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帝國的覺醒 作者:綠影藍刀 (連載中)

mk2257 2009-3-15 20:02: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 26027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33
第四章 全面戰爭 第七節 雖遠必誅
    兩名士兵將徐民式押到了閻漁樵面前。剛知道北軍入城的消息,這南直隸總督便收拾金銀細軟帶著家眷向城外逃去,徹底把自己先前的慷慨激昂和旦旦誓言忘在了腦後。當他匆匆趕到東門時,滿懷欣喜地看到城門周圍晃動的仍然是南兵的衣甲。他定下神來,盡力讓自己回復到平時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外表,趾高氣揚地向前走去。

    「大膽!」當幾名士兵上來阻攔盤查這一車隊時,徐民式憤怒地咆哮了起來,彷彿自己並非逃難而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出巡。「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我是誰?你們的長官呢?叫他馬上過來,帶人護送我離開這裡。」

    士兵們互相看了看,不由咧嘴笑了起來,徐民式猶在不知底細地叫嚷著。突然間,一個高大的身影映著火光走了過來,厚重的鎧甲隨著他步伐起落鏗鏘作響。「大明孝陵衛指揮使王石坤在此,門前喧鬧者何人?」

    「王石坤,你來得正好!」徐民式大聲道:「快叫你這些該死的手下讓開!還有,這東門不用再守了,帶上你的所有人馬,護送我從驛道離開。別管其他的了,敵人已經攻進城了……你,你要幹什麼?」

    王石坤緩緩拔出大刀,身邊的士兵也配合地擎出各色武器。此刻,他低沉的聲音比這中秋寒夜更能讓人心悸。「徐民式,你走不掉了!」

    閻漁樵冷冷地盯著眼前這挑起內戰的罪魁禍首,厭惡地看著他面對死亡時的惶恐和絕望。「看看你的樣子,沒有獻身於理想的執著,更沒有面對死亡的勇氣。哼,甚至還不如那些甘願殉身戰敗的海賊嘍囉,你這條卑劣而骯髒的豺狗。」


    原本匍匐在地的徐民式撐起身來向他爬去,口中發出連聲哀求:「是,是,我是卑劣而骯髒的豺狗,閻大將軍,您就放過我這條微不足道的狗命吧。」

    閻漁樵飛起一腳將他踢開,「雖然門下省對叛國者的裁決是唯一死刑,但要下令殺掉你這種東西簡直是我的恥辱。」他頓了頓,細細玩味著對方眼中一剎那萌起的驚喜,又補充道:「我會把你綁在菜市口的行刑柱上,讓南京的百姓來給予你最終的審判——把他拖出去。」

    「不要啊大人!」徐民式尖聲嚎叫起來,「您聽我說,這不是我的本意——」他在士兵鐵鉗般的手臂下拚命掙扎著,「我從來沒想過要背叛皇上!我和首相大人也有過交情!我是被迫無奈的!都是黑狐教!是他們……是他們逼我的!」

    閻漁樵本已轉過身不再理睬,可徐民式的最後一句話實在份量太重,令他終於揮揮手道:「先放開他。」

    徐民式又連滾帶爬地撲了上來,想要緊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大人,謝謝大人!」

    閻漁樵不耐煩地舉起腳,徐民式慌忙後退幾步。「說吧,黑狐教是怎麼回事?」他指指近旁的一座香爐,裡面剛插上一炷天竺薰香。「你有半炷香的時間。」

    徐民式緊張地瞟了那香爐一眼,趕忙把自己所知的一切盡數托出,雖然言辭間頗有混亂,也不乏誇大捏造甚至憑空推測,但也足以令人動容了。

    閻漁樵皺起眉頭沉默不語,如果徐民式說的都是事實,那麼從西洋艦隊到達本土開始,身邊就一直籠著一張看不見的巨網。不,它的目標並不單是西洋艦隊,這是一張要把大明這條巨龍窒息在沉睡中的巨網,一張要把中華帝國的覺醒扼殺在萌芽的巨網。倭寇、海盜、韃子、叛軍,儘管難以看出會有任何聯繫,實際上都是同一盤棋局中的棋子,都是隨著絲線在這巨網上翩翩舞動的皮影傀儡。而黑狐教,一個表面上微不足道的走私團伙,實際上卻是這盤棋局的弈者,在幕後牽動絲線操縱傀儡的真正元兇。

    閻漁樵收攝心神,眼神重複冰冷地看著徐民式,「你說的都是真話?」

    徐民式不住點頭哈腰,滿臉絕路逢生的燦爛笑容。「當然了,給我一千個膽子也不敢騙大人您啊。」

    艦隊司令嘴角微微一動,「不錯,將死之人通常都不會說謊的。」他突然從腰間拔出火槍,指著徐民式在驚恐中一下子凝結成冰的笑臉。「同樣,只有死人才能保持永遠沉默。」

    一聲槍響,閻漁樵放下火槍,掏出一張白絹擦擦手。「不管你說的對本方是否有利,我是永遠都不會原諒變節者的。」

    陳旖嵐從一旁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大包東西,「將軍,這是城北那些黑衣人的部分遺物,商會方面認為他們也都是黑狐教的人,我想在這件事上徐民式並沒有撒謊。黑狐教,這個我們從來沒有注意過的敵人,也許比我們所能想像的更為強大也更為危險。」

    閻漁樵點點頭,「不錯,現在還不能打草驚蛇。你馬上趕回北京,向首相大人報告這裡的一切。」

    南京的光復令相持一年之久的戰局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南直隸數十萬軍隊頃刻間土崩瓦解,失去鬥志的士兵們或者逃散,或者轉投入內閣陣營。山東的內閣軍隊隨即度過黃河進入南直隸,與閻漁樵會合後進逼河南。

    以最快的速度,浙江、福建、廣東三省聯合發表了早已擬定的聲明,正式宣佈支持內閣的平叛戰爭,一應軍隊錢糧均任憑調動。這樣一來,內閣控制的省份已達八個,其中更大多位於沿海及江南的富庶地區;而叛軍方面,雖然仍控制著五個省份,但綜合實力則遠遠不及。何況黃河天險已為雙方所共有,河南獨自面臨著內閣大軍來自兩個方面夾擊的壓力。

    在帝國的最高首腦們眼中,平定徐民式餘黨的叛亂已經不再是個問題。只要閻漁樵的兵鋒所及之處,叛軍們只有望塵逃遁的份了。現下唯一的威脅,就都來自於那個始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黑狐教了。

    10月15日,北京,天相殿。

    自去年中央官制改革之後,禮部侍郎吳若秋便提議調整改建北京的皇城佈局,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用建築來確定內閣在帝國統治中的永恆地位,讓皇室復辟永無可能」。改建的重心則是承天門與大明門之間的宮廷廣場和千步廊。經過慎重考慮,蕭弈天正式批准了這一建議,責令禮部會同工部聯合實施。

    按照吳若秋的規劃,在原來承天門外東西長365米,南北寬125米的皇室庭院的舊址上修建一座內閣議事大殿,此殿名曰「天相」,取自象徵宰相權柄的天相星之意。天相殿東西各有一附屬建築:東廂是負責編撰發佈政令的尚書省,西廂是掌管刑名吏治的門下省,這也正表明了兩衙署在國家行政運作中的重要性。天相殿以南是一個面積超過18000平方米的廣場,在通往殿門的36級漢白玉台階前塑著一對青銅人像:東邊是一名手執笏板錦袍束帶的文臣,雕像基座上書「德被四海」;西邊是一名頂盔貫甲手按劍柄的武將,基座上的文字是「威服天下」。文武二像各高4.5米,底座高2米,衣褶鬚髮纖毫畢現形態舉止栩栩如生。

    廣場以南,原來長540米寬65米的御道得以保留,但千步廊被拆除,兩側的紅漆宮牆也向外大大移動,在金水河與大明門之間擴出一個近50萬平方米的行政區域,其整體寬度達到750米,這恰好與北面的紫禁城寬度相等。御道兩旁按左文右武排布的衙署有些許調整,左首以中書省為先,其下依次是戶、禮、工三部及翰林院、鴻臚寺、欽天監、太醫院、會同南館;右首以樞密院為先,其下是吏、刑、兵三部,通政使司、太常寺等等。宗人府等與國家行政無關的皇室機構則全部遷移到宮城以內。

    方位坐北朝南的天相殿重簷三層面闊七間,規模形制僅略低於奉天殿。在它的面前,數百年來一直是至高皇權象徵的御道天街——那條長達十里,起於奉天殿,經午門、端門、承天門、大明門、正陽門,最後止於永定門的刀削般筆直的寬闊大道——幾百年來第一次有了阻斷;皇帝無上的威嚴第一次要屈從地繞道而行;象徵宇宙天地四方中心的北京中軸線上,第一次有了一個不屬於皇家的建築!換句話說,天相殿直接處在太和殿與各部門衙署之間,也同樣是在太和殿與皇城的正門——正陽門之間。不管文武官員還是世俗百姓,能夠直接面對的就只有內閣威嚴雄奇宏偉壯麗的天相殿;昔日的權力中心紫禁城則退縮到金水河後的高牆之內,隱沒在了天相殿的余影中,僅有落日餘暉中的那片金碧輝煌依稀承載著幾分逝去的回憶。

    儘管天相殿的巍峨氣勢不輸於任何一間皇家宮殿,但其整體用色卻較為樸實清淡,沒有皇宮那種令人震撼和壓抑的咄咄之勢。大殿內的裝潢佈置更以冷色調為主,七層繪有麒麟浮雕的雲階之上是帝國首相的座位,左右兩旁則供六位大學士列席。大殿中還安置了可容納百人的階梯席位,由朝會時文武百官所用。首相座位之後十數步,抵近北牆的位置另設有一排座椅,供皇帝及隨駕人員出席旁聽。

    大殿的東、西、南三面牆上,在貼近穹頂的高度繪有一幅「山河社稷圖」,該圖橫聯三壁寬逾百米,包羅大明兩京十三司以及西洋行省數萬里中華錦繡河山的壯美景色。從遼東皚皚雪原到南海茂密雨林,從大漠萬里黃沙到西洋無垠碧波,一幕幕美景一樁樁奇觀,令殿中人不免產生一種把祖國江山盡收眼底的溫暖感覺。而首相背後的一整面北壁則是張巨幅萬國全圖,位於全圖正中上部的中國本土位置標有「大明一統」四字。而地圖頂部的龍首浮雕兩側則是八個遒勁剛猛揮灑有力的大字: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這是中國四千年信史上最膾炙人口的一句豪言壯語,其原創者是大漢西域都護騎副校尉陳湯。在那個遙遠的時代,我們的身體中仍然余留著先秦尚武的彪悍血統,有著對金戈鐵馬大漠黃沙的憧憬嚮往和天朝上國不可動搖的高貴自信。

    然而,擁有強大武力的第一帝國如同一堆熊熊燃燒的烈火,終於過早地耗盡了燃料不可挽回地走向熄滅。盛世之後接踵而來的則是長達三百六十年的大動亂,而這一期間發生的「五胡亂華」更成為華夏大地千百年苦難的開端。雖然天下又在一個叫楊堅的人手中得以匡復,第二次帝國盛世也得以再現,可那個橫槊狂歌飲血啖敵的民族魂已經離我們而去。也許隋唐帝國創造出了更甚前朝的經濟和文化繁榮,卻永遠無法令民族精神回再復到昔日那種高傲自信的狀態……或者說那種境界。

    當第二帝國也走向滅亡之時,我們已經在琴棋書畫詩酒茶的文化溫柔鄉中沉靡得太久太深,以至於忽視了戰爭陰雲下塞外蠻族覬覦財富的灼熱眼光。中興的宋室空靡億萬軍費打造出的豪華大軍卻總是抵敵不住遼人金人簡陋而勇猛的部落勇士。毀滅的號角終於在塞北高原上吹響,鐵木真率領驍勇彪悍的蒙古騎兵以不可阻擋的勢頭水銀瀉地般橫掃過北方大地。華夏最後的一點剛烈骨血在南方拚死抵抗了四十四年之久,終究難以力敵。崖山戰敗,中華天祚第一次斷絕於外族手中,甘願蹈海殉死的忠臣義士多達十餘萬,令海天也為之變色。

    英烈的鮮血把整個民族從墮落與沉淪中喚醒,義兵們用生命點起復國的烈火,數十年苦戰終於將蒙古人逐出中原。於是第三帝國在火後的餘燼中重生,儘管元氣已經大傷,中華文明又迎來了一個新的太平時期。然而,要想取得永久的太平,唯一的途徑就是不斷的戰爭,不斷將潛在威脅扼殺於搖籃的戰爭!

