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帝國的覺醒 作者:綠影藍刀 (連載中)

mk2257 2009-3-15 20:02: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 26031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43
第六章 天龍蝕日 第一節 燃燒的櫻花
    當羽柴秀吉得知釜山落入敵手的消息之時,日軍已經再次成功地將戰線推進到了平壤附近。由於之前李如松大軍的潰敗,朝鮮地方抵抗力量士氣大為下降,而日軍也吸取了之前冒進的教訓,放慢腳步以野蠻恐怖的殖民統治來鞏固對佔領地的統治。

    無論西線戰局如何,李如柏的兩萬步兵仍然深深鍥入日軍的右翼戰線,令他們如鯁在喉進退兩難。由於東線山區地形決定了大兵團作戰的艱難,迫不得已之下,羽柴秀吉集中了北方戰線一半的軍力以步步為營的謹慎手段把明軍包圍在金剛山一帶,試圖以長期圍困的方式令明軍彈盡糧絕不戰自亂。

    負責包圍圈總調度的是日軍大將宇喜多秀家,除兩萬本軍外,他還可以全權指揮另外兩個一萬五千人的軍團,從北、西、南三面構成一道直至海濱的弧形陣線。

    帝國軍方面,李如柏雖然據有險要地勢不懼敵人仰攻,但軍中的糧食卻越見匱乏。儘管手下參將提出利用日軍兵力分散的弱點各個擊破的突圍方案,優柔寡斷的他卻久久難下決定,最終以太過冒險為由否決了這一計劃。

    於是雙方都做好了長期對峙的打算,李如柏命令手下士兵以小分隊為單位四出打獵,同時也可以兼起巡哨游擊的作用。他們往往在樹叢中端著強弩一動不動地潛伏好幾個時辰,耐心地等待著飛禽走獸或者日軍官兵出現到視野中。這種不甚正規的作戰方式令宇喜多秀家大為苦惱,以致於最後不得不派出忍者部隊與明軍展開一場別具特色的山地叢林戰。

    7月10日,沉悶的戰局突然有了轉機,一支五十人的明軍部隊出乎意料地從日軍防禦線的結合部穿了過去,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了敵人後方。這個小隊的頭領是一位名叫史威的軍官,其祖上曾經參加過帝國永樂年間對北元偽帝的遠征,在捕魚兒海追擊戰中因傷與大隊失散最終流落關外以打鐵為生。史威自幼便勤習武功,少年時即已有小成,百十里內無有敵手。後來在一次蒙古部族間的內訌中,史威與妻兒失散於戰亂,他激憤之下投身綠林,憑借過人的武藝與膽識成為橫行於漠北乃至奴爾干一帶,令過往商隊聞風喪膽的盜魁。他十多年前由於機緣巧合棄惡從善投效到李成梁帳下,成為遼東軍中一員猛將。

    此時史威潛伏在樹叢中小心地窺探著日軍的營地,這裡已經處於敵人的防禦線的最外圍,是存放補給物資和減員部隊休憩整頓的場所。因此,儘管前線上兩軍的斥侯交戰不斷,這裡卻幾乎感受不到太多戰爭的氣息,偌大一處囤糧重地竟然只有十餘日軍哨兵懶散地抱著長矛來回踱步,或而背靠空曠山坡上的松樹幹享受著盛夏的和熙陽光。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時辰,史威仍然保持著最初的耐心,不管怎麼說這和身為強盜的時候在商路上守株待兔比起來只是小事一樁罷了。很快到了傍晚時分,西斜的落日透過樹葉間的點點縫隙將斑駁的金紅色光影灑在地上,毫無警惕之心的日軍士兵開始三三兩兩結伙準備晚飯。當灶坑中火焰騰騰水沸米香的時候,一名武士站起身朝樹林走來。史威停止口中的慢慢咀嚼,將吃了一半的乾糧塞回腰間的口袋,貼著地面緩緩爬向敵人。突然間他一躍而起,如同撲向獵物的山豹般迅猛無比,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經竄到了武士的背後。他左手按住敵人烏帽子兜與胴甲的接口處,輕車熟路地扳開喉輪,右手中探出一把匕首乾淨利落地插進日本士兵的咽喉。整個動作兔起鶻落,驟然遇襲的武士只來得及悶哼了一聲便軟軟向後滑倒。

    不一會兒,全身日式鎧甲裝束的史威縮身弓腰走出樹林,猙獰的面甲遮住了他的本來面目,愈發昏暗的天光也使他得以有驚無險地接近敵人。史威飛快地掃視了一眼日軍營地,草地上東一處西一處分佈著十幾堆營火,圍坐成團的日軍士兵約在百十人上下。他怕被引起敵人太多的注意,不敢走近坐在中央喧嘩笑罵的其他武士,小心地坐進外圍一圈足輕士兵中。

    沒想到的是,周圍的足輕突然跳起身來,一臉驚異地看著史威哇啦哇啦叫個不停,遠處的武士們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來。史威不知道日本軍中等級森嚴,足輕士兵面見武士要恭順行禮口稱老爺,斷然不會有同灶吃喝的道理。再加上史威身材高大,從敵人身上剝來的鎧甲極不合身,更兼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令人不得不心生懷疑。

    史威自己心頭有鬼,一下子跳將起來拔刀出鞘,落日映在倭刀薄薄的鋒口上,道道緻密的紋理蕩漾起血一般殷紅的流光。轉眼間,兩個足輕士兵已經被劈倒,他再一個虎跳上前,將倭刀刺入第三個士兵的胸口。這時其他的士兵們也都抓起武器撲了過來,史威連忙疾步後退,想要拔出倭刀迎擊。不料倭刀形制狹長薄輕利於削砍不利於擊刺,刺入敵人身體後竟被肌肉牢牢夾住一時拔將不出,而足輕士兵的長矛又接連不斷刺來。情急之下容不得多想,史威不得不放開刀柄拔出肋差,在敵人主力近身之前且戰且退。

    史威在槍林中左閃右避,伺機用手中的肋差斬斷了好幾支竹矛。突然間,一個身影閃到他面前,揮手示意足輕們退後。此人頭戴裝飾有水牛角肋立的唐冠冑,身穿一套縹絲威的切付小札二枚胴具足,腰間別著一對倭刀。他揭開面當大聲喝道:「吾乃肥前武士山下松太郎,兀那唐人可敢與我一騎討?」

    史威雖然聽不懂對方說的日本話,但看他從足輕們手中接過一把倭刀輕輕扔了過來,傻瓜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了。他將肋差插回腰間,腳尖一挑將刀握在手中,雙臂運力斜斬向敵人。山下松太郎右手一翻閃電般拔出太刀,兩弧刀鋒使勁撞在一起激射出耀眼的火花。他冷哼一聲,手中的太刀如毒蛇吐信閃電般攻向對手。史威眼見倭人刀勢狠辣霸道,便以刀為劍,或挑或擋,走的都是輕巧靈動的路子。山下松太郎久戰無功不免心下焦躁,右手賣個破綻,左手卻悄悄拔出肋差從下面直刺過來。

    這出其不意的一招令史威毫無防備之下不免手忙腳亂,他情急之下兵行險著,以包著鯊皮的刀鞘生生架住這致命的一擊。然則此時先機已失,大凡習用太刀的日本武士多擅使長短雙刀,緊要時刻以肋差配合迎敵。此時兩朵刀花連連襲來,迅疾如電的攻勢直令人眼花繚亂,再加上史威手中兵器又不趁手,只能一手持定太刀一手綽著刀鞘勉強與敵人周旋。

    正當史威心下暗自叫苦時,樹叢中突然沙沙連響,數十支弩箭疾射而出,登時將日軍射倒一大片。山下松太郎耳中聽得自己人慘叫連連不由心頭劇震,手上動作也不免為之一滯,立刻被史威抓住機會反擊。

    日軍士兵震驚之餘怒吼著衝向樹林,然而弩箭精準而密集的射擊立刻將他們盡數擊殺在數十步外。少頃,五十名明軍士兵手端強弩以三列散兵線走出樹林,他們對已落下風的山下松太郎置之不理,只是從火坑中抽出燃燒的木條向糧倉走去。

    「不!」山下松太郎低吼一聲,踉踉蹌蹌向後退去,史威胸有成竹也不再進逼,束手負劍冷眼盯著他。只見日本武士跪倒在地,丟下太刀將肋差換到右手,用力刺入自己的左肋,忍著巨大的痛苦用力向右橫切過整個腹部,接著刀勢一轉向上反拉直至心臟。帝國士兵們饒有興趣地冷冷看著他完成這一不可思議的舉動,最終垂著頭撲倒在地。

    「好了,」史威不屑地走上前去將日本人的屍身一腳踢倒,「真是一群瘋狂的暴徒!弟兄們,把這些倉庫全部燒掉!讓這些倭寇們也嘗嘗斷糧的滋味吧!」

    「八嘎!」宇喜多秀家拍著桌子大吼起來,「十萬石糧食就這樣被唐人付之一炬?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糧場不是有三千護兵嗎?怎麼被敵人這麼容易端掉了?」

    「宇喜殿,話可不能這麼說。」黑田長政分辯道:「前幾日不是您自己說要鞏固前線才把糧場護兵調走大半的嗎?剩下那點人就連給各處軍營押送糧草都嫌不夠,還談什麼守備?出事的時候糧場也就一百來人,大明人當然是當仁不讓一口吃下了。話又說回來,誰能料到這些唐人會出現在離前線五十多里的大後方?」

    宇喜多秀家悻悻地哼了一聲:「算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我剛收到羽柴殿的軍令,唐人的艦隊已經封鎖了對馬海峽,釜山也落入了敵人之手,現在大軍已經決定放棄北進伺機撤回日本。羽柴殿讓我們可以根據戰況自行決定,要是一時啃不下李如柏這塊硬骨頭的話,可以向西撤退與大軍回師南下。」

    黑田長政冷笑一聲,「笑話,當然是一同南下了,要不大軍走了我們還留在這裡等死嗎?」

    宇喜多秀家道:「但這是朝鮮腹地的最後一支大明軍隊了!只要能夠消滅他們,朝鮮的三千里河山就再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我們!只要能等到信長公的援軍?」

    黑田長政放聲哈哈大笑,「醒醒吧老兄,哪裡還會有什麼援軍?能夠救我們的就只有我們自己!離開戰場返回日本,這才是唯一的生路!」

    「你這個懦夫!」宇喜多秀家咬牙切齒地說道。「一個真正的武士應該戰鬥到最後一刻再以切腹來完成光榮與尊嚴之路。」

    「懦夫?」黑田長政拚命笑著直到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這沒什麼好丟臉的,在安州的時候我就已經和死神見過一次了!光榮與尊嚴之路,哼,你以為我害怕這個嗎?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會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恐怖!你有過這種感受嗎?當千萬枝箭矢在你耳邊呼嘯,身邊的武士一個個慘叫著倒下,敵人的鐵騎從尚在喘息呻吟的傷兵身上踐踏而過,以雷霆之勢向你逼近。頭上的天空也被箭雨遮蔽,腳下的大地也在馬蹄下戰慄,這才是真正的戰爭,稍一猶豫就會有人流血死亡的戰爭!不是我們玩的那些兒戲!朝鮮已經牽制了我國三十五萬的陸軍兵力,超過二十萬官兵在戰爭中喪生,他們都是經歷了統一戰爭的老兵,是我國軍中寶貴的精銳之士啊!且不說現在對馬海峽已經被大明國封鎖,就算海路依然通暢,信長公又能往這裡調派多少兵員呢?就算派來大軍增援,那些毫無戰鬥經驗的新兵又如何能與大明人的虎狼之師抗衡呢?」

    宇喜多秀家砰地一拳砸在桌案上,心有不甘地說:「難道我們就只能功虧一簣嗎?」

    黑田長政嘿嘿一笑,「你所能做的不過就是在潰敗和更大的潰敗中選一個罷了。至於我嘛,呵呵,」他從桌下摸出壇清酒,一把扯開栓口的草繩。「就當個渾渾噩噩的傻瓜好了。」

    包圍金剛山的五萬日軍在一夜之間退得乾乾淨淨,沿途丟棄的軍器營帳不計其數。心有餘悸的李如柏但恐是敵人之計,下令全軍朝西北方向徐徐後退,撤入京畿道補充休整。南逃的日軍雖然人數仍然多達十萬,但經過長時間的苦戰軍心動搖將卒疲憊,一路上不斷有人開小差私自逃散。

    李華梅在南部沿海取得的大捷和日軍罷兵南撤士氣低落兩大消息傳開之後,飽受外族壓迫凌辱之苦的朝鮮軍民無不心懷振奮之情,因為殘酷鎮壓而漸漸式微的義兵活動也再度熾烈起來。每天傍晚時分,總有朝鮮義兵小隊身著農夫裝束埋伏在日軍營帳附近的水源處,專等日軍士兵前來汲水時便從草叢中抓出預先藏好的弓箭猛烈攻擊。甚至白天行軍之時落單的士兵也不免難逃義兵們燃燒著灼灼仇恨的追殺。

    無力上陣殺敵的老百姓們也不會放過這個痛打落水狗的機會,嚮導們故意將日軍引入歧途,讓他們在崎嶇蜿蜒的山道上耗費體力,拖著沉重的腳步落入義兵們的陷阱。水井和食物裡被投下了毒藥,強佔的民房在深夜總會燃起大火,疲勞、恐懼乃至於絕望的情緒像滾雪球一樣不斷擴大,蔓延到全軍的每一個角落。士兵們早已成為驚弓之鳥,在風聲鶴唳中尖叫著四散而逃。最後就連各位軍團長和大將們也被都深深浸沒在了這森冷刺骨的氛圍中,整天悶在營中借酒澆愁,將行軍防務等諸事一概拋在腦後,對屬下軍士的減員也不管不問。到了羽柴秀吉率軍進入慶尚道,停駐豐基等待與馬場信次部會合之時,十萬大軍已只餘下區區四成。

    會師以後的日軍約有七萬五千人,此時整支部隊都已經完全失去組織性成為一夥流寇,完全是出於從眾保命的心理將這群散兵游勇聚集在一起。他們一路燒殺劫掠胡作非為,直竄到迎陽灣邊的浦項港。

    帝國平倭提督李華梅早已通過地方百姓將日軍的行動瞭解得一清二楚,駐守釜山的大軍分水陸兩路齊進,將日軍直逼入長馨岬的九龍浦內。數萬日軍士兵擁擠在長寬均不過二三十里的灘頭上,海上有戰列艦的猛烈火力轟炸,陸地上狹窄的通道也被明軍堵得水洩不通。每天都有武士在絕望中切腹,逃散投降的足輕更不計其數。迫不得已之下,羽柴秀吉只能派出使者前往明營向李華梅求和。

    「日軍全體官兵放下武器,交出所有器材物資,僅攜帶糧食淡水由海路離開朝鮮?」帝國提督大帳內,李華梅看罷日使遞交的書函,隨手丟到一邊,冷冷哼道,「你們有資格提出這樣的要求嗎?」

    「提督大人,」使者道:「我軍將士尚有七萬之多,如若走投無路拚死一戰的話,這樣的結果相必提督您也不願看到吧。」

    「是嗎?」李華梅站起身來,伸出白皙修長的玉指輕輕拂了拂額前的劉海。「那你就回去告訴羽柴秀吉整軍準備一戰吧,草長得越密,割起來才越有勁哩。秋收季節快到了,本提督也不想和你們多耗時間耽誤農時。五日之內,我定要結束此戰。」她走到青銅滴漏壺前瞅了瞅,接著說道:「馬上就到午時了,我軍將於未時初刻發起攻擊,請使者早回本軍吧。」

    「不!提督大人!」日本使者連忙擺手道:「我們可以再商量!您也把條件說出來吧。」

    「投降。」李華梅輕描淡寫地回答道,「這是你們唯一的活路。」

    「提督大人,您的意思是?」

    「自羽柴秀吉以下將領都前來帝國軍前乞降!交出所有軍器物資,全體官兵一律解除武裝按俘虜論處!這就是我軍的條件,沒有任何更改的餘地!」

    9月9日,惱羞成怒的羽柴秀吉一口回絕了帝國軍的勸降條款,下令麾下日軍拚死突圍。

    地平線上隱隱升起一抹黑線,繼而幻化作千萬個模糊的人影,數之不盡的日本士兵如同漲潮時洶湧的巨浪,朝著明軍陣地席捲而來。

    儘管敵人數量眾多,帝國士兵臉上卻毫無懼色,前有壕塹拒馬長槍巨盾,後有重炮火銃強弓硬弩,如此堅固的防線根本不是毫無組織的日軍所能突破的。此時帶火的箭矢如飛蝗一般激射而下,火光落處日本士兵紛紛慘叫著撲倒在地。再過得片刻,各式火器也把怒火傾瀉到敵軍群中,日軍抵敵不住如此猛烈的火力,衝鋒之勢也漸漸減弱。

    「提督大人請看,」一處小山頂上,李家南站在旌旗傘蓋下對李華梅說,「以我軍防線之固,敵人是無論如何也突破不了的。」

    李華梅舉起千里鏡望了望戰場,斷然下令道:「命朝鮮兵團讓開一條道路,放倭人過去。」

    「提督大人,這怎麼行?」李家南驚道:「這不是白白放敵人一條生路嗎?」

    李華梅嫣然一笑,道:「我正是要給他們一條生路,讓倭人心中不存死鬥之志。當敵軍從防線缺口一擁而過之時,也正是他們精神上最脆弱之刻。我們可以等到倭人突圍近半之時從兩側發起強力攻擊,把鬥志全無的他們攔腰截斷!脫圍而出的敵人必定會倉皇逃竄無暇反擊,正好派出精銳騎兵從後面追擊驅趕!這樣是不是比對付七八萬負隅頑抗的困獸要好得多呢?」

    李家南後退一步單膝跪下,「提督高見!屬下等但聽提督將令行事!」

    李華梅含笑點點頭,她知道這位副官及其背後所代表的軍方已經認可了自己的指揮才能。「李大人,這是我們在朝鮮打的最後一仗了,幹得漂亮點吧。」

    當日沉西山大戰落幕之時,九龍埔的地面已經橫陳了三萬多具日軍士兵的屍體,羽柴秀吉在突圍途中死於亂軍,其下將佐大多率隊投降。

    至此,乙酉中日戰爭朝鮮戰事正式結束,為期一年半的戰爭中帝國軍付出了大約兩萬的傷亡,而朝鮮軍民傷亡達到七十餘萬;至於日本方面,參戰的三十八萬大軍盡數覆滅,其中絕大多數戰死或失蹤,四萬零九百二十七人為帝國所俘虜。按照內閣特使帶來的建議,李華梅命令將日軍俘虜不分高低貴賤一律賣至朝鮮礦山充當奴隸,售賣所得用來充抵軍費開支。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44
第六章 天龍蝕日 第二節 兵臨城下
    10月的北京被籠罩在一層鉛灰色的雲幕之下,細碎的雪粒紛揚灑落,積在房簷屋樑街角樹梢之上,為帝國京師的市容點上一抹銀妝。

    忠武王府內,兩尊麒麟鎏金銅爐中通紅的栗炭火燃得正旺,裊裊熱浪在西域進貢的大紅色織金羊絨長毛地毯上蒸騰翻滾,令暖室中增添上幾分融融春意。蕭弈天身著黑色便裝,懶洋洋地靠在堆滿皮草靠墊的坐榻上,側身傾聽著內閣大臣的例行報告。

    於慶豐翻開手中的一沓文件,從中抽出幾頁遞到首相面前,「平倭提督副官李家南奏報,遠征軍已全殲朝鮮境內之敵,所得俘虜全部賣至朝鮮礦山為奴,共計白銀二百萬兩有餘。朝鮮王室已向我們支付了總額的四分之一,其他部分將以鹹鏡、平安、江原、慶尚四道礦山五十年內出產量的一半來結算,包括金銀銅鐵鉛和硫磺等,按照戰前生產水平預計年收入不會少於十萬兩。根據朝鮮方面提供的資料,他們的大多數礦山都開工不足,如果我軍能提供更多奴隸的話,產量還可以大大提高。」

    「很好,」蕭弈天略一點頭,從侍從手中接過一杯暖熱的黍酒,「奴隸不過是戰爭的副產物而已,只要李華梅的艦隊登陸倭國,別說四道,就是讓整個朝鮮的礦山滿員運轉也不成問題。把大批奴隸輸入朝鮮,讓他們的礦山能夠生產出廉價的金屬,讓他們的田地能夠生產出廉價的穀物,而這一切都正是帝國所需要的。作為回報,我們可以向朝鮮供應瓷器、茶葉、銅器、藥材和絲棉織物,從經濟上把這個國家牢牢置於帝國統治之下。蹇尚,此事就由你來具體負責。」

    戶部尚書恭順地點點頭,「大人請放心便是。另外,新法實施到現在已經有四個月了,正如先前預計的一樣,在瓦爾基裡雅商會的帶動下江淮及沿海地區都開始了大規模的土地兼併,我們也遷發了三十萬戶無地的佃戶前往夷洲和瓊州開闢新土地。」

    「各地貯存的糧食還足夠嗎?特別是遷發出海的百姓,可一定要保證他們的食物供應!」

    「糧食的儲備量比去年同期低了很多,但到明年夏糧收穫之前,基本供應仍然能夠保證。隨著南洋稻穀的不斷調入,相信情況很快就會得以好轉。」蹇尚回答道:「大人,我想吳侍郎倒是可以給您一個這方面的好消息。」

    蕭弈天微微一笑,把酒杯放回紫檀桌几上。「哦?若秋怎麼也插手管起戶部的事情來了?快說來聽聽。」

    「大人,蹇侍郎是在開玩笑呢。」吳若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道,「兩年前,您下令派往英吉利國學習的百名少年學子們前日已經回來了。」

    「唔,你不說我都快忘記這事了。」蕭弈天直起身接過吳若秋呈上的文件,「好吧,你下去後安排一下,明日我在天相殿接見他們。蹇尚所指的就是這個事嗎?」

    「不,大人。」吳若秋又繼續道,「學員們回國的時候,西洋行省的林太平托他們帶了幾船貨物交給您,說是給大人救急用的。」

    「嗯,林公送來的東西?都有些什麼?」

    「這個……」禮部侍郎猶豫著回答道:「是一些中土沒有的瓜果種籽之類,若秋孤陋寡聞辨識不得,只能煩請舒侍郎為大人介紹了。」

    「老舒?」

    舒時德從袖中摸出一張清單,「大人,這些都是新大陸特產的作物,以前的眾位總督因怕引起朝中大臣非議,不敢私自引進中土。總計有蕃薯一萬五千斤、番麥一萬斤、陽芋一萬斤、番柿種籽千五百斤、其餘各色蔬果兩千斤。蕃薯和陽芋耐旱高產適應性強,可在江南山區及遭受旱災的地區推廣種植;番麥耐寒,除在缺水山區種植外還可以在直隸、遼東大力推廣。這些高產作物正可以解我們目下的燃眉之急!」

    「太好了!」蕭弈天興奮地站起身來:「蹇尚,把這些作物種籽各取五十斤保藏,其他的送往各地示範推廣!陽芋的播種季節快到了,要盡快安排下去,優先供給夷洲和瓊州的遷戶。戶部再出一道政令,鼓勵往來商船多多攜帶這類種籽,國家可以給予一定獎勵。說到番麥,萬曆九年我前往印加探險的時候,那可是漫山遍野都看見當地土人開墾的旱田……」

    「大人!」胡波不願見首相因憶景思人而致傷感,連忙轉移話題道:「大人,那年您征服印加國回來之後便一直為國內政事所累,後來帝國對那裡的開發佔領似乎不如您原先預想的徹底啊。」

    「啊,是了!」蕭弈天驚喜地叫了起來,「運河!對,現在我已經擁有了當年所不能想像的政治權力,現在該是實現那個抱負的時候了!老舒,擬一道命令,著西洋行省征發二十萬阿茲特克勞工在中美地峽開鑿一條運河,工程標準應該以能通過靖海侯寶船為準,入海處還要有軍營和大型港口!蹇尚,你可以著手組織移民到西洋行省,等運河修通之後,再向新大陸西岸發展!」

    舒時德並沒有馬上表示同意,而是低聲說道:「大人,在這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如胡侍郎先前所說,我們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帝國本土已經太久,對於西洋行省忽略得太多。現在帝國的海軍大半都集中在大明海,李華梅部要登陸日本,閻漁樵部要在南洋督運糧食,僅剩下的德雷克部又必須在地中海跟土耳其人周旋;這樣一來,小西洋航線的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這條航線關係到帝國本土生產的大量絲棉陶瓷和海外購進的各種珍奇異寶的流通,可以說是帝國的經濟命脈,請大人務必給予重視。」

    蕭弈天歎口氣,「我知道你想要什麼,說吧。」

    「在小西洋投入至少三十艘共工戰艦。」

    「這不可能。」首相斷然回絕道:「青龍軍現有共工戰艦八十四艘,二十四艘配屬給了李華梅的平倭軍,閻漁樵那裡也有三十艘,另有五艘撥給德雷克替換地中海艦隊的老舊船隻。剩下二十五艘中,直隸海防至少需要十艘,這是為了應付遼東和朝鮮的不時之需;新大陸也需要留夠同樣的數量,那麼小西洋方面我就只能先給你五艘,然後再每月補充一艘。」

    「這哪裡夠啊?」舒時德牙痛似的皺起臉道:「行省的生產能力不是有每月八艘嗎?」

    「那是生產線全開後的維持速度,」於慶豐回答,「一艘戰艦的生產週期要四個月,就算馬上擴大生產規模也要再等四個月才行。再說,八艘共工艦的造價就是兩百四十萬兩白銀,整個行省一月的財政收入還沒那麼多呢。還有,八艘戰艦需要五千多官兵近千門大炮,一年的開支用度要好幾十萬,你先問問蹇侍郎戶部有沒有你這筆錢的預算吧。」

