好、擲色子也好、饒了老弱婦孺也好、留下青壯年勞力也好,一切都隨你的便吧,我仁慈的參謀。不過……我想不會有下次了。」

    「在那一刻,我深深地震懾於首相殘酷的正義觀,直到很久以後,當年那位年輕軍官的理想成為帝國軍隊永恆的信念之時,我才真正意識到,能夠親歷那個史詩般的場面,是何等的幸運與光榮……」

    ——摘自兵部侍郎,內閣大學士於慶豐自述

    *****

    西元1583年的12月,從西洋歸來的蕭弈天艦隊為爪哇帶來了帝國無情的報復。儘管地處熱帶,寒意卻一直透入每一個爪哇人顫抖的心靈深處。在第七座城市上空升起濃黑的煙柱後不久,一名謙遜的特使送來了爪哇王蘇哈來自叢林深處的問候。

    條約通過的速度前所未有,蘇哈王的特使按照他們民族特有的慷慨大度放棄了進一步討價還價的權利,對最苛刻的條文也不予異議。出於驚訝之餘的敬意,蕭弈天率領統帥部全體軍官出席了簽約儀式,親自給條約蓋上自己的總兵大印。帶著蘇哈王豐盛的禮物——堆滿碼頭的金銀香料珠翠碧玉,艦隊上下拋開仇恨,與爪哇使者依依惜別,滿意地踏上了返回中土的航程。

    這確實要比做生意賺錢快多了。起錨之時,舒時德若有所思地對自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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