    如今,在帝國權力中心重新祭起那古老的豪言,是要重拾那秦漢時制霸天下的威勢嗎?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帝國對黑狐教的容忍已經超過了克制的極限,既然一意要選擇為敵,那麼就讓它知道逆批龍鱗之後被無情粉碎的下場吧!大明護國忠武王蕭弈天的眼角閃過一絲寒光,「集結我們現在能調用的所有近衛軍部隊,立刻進攻黑狐教的總部!」

    「大人?」舒時德不解道:「我們現在還沒有查明黑狐教的總部位置所在啊。」

    「陝西,而且很可能就在西安。」蕭弈天冷冷地回答道,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的波動。

    「大人,您是如何知道的……」軍官們大都不會問出這種問題來質疑上級,吳若秋卻耐不住自己的驚訝與好奇。

    蕭弈天順著漢白玉石階慢步走下,嘴角微動,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慶豐,你想必也早猜出了吧,就說來給大家聽聽。」

    於慶豐點點頭,「全國十五個行政區中有十二個,若非支持我方就是投向叛軍,另有江西、雲南宣佈中立,唯有陝西由始至終不發一言,這同當時王錫爵在御前禁海大爭論上的表現簡直如出一轍。既不能受我方管轄節制,更不能公然敵對招致進攻,對陰謀者而言這是最好的策略。因此我首先懷疑的對象就是陝西。第二,種種跡象表明,黑狐教和蒙古人關係甚密,甚至對失去價值的蒙古殘軍也不放棄,單純說是利用棋子恐怕難以解釋這點。而最鄰近蒙古便於聯繫的也正是陝西。第三,黑狐教的主要活動大多分佈在河南、江南一帶,從我們的角度來看正處於相反方向的陝西自然是最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第四,近一年多以來,來自陝西的文書,特別是邊塞軍情報告的數量大大減少,剩下的也不過是些官樣文章。由此我懷疑陝西可能已經完全陷於黑狐教控制。雖然我不敢說百分之百肯定,但陝西確實是敵人的最佳藏身之處。」

    「那麼大人,我們的進攻路線呢?」慕容信光問道:「陝西據有黃河及潼關天險,而要進攻潼關,就必須先拿下河南。」

    「那就拿下河南吧。」蕭弈天淡然回答,彷彿只是在決定什麼穿衣吃飯之類的瑣事。

    慕容信光點點頭:「明白了。以我軍目前的整備狀況,最遲半旬之內就可以投入河南的戰鬥。明年您大婚之時就可以聽到攻克潼關直入西安的喜訊了。」

    「不是聽到直入西安的喜訊,」蕭弈天輕聲更正道。「是直入西安。」

    人們都一下子愣住了。「大人?」慕容信光遲疑地看著首相的清冷的雙瞳,小心問道:「您的意思是要親自駕臨西安嗎?」

    蕭弈天靜靜地盯著慕容信光看了幾秒鐘,「是,攻克潼關後我要親自率兵向西安進軍。」

    六名大學士面面相覷,互相從同僚眼中看出了震驚和不解的神色。於慶豐勸諫道:「大人,您根本沒有親征的必要!不管黑狐教再怎麼詭計多端,從軍事意義上講他們已經徹底完了。蒙古、日本、叛軍,當所有王牌都亮出的時候,只有實力才是決定勝負的唯一途徑。至於決勝沙場,相信信光已能勝任,大人您就不用煩勞了。」

    「大人,請您聽從於侍郎的諫言吧!」蹇尚接著道:「這個國家需要您甚於任何一人!您的崗位應該是在這天相殿之上總理全國!一意親征的話,不僅會荒廢國家政事,反而……反而給了敵人一個孤注一擲威脅國家的機會。」

    蕭弈天微微舉手一擺,眾人便不再做聲。「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也知道你們說的都正確。可是……對,這不是一個理智的決定,我完全同意這一點。但這並不妨礙我依舊迫不及待地希望親自前往西安,直接面對黑狐教的幕後主腦。因為……那裡有種東西在吸引著我。」

    「一個值得面對的敵人?」慕容信光一字一頓地說道,語氣中的確信更多過疑問。

    「沒錯。」蕭弈天返身走回階頂,上等錦緞織就的墨色披風拖過地面沙沙作響。「我想在毀滅這個敵人之前親自見他一面。」

    「您沒有這個必要!」於慶豐道,「我們可以把他擒到北京來!再說,那種狐鼠之輩根本不配稱為大人您的對手!」

    「不,你不明白。」蕭弈天怔怔地望著那幅萬國全圖,眼中閃過一絲略帶迷茫的神采。「我能感覺到,黑妖狐並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陰謀家,他……他敗給我們,並不是由於自己的計謀能力不足,而是……大家手中的棋子強弱實在相差太多。假如大家擁有相同的力量,我想勝負之數很可能會和現在截然相反。況且——」他頓了頓,似乎在調整自己的思路,又像是留給屬下們細細品讀的時間。「我並不認為黑妖狐在面對失敗之時會束手就擒甘當階下囚。雖然我和他從未謀面,但我相信,他和我是同一種人……會以一死來成全自己寧作玉碎的高傲。」

    10月18日,帝國浙江行省,金華府。

    竹笛悠揚,一個騎在牛背上的牧童沿著水道慢慢走來。不管遙遠的北方曾經發生或是正在繼續什麼樣的激烈戰爭,都與這安詳平和的田園畫意沾不上半點關係。天真純樸的他是如此的興高采烈,就連笛聲中也帶著一股清新的歡快。

    突然,躺倒在牛背上的小牧童慢慢放下口邊嗚咽輕鳴的竹笛,呆呆地向上望去。那天空,不再是人們熟悉的如洗碧藍,它是一層黯淡陰霾的幕布,一層有著鉛的色澤和厚重質感、覆蓋在整個世界之上、隱去光明散播幽暗的雲幕。平地裡突然捲起一陣朔風,衣衫略顯單薄的小牧童不由打了個哆嗦,眼前浮現起無數斑斑點點的白花來。不!他猛地甩甩頭,擦亮眼睛再次望去:可不是自己的什麼幻覺,這些帶著一絲寒氣紛紛揚揚飄落在樹枝上、草地上、牛背上、甚至自己攤出的手掌上的,竟然是一片片晶瑩剔透的六角形顆粒。

    城市或是農村,無數人放下手中的工作舉頭望天,怔怔地看著這熟悉而陌生的天空,怔怔地看著這早得匪夷所思的初雪。本是再平常不過的東西,可如今在這個不適當的時節出現,它便也帶著說不清的詭異和險惡。

    驚愕之餘,府衙書記在簿冊上錄下了如此的記載:「萬曆十三年九月,金華白日飛雪盈尺,山盡白。」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34
第四章 全面戰爭 第八節 黃金末裔
    「怎麼可能!」蕭弈天重重地把報告扔在地上,「秋天未過江南會降大雪?這明擺了是攻擊內閣的又一陰謀!什麼瑞兆惡兆,這種把戲能騙得過誰?」

    於慶豐起身上前拾起那份報告,輕輕放回到首相的桌案上。「大人,我想還是先派特使前去證實一下的好:如果是地方官捏造之詞,那麼到時對相干人等嚴懲不怠也不遲;相反,如果情況屬實的話……大人,我從不相信什麼凶吉義理,可是您不覺得今年北京也冷得特別早嗎?」

    見蕭弈天沉默不語,蹇尚也開口道:「大人,那些說惡兆的人也許是居心叵測,但天象異動也確實值得我們注意。洪武十四年杭州也曾六月飛雪,當時有沒有人將其看作是主上無德臣下不忠的警示姑且不論;但那年江南大旱赤地千里確是不爭的事實。民以食為天,農業是國家發展強大的根基。如果今年的奇寒預示著來年南方的旱災的話,我們也就必須及早作出準備。」

    首相沉吟了片刻,點頭道:「南方一旦發生大旱,錢糧嚴重依賴漕運供給的北方也會受到波及。蹇尚,戶部的糧食儲備還有多少?」

    蹇尚搖搖頭,「太倉庫中存糧都是要保障京師百姓以及近衛軍出征的,現在國家四處用兵,這批糧食絕對不可輕易動用。至於地方糧倉,由於近十數年來各地水旱天災不斷,想必也沒有多少存余。要是明年真的發生大旱,恐怕……」

    蕭弈天一下子站起來,雙手撐案身體前傾,「最遲明天午時,我要看到一份欽天監的書面報告——如果言之無物或者不盡不實的話,那欽天監正就可以請骸骨還鄉了。老舒,我有兩件事要你去辦:第一,派人即刻前往西京,讓他們組織商船盡可能多地收購糧食運至南京;第二,派人分別前往占城、滿剌加、呂宋、爪哇等南洋友邦,要求……不,命令他們配合我國在當地收購稻米。閻漁樵的艦隊不是正閒在南京嗎?讓他立刻趕往南洋,要是有人不予合作,那麼他會知道該怎麼辦的。

    「蹇尚,你也要讓瓦爾基裡雅商會做好準備,提前囤積一些糧食,特別是多從那些地主大戶手中收購些,在饑荒到來時就地賑濟災民。另外,你配合胡波監督好那些地方官吏,如果真有旱情,不得強征民糧,更不能藉機剋扣賑濟錢糧!至於……若秋,替我起草一份罪己表。明日的朝會上我要當眾宣讀。」

    「臣內閣首相忠武王太師蕭弈天……未能效聖人以仁德禮信平天下……輕動兵戈以致戰禍荼民……天降警示……懇請辭去忠武王封號及太師頭銜,降官兩級,以謝社稷萬民……」

    內閣如此之快的反應令意圖借此生事的官員們措手不及,皇室則準確地心領神會了箇中含義。萬曆陛下稍後即降旨安撫首相:「起兵平叛乃朕之主張,忠武王替朕代行天道,何罪之有?今國家安危存亡繫於一體,忠武王奉朕之命受命於危難兢業護國,乃國家之棟樑也!辭官降級之事莫再提及。若蕭愛卿仍舊心存不安,可自罰俸半年以賑金華軍民。自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再議此事,否則一律以誹謗重臣論處!」

    此時,欽天監的報告也送到了蕭弈天手中,今年黃淮江浙等地降水均較往年為少,糧食作物大面積歉收;據預測,明年中國主要糧食產區將面臨寒春和旱夏的雙重打擊,國家稅糧可能會減少三成以上。「天象之示尚不明朗,」欽天監正以極不肯定的語氣在結尾補充道:「但這寒冷乾旱的怪異天氣或許可能會比我們所想像的持續更長。」

    西元1585年12月12日,率兩個近衛軍師南下的龍興漢在河南蘭陽縣與李家南領軍的東路部隊會師,以八萬人的兵力進攻開封府。叛軍大將王雙兵敗身亡,河南全境也接連光復。

    1586年2月8日,忠武王蕭弈天與瑞安長公主的盛大婚禮在北京大明門舉行,由景親王朱載圳主婚。萬曆帝也親自出席,降旨大赦天下以表喜慶。婚後第三日,蕭弈天便離開北京,在陳應龍及黑麒麟衛隊隨同下前往潼關指揮進攻西安的戰鬥。

    令留守北京的於慶豐等人始料不及的是,首相剛剛離京,邊塞即傳來了俄羅斯西伯利亞遠征軍總司令暨大明西洋行省前歐洲問題顧問、西洋總兵府密使瓦蓮莉婭_安德列娜_梅爾庫羅娃公爵入境前來北京的消息,令眾人頓感頭疼不已。

    「胡侍郎!你是這裡唯一和那女孩見過的人,自然該由你出面!」

    「什麼?接見外國來使是禮部侍郎的職責啊!和我吏部沒關係!」

    「喂喂,這事當初明明是於侍郎和慕容侍郎提出的,你們不出面怎麼行?再說,她是首相大人派往俄羅斯公幹的專使,不能算是外國使節!」

    ……

    爭論最終沒有任何結果,六人也只好一同前往大明門迎接俄國特使。出於頗帶內疚的心理,他們將儀仗隊定為接待友邦君王的標準,同時諭令沿街官兵百姓出迎。當瓦蓮莉婭身披白虎皮袍、頭戴描金玉冠出現在人們面前時,無數支號角的聲音在北京城上空久久迴響。六位大學士玉帶官服,熱情地迎接這身份特殊的使節。

    「蕭沒有來嗎?」面對這天朝最高規格的禮儀,瓦蓮莉婭也只是歪歪頭,用純正的中文問道,淡綠色的眼眸中帶著幾分失望的黯然。

    胡波硬著頭皮上前回答:「大人離京出征西安叛軍去了,我們……這裡不便詳談,還是,還是到驛館再說吧。」

    各懷著重重心事,六位大學士與瓦蓮莉婭默不出聲地走過光潔如鏡的青石大道,他們並沒有如先前所說的前往驛站,而是把美麗的俄國使者帶到了天相殿前。

    「……蕭大人在盧溝橋擊敗了前來進犯的蒙古十六萬大軍,又接連挫敗了前任首輔的叛國陰謀。從一個小小的總兵,轉眼間成為帝國權傾天下的最高領袖……」吳若秋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看到對方沒有任何反應,也就知趣地不再做聲了。

    瓦蓮莉婭靜靜地看著高大巍峨的天相殿,突然轉過身,一雙綠瞳直直地盯著胡波:「我知道你們在隱瞞我什麼,說吧,胡副官,蕭怎麼了?」

    「瓦西卡小姐……」胡波感覺喉嚨裡好像梗了一塊棉花,要用盡氣力才能艱難地吐出一個個字來:「蕭大人已經完婚了。」

    瓦蓮莉婭不敢相信地呆立在原地,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失去神彩的雙眼,美麗的面孔愈發蒼白。「是麼——」過得半晌,她才輕輕吐出兩個明知故問的字。

    「是的,就在十日前,同中國公主,皇帝的親妹妹。」於慶豐補充道:「希望小姐您能理解,為了今日帝國不致在內戰中分裂崩析,同皇室聯姻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大人也是為了江山和社稷著想才同意這一舉措的。」

    瓦蓮莉婭無力地笑了笑,「江山社稷——」她一邊搖頭一邊拖著軟軟的步伐向南走去。「是啊,我怎麼忘了……他愛這四個字甚於一切,至於我、甚至包括他自己,在他的國家大義需要時都不過是隨時可以割捨可以犧牲的東西罷了。」

    「小姐,您——」

    瓦蓮莉婭停下腳步,略略偏過頭來,眼中閃動著無限哀傷。「替我轉告蕭,他的計劃執行得很順利。俄國軍隊已經攻克和林並建立了穩固的前進基地,隨時可以配合帝國對蒙古發動最後的總攻。另外,去年大漠氣候異常寒冷乾旱,開春後蒙古部族可能迫於生計再次冒險南下,要一舉殲滅蒙古,這是個不可多得的良機。」她哽咽了一聲,又道:「我明天覲見皇帝之後就要返回基地……料理軍務,麻煩你們為我安排行程,謝謝——」