    「行行行,每月一艘就一艘吧。」舒時德連忙道,「可從其它地方多調幾艘總行吧?」

    於慶豐忍不住笑道:「還不知足哪?小西洋上可還沒有哪股勢力能夠對抗五艘共工啊。」

    舒時德愁眉苦臉地回答道:「可是您也想想啊,那麼大個小西洋,十多個藩屬城市近百個友好港口,我這區區五艘戰艦該去保護哪裡啊?」

    「好了,您也不用太費心,」沉默多時的慕容信光也開口道:「就讓那些商船自己來保護自己怎麼樣?」

    「慕容侍郎,這樣不太好吧?讓民間擁有海上武裝的話,萬一發展到以後尾大不掉可就難辦了。」吳若秋首先表示疑問。

    「嗯,其實新大陸那邊早就有人這麼做了,」舒時德道,他自己在追隨蕭弈天前就曾經做過商船隊的護航艦艦長,「主要是購買海軍退役的三千料護航艦,價格約在兩萬上下。」

    「吳侍郎說的問題我們可以通過嚴格的法令來控制。」於慶豐也表示贊同,「除了限定武裝商船的大小及火炮數量外,還可以通過頒發特許狀的方式,只有對帝國做出過一定貢獻的商會才可以組織武裝船隊,貢獻越大特許狀等級越高,能夠擁有的武裝船隊規模也就越大。擁有特許令的商會必須每年向帝國繳納一定數量的費用,否則該特許狀將被取消。至於貢獻,舉個例子,我們前面所議的鼓勵裝運高產作物種籽就是一例,裝運得越多,對帝國的貢獻自然也就越大了。」

    「不錯,」蕭弈天做出蓋棺定論,「這樣不但減輕了帝國海軍的負擔,也鼓勵商人們多多為國效力。通過出售特許狀和武裝商船也可以增加一大筆財政收入。就由戶部、工部和兵部會同一起擬定個方案吧。」

    西元1586年10月15日,帝國內閣頒布《商業航海法令》,規定普通商船不得裝備舷炮和兩門以上甲板炮,船員也不得持有輕火器;只有持特許狀的個人或商會才能向帝國軍方定購武裝商船,船隻大小不得超過五千料,火炮數量不得超過四十門,火槍不得超過百支。特許狀共分為二十等,由戶部和工部官員聯席審議評定後,按照申請者對帝國的貢獻大小授予相應等級的特許狀,其年費從一千兩到近二十萬兩不等。商會繼承人可以繼承原有的特許狀,但功勳計算要重新開始。

    第一至五級的特許狀由精製松木框鑲邊,其上刻有幽蘭報春圖。持有者可以向帝國造船廠購買一定數量的武裝商船,或者將已有商船予以改裝,但大小和武裝均不得逾制。

    第六至十級的特許狀以袞金紫銅鑲邊,上面銘的是寒梅映雪圖。持有者不但可以擁有更大規模的武裝商船隊,還有權在任何海域自行搜捕海盜,如若俘獲盜酋可不經帝國官方審訊直接處死,所得戰利品則需將其一半上繳。

    第十一級至第十五級的特許狀外皮為白銀鏤空勁竹迎風圖,素色綢緞上繡著靖海侯航海圖的水紋。持有者可任意攻擊敵對勢力的船隻,封鎖港口捕獲漁船和商隊,所得戰利品只需向朝廷上繳四分之一。

    更高等級的特許狀以金絲織成的雄鷹松柏圖為皮,內中繡著萬國全圖的淡黃色精織綢緞之上是當朝皇帝的御筆親書。持有這種黃金特許狀的商會已經相當於帝國的輔助海軍編外艦隊,不僅能恣意攻擊敵對勢力的港口城市,也可招募訓練義兵進行地面作戰,甚至以帝國的名義開闢殖民地修建要塞港口,作為代理地方官實施統治。由於頒發該級特許狀所需的功勳標準極高,以致此後近百年間都只有瓦爾基裡雅商會擁有唯一一張十八級的黃金特許狀。

    後世的歷史學家們一致認為《商業航海法令》是中華帝國大航海時代開始的標誌,由於特許狀授予條件的嚴格,達不到條件的小商會往往不得不依附於擁有武裝船隊的大商會,通過繳納一定費用換取航行安全,繼而又逐漸演變成為以商船作資本投入按載貨量計算分取紅利的辛迪加模式,股份制公司的雛形也就這樣在十六世紀末的江南沿海誕生了。

    正當帝國境內的大小商會千方百計想要贏得一張特許狀之時,登陸日本的計劃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劃當中。龐大的艦隊在對馬海峽中聚集,後續部隊也源源不斷開進釜山,10月18日,壹岐島主在重重圍困下宣佈向明軍投降,戰火已經進逼到日本本土的邊緣。在發起正式攻擊之前,李華梅命令艦隊首先對日本沿岸進行為期一旬的火力準備。

    帝國的戰列艦隊以雷霆之勢橫掃九州北部的肥前、築前、豐前三國沿海,在封鎖港口的同時,又調集戰艦阻斷九州與本州之間的海上要衝關門海峽,數十艘中型戰艦則組成驅逐艦分隊,四出劫殺倭人的運輸船隊。

    11月2日,肥前國,長崎城。

    「竹本君,大明國海軍這幾天的攻擊減弱了很多,想必他們快要開始登陸了吧。」茶道室內,跪坐在草蓆上的肥前國大名大村純忠伸出短粗肥胖的雙手捧起茶具,向坐在案幾對面的中年人問道。「你看他們會首先進攻哪一國?」

    被稱為竹本的男子略一躬身,小心地回答道:「主公,依屬下看來,明人的主攻方向若非豐前,那便是我肥前國了,只怕進攻我國的可能還要略大幾分。」

    大村純忠兩手一顫,幾滴茶水便從碗沿溢了出來,他慢慢將黑陶茶碗端到唇邊,卻又躑躅著久久不飲,「竹本君此言當真?」

    「主公請想,明人的登陸部隊是經對馬、壹岐而來,鋒銳所指正是我肥前和築前、豐前三國,如果敵人在豐前登陸,那麼便截斷了九州諸國通往本州的要衝關門海峽;但是,現在關門海峽本已經處在他們的封鎖之下,這麼做似乎意義不大。如果在築前登陸,他們將面臨肥前、築後、豐後、豐前四國的四面夾擊,作為登陸的一方也不甚有利,而若是取我肥前,一則不必腹背受敵,二則可借長崎港口之利,將援軍和糧餉物資源源不斷運至。因此,他們最可能的主攻目標就應該是長崎。」

    「島津義久公從九州南部調集的軍隊現在在哪裡?」大村純忠身子略往前傾,睜大浮泡的眼睛死死盯著中年人:「他們為什麼還不快前來援助我國?」

    「主公,島津殿已經從薩摩、大隅、肥後、築後、豐後六國調集了總共十萬聯軍,但因為難以判斷明人的主攻方向,故而停留在築後國等待後發而動。如若北部三國任意一處受到明人的攻擊,聯軍都會以最快速度趕到救援。」

    「那即是說受到攻擊的大名在此之前只能自己堅持了。」大村純忠哼了一聲,「竹本君,如果我軍不幸到了山窮水盡之時,就拜託你協助我成就光榮的武士道路吧。」

    大村純忠話音未落之際,手中的茶碗突地猛然一抖,一汪微綠的茶水濺在他純白的武士服上。房屋的木製框架在雷霆的咆哮中嗡嗡作響,下空的地板在怒濤的震撼中格格戰慄,持著茶杓的侍姬不知所措地癱軟在地,被這神祇的震怒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來了。」大村純忠失魂落魄地爬起身來,踉蹌著踢開掉落在地的茶碗走到門口。「他們來了!」

    歷史上日本曾多次面臨來自大陸的武力進犯,而規模最為龐大的當屬西元十三世紀蒙古帝國的兩次入寇。其中第二次所謂「弘安之役」,以蒙古鐵騎及其僕從軍十萬之數仍不能取勝,反倒因颱風毀船之故盡數罹難。

    這兩次戰爭的主要登陸點都在長崎附近,由於日本軍民奮起浴血抵抗,令得蒙古入侵者在復出慘重的代價之後始終難以侵入內陸。漏洞百出的戰略計劃、驕矜自大的戰術部署、對後勤補給問題的習慣性忽視、不善近戰的蒙古兵和心存狐疑的僕從軍,再加上一場莫名其妙的「神風」,一場浩浩蕩蕩的大舉入侵就這樣慘淡收場。蒙古帝國瘋狂的對外擴張就像一個越吹越大的肥皂泡,終於撲地一聲被自己無止境的野心漲得粉碎,原先浮動在外表的流光溢彩轉眼間化為夢幻般的過眼雲煙。然而,那堆積成山嶽的屍骨、那流淌成河川的鮮血又豈是能夠簡簡單單忘卻的數字?

    兩次戰役不僅使日本有了大規模反登陸作戰的實戰演練機會,大陸國家集群機動多兵種協同的戰術意識更給日本幕府當局留下深刻的印象,令他們後世的戰爭有了質的飛躍。

    此刻大明帝國的艦隊前來攻打長崎,雖然事發倉促,卻也並非出於日本守軍的預料之外。為了避免損害長崎未來的戰略價值,帝國軍隊沒有從海港正面攻擊,而是選擇城市北郊的海灘作為主力突破方向。尹成浩率領的一支分艦隊已經在前一天依次攻佔平戶、中通、福江等近海島嶼,一方面杜絕了腹背受敵的危險,另一方面也為前線士兵提供了更為近便的補給基地。平倭先鋒官易飛則率艦隊繼續扼守關門海峽,令對面下關的幕府軍隊望而興歎無計可施。

    肥前大村家的私人武裝早已經在海灘上修築了不少木柵糊泥的矮牆,用意在於抵消中國軍隊的騎兵優勢,阻止大兵團的迅速突進。按照大村純忠的命令,領地內所有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子都要在中國軍隊登陸時應徵作戰,因此當帝國朝鮮兵團的士兵們登上長崎海灘時,迎接他們的就是這些手執各色武器從矮牆後衝出的民兵。陰險的敵人意圖把這些低賤的農民作為廉價炮灰,讓他們來耗盡中國軍隊的箭矢火藥,消磨帝國士兵們的戰鬥意志。讓平倭遠征軍重蹈當年蒙古人彈盡糧絕的覆轍。

    然而帝國擁有悠久歷史的戰爭藝術遠非昔日那個發跡塞外的遊牧民族所能比擬,更不會做那種只攜帶兩月補給孤軍進擊的蠢事。按照《中朝共同防衛協定》,朝鮮國需要承擔帝國軍中朝鮮兵團軍費的六成,換而言之即是說每月向前線輸送五萬石軍糧。另外,帝國每月從南洋諸藩並琉球國運送五萬石軍糧至前線,又從南京調集大批作戰軍器裝備,對擁有世界上最龐大民用商船隊的帝國來說,這點運送量根本不在話下,何況沿海有的是想要削尖腦袋爭著承接這筆運送業務掙取功勳的商會。尹成浩更是早就用宣祖李昖支付的「購倭奴款」在朝鮮躉買了糧草八十萬石,加上從日軍處的繳獲以及先前結餘總計百萬石之多,如此一來至少一年之內都不必為糧食問題擔憂了。

    至於海灘上的登陸作戰卻是平凡得毫無新意。衣衫襤褸手執農具的民兵,或者直接說就是農民們在軍容整齊衣甲鮮亮的帝國大軍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雖然有武士押陣催促他們向前猛衝,也往往不及交鋒便自行潰散。逃兵們在緻密炮火的追逐下亂哄哄擠在一起向內陸逃去,沿途中相互推揉踐踏死者無數。帝國軍隊利用這個時機迅速建立起灘頭陣地,艦隊也放出運輸艇把更多的士兵送上海岸。

    旗艦「青鸞」號的甲板上,李家南快步走向倚著女牆遙望海岸的提督李華梅,「提督大人,我聽說您下令對倭人一律格殺勿論?」

    「不錯。」李華梅放下千里鏡微微側過身來,清澈的雙眸從副官臉上一掃而過。「你覺得這樣不妥嗎,李大人?倭賊不也在朝鮮做了差不多同樣的事情嗎?」

    「提督大人,屬下不想質疑您的決定,但我現在轉達的是樞密院的指示,同時也是忠武王大人和內閣的意思。」李家南堅決而委婉地回答道:「對於倭國的主力部隊,您盡可以放開手腳自主行事;但對於停止抵抗的民兵以及手無寸鐵的平民,還請提督高抬貴手。」

    李華梅柳眉輕輕一挑,不悅地說道:「難道我們還要裝扮成一支仁義之師嗎?李大人,朝鮮和倭國素來一衣帶水,對這些衣冠禽獸的作為行徑再瞭解不過了,對這樣的蠻夷野獸根本不能有什麼仁義可講!我也絕不相信這種毫無說服力的迂腐之言會是忠武王大人的命令!」

    李家南不由覺得有些可笑,不知該如何回答這位忠武王的美麗崇拜者:「提督大人請想,我們不辭辛苦遠渡重洋到這裡究竟是來幹什麼?」逕

    李華梅頭也不回地飛快回答道:「當然是來懲戒冒犯帝國天威的倭人了。」

    李家南苦笑著搖搖頭,「如果僅僅是這樣,忠武王大人為什麼還要專門下一道命令讓您自行決定戰和事宜呢?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是哪個將領又會主動選擇和談呢?想必大人的意思正是要您全無顧忌地放手跟倭人作戰到底。」

    話中提及蕭弈天,少女提督頓時來了興趣,她轉身面對副官,嘴角泛起動人一笑:「對啊,僅僅一點懲戒算得了什麼?忠武王大人是帝國無可替代的引航者,是引領我們走向勝利巔峰的偉大領袖!中國的古代先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忠武王大人就算要把倭國徹底征服也沒什麼不好的,不過是在鑲滿珍玉奇瑰的黃金皇冠上多增添一粒寶珠罷了。」

    「說得好!」李家南笑吟吟地鼓掌道,在帝國軍方特別是近衛軍官兵們心中,忠武王蕭弈天就是帝國當然的最高領袖,萬曆皇帝早就應該主動退位讓賢了;在他們私下甚至半公開的談話中,出現些「犯禁」的言辭根本就不足為奇。「既然提督您要為大人的金冠綴上這顆寶珠,」李華梅聽到這裡清冷的俏臉頓時微微一紅,少女嬌羞的神情油然而生,李家南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那麼您希望這是一顆光彩奪目的奇珍呢,還是一顆有瑕疵的次品呢?」

    李華梅眨了眨眼睛,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你的意思是……」

    李家南小心地斟酌著措詞,「如果我們逞一時之快將倭國夷為不聞雞犬不見人煙的白地,這對大人的天下霸業有什麼用途呢?只有從根本上征服它,把它變成一塊富庶膏腴的領地,為帝國源源不斷地提供奴隸和戰略資源,這顆皇冠上的寶珠才能發出動人的光芒。」

    「好吧!」李華梅輕鬆地笑了起來,「讓我們先把這第一顆明珠拿到手吧!」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45
第六章 天龍蝕日 第三節 長崎晚鐘
    大村純忠站在城堡高處向港口方向望去,儘管清晨的海霧令視野模模糊糊看不分明,他卻能想像到密如蚊蟻的中國軍隊湧上海灘將日月雙龍旗到處插遍的情形。一刻鐘以前,逃回城中的潰兵將港口失陷的消息傳播開來:中國艦隊藉著大霧的掩護悄無聲息地駛入海灣,前一天登上陸地的步兵同時自後方發動攻擊。大多由足輕組成的守軍倉促間腹背遇敵首尾難顧,兼之指揮戰鬥的侍大將在接戰之初便被艦炮擊斃,剩下的部隊亂作一團四散而逃,把鑿沉港內船隻淤塞港口的命令忘得一乾二淨。

    如今中國人已經在岸邊站穩了腳跟,長崎便成為了不可守之地,這一點看看城中軍民的心態就可一目瞭然。商人們以平時難以想像的低價把庫存的貨物拋售一空,結清款項之後就急匆匆地離城出逃;町人工匠和農民更是帶上全部家當沿路向東逃難。傳言和恐慌像野火一樣迅速蔓延,通往其他各藩的道路上很快便擠滿了拖家帶口的人群,狹窄的山道上只見人頭湧動卻半晌前進不了分毫。

    「主公!」竹本四郎順著天守閣前的曲折坡道向他走來,「城裡的人都快逃光了,好不容易才征到五百多民兵,再加上城堡中的八百名武士也不過一千三百來人,要是中國人發起進攻的話恐怕只能退進天守閣死守待援了。」

    大村純忠悵悵地望著天守閣前那一大片櫻花樹,嚴冬將至,花葉均已凋零只餘下光禿禿的樹幹在朔風的號哭中瑟瑟戰慄。今年的冬天會特別寒冷吧,不知它們還能不能撐到來年春華怒放的時節啊。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竹本君,島津殿的援軍何時能夠趕到長崎?」

    「至少……至少還要三天。」竹本四郎欲言又止地頓了頓,終於還是補充道:「如果途中沒有遇到任何阻攔的話。現在逃難的災民堵塞了大道,行軍十分困難。再者,明國軍隊的主帥又是在朝鮮打敗羽柴秀吉公的李華梅……」

    「一個女人?」大村純忠重重地哼了一聲,「不過是趁秀吉公和李如松拼得兩敗俱傷之際漁翁得利罷了。讓一個女人來指揮大軍,這種荒唐事也只有明人才幹得出來!」

    「主公,您絕不能小看這個女人,她是朝鮮名將李舜臣的義女,家學淵博不在遼東李如松之下,而對戰場態勢的戰略駕馭尚有過之。縱觀大明國上下,能夠在戰場與她一較高下的也不會超過五個人。就算島津殿的十萬大軍能及時趕到,恐怕也未必能夠抵擋明軍的攻勢。」

    大村純忠似乎不太滿意這個回答,他又接著問道:「竹本君既然素來自負於用兵之道,那麼你自認和李華梅較量又是孰勝孰負?」

    竹本四郎毫不猶豫地一口回答:「單以現在的兵力對比,恐怕連明國的戰神戚繼光也不奢求取勝;但如果擁有對等的兵力和後援支持,我大概有五成的把握取勝。」

    「僅僅五成?不行,這樣還不夠,如果由信長公親自出馬呢?」

    「主公請恕我直言,當今之日本論兵法恐怕無人能出在下之右。」

    大村純忠掃了他一眼,「你就那麼自信?」

    竹本四郎略一頷首道:「天下兵書皆出自大唐,無論日本或者朝鮮都不過是不求甚解地模仿罷了。而真正的用兵之道雖然源自兵書,卻又脫離於兵書之外。」

    「所以,真正的兵法大家只可能是你這樣的唐人,對麼?」

    「主公!」竹本四郎大聲道:「我早就已經放棄唐人這個身份了!我和您一樣,同是天皇陛下和織田大將軍的忠實奴僕!您也應該知道,我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明國的滅亡!」

    大村純忠冷冷地盯著竹本四郎,逼視入對方的游移的眼中,直到他不安地垂下頭才用和緩的語氣說道:「別在意竹本君,你的推薦人和我都同樣相信你的忠誠,也知道你和明國朝廷的恩怨。但是,現在明國軍隊已經侵入日本,你也應當為自己的忠誠作出證明。」

    竹本四郎緩緩吸了口氣,「我已經說過了,光靠這一千來人就想在戰場上打敗李華梅的八萬大軍是根本不可能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採取非常規的手段。」

    「你說吧。」

    「首先我們必須要放棄長崎。」

    「這怎麼行?」大村純忠不由愕然,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道:「身為武士,在戰場上奉獻自己生命來獲取光輝燦爛的閃光瞬間是最為光榮的驕傲,怎麼可以逃之夭夭把未沾鮮血的國土棄給敵人?不!我要在這裡堅守到最後的時候,為天皇陛下和織田大將軍盡忠!」

    真是無畏的匹夫之勇。竹本四郎在心中暗罵,嘴上卻說道:「主公,對天皇與大將軍而言,一次壯烈而毫無意義的失敗和不甚名譽的勝利比起來哪個更為重要呢?為自己的光榮和驕傲去追求必敗的不歸路,卻不考慮國家因此受到的損失,這等於是把自己的名節置於了對天皇和大將軍的忠誠和愛戴之上!難道這就是您選擇的盡忠方式?」

    大村純忠臉龐一下子漲得通紅,他嚅吶了半天才低聲嘟噥道:「武士的精神是你所不能理解的!呃……算了,先來聽聽你的主意也沒什麼不好的。說吧,你又有什麼『不甚名譽』的鬼主意了?」

    竹本四郎用一個恭順的彎腰隱飾去心中的冷笑和不滿,清清嗓子說:「其實說起來也沒什麼,只要能夠除去主帥李華梅,那八萬群龍無首的明軍還不就是一盤散沙罷了。」

    大村純忠摸摸嘴上的小鬍子,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你確定這麼做有作用嗎?明軍在正面戰場上的軍力始終遠遠超過我們,即使沒有李華梅的所謂『唐兵法』,九州的大名聯軍仍然難以和他們抗衡。且不說李的副官如何繼承她的指揮權,唐國本部也會盡可能快地派來新任統帥——哼,如果我們運氣足夠好的話,來的說不定會是戚老虎本人呢!」

    「你對唐人還是不夠瞭解,主公。」竹本四郎搖搖頭,「為了控制野心勃勃的下屬,減少體系中勾心鬥角的權力鬥爭——這似乎已經成為他們的一種天性——唐人將權術制衡的技巧發揮到了極點。權力金字塔只能有一個頂點,一人之下的第二號人物永遠不能存在。以現在的明國為例,護國忠武王蕭弈天就是那個定點,真正的『超級領袖』;位於權力體系第二位的是蕭弈天的六名親信,他們分別在明國政府的六大部門擔任副職。

    「你也許不太明白,但其中確有幾點非常值得玩味:由六人中最具將才的慕容信光除負責刑部之餘還身為最高軍事機構樞密院的副元帥,這顯然是為了制衡元帥戚繼光麾下的本土軍官勢力,而軍隊的管理和後勤又受制於兵部和戶部;而掌管人事大權的則是蕭弈天過去的副官胡波,傳聞他在兩年前的午門事變是個相當關鍵的人物,也是忠武王的首席心腹。這六人雖然掌握了明國的全部力量,但相互交叉的職權卻使得沒有誰不受到其他人的制約。」

    「那麼,如果蕭弈天突然死亡的話……」大村純忠若有所思地喃喃說道。

    「沒有任何人具備足夠的聲望和威信來繼承他的統治地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同時得到本土和西洋兩大軍官集團的效忠。」竹本四郎回答,「這種現象不僅僅存在於明國的廟堂之上,他們的軍隊也是如此:名義上李華梅之下的第二人是副官李家南,但此人沒有軍方背景,威望也不足以統帥八萬大軍,更難以讓高麗軍指揮官尹成浩和明軍指揮官易飛聽命於他。如果李華梅意外身亡,這三人勢必互不相讓,而明廷指定新統帥至少還需要三個月時間,此期內正是我們取勝的最佳時機!」

    「好!大大的好!」大村純忠腆著肚子大笑起來,「竹本君,你真無愧是九州第一智囊啊!那麼我們該如何除掉李華梅呢?」

    竹本四郎陰陰一笑,「首先當然是放棄長崎,以空間所失贏時間所得,為援軍到來爭取時間。不但可令敵我包圍之勢互換,同時又長其驕橫之心,令他們越發麻痺大意。我軍借此時機集中盡可能多的忍者部隊,一舉突襲明人的指揮部刺殺李華梅。與此同時,九州聯軍再悄悄潛回長崎,以預先蟄伏在城中的浪人們為內應,趁他們失去指揮的混亂之際突然發起攻擊。如此一來,擊破明軍的概率將在八成以上!」

    「我相信你,竹本。」大村純忠猶豫片刻之後回答,「不錯,除了你以外我還能寄希望於誰呢?」

    青鸞號巨艦孤傲地停泊在長崎港灣內,西斜的殘陽將飽蘸濃厚血色顏料的畫筆毫不吝惜的揮灑在她淡青色的巨大甲板上,在金絲楠木上過漆的光滑表面泛起鮮活的流光。同級的共工戰列艦已在完成任務之後離港開往南方封鎖薩摩諸藩的港口,只剩她以提督旗艦的身份獨自鶴立於一群輕型護衛艦和登陸艦之中,猶如侍從擁簇下的女王一般高貴醒目。

    現在大軍的統帥已經離開了她的旗艦——兩個時辰以前,傳令官將帝國軍隊攻佔長崎城的消息送到了青鸞號,李華梅立刻下令將指揮中心移至陸上,準備著手下一步同九州聯軍的作戰。

    此時明軍的主力部隊已經全部完成登陸,攻擊之勢也緩緩張開。按照李華梅的指令,外籍朝鮮第一旅向東進攻島原半島,第二旅北上控制西彼杵半島,第三旅和第四旅往諫早方向進發,務必先於日軍控制此處陸上要衝,先前戰鬥中傷亡較大的第五旅再度登上運兵船向天草島進軍;而作為總預備隊的兩個近衛師則拱衛在長崎天守閣的提督指揮部左右構成環形防線。

    當李華梅策馬進入長崎城中時,錦衣衛千戶陳旖嵐心中著實捏了把汗。這次戰爭中提督的人身安全由自己全權負責,這可是頂頭上司陳應龍的直接指令,要是有什麼閃失的話自己可就萬死莫贖了。雖然名為千戶,實際上陳旖嵐手頭可用的錦衣衛密探只有不足兩百人,為了這個短短的入城儀式他可謂是費盡心機,先找李家南討了一紙便宜行事的手令,調動一個軍團的驍武軍以「維持治安」的名義進入長崎城,要把一切潛在的危險提前扼殺。

    一時間長崎城內大小街道內都是全副武裝的明軍巡邏隊,不管是在任何場合,只要有日本人攜帶武器就以違反軍管戒嚴令的名義逮捕,反抗者一律就地格殺。至於李華梅前往天守閣所經的行道,兩側民房都要嚴格搜查,把可疑人物統統羈押起來,街道上只允許老人和兒童走動。

    在軍隊的鐵腕手段下,這一繁雜的任務僅僅用了一個多時辰即順利完成,被逮捕和擊斃的倭人約有三千之眾。即使是這樣,陳旖嵐仍然難以放心,他又命令屬下的錦衣衛密探和一些精幹的士兵換上便裝混入人群,於是整座城市中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他無處不在的控制。

    城門的方向傳來了一陣歡呼聲,陳旖嵐心裡沒來由地跳了一下,他直起身子立在一棟民房上,和腳下街道上的眾多士兵一同懷著熱切的心情等待著女神的降臨。隨著歡呼聲的接近,一隊騎兵排著整齊的四列縱隊慢慢進入他的視野。他們身被閃亮的銀色明光重鎧,左手執定的長槍斜指穹空,腰間懸一把形如新月的馬刀,那上百匹戰馬不僅體型大小均一,更為難得的是一水純白看不見絲毫雜色。

    在親衛隊官兵群星捧月之下款款現身的就是明軍平倭提督李華梅,她騎著一匹溫馴優雅的白馬,不著甲冑而是穿一件金邊墨緞武士服,肩上掛一領猩猩紅的織錦披風。原本拚命敲打兵器高聲歡呼的士兵們在看到她本人的一霎那都驚得說不出話來,手上的動作也不知不覺停頓了下來——畢竟又有多少人有機會近距離觀察這位美女提督呢?