    同一日,陝西潼關。

    城頭上繪有狐臉標記的黑狐教「靈狐旗」已經被奪下扔在地上,數萬帝國士兵吶喊著衝進洞開的關門,把猛烈的火力掃向那些四散而逃的黑衣武士。

    能夠如此輕易地奪下西安的東大門,龍興漢並沒感到太多的驚奇。陝西的衛所軍顯然早已被解散,頑抗帝國大軍的都是那些黑狐教徒。問題在於,這些教徒雖然有著不懼死亡的瘋狂和凶狠,也接受過較為嚴格的武術訓練,論起單兵戰鬥力非但衛所軍遠不能及,就是近衛軍中最善格鬥的驍武軍也要落於下風;但是,戰爭並不僅僅是格鬥而已,更不是簡單的士兵戰力疊加。面對依兵法行軍佈陣的千軍萬馬,再強的武林高手也無絲毫用武之地。

    坐鎮西安運籌帷幄的黑妖狐並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要把這數萬教徒訓練成戰場上令行禁止的士兵不僅行動上過於張揚,代價也過於巨大。反過來說,武術練習所需的場地和成本遠遠較小,也不會那麼引人注目。再說,按照黑妖狐自認為萬無一失的行動計劃,中國將在不知不覺中被分裂肢解,根本到不了需要動用這支後備力量的地步。黑狐武士,充其量只需要執行暗殺之類特種任務就足夠了。

    未估計到的變數來自於蕭弈天和他所代表的西洋行省力量,不但輕易抵擋了蒙古十六萬大軍奔襲北京這雷霆一擊的最強殺著,還反戈一擊令大傷元氣的蒙古諸部北退數百里。至於徐民式、倭寇、海賊這些不入流的傢伙,黑妖狐根本就不相信他們能夠對付得了蕭弈天。而當內閣大軍毫無預兆地朝向陝西進發時,能夠用來勉強抵擋的也只有這些武士了。

    久經戰陣的龍興漢自然不會拿這些散兵游勇沒辦法,他命令神機軍的火炮部隊在關前一字排開,朝著關城上下一陣狂轟。大將軍炮、後膛西洋炮、虎蹲炮、克虜炮……一刻鐘的密集火力準備下來,關城上已經鋪了厚厚一層殘磚碎瓦,嗆人的硝煙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幾欲作嘔。缺乏戰爭經驗的黑狐教武士們一開始便把主要防線佈置在城樓上,以致在第一輪戰鬥中便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數百人頃刻間在火海中化為飛灰。

    黑狐武士很快改變了應戰方式,他們利用卓越的野戰技能潛出關城,試圖接近並消滅內閣軍的火器部隊。只是,這同樣落入了龍興漢的算計之中。在三排火槍陣列面前,高喊著衝上來的武士們不過是白白送死罷了。

    潼關的大門終於被轟開了,驍武軍士兵一手舉盾一手執刀,蜂擁進這座千年雄關的大門。龍興漢知道,他的任務已經圓滿結束了,數日之內,帝國的最高首腦忠武王蕭弈天便會抵達軍中,接過指揮權親自進攻西安。那時候,才是真正的決戰呢。

    3月11日,帝國陝西行省,西安府。

    黑妖狐獨自負手站在靈狐殿中央,聆聽著外面雜亂的槍炮聲和喊殺聲。大殿裡的婢女僕傭們早已經逃得一干二盡,平日裡的眾位親信也個個不見蹤影。內閣大軍已經攻破城牆,現在的黑狐教便已是一艘將沉的巨舶,一艘被搭乘的老鼠們急於逃離的巨舶。

    黑妖狐並沒有逃,也根本不想逃。他只是平靜地站在靈狐殿中,安詳地欣賞著天窗上精美的彩繪。心若止水的他是在等一個人,一個他窮盡此生全部時間來等候的人……一個真正的對手、天定的夙敵。

    殿外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繼而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雕金大門發出吱吱的輕響,慢慢朝兩邊分開,一道金色的陽光從門縫中擠了進來,用簡潔明快的線條勾勒出一個英武的身影。

    「我知道你會來,」黑妖狐沒有移動投向高處的目光,輕聲說道。「進來吧。」

    「是,我來了。」蕭弈天身著戎裝走了進來,兩名黑麒麟衛兵隨手拉上了殿門。「我來看看以一人之力和天命對抗的黑妖狐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黑妖狐啞然失笑,「真正以一人之力對抗天命的恐怕是忠武王你吧?若不是你的出現,在這世界上又有誰能阻止我呢?」他收回目光透過木刻面具仔細打量著對手,「蕭弈天,如果我們兩人易地相處,你還有幾成擊敗我的把握?」

    「一成也沒有。」蕭弈天認真地回答道:「無論謀略或兵法你都在我之上,別說易地相處,就算是大家公平較量,我的勝算也只有三成。我之所能戰勝你,完全是因為雄厚國力的支持。」

    「還有你那些得力的手下。」黑妖狐發出一聲悅耳的歎息,「不像我身邊都是些廢物。」

    蕭弈天點點頭,「就個人內心來說,我是很希望能和你來一次公平的較量。可是關係到國家的命運,我決不能為自己的小小心願而冒險,每一步行動都必須獅子搏兔般全力以赴。因此,如果要說我們兩人之間的對決,你才是真正的勝者。」

    「你是個誠實的人。」

    蕭弈天側身走上前去,「我有必要對死人說謊嗎?黑妖狐,雖然我對你有英雄相惜之意,但你畢竟是國家的敵人,為江山與社稷計也決不能放你一條生路。」

    「英雄相惜之意?」黑妖狐微微一笑,「能被你,身兼大明忠武王、太師及內閣首相,橫掃新大陸、歐羅巴、亞細亞三洲,年僅二十歲時便獲首功逾十五萬級的『征服者』、『殺人王』蕭弈天相惜,任誰都是莫大的榮幸了,可惜啊,我並不能算是英雄。」他抬起右手,輕輕揭下了幾乎從不離身的火狐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真實面目。

    「你……是女人?」蕭弈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著齊肩的長髮飄落而下,黑妖狐的面具之下竟然現出一張清秀的面孔,精緻可愛的五官配上因長期不見天日而格外白皙的臉頰有種令人心動的美麗。而一雙上挑的秀眉更點綴出幾分赳赳英武之氣。

    「沒想到會輸給一個女人嗎?」黑妖狐對蕭弈天的如此震驚顯然有些不滿。

    蕭弈天臉色一沉,「我沒想到帝國最危險的敵人竟然是一個女子!沒想到身為女子,你竟然也有著如此的野心,以致不惜勾結外敵背叛自己的父母之邦。」

    「野心?」黑妖狐大笑起來,「或許應該叫做執著和信念吧。父母之邦?」她轉過身背對蕭弈天,「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回答是一陣沉默。

    「我叫靄敏,奇渥溫_孛兒只斤_靄敏。」

    蕭弈天劍眉一豎,左手按上霜嵐刀柄,「奇渥溫?你是蒙古人!是了,難怪你有如此陰險惡毒的居心!原來是想要光復昔日那個所謂的大蒙古國!」

    「稍安勿躁,忠武王。」黑妖狐,或者更應該叫她的本名靄敏,輕聲說道:「正如你剛才所說,沒有必要對死人發火吧。」看到蕭弈天放下左手,靄敏微笑著繼續說了下去:「我的姓氏來自於四百年前的那個偉大的英雄——成吉思汗。當然,在你們漢人眼中他是個屠夫、劊子手,就和你在我們蒙古人眼中的形象一樣。我的母親給了我這個姓氏,她是成吉思汗的第17代嫡孫女,奇渥溫黃金家族最後的傳人。」

    蕭弈天道:「我記得黃金家族,特別是奇渥溫一裔在蒙古早就失去了原先的統治地位。從這個意義上講,其它蒙古部族而非我大明才是你奇渥溫族的敵人。」

    靄敏搖搖頭,「成吉思汗之後的蒙古敗就敗在大家窩裡鬥,就像一把零散的箭被一根根折斷。我的目的是整個蒙古的復興,而不是單單哪一個部族或者家族。我們這一支苗裔近兩百年來一直居住在陝西境內,學習你們漢人的先進技術文化,特別是兵法和戰術;同時暗中積蓄力量,為蒙古重新入主中原作好接應的準備。唉,我們選擇了一個正確的時機,一個你們漢族王朝最衰弱最腐朽的時機,卻沒有能預料到你的出現。」

    蕭弈天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一切都結束了,奇渥溫_靄敏。帝國已經渡過了她最脆弱的時期,在內閣的領導下,中國的力量每一刻都在增強。如果你們蒙古人繼續自不量力螳臂當車的話,只會讓自己粉身碎骨的。」

    靄敏苦笑一聲,「我的使命已經結束,他們愛怎麼做我也沒辦法了。」她轉回身來重新面對著蕭弈天:「我們兩個是同一類人……一類為了自己的國家民族、為了所謂的江山社稷天下大義可以捨棄一切毫不後悔的人!我們殫心竭力地為民族復興這個夢想而奮鬥,永不止步絕不退縮,哪怕擔上全天下的誤會和罵名!為了這脆弱的信念,我們違背本心地去無情殺戮,去策劃一個個邪惡歹毒的陰謀,哪怕為自己保護的人所不齒!我們把自己的一切都獻上了夢想的祭壇,先是自己的生活,然後是傳統、榮譽、良心,甚至於生命;而我們得到的回報,就只有不被理解的孤獨一生——這就是理想主義者的宿命!」她幽幽歎了口氣,向蕭弈天走近一步。「最為可悲的是,當兩個理想主義者,比如你和我,當我們的夢想發生交錯的時候,也正是我們因為彼此而不再感到孤獨的時候,其中一個人的夢想就必須結束。而這次你贏了,我的朋友。」

    「靄敏!」蕭弈天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走吧。離開這裡,離開中國和蒙古,永遠不要再回來……你的使命已經結束了,去過屬於你自己的生活吧。」

    靄敏輕輕笑了起來:「你不是要殺我嗎?」

    蕭弈天搖搖頭:「如果你是個叛國者,我絕對會令人追殺你直到天涯海角。可你我都是為了自己的民族國家而奮鬥,各為其主難免惺惺相惜。」

    「謝謝你,蕭弈天。」靄敏柔聲回答:「但如果換作是你,會選擇逃避嗎?」

    蕭弈天再次沉默不語。

    「是了,你也必定不會的。夢想與信念,我們的一生已經被牢牢地拴在了上面。就如蜂之刺、蝶之翼,一旦破滅,也就該是我們生命終結的時候了。」靄敏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現在輪到我了。」

    蕭弈天輕聲問道:「你有什麼遺言嗎?」

    靄敏偏起頭想了想,「你可以幫我個忙嗎?」

    「說吧。」

    「給我半天的時間,」靄敏回答:「我只想用自己的身份,一個普通年輕女孩的身份度過這最後一日,然後毫無遺憾地坦然面對死亡。」

    蕭弈天一言不發,轉身向殿外走去。

    「蕭弈天,」靄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謝謝你。另外……好好呵護你的夢想和信念……讓我的死更有價值些。」

    當夜,忠武王下令全軍退到城外就地犒賞全軍,大宴一晚後次日凱旋。正值午夜鐘聲敲響之時,突然有士兵指著西安城中驚叫起來,在那個方向,天邊也被火光映成金紅。往那邊飛快看了一眼,蕭弈天只是輕輕搖搖頭,示意士兵們不要大驚小怪。儘管相距遙遠,他敏銳的軍人眼光仍然能準確地判斷出火情的位置——那裡正是黑狐教總壇靈狐殿。

    靄敏已經脫去了黑妖狐的紫色長袍,換上一件普通女孩的裝束,在烈火環伺的大殿上盡情歡舞著。謝謝你,忠武王蕭弈天,讓我在生命結束之前能有這樣一個回歸自我的機會。請接受我的祝福吧,帶著它去把你的夢想變成現實吧——一個強大的中國、一個中國的時代。其實有一點你沒有說錯,雖然我是蒙古人,可中國也是生我養我的父母之邦,我的……另一個夢想和信念寄托之地……

    一聲房梁崩塌的巨響,曾經華美奢豪如同皇帝行宮的靈狐殿頃刻間化為了一片燃燒的廢墟。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35
第五章 帝國反擊 第一節 喋血漢江(上)
    4月15日,北京。

    事先沒有任何張揚及宣傳,蕭弈天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北京。奇渥溫_靄敏的死始終如一片揮之不去的陰雲籠罩在心中,令他久久難以釋懷。而當屬下們小心翼翼地告訴他關於瓦蓮莉婭的消息時,這位年輕的首相也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揮手示意他們離開好讓自己獨自安靜一會。

    「第一次,我在首相大人的臉上看到了不屬於他的神色,一種混合著傷懷、悲痛、疲憊和落寞的複雜表情。一直以來,我所認識的是一條有著無盡智慧與力量的蒼龍,它永不動搖的意志足以吞天噬地。然而,此刻巨龍最柔弱的心房上卻正插著一枚鋒利的棘刺,令它登臨天頂的每一步都不得不帶著更深切的痛楚淌過自己鮮血匯成的溪流。

    無論身處險象環生的戰場、還是面對咄咄逼人的政敵,首相大人的臉上永遠是鋼鐵般的剛毅和不可動搖。但是今天,神祇的面具也悵然迸裂,令我們瞥見一顆凡人的心靈在簌簌滴血……」

    ——摘自兵部侍郎,內閣大學士於慶豐自述

    然而,僅僅過了半個時辰,於慶豐和慕容信光不得不硬著頭皮重新走進首相府。「大人,很抱歉再次打擾您,可是……朝鮮戰場送來了緊急軍情。」

    「靄敏果然說的沒錯,」蕭弈天帶著苦澀的笑容著從躺椅上站起身來,「把一切都獻上夢想的祭壇,首先就從自己的生活開始。來吧,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大明軍隊對平壤的包圍已經持續了大半年。柴田勝家在上次會戰慘敗之後下定了死守待援的決心,不但把城防工作安排得密不透風,還命令士兵以「自願協助禦敵」的名義,把百姓強行押上城牆充當苦力和炮灰。

    李如松的策略則是圍城打援,以優勢兵力將日軍分散的軍團各個擊破。在接連幾次大捷之後,朝鮮方面士氣也因之大振,不少義兵和先前逃散的潰兵都前來投奔效力,令西路明軍的數量超過三萬之多。

    最先趕到增援平壤的是蒲生氏鄉的第一軍團,他們收到消息後便沿著大同江河谷全速西進,一方面是為了馳援主帥,另一方面則是為了盡快脫離不利地形下孤軍深入的窘境。據說,右翼的丹羽長秀軍團已經在寧武被東路明軍擊潰,現在獨自位於戰線突出部的第一軍團隨時有面臨敵軍兩路夾擊的危險。考慮再三之下,蒲生氏鄉認為和主力靠攏更為妥當,何況明軍久圍平壤已成疲師,正好讓自己撿個軟柿子捏。

    這日,第一軍團行至離平壤僅十里處,四出偵察的忍者探明並報告了明軍營寨方位,蒲生氏鄉便決定連夜發動奇襲。當晚,三千日本武士人銜枚馬裹蹄,向著明軍一處較為孤立的營地悄悄摸去。夜黑風高,只聽見日軍士兵包著棉底的木屐踏在草地上沙沙的輕響。離明軍營地只有一里遠近了,在蒲生氏鄉的示意下,武士們放慢了步伐,弓著身緩緩向前挪動。

    哨樓上依稀可辨出一個穿戴著朝鮮衣甲的身影,兩名忍者躍出隊列,以貓一般的敏捷和沉靜竄到哨樓下,四肢並用飛快地爬了上去。

    蒲生氏鄉在看到那個身影消失的第一時刻便跳起身來,右手一揮腰間的武士刀應聲出鞘,「武士們,給我衝啊!」

    「衝啊!」日本武士們發出一陣瘋狂的嗥叫,揮舞著手中的武士刀亂糟糟地向前猛衝。他們掀開擋在木寨門口的據馬,水銀瀉地般從缺口滾滾湧入。突然間,衝在最前列的武士突然腳下一空,翻身向下摔去;後面的人一時去勢甚急剎不住腳步,也就跟著滾成一團。原來,明軍竟然在營中貼近木柵欄內側的位置掘有一圈寬逾八尺深近一丈的長壕,平日用草蓆遮住表面上覆浮土,乍看上去和平地無異。壕溝底部密密麻麻植有無數半截削尖的竹筒,陷下去的人可以說毫無生還之機。遼東軍與建州土蠻交戰日久,對夜襲之類的彫蟲小技再為熟悉不過,這壕溝正是防備劫營的一招厲害殺著。

    隨著日軍的連連慘叫聲,明軍營中一記號炮沖天,頓時燈火大熾,無數全副武裝的朝鮮義兵源源不斷湧出。他們左腕套著一個兩尺見方的小圓盾,背上還負著一袋十多支四尺來長的標槍,藉著火光把手中的利器連同國恨家仇向壕溝對面驚惶失措的日本人狠狠投去。

    留在後面指揮戰鬥的蒲生氏鄉已經明白過來大事不好,明軍顯然對自己這手早有防備,如今偷雞不成自己這三千精銳反倒要陷在此處了。看來,這座孤營正是明軍故露破綻的誘餌,自己卻不知天高地厚地懵懂一口吞下,現下要想脫身卻不是那麼容易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明軍營中放出的號炮顯然是個預先議定的暗信,未及半刻,日軍的背後便響起了大隊兵馬奔騰之聲。李如松騎著一匹花驄馬,身披虎頭亮銀甲,手綽一柄丈二長槍,引著五千鐵騎飛馳而來。遠遠看見日軍強進未果不得不退的頹勢,李如松一聲唿哨,明軍立刻分為五個千人隊,各逞楔形鋒銳,挾雷霆萬鈞之勢惡狠狠分斬向日軍隊列各處。

    以步兵為主的日軍奇襲部隊如何擋得住數千騎兵衝鋒的強力打擊?五個千人隊就好似五把鋒利無匹的尖刀,深深刺入敵人陣列的要害,將日軍散亂的隊伍攔腰截為幾段。明軍騎士們還不滿足,用韁繩和馬刺驅動著座下戰馬,令它們憤怒地咆哮起來、暴跳如雷地踐入日軍密集的人群中,將其一個個撞倒踏碎在鐵蹄之下。

    日本武士們自然會拚死頑抗,可面對一大群來回衝撞的騎兵,他們能夠做出的抵抗並不比未開化的印加人強得了多少。倭刀雖然鋒利,傷人卻全賴尖端數寸,難以對一匹奔騰跳擲的駿馬造成致命傷害。更為嚴重的是,倭刀長而薄窄的刀身正是其最大的脆弱點,一口精心打造的好刀往往數戰下來便不敷使用而損毀。此時兩軍交戰,明軍士兵手中的馬刀帶著衝鋒的巨大慣性而來,倭刀往往一合便被斬為兩段,更有甚者因為刀鋒嵌入馬身而生生折斷。失去了武器的士兵們在驚恐中四散逃竄,反倒進一步衝亂了己方的隊伍。

    蒲生氏鄉於亂中倉皇逃離之時,身邊僅餘有數十騎。李如松見他逃得狼狽卻也不加追趕,只是指揮部下清剿殘餘敵軍後開始打掃戰場。懷著深深的懼意和復仇的怒火,蒲生氏鄉朝著自己的軍營飛奔而去,準備明日重整旗鼓再尋戰機。此時他已經縱馬直上一道低矮的山脊,下面的谷地之中就是己方營寨。猛然間,他渾身打了個冷顫,一下子收緊韁繩,座下戰馬受驚之餘止住腳步,長嘶一聲直立起來。一眾日本人呆呆地停在山脊上,以難以言表的神情俯瞰著山腳下的營地。

    那裡曾經是萬人大軍的宿營地,現在卻只是一片煙柱滾滾的火場。將熄餘燼散發出的暗紅微光和隨夜風飄來的焦糊味彷彿在無言地嘲笑著日本人的不自量力。將這裡夷為平地的明軍主力早已經得意揚揚地班師凱旋了,今夜有將近一萬五千的日本士兵被盡數殲滅,這個成績足以好好誇耀一番,以至於他們都不屑於設下埋伏將落網者斬草除根。也正因為如此蒲生氏鄉才得以倖存,帶著植根心底的恐懼向南方一路奔逃。

    然而脫逃並不等於脫險。兩天之後在黃州郊外,一隊朝鮮義兵發現了因馬匹倒斃癱倒在路邊、疲倦、飢餓而驚惶失措的前日軍第一軍團長,於是乾淨利落地梟下了他的首級。

    繼蒲生氏鄉之後,第九軍團長前田利家也急急忙忙地從黃海道趕來救援,卻被李如松引軍伏於半道一舉擊潰。得知這個惡訊,柴田勝家的決心終於動搖了。自己統帥入朝的九個軍團已去其六,還外加一個被困在鹹鏡道山中進退維艱的第三軍團。就靠這種添柴加火式的增援,再多九個軍團也不夠明軍吃的。倒不如主動放棄平壤,南下去與山內一豐、細川忠信兩個軍團會合後再作謀定。主意拿定之後,柴田勝家便派出一名忍者在天亮前潛出城外,將一支縛著書信的箭射到明軍哨樓下,躲在暗處等著明軍士兵將它撿起送入帥帳。

    李如松展開書信,就著晨光細細閱讀。其時中華文明光耀四海,朝鮮、日本等東方國家無不傾心,社會上流多以精通漢文漢詩為榮。平壤是朝鮮的三京之一,要找個把精通漢語的通譯更不在話下。那書信上的漢字雖然書法上毫無風格,卻也頗為工整,詞句間勉強還算得上通暢達意。李如松讀罷放下書信,左手撐額陷入沉思。

    過得約摸一炷香時間,明軍營中飛馬馳出一騎直趨平壤城西北七星門下。騎手從背上解下硬弓,滿月一箭將回信射上城樓,箭鏃正中匾額中央那個「星」字。明軍將士見狀一起大聲喝彩,而日軍方面則個個心驚膽寒。

    一名忍者輕捷地爬上城樓,取下回信送到柴田勝家手中,柴田勝家顫抖著手將那薄薄的白絹展開,卻久久不能把目光移上去。躑躅了一會,他閉上眼睛,將手中輕若無質卻又重如泰山的絹書遞給身邊的通譯。「念給我聽。」

    「大明備倭總兵官李如松告倭國大將柴田勝家喻:爾等擅動兵戈犯我屬國,觸怒天顏以致不赦之罪。雖以吾之兵力,足以一舉將爾殲滅,但吾聞上天有好生之德,螻蟻蚊蟲尚且有偷生之念,何況乎人?今既爾等有慚慚知罪之色,又願讓城別走避退上威;吾亦不忍盡殺人命,且退圍兵開生路,全爾士卒性命。汝若肯依,限三日內退盡城中之兵,否則時機稍縱即逝,待吾起大軍攻城,屆時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柴田勝家長長吁出一口氣,走到城牆邊探出身去:「請轉告大明國將軍!」他的聲音在朝鮮的凜冽的朔風中帶著一種奇怪的音調,「我接受大明的條件,願在三日內撤出平壤,換得我全軍將士的性命!我軍三日後從城南蘆門出城渡江南下,大明既是講究信譽的天朝上國禮儀之邦,將軍也答應過解開包圍放我們一條生路,就應當說到做到,真心放我們走,不要從後派軍追殺!」

    等在城下的騎手勒轉馬頭奔回本陣,不一時又匆匆返回。「我是李大帥帳下副官尹成浩,我家將軍已准爾等速速退出平壤,我軍決不阻攔追擊。」

    聞聽此言,城上的日本士兵們無不歡欣若狂,不少傷兵們相擁喜極而泣,慶幸自己能夠絕路逢生。柴田勝家也是倍感歡暢,從士兵的反應來看,己方早已沒有了拚死一戰的信心和勇氣,若是真的被中華人提兵硬攻,恐怕頃刻之間就要士氣崩潰了。還好那敵軍主將迂腐之極,居然會網開一面放過自己,想來這也許正是天照大神的保佑吧!

    三日之後,柴田勝家依約打開蘆門,直至此時他仍然對自己好得令人不解的運氣心懷疑慮,更難以相信明軍將領會如此大發善心。這幾天來,莫名的驚惶一直令他寢食難安,生怕明軍到時單方面撕毀約定尾隨追擊。經過反覆考慮,他決定派出五百騎兵作前導出城試探,隨後跟隨由兩千步兵組成的第一梯隊;足輕、弓箭手以及柴田勝家本軍約八千人作為第二梯隊在半個時辰後分批出城;大將金森長近率領三千精銳野太刀武士留在最後,為前面的士兵爭取逃脫明軍可能的追擊的時間;此外,另有一千名騎兵在左右兩翼來回巡哨掩護。在安排了這一切後,柴田勝家仍然惴惴不安,他讓自願留下的四百多名傷員在城頭堅守到最後一刻,等大部隊脫險後再開門讓明軍進駐,這樣萬一事有變故退回的本軍也能迅速進入尚未落入敵手的城市。

    第二梯隊本軍出城的預定時間已經到了,先頭部隊前進的方向卻依舊沒有傳來半點槍炮廝殺的聲音。柴田勝家咬一咬牙,一馬當先馳出城門,回頭高聲喊道:「英勇的武士們,蒲生殿和前田殿已經用自己的成仁證明了我們當前處境的危急。平壤是中華人布下的一個陷阱,再多的援軍都會被他們逐個擊破,對我們根本就毫無幫助。不管前面是否有敵人的埋伏,這已是我們唯一的生路!現在,大家跟我來!只要能安全渡過大同江與南方的友軍會師,我們就安全了!」

    日本士兵們排著略為散亂的隊形跟在主帥身後湧出城門,經歷了好幾個月的圍困,充盈在他們心中的早已並非高昂的戰意,而是植根心底的恐懼和驚惶。他們躑躅猶豫裹足不前,狐疑地左顧右盼,生怕明軍驍勇的騎兵突然殺到跟前。而等到離開城門百餘步後,同樣的心情和想法卻又驅使他們加倍快速地向前狂奔,拚命想要遠離這危險死地逃往向安全的南方。

    不到一里之外的一處山坡上,尹成浩臉色陰沉地望著遠處喪家之犬般惶惶而逃的日軍。看看他們,骯髒狼狽疲憊不堪,只要一個衝鋒就可以把這些士氣低落的倭賊徹底打垮!他使勁握了握手中的刀柄,盡力抑制住率領手下衝上前去暢快殺敵的念頭:李大帥的將令是嚴厲而不容改變的,自己在此只是為了監視日軍的撤退,並不允許有任何自作主張的行動。幾日來他也多次勸諫主帥乘日軍潰逃時銜尾追殺或半道截擊,可李如松只是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回答道:「我軍奉天威遠來討凶賊扶弱邦,時刻不可忘記以德服人之意。倭人主動提出以城池換生路,既然答應便不可食言,否則空教他人笑我大明天朝言而無信。」

    尹成浩聞言著急起來,「大帥,自古有言『兵者,詭道也』,戰場上何必跟他們講什麼仁義道德;何況放虎歸山怎麼說都不是明智之舉啊!」

    「大膽!」李如松怒喝一聲:「難道這點道理本帥還要你教?那倭軍士氣喪敗已成潰兵之勢,今日放他去了,難道來日還敢再回來送死?我們的任務是協助友邦復國,並不是叫你把敵人斬盡殺絕!等倭子退出平壤的時候,你引兩百兵馬在附近監視他們的動向,但絕不可擅自出擊,否則軍法處置!退下去吧!」

    看著尹成浩悻悻退出帳外,李如松又再哼了一聲,低下頭開始繼續起草重創敵軍光復平壤的捷報。真是個沒頭腦的傢伙,中央要的是攻城略地的捷報就行了,何必再多此一舉呢?這場圍城戰無論最終戰果還是給倭子的教訓都足夠了。等我大軍南下的時候,看他們還不聞風喪膽望塵逃遁?若是用計將他們一舉殺滅,卻又怎能顯出我的本事?