    陳旖嵐同樣癡癡地望著那個俏麗的身影,心頭湧起一陣苦澀的感覺。提督雖然在軍中有著成千上萬的崇拜者,但她尊貴的身份和地位卻是高不可攀的。就說這一百騎的親衛隊便是調自墨麒麟御衛隊,能得到神明一般的忠武王如此厚愛那是何等的殊榮?除了忠武王以外又有誰配得上她的智慧和美貌呢?他幽幽長歎一聲,能夠擔任保衛華梅提督的重任,在普通官兵的眼中也是一份難得的殊榮吧,能有這樣的機會自己也已經很滿足了。

    直到深夜子時時分,陳旖嵐仍然在天守閣前的廣場上來回巡邏。這是佔領敵城的第一天,誰也無法預測到底會發生什麼,只有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做最壞的準備。天守閣上層的紙窗後隱隱映出的昏黃微光已經熄滅,想來提督已經安寢,但願不要出什麼事影響她歇息才好。他出神地凝望了一陣,轉身沒入濃厚的黑暗中。

    廣場上光禿禿的櫻花樹林突然一陣輕輕悸動,來自北方的朔風呼嘯著貼著地面席捲而過。縮著脖子躲在避風處的士兵們沒有注意到,一些快速移動的黑影出現在遠處的房頂上,悄無聲息地向明軍的指揮中樞接近。

    轉眼之間,第一個黑影已經如輕捷的猿猴一般跳上天守閣城堡的外牆。他虛虛瞄了瞄距離,便從腰間解下帶著鋼爪的長索。不料尚未來得及掄圓拋出,一把長劍帶著強烈的寒意已經刺到面前,逼得他翻身跳開到一邊。

    「你休想再往前一步!」陳旖嵐咬著牙沉聲說道,劍尖始終不離對手的咽喉。他藉著微弱的星光仔細打量著對手:那人身材矮小精瘦,穿著一套黑色的夜行勁裝,面部也隱在著黑色面具之下,只現出一對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你是倭國忍者?」

    那忍者冷冷一哼,雙手從腰間拔出一對拳劍,飛快地猱身撲上前來。陳旖嵐低吼一聲,手中長劍快若激電迎上前去。戰不數合,錦衣衛千戶賣個破綻,忍者求勝心急,不顧一切地將拳劍狠命刺出,自己面前卻空門大開。陳旖嵐側身閃過這凶狠毒辣的奮力一擊,一橫劍身乾淨利落地抹過敵人的咽喉。

    陳旖嵐剛要俯身察看橫撲在腳下的屍體,突然聽得耳邊風響,他條件反射般向旁一跳,不假思索地從腰間摸出一把飛刀回敬過去。

    一聲沉悶的慘叫,接著是重物墜地的撲通一聲。陳旖嵐輕輕撫摸著臉頰上新添的血痕,嘴角因為憤怒而抽動起來。眼前,四名忍者排著半圓形包圍圈慢慢接近過來,更遠的地方,是密密麻麻的黑影,人數足有上百之多。「我再說一次,你們休想過去!」陳旖嵐怒喝著一振長劍,一簇劍花朝向最右邊的敵人舞去;與此同時,他左手已握定另一柄飛刀,預備送給第一個前來助戰的敵人。

    戰鬥只持續了短短幾秒鐘,日方有兩名忍者倒在了地上,陳旖嵐則在背上又添了一處傷痕,所幸忍者短刀利於刺擊而非砍削,較鈍的鋒口所致傷勢也並不嚴重。

    「不要跟他糾纏了!留下二十人,其他的直取目標!」忍者部隊的首領怕夜長夢多再生變故,壓低聲音對身邊蠢蠢欲動的下屬們吩咐道。轉眼間,上百條黑影躍上牆頭,輕捷地直撲天守閣而去;餘下的二十來人則各自站定方位將陳旖嵐團團圍住。

    「不要走!」陳旖嵐雖然聽不懂日語,卻不難明白發號施令之人的地位。他不顧自己身陷重圍的困境,反倒向忍者首領接連射出兩把飛刀。

    「嗯?」那首領哼了哼,一縮身子躲過暗器的攻擊。他轉身跳回牆頭,慢慢向明國軍官走來過來。「我的,甲賀上忍東鄉小新,」他用生硬的漢語說道,「你的,膽量,大大的有。敢與我,單打獨鬥否?」

    陳旖嵐眼角餘光掃到周圍二十餘名忍者慢慢散開包圍圈,他心中暗思擒賊必先擒王,當下也不作回答,縱身撲向東鄉小新,同時大聲喊了起來:「有刺客!衛兵!衛兵!」

    透過天守閣的無數窗框可以看到城堡內剎那間燈火通明,數十名錦衣衛密探踢破窗紙飛身而出和來襲的忍者戰成一團,腰刀和月牙鐮相擊的點點火星在昏暗的殘月下閃耀,手裡劍激射的呼呼風聲與袖箭鋼製機簧的卡噠清響在凝重的夜闌中迴盪。

    「你……卑鄙!」東鄉小新見刺殺李華梅的行動受到阻擾,心中不由大怒。他從背上解下一柄三尺來長的折疊杉木棍,握住棍端的機關用力一扳將它拉開至六尺長,手腕用力一抖棍尖便如巨蛇吐信般擊向陳旖嵐。

    陳旖嵐不屑地哼了一聲,「你一個刺客還跟我談什麼道義?」他自知手中輕薄的長劍不可能和堅實的木棍硬接,便稍稍後退以避其鋒芒。不料那東鄉小新極擅棍術,將一桿長棍舞得密不透風,無數棍花如蛟龍出海般接連襲來。正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在這種情況下陳旖嵐不但長劍根本近不到對手身邊,反倒被擊中了好幾下。他心頭念轉如電,突然虛晃一劍向後反跳出圈外,左手摸出一柄飛刀投了過去。東鄉小新身形一晃,以間不容髮之險堪堪躲過飛刀,手中的攻勢卻也為止一滯。陳旖嵐要的就正是這個瞬間的破綻,他一個箭步上前,用左肩硬接住磕過來的木棍,右手向前一探將長劍刺進敵人的胸膛。

    東鄉小新低下頭,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心口上那道如星般的寒光,猛然間他大喝一聲,一揚手向陳旖嵐揮出四枚手裡劍。陳旖嵐在一擊得手之時已有防他魚死網破之心,剛見忍者手腕運轉,立刻閃身躲向一邊,順手拖動長劍在敵人胸膛上拉開一道深可見骨的重創。

    「東鄉大人!」四周的多名忍者一同叫了起來,各自擎出兵器便要圍上來廝殺。此時東鄉小新一擊不中重創下已無力再戰,拄著長棍慢慢跪倒在地,呼吸也越發急促起來。陳旖嵐自負武藝高強,對那二十餘名下忍並不太過忌憚,反倒分神往激戰猶酣的廣場瞄了一眼。來襲忍者雖然數量上頗具優勢,但他們擅長的本是諜報和暗殺,跟錦衣衛的反間專家們正面打鬥起來自然落於下風。而被驚動的中國衛兵也源源不斷趕到天守閣前增援,看來今晚提督是不會有什麼危險了。

    陳旖嵐尚未來得及收攝心神,突然感覺背後風響,縱令他身手如何敏捷,這近在咫尺的一擊也是避無可避了。他只覺背心一寒,接著就是一絲麻癢擴散開去,顯然是中了什麼喂毒暗器。他一個側跳轉過身來,正好看到東鄉小新軟軟地撲倒在地,射出毒針的長棍也滾到了一邊。真是該死!他低罵一聲,屏息凝神抵抗著突然湧起的眩暈感。忍者們略顯模糊的身影在飛快逼近,陳旖嵐瞪起充血的眼睛,大吼一聲揮劍衝了上去。「提督大人!」

    當錦衣衛千戶傷痕纍纍的屍體滾下牆頭的時候,天地間的萬物都似乎凝固在了一片寂靜之中。萬籟間只聽得城郊一座山寺悠遠渾厚的三更鐘聲盤旋在群山之間,聲聲悲鳴如同永不消逝的輓歌一般久久在夜穹下迴響。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46
第六章 天龍蝕日 第四節 決勝九州
    各位讀者新年好!小生又回來了!從今日起恢復正常更新和書評管理^_^,呵呵

    「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明人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竹本四郎放下手裡的書卷,一字一頓地對大村純忠說道。

    「那又怎麼樣?」大村純忠粗聲粗氣地回答,「別忘了可是你建議我去暗殺李華梅的!這下好了,一百多人就回來了五六個,九國的忍者部隊幾乎全軍覆沒!現在依照你計策行動的十幾萬聯軍已經在諫早和明軍守備部隊遭遇,困在狹窄的地峽中部進退兩難!這就是你所說的勝利?這就是你對我一番信任的報答?哼,我根本就不該相信你的混蛋計劃!」

    竹本四郎端起桌上的茶碗輕輕抿了一口,不緊不慢地說:「一百多忍者卻殺不死一個女人,你們所告訴我的可不是這種實力啊。」

    大村純忠一時為之氣結,他恨恨地一捶地板,嘴唇微微顫抖了幾秒鐘,這才鎮定聲音說道:「不管怎麼說,他們好歹還是衝到了離明人司令部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雖然消息走露身陷數萬人重重包圍,卻足足殺傷了好幾千敵人,其中還包括明軍的衛隊長。雖然沒有完成暗殺敵將的首要任務,但也大大震懾了敵人的軍心,打擊了他們的囂張氣焰,對我軍而言更是一次極大的鼓舞。」

    竹本四郎微微一笑,所謂身陷重圍殺傷幾千人云云一聽就知道是倖存者謊報戰功脫卸責任的誇大之詞。他也不說破,只是吹了吹碗中的茶粒香沫,繼續說道:「不錯,如果死在那些忍者手裡劍下的是李華梅本人,您那麼一說確實不為過分;但是,主公,殺死一個忠心護主的衛士只能激怒敵人士兵,令他們心生同仇敵愾之氣。如果早知道只能是如此結果的話,我寧願一開始就從來沒提過這個計劃。」

    「哼!你說得倒輕巧,現在弄成這個樣子你說又該怎麼辦?」

    竹本四郎滿不在乎地放下茶碗,站起身向門口走去。「主公,現在部隊的指揮權已經全部集中在島津義久公手裡,無論您還是區區在下都用不著對此多加操心了。」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腳步,扭頭向桌上指了指道:「對了,主公。那裡有一本唐人的最高兵法奧義《孫子兵法》,您不妨借這個空暇好好研讀一下。我想島津公的指揮期並不會持續太長。」

    11月10日上午,日本九州島,諫早。

    尹成浩站在四丈來高的瞭望台上,手扶千里鏡遠遠眺望著遠處。諫早防線的北面,是島津義久率領的十萬日軍攻擊部隊。此刻,震天的太鼓聲中,無數亂哄哄擠在一起的黑點構成了數十個大小不一的方陣,隨著領軍大將們的指揮步步走上前來。看著眼前這一切,尹成浩面無表情地從台沿護欄上抽出一面繪著雙劍交叉圖案的銀白色旗幟,朝著前方用力一揮。「安息吧,戰死在異國他鄉的弟兄們。你們的仇恨,我將要倭人用百十倍的鮮血來償還!」

    明軍在一線的部署包括四個團共8840人,算上接合部的空隙正面寬度約為十五里;另外左右斜後各有一個團掩護側翼,剩下兩個團作為預備隊部署在主戰線後方一千五百步的位置。兩支旅屬部隊共計2048人則留在尹成浩身邊作為最後可資動用的力量。

    對於明軍以堂堂之陣堅壁以待的正統戰法,島津義久反倒覺得頗為棘手。本來按照兵法來講,迂迴側擊和穿插包抄是破敵的首選。可是姑且不說信長公遠征朝鮮時六十六州精銳盡出,喪師三十八萬後國內幾已無能征之將善戰之兵;就算是在戰前的盛極之時,無論是訓練程度又或軍伍配合上,長期以來一貫崇尚個人英雄主義的日本軍隊都根本無法和中國的新式職業軍隊相比。而一次成功的大規模戰術機動對軍隊的組織紀律性和將領的戰場掌控能力都是個嚴峻的考驗,如果貿然攻擊敵人的側翼卻又不能一舉衝垮其陣線的話,在機動中隊形愈加散亂的己方只會成為遭致單方面屠殺的更好目標。

    考慮再三,島津義久決定以孤注一擲從正面主攻。他斷定,中國軍隊的防線正面寬達十五里,幾乎可以說沒有留下什麼防禦縱深。己方以五倍的兵力,再將攻擊範圍縮小到僅僅三里,如此高密度大比例的兵力投入,足以粉碎任何負隅頑抗之敵。

    更何況,大村純忠主動提供的一些情報表明:中國登陸九州的部隊中,最精銳的近衛軍部隊只佔到不足四成,現在戍守諫早的兩萬軍隊全都由戰鬥力較弱的朝鮮士兵組成,不但沒有日軍最怵的騎兵配合作戰,裝備火器的質量和比例也不可同日而語。再加上乙酉戰爭中侵朝日軍對武備鬆弛士氣低迷的高麗王軍所戰皆捷,往往刀兵一交之下已定勝局。各地衛戍軍更視倭寇凶狠勝虎,凡侵略者所到之處盡皆聞風而逃。柴田勝家橫掃南方四道時,前鋒有時一日中竟可趨進百里,深入朝鮮腹地猶如無人之境。多達數千人的守軍在不足百名武士面前潰散逃竄,擁有上萬人的城池不敢反抗數十名駐守的日軍,這樣的事在為時僅一年有餘的戰爭中層出不窮。有如此戰報傳回日本國內,難怪留守本土的大名也不禁對朝軍生出輕蔑之心。

    然而,把帝國朝鮮兵團當作普通的朝鮮部隊,犯上這個錯誤是必須以付出鮮血為代價的。

    午時前後,四千名日本士兵向明軍朝鮮第三旅〇九團的防區首先發起試探性的進攻。最前面是排成散兵隊形的弓箭武士,主要提供遠程火力支援;隊伍的中段是二十排長槍足輕組成的厚重方陣,他們是日軍部隊的主要中堅作戰力量;個人戰技優秀的武士部隊則留在最後,預備在關鍵時刻發起衝鋒來一舉決定勝負。

    朝鮮士兵們眼睜睜看著敵人的身影由遠及近,緊握住兵器的右手手心裡微微沁著冷汗。那些矮小猥瑣有如猱猴的倭人大多身穿黑色漆甲,猙獰可怖的頭盔頂上豎著一對牛角似的肋立,長長的金銀細絲披掛滿身,看起來倒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這黑壓壓的一大片人在明軍陣前一站恰似黑雲壓城般,令數量上處於一比二劣勢的朝鮮士兵們頗感壓抑。

    日軍弓箭武士們在明軍防線前五十步的距離上停了下來,從背上解下超過自己身長的丸木大弓,把一支尖頭箭從箭壺中抽出搭在弓弦上。在下級軍官們的發令聲中,他們用力拉開絞緊的弓弦向上舉高四十五度,虛虛瞄準明軍的上空。

    「就地防禦!」隨著朝鮮團長一聲令下,士兵們紛紛舉起盾牌以卒為單位相互靠攏。前排士兵單膝跪地撐起盾牆,後排士兵則將巨櫓端在頭上護住上空,百千面盾牌魚鱗般密密麻麻重疊在一起形成一個個盾陣。說時遲那時快,轉眼的功夫幾千支箭簇已經飛射而下,如瓢潑的暴雨似的傾落在明軍頭上。鑄鐵箭頭藉著沉重的下落之勢狠狠砸在裹著牛革的盾牌上,躲在下面的朝鮮士兵們只聞聽噼叭之聲不絕於耳,從盾牌上傳來的力道也越發沉重。他們咬緊牙關,在這足以撕裂常人神經的巨大恐慌和壓力下努力堅持著。讓士兵們擁有鋼鐵一般的意志,這是西洋軍隊操典中所一再強調的重點,也是從實戰中得出的寶貴經驗。

    永樂十八年的巴黎會戰,靖海侯鄭和以區區兩萬五千兵力一舉擊潰十萬教會聯軍,迫使歐洲諸國簽訂城下之盟,帝國軍威一夜之間揚名四海。官方戰史中記載,帝國軍在加萊登陸時從船上卸下了大量艦炮,用馬車隨軍運至戰場。當歐洲聯軍一進入射程,他們首先面對的是霰彈和弩箭的輪番齊射,排在前列的三個聯隊轉眼間就損失殆盡……

    實際上,當年的艦隊日誌中記載的第一手資料卻完全不同:人們在打掃戰場時發現,教會聯軍留下的五萬五千具屍體中,致命傷來自正面的只佔不足一成。霰彈沒有透過他們沉重的甲冑,弩箭沒能擊穿他們堅實的盾牌,但是幾乎永不停頓的攻擊所帶來的恐懼、那森冷如冰的恐懼,輕而易舉地襲進了他們內心脆弱的深處,令他們在自己的恐懼和動搖下喪失了鬥志,土崩瓦解為一群待宰的羔羊。一個膽怯者的轉身後退眨眼間成為了整個聯隊的潰散,接下來便是低落士氣如瘟疫般的蔓延。成千上萬的戰士在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的情況下,便被退卻下來的敗兵裹著向後逃去。在帝國騎兵的驅趕追逐下,緊緊擠成一團的歐洲重步兵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死於亂軍中相互踐踏者數量殊不遜於倒在明軍刀劍之下的亡魂。

    將勇氣和意志的作用正式提高到戰爭決定性地位的是西洋軍隊之父于謙,當時的土木堡一戰,四十萬行途疲憊缺糧少水的大軍在數萬韃靼鐵騎的衝擊下迅速瓦解,真正拿起武器抵抗的士兵十不足一。慘痛的戰爭教訓令于謙認識到,一支軍心渙散動搖的大軍可以被輕易擊潰,而決意死戰到底的少數士卒卻能夠擊敗數量上佔絕對優勢的對手。要擊敗敵人,首先需要摧毀他們的意志;在這一點上,騎兵集群衝鋒和箭矢火器齊射都具有同樣出色的效果。

    因此,在著手建立西洋軍隊之時,于謙摒棄了帝國衛所兵亦軍亦農的軍戶制度,轉而建立起一支精銳幹練的職業軍隊。他從移民中挑選出最強壯、最敏捷、最勇敢的青年入伍,給予他們高額的薪酬和世上沒有其它任何軍隊能夠想像的嚴酷訓練和考驗。其中一項重要的內容就是在密集的箭雨下組成盾陣抗擊……

    日本軍隊在傾瀉過五輪箭雨之後,弓箭手們開始停止攻擊緩緩後退。厚達二十排的長槍方陣越過散兵線大踏步向明軍陣線走來,第一排的足輕士兵將手中長槍放至水平,將密集如林的槍尖對準前方。

    看到敵人已經衝到三十步之外,明軍在號角聲中解除了盾陣隊形,千百面盾牌發出嘩啦啦地一陣輕響,如同一條巨龍伸展開盤旋的身軀抖了抖自己緊收的鱗片,將無數折斷的箭矢摔落在地。幾乎在帝國軍隊整好隊列的同時,日本軍中有數十法螺號大作,頓時幾千人一同向明軍猛衝過來。

    紛亂的腳步激起了漫天的塵土,兩軍的鋒線帶著悶雷一般的咆哮狠狠撞在了一起。雖然日軍手中的竹槍有較遠攻擊範圍的優勢,但卻很難突破帝國士兵裝備的大型方盾,反倒是帝國軍的投矛和長槍卻能夠輕易洞穿足輕們的劣質鎧甲。交戰良久,日軍儘管已付出了巨大的傷亡卻始終難以前進一步,島津義久不由發起狠來,命令弓箭部隊只管向前方無差別攻擊,同時又點出五千人迂向側翼包抄。

    九團團長樸樹騎著一匹矮腳蒙古馬在士兵們身後來回奔跑,一面揮舞著手中的團旗喊個不停。苦戰了兩個時辰,輪番攻來的倭軍已是己方總兵力的四倍有餘,不管傷亡交換比再怎麼高,但隨著士兵們體力的逐漸耗盡,形勢對明軍越發不利起來。

    該死,樸樹恨恨地唾了一口。在朝鮮作戰的時候,倭寇總是在帝國軍壓倒性的火力面前一觸即潰,想不到回了老家倒是變得凶悍頑強了很多。他咬咬牙,決定把留作預備的最後一個營也頂上戰場。

    「樸團長!」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名身披大紅斗篷手舉黃銅節杖的軍使從後方疾馳而來。他縱馬直衝至樸樹面前這才猛一拉韁繩令馬直立起來,大聲說道「尹專使有令,〇九團立刻與倭人脫離戰鬥,向後行軍兩千步就地休整待命。」

    「我明白了。」樸樹驗過節杖後雙手捧還給軍使,「只是倭人在此纏鬥不休,恐怕……」

    「這是尹專使的命令!」那軍使厲聲回答,「難道你忘了在薊州是怎麼受的訓練了嗎?」

    「是,我明白。」樸樹順從地點點頭,「請回報專使,九團自當執行命令。」

    島津義久趨馬出陣,遙遙望著明軍不斷遠去的旌旗,心中兀自狐疑不止。從交戰一開始他便盼望著敵人快些在己方的雷霆攻勢潰散敗逃,然而真到了敵人退兵的時候,他倒覺得心口一下子撲通撲通直跳。敵人就這樣敗退了嗎,應該是個陷阱吧?他回想起過去耳聞關於中國軍隊恐怖戰力的種種傳言,突然又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好在此刻已近酉時,他正好尋得借口收攏部隊放棄追擊。

    「島津殿!」一名忍者臨空幾個起落輕捷地躍到主公馬前,單膝跪地向他報告道:「處於我們正面的明國軍隊在繼續退卻,南方數里外另有兩千左右的敵軍正趕來與他們會合;我們兩翼的明國軍隊似乎有向此處靠攏的跡象。情報報告完畢,請主公定奪!」

    島津義久微微瞇起眼睛,臉上的皺紋猙獰地抽動起來,他煩躁不安地用手中的軍扇敲著馬鞍,大聲道:「你準確地告訴我,大明國在這一線究竟部署了多少兵力?」

    「我們的左翼有兩個兩千人的聯隊、右翼一個,另外大明國在後方還部署有一萬左右的兵力。如果他們向我軍發起進攻的話,接敵大概需要半個時辰左右的時間。」

    「好!那就往左右兩翼各分出一萬五千兵力,其他部隊隨我連夜進襲明軍!」島津義久猛一揮軍扇道:「明人既然想要佈一個陷阱來拿我,我就要給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喜,讓他們貿貿然一口吃下,梗在喉嚨裡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當太陽落山的時候,島津義久率領的六萬多士兵已經深入明軍第一道防線之後多達三里遠。然而,在前方等待他們的是整裝備戰的帝國朝鮮第十二團和第十六團。日軍集中了兩萬兵力一連朝明軍防線發起了三次衝鋒,但最終均以失敗告終。

    冬天的夜晚很快將黑暗籠罩在了陰森的戰場之上,對峙的兩軍將士紛紛點起了火把,數萬點星星火光將夜空也鍍上了一層血色。儘管主要的戰鬥已經平息,夜晚卻是特種作戰的天堂。日本忍者和帝國錦衣衛潛行在夜幕的掩護之下,不時有短暫廝殺驚破原本難得的寧靜。

    一夜惡戰下來,雙方各有所得。明軍的傷亡遠遠低於對手,但日軍也成功地防備了數次小規模夜襲,基本上可以說戰了個平手。然而,次日天色尚未完全放明,忍者頭目便匆匆闖進島津義久的軍帳,「島津殿,我們被包圍了。」

    尹成浩滿意地通過手中的千里鏡看著眼前的傑作:六個團的帝國軍隊在日軍周圍布下了一千步寬兩千步長的橢圓包圍圈,將六萬日軍圍困在了地峽中段。另有兩個團則分別北上牽制住敵人的兩支後衛部隊。戰鬥進行到了這一地步,可以說諫早戰役已經是勝券在握了。

    從天色蒙亮開始,島津義久便開始瘋狂發起突圍。足足五個時辰中,六萬日軍一刻不停地向最薄弱的九團防區以車懸戰術進行強攻,試圖在包圍圈上殺開一道血路。

    「衝鋒!衝鋒!」雙方的軍官都嘶啞地咆哮著,揮動軍旗指揮著數以千計的士兵投入戰鬥。為了一處不足百步的陣地,身穿不同鎧甲服色的幾萬人交錯在一起拚命廝殺。鮮血流淌在雪地上,彷彿純白絲絨上嬌艷的刺繡。

    樸樹靠著白蠟木桿的長槍勉強直起身,仰頭把手中酒袋裡最後幾滴冰冷的液體倒進嘴中。熾烈的朝鮮黃酒在唇邊激起一陣辛辣的暖意,可惜頃刻之間就被極度的疲勞驅趕得無影無蹤。在之前整整一上午的戰鬥中,第九團遭受了成軍以來最慘烈的戰鬥:敵人的數量多達三十倍,個個殺紅了眼滿心只有拚命的念頭。在巳午之交的時候,兩百名野太刀武士竟然突破了九團的第一線陣地,跟在他們後面還有好幾千螞蟻般蜂湧上來的足輕士兵!

    樸樹手頭已經沒有什麼可動用的後備力量了,能夠派往增援的也只剩自己一人。於是他往懷裡揣了一袋黃酒,腰間右側掛著火槍和彈藥袋、左側插一把腰刀,提一柄長槍全副武裝出現在戰線被突破的口子上。他帶著十多名軍官在敵群中衝進殺出,身上無一處不被鮮血浸透。在團長的鼓舞下,朝鮮士兵們加倍奮勇地拿起武器殺向敵人,一鼓作氣衝散武士們的隊形,將他們驅逐擊散。

    然而轉眼間又是一支日軍撲了上來,日本武士揮舞著手中的利不可當的雙刃頂著火槍的轟鳴向前猛衝;巨大的野太刀所及之處,盾牌的碎片木屑一起四散飛出;竹柄扁頭的長槍在混戰中陰險地尋找著空隙;半瘋狂的弓箭手幾乎是抵在敵人面前將利箭射出。日軍的新生力量瓦解了明軍的反擊勢頭,武士的木屐也再次踏上陣地的邊沿。就在他們再一次就要擁吻勝利的時候,帝國士兵的新一次衝鋒又將他們撕得粉碎。雙方如是再三地展開拉鋸戰,日軍一次次攻破明軍陣地,卻又被〇九團的戰士們一次次奪回,唯一的區別就是戰場上死屍的不斷增加和活人的不斷減少。

    ……當日軍又一次衝上來的時候——無論進攻方還是防守方都已經沒有人記得這是第幾次了,就好像只是一次例行公事般簡單——樸樹只是惋惜地丟下空空如許的酒袋輕歎一聲,無論他還是周圍的士兵都已經嚴重體力透支,大概撐不過這一次了。不過,他僥倖地想,補給線被掐斷的敵人處境大概也不比我們更好吧,至少他們今天才只吃過一頓飯呢。

    突然間,樸樹聽到身邊的士兵歡呼起來,他努力睜大眼睛向前望去,看到短短幾秒鐘前還悍不畏死的日軍亂成一團向後退去。樸樹不敢相信地搓了搓自己的眼睛,又隨手拉住身邊一名高興得呵呵傻笑的軍官。

    「團長,我們勝利了!包圍日軍的另外五個團已經撕碎了敵人的側翼和後衛力量,將他們的本軍一截為二。尹專使率領的兩千增援部隊也趕到了我們側翼……」那軍官突然收口不再說下去:他看見自己的長官慢慢滑到地上,帶著一臉滿足的微笑進入夢鄉。

    11月13日,李華梅率領兩個近衛師抵達諫早戰場。為期三天的諫早戰役終以帝國軍的徹底勝利而告終。是役,帝國軍陣亡兩千一百二十六人,傷三千三百七十四人;日軍陣亡四萬九千餘,被俘三萬八千一百零三人,統帥島津義久切腹自盡。

    至此,九州地區的日軍主力已經幾乎全滅,而帝國軍隊除傷亡最為慘重的第三旅〇九團需要回國休養整編之外戰鬥力基本沒有太大的損失。況且,11月12日帝國朝鮮第一旅渡過有明海佔領猝不及防的熊本城;同一日已控制天草諸島的第五旅則登陸薩摩川內港進逼鹿兒島。這三路大軍兵勢一經展開,九州便只能成為帝國的囊中之物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47
第六章 天龍蝕日 第五節 以夷制夷
    「帝國萬歲!忠武王萬歲!」

    成千上萬的馬蹄暴烈地擂擊著雪後的大地,雷鳴似的悶響在銀妝的天宇間滾滾流動,地在驚悚地顫抖,天在無助地哭泣。數千騎銀盔白馬的帝國驃騎兵橫刀縱馬躍出濛濛雪霧,巨大的楔形攻擊鋒狂掃過雪面,將諫早郊外的新雪踐成零亂一灘爛泥。

    在驃騎兵前方倉惶逃竄的是潰敗的倭國九州聯軍殘部,在得知己方主力被圍殲的消息之後,士氣低落的他們無心與帝國軍繼續戰鬥,在兩個近衛師的衝擊下一觸即潰。尾隨追擊的驃騎兵毫不留情地突入四散逃竄的敵人當中,暴怒的戰馬將倭人撞翻擠倒踏碎在蹄下,鋒利的軍刀拉過他們的咽喉飽飲熱血。隨著楔形箭頭的左右擺動,兩條整齊如削的三角斜邊如剃刀般將成片的敵軍割草似的掃倒在地。

    諫早城邊,龐大的明軍部隊按若干個方陣分列成隊。李華梅在親衛隊的簇擁下來到軍前。她微笑著舉起手止住士兵們狂熱的歡呼,提高聲音道:「弟兄們!大明的勇士們!整個帝國都將為我們今日的勝利而喝彩!你們就是大明的英雄!讓倭狗躲在他們矮小簡陋的山洞中瑟瑟發抖吧,帝國不可戰勝的大軍將要主宰整個世界!

    「前日抵達長崎的運輸船隊從南京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兩個月前,大明靖亂提督龍興漢將軍率十萬大軍攻克劍閣天險長驅直入成都平原,四川總兵陶聖旒集結八萬叛軍在廣漢背水列陣作困獸之鬥;龍將軍布三才陣分段以火器迎擊,將叛軍盡數驅入江中一舉擊破。帝國軍威所至,貴州廣西兩省逆黨不戰自降。如今內戰平息大明天下一統,兩京十三司已經盡數歸附忠武王大人麾下!」

    「帝國萬歲!忠武王萬歲!」士兵們用手中的兵器使勁敲擊著盾牌高聲歡呼。震耳發聵的聲音令李華梅不得不稍事停頓,等士兵們安靜下來之後繼續說道:「忠武王大人已經發佈命令,今年之內再往倭國戰區投入一師近衛軍、五衛精銳國防軍、一旅朝鮮兵團共五萬兩千人,另從南直隸和朝鮮沿海徵集十五萬民夫資運軍器糧草。到援軍抵達之時,我們的兵力將達到十三萬之多,物資糧餉的供應都會更加充足。平倭指揮部已經作出決定,立刻發動對敵人的全面戰爭,盡快控制倭九州全境。這樣來年開春之後就可以及早使用前來增援的生力軍為先鋒登陸本州島。

    「當然,我知道登陸長崎以來的連續行動令全軍上下非常疲勞。但是我的勇士們,國家養兵千日,現在正是用兵之時!帝國和忠武王需要你們的效忠!當前倭人的主力已被擊潰,我們的三路大軍正在向他們的城市節節挺進。倭九州現在就是一棟人去樓空搖搖欲墜的破房子,只要努力再加一把力就可以輕易推倒!勇士們!現在我命令,全軍向佐賀行進!」——

    「提督大人,」李家南帶著兩名參謀走進諫早城中的臨時統帥部,「裝載糧餉的車隊已經從長崎運到,計軍糧十萬石、銀錢十五萬兩,經下官清點數目準確無誤,請您過目。」

    李華梅接過物資清單草草掃了一眼,不解道:「這些不都是副官權限內的事嗎?」

    「不錯。」李家南點點頭,舉手示意參謀們把一個大木箱搬到桌上。「只是有些情況需要向您通報。」他揭起蓋著兵部印章的封條打開箱蓋,伸手抓了一把閃閃發亮的硬幣遞到提督面前。「您看,這是帝國戶部今年鑄的新萬曆通寶,內閣計劃用它逐漸代替散碎銀兩的流通。」

    李華梅饒有興趣地看著從副官的指間叮噹作響落下的銀幣,「它的幣值?」

    「銀質萬曆通寶每枚重四錢六分,價值銅錢五百枚;另外還有一種金質大通寶,單枚價值相當於現行的十兩白銀,也就是銀錢二十枚。兵部要求從下個月起軍餉發放以及軍備物資的就地採購都使用它們來結算。」

    「那麼,我們在倭國繳獲的金銀就不能使用了?」李華梅疑惑地問。

    「兵部的意思也並非如此。」李家南回答道:「事實上,我軍在倭國作戰每月需要花銷國庫八十萬兩。這麼龐大的一筆開支不但令戶部官員頗有腹議,帝國也沒有太多的儲備金來維持長期作戰的巨大開支。因此,內閣希望我們做好以戰養戰因糧於敵,盡可能地減輕國家的負擔。戶部已經派錦衣緹騎帶著樣幣鑄模前來長崎建立鑄幣廠,特別准許我們把從倭國繳獲的所有金銀依樣模鑄成錢幣。提督大人,倭國自古來盛產金銀,再加上往朝鮮販送奴隸的收入,我估計軍隊的銀錢開支能夠完全自給。再就是軍糧的問題了,負責戍守肥前地區的第二旅對所佔各城的倉廩進行了詳細的清理查點。雖然繳獲的金銀數量巨大,但糧食儲備卻極為缺乏。如果情況是這樣的話,我們的糧食來源還是主要依賴於海運輸入,十三萬大軍一月需要糧草秣料二十五萬石有奇,這無論對連續兩年遭受大面積天災的帝國還是新近經歷戰禍的朝鮮來說都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李華梅用纖纖食指輕輕叩著桌面,「李副官,也許情況並不像你所想的那麼嚴峻。倭人去年大舉三十萬兵眾侵略我國,就算他們再怎麼省吃儉用,再怎麼從當地劫掠,算上運途的損失開銷每月也要三四十萬石糧食吧。乙酉之亂持續了一年半,總共的支出就是六七百萬石,耗費了這麼多的軍糧物資,倉廩空虛並不奇怪,關鍵是不誤春耕,保證來年糧食的出產。」

    「是!」李家南接口道:「我軍進攻長崎之時,地方百姓大多舉家逃散荒廢了很多田地。現在九州全境不日都將為帝國所有,是該到盡快恢復正常生產秩序的時候了。」

    李華梅搖搖頭,「召集流民的困難姑且不說,現在肥前地區的土地戶口資料都已下落不明,重新整理收集需要大量的時間以及人力物力。要不還是請求帝國往這裡輸送移民怎麼樣?那些逃到山中的倭人就任他們自生自滅好了。」

    李家南想了想,搖頭道:「提督大人,此舉不妥。一則開拓殖民地需要耗費大量錢糧,短期之內對我軍弊大於利;再者對倭人的驅逐清洗會激化矛盾,不利於今後的戰略部署。」

    「那麼你的意思呢?」李華梅輕聲向李家南問道。

    「下官認為,我們要盡量避免直接統治日本。」

    「嗯?」李華梅柳眉一動,道:「你詳細說說。」

    「提督大人,如果我們想要在倭國建立起直接統治的話,就首先需要從帝國調集大量有經驗的官員和駐軍,建立和維持一套有效率的管理體系,這樣一來光每年的行政開支就要幾十萬兩。您再想想,我們來到這裡為的是什麼?是土地和人口嗎?不,我們需要的是財富!是更多的財富!只要我們在這裡扶植起一個傀儡政權,讓它代表帝國的利益來統治這塊土地,替我們收稅徵糧開礦經商,就可以為帝國帶來巨大的利潤!至於制度方面,就算和戰前完全一樣也未嘗不可啊。換句話說,就是在實行『以夷治夷』的同時,又通過軍事、政治和經濟手段把他們牢牢地掌握在手心裡。」

    「你的意思是在倭人中找一個代理?有合適的人選嗎?」

    「目前還沒有。」李家南陪著笑臉低聲回答道:「不過我想從倭國眾多領主中找幾個軟弱怕事而又貪權好利的傢伙不會太難吧。實在不行的話,下官也自有應對的辦法,請提督大人不必擔心。」

    「提督大人!李副官!後方緊急軍情!」房門突然被重重推開,甲冑鏗鏘聲中尹成浩全身戎裝走了進來。「島原一揆眾發動暴亂,參與者多至數萬以上,衛戍的第二旅第七團一部近千官兵被圍困在城中!第二旅旅長金晟已經率領五千士兵全速趕往島原參戰,同時派軍使向指揮部緊急求援。」

    「什麼?」李華梅騰地站起身來,「好大的膽子!我——」她瞟了李家南一眼,又悶悶不樂地坐了回去。「李副官,你看——」

    李家南笑著站了起來,微微傾身道:「提督大人,必要的懲戒不同於無意義的屠殺。現今肥前局勢不穩,對佔領區的動亂絕對不可以姑息遷就,否則各地必然群起效仿。他們既然選擇了和帝國為敵,對帝國而言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現在的關鍵是盡可能快地解決好這個問題以儆傚尤,就請提督放手下達命令吧。」

    李華梅眼睛一亮,從軍案上的籤筒中捻出一支兵符,食指一彈擲向尹成浩。「好!尹專使,你馬上帶著第三旅趕過去,不惜一切代價平息這次動亂。我記得禁刀令已經頒布有好幾天了吧,不管是一揆眾還是浪人武士,只要隨身攜帶尺兵以上者,一律就地格殺無論。你可以放心,不管島原發生了什麼事,這都在平倭遠征軍統帥部的計劃之內。」

    尹成浩一把接住兵符,得意地笑道:「提督大人,就請您放心好了。要是一旬之後島原地區還有半個敢於頑抗的倭人,我尹成浩就提著頭來向您請罪!」

    李家南微微笑道:「專使也是帝國的老行伍了,剿滅亂民這點小事可根本難不倒你。只是務請沿途多加小心,不要讓士兵們傷亡太大了。」

    「成浩謹領將令!」尹成浩抬手一揖,又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李家南又扭頭朝向李華梅,「提督大人,把只有三個團兵力的第三旅調往島原之後,我軍在北線仍然有四萬之多,攻打兵力空虛的佐賀,甚至於九州的任何一座城市、一個藩國都是綽綽有餘。可是,隨著我軍佔領地域的越來越大,被牽制陷於防守的兵力也會越來越多。雖然帝國將會予以您更多的援助,但這畢竟不符合我們的戰略利益。」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李華梅不住地點著頭,「你就是說建立一個傀儡政權是吧?我知道啦,你就直接說吧,我們要到哪裡去找這樣一個願意當傀儡的傢伙呢?」

    李家南輕輕地抓著下巴,「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不過,」他伸手虛指牆上的巨幅地圖,「九州地區有倭人的九名大名,我想他們之中總會有一兩個折服於帝國的文明……或者說是強大的。」

    「但願如此,」李華梅聳聳肩,道:「這樣倒是能夠為我們省下不少事。那麼李副官,你的意思是要我派兵四出去攻打他們的城市,追獵這九個大名嗎?我們的錦衣衛部隊在長崎夜戰中損失很大,要完成這樣的任務恐怕是力不從心啊。」

    「提督大人請不必煩惱。」李家南起身走到地圖前,手執長鞭指點著上面的山川圖形。「大人請看,這是倭軍諫早戰役的攻擊鋒線,這是他們之前的集結地點和行軍路線。如果那些俘虜所言不虛的話,倭人發起長崎夜戰正是為了配合在正面戰場上的攻擊。」

    李華梅看了他一眼,不解地問道:「這能說明什麼呢?」

    李家南右手手腕一翻,竹鞭嗤地一聲劃過地圖。「倭人針對提督的夜襲失敗之後,諫早方向的敵軍部署並沒有什麼改變,下官認為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們根本不知道夜襲的結果!換言之,敵人的戰略指揮中心並沒有在諫早前線!」

    「有道理。」李華梅也站了過來,「我記得倭人來襲大軍的指揮官是個大名是吧?」

    「正是!」

    「那麼,指揮長崎夜襲的那人至少應該有同樣地位,對嗎?」

    「而且,敵人能夠輕易避開我軍在長崎城中的諸多駐軍迫天守閣,從他們對城內地形環境的熟悉情況來看,策劃者很有可能就是那不知去向的肥前大名。」李家南點頭回答道。

    「那麼,你認為他躲在哪裡呢?」

    竹鞭的尖頭停在了地圖上,有節奏地輕輕敲打著紙面。「佐賀!只有這裡,倭人囤積糧草與戰備物的重地,才是最適合運籌帷幄的地方。而攻擊佐賀對我們而言也是一舉兩得的利事。」

    李華梅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如果我是他的話早就逃掉了,哪裡還會等到大軍圍城之時。」

    「如果他真的逃離佐賀,那麼對我們也就沒什麼太大意義了。」李家南認真地回答道:「要真是我們所需要的『投機者』,他就會留在佐賀,留在那裡坐等我軍。」

    「為什麼?我不明白?」

    「提督大人出身堂堂將門世家,自然不會明白這些權謀暗術。」李家南小心地斟酌著措詞回答道:「九州的淪陷已成定局,而在我軍艦隊的重重封鎖之下,想要逃離是斷無可能。像一國大名這樣的人物,更不可能長期藏匿於佔領軍的眼皮底下。因此,他最好的出路就是投降,憑借自己的特殊身份和才識換取我們的認同和倚重,此時最好的見面禮可就是非佐賀莫屬了。」

    「可是,這樣毫無節操的話,不是太過卑劣了嗎?」

    「誠如提督大人所言。然而要統治倭國,完成忠武王大人的宏圖霸業,我們就必須要使用這些卑劣的投機家——只有他們才會為了自己的蠅利出賣一切。」

    「也包括出賣我們?」

    「是的。」李家南坦言承認道:「但是,只要帝國能夠保持對倭人的足夠武力威懾,投機家們就會把投效帝國看作最有利可圖的方案。今後,只要我們在這裡推行尊君崇聖的教化,應該很快就能培植出忠於帝國的代理人。」

    李華梅眨巴眨巴眼睛,又道:「那萬一他不是我們需要的人呢?」

    李家南嘴角一牽笑了起來:「那就取他的頭顱去報功好了!再說了,佐賀是東出肥前的重鎮,俘虜們又供稱城中囤積了不少糧草,單是拿下這座城市便已經不枉興師動眾了。提督大人請放心,若是那些大名們不肯遵從我天朝教化,下官也自有計策應對。」——

    「九州已經是不可守之地了。」竹本四郎負手站在窗閣前,望著下面慌亂成一團的人群輕歎一聲。

    「你騙了我!」大村純忠尖叫著跳到他面前,揮舞著手中的唐紗團扇大聲吼叫。「明國大軍又接連攻佔了肥後、薩摩、大隅三國,如今九州已去其四,他們的兵鋒卻根本沒有絲毫的延緩!不錯,島津義久已經切腹自盡,可我們喪師十萬也再沒有兵力可對抗明人了!這就是你所說的戰略嗎?」

    竹本四郎不屑地哼了一聲,「勝負乃兵家之常事,何況事有可為不可為,島津的兵力雖然遠遠勝過明軍,但說到用兵之能不及李華梅十之一二,他的失敗當然未出我意料之外。」

    「可惡!」大村純忠罵道:「你竟然把我們的十萬大軍就這樣出賣給明人!我早就應該想到了,你們這些該死的中華人都是不可信任的!」

    「給我安靜!」竹本四郎猛地回過頭來,一反常態地高高在上逼視著昔日的主公。「我生平所學俱無不是為了能一手葬送朱明帝國,這區區一城一地之得失又算得了什麼?九州亡了,不是還有本州、四國嗎?這數千里山川何處又不能成為明國士兵的葬身之地?」

    「你!」大村純忠聞言渾身一震,顫抖的手指幾乎戳到了竹本四郎臉上。「你這個混帳!你是要把我們和你的私怨綁在一起,讓整個日本因為你的歹念和明帝國的龐大戰車相撞!你!你是在利用我們!」

    竹本四郎陰惻地笑了起來,森冷的笑聲令得大村純忠一陣發栗。「愚蠢的倭人,難道你還認為我是真的相信你們的什麼武士道,忠於你們那個什麼狗屁天皇嗎?哈,別犯傻了!」

    大村純忠咬著牙喝道:「你的陰謀是不會得逞的!」

    「哈,那麼誰又能夠阻止我呢?是你嗎?」竹本四郎繼續背過身,對他看也不看一眼。「明人就快來了,你有什麼話還是對他們說吧。」

    大村純忠兩眼一瞪:「難道你就能跑得掉嗎?」

    「哼,就算明人封鎖了九州的所有海路,憑我家族四十多年的苦心經營,再加上我不為常人所知的身份,難道還逃不出去嗎?只要到了本州見到織田信長,他無邊無際的野心自然會成就我的偉大計劃。」

    「你!」大村純忠伸手去摸腰間的武士刀,不料對方手腕一翻,長劍已經抵到眼前。竹本四郎劍尖不離他的咽喉,小心地彎身從桌案下拎出早已準備好的包袱,慢慢退向門口。「念在主僕一場的份上,在下就不勞您相送了,大村純忠大人。」話音未落,他一閃身跳出門外。「等明軍來的時候,請代我向他們的統帥致意。」——

    帝國近衛軍的重步兵軍團在幾乎沒有遭受任何抵抗的情況下開入了佐賀城。他們頭頂飾有金紅錦雉尾羽的鑌鐵盔,身上厚重的鱗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左手持住漆有黑色玄武圖案的大型方盾,右手扶定腰間的虎頭刀柄,整齊沉穩的步伐無時不在彰顯天朝帝國的威武與自信。街道兩旁,數以千計的平民用呆滯的眼光默然地看著他們,似乎一切都與己毫不相干。

    島津殿的十萬大軍已經灰飛煙滅,平時耀武揚威的領主和武士們在中華大軍的鐵靴下狼奔豕突,剛剛經歷過戰國之亂的平民還沒有太多忠誠的觀念,茫然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些全副武裝的異族人。更何況,帶領他們獻城投降的本來就是這肥前國的大名——大村純忠。

    「降將大村純忠,拜見天朝提督。」雙手奉上著厚厚一疊土地戶籍資料,大村純忠屈膝跪地,長作一揖拜倒在地。

    「請起吧。」李華梅高傲地略一點頭,大村純忠連忙爬起身來,點頭哈腰地退到一邊,垂手立在兩列將佐的最末位。「提督大人,這裡是肥前國的民政資料,大人要治理這片土地,這些就是最寶貴不過的幫助。」

    「唔,」李華梅揮手打斷他生硬彆扭的漢語,「我軍此次前來爾國,是因為你們的大將軍織田信長不宣聖化,脅持我大明帝國欽冊的倭奴國王,武力攻伐帝國藩屬。故此龍顏震怒,令本提督帥天兵前來予以懲戒!」

    「是,小人明白。」大村純忠一個躬身,恭敬地回答道。

    「神威如嶽,神恩如海。」李華梅繼續娓娓說道:「雖然你們屢犯天威在先,但帝國也並不願妄取爾國尺寸之地。除對馬、壹岐以及部分沿海島嶼以外,九州乃至於本州、四國等一應土地都由你們自己來管理。大村純忠,你獻出佐賀城為百姓避免了一場刀兵之禍,這是大功德一件。本提督便行使帝國授予我的權力,以帝國內閣之名指令你為倭國九州太守。」

    大村純忠一怔,繼而歡天喜地地跪倒在地。「多謝大人恩典!」

    李華梅擺擺手,「好了,你下去吧。具體有什麼事務李副官會和你商討的。」

    「是!」大村純忠應了一聲,卻又嚅吶著說道:「大人,小的要向您稟報一件大事,有個對手您一定要當心!」

    「哦?」李華梅滿不在乎地應道:「倭國還有誰值得做我們的對手?」

    「其實,他是個……明人。」大村純忠悄悄抬眼看了看,低聲說道:「他是,是五峰先生的後人……」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48
第六章 天龍蝕日 第六節 島原的烈火
    (VIP章節已更新!)——

    大明嘉靖三十八年冬十二月二十五日,浙江杭州府官衙死牢深處。

    黃銅鑄就的大串鑰匙咣啷亂響一氣,順著青石甬道遠遠傳來的腳步聲顯得略有幾分空洞。年過半百的老獄卒摸索著將套著精鋼鏈條的三道大鎖逐個開啟,迎著撲簌簌掉落的積塵拉開厚重的鐵門。

    浙直總督胡宗憲在牢房門口微微候了片刻,等待室內紛揚的塵埃略略散去才一步邁了進去。他愛惜地撣了撣自己身上的絳紅色官服,又掏出一方手絹掩住口鼻,這才朝著蜷曲在牆角谷草堆上的那團黑影輕咳了一聲,道:「五峰先生近來安好啊?」

    那黑影咕噥了幾聲,沙啞著嗓子回答道:「不勞您掛念。胡大人,您今天有空到這大牢,是給汪某我帶行刑令來了嗎?」

    胡宗憲不由尷尬地笑了幾聲,揮手示意隨從親兵們各各退下。「五峰先生,雖然宗憲一向存有招安貴部之意,但皇上有喻,海商如先生等悉數『一意剿滅,魁首不赦』……」

    「胡大人不必多言了,汪某被你羈押在此兩年有餘,早知道逃不出這一劫數了。」黑影慢慢坐了起來,「說吧,什麼時候?」

    「今日午時,斬首於市曹。」胡宗憲背著手長歎一口氣,「宗憲是為先生可惜啊,空有一身能幹的本領,奈何要去落草為寇呢?」

    五峰一挺身回答道:「朝廷一意孤行實施海禁,以致於沿海一帶民生凋敝,吾為民請命,何罪之有?唉,死吾一人是小,恐苦了兩浙百姓。胡大人身為國家重臣朝廷棟樑,明知其中利弊本應當直言上諫,卻奈何反做朝廷的鷹犬,逆天道而行之?汪某倒是竊為您可惜啊。」