    就這樣,揀得一條性命的柴田勝家等人沿大道向南一路狂奔數百里,直到平山方才剎住腳步,入京畿道向駐紮開京的加籐清正部靠攏;而第七、第八軍團聞聽平壤潰退的消息後也速速南下收縮。入朝時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柴田大軍,短短幾個月間便遭受了明軍毀滅性的打擊,再加上撤退途中朝鮮義兵不斷騷擾伏擊、開小差和傷員掉隊的情況比比皆是。比及到了開京,十五萬大軍僅剩下不足四萬凍傷餓殍的幽靈了。

    先遣部隊的慘敗震驚了日本朝野,第二梯隊的總指揮羽柴秀吉儘管素來與柴田勝家不和,卻也親自前往開京瞭解情況。坐鎮國內的織田信長在收到明軍參戰的情報之後也不敢怠慢,從九州四國再徵集了十萬士兵入朝援助。這樣一來朝鮮的日軍人數仍然在二十萬以上,相當於明軍的五倍以上。然而羽柴秀吉清楚地知道,日軍人數雖多,卻不得不分散在佔領區控制維持秩序,各軍團之間過於分散缺乏聯繫,沒有對明軍形成壓倒性的數量優勢。

    如今明軍已佔領平壤,下一步肯定就是攻擊開京和王京。而現在這一地區即使算上敗退回來的柴田軍也不足七萬,裝備和士氣都遠遠不及新勝的明軍。要想敗中求勝,這不能不說是個嚴峻的考驗。

    西元1586年2月隆冬,李如松率領三萬聯軍自平壤揮師南下,在沿途沒有任何抵抗的情況下進入江陰,朝鮮百姓無不簞食壺漿以迎天兵。面對不遠外嚴陣以待的開京守軍,李如松也不以為然,於開京北門外三里分左中右三軍設拒馬挖壕塹擺下營寨。

    羽柴秀吉在城頭望台上遠遠眺望著明軍的營地,過了好長時間,他終於點著頭走下石階,乾枯瘦削的猴臉上現出一絲狡黠的笑容。「明軍此仗必敗。」他對急切等待著的眾位屬下說道。

    將領們臉上的懷疑之色各各顯露無遺,「羽柴殿,您怎麼能這麼肯定?」

    羽柴秀吉搖了搖手中的軍扇,啪地一聲將其合攏,指點著遠處明軍大營隱約晃動的燈火。「明軍雖強,依我觀之卻有三敗:現在是隆冬風雪時分,此時長途行軍不僅令士兵疲憊,後勤補給也會倍加困難,此其一也;我軍居於城內,彼等處在野外,不從速而從緩,令士卒久困於苦寒,此其二也;我軍雖新敗,但主力猶存,況且島津、毛利、宇喜三位殿下正率軍全速前來增援,彼寡我眾,此其三也。只要能夠好好利用這三個優勢,我軍又豈能不勝?

    「我見那明軍大營排布用兵,雖然嚴整雄厚頗有大將之風,但卻也帶著幾分驕矜孤傲之氣。唐人所謂『驕兵必敗』,那李如松自恃無敵,心懷輕慢貪功冒進,卻不知已犯兵家大忌。這也是天命要他敗在我羽柴秀吉之手!」

    「那麼,羽柴殿,我們應該怎麼做?」

    「放棄開京,退守王京。」

    「這……」眾將不由都洩了口氣,還以為主帥有什麼破敵的妙計,沒想到還是要撤退。尚未交戰便把城池讓入敵手,這簡直連柴田勝家都不如。

    「你們怎麼能明白此中的道理。」羽柴秀吉看透了部下們眼中的神色,不由鄙夷地搖搖頭,「我正是要以退為進卸去他們的洶洶來勢,令敵人在行軍中士氣衰退倍加疲勞。等到了王京與來援的三個軍團會合後,我軍兵力超過三倍於敵,優勢便十分明顯了。況且李如松見我們一再棄城逃亡,無形中也助長了他的驕心,令我們勝算更大。如果說在開京決戰勝負還是六四之數的話,那麼到了王京我就有十成的把握大敗明軍!」

    「羽柴殿神機妙算,自非我等可妄加猜測。」眾將領們訕笑著奉承道。

    「那還等什麼?」猴子大喝一聲,「都去做好準備!今天晚上我們連夜撤出開京!」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36
第五章 帝國反擊 第二節 喋血漢江(下)
    晨光從遠處的山峰頂端照射過來,令得這黎明的雪原籠上一層變幻的金色光影。開京城樓上已經看不到羽柴秀吉的金葫蘆旗迎風飄揚,空蕩蕩的牆頭更看不到半個日本士兵。李如松策馬立於城門之下,波瀾不興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在他身後,是自尹成浩以下的數萬聯軍將士。他們都怔怔地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開京,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

    「怎麼,日本人也學會用空城計了嗎?」尹成浩小聲嘀咕道,一拉馬韁走到主帥身邊。此時開京護城壕上的吊橋已經放下,城門也正在緩緩打開,他舉起手中長槍迎空一招,「所有部隊注意,準備戰鬥!」

    士兵們早已組成了攻城戰鬥隊形,聞聽有令,數萬人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回答。一排手執巨櫓的士兵上前走出方陣,高舉手中的盾牌以備來自前方的箭鏃矢石;長槍手們站定弓步,手中緊握的長槍密集如林不動如山;弓箭手也舉起硬弓對準前方,把箭的右手虛搭在弓弦上作勢欲射;火器操作手也晃亮手中的火折,湊近火繩做好隨時射擊的準備。

    隨著城門的逐漸開啟,李如松也慢慢舉起右手,一時間,軍官們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那隻手上:只要它向下斬落,數十張嘴將同時下達發動攻擊的命令,將從那門中出來的敵人徹底消滅!

    只是那隻手卻始終沒有落下來——在大軍面前打開城門的竟然是一群當地朝鮮百姓!一時間數萬人目瞪口呆,不知日本人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李如松卻似乎沒有太多的意外,只聽他輕叱一聲,座下花驄馬便直徑直向城門走去。

    「大帥!」尹成浩一甩鞭追了上去,伸手拉住李如松坐騎的轡繩。「大帥,當心別中了倭人的詭計!」

    「你胡說什麼!」李如松用鞭梢點點城門口那些前來迎接明軍的百姓,不耐煩地回答:「倭人畏我兵勢,早已不戰而逃。本帥兵不血刃光復開京,哪裡有什麼詭計好怕的!」他揮手迫開尹成浩,驅馬來到一名白髮老者面前:「這位老鄉親,現在城裡的情況怎麼樣了?」

    那老者慌忙作個大揖,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說道:「天朝派來的將軍果然是我等的救星,城裡本來有好幾萬倭人,搶劫殺人無惡不作,昨日將軍在城北紮寨,倭人們便都趁夜從南門逃走了。今早城中不見一個倭人,我們才敢打開城門出來迎接天兵。」

    李如松回過頭看了尹成浩一眼,大聲發令:「全軍進城!」

    「國內有什麼消息嗎?」坐在開京行宮內的王座上,李如松一面喝著朝鮮軍使送來的勞軍酒,一面漫不經心地翻著面前的文書。

    「軍情通報:龍興漢將軍攻克開封,獲叛軍大將王雙首級;內閣政令:於山西、直隸兩地遷五萬軍民入遼東屯墾;內閣政令:田稅降為十五征一,按當地糧價以銀兩結算,販運糧食蔬果進港免稅;內閣政令:對經商之人……」

    「行了行了,看來都不是重要的東西,和我們也沒什麼關係。」李如松點點頭讓尹成浩不再說下去,「如柏那邊怎麼樣了?」

    「二將軍入朝以來所戰皆勝,殲敵約在三萬上下,據最近的消息他們已經進入江原道,正向太白山區進軍。」

    李如松撫髯一笑:「如柏幹得不錯,如此一來我遼東大軍已經消滅了十萬左右的敵軍,可以說是立下不世大功了。現今朝鮮三京已復其二,最後一座王京用不了多久也是我手中之物了。尹副官,讓部隊在開京休整兩日,後天一早便出發向王京進軍!」

    尹成浩聞言一驚,「大帥,我軍接連行軍多日將士勞頓,更皆此時天寒地凍作戰困難,不如先暫留開京,等開春解凍後再圖南下!」

    「沒這必要!」李如松不耐煩地回答:「你沒看見一路上的情形嗎?倭人在我們面前就像一群毫無還手之力的麋鹿,根本毫無抵抗不堪一擊!照這樣下去,別說打仗了,現在就算使勁追也連敵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因此,我們的任務只有一個:追擊!追擊!還是追擊!別說區區一個王京,我要提兵南下直入忠清道、全羅道,把那些倭人鼠輩趕下大海!」

    「大帥!」尹成浩固執地懇求道:「我們在前一段時間的戰鬥中箭矢特別是火箭消耗很大,如今天氣寒冷木質堅硬,難以生產補充;接連的雨雪天氣也讓我們白白損失了不少火藥;最為關鍵的是,軍中糧草問題非常急迫。隨著我軍逐漸南下,國內運送糧食的週期越來越長,而朝鮮人提供的那點糧食勉強只夠半月用度。倭人留給我們的開京幾乎找不到半點糧食,直到現在部隊都是靠在平壤的繳獲來維持。這樣下去士兵們要如何作戰?」

    李如鬆開始惱怒起來:「他們只要走到王京就行了!朝鮮官員說王京城外的龍山糧倉儲有糧食六七十萬石,只要佔領王京,這些補給就足夠我們一直打到釜山!至於箭矢、火藥、炮彈什麼的都不重要,我們能夠兵不血刃佔領開京,也就能兵不血刃佔領王京!」

    「大帥!」尹成浩第三次求道:「這萬一是倭人引誘我軍深入的計策——」

    「不要再說了!」李如松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本帥已作的決定豈容你來多言?你既然那麼關心糧草軍備的補給,那就給我去當督運官好了!撥你兩千朝鮮兵馬,兩旬日內把下月的十萬石糧草運至王京,如若有誤,軍法處置!」

    尹成浩低下頭,深深吸了口氣,「屬下遵命。」

    西元1586年3月3日,李如松率軍進逼至王京城下。

    雖然明知人數遠遠不及敵軍,驕縱躊躇的李如松卻不以為然。他將自己手頭的兵力集中在王京北門,擺出圍一厥三的架勢想要逼迫日軍像先前一樣棄城出逃。

    然而圍了半日不見收效,李如松心頭便焦躁起來,他下令把所有長程火炮集中到前線,對準城頭進行密集火力覆蓋。這一招倒是大出羽柴秀吉所料,由於製作工藝的落後及資金的限制,絕大多數日本軍隊連最簡陋的木炮也難以一見,至於明軍這些各式各樣數量眾多的先進火炮自然更是聞所未聞。此時明軍陣線上萬炮齊發,這種陣勢可是日本人從來沒見過的,只聽見暴烈如春雷般的一輪炮聲過後,咻咻的彈丸破空聲不絕於耳,一陣燃燒的火雨傾瀉在了日軍的頭上,頓時慘叫聲不絕於耳。

    「退下城牆!尋找掩蔽!」侍大將們忙亂地喊著,可是為時已晚,部署在城頭上的千餘士兵轉瞬間已經死傷慘重潰不成軍,剩下的也連忙逃下城去。明軍炮手又轟過一輪,見城上已無活人不免有些失望,而來時匆忙未備齊攻城所用的雲梯等戰具,步兵也只能看著空蕩蕩的城牆兀自興歎。

    李如松不免有些懊喪,又圍了大半個時辰見日軍死不出戰,心下更是氣餒,惟有下令鳴金收兵。待回到營中,下令連夜趕製一批雲梯,屬下們卻回報說天寒木硬難以動工,李如松頓時勃然大怒,將手下將校們狠狠訓斥了一通。

    恍然間不覺十天已過,其間明軍每日圍城攻打卻始終佔不到多少便宜。日軍吃過大炮的苦頭之後再也不敢在城頭安置重兵,反倒是逼迫朝鮮百姓上城駐守充當炮灰。明軍也覺得這種戰鬥十分沒勁,卻無他法可想,只能這樣乾耗下去。

    3月13日,李如松得報雲梯製成,便興致勃勃地下令攻城。對於城頭上的朝鮮百姓,只象徵性地一次火炮齊射便足以將他們驅得四散而逃。三千名朝鮮義兵推著雲梯敵樓緩緩接近城牆,準備登城強攻。

    得到明軍強攻的消息,日軍便一窩蜂擁上城來,用弓箭和早已準備妥當的擂石滾木向下狠命攻擊。明軍也不甘示弱,重炮齊發自不待說,弓箭手也憑借射程的優勢將火箭直射上城頭,令得城頭上連連有人向下滾落。

    在己方遠程火力的掩護下,朝鮮義兵們勉強登上了牆頭,拔刀向身邊的敵人狠狠砍去。可突然間一隊日本武士揮舞著雙刀衝了過來,武器之利戰技之精立刻讓手足無措的朝鮮人落於下風。此時城頭上敵我纏鬥,明軍後方的炮火投鼠忌器也不得不減弱下來,日軍趁此機會更加瘋狂地反撲過來。雖然源源不斷有義兵登上城頭,可面對窮凶極惡的日寇,朝鮮人的牆頭陣地在不斷收縮,越來越多的人喪生於鋒利的倭刀之下。