    胡宗憲微微一笑,「那麼五峰先生又為兩浙百姓做了些什麼呢?不錯,走私貿易讓不少人家發了橫財,這其中想必還有不少朝廷命官吧。可江浙沿海多年的邊患,強人盜寇白日裡明火執仗橫行於市,數十萬平民慘遭殺戮擄掠,這就是先生的天道嗎?勾結外夷禍害中華,這就是先生的正義嗎?」他貼近對方耳邊輕聲道:「時間也許會證明海禁是個錯誤,但是這絕不應該是和自己民族與國家為敵的理由。作為一個叛國者,你將永世得不到諒解和饒恕,無論現在,還是將來!」他轉身慢慢向牢門外踱去,「來人啊,為五峰先生送行!」

    ……——

    「提督大人!提督大人!」李家南匆匆來到李華梅的面前,「我想起來了!倭人說的五峰就是嘉靖年間前橫行於帝國萬里海疆近二十年,後來被帝國浙直總督胡宗憲以招安為名誘殺的巨寇『五峰大船主』徽王汪直。」

    李華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紅著臉低聲道:「帝國的這段歷史我知之甚少,還是給我詳細說說吧……」

    李家南心頭一凜,暗罵自己此番失了計較,這李華梅提督本是朝鮮國故大元帥李舜臣的義女,對帝國幾十年前的歷史舊案自然不甚瞭解。他連忙賠笑答道:「那時候帝國海防兵備懈弛,再加上朝廷聽信無知儒官的妄語,在沿海各州府實行海禁,雖片帆只影亦不得入海。儘管如此,海禁越嚴,走私利潤越高,趨利而往的人依舊絡繹不絕,就連成祖文皇帝時的帝國海軍基地雙嶼港也長期成為他們的據點。這些人一方面亦商亦盜,與倭寇也多少有些纏扯不清的關係,甚至於偽作倭人大肆劫掠也時有發生。

    「海商中要論登峰造極者則非汪五峰莫屬了。他本名汪直,原是徽州歙縣柘林人,早年前往倭國僑居,利用走私贏利組織起一個龐大的武裝集團,就連海防水師也要避其鋒芒。這些武裝集團與倭國浪人勾結為禍一方,終於激怒了朝廷。由於海商們和當地百姓乃至於官府關係千絲萬縷,三番五次的嚴剿效果並不見佳,而胡宗憲也改變了策略,一面與汪直積極接觸尋求招安,同時在海商頭目們之間大行離間之計,誘使他們分化瓦解甚至自相殘殺,而五峰本人最終也被他誘捕。

    「當時朝中對海禁一事仍然爭論不休,因而胡宗憲只是將汪直羈押大獄聽候發落,不料其餘部竟嘯聚如蟻,從海上蜂擁而來與官軍對峙。於是情勢急轉直下,嘉靖陛下震怒之餘下令『一意剿賊,賊首不赦』,於嘉靖三十八年臘月將汪直斬於杭州。海商們忿於朝廷的背信棄義,對兩浙之地展開瘋狂報復,戚繼光大帥這才臨危受命前往戮賊。不過經此大亂之後,江南地區的海禁到底還是寬鬆了許多,廣州通往西京的航線也得以重新開放。說起來,這還算是汪直對國家的一點點貢獻吧。」

    「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故事,」李華梅單手撐著下巴,以慵懶的聲音回答:「可廢除禁海令不是西洋行省多少代人一直在爭取的嗎?從這個意義上說,汪直也應該算是開闢帝國航海時代的先行者之一了。」

    「大人,千萬別這麼說。」李家南連忙擺手止住她繼續說下去:「即使是在汪直的時代,自滿剌加以西舊帝國的海禁令也是形同虛設。汪直原本可以在新大陸成為一名『合法』的商人,一位像南泓伯大人、于謙大人、忠武王大人這樣的愛國者,可是他沒有。因為他缺少一種為民族為國家計的抱負,一種統觀全局的能力和為天下先的氣節,最終選擇了『要挾官府,開港通市』的不歸之路。海禁是一個錯誤,但如果想用錯誤的方法來糾正,到頭來不但無論如何都沒法成功,於國於民也是莫大的不幸。以至於海商們能力愈大,對國家和百姓的禍害也就愈甚。」

    「那麼,那個什麼竹本四郎就是汪直的後人?時隔數十年,他還要堅持向帝國復仇?」

    「恐怕正是如此。」李家南道:「傳聞汪直在長崎平戶遺有家室,想不到他們竟能如此隱忍,想來確實令人不敢小覷。」

    「好吧,」李華梅站起身來宣佈本次談話的結束:「不管他是誰,帝國的征服大業絕對不能受到任何的阻擾,也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擾!不管他是竹本四郎或者別的什麼,螳臂當車的唯一下場就是被碾個粉身碎骨!」——

    西元1586年12月2日,築前國福岡城。

    大村純忠身著華麗的唐錦華服,在六名奉旄仕童的陪伴下邁著端莊的步伐緩慢而鄭重地登上天守閣前的禮台長階。他小心地踏上摻有金絲的大紅南蠻地毯,在兩列金甲羽盔的帝國儀仗兵面前略略止步,恭謹地彎下腰從他們手中交錯的戟鉞下一一鑽過。在這條由各色旌旗和雪亮兵刃組成的長廊盡頭,帝國平倭提督李華梅帶著統帥部的高級軍官們站在獵獵日月雙龍旗下,以天朝帝國所應有高傲神情俯視著他。

    「臣大村純忠頓首於大明提督面前,並代吾王恭問天朝皇帝與帝國首相安好。」大村純忠深深吸了口氣,在高聲誦出早已演習多次爛熟於心的台詞後,他上前一步單膝跪下,蜷曲如蝦的身子幾乎把腦袋觸到了地板上。

    「天朝皇帝賜汝平身,」李華梅清美有若玉圭相叩的嗓音中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亦問候汝家倭王安好。」

    「大明提督在上,」大村純忠直起腰,卻依舊跪地不起,「今有逆賊織田信長作亂,挾持國主禍亂吾邦,不思尊王化崇聖賢反有螳當轍蛇噬象之意,妄興兵禍自取滅亡,此乃吾國君民之大不幸也!臣斗膽請求天朝皇帝,助吾國平亂靖難,拯吾君於奸佞之手,救吾民於水火之中。」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李華梅高聲回答道:「天朝皇帝已經注意到了織田逆黨發起的動亂,陛下特詔令吾等率大軍前來匡扶汝國,協助貴國的忠義之士來解救你們的國王。現在,我以大明帝國皇帝陛下和首相大人賦予的權利,正式任命你為九州太守,組織一支義軍向京都進發!你所需要的全部援助都將得到帝國的慷慨給予!」她白皙纖長的手指輕輕一動,一名軍校端著漆盤走上前來,紅色的紗墊上放著一柄裝飾華麗的長劍,一方金印和一面青銅古鏡。「天朝皇帝賜汝國君劍璽鏡三寶,永世相傳以之為信!」

    大村純忠的腦袋再一次耷到了地上,「臣謹為吾國敬謝天朝再造之恩!」——

    「大村純忠那個混蛋!」安土城天守閣內,噤若寒蟬的眾人紛紛低垂著頭,不敢抬眼直視大殿正中狂怒似癲來回奔走的主君。

    「他竟敢,竟敢……嗯?他怎麼可以這樣做!」織田信長把手裡的討逆檄文重重地丟到漆几上,左右來回走了幾步,又不甘心似的返身一腳將它蹬翻,上面的金銀器具嘩啦啦滾了一地。「逆賊——織田信長?他憑什麼敢這樣說我?這個混蛋,他竟然投降了明人,現在還要倒過來對付我們!反了,反了,全都反了!我一定要抓到他,把這個該死的流氓碎屍萬段!

    「大村那頭平戶蠢豬以為自己能夠仰仗中華人的庇護躲起來是嗎!看我徵集五十萬大軍踏過海峽,踏平他中國主子的防線,把蠢豬從他骯髒猥褻的窩圈中拖出來!」暴怒之下的織田信長猛地從腰間拔出長刀臨空揮舞,像是在和假想中看不見的對手搏鬥。

    「織田殿息怒,」一名來自關東地區的大名小心地開口道:「我看逆臣大村並沒有想要躲起來……」他突然注意到身旁德川家康拚命擠眉弄眼的暗示,不由躑躅起來,嚅吶著說不出口。

    「那逆賊什麼?說啊!」織田信長揮手一擺斗蓬,一個箭步跳上前來,手中的刀鋒一直指到他的面前。「說下去!」

    「我……」那大名戰慄著仰起頭,被織田信長冰冷陰森殺氣四溢的獨眼嚇得又埋下頭去,渾身篩糠一般抖個不停。「織田殿……」

    「說下去。」太刀往前微微一遞,可憐的大名咽喉上幾乎已經感受到了來自刀鋒的寒氣。

    「逆賊打出了清君側的旗號,他們宣佈成立九州道義軍,要在中華人的援助下……救出天皇,他們還要……還要……」

    「還要什麼?」

    主君忿怒的咆哮令大名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登陸本州,進軍京都。」

    「混賬!」織田信長俯身一把將他拽了起來:「進軍京都?讓他們做夢去吧?來人啊,把這個該死的東西拖出去,給我重重地責罰他!」

    兩名旗本親兵立刻衝了上來,如狼似虎一般將癱倒在地的犯人拉走,左右的領主們紛紛側目垂首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也成為下一個犧牲者。

    「你們聽著!」餘怒未息的織田信長狠狠地將太刀擲到地板上,令這把名貴的珍器發出一聲抱怨的哀鳴。「一個月之內,我要你們把領地內的全部力量都動員起來,在我前往討敵之前,一定要看到整裝待發的五十萬大軍!現在,都給我滾回你們的領地去吧!」——

    「德川殿請留步。」當臣屬們排著長隊魚貫走出天守閣之時,突然有人從後面拉了拉德川家康的衣袖。他回過頭,認出是北陸名將上杉景勝。

    「上杉殿有什麼吩咐?」德川家康轉過身,堆起一臉慇勤而親切的笑容問道。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德川殿請隨我來。」上杉景勝左右看了看,示意德川家康跟他同行。繞過廣場上的櫻花樹林又行得片刻,一輛繪有上杉家徽的馬車出現了兩人面前。

    「德川殿,信長公要求我們在一個月內徵集五十萬兵馬和叛軍作戰,不知您意下如何?」兩人一鑽進馬車,上杉景勝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德川家康瞟了一眼掛著厚厚布簾的車窗,馬車的車輪在城市鋪滿碎石的大街上碾過,御馬細碎的腳步足以掩住車中的談話,這確實是個私下交談的好地方。他不動聲色地打起了太極拳:「上杉殿原來是說這事啊。看來信長公這次是真的動怒了,唉,此中禍福並非我家康凡眼所能看透啊。」

    平素豪邁直率不苟言笑的上杉景勝如何是老謀深算的德川家康的對手,他連忙急切地問道:「既然如此德川殿可否聽在下一言?」

    德川家康微微一笑:「但說無妨。」

    「據西南傳來的消息,現在整個九州都已經臣服於明人扶植的傀儡勢力,如此一來叛徒大村純忠的勢力即達到了290萬石,差不多相當於國家總體實力的七分之一。」

    「不錯,這我自然清楚。」

    「一個月之內募集五十萬兵力啊,按除去九州以外的各國算下來的話,就需要每萬石兩百七十人左右的動員力。」上杉景勝說到這裡不由歎了口氣,「這已經相當於中等富庶領地全民動員的極限了,何況那些較為貧瘠的地區呢?」

    「是四百人,」德川家康不帶任何語氣地補充道:「如果算上覆滅在朝鮮的三十萬大軍。」

    「好吧,不管是一萬石三百人還是四百人,反正在我看來這也沒什麼區別。」上杉景勝不滿地抱怨道:「春耕時間快要到了,領地裡的年輕男子卻是越來越少,再這樣下去我只有派女人們配著薙刀和肋差上戰場了!」

    「是啊,」德川家康還是那副令人琢磨不透的表情,「聽說島津義久在諫早合戰的慘敗就是這麼回事:九州是朝鮮戰爭的直接後方,兵員和物資消耗都高得驚人。為了徵調和明人作戰的十萬大軍,動員力竟然超過了一萬石五百人!據說真正上戰場的士兵一半是老人和十幾歲的孩童,在明人的大軍面前那還不是一觸即潰?不過話又說回來,明軍從平戶一路殺至福岡,弄得沿途血流成河屍積如山,如此想必九州的那些叛逆們也糾集不起多少力量來反攻了吧。」

    「血流成河屍積如山?確實不錯,」上杉景勝接口道:「肥前的島原一揆暴動德川殿應該知道吧?」

    「當然……」德川家康點點頭,心頭不由自主地浮升起一陣驚懼。島原農民們趁明軍主力北上駐軍不足的時機揭竿而起,短短幾天之內就嘯聚了數萬之眾。城中不足千人的守軍不敢與他們硬拚,只能憑借障礙街壘負隅困守在城市一角。然而,日本人的噩夢很快就到來了——朝鮮兵團總長尹成浩率領第三旅七千官兵氣勢洶洶地回師殺至,隨他同來的是帝國提督李華梅「執尺兵者殺無赦」的嚴令。

    反抗是毫無意義的。乙酉倭亂尚且餘燼未息,帝國軍中的朝鮮士兵們對燒殺搶掠無所不為的日本人可謂恨之入骨,再加上又有一切後果由統帥部負責的承諾,下手自然不會有絲毫的同情。他們首先控制了出入島原地區的所有交通路線,繼而以卒為單位分散開來逐個清剿外圍的村莊集鎮,將人們逐漸向城市方向驅趕。與此同時,第二旅旅長金晟的五千精銳士卒搭乘戰艦自有明海登陸接應城中的守軍。

    震驚天下的島原大清肅終於開始了,一萬多全副武裝的朝鮮士兵按照編制序列的組織認真地檢查了包圍圈中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建築。從身上佩戴刀劍的浪人武士到手執農具的農夫,任何擁有潛在武器的人都不加警告立即射殺。平息暴亂的整個過程輕鬆而單調,士兵們分成十人小組在大盾牌的掩護下齊頭並進,包圍、分割然後是單純的殲滅,就算放下武器也絕不饒恕。多達兩萬人死於野外的戰鬥,而被捆綁成串押至開闊地帶清點審查的人數目差不多與此相等,其中又有六成左右被判處有罪公開處決。等到西海道九州太守大村純忠派遣官吏前來接管這個地區時,島原城周圍十里已幾乎不聞人煙……

    「不論老少良莠一盡屠滅,這就是頑抗到底的下場。」上杉景勝惴惴地說,話音中竟似帶了幾分顫抖。「最可怕的是,他們竟然對貴族領主們也是如此凶殘。就因為沒有及時宣誓效忠明朝,輕則褫奪家產重或殺頭滅族,總計不少於180萬石的田產就這樣集中到了明國軍隊的名下,然後再由他們分賞給投降的大名。像大村純忠這樣的人,原本不過領有肥前藩40萬石高,現在一下子激增到超過100萬石之多。雖然明人徵收四分之一的產量作為年貢,但合計起來畢竟還是有增無減啊。更何況他們不需要負擔織田幕府的沉重兵役,還可以得到大明國軍隊的保護……唉,反倒是我們勞民傷財,最後倒還要擔驚受怕。」

    德川家康微微瞇起眼睛,身子向後一仰靠在鬆軟的墊子上。「上杉殿對敵人的情況很是瞭解啊,不知您又可否聽我一言?」

    上杉景勝眼睛一亮,「請德川殿不吝賜言!」

    「織田公給了我們一月之期集結部隊,這個任務能否完成姑且不論,明人可不會傻呆在那裡等我們反攻!這足足一個月的時間,他們的鐵蹄又將攻佔哪些地區?」德川家康故意拖慢聲音,營造出自己所需要的效果。「我恐怕後果比我們所能想像的更為嚴重呢。」不留給對方一點思考的餘地,他抬高聲音又道:「上杉殿請停車,本人還要趕回領地料理急務,恕不能久陪了。」

    「這隻老狐狸!」看著德川家康遠去的背影,上杉景勝怔了半晌之後終於憤憤地罵了出來:「白白磨了半天舌頭,竟還是什麼都沒從他那裡套出來!」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49
第六章 天龍蝕日 第七節 釜底抽薪
    (VIP章節已更新)——

    戰爭局勢的進一步發展令德川家康等人大失所望,已經完全控制九州的明帝國軍隊並沒有發動他想像中的冬季攻勢,從安土城前來催促調兵的使者反倒越來越多。據留在京都的眼線報告,織田公身邊多了一個自稱竹本四郎的傢伙,極力慫恿鼓勵他和敵人死戰到底。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從領地裡徵召了四萬多士兵——其中大多是不堪作戰的老弱病殘之輩,把他們派往京都與大軍會合。

    西元1587年1月5日,織田信長興高采烈地在安土城郊檢閱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四十萬軍隊。他騎著高大的駿馬,身著紅線袞邊的鐵黑色當世具足,左手挾著裝飾精美的頭盔,腰間左右各插一把太刀,神情嚴肅地看著一個個步兵方陣走過。一小隊旗本武士和近臣們緊勒住坐下不安分的戰馬站在他的身邊!

    「竹本君,看看我手下的大軍吧!」織田信長的臉色顯露出一種病態的興奮,他激動地抬起右手,指著眼前黑壓壓的鋼鐵蟻群笑道。「你來自被明國人佔領的土地,親眼看到過他們的旗幟和士兵。現在告訴我,他們那些羸弱的大陸人能夠抵擋這樣的軍隊嗎?」

    「不,絕對不能!」竹本四郎微笑著在馬上躬了躬身,「這世間沒有任何軍隊能夠抵擋它的前進——抵擋武士的力量、大將的勇氣,還有您無上的威儀。」

    「哈哈哈哈!」織田信長仰頭開懷大笑,「我將親自指揮這支強大的軍隊,與西國十七藩的十萬軍隊會師之後,從關門海峽和豐後水道分別登陸九州!我要把明人那可憐的軍隊一掃而盡,讓無恥的叛徒們知道他們應當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他沒有看出來,對嗎?」在稍遠的地方,上杉景勝指著影影綽綽的軍團小聲地對德川家康說道:「從他面前走過的士兵都是從各領地精選出來,最年輕健碩的武士和足輕。至於其他的部隊,但願永遠都不要被他見到。」

    「信長公的觀察力比以前下降了很多。」德川家康旁敲側擊地回應道:「若是在過去他斷然不會被我們這些小伎倆欺騙的。」

    上杉景勝點點頭:「是啊,您說得對,現在的信長主公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我不明白,是什麼令一個英武有為的主公變成現在這樣,這樣一個冷血頑固偏執瘋狂的……暴君呢?」

    「打住!」德川家康立刻警覺地抬起手,「這種話怎麼可以隨便說出口?上杉殿你也太不謹慎了!如果剛才的話傳到信長公的耳朵裡,恐怕你有再多的頭也不夠他砍。」

    「嗬,事實本來就是這樣……」上杉景勝不滿地哼了一聲,最終還是把聲音壓低了幾分。「說什麼要『布武天下』,我看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不斷膨脹的野心罷了!戰爭持續了幾十年,六十六國的土地上那一處不是洪澤般的血海和山嶽般的屍堆?好不容易讓國家得到了統一,難道這還不夠嗎?為了征服朝鮮,我們和這世上最為強大的國家爆發了戰爭;為了這個空泛不切實際的狂想,日本已經付出了三十萬士兵的代價!現在竟然還要再拿更多五十萬條性命來做毫無意義的犧牲嗎?」

    「你說得太多了,上杉殿,」德川家康再一次低聲喝止道:「和你所做的相比更是如此!我簡直不敢相信竟然會在你這裡聽到如此不謹慎的話!夠了,既然你我二人都不必參加這次遠征,那麼就都回自己的領地去吧。別搞錯了,那裡才有事情需要我們去做。」——

    2月16日,安芸藩廣島城。

    織田信長不耐煩地在海港前來回踱步,眼中的憤怒可以令得天神戰慄惡鬼逃遁。「你說什麼,四國的大名們集體向叛逆投降了?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猛地站住身,一把拽住信使的衣領,「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主公息怒,就在立春那天夜晚,明人的水軍把數以萬計的精銳部隊送上了伊予藩的海岸,一夜之間深入內陸五十餘里。各藩大名懾於敵人的軍威……紛紛不戰而降。」

    「混賬!身為高貴的武士怎麼可以向敵人臨陣投降?」

    「信長公明鑒,明國人在九州只要稍稍遇到些抵抗,往往便要把當地領主抄家滅族,單是在肥前藩的島原地區被處決的一揆眾就在三萬以上。反過來說,投降歸順者則反倒有豐厚的封賞。如此一來,那些心存僥倖貪生怕死的傢伙們自然置盡忠大義於不顧了。」竹本四郎搖著團扇站到織田信長身後,慢條斯理地說道:「依在下看來,對於這些民族的敗類,信長公大可不必姑息放過。他們不是害怕明人痛下殺手嗎?既然如此,我們也不用對他們客氣,就讓有罪的人們瞧瞧,唐人劍與武士刀,到底哪一樣能夠讓他們看到更大的威嚴和恐懼!」

    「不錯!」織田信長滿意地大笑起來,兩手一鬆將信使推到一邊。「竹本君說得再正確不過了!正是我們的縱容造成了那些大名的膽大妄為,他們現在必須對此付出代價!等到我徹底消滅明國軍隊之後,所有叛徒都將受到最嚴厲的懲罰!同樣的,為了避免今後再有類似的事情,所有地方大名以及石高十萬以上的領主都必須將自己的繼承人送到軍中作為人質!」

    竹本四郎恭順地點點頭,「信長公英明!」——

    「倭國六十六州已有十三州為我軍所控制,可是……」帝國平倭遠征軍旗艦青鸞號指揮殿內,尹成浩用手中的籐杖輕輕指點著新近繪製的巨幅倭國地圖,略帶不解問道:「可是屬下還是沒能猜出您的下一步戰略意圖。根據我們已知的情報,織田信長已經新徵集了超過四十萬大軍,一路西來試圖與我軍決戰。據屬下看來他們有渡海攻擊的意圖,我軍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海軍的絕對優勢趁其半渡而擊之,這樣最大限度地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不是比攻佔四國更好嗎?」

    李華梅坐在黑底紅紋的漆案面前,捧起茶香四溢的描金瓷杯輕輕抿了一口,神秘地搖搖頭笑道:「尹專使,你不用擔心沒仗可打。我們這次要打的獵物可比你所能夠想像的大多了。」

    「那可就再好不過了!」尹成浩樂呵呵地放下籐杖,走到漆案對面坐了下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跟李副官爭取到這個出戰的機會。」

    「哼,你還好意思說!」李華梅佯作怒意地板起臉嗔道:「是誰讓你在島原大開殺戒的?三萬多人啊,竟然連報都不報告一聲就殺了個乾乾淨淨,你也實在是太膽大妄為了吧,知道自己該是什麼罪嗎?」

    「呵呵,我這消滅掉的不都是暴民嗎?『身藏尺兵立斬不赦』,這可是您親自吩咐的啊!」尹成浩陪著笑臉道:「屬下還不是認認真真為提督辦事嗎?」

    「身藏尺兵?鋤頭草耙什麼的能也算是武器嗎?」

    「那是當然了!」尹成浩故作認真地回答道:「既然是暴民,就一定不可能全副武裝打扮得像正規軍一樣。所謂揭竿而起嘛,手裡有柄木棒就已經不錯了。」

    李華梅再也繃不住臉,終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吧,嚴酷的政策對倭人多少能起到一些威懾作用,這次能得到四藩大名的歸順便算是將功補過吧,再看你如此能說會道的份上,我也就不予追究了。不過,下一次可絕對沒這麼好的事了!知道嗎,這三萬多人若是販賣到朝鮮等地,那可就是一百五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啊!這筆賬我又該如何來和你算?」

    「那是,那是。」尹成浩心下大為輕鬆,連忙陪著笑臉答道:「您就算把我一起賣了,可也值不了這許多錢啊。不如這樣吧,您儘管把攻打倭國最艱難的任務交給我,屬下保證給您完成任務,那時戰利品什麼的還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這區區一百五十萬又算得了什麼?」

    「繞來繞去還是想要任務吧,」李華梅掩嘴輕笑一聲,款款站起身來向地圖走去,「可是李副官再三叮囑我不要放縱你再惹出什麼事情來啊。萬一又鬧出個什麼大屠殺大清洗什麼的,就連我也很不放心啊。再說了……」

    「提督大人,您可千萬不能這麼說!」尹成浩嚇了一大跳,連忙道:「您要是不高興的話,等打完了倭寇怎麼處罰屬下都行,就是這當頭千萬手下留情啊。」

    「那可不行!再說了——」李華梅慢悠悠地拖長聲音道:「我還想派你去攻打京都呢。」

    「呵呵,」尹成浩長長出了一口大氣,突然又猛地瞪圓了眼睛跳起身來:「您說什麼?京都?您要派我去攻打京都?」

    「怎麼,不滿意嗎?」李華梅背對著他淡淡地問道。

    「這個……」尹成浩舔了舔發乾的嘴唇,猶豫著說道:「大人,京都固然是樣最大的戰利品,可您該不會在這之前就一直放我的假吧?如果真是這樣我倒寧願找別人交換交換。」

    李華梅微微蹲下身,撿起尹成浩起先丟下的籐杖,「哼,架子倒還真是不小啊,竟然還要跟我挑三揀四?易飛將軍率領的帝國海軍前鋒馬上就要登陸大阪了,要是你看不起攻打京都這點功勞的話,不妨和李家南副官換一下:由他來領兵打仗,你回九州去接替他的工作怎麼樣?」

    「真的麼?」尹成浩喜出望外,一下子跳起身站到提督身後。「真的要去攻打京都了嗎?太好了!屬下可是早就等著這一天了!您就放心吧,屬下一定不負您的重望!不過……」他撓了撓頭,又不好意思地笑道:「放過敵人主力而奇襲他們的大後方,提督大人高明的戰略意圖實非我等所能心領神會啊。」

    「呵呵,」李華梅笑著用籐杖拍了拍地圖,「你看,從四國島東北部的德島出發,距離大阪只有兩百多里水路,海軍重型戰艦在一晝夜之內就可以到達那裡!這就是我堅持首先攻擊四國的原因:利用這裡眾多的海港,帝國的制海權優勢可以得到最佳的發揮,我們的陸戰部隊能夠繞開本州西部,避免在那些崎嶇複雜暗藏危險的山地中與倭人數量龐大的民兵糾纏。

    「看看京都所在的位置的吧,」籐杖鍍銀的閃亮尖頭停留在了地圖上京都的位置,那裡有一個用濃墨重重蘸上的標記。「城北的琵琶湖將本州中部割裂出兩條地峽,使這裡成為整個島嶼最狹窄之處,也就是兵家必爭的險要之地。只要控制了這裡,令敵人首尾難以相顧,將他們一截為二。」——

    17日上午,大阪前線。

    一輪火器齊射,藍灰色的硝煙剎那間掩蔽了戰場,可是轉瞬之間,成百上千的朝鮮外籍兵頂著盾牌出現在尚未完全消散的煙霧之後,冒著箭雨矢石衝上前去。亡國之恨是他們的鎧甲,破家之仇是他們的利劍,倭人的陣線在復仇怒火的打擊下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前進!」遠征軍前鋒官易飛騎著青鬃馬越過一波波潮水般向前湧動的士兵,手中宛若新月的軍刀尖上挑著自己的紅纓金盔打著圈來回揮舞。他猛地一勒韁繩,令得戰馬長嘶一聲站了起來,「弟兄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是我們殺敵建功的時候了!參與九州戰鬥的部隊已經獲得了首級五萬、俘虜四萬的功勳,我們絕不能輸給他們!勇氣和意志將證明一切!讓大明不敗的神話遠播蠻荒,讓帝國威武的旗幟飄揚四海!」

    由於早有島原作前車之鑒,大阪外圍的抵抗倒是並不十分猛烈。倉促徵集起來的足輕部隊基本上都是一觸即潰,領軍大將和地方領主們紛紛投降向易飛表示效忠,普通士兵則成千成千地被包圍分割成為戰俘。

    真正的戰鬥是在大阪城下開始的。鎮守大阪的大名三好秀次是羽柴秀吉的養子和繼承人,他親自率領家臣和千餘名武士登上城頭抵擋明軍,被強征的足輕和民兵鄉勇則超過一萬。

    儘管擁有艦隊充足的後勤支持,易飛也並不想白白把兵力和火藥耗費在這些廉價的炮灰身上。畢竟大阪城是羽柴家苦心經營多年的重要基地,除堅固高大的城牆之外還擁有兩重幽深的護城河。城市中心的天守閣雖然尚未修築完工,但加上內城三道護牆的防禦力也不可小視,直接強攻絕非上策。

    最終的解決方案來自於倭人降將的獻計,從當天下午酉時開始,易飛下令調派三千士兵和八千戰俘連夜砍伐樹木趕造攻城武器。整整一夜之中,大阪城郊密如繁星的火炬將遠處的地平線映得通紅。到了次日清晨,城牆外已經排開兩百多具大型投石機,分列在四門之外蓄勢待發。

    「這是最後的警告!」一名俘虜舉著白旗跌跌碰碰地跑到大阪城下,隔著護城河用日語高聲喊叫。「馬上投降,大明將軍可以饒你們不死!否則,頑抗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混蛋!給我放箭!」三好秀次在城樓上尖聲叫道,「放箭!」

    城樓上頓時箭如飛蝗般落下,可憐的戰俘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已是渾身刺蝟一般。幾乎在他丟下白旗向後倒去的同時,易飛從腰間拔出軍刀向前一揮:「攻擊!」

    投石機粗糙佈滿斧鑿之痕的長臂在戰俘們的用力拉拽下發出吱嘎聲緩緩降下貼近地面,立刻又有兩人上前裝填彈藥。只聽明軍軍官一聲令下,便有數百道火流星拖著濃黑刺鼻的尾煙直飛向大阪城。

    隨著每一顆流星降到地面,便有一大團青色火焰綻裂開致命的猙獰笑容,撕裂天空的一道道黑色傷痕縱橫交錯久久不能消散,燃燒的大氣當中瀰漫著刺鼻的焦味,守城的日本軍隊一時竟被這末日般的景象驚得呆了,惶惶然看著火舌奔襲而來也不知所措。

    「該死,這是硫磺的氣味!」三好秀次見不少士兵掩著口鼻咳嗽流淚,心下一凜頓知原委。「都躲到通風的高處去!不要接近那些藍色的毒煙!」

    他話音未落,第二波火焰彈已經飛臨陣地上空,那些裝滿了火油與硫磺混合物的瓦罐落地即炸,飛濺開的火油將火勢四下傳播,對於城中密集的木製建築能夠造成巨大的傷害;而硫磺燃燒時產生的滾滾濃煙足以令最堅強的戰士喪失戰鬥力。這種投石機是根據三百年前由蒙古人南侵時帶入中原的西域回回炮仿製而成,使用沉重的鉛錠作為槓桿前部配重,有效射程超過三百步。

    由於日本地方火山溫泉眾多,硫磺儲藏量和出產量都極為巨大,通常百斤僅值銀二十兩,尚不及大陸市價的三分之一。投降的日本將領們帶人在大阪近郊半買半搶,很容易就在一天之內搜羅到了好幾萬斤。有了這許多堆積如小山一般的硫磺,帝國投石機攻勢的順利進行就自然不在話下了。僅僅兩次齊射,大阪城中已經騰起好幾十處火光,雖然當天海上平靜無風使得火勢不至於迅速擴大,但反過來講聚集在城中的毒煙也更加難以消散,極大地增加了救火工作的難度和危險。

    「躲開毒煙!」三好秀次刺痛的兩眼早已是一片模糊不能視物,鼻腔和咽喉甚至胸腔中如同烈火焚燒一般難受,他勉力摸索著站穩腳步,用微弱的嘶啞聲喊叫起來:「到高處去……到開闊的地方!」

    武士們扶著牆垣東倒西歪地走動著,他們頭痛欲吐呼吸困難眼不能見口不能言,不時有人捂著涕淚橫流的臉龐一下子栽倒在地,或者在漫無目的的狼奔豕突中一頭撲進火海。一些位於城樓高處的人幸運地躲過了毒煙與火焰的侵襲,卻暴露在了帝國士兵火力所及的空曠處。但見城下軍校令旗一招,便有無數密集的弩箭和炮彈激射而至,城頭上轉瞬間便已看不到半個活物。

    武士們尚且如此狼狽,城中的足輕和鄉勇們更是不堪。眼看城中四下火起,軍心大為動搖,竟有數千人發一聲喊各自四散回家。足輕侍大將村下野樹拔刀一連斬殺幾人,沒想到逃散的人反而越來越多。這樣不行!村下野樹對自己說,覆巢之下無有完卵,眼下城破之勢已成定局,自己再怎麼做也是無力回天了,倒不如……

    又有幾道火流星拖著尾煙從人們頭上斜斜掠過,其中一發擊中了咫尺之外的神社鳥居。瓦罐碎片連同青色的火焰一起四下飛濺達十餘步外,其中幾道熾烈的閃光射入散亂的足輕隊列中,頓時有十數人慘叫著撲倒在地,四周的士兵只是以麻木的眼光瞟了瞟在地上連連翻滾的同胞,捂著口鼻冷漠地向旁移移腳避開他們身上的火焰。

    「你們聽著!」村下野樹一揮手中的長刀喝道:「織田公……織田信長無道,挾持天皇陛下意圖謀亂作反……」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覺得自己的口號毫無新意和說服力,乾脆直截了當地改口說:「聽著!不管你們是跟隨三好秀次頑抗到底,還是逃竄回自己家中引頸待斃,在明國人的火焰投石機和長槍重劍下都只有死路一條!你們想要活命嗎?那就跟我來吧,開城向明國人投降吧,否則一城百姓都難逃島原之鑒!」話音未落,他手綽長刀疾步向城門走去。留下面面相覷的足輕們在猶豫了片刻之後,也紛紛推搡著跟在村下野樹身後湧去。

    「什麼,倭人開城投降了?」易飛正坐在瞭望台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大阪城中的大火,因而傳令兵帶著村上野樹匆匆跑上台來之時他不由掃興地皺了皺眉頭。「方纔耗用了多少硫磺?」

    「大約兩萬多斤。」

    「才只花了四千多兩銀子?」易飛撇撇嘴,意猶未盡地歎了口氣,「要不乾脆繼續吧?把剩下的幾萬斤也一起用掉好了。」

    「將軍!」村上野樹兩膝一軟跪倒在地,連聲懇求道:「城中已經沒有抵抗的力量了,請您放過城中的百姓吧!」

    帝國先鋒官斜著眼瞪了過來,「你能保證城中不會再有任何抵抗?」

    「是,是!」村上野樹心領神會,忙不堪地答應道:「在下當率領本部足輕先行進城為天朝大軍開道。」——

    兩天後,京都。

    數百名皇室宗親公卿貴族身著最華貴的和服垂首附耳恭敬地分列在京都南門外的御道上,在他們的背後,城市旌旗倒伏四門洞開,如同一桌美味可口的宴席般毫無防備地擺在了帝國大軍的面前。這也難怪,僅僅擁有三百石歲米的正親町天皇,可以說手頭連一個能真正指揮的士兵都沒有;那些所謂的「公家大臣」們同樣個個窮得可憐不說,還都是些文弱無能的書生腐儒。面對城外好幾萬全副武裝的帝國軍隊,他們所能做的也就是開城迎接了——正如幾百年來他們對每一位有實力率軍進京的諸侯一樣。

    尹成浩指揮著龐大的帝國軍隊在離城門三百步外停下了腳步,從京都城樓上望去,中國人如刀削斧鑿一般平整的隊列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之牆橫亙在京都盆地的南大門,他們鐵青的衣甲刀兵在大地上泛起一片金屬的光澤,令得空中的雲彩似乎也黯淡了顏色。

    真是遺憾啊!尹成浩瞇起眼睛遠遠望著城下的日本人,眼裡流動著惡毒而無奈的詛咒。好不容易有了這麼一個大戰的機會,該死的倭人卻竟然投降了!他略帶嫉妒地狠狠盯了身邊的易飛一眼,後者則一攤手回以無辜的笑容。

    黑色的鋼鐵城牆從中間分開一條通道,李華梅的親衛隊排著四列縱隊以最優雅高貴的姿態按轡徐行。這一百匹戰馬步調整齊劃一,聽起來竟如同一人一騎,卻又有著千軍萬馬的宏大氣勢。那些宗室貴族們哪裡見過如此陣勢,未及人馬來到面前早已是個個汗流浹背兩腿發軟,連大氣也不敢多出一口。

    京都城門前,正親町天皇在兩名近侍的攙扶下迎了出來。他臉色蒼白如紙,哆嗦著嘴不知該說什麼好。「陛下!罪臣來遲了!」大村純忠機敏地從李華梅身後搶出,撲倒在天皇面前嚎啕大哭:「罪臣來遲,累得陛下在逆賊手中受苦多日了!」

    「愛卿……」正親町涕淚交錯,一把扶起大村純忠相擁而泣,四周的宗室公卿們無不唏噓落淚。

    「陛下,」大村純忠勉強拭去眼淚,拉著天皇站起身來,「臣斗膽替陛下做主,請來了大明天兵匡復我國,這位便是天朝提督李華梅將軍。」

    「提督大人。」正親町天皇朝著李華梅深深一拜,蒼老的聲音中充滿了無奈。「小王恭迎天朝大軍。」——

    預告——

    中日戰爭行將結束

    帝國將要面對的下一個挑戰者又會是誰?

    ——「俄國到底還是背叛了我們。」

    **

    欲塹難填

    兩大帝國終於走上了對抗之路!

    ——「大人,請您容許我出任大明帝國泰西征討軍的指揮官。」

    **

    面對帝國的震怒

    自毀長城的俄國人將何去何從?

    ——「大公閣下,您這是在給自己的棺材板上釘釘子!」

    **

    又有誰

    能夠阻擋帝國征服一切的無敵戰車?

    ——「終於,我們還是要在戰場上見面了,我的……愛人。」

    ……

    敬請關注

    《帝國的覺醒》

    第七章義斷恩絕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50
第六章 天龍蝕日 第八節 第六天魔王
    (VIP章節已發佈)——

    織田信長狂怒了。

    從來沒有!沒有任何人膽敢如此和他作對!一而再、再而三地挫敗了自己天下布武的宏偉計劃不說,現在公然趁大軍遠征的時機,先取四國再佔大阪,兵鋒直入近畿,讓五十萬大軍白白勞師千里卻被困在海邊進退兩難!更可恨的是,正親町那個老傢伙竟然把明國人迎進了京都,等於向全天下宣告了與自己的決裂!德川家康!那頭狡猾而又無恥的白眼狼!明國人剛一進入京都,他便急不可耐地率領東國三十餘藩諸侯投靠了過去。那明國女提督倒也豪爽,輕描淡寫地幾句話就把織田一繫在東海的幾百萬石領地放手交與他們去瓜分。他們倒也膽敢!看著吧!他怒嘯一聲,揮拳重重地砸在了漆案上。等我織田信長回來的時候,看看你們該如何面對第六天魔王來自地獄的永恆怒火吧!——

    姬路,京都西大門。

    李華梅的承諾終於還是兌現了,四個朝鮮旅、兩衛國防軍和一師近衛軍,六萬六千以上的兵力聚集到了尹成浩的手上,外加超過十萬倭奴以資苦力,令他在前線指揮部前的山脊上散步時腰桿筆挺顯得分外自得。

    當然,如此龐大的軍隊並不是要他屯守在這裡為天皇看家護院或是出來野營踏青的,據投誠的日本大名們提供的情報,織田信長已經率領四十萬軍隊氣勢洶洶地殺奔而來。這姬路城堡是五年前羽柴秀吉親自督造的關西要塞,扼守神戶以西,是西國諸侯進京的必經之路。城中有以城門樓相互連接的大小三座白漆繪金的天守閣,再輔以數道郭牆和護城壕,說是關西第一城堡也不為過。

    然而,尹成浩並沒有把這座金城湯池選作自己的指揮部。被倭人敬畏地稱為「島原鬼神」的自己不需要這種安全;藏身於避難所中來指揮部隊也不是他的風格。更何況,面對數倍於己的敵人,一昧防守並不是最佳的戰略,若是被圍困孤城糧草斷絕,士氣低落的守軍便只有死路一條。想要以少勝多,唯一的可能就是進攻。

    進攻!

    「我交給你這個任務,並不是給你個機會痛痛快快地殺人盈野,知道嗎?」臨行前李華梅交待的話又開始在他耳邊迴響,聲音雖然不大卻有種無形的威勢震得耳中嗡嗡作響。

    「織田信長窮兵黷武想要和我軍決戰,多年的戰亂以及他的孤注一擲使倭國人口大為減少,很多地區的青壯年人口甚至已經接近維持正常生產的警戒線,真是令人苦惱啊。」李華梅秀眉輕輕一皺,又馬上舒展開來,繼續道:「農田徵收的年貢,金銀礦山的開採,再加上往朝鮮販運奴隸——哪一樣不需要充足的人口和勞動力?單單是為了這一點,就不允許你再大開殺戒了!至於如何把敵我傷亡都減到最小,相信這難不倒久經行伍的尹特使吧。」

    「是,屬下明白。」高大魁梧的尹成浩在嬌小的提督面前低垂著頭,額角沁出幾滴汗珠——

    3月5日,上午辰時。

    遠處的地平線上浮現出一道幾乎難以察覺的黑線,在初春的薄霧中若隱若現。六支日軍的萬人大隊排成一條長逾十里的寬廣陣線,緩慢而固執地向姬路防線壓了過來。被黑色盔甲包裹起來的大軍如同潰出堤壩的洪水般漫過大地,剎那間使得天地也為之變色。

    在山脊下一處絕壁的陰影中,竹本四郎陰鬱地看著螞蟻行軍般湧過山谷隘口的士兵,不由隱隱歎了口氣。對直逼九州的數十萬大軍視而不見,卻閃電般假道四國突襲京都,不但避開了一鼓作氣的鋒芒,更給予了離鄉遠征的日本士兵們士氣上沉重的一擊。從明軍開進京都的消息傳到軍中起,就不斷有士兵開小差;等到得知東國三十餘藩也反戈相向時,四十萬大軍的士氣就無可挽回地一落千丈凍結成冰。每一個傍晚、深夜、黎明甚至白晝,來自關東的士兵都在幾十幾百地逃亡,以致漫長的回程尚未過去一半,部隊的非戰鬥減員已經達到了兩成以上。這種不正常的情況最終驚動了織田信長,他親自率領一支百人親衛隊日夜搜捕逃亡士兵,最後足足抓回了三千多人,當著全軍面前用最殘酷的手法處以極刑。如此雷霆手段下來才稍稍穩住了軍心,然而被震懾住的東國士兵們卻也進一步喪失了鬥志,如泥人瓦狗渾渾噩噩地得過且過,行軍速度大為減慢不說,數十萬人的龐大隊伍竟看不到一點生氣。

    對手到底技高一籌啊。竹本四郎沮喪地搖了搖頭,或許是自己表現得太不盡如人意了?這圍魏救趙本來就是中華兵法的著名戰例之一,自己單單考慮到了日本狹長的地形,卻忽略了中國人壓倒性的海軍優勢在戰爭中的巨大作用,終於後方失火犯上了兵家大忌。

    那麼,現在如何該用三十萬士氣低落訓練不足再加上長途行軍疲憊勞頓的民兵擊敗六萬好整以暇的精銳中國部隊呢?望著遠方的明軍陣地,竹本四郎又陷入了沉思——

    軍號聲響,朝鮮兵團的士兵們迅速整隊出營,在塹壕和拒馬後排陣迎敵。按照尹成浩的部署,整個姬路防線的兵力按三列陣分佈:兩個朝鮮旅作為前鋒駐紮在城西二十里的山隘道口,彼此間相距九百步;另兩個朝鮮旅彼此相距三千步裡,位置距前鋒二千步;其餘兩萬六千中國軍隊押後構成了主帥本軍兼預備隊,位置距前鋒三千六百步,也就是十二里,相當於步車混編部隊一個時辰的行軍距離。

    數百步外,日本大軍兵鋒已近,這打頭陣的數萬人顯然都是用來作炮灰的足輕部隊,僅僅裝備了最廉價的護甲和長矛,平時也根本沒有經受過正規的軍事訓練。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排成密集的方陣一面吶喊著為自己打氣衝上前來。明軍陣地前頓時擠滿了一大片湧動的黑色,兩軍士兵奮勇格殺廝殺,殷紅的鮮血浸透了大地。足輕部隊抵擋不住中國的精銳勁旅,在丟下了數千具屍體後很快開始潰散撤退。

    然而竹本四郎卻對此戰果非常滿意,「看起來明人布下的是大魚鱗陣,利用寬大縱深逐層次第設防,想要以空間換時間,逐步消耗我方的士氣和戰鬥力。」

    「魚鱗陣?哼,我方的兵力是敵人的五倍,他們再怎麼加大縱深也是毫無意義的!」織田信長大聲道:「馬上給我傳令,前軍十五萬足輕以鶴翼之備攻敵!將他們這第一道防線包圍起來,三面夾攻一舉殲滅!」

    竹本四郎擺擺手止住了傳令兵,他皺著眉頭繼續遠眺著明人的防線,不時低頭審視手裡的地圖。半晌,他又轉過頭來,「織田殿,依臣下看來此舉不妥。」

    「怎麼?」

    「鶴翼陣以精兵集於兩翼展開機動延伸左右包抄,其要點一貴於兩翼之速、二貴於本軍之固,最忌為敵人中央突破;而魚鱗陣雖兵形雄厚專擅中央突破,弱點卻在於兩翼和後方的空虛。這兩種陣型互為克制,一旦在戰場上相遇最為凶險。明人兵力雖少卻勝在精銳,要是接戰之後我軍不能在兩翼位置迅速突破,則勢必被他們衝擊本軍。」

    織田信長來回踱步沉思了片刻,猛地一拍手道:「不錯,卻是如此!那麼軍師不妨把你的計策說來聽聽?」

    竹本四郎嘴角浮現起一絲陰笑,「明軍現在最大的弱點就是兵力不足,他們這個大魚鱗陣表面上威勢如山實則外強中乾,違背了魚鱗陣密集渾厚的要旨。既然他們自己暴露出了這麼個弱點,我軍怎能不禮尚往來?依在下看不如以十萬足輕為正,布鶴翼之備迎戰明軍;另以十萬精兵為奇,以鋒矢之備插入他們左右兩翼之間的空隙,將其分割包圍逐個擊破!」

    織田信長點點頭,「好吧,穿插的部隊就由我來親自率領,至於這場仗就全權交給你了。」

    「在下謹遵大將軍令!」竹本四郎恭順地回答,沒有人注意到,他陰霾的眼中剎那間猛地一陣閃爍。

    「前線左翼接敵!」

    「前線右翼接敵!」

    「倭人突破我軍前線兩翼結合部!」

    「前線左翼被倭人三面包圍攻打傷亡慘重,請求增援!」

    「前線右翼陣地告急!」

    ……

    不斷有身披紅袍的軍使高舉著銅杖一路飛馳直入大營,戰局不利的消息接踵而至。尹成浩俯身趴在一張巨大的戰場地圖上,按照書記官的報告將一個個象徵敵我軍隊的木雕士兵雕像擺來放去,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落下。

    失策了!真是失策了!本想以魚鱗之形誘使倭人擺出左右包抄的鶴翼態勢,,此時隱藏在後面的預備隊就可以突然發動,以鋒矢陣一舉擊破鶴翼最脆弱的中央位置。沒想到敵軍中竟也有高人,識破了己方的部署和戰略,利用時間差來了個「其人之道還治彼身」。現在的戰場態勢對明軍分外不利,第一道陣線已經被突破,兩個朝鮮旅處於十倍於己的敵人包圍之下,想要全身而退已不可能;而預備隊主力趕往救援至少需要一個時辰,現在只能寄希望於第二線的兩個旅先衝上去頂著了。真是該死,提督大人吩咐的是盡量生擒敵兵,想不到自己竟在這小河溝裡翻了船,要是弄不好來了場損兵折將的慘勝,估計自己只能提前回國去都察院報道了。

    前線的朝鮮兵團陣地已經有多處失守,日軍的攻擊卻仍然如洶湧的潮水一般無窮無盡。按照原先的計劃,兩名旅長各留下一個團斷後,其餘部隊開始向後徐徐退卻以待與二線援軍回合。

    然而,從陣線缺口蜂擁而入的日本士兵越來越多,他們幾乎是毫無阻擋地進入了明軍防線空虛的中腹。竹本四郎也敏銳地把握住了局勢的進一步變化,命令鶴翼陣全線收縮向魚鱗陣轉變,進一步中央突破擴大戰果。在午時到來之前,衝過明軍第一道防線的日本士兵已有十五萬之多。

    然而日軍的好運似乎也在此時到頭了,兩衛帝國國防軍的出現有力地遏制住了他們的前進。和以近戰肉搏為主的朝鮮兵團比起來,國防軍大量裝備的強弩硬弓能夠給敵人帶來巨大的傷害和恐慌,其高昂士氣和嚴格訓練更是日軍足輕所望塵莫及的。

    可是國防軍的出現卻也並沒有帶給竹本四郎太大的震撼,他的注意力早已被吸引到了其他的地方。早在巳午之交的時候,來自明軍第二隊列的另外兩個朝鮮旅已經趕來加入了戰鬥,他們繞過了日軍的前鋒部隊,像兩柄鋒利的尖刀一樣從兩翼凶狠地捅了過來。在這支生力軍的迅猛攻擊下,日軍擔任兩翼側衛的部隊迅速潰散,留下幾乎全由老弱殘兵組成的中軍抵擋不住,立刻被攔腰撕為兩截。

    現在的戰場局勢十分微妙凶險,明軍與日軍各分兩段相互截擊追殺,纏鬥在一起難解難分。竹本四郎盯著地圖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現在日軍方面沒被圈入混戰尚能正常指揮的還有十萬,其中卻有一半是潰散後重新集結的驚弓之鳥,根本派不上什麼大用場;反觀明軍方面,先前兩個朝鮮旅在脫離戰鬥之後便不知所蹤,他們雖然已各受重創但戰鬥力仍然不可忽視。更為值得憂慮的是,要說明軍僅僅有一萬餘預備隊是無論如何也講不過去的,這猜不透的牌才往往是最危險最不可捉摸的啊。

    「軍師!」一名渾身是血衣甲殘破的長矛騎兵縱馬衝進日軍本營,「緊急軍情!我軍後方受到兩支朝鮮軍隊的攻擊,數量各在數千人上下!請求立即派兵支援!」

    「終於現身了!」竹本四郎輕歎一聲,把手中的最後兩個烏木武士雕像擺在地圖上,用右手裡的折扇輕輕往前一送。「把最後的預備隊也派上去吧,我手裡的牌已經是出完了,現在該明人亮出他們的底牌了。」——

    尹成浩從副官手中接過一面驃騎近衛軍旗,朝著前方的殺聲震天的戰場用力一揮,銀藍底色的旗面迎風展開,現出一頭威武神勇的白色猛虎圖徽。「驃騎大軍聽令!今天是我們征服倭國的最後一戰,敵魁織田信長就在前方!帝國的勇士們,用你們手中的長槍和軍刀去獵取勝利吧!驃騎軍,進攻!」