    「集中火力,向城上開炮!」李如松突然直接對炮兵下令道。他手頭明軍以騎兵為主,僅有一個軍團的近衛軍步兵也要作為野戰的支持力量,用來強攻堅城實在不划算。此時眼見朝鮮義軍抵敵不住,也惟有出此下策以求大量殺傷敵軍。

    此時朝鮮義軍能在城牆上容足的已經不到兩百人,面對狂吼著洶湧而來的敵軍實在有種力不從心的絕望之感。突然間聽得後方驚雷巨響,看到面前敵手眼中現出不敢相信的驚懼,霎那間,周圍的一切變為通紅一片——那是火的顏色,同時也是血的顏色。

    隊形密集的日軍猝不及防堤暴露在這雷神般的打擊下,一時間傷亡極其慘重。朝鮮義兵雖然也遭到不分敵我的無差別攻擊,但由於人數不多,和敵人的損失比起來自然微不足道。片刻之前還不可一世的日本武士一下子崩潰了,他們不等明軍發起第二次炮擊便倉惶逃下城去。死裡逃生的朝鮮士兵陡失強敵,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王京城中突然響起一陣激越的金鼓之聲,不解其意的明軍心頭一陣緊張,連忙調遣更多士兵登上城頭嚴陣以待。

    誰知好一會不見日軍的動靜,城樓上的士兵們登高極望,也只看見城內旌旗紛亂不知何故。突然間馬蹄驟響,李如松派往監視王京各門動靜的哨馬盡數飛馳回來。「大帥!倭人大開東、南、西三面各門,大軍盡數出城向南而去!」

    「該死!他們又要逃走!」李如松大為震怒,「打開北門,步兵列隊進入王京;驃騎軍三個軍團立即南下分別追擊逃跑的敵人!」

    易飛是李如鬆手下三個驃騎軍軍團長之一,他祖上是移居遼東的漢族軍戶,世代在遼東都司帳下任職。易飛雖然接替父職時歲數不大,卻在對抗土蠻的戰鬥中屢立奇功,年僅20歲時便升任指揮使,內閣軍改時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驃騎軍軍團長。

    此刻,他率領三千鐵騎追擊出東門南逃的日軍時,心頭始終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慮。厚達半尺的積雪上,日軍留下的腳印清晰可見,令得追蹤並不困難。可是,為什麼這三路日軍不合兵一處交相掩護地撤退呢?再者,敵人為何不走大路偏要挑這崎嶇難行的小道?聯想到日軍撤退那恰到好處的時機,他心裡不由一陣悚然,該不會中了敵人的詭計吧?

    易飛心頭一個激靈,舉起手中馬刀高聲下令:「全軍停止前進!斥侯出動哨探周圍敵情!其餘部隊向中軍靠攏!」

    可惜為時已晚,前驅部隊剛接到命令尚來不及停住腳步,已有數十人連同戰馬一起摔倒在地,後面的士兵既驚且怒,連聲大喊起來:「陷阱!前面有絆馬索!」

    便趁明軍這片刻的慌亂,無數日軍從道路兩邊的隱蔽處衝了出來,他們頭戴角盔手舞長刀,發出駭人的吼聲向驚愕的明軍士兵發起猛攻。山坡高處更立起黑壓壓一片弓箭手,把如雨的箭矢傾瀉到明軍頭上。然而近衛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腩之師,在短暫的手足無措之後重新振作起來,大吼一聲縱馬衝向敵軍。

    一場追擊戰反倒變成了伏擊戰,獵人轉眼間成為了獵物。這個變化顯然不會令人高興得起來。易飛大喝一聲,反手砍倒一名日本武士,同時環視戰場飛快地估計局勢。在數量上,日軍顯然比己方多出數倍,而明軍倉促還擊陷於貼身苦戰,騎兵雷霆萬鈞的衝鋒優勢根本發揮不出來,如此與步兵對戰反而落於下風。此番正是需要當機立斷的時候,一片刀劍交接的叮噹聲中,易飛竭盡全力放聲大喊:「弟兄們,我們此番中了倭人的詭計!大家跟我一起向北殺出重圍!」

    騎兵們聽得軍團長命令,奮力擺脫各自為戰的不利局面,一起向北湧去。孰料敵人竟在北面的路口上部署了十排長槍武士,誓有將明軍全殲的決心。面對如此險惡的局勢,明軍士兵心頭不由升起同仇敵愾之意,他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如同瘋虎一般瞪著赤紅的眼睛向前方的敵人撲去。面對明軍拚命式的打法,以足輕為主的日本軍隊不禁生出幾分怯意,紛紛向後退卻。明軍的突擊騎兵得此良機,連忙將戰刀插回腰間,擎出三眼火銃向威脅最大的槍陣猛烈轟擊。

    三眼銃沉悶的響聲剛過,數百名騎兵已經如山崩巖流般傾瀉而至,硬碰硬地正面撞上日軍的槍陣。鋒利的槍尖刺穿了厚厚的鎧甲,最前排的人與馬轉眼間被刺得千瘡百孔,殷紅的熱血大股大股地噴射出來,濺了日軍士兵滿臉滿身。然而這巨大的慣性並不是幾重竹槍所能夠止住的,已經了無生氣的屍體依然翻滾著撞進槍陣,把一名名士兵壓倒在地。轉眼間,槍陣整齊的隊列在這巨大無匹的力量前扭曲變形,終於達到了自身的極限分離崩析。更多的明軍士兵立刻湧了上來,潮水般淹沒了這支小部隊,以最快速度朝著王京的方向而去。

    正當三路追擊部隊分別遇伏潰敗的同時,李如松的本軍也正列陣準備入城。此時李如鬆手頭尚有一萬五千多人,其中九千是朝鮮兵。先前登上城樓的士兵已經打開城門放下吊橋,明軍大隊步兵便排成五列縱隊長驅直入。

    李如松正待策馬走上吊橋,城中突然響起了火器擊發聲。他心頭劇震,不敢相信地左右四顧。這片刻的猶豫救了他一命,突然間,護城壕上空爆起一團巨大的橘黃色火球,四丈來長一丈來寬的吊橋從中折斷碎成數十片紛揚落下,上面的近百名士兵或者被當場炸死或者落水溺亡。所有人都對此景目瞪口呆,而就在這一刻,喊殺聲大起,兩個全裝滿員的日本軍團竟然出現在明軍的斜後方!

    李如松一時手足無措,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反觀己方情形則大為不利:騎兵已盡數派出追擊逃敵,而殺敵最有效的火炮為了運進城中已經裝入輜重車,步兵更有近半數陷入城內,餘下的大多是不利近戰的弓箭手或者戰力低下的朝鮮義兵。眼看敵人的三萬生力軍咆哮著衝了過來,素來自視甚高的他倒當真慌了神。

    殺上前來的是加籐清正軍團和羽柴秀吉本軍,這兩支隊伍的戰鬥力在侵朝日軍中可算是首屈一指,現在不惜血本地同時動用,也正表明羽柴秀吉對李如松本軍的重視和將其一舉殲滅的決心。

    在日本虎狼之師的強力衝擊下,朝鮮軍隊就如同秋風中的落葉一般被快速驅散。明軍士兵藉以輜重車為防禦工事拚死護定李如松,日軍一時倒也難以得手,令指揮城外戰鬥的日軍大將加籐清正也不免心下焦躁。此次第二梯隊總指揮羽柴秀吉定下計策,要分三處殲滅貪功輕進的明軍李如松部:島津義弘、宇喜多秀家、毛利輝元三位軍團長分別率本部埋伏在城外五里處截擊明軍追兵;黑田長政、金森長近、山內一豐各領五千兵馬作餌,但聽信號響起便開城門向預定位置佯退;細川忠信領五千兵馬守城,情況不妙時便自行撤退並發出信號;加籐清正領兩個軍團共三萬兵馬伏於城北,伺機包抄李如松本軍;羽柴秀吉自帶一萬五千人藏於城中,負責殲滅入城的明軍;另外,又派忍者在吊橋下綁了無數火藥罐,單等明軍半過之時引爆炸橋。

    到現在為止,各部計劃都進行得非常順利。明軍的每一步行動都落入早已設下的陷阱,想到這裡加籐清正不得不對羽柴殿的神機妙算深表欽佩。可是,自己苦戰了大半個時辰卻始終拿不下這僅餘四五千人的李如松殘部。眼看城中羽柴殿親自指揮的戰鬥快接近尾聲,自己可也要加倍得努力才是啊!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正在加籐清正作此想法時,一支明軍的騎兵隊突然出現在他的左翼,令他幾乎魂飛魄散。「怎麼?中華人還有援軍嗎?」

    這支騎兵只是易飛的驃騎軍團,他深知倭人的毒辣計倆絕不止於此,是以率隊脫險後仍然全力疾馳,力求趕回本軍救援。此時他手下只餘下大約一千五百人,不但幾乎個個帶傷,弓箭彈藥也盡數用光。饒是如此,眼見主帥身處險地,疲憊不堪的戰士們依然鼓足勇氣抖擻精神,發一聲喊衝向敵軍。一方面是出乎意料猝不及防,另一方面是對中華騎兵的畏懼心理;數十倍的敵人竟然在這群傷痕纍纍血染征衣、精神與體力都接近極限的戰士們面前畏縮退卻,任憑他們殺入重圍。

    「大帥!在這裡困守也不是辦法!我們還是殺出去吧!」易飛直衝到李如松面前才勒住馬步,但見他一身鎖子甲早已是殘破不堪,連人帶馬都彷彿在紅色染缸中滾了一圈,濕漉漉地倒也不知是敵人還是自己的血。

    李如松此刻已經鎮定下來回復冷靜,他估計了一下易飛帶回來的人數,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他心頭愧疚,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低聲問道:「易團長,你的部下還能再戰嗎?」

    易飛並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抬頭看了看戰火正熾的四周:聯軍的外圍防禦陣線已經瀕臨瓦解,身被玄色重甲的日本武士接連從輜重車的間隙中擠了進來,手中巨大的野太刀毫不憐憫地劈倒一個個聯軍士兵。他悲憤地閉上眼睛,剎那間又猛然睜開,放射出一股熾烈的光芒,「大帥請放心,我易飛今日定要為大軍殺開一條血路!」他一揮手中戰刀,「弟兄們,橫豎是一死,就讓我們放手當回英雄吧!驃騎軍,向北進攻!」

    「向北進攻!」近千名騎兵一起舉起馬刀,發出震天價的高喊。雖然他們已經人困馬乏渾身酸軟,曾經銳利無比的刀鋒上也已經佈滿了缺口,心中卻始終燃燒著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那溫暖的熱流順著血脈流過士兵們的四肢百骸,賦予他們恍若天賜的無敵力量。

    那團火焰,叫做忠誠與信仰。

    驃騎軍士兵們狂熱地衝進日軍的隊列中,四下揮砍的馬刀劃出一道道雪亮的光圈,敵人的頭顱便在這光圈中拖著血箭此起彼落。日本人被徹底震懾了,這些已經殺紅了眼的大明國士兵如同一條條暴怒的猛龍,在他們噴著死亡怒火的雙睛下,任是誰也要肝膽俱裂喪失鬥志,眼睜睜看著他們撲到面前爪抓翼撲極盡所能地將自己撕成粉碎。

    即便刀劍之利也阻擋不了這群死士:一道新的傷口算得了什麼,渾身上下早已沒有一處完好;多流點血又算得了什麼,哪怕生命也已經準備好在此燃燒,為了中華——我們的祖國。

    日軍的陣線開始動搖起來,驃騎軍士兵衝到哪裡,包圍圈便從哪裡瓦解,最終被撕開一條若有若無的裂口。

    「弟兄們,就是此刻,衝啊!」李如松一直指揮著其餘部隊配合驃騎軍突圍,此刻見敵軍陣腳浮動包圍潰散頓時大喜過望,立刻下令全軍對準這一薄弱點狠命衝擊。雙方戰到此時都早已是強弩之末,明軍卻在士氣和意志上佔有極大優勢令日軍萬難抵擋。如同巨大的水壩上一旦出現裂縫,從這裡噴湧而出的激流只會更加猛烈地撕扯壩身,令這表面一如平時般堅實的巨壩頃刻間便土崩瓦解。

    此刻情形正是這樣,殘餘的聯軍已經脫困而出,加籐清正自問已沒有能力再生作為,卻也不願眼看著到嘴邊的鴨子白白飛走,便催動大軍尾隨追擊。明軍殘餘部隊雖然以輕裝步兵為主,卻因為連日來極度的疲勞難以甩掉追兵;雙方一刻也不停息地向北狂奔,即使夜間也能看到兩條火把組成的長蛇在山間蜿蜒疾行。

    勞累、傷病和失血過多令明軍在不到一百里的行程中減員多達三成,更不用說日軍前鋒追上來時的廝殺。而下一步又該怎麼辦,李如松心裡是一點底都沒有。入朝大半年來,明軍取得的全部優勢就在短短一天內喪失殆盡,從王京直到鴨綠江,上千里河山都直接暴露在了日軍的屠刀面前。眼下倉皇敗退輜重盡失,拿什麼來抵禦強敵呢?