    一隊帝國軍樂隊從大軍中走出,他們舉起上等黃銅鑄成的精美樂器,吹響號角擂動戰鼓,用最大的音量演奏起帝國軍歌——《秦風_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上萬名帝國士兵和著歌聲一起發出暴怒的咆哮,驚天動地的歌聲如同炸雷一般在戰場上滾滾迴響。這些來自古典時代的字句和音符似乎有著一種難以描述的魔力,使得高聲頌唱它們的帝國士兵加倍奮勇善戰。稀釋淡化了近兩千年的高貴血脈在歌聲中復甦,沉睡埋藏了無數個世紀的剛烈血性在歌聲中覺醒,大地戰慄長空號哭,古老先民的偉大靈魂終於在漫長的漂泊流浪之後找到了歸宿,在後裔子孫的心底化作團熾烈的火焰熊熊燃燒。

    「驃騎大軍,進攻!」軍官們舉著軍刀高聲吶喊著,成千上萬隻馬蹄如疾風暴雨般踐踏在塵土飛揚的地面,大地也在這如嶽神威下戰慄不已,無數細小的石塊瓦片被巨大的震波激起,在地面上彈跳著噼噼叭叭響個不停。上一個瞬間還在奮勇戰鬥的日本士兵們驚愕地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不敢相信地看著挾裹著死亡旋風呼嘯而來的鐵騎。

    「突擊騎兵,開火!」渾身披掛精鋼重甲的突擊騎兵們紛紛從腰間摸出火折,小心地揭開竹蓋迎風晃出火星,另一手則平端起以麻繩吊在胸前的三眼銃,瞄準前方密集的敵群。一連串沉悶的炸響過後,騎兵們又放手抽出鋒利的馬刀,藉著迅急無匹的馬勢衝入敵群,揮舞長刀左右劈砍。

    殘碎的衣甲隨著刀勢的起落而飛揚,淋漓的血肉在沉重的揮砍下濺起老高。轉眼之間,數以萬計的日本士兵在騎兵的集群衝鋒下粉身碎骨,更多的失去抵抗的意志開始潰逃。短短幾分鐘之內,戰局就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勝利的天平開始不可扭轉地向明軍傾斜。

    參加戰鬥的日本士兵大多數是被強徵入伍的足輕役兵,其鬥志和戰力都同樣難以令人滿意。在帝國近衛軍摧枯拉朽的強大攻勢之下,這些膽小的農夫很快便丟盔棄甲四下逃竄。二十多萬大軍轉眼間只剩下千餘名精銳武士死死守護在織田信長身邊,其餘盡皆一哄而作鳥獸散。明軍卻也不多逞殺意,留下驃騎軍和國防軍的兩千餘輕騎攔截驅趕,其餘各部則一齊殺奔織田信長殘部據守的高地。

    「弓箭手,準備!」兩千多名弓箭手排著稀疏的散兵線從軍陣中走出,每人身邊都有兩名朝鮮士兵護衛。他們在日軍防線前百步左右的位置停下腳步,解下背上的牛角雙曲弓,從箭壺中抽出一支白羽箭虛搭在弓弦上待命。威力和射程都更勝一籌的神臂弓部隊則端著弩機站在後排,裝有三角錐箭鏃的穿甲矢配上撅張弩強硬的弩機能夠對重裝步兵造成最致命的傷害。

    「放箭!」明軍陣地上驟然間升起一片黑雲,幾千支箭簇尖嘯著撲上天空,又如同一群鋪天蓋地的嗜血烏鴉般加速俯衝落下,精鋼打造的利鏃帶著勁疾的來勢栽入地面深達兩寸。日軍陣地上頓時響起一陣鬼哭狼嚎之聲,無處掩蔽的武士們在箭雨下宛若待宰的羔羊般無奈,冒死突圍那更是異想天開。

    「我們出來,你們不要射箭!」山坡上突然傳來生硬的中文喊話,尹成浩抬起右手示意弓弩部隊暫停待命。李華梅提督交待得很清楚,俘虜比斬首要金貴得多,自己沒理由要對他們趕盡殺絕的。他世代久居遼東關外,精通蒙、朝、日三國語言,此時便親自驅馬走到陣前,深吸一口氣高喊道:「我大明帝國向來重誓守諾,只要你們放下武器出來投降,就絕不再加以傷害!」

    「我,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在此!」聽得這一聲回答,明軍上下都是一陣歡欣鼓舞,若能斬殺或者生擒敵人統帥元首,這可是天大的軍功啊!尹成浩也喜不自勝,連忙道:「織田信長聽著,我是大明平倭提督麾下朝鮮專使尹成浩,如今你已到窮途末路之地,如果敬伏天威棄劍領罪的話,我帝國皇帝一向以仁德慈悲為先,或許還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織田信長重重地哼了一聲,「我織田信長豈是貪生怕死之人?尹成浩,今日我敗在你的手裡,乃是中了你們唐人的詭計。你雖為勝者,可敢與我一騎決勝?」

    尹成浩冷冷一笑,將領在戰場上的作用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單挑這種鬥力不鬥智的把戲只會帶來愚蠢而毫無意義的犧牲,只有妄逞匹夫之勇的莽夫才會以此為榮。他暫且不語暗自盤算著將織田信長誘到陣前亂箭射殺。

    「尹殿大人,」一個早已投降明軍的日本大名見尹成浩久久不作回答,便湊過臉來小聲說道:「我國習俗中對武士精神極為看重,因此要想消滅一個人,最好就是在殺死他之前先殺死他的聲名;如果我軍不能接受織田信長的挑戰將他打倒的話,恐怕對帝國的聲譽有所影響。可惜織田信長那傢伙的劍術又頗為高明,否則……」

    「好了!」尹成浩不高興地哼了一聲,那大名連忙噤口不敢再言。「難道我尹成浩還會怕了他不成?既然你們倭人喜歡武士精神崇拜強者,那麼我就成全你們吧!」他從侍衛手裡接過一柄長槍,策馬衝到陣前,「來吧,織田信長!」——

    伴隨著一陣雷鳴般的怒吼,一匹渾身漆黑如墨的巨大戰馬以風馳電掣般的驚人速度疾衝下山坡。馬背上的騎手全身黑甲,手舞一柄十字長槍朝著尹成浩捅來。

    尹成浩是久歷過戰場的老兵,那裡把這點陣勢放在眼裡。他低頭伏鞍避過織田信長的全力一擊,右手用力一抖槍尾,白蠟木桿的槍身如有靈性般跳起,精鋼槍頭直指敵人的咽喉。織田信長不料對手竟有如此一招,情急之下以槍桿勉強架住,卻也十分狼狽。尹成浩趁機窮追猛打,一柄長槍舞得如蛟龍出海一般,招招都是奪命的凶狠殺著。中式的白蠟木槍桿質硬沉重又極具彈性,再配合上剛柔皆備的上乘槍術,僅十餘合下來織田信長便已難於招架。他乾脆兩手一丟槍桿,縱身跳下馬背,同時拔出武士刀擺了個進擊的架勢。

    「哼,馬戰不行就來步戰了嗎?」尹成浩不屑地冷笑一聲,揚手將長槍遠遠丟到一邊。他翻身滾鞍下馬,從腰間緩緩抽出腰刀。如果親自梟得織田信長的首級,倭國上下必然大為震攝,自然不敢忤逆帝國天威,這樣一來提督應該不會再多加追究我此戰的責任吧。尹成浩心頭暗自想到。

    「呀!」織田信長怒喝一聲箭步撲了上來,手中高舉起武士刀以萬鈞之勢當頭劈下。面對這滾滾洪水般迎面而來的刀勢,尹成浩卻只是嘴角輕輕一抽,以厚實的刀脊緩慢而凝重地迎了上去。

    兩刀相交火光四迸,尹成浩的腰刀比倭刀重出數倍,自然在戰鬥中大佔便宜。電光火石的一合之間,倭刀薄薄的鋒口上已經崩出了缺口,織田信長顧不得心痛愛刀,手臂一掄又橫斬過來。

    可是這一擊到底還是沒能如願。尹成浩曾在朝鮮和日本武士混戰多次,對他們的刀法再為熟知不過。倭刀輕巧鋒利卻又擅走狠辣剛猛的路子,刀體的堅固程度自然成為最大的弱點;再者倭刀術專以鋒尖以下數寸的「物內」部位傷人,倘若被對手欺入殺傷範圍之內則攻擊力必大打折扣。藉著織田信長反轉手臂時停頓的一剎那,尹成浩已經近得他身前,刀頭一偏刺向敵人胸膛。

    織田信長大吃一驚,左手急忙拔出短刀堪堪架住這致命一擊。此時他雖然雙刀在手,但先機已失胸前空門大開,尹成浩再趨前進逼遞得數招,織田信長便也再也支持不住,腳下一個不穩摔倒在地。

    「結束了,第六天魔王。」

    「不!」織田信長突然暴喝一聲,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雙手握定太刀刺向對手。

    正在幻想提督滿意笑臉的尹成浩多少有點得意忘形,猝不及防之下只覺腹部一涼,鋒利的倭刀已經透體而過。在四周千萬道驚呼聲中,他忍痛低下頭,狂怒地盯著使勁拽著刀柄的織田信長,一字一頓地說道:

    「拔不出來是嗎,笨蛋?」雪亮的刀口抵上了織田信長的喉嚨,「你的刀上沒有血槽啊!」——

    西元1587年3月5日,明軍在姬路城西郊擊潰最後一支抵抗的日本軍隊,自織田信長以下斬首六萬八千一百四十五級,俘虜十九萬七千五百六十六人,己方陣亡則不足七千。數日後,帝國平倭提督李華梅與正親町天皇在京都簽訂《丁亥條約》,主要內容包括:-

    日本為大明帝國藩屬國家,其國君人選及繼承方案自行決定,但必須由帝國皇帝冊立承認,必要時亦可被黜免。日本具有獨立的內政自治權、人事任命權和外交事務權,但在包括且不限於戰爭的緊急情況下應接受帝國的建議或指導。未經帝國許可,日本在戰爭中無宣戰權和停戰權。

    日本將對馬、壹岐以及五島列島一切主權及財產永久轉讓給帝國政府;將長崎、大阪兩城無償借予帝國用作海軍基地,為期五十年,期滿後帝國有權以每年白銀五萬兩的租金無限期延長租期。

    日本須向帝國交付白銀三千萬兩作為戰爭及軍費賠償,其中一千萬兩由帝國轉交朝鮮。日本可以用境內金銀礦山所有權折價支付。

    日本一切法律均不得與大明律相衝突。帝國公民在日本觸犯刑律應交由日本有關當局裁決處理。對針對帝國或帝國公民的犯罪行為之審訊應該在中方的監督下進行。日本有義務保證境內帝國公民的人身及財產安全。

    日本不得設置任何針對帝國的貿易壁壘,抽收進出口貨物的稅率由中日共同議定。帝國商人有權在日本開辦商會和工坊。

    任何針對日本的敵對活動將被視為針對帝國,帝國亦有義務在任何時候保護日本不受任何形式的軍事侵略或威脅。為了保證帝國援日軍隊的正常供給,日本需按年提供軍費,數量按日本糧產總額的兩成計算。

    然而,真正被日本諸侯們關注的是規定戰後勢力劃分的《丁亥條約_附約》,其中規定:

    並九州、四國地區十三藩為福岡道,石高410萬石,設福岡將軍;並山陰、山陽、近畿地區二十四藩為神戶道,石高580萬石(其中120萬石為皇室年貢),設神戶將軍;並北陸、東北地區十藩為仙台道,石高430萬石,設仙台將軍;並關東、甲信地區十藩為江戶道,石高420萬石,設江戶將軍;每任天皇的人選需由四將軍商議裁定-

    「如果說丙戌戰爭帝國有什麼目標的話,那麼現在的結果無疑已經超出了我們之前最大的狂想。」青鸞號離開大阪回國的時候,獨自站在艦艏看著陸地漸漸遠去的李華梅自言自語地說道。「現在,我回來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51
第七章 義斷恩絕 第一節 同盟反目
    (VIP章節已更新!)——

    (魔獸世界客戶端首發,狂讚一個~~~~^_^今早小生可是去排了四個小時的隊啊!不過看到海報和提袋還是覺得物有所值地^_^)——

    「尊敬的國王陛下:在長達半年的海上行程之後,我終於到達傳說中的神奇之地——中國。讚頌主的偉大,馬可波羅是對的,中國的強大、繁榮和富庶遠遠超出了我們所能想像的極限。從他們南方的貿易重鎮廣州到帝國首都北京,海上路程和斯德哥爾摩到里斯本的距離相當!換句話說,僅僅是中國本土的面積就相當於整個基督世界,更不用說他們在絲綢航線上數以百計的大小殖民地了。

    「說到絲綢航線,這可以說是中國當局的最高機密了。不止一個中國人告訴我,絲綢航線不僅僅是一條黃金打造的財富之路,更至關中國本土這個龐大『烏托邦』不受外敵入侵的重要性。每當天色將晚星辰浮現,或者船隊需要測定方位修正航向的時候,他們總是要求我進入船艙迴避。在這樣嚴密的防範之下,根本就不可能打探出什麼有價值的情報。

    「不過,除此之外中國人對我似乎並沒有更多的戒心,這也許是因為他們所特有的驕傲和自信之緣故吧,從這些毫不掩飾的話語中我瞭解到了很多我們前所未有的知識:包括中華帝國的歷史、文化、經濟、政治等等。然而最令我驚訝的莫過於聽他們談到我國的宿敵——俄羅斯……」

    西元1587年5月22日,山東海岸。

    晚夕的殘陽向海岸線迷濛的山影之下緩緩沉落,幽暗深沉的水面滾動著粼粼流光,將海天間的萬物盡皆渲成一襲金紅。在這絢麗的晚霞美景之中,一行風帆高張的帆船便是最好的點綴了,它們乘著清新的晚風,不疾不緩地沿著通往天津的航線前進。

    為首的一艘帆船桅桿上懸著帝國日月雙龍旗和商會聯盟的馬頭旗,它脹鼓鼓的船身吃水頗深,內行人一望便知艙中放滿了大宗貴重貨物。此時,船主正樂呵呵地腆著肚子從瞭望台陡峭的木梯上小心翼翼地蹭下來,只要貨平安到了北京,跑這一趟起碼有三倍的賺頭。

    當船主的目光掃到左舷邊上那個黑斗篷下的身影時,原本愉悅的心情頓時不再復有。他沒好氣地走了上去,語氣冷淡地說道:「朋友,你不該出現在這裡。」

    那人抬頭看了看天色,滿不在乎地回答:「是您多慮了,船主先生。現在既不是日當正午,天空中也看不到任何星辰,在這種環境之下您根本用不著擔心什麼。」

    船主斜斜瞥了他一眼,「從西洋到中土的航線是帝國的最高機密,一百多年來向不為外番所知。你是第一個從海路來到帝國本土的歐羅巴人,途經南京的時候鴻臚寺官員已經把我的船號登記註冊,要是航線的機密資料從我這裡洩露的話,那可是殺頭滅九族的重罪啊!哼,真是倒霉,也不知道為什麼偏偏是我被商會聯盟選上。」

    「千萬別這麼說,」黑衣人回答道:「我是代表一國前來覲見帝國皇帝的使者,不是來竊取情報的間諜。沒有測繪所需的天文儀器,再怎麼老練的水手也無法判定航線位置,更何況我還一直遵從你們的安排,整天窩在船艙足不出戶。我想,這一路以來我已經表現出足夠的誠意了吧。」

    「算了吧,」船主陰沉著臉轉身向下層艙室走去,「我關心的是船隊的行程,只要能盡快到達天津,把你交給前來迎接的帝國禮部官員,這次任務就算圓滿結束了,我也好去安心賺我的錢。老實說吧,要不是送你到天津能夠有特許狀功勳可掙的話,我才不接這趟任務呢!」

    黑衣人無可奈何地一攤手,扭頭望向東邊的海面。突然間他渾身一震,失聲叫了起來:「那……那是什麼?」

    船主的腳步停在了艙門前,他漫不經心地朝著黑衣人所指的方向瞟了一眼,「啊,那是近衛軍的海防艦隊,聽說帝國大軍遠征倭奴國打了場大勝仗,眼下這應該就是他們在凱旋回國了。」說完,他不耐煩地推開艙門,隨著嗒嗒的腳步聲消失在了黑暗中。

    「真是天作之功啊,」黑衣人感歎著將目光重新投向海面的憧憧帆影,慢慢揭開斗篷的兜帽,露出一頭銀白如雪的長髮。他看著那龐大無匹的編隊披著金紅的霞光破浪而來,高聳出海面兩丈有餘的船身旁側,眾多黝黑的炮口折射著森冷的肅殺之氣,雕樑畫棟的艦橋主樓上青龍戰旗迎風飄揚,四根高逾百尺的桅桿上張著六面大得匪夷所思的巨型硬帆。這是大多數歐洲人聞所未聞的奇跡,也許只有聖經傳說中的諾亞方舟能與之媲美。「這就是勒頒多海戰中輕易毀滅奧斯曼艦隊的海神戰艦嗎,真是不屬於凡俗塵世的傳奇造物啊!」

    「這不過是一萬三千多料的共工戰艦,」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靖海侯到達你們歐羅巴洲的時候,他老人家的坐船可比這要大上好幾倍呢!」

    黑衣人連忙轉過身,驚訝地打量著眼前的老者,「您是在南京上岸的那位先生?您……也會說拉丁語?」

    老人微微笑了一笑:「我年輕的時候在西洋做過好多年的生意,現在人老了,就想回家落葉歸根了。唉,要不是在天津的分號遇到了點小麻煩,老夫原本打算這一輩子都不再離開江南了。」

    「老先生,您還見過比這更大的船?」

    老人搖搖頭,語氣中帶著幾分悵然,「沒有啦,靖海侯的時代已經過去一百幾十年了,江南沿海的船廠里長出了野草,海港中也淤起了泥沙,已經有好幾代人沒見過萬料以上的巨艦了,就連這些新銳戰艦也全都是蕭忠武王從西洋帶回來的。」

    「和這些戰艦比起來,我國的海軍簡直是不值一提的小小玩具。」黑衣人由衷地歎道:「能指揮如此一支艦隊,不知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嚮往啊。想必只有帝國最出色的將領才能享有這一殊榮吧!」

    「青龍海防軍是我們帝國最為重要的一支武裝力量,它的指揮權通常只會交給最可靠的親信將領,出不出色倒是其次。」老人不以為然地回答:「比如這次遠征倭奴國吧,十幾萬大軍的最高統帥竟然是一個異族少女!唉,古有周幽王烽火一笑戲諸侯,這紅顏禍水往往是不吉之兆啊,市井間的流言蜚語可是早已鬧得沸沸揚揚了。」

    黑衣人的眼睛一陣發直,「那個俄羅斯少女當上帝國的將領了?」

    「俄羅斯?」老人擺擺手說道:「不對,她是朝鮮故水陸兵馬大元帥忠莊公李舜臣之女李華梅。聽說前年倭奴作亂朝鮮的時候,李舜臣出使北京懇求帝國出兵援救,這才將她獻給了忠武王。可那忠武王妃是當今皇上的親妹妹,就算王爺再怎麼寵這小姑娘……」

    「那麼俄羅斯的瓦蓮莉婭小姐呢?」黑衣人似乎對老商人的囉嗦不太感興趣,直截了當地打斷他的話問道。

    「俄羅斯?瓦蓮莉婭?沒聽說過。」老人木然地搖著頭。

    「沒聽說過?」黑衣人眼睛都快直了,「您真能肯定忠武王身邊沒有一個俄羅斯美人?」

    「反正從來沒聽人提起過。對了,你剛才說到俄羅斯,老夫倒是聽說這兩年關外出現了一群自稱俄羅斯的部族,他們時常搶劫商隊掠奪財貨,使通往瓦剌各部族的貿易受到了嚴重的干擾。不久前在西北固原邊境,國防軍的戍邊將士還和一幫俄羅斯匪寇發生了小規模的戰鬥,梟下的十餘首級都盡數傳諭九邊……」

    「盜匪是嗎?」黑衣人冷冷一笑,嘴角卻漾動著抑制不住的喜悅,「看起來俄羅斯已經失寵了。」

    「失寵?」老人不解地望向他。

    「似乎有什麼事情令俄羅斯從帝國的夥伴名單上消失了呢,」黑衣人自言自語一般說道。「想必女武神瓦蓮莉婭的地位也會相應變化吧。呵呵,這個消息真是太好了。老人家,很高興能和您進行這一場愉快的談話。」——

    「……中國的首都北京,傳說中天堂以下最宏偉壯美的城市,據說擁有一百萬以上的人口,這個數字相當於歐洲一個中等國家人口的總和。北京王城距離海邊大約有三十法裡的路程,這段距離經由一條河流連接,因而前往北京就必須換乘內河航運的平底船。不過,在那個稱為塘沽的海港,我有幸目睹了一場盛大的凱旋儀式。儀式的主角是一位美麗的東方小姐,看起來,我們的老朋友蕭弈天似乎得到了一位新的『女武神』。

    「我的嚮導兼翻譯告訴我,中國剛剛向她的東方鄰國派遣了超過十萬的遠征軍,瓦解了對手的所有抵抗,征服了這個擁有好幾百萬人口的國家。我不由感到幾分慶幸,因為四年前我們面對中國的時候,選擇了屈服而非對抗……」

    5月27日,直隸塘沽港。

    帝國皇家儀仗隊的官兵在港口的廣場前排成整齊的方陣,他們身穿用貢錦織就內襯牛皮甲片的鎧甲,上面用金線精心繡有各色龍虎圖紋;綴著大紅色雉尾的紫金虎頭盔在陽光下閃耀著華貴的光芒。隨著一百尊巨型號角同時發出的長吟,武士們掄起五尺來長的大槌狠狠敲打起一人多高的大鼓,將《秦王破陣樂》的激昂慷慨久久迴盪於海空之間。

    兩列禮官牽著紅地毯一直走到碼頭邊,朝著青鸞號的巨大船身單膝跪下。在御衛隊的護衛下,帝國平倭提督李華梅錚亮的軍靴優雅地踏上了不染纖塵的紅地毯。鼓樂愈加激昂,李華梅身前的兩名御衛隊軍官一個大步分別跨到地毯兩旁,將手裡的軍旗紋絲不動筆直指向碧藍的穹空,用最大的聲音高喊道:「大明威武!」

    「大明威武!大明威武!」數萬軍民一起振臂高呼,士兵們用帶鞘的長刀敲擊著盾牌,用長槍跺擊著地面,歡呼聲如雷霆一般滾過擠滿圍觀民眾的大街。

    「可惜這裡不是西京啊,」李家南在後面小聲地歎了口氣,「那裡的狂熱民眾可是會用無數玫瑰花瓣來迎接凱旋的將士的,那場景才叫壯觀呢!」

    李華梅只是微笑不語,不遠處,一名手持黃金節杖的帝國軍官正向她走來。「以帝國皇帝與首相的名義,詔平倭提督李華梅接旨!」

    四周轉眼間鴉雀無聲,數萬人跪伏在地,恭敬地聆聽帝國最高統治者的玉旨綸音,欽使展開聖旨,高聲宣讀道:「上諭:東海有倭奴國,民風頑劣不循教化,屢縱盜匪擾我大明海疆,更於乙酉年大興干戈擅起戰禍,攻略帝國之友邦朝鮮,此誠明犯帝國天威也!今有平倭提督李華梅奉天命征討倭賊,破其王城,斬其魁酋,遠播大明之威!特封李華梅為颯玥郡主,賜郡主府邸一座,俸給一萬石,冕服車旗與公主同!」

    「臣妾李華梅謝恩。」李華梅木然地回答道,眼前一片迷濛,不由浮現起不久前朝鮮宣祖李昖在王京迎接帝國大軍凱旋的儀式——

    雖然在迎接場面上遠遠及不上帝國的華美威儀,但難得的是李昖親自出城至仁川港以下禮相迎。美麗的女提督幾乎不敢相信能夠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上看到自己的國王,本能地想要按君臣之禮上前拜見。

    兩支劍柄一左一右從後面伸了過來,輕輕攔在她身前。正當李華梅驚疑不解的剎那間,李昖已經恭敬地彎下腰去,「小王拜見帝國平倭提督,敬謝大明帝國對朝鮮的再造之恩。」

    「大王!」李華梅輕呼一聲,「妾身如何擔當得起——」

    李家南和尹成浩壓低到幾不可聞的聲音突然傳入她的耳中:「大人,您是帝國的統兵大將,直接受命於內閣和首相,言行舉止都是帝國皇帝與忠武王大人的代表,朝鮮國王自然當以事欽差禮相迎。」

    「提督大人,」李昖走了過來,「此番大人為帝國立下如此不世戰功,帝國皇帝和忠武王殿下想必都會有重重封賞。小王斗膽,提前為大人準備了賀禮,以略表……略表我朝鮮君民對大人的拳拳感激之情。」他原本就是荒淫好色之人,見到李華梅的美貌早已是心神蕩漾,不由暗自罵起李舜臣,既有女如此為何卻不獻與本王?不管怎麼說,如今借他一千個膽子也不敢去輕薄帝國的平倭提督,更何況還是帝國首相忠武王蕭弈天關係曖昧的紅顏知己。

    李華梅卻沉默著,從宣祖李昖,還有四周朝鮮軍民的眼中,她看到了敬畏、羨慕……還有幾分陌生。你已經不再屬於朝鮮了!她聽見一個聲音在腦海中迴響:現在的你,是中華帝國的臣民,有著天朝的高貴和威儀,整個世界都會在你的面前鞠躬致敬……

    ……那麼,忠武王大人,如今已經成為華夏人的我,會不會離您更近一點呢?——

    「……無疑的,蕭弈天已經真正掌握了整個龐大的帝國,這個結論一度令我焦慮不已寢食難安:擁有了中華帝國的強大軍事資源,蕭弈天的敵意對我國而言就意味著滅頂之災。甚至只要他稍為施加一點壓力,我國在和俄羅斯人的鬥爭中也會落於絕對下風。

    「然而,和蕭弈天的會面卻是十分的順利——順利得出乎意料,他甚至公開表露了帝國對於我國的友善意圖。尊敬的陛下,我認為這是一個相當明顯的提示,在中國和俄羅斯的聯盟之間已經出現了裂痕,這也正是我們所期盼和需要的……」

    6月2日,北京。

    繪滿龍紋的皇家旌旄在南海子獵苑的林木間飄揚而過,皇家羽林軍和首相御衛隊的驍騎們手執強弓長箭,大聲呼喝著縱馬飛馳,將林苑中的大小獵物往中軍驅趕。

    颯玥郡主李華梅也受到皇室的邀請參加這次圍獵,她一身精緻優雅的藍色絲絨獵裝在周圍清一色的盔甲群中顯得分外亮麗醒目,織錦銀冠左鬢斜別著一束碧綠如玉的雉羽,銀灰色的緞面披風下掛著一張製作精美的冰藍色長弓,與坐下的雪白駿馬構成一幅絕美的剪影。除了死神般冷酷無情的御衛隊官兵之外,幾乎臨近的所有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略帶嫉妒地看著她形影不離跟在忠武王身邊。當然,也沒有那個不知趣的傢伙有膽量走近到他們附近十步之內。

    「華梅,在日本的戰事真是辛苦你了。」蕭弈天溫和地說道,今天他的裝束是一套純黑若漆的鑌鐵鱗甲,皇家軍器局的工匠們還細心地將每一片鱗甲都雕上了麒麟圖樣,僅有鎧甲邊緣與束甲絲絛是一抹細細的醒目血紅;綴有羽飾的華美玄盔上佈滿浮雕抑或鏤空的精緻圖紋;寬大的墨色披風下散發著肅殺的氣息,強烈的威壓令人不敢直視。

    「能夠為大人盡力,華梅很高興……」李華梅臉上微帶緋色,嬌羞地低下頭去。

    「呃——」帝國忠武王有些尷尬地移開目光,拉開手裡的雙曲重弓瞄準遠處灌木叢中若隱若現的一隻麋鹿。「華,華梅……嗯,你在日本的戰功為本朝兩百年來前所未有,皇上封你的是個郡主,我這裡嘛……你想要什麼獎賞呢?」

    李華梅出神地看著那支白羽金箭迅疾如電般射出,數十步開外,那麋鹿應聲而倒,一名御衛隊士兵趕忙飛馬向獵物馳去。她躑躅了良久,轉過頭來凝視著蕭弈天,「大人,如蒙您不嫌棄的話——華梅只求能夠繼續為大人效力,掃五胡定七蠻,驅夷擊狄,成就天朝帝國的萬世基業,除次之外……別無所求。」

    蕭弈天幽深的眼裡閃過一道淡淡的哀傷,「華梅,你真的和她太像了……」

    「瓦蓮莉婭姐姐麼?」李華梅執著地對視著忠武王的雙眸,「大人,您希望我成為她的影子嗎?如果——」

    「華梅!」蕭弈天猛地打斷了她的話,猶豫了片刻之後沉重地說道:「你剛從日本回來,想必還不知道陝西北部邊防的情況吧。在河套前線,俄羅斯人不斷進犯我們的邊境,他們和蒙古人以前做的一模一樣:襲擊城池村鎮,搶竊牲口糧食,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截至最新一輪邊情急報,半年來僅陝西一地我邊軍和俄羅斯人的衝突就多達百起以上,人員傷亡超過三千,這已經超出我們所能容忍的極限了。」

    「大人,您的意思是要對俄羅斯開戰嗎?」颯玥郡主低低驚呼道,「那瓦蓮莉婭姐姐……」

    「你是支持我的,對嗎,華梅?」

    「是,當然……可是,忠武王大人,」李華梅小聲說:「俄羅斯可是我們的盟友啊!」

    「他們的所作所為已經超越盟友的本分了。」忠武王的聲音開始變得森冷陰沉,「在一連串的無往不利之後,帝國的臣民已經不習慣看到、聽到失敗的消息,更不能容忍蠻夷狄戎之類冒犯天威侵我疆土!如果不給予俄羅斯人以懲戒,『雖遠必誅』就是一句空話!」

    「可是瓦蓮莉婭姐姐——」

    「華梅,別說了!」蕭弈天沉默了半晌,重新換上溫和的語氣說道:「走吧,陛下在前面等著我們呢。」——

    「……正如我一再向您建議的一樣,陛下,我國的政策絕不應該是和中國對抗——那是足以毀滅我國的愚蠢!相反,我們要盡可能和中國綁在一起,利用這條巨龍的可怕力量來削弱和消滅我們的敵人!不僅是俄羅斯,還有英國、甚至漢撒同盟!讓中國人去統治整個世界吧,到那時候,至少瑞典也能成為北海的頭號霸主。

    ——您忠實的僕人,赫德拉姆_J_伯格斯統」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52
第七章 義斷恩絕 第二節 湧動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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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國內閣邸報:大明颯玥郡主李華梅征東海倭奴凱旋,獻虜首十五萬級於午門!」酒樓裡的說書先生手裡拿著一張從托人從六科廊坊抄出的公告榜,向圍在身前的一大群酒客眉飛色舞地說道:「各位看官或許已經聽說過了,那日颯玥郡主的座船達到通州碼頭的時候,一千多人足足花了三個時辰才把從倭奴國帶回來的戰利品全部搬上岸來。騾車排成的長龍一眼望不見頭,那一箱箱的可都是真金白銀啊!」

    「乖乖,照你這麼說那該有多少銀子啊!」幾名酒客不由哄鬧起來,「聽說那倭奴國土地人口尚不及我大明兩京之地,哪裡會有這許多戰利品?」

    說書人微笑著搖搖手中的折扇,啪的一敲桌面,「各位看官,您還別不信!我有個親戚正是通州碼頭的軍士,那天晚上還隨隊護送騾車進城了呢。你們知道嗎,那一輛輛大車裡全是黃澄澄白花花的金銀,算起來價值總有四五千萬貫!看看鑄幣局的情況就知道了,那裡整天整夜煙火不息還不就是為了盡早把這幾千萬兩金銀鑄成錢幣嘛。」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感慨地歎了口氣:「唉,活了大半輩子,倒是第一次聽說仗還有這種打法。秦皇掃百越、漢武定匈奴、隋煬征高麗、唐玄討雲南,自古以來凡華夏與四夷為戰,那一次不是弄得勞民傷財中原疲弊?故而所謂『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卻從來沒聽說過國庫越打仗越充實的事情。」

    「所以說嘛,當今首相忠武王殿下雄才大略,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聖賢!」說書人激動得口沫橫飛,「《孫子》有雲,『故智將務食於敵。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鍾;萁桿一石,當吾二十石。』這才是最上乘的兵法啊!聽說現在帝國的臣民可以在倭奴國免稅經商開礦,收益可是田產地租的好幾十倍!」

    立刻有人應聲附和道:「可不是嘛,那些擁有百頃千頃良田的財主們還有什麼了不起的?遠的不說,就這京城德勝門外有戶破落人家,前年跟別人借了百兩銀子的債去西洋經商,上個月回來的時候已經有近千兩銀子的家身了。如今啊,帝國的大軍前腳打到哪裡,立刻就有精明的商人後腳跟了過去。販賣軍需糧草,收購戰利品,這些都是賺錢的買賣啊!」

    「這些算什麼?我聽人說啊江南很多工坊都在托人找門路向帝國軍購買倭國戰俘呢!這些奴隸只要給他們管吃管住就行,又不用出半分工錢,哪怕打死了官府也不會過問,在南京一個戰俘的價格可都已經炒到兩百銀幣了!」

    「哎,你可別說啊,昨天你們看到送急報進京的軍使沒?陝西那邊又要打仗了!」

    「打仗好啊!等帝國軍隊凱旋的時候,咱們也買幾個韃子奴隸去!」

    「沒見識了吧!這回陝西犯邊的可是俄羅斯人!」

    酒客們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不時傳出一陣陣哄堂大笑,店家乘著眾人興致正高,端茶送水也愈加慇勤。在酒樓靠窗一角,卻有兩人沒有參加這場喧鬧,反倒露出一副憂心忡忡的神情。

    「我們當初支持蕭弈天,是為了協助他匡扶國統,並不是要繼王錫爵之後塑造另一個挾天子以令天下的獨裁者。」李贄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現在的他是一意孤行窮兵黷武,這和我們的初衷相去太遠了。」

    「卓吾先生,您說得不錯。蕭弈天自當政以來,就一再打壓讀書人在社會上的地位,反倒重用那些鄙下的販夫走卒之流。如此輕賤文人成何體統?」

    李贄搖搖頭,「蕭弈天做的未必全錯,但他實在是走得太遠了!抬高工商士卒的地位、整頓財政吏治、為國家選拔各行業的有用之材,這些本來都不是壞事。但如果不明白中庸的道理,不加以調和讓步而一昧蠻幹,這樣只會糾枉過正造成更大的禍害。」

    「是啊,」他的同伴附和道:「內閣不計後果地限制地租,雖然表面上提高了佃戶的生活水平,但也造成了地價的大幅下跌。在全國各地,土地兼併的浪潮愈發猛烈,失去土地的流民多達數十萬計。他們或者成為地主的長工,或者進城到工坊幹活,實際收入反而不如從前。唉,如此苛政歷朝歷代可是前所未聞啊!」

    「這還不是為了便宜那些商人?」李贄冷哼一聲,不屑地回答。「失去土地的農民越多,工坊就能以越低的價格僱傭到工人。不錯,這些商人為帝國帶來了巨大的財富和收益,但這並不等於帝國的一切政策都應該傾向他們!」他說到這裡猶豫了一下,又道:「前日我聽若秋所說,內閣已有意向在天相殿設立一個議政院,讓士紳甚至平民也參與到帝國行政決策中來,讓帝國的決策層能聽到更多廟堂之外的聲音。」

    「這不是很好嗎?」

    「問題在於議政院的人員構成!」李贄臉色鐵青,顯是極為氣惱:「內閣預定的席位分配中超過三分之一是大商人和工坊主,再除去留給四品以下官員和門吏差役的席位,還有鄉紳耆老販夫走卒等等……最終讀書人能夠得到的不足兩成,可以說在裡面根本就說不上話!自秦漢以來,也從沒有哪個朝代輕覷儒家孔孟之學到了如此的地步!」

    「是啊,卓吾先生,您現在可以說是中原文士當之無愧的領袖人物。全國數十上百萬讀書人——他們已經被內閣的暴政剝奪了科舉出仕的大部分希望和機會,都期待著您為我們爭取一個公道啊!」

    李贄搖搖頭:「哪怕是對於一個帝國皇帝而言,龐大的讀書人階層所施加的壓力也是難以拒絕的,但這對蕭弈天毫無意義。出身行伍的他,習慣於用武力來代替商討和妥協來解決問題。要想他讓步,唯一的可能就是讓他別無選擇。」

    「但是,蕭弈天擁有強大帝國軍隊的效忠,單憑我們是無力和他對抗的。」

    「不只是軍隊,」李贄皺著眉頭朝大廳中間那群酒客呶呶嘴,「看看那些凡人們的想法吧。商賈和工坊主們支持他,因為內閣的政策給予了他們前所未有的地位和權利;農民們愛戴他,因為他們的短視只能鼠目寸光地看到更低的地租和賦稅;士紳和平民們更把他視為戰神再世,因為帝國的榮耀每一刻鐘都在得到增強。

    「事實即是如此,民眾們總是有一種偏執的狂熱。他們渴望封狼居胥這樣的勝利,追求萬國來朝的威儀,崇拜引領帝國走向輝煌之路的鐵血領袖。蕭弈天做到了,他給予了民眾他們所願意看到的一切:勝利、征服、土地、財富、奴隸……然後再讓他們為這些毫無實際意義的東西付出代價。天可憐見,征服海對面的幾個島嶼對江南的一個農夫意味著什麼?一場凱旋儀式和更沉重的賦稅,僅此而已。可悲的他們卻還要為此鼓掌喝彩!」

    「卓吾先生,您的意思是我們得不到任何的支持了?」

    「不,還有人比我們更恨他。」李贄乾瘦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就是那些坐擁千百頃祖傳田產卻變得一天比一天更窮的人。」——

    「真是不可思議!」於慶豐把一疊半寸厚的報告放在樞密院副帥閣的檀木桌上,「你看,這裡是乙酉戰爭的財務支出報告:一千五百萬兩白銀的直接軍費,八百六十萬的撫恤金、獎賞以及其他開支,總值四千七百二十萬銀萬曆通寶,相當於帝國太倉一年入賬的七成。」

    「戰爭總是要花錢的。」慵懶地躺在圈椅上的慕容信光挪動身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端起一杯清茶貼近唇邊。「我只是很感興趣蹇尚侍郎拿到這份報告時是怎樣難看一副表情。」

    於慶豐開心地笑了,「什麼也沒有。事實上他高興得不得了。看吧,這裡是戰爭的收益帳目表:首先是倭人支付的半數戰爭賠款即白銀一千萬兩,嗯,準確地說是七百五十萬兩白銀和五十萬兩黃金,剩下的一半以年產值折合八十到一百萬銀幣的礦山永久開採權代替;按照《丁亥條約》規定,倭奴國每年還要向我們支付一千萬石穀物,折價約六百萬銀幣;另外,平倭遠征軍從佔領地各城市得到了大量貴重戰利品,總價值相當於兩千五百萬銀幣;最後一項收入來自於戰俘,朝鮮戰場上捕獲的四萬戰俘已經以四百萬銀幣的價格出售給了朝鮮王國,來自倭奴國本島的第二批總數超過二十五萬,就目前的進展來看達到四千萬銀幣毫無困難。」

    慕容信光幾乎把茶倒在了自己身上,「四千萬!你不是開玩笑吧?那麼——」他拿過報告迅速瀏覽了一下:「總數是……八千五百五十萬銀幣,再加上約七百萬的年金!」

    「八千八百萬,」於慶豐補充道:「這是考慮了差價和火耗以後的數字,總的盈餘則超過四千萬銀幣。哈,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啊,蹇尚都快高興瘋了。」

    「你們兵部怎麼能這麼便宜他?」慕容信光笑道,「軍隊掙的錢當然應該由軍隊來花了。我這裡可還有兩個師的近衛軍沒換裝新式後膛火槍呢。」

    「就算削減所有官員的俸祿也不會少你的軍費,這可是忠武王大人親口說的。」於慶豐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至於這筆錢嘛,還是要先交給戶部銷賬的。」

    慕容信光動作誇張地搖搖頭,「難道我就不會心痛嗎?話說回來,那個女孩在倭奴國的表現真的很不錯啊。」

    「就一個十九歲的少女而言簡直是天才了,」於慶豐漫不經心地回答,「不過她好歹也是出身將門啊。嗯,又多了一個瓦蓮莉婭嗎?」

    「這方面你完全不用擔心。」慕容信光放下茶碗站起身來,神色略顯陰沉。「李華梅是地位尊貴的大明颯玥郡主,和非我族類的俄羅斯人完全不同!如果可能的話,我倒希望她真能成為忠武王側妃。」

    於慶豐苦笑著搖搖頭,「上次你不是說再不過問大人的家事了嗎?怎麼,給長公主做了回媒還嫌不夠?還要再來一個郡主?」

    慕容信光重重哼了一聲,「我才不去過問呢!上次被你拖累的還不夠嗎,好端端的扯上我幹嗎?拜託,別再提這個危險的話題了好嗎,我才不到三十歲,不想這麼年輕就被御衛隊秘密處決。好吧,忠武王大人讓我們給予參戰建功的軍隊榮譽性的獎勵,你看這事怎麼辦?」

    「我昨日和大人談過,他已經同意了兵部的提案:在所有立下卓著戰功的近衛軍團軍旗上添加一道特別的龍紋徽記,按照功勳的大小和次數分為金銀銅三等。功勳軍團可以得到帝國兵部的政策傾斜,優先獲得裝備更新和兵員補充,甚至獲得經費自行擴大編製,參與輔助作戰的國防軍衛也可以參照此例。金龍近衛軍團可以提升為御衛隊,金龍國防軍也可以提升擴編為近衛軍。現在就等你們樞密院把功勳單位的名單報過來了。」

    「我改天派人給你送過去。」慕容信光重新拿起財務報告,審視片刻後道:「乙酉戰爭我軍的傷亡並不算小,兵員減員大概在三萬五千左右。遼東軍的損失當然不用太過操心,但我們自己的士兵缺額就必須要盡快解決了。最近的幾次軍事會議都和俄羅斯有關,我琢磨著快要和他們動手了。唉,六個師的近衛軍,還是不太夠用啊。」

    「說到底你還是瞄上了那幾千萬啊。」於慶豐笑著從他手裡搶過報告,「你說的我們不是不清楚,兵部如今也正在對駐守各地的國防軍進行全面清查。名義上我們帝國擁有兩百萬軍隊,可實際上呢,在籍的往往不過十之三四,真正有戰鬥力的更為缺少。我的計劃是將國防軍削減到一百個衛,加上禁軍八衛共六十萬五千人;相反,近衛軍的數量需要大大增加,先期目標是達到十二個師共十八萬人。如此一來,再加上十五萬外籍兵團和八萬海防軍,樞密院就有了隨時往海外投放四十萬士兵的能力。」

    慕容信光不以為然,「我不要計劃,要實實在在能夠上戰場的士兵!陝西邊境上的摩擦越來越激烈,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成為戰爭的導火線!一旦忠武王大人定下了戰爭的決心,帝國軍隊就必須馬上開赴前線。」

    於慶豐輕輕皺起眉頭,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你覺得戰爭真的會爆發嗎?我是說,還有沒有緩和的餘地?」

    「沒有。」慕容信光毫不猶豫地回答,「這次邊境衝突已經帶上了太多政治意義。刑部的探子向我回報,京師的大街小巷都已經開始議論紛紛,幾乎所有的民眾都支持……或者不如說是要求我們與俄羅斯開戰。甚至可以這麼說,一次懲戒性的軍事行動已經不足以安撫他們,民眾想要看到的是一場征服敵人的全面戰爭,讓我們戰無不勝的軍隊去震懾他們、驅趕他們、毀滅他們!然後帶著一張條約和滿車滿船的戰利品、賠款和戰俘凱旋而歸。」

    「這麼說大人當年的構想已經實現了。」於慶豐臉色一變,喃喃地說道。

    「你說什麼?」

    於慶豐卻沒有作正面的回答,「據說古代的君王喜愛豢養一種獒犬,使用死囚犯人的血肉來飼餵它們。這些畜生食髓知味,從此便不再進食其他食料,成為最殘暴凶狠的食人獸。」

    「你的意思是——」

    「中國的民眾已經嘗過了戰爭之血的鮮美,因而他們渴望著戰爭,渴望著敵人更多的血。為此他們會狂熱地支持忠武王大人,支持這個不斷帶給他們勝利的『神』。」於慶豐激動地一把抓住慕容信光的胳膊,「真不敢相信,大人他真的以一己之力做到了!一千年以來,帝國的邊境不斷退縮,一次次的失敗使得人民在戰爭的陰影中只能看到苦難,令他們對戰爭愈發抗拒和畏怕,就像搖尾乞憐的叭兒狗一樣任人宰割。哼,要想不被狼吃掉,自己就必須變得比狼更加凶狠、更加令人畏懼,甚至……把狼也變成自己的食物!」——

    1587年6月11日,蒙古國,陰山西麓。

    廣袤的大草原上,一望無垠的碧綠間星星點點散佈著數不盡的牛羊馬匹。一長列馬車像條黑色的長蛇般蜿蜒前行,車上沉重的貨物壓得車輪吱嘎作響。這支隊伍大約在百十人上下,他們身穿臃腫的氈衣,在初夏午後的陽光下滿臉都是細密的汗珠。領隊的貨主仰頭遮著臉看了看偏西的日頭,招呼眾人停下來歇腳。很快,人們三三兩兩坐在了一起,拿出乾糧埋頭吃喝起來。

    「老爺,你快看那邊!」一名夥計驚愕地喊了起來,遠遠指著西面地平線上升起的滾滾煙塵。

    「在那裡嚷嚷什麼?」貨主站起身來,一手扶著頭頂的氈帽高聲道:「怕什麼,我們才不會遇到危險呢。這裡可是在蒙古國境內,帝國公民是受到保護的!」

    儘管如此,夥計們還是一個個把沒吃完的午飯揣回懷中,站起身走到一輛輛馬車旁,警惕地注視著逐漸由遠及近的馬隊。沒過多久,已能分辨出來人約在百騎左右,約有半數身著蒙古族服飾,其餘的則是金髮碧眼的異族人。

    這一群騎手呼嘯著衝到商隊跟前,先示威般的圍繞人群飛馳了幾圈,這才停了下來。為首的一名異族人策馬上前,頤指氣使地揮著馬鞭,大聲呵斥著什麼。

    「隊長問你們車上都裝了些什麼?為什麼要擅自入境?」一名蒙古裝束的漢子翻譯道。

    「我們是帝國的商人,這些車上裝的都是待售的貨物。」貨主不慌不忙地回答,「您看,這是過關時辦的文牒手續。」

    「這裡是大俄羅斯帝國的領土,只有俄羅斯大沙皇簽發的通關文牒才有效力!」馬隊首領一揮馬鞭將貨主遞過來的證件打落在地,瞥著眼高聲吼叫道:「我要扣留你們所有人!沒收車上的一切財物!」

    「這裡是在蒙古國境內,我們是大明帝國的臣民!」貨主毫不讓步地一口回絕道:「你沒有這個權力!」

    「我的話就是權力!」首領大喝一聲,從腰間拔出彎刀,「哥薩克的軍刀就是權力!」

    「你們這是公開搶劫!」貨主臉色大變,不由往後退了兩步,後背抵上了馬車的車廂。

    哥薩克隊長臉上露出邪笑,「你說對了。」

    「這樣的話,」貨主也笑了起來,「我們可要自衛了!」

    「你!」哥薩克隊長驚呼一聲,不敢相信地看著對方手中變魔術般出現一把上膛的弩機。那百多名商隊夥計也紛紛從馬車的各個隱蔽處拿出各色武器,更有甚者直接射出袖箭飛刀什麼的。俄羅斯人一時猝不及防,轉眼間便已有三十多人墜下馬背,其餘的也各各為機弩刀槍所指動彈不得。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哥薩克隊長絕望地吼道,在剛才剎那間的搏鬥中,對方的人手表現出了頗為專業的軍事素質,這顯然不是商隊護衛這類散兵游勇所能具備的。他們之中倒也有幾人為哥薩克的馬刀所擊中,但氈衣破裂之處竟然反將刀鋒彈開,下面露出鐵甲的黝黝光彩。

    「大明國防軍寧夏衛所部。」貨主冷冷地回答道,「動手吧,一個活口也不要留。」——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派出去的狩獵小隊又是一個人也沒回來!」俄國車爾勒格斯克要塞內,一名身材粗壯高大的男子正滿腔怒火地在會議室中來回走動,一面揮舞著拳頭高聲喝道:「梅爾庫羅娃公爵,您不是想沙皇陛下報告說遠東地區的政局已經安定下來了嗎?怎麼現在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瓦蓮莉婭抱著手立在一旁,美麗的臉龐上冰冷若霜。「請您弄清楚,尤里_蘇伊斯基大公,我向來都反對您一直堅持的狩獵計劃!我想需要再次向您重申一遍:瀚海沙漠以東的蒙古聚落是受到中國人保護的,而中國是我們的同盟!是誰授權您在盟友的國境內『狩獵』的?」

    「大俄羅斯帝國的擴張不需要任何的限制!」尤里蠻橫地答道:「從莫斯科到這裡幾千哩荒無人煙的路程我們都走過來了,怎麼會被一紙薄薄的條約束縛住手腳呢?更何況,您私下和中國人簽訂的那個什麼所謂《中俄密約》根本就不具有任何效力!」

    「您這是什麼意思,尤里閣下?」瓦蓮莉婭氣得俏臉發紅,「遠征軍離開莫斯科的時候沙皇陛下親口授予過我便宜行事的全權!」

    「不錯,可是您簽約的時候伊凡陛下已經駕崩了!哼,沒有徵得費多爾沙皇和戈都諾夫國舅的同意就擅自和外國締結協議,多虧陛下看在您過去的功勳上才沒有深究!要知道,前些日子莫斯科城中可是有不少的謠言說您是中國派來的間諜……」

    「蘇伊斯基大公,您太過份了!」瓦蓮莉婭厲聲喝道:「我要提醒您,在中國人的幫助下,我國不費一兵一卒就得到了立窩尼亞的出海口!別忘了這是我們勞師十萬苦戰二十多年也不曾獲得的!還有克裡木地區的光復呢?難道這就是我們對朋友的回饋嗎?」

    「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誰知道那些黃皮膚的傢伙們安了什麼心!不管怎麼說,已經陸陸續續有五六百名俄羅斯士兵失蹤了,您的盟友必須給我們一個交待!如果他們不願意回答的話,我倒不介意親自登門拜訪。」

    「你瘋了嗎!」瓦蓮莉婭吃驚地叫了起來,「你該不會想要和中國發動戰爭吧?」

    尤里陰惻地笑了起來,「為什麼不呢,梅爾庫羅娃小姐?您應該會比我們更清楚,中國是多麼的富庶、多麼的繁華!他們的國庫裡是取之不盡的金銀珠寶,他們倉廩裡是堆積如山的稻米穀物;您竟然要我們的勇士在這樣一座巨大寶庫面前止步不前?讓他們在唾手可得的豐盛宴席面前啃著黑麵包?如果我們中有人瘋了的話,您說會是誰呢?」

    「你難道就沒有一點判斷能力嗎?我們二十五年戰爭所不能得到的東西,對中國來說卻只是舉手之勞!全歐洲畏如虎狼的奧斯曼土耳其,在中國的力量下也只能俯首求和!難道你認為俄羅斯會有力量和這樣一個大帝國開戰嗎?」

    尤里卻冷漠著不為所動,「我說過,開戰的決策權在於費多爾沙皇和戈都諾夫國舅。」

    「我是遠征軍最高指揮官,我有權拒絕執行這樣的命令!」

    「那麼您就被免職了,瓦蓮莉婭_梅爾庫羅娃小姐。」尤里平淡地回答:「這是沙皇陛下和國舅大人臨行前授予我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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