    當敵人又一次在背後出現的時候,李如松幾乎已經失去抵抗信心了。他回轉馬頭,怔怔地看著日軍的黑色洪流從天邊席捲而來,將明軍後衛沖得七零八落。我要死在這裡了,他對自己說,連同李家的榮譽也一起葬送……

    「為帝國而戰!」右側的山坡後突然響起一陣高呼,霎時間天地也為之戰慄不息,數千騎兵出現在絕望的士兵們面前。他們身著朝軍衣甲手挺長槍,在尹成浩的率領下迎面衝向蜂擁而來的日軍。

    「展開隊列!」尹成浩用朝語大聲命令道,朝鮮騎兵一面減慢速度重組隊型,一面繞過潰退的友軍從側翼撲向敵人。鋒利的長槍尖藉著迅疾的奔勢洞穿了漆竹甲,深深刺入敵人的心臟,兩百列寬的騎兵橫隊立即衝垮了日軍的長蛇陣,他們驅趕著驚慌失措的日軍,迫使他們放棄追擊向後退卻。

    「大帥,倭人已退,請你放心。末將自當斷後掩護大軍。」尹成浩見日軍退去心下稍定,連忙來到李如松身邊。

    李如松愴然一笑,「斷後掩護?事到如今我們還能朝哪裡去?王京慘敗,我軍已經無力再戰,漢江以北千餘里倭人均可長驅直入。只要敵人窮追不捨,我們再怎麼做也都是於事無補的。」

    「大帥,北撤難以擺脫敵人,那麼我們就向西好了。」尹成浩建議道:「末將此次聞訊前來接應大帥,押送的糧草輜重都暫存於仁川港,我們可以在那裡構築防禦陣地背水一戰。我還派人知會了朝鮮的李舜臣將軍,相信他很快就會來援助的。」

    「好吧……也只能這樣了。」李如松幽幽歎道。

    尹成浩部的突然出現令加籐清正著實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想到窮途末路的明軍竟然還留了如此漂亮的一手伏兵,倉促之間不敢應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手再次逃脫。此時羽柴秀吉已經下令兵分三路大舉北進,量明軍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己方的圍追堵截,想到這裡加籐清正也就不太在意了。

    至此,王京會戰以明軍的慘敗而告終。李如松所部原有一萬七千明軍和幾乎同樣數量的朝鮮兵,比及到達仁川時只剩四千三百三十九人,其中約有兩千為明軍。而戰鬥中表現最驍勇的驃騎軍易飛部,全軍團三千多戰鬥員經過一次次慘烈的廝殺下來僅餘下一百零三名傷員和四十九匹戰馬。如果單從數量上而言,日軍方面的損失甚至比明軍更大,參戰的十一萬部隊中傷亡達到了四萬之巨,令得作為主戰場的王京郊外積屍遍野血流成河。即便如此,他們的損失卻是值得的,此刻明軍已經徹底喪失了作戰能力和戰場主動權,接下來的日子裡還有誰能夠繼續阻擋日軍的鐵蹄呢?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37
第五章 帝國反擊 第三節 仁川之圍
    西元1586年3月15日,朝鮮京畿道,仁川。

    好幾百名不著甲冑的聯軍士兵奮力揮鎬挖掘戰壕,更多的人則把一根根碗口粗的尖木樁釘入地下作為圍籬,就連軍官們也脫下鎧甲親自參與挑筐擔土。上至大軍元帥,下至中朝兩國普通士兵,大家心裡都抱著一個相同的念頭:一定要在倭人軍隊殺到之前完成這條防線,這牽繫到數千條性命安危的生命線。

    這裡是仁川,大明援朝軍隊在西線的最後一處立足地。四千多士兵與一千運糧民夫被圍困在這狹小的海灘陣地上,防線外則圍伺有三萬窮凶極惡的日軍虎狼之師。

    聯軍在王京會戰中損失了幾乎所有輜重與大炮,雖然之前被遣往運糧的尹成浩在仁川預存了大批物資,但大炮火槍等戰具卻難以得到補充。為了彌補兵力和火力的不足,聯軍利用地形連夜部署了一道寬五百步的正面防線,防線前豎有兩道半人高的木柵欄,其外另有條一丈寬八尺深的長壕和若干禦敵矮牆;當時天氣正值寒冬,士兵們從海灣中取水潑灑在防線外圍,北風吹過立即化為厚厚一層堅冰,令地面濕滑難以立足。

    尹成浩押運的物資中有三千斤火藥,分三十桶整整齊齊地碼了好幾車,此時卻因為火器不夠派不上什麼用場。在修築防線時易飛突然心生一計,連忙去找尹成浩一口氣要來了足足十桶。讓手下士兵把這一千斤火藥散裝成十斤左右的小桶,分散埋放在兩道木柵之間,用泥土和雪塊半掩起來。當一些朝鮮民夫不解地開口詢問時,這位軍團長只是苦笑一聲,回答道:「要是第一道防線失守的話,我們可能就只有靠這些東西來救命了。」

    3月17日,日軍大將加籐清正率三萬大軍出現在瞭望台哨兵的視野中,被逼進牆角的聯軍戰士們終於要直面這可怕的敵人了。

    加籐清正雖然和明軍交戰時間不長,可吃過的虧卻不少。他謹慎地派出一千名足輕作攻擊前鋒,想試探明軍火力的強弱。足輕們弓腰縮身,手提竹矛一路小跑向聯軍陣地而來,心裡卻是十分不情不願。

    「張弓!預備!」眼見日軍進入弓箭射程,聯軍軍官揮舞著手中略顯殘破的戰旗,分別用中朝兩種語言高聲喊道,六百多名弓箭手在木柵欄後站起身,用力拉開手中硬弓,虛虛瞄準空中。「試射!」早已準備就緒的弓兵隊長聞言立刻放開右手,一支雪白的羽箭帶著破空的清嘯離弦而出,劃過一條美麗而優雅的弧線落入日軍隊列中,綻放出一朵鮮紅的血花。

    「全體放箭!」軍官又一揮手中戰旗喝道,頓時六百多隻箭一起從聯軍陣地上空升起,如同一群嗜血的飛蝗般密密麻麻撲面而來。但聽日軍隊中慘叫連連,約有一百人被弓箭射中,其中大多立即喪失了戰鬥力。

    「蠢傢伙們!還不快散開隊列!」足輕侍大將單足跪在地上,大聲向不知所措的士兵們吼道。足輕們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分散以躲避明軍致命的鋼鐵暴雨,更有機靈的乾脆蹲下甚至趴在雪地裡,一點點向前慢慢挪動。此時明軍第二波箭已至,效果卻明顯不如先前。由於日軍隊列分散,大多數箭支都白白浪費,僅僅殺傷了不到六十人。

    「停止射擊!」一直在旁觀察戰果的尹成浩連忙止住了正要下令再射的軍官,在這個距離上攻擊散兵隊形的敵人殺傷效果太差,和箭支的損耗比起來簡直得不償失,倒不如等敵人更近時射擊有效。於是士兵們放下弓箭,重新隱沒在掩體後,透過木柵的縫隙來監視日軍的一舉一動。

    日軍足輕們小心翼翼地爬了幾步,見明軍不再放箭也就大著膽子站了起來,仍舊保持著散兵隊形向前逼近。看看距離到了五十步左右,尹成浩突然一聲大吼:「平射放箭!」

    明軍操典中規定「步兵必善弓弩槍」,其中「射以十二矢之半,遠可到、進可中為程。遠可到,將弁百六十步、軍士百二十步;近可中,五十步。」對弓馬嫻熟訓練有素的遼東軍來說,射中五十步之外的敵人並不算是什麼難事。他們再次站起身來,兩腳如鐵釘般紋絲不動地踏穩地面,左臂不偏不倚地端至水平,右手搭箭開弦拉個滿月,敏銳如電的眼光捕捉著敵人移動的身影。沒有片刻的猶豫,一旦確定了目標手中的利箭便迅疾如雷地穿透敵人的心臟。這一輪齊射,被當場射殺的日軍多達兩百名,帶傷的也不下七八十人。

    日軍被這凌厲的攻擊嚇了一大跳,不少足輕幾乎就想要跳起身向後逃去,然而理智使他們選擇了立刻臥倒,匍匐著慢慢接近聯軍陣地。他們已經發現,明軍設下的禦敵矮牆正是自己最好的掩護,只要躲在這幾堵石牆後面,再凌厲的箭雨也拿自己沒辦法。甚至,還可以探出頭去……

    探出頭去?不少日本士兵都抱有這樣的想法:從矮牆後面探出頭去,用自己手中的丸木弓對明軍進行反擊。然而,往往是剛有哪個不怕死的勇士探出腦袋,十多支利箭便狠狠地飛了過來,把他釘成一隻活脫脫的刺蝟。用不著多少教訓,足輕們就徹底打消了這個和自己腦袋過不去的想法。

    「狡猾的中華人!」加籐清正被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有咬牙切齒地瞪著明軍的陣地。利用矮牆降低對手的機動力,使己方的遠程火力能夠發揮最大限度的壓制效果,這等防線雖不說是牢不可破,卻也要讓人大費周折。現在空有絕對優勢兵力卻無計可施,這不能不令自己氣惱非常。突然間,他靈機一動,右手連搖幾下軍扇呵呵笑了起來。「中華人要逞弓硬箭利,我們就趁夜間突襲。我倒要看看他們在夜間如何阻擋我的三萬大軍!傳令,今日暫且休戰,各部隊原地駐紮;待天黑後再作行動。」

    「尹副官,倭人那邊怎麼一下沒了動靜?我看這事有些蹊蹺。」晚飯時分,易飛帶著一群民夫把飯菜酒水送上前線,自己則一手端一個食盒走到尹成浩身邊。

    尹成浩毫不客氣地接過食盒大快朵頤,一面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回答道:「倭人今天的損失應該不會超過五百,以他們過去的戰場表現來看是斷然不會在乎這點傷亡的。我看是他們不願硬攻我們的堅固防線,下一步不外乎兩條路,一是圍在外面耗到我軍彈盡糧絕被活活拖死,二嘛……」

    「就是夜襲劫營了!」易飛搶著說了出來。

    「不錯,」尹成浩點點頭,「若是要想圍死我軍,那倭子們可就打錯算盤了。以仁川現在的囤糧數目,這六千多人就算要堅持個三五月也不成問題。可如果敵人夜襲那就真的不太妙了,這一招倒不可不防。」

    是夜,三更時分。濃密的黑雲在夜風的推動下不斷翻騰湧動,將殘月微弱的光暈整個地隱去。一片昏暗的天地間萬籟俱靜,令人簡直難以相信這是一處即將發生激烈廝殺的戰場。

    加籐清正親自披掛整齊,點起三千武士部隊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接近明軍的防線。在他們後面更有五千預備隊,準備在最關鍵的時刻投入戰鬥。他們在冰涼刺骨的雪地中慢慢弓身前進,小心地穿越明軍的火力範圍,最後一直聚集到矮牆後和在那裡等候了足足大半天的足輕們會合。

    白天的時候加籐清正已經對明軍陣地的前沿佈防有了大致的瞭解,此刻他命令足輕們就地掘土以圖填平明軍設下的壕溝。沒想到明軍早在壕溝四周潑水成冰,一鏟鏟挖下去只覺凍土堅硬如鐵,根本難以撼動分毫。

    對面揮鏟擊冰的聲音早驚動了明軍士兵,木柵欄上頓時點起無數火把,弓箭手們紛紛站起身猛烈射擊。然而此時天色陰暗,十幾步外就難辨人影,明軍漫無目標的射擊對躲在暗處的日軍並不能構成多大威脅。而日軍方面則仗著人多,瞄準火把的位置將箭鏃如雨一般射回來。明軍弓箭手一時間抵擋不住,漸漸被敵人的火力所壓制,還擊也稀疏了下來。加籐清正見此情形欣喜若狂,他在隊伍中來回奔走,鼓勵士兵們加倍努力地行動。

    此時日軍後方的主力也沒空閒,上萬人一起揮鎬掘土幹得熱火朝天,將一包包土塊源源不斷地送往前線。只過了短短半個時辰,約有五十步寬的一段壕溝便被填至將平,日本武士們見勝利在望,不由高興地嗷嗷直叫。

    「武士們,衝啊!」加籐清正從腰間拔出打刀,在頭上揮舞著高喊道:「第一個突破中華人防線的,賞金十兩!得敵大將李如松首級者,賞金二十兩!」

    即使是在盛產金銀的日本,十兩黃金也相當於普通市民一年的收入,對武士們而言還是很有誘惑力的。日軍的士氣一下子高漲起來,好幾名武士已經一馬當先衝了出去。緊接著,數千人一齊湧上填平的壕溝,悍不畏死地衝向明軍。

    明軍的弓箭手們一刻不停地射著,眼前的敵人是如此密集,幾乎隨便放出一箭都能聽到一聲慘叫;然而即便拉到手臂酸軟,敵人卻似乎仍然無窮無盡一般。「火銃手,上!」尹成浩瞪著血紅的眼睛吼道,「長槍手,準備接敵!」一陣沉悶嘶啞的響聲,木柵欄上騰起一片灰藍色的煙霧,兩百多柄各式火銃一起擊發,登時將日軍打倒了一大片。

    面對明軍的猛烈火力,日本武士們沒有躲避,也根本不想躲避。他們已經在四周不斷的喊殺聲中變得嗜血瘋狂了。轉瞬間,已有幾十名日本武士衝到木柵欄前,他們有的用竹槍和倭刀往柵欄內亂搠亂砍,有的乾脆就爬上柵欄想要跳進裡面去。明軍弓箭手和火銃手只能發一聲喊向後退開,由手挺長槍的朝鮮士兵前來禦敵。

    雙方隔著木柵激戰多時相持不下,聯軍的長槍對戰倭人扁頭竹矛時頗具優勢,但卻難以抵擋倭刀之利,往往一擊之下便被迎頭削斷。而試圖爬進柵欄的日軍不是被長槍搠個穿胸,便是被後面的弓箭和火銃活活射死。他們數量雖多,但擁擠在狹小的區域中進退不得,卻也佔不到多少便宜。時間一分一秒漸漸過去,日軍久戰無功不免心下焦躁,一干人眾發起狠,竟從後面抬出一根圓木,開始拚命撞起柵欄來。那柵欄本就建得頗為倉促,那裡經得住如此折騰,不多時便歪斜將傾。日軍士兵大受鼓舞,連連發出得意的歡呼聲。

    「把霹靂飛雷都拿出來!」易飛啞著嗓子向手下吩咐道,「快點!」

    「現在?」尹成浩猶豫著說,「霹靂飛雷應該留在最關鍵的時候動用才對。」

    易飛苦笑一聲,「尹副官,難道現在還不是最關鍵的時候嗎?只要倭人撞破木柵欄衝了進來,我們就只能放棄這第一道防線。」

    「放棄是遲早的事!」尹成浩反駁道:「要是我們過早動用這些後備力量的話,等到真正陷入絕境的時候又該怎麼辦?」

    「我還是覺得先顧眼前好,」易飛歎道,「您說呢?」

    尹成浩搖搖頭,「我不知道。」他看著搖搖欲倒的木柵歎了口氣,「就照你說的做吧,但願這個決定不會讓我們後悔。」

    加籐清正看著明軍的防線一點點瀕近崩潰,心頭有著說不出的喜悅。猛然間,他看到柵欄背後的聯軍士兵如海水退潮般向後撤去,勝利在望的感覺一下子令他充滿了力量。「武士們,中華人已經戰敗了!衝啊,用你們手中的寶刀將他們全部殺掉!」

    日本武士們大聲吼叫著撲上前去,他們殺戮的慾望等不及圓木撞開柵欄,只想立刻翻過這道障礙衝上去殺個痛快。他們沒有注意到的是,聯軍主力確實在撤退,但卻有一小隊士兵從後面勇敢地迎了上來,把一個個沉重的木盒拋過柵欄擲進日軍群中。

    木盒在一大堆包裹著盔甲的人身上碰撞翻滾著,從它漆塗蠟封的表面伸出一根長約三寸的火繩,上面閃亮的火花跳躍著撲哧作響。有那麼一剎那間,加籐清正驚訝地發現周圍喧鬧無比的戰場一下子寂靜猶如寥無人跡的荒原,只餘下一個若有若無的嗡嗡聲在耳邊迴盪。他茫然四顧,看到周圍的景物似乎都隔著一層朦朦薄霧,如同被鬼神的怪力扭曲過一般。加籐清正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去,說向前是因為周圍的每一個士兵在向後退卻,令他不由產生一種策馬狂奔的感覺。「怎麼回事?」加籐清正伸手拉住一個從身邊跑過的足輕問道,此時他感覺自己的聲音就像來自虛空一般飄緲。

    「加……加籐老爺,」那足輕的臉色比他腳下的積雪還要蒼白,他哆嗦著,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似地跪倒在地,嘶啞著聲音喃喃說道:「這是鬼神的軍隊……操縱雷和火的軍隊……我們這些凡人是無法戰勝他們的。」

    加籐清正氣惱地將那足輕推倒在地,瞪著眼睛環顧四周:攻勢已經徹底瓦解了,被作為攻城槌的圓木靜靜地躺在地上,周圍橫七豎八倒了一片焦黑的屍體。稍作遠處,更多的屍體填溝塞塹,在木柵欄前堆成小山。無論武士還是足輕,已經沒有人能夠堅守戰位,數千士兵如同受驚的野兔般向後狂奔逃命。

    「加籐殿,快離開這裡!」旗本親兵們好歹沒有忘記自己的主帥,不由分說地拉著他朝營中逃去。在倉惶逃竄的過程中,加籐清正好不容易從親兵們混亂的講述中聽明白了中華人使用了些什麼樣的「無法理解的武器」。

    當那些木盒砸到頭上時,幾乎沒有哪個武士在意這些不痛不癢的東西,在他們看來中華人還不如扔些石頭來得乾脆。可是突然間,接連不斷的爆炸聲令所有人都呆如木雞,這些不起眼的木盒突然炸裂開變成一團團巨大的藍色火球。無數熾紅的鐵蒺藜從中迅疾飛出,輕而易舉地劃開日軍士兵的鎧甲,撕裂肌膚燒灼皮肉。頃刻間,好幾百人倒在了利刺與毒火之下,更多離得稍遠的人則像加籐清正一樣被震得頭昏目眩兩耳失聰。這致命的一記重擊令日軍的士氣徹底崩潰,士兵們丟下武器狼奔豕突,唾手可得的勝利轉眼間無影無蹤。

    「八嘎!」加籐清正狠狠罵了一聲,知道今晚已經無法再有作為,只得氣鼓鼓地宣佈收兵。待各部清點下來,一夜苦戰折了一千餘人,其中還大半是精銳武士,帶傷的也有四五百。至於明軍那邊則陣亡九十七人,傷一百有餘。雖然日軍的傷亡多出十倍有餘,但相對孤軍困守死地的明軍來說卻也並不太過吃虧。

    次日清早,明軍在柵欄上豎起停戰旗,命人高聲喊話讓日軍前來搬運死屍。孰料日軍畏懼明軍如虎,叫得半晌竟無人膽敢前來。無奈之下尹成浩只好下令將屍體一把火燒掉,再派人重新掘開壕溝立穩柵欄。

    日軍那邊也不清閒,加籐清正料想明軍糧草不多難以持久,便打定了久圍的主意。他親自觀察了週遭地勢,命令手下士兵掘開一道弧形的長壕,長壕兩端直入海灣,將明軍陣地徹底地孤立起來。

    3月22日,聯軍士兵終於從海天相接的地平線上看到了希望,那是由朝鮮水陸兵馬大元帥李舜臣率領的艦隊,由四十五艘護航龜船和一百五十艘各色民船組成,緊急前來救援被困的友軍。

    在仁川泥濘的海灘上,明軍的最高指揮員們渾身裹滿塵土血污,以這種極不體面的方式與友軍而且是附庸國的統帥會面。如此細節令中華帝國未來的無數修史者們為之憤怒不已,認為李如松的驕傲自大令帝國丟盡了顏面,對此遼東李家受到什麼處罰都不為過。

    然而當時李舜臣在李如松面前卻並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恰當的表情,他好言安慰這位年輕的敗軍之帥,為朝鮮軍隊的配合不力以及情報上的失誤表示歉意,還堅持要向帝國首相上書解釋。最後,兩人談到了目前的嚴峻形勢,以及要將五千軍民安全撤離所面臨的困難。

    仁川是漢城的西邊海上門戶,但卻並不是一個適合大規模軍事行動的重要軍港。大明海潮水巨大的落差不但迫使艦隊在潮汐線上疲於奔命,更造就了一片寬達五十里鋪滿腐臭爛泥令大軍行動不便的灘塗。由於以上原因,幾千人登船逃離將是個艱巨而漫長的過程。在此期間,如果日軍趁機攻擊的話,由於防守力量的逐漸薄弱,留在最後的士兵往往不是被敵人衝破防線就是自行潰散湧向艦隊逃生。無論是哪一種情況發生,己方都可能會承受巨大的損失。

    「元帥請放心,我會讓最精銳的部隊守在最後。」李如松對著李舜臣的疑問這樣回答道,自然,他心裡的底氣也並不充足。

    「不,總兵官大人。」李舜臣似乎看透了李如松的內心,他斬釘截鐵地拒絕道。「我艦隊裡有精銳水兵三千六百人,他們會掩護您安全退到義州。」他看到李如松懷疑的眼神不由微微一笑,「您的部下久戰多日身心疲憊,不如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這些士兵都是我從南方帶來的親兵,論戰鬥力並不弱於普通日軍。只要將軍您到達安全的地方,我們也就隨之撤退。」

    「那……好吧。」李如松點點頭,「尹副官,你讓易飛挑五百精兵留在最後協助元帥。」

    23日,大多數明軍士兵排成長長的隊列趟過深及膝蓋的爛泥緩慢向前挪動,朝鮮民船盡可能地靠近陸地,把一個個疲倦得馬上就要倒下的傷兵拉上甲板。按照最理想的估算,這個過程需要持續整整一天。海岸邊,運不走的輜重——包括好幾萬石糧草和上千斤火藥——被裝好車整齊擺放成一排排工事。等到全軍撤退的最後時刻,它們可就是禦敵的最好阻礙。

    防線對面,站在高處望台上的加籐清正幾乎一開始便發現了明軍撤退的跡象。他臉上不由露出了興奮與失望相交錯的表情,這次可要被九鬼那傢伙分去一大半功勞了。他搖搖頭,示意身邊的武士吹響軍號:「全軍進攻!」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38
第五章 帝國反擊 第四節 身死為國殤
    一千兩百名朝鮮水兵站在禦敵的木柵欄前,北風夾著雪花在他們身邊打著螺旋,把細小的冰晶紛紛揚揚灑在人們的衣甲上。遠處,日本士兵漆黑的身影在雪霧中若隱若現,式樣各異的角盔與漆甲令他們看起來如同半人半鬼一般可怖。

    「預備!」李舜臣舉起手中的長劍高聲命令道,他身披國王欽賜的魚鱗重甲,頭戴圓頂亮銀盔,盔頂一簇紅纓突現出他崇高的武將身份。朝鮮士兵聽得元帥發令,一起從背後袋中擎出標槍作勢欲投。日軍一路北進時沿路燒殺搶掠作惡多端,其中尤以西線的加籐清正為甚,這些水兵大都來自陷落敵手的全羅、忠清兩道,家眷中罹難者自不在少數。此時,他們燃燒仇恨的炯炯目光穿過眼前朦朧的雪野,如利箭般刺向漸漸接近的敵人。

    「放!」估計敵人的前鋒已經進入射程,李舜臣將手中劍用力向下一劈,同時小聲地默念道:「為了我苦難深重的祖國。」

    千餘支標槍呼嘯著從柵欄頂飛過,朝鮮士兵們立刻又摸出了第二支。他們不用去看第一發是否命中:有著這樣一顆復仇之心來引導又怎麼會失手呢?

    一輪又一輪標槍呼嘯著落在日軍的頭上,鋒利的槍尖穿透了他們漆甲的金屬板,以著弓箭無法與之相比的巨大動量深深扎入敵人的身體。被擊中的日本士兵哀叫著倒下,很快便因痛苦和失血奄奄一息。缺乏對遠程武器的防護令日本軍隊在整個乙酉朝鮮戰爭中都吃盡了苦頭,他們的打刀難以磕開朝鮮人沉重的標槍,對明軍迅疾如電的箭矢也無能為力;他們的盔甲由多片上過漆的金屬板甲橫向綴接而成,能夠有效吸收倭刀巨大的切割力卻不能抵禦箭矢投矛的穿刺傷害。儘管死傷甚大,日軍對朝鮮軍隊卻有著毫不畏懼甚至可以說是輕蔑的心理優勢,他們挑釁地大聲吼叫著,頂著密集的標槍衝了上來。

    日軍這次衝擊防線的戰術有所改換,他們兵分幾路同時衝了上來,用事先準備好的土包填平土包;手執巨劍野太刀的重裝武士上前猛砍柵欄的木樁,只見木屑四下飛濺,不一時便在木樁上砍出一大塊缺口。

    朝鮮士兵們大多已經扔完了標槍,見此情形紛紛從腰間拔出短劍準備格鬥死戰。李舜臣卻搖搖手示意他們後退至第二道防線。

    第二道木柵欄與第一道相距六十步,中央留有一道八尺寬的大門,等到前線的士兵們退回來以後,守門兵士立即拉上厚厚的木門,用木樁和鐵鏈將其牢牢固定。「完畢!」

    「火箭手就緒!」負責第二道防線的易飛高聲下令道,「檢查彈藥!」

    「完畢!」五百明軍一起用同樣響亮的聲音回答。

    有幾根木樁已經被沉重的野太刀劈斷,木柵欄上出現了好幾處缺口。

    「勇士們!」易飛從馬背上跳下來,渾身未癒的傷口令他哆嗦了一下。他從身邊一名軍官手中接過火把,將它懸在灌滿油的火溝上方。「在我們身後,有一萬聯軍士兵正在登船,這是帝國歷史上最大也是最危急的一次灘頭撤離行動,它的成功取決於我們的堅固防守。」他鬆開右手,讓火把翻滾著落進火溝,一條火線立即咆哮著升騰起來。「第一列,點火!」

    弓箭手們彎下腰,把挑著油布的箭伸進跳躍的火焰中,將它變成一支明亮的火炬。

    第一道木柵欄已經被多處突破了,日本武士從缺口蜂擁而入,在寬闊的空地上重整隊形。

    「第一列,瞄準目標!第二列,點火!」弓箭手們屏息凝氣,拉開弓弦對準預先確定的目標。

    「衝啊!」數千日本武士一同發出駭人的吼叫聲,將雪亮的長刀高舉過頭,瘋狂地向明軍衝了過來。幾乎同一時刻,易飛下達了最後命令:「第一列,射擊!第二列,準備補射!」

    兩百多支火箭拖著濃黑的尾煙,像流星雨一般灑落而下。當這些箭支迎頭落下的時候,日本武士們本能地做出躲閃的動作,但他們旋即發現那些火箭的落點集中而有規律,隱隱有所暗指。未及他們明白過來,遭受火箭射擊最密集的二十處地面紛紛燃燒起火,似乎預先澆有松脂一類的引火物。緊接著,大地劇烈地抖動起來,從地下升騰起明藍色的魔火,轉瞬間便將周圍武士們盡數吞噬。嗆人的硝煙中,不少人捂著被灼傷的雙眼尖聲哀號,更多的則為深深的恐懼所攫住,丟下武器向後退卻。

    「不要慌!」加籐清正大聲怒吼著,「不許後退!這不是什麼魔法!給我回來!」他揮刀砍倒一名潰逃的足輕,「再有後退者殺無赦!」

    「加籐殿!」一名旗本武士顫抖著聲音說:「要是對手是『人』的話,我們光榮的武士就算犧牲性命也絕不後退半分!可這些中華人放出與我們作戰的是無形的妖魔啊,用火焰和毒息擄人靈魂的鬼神!我們凡人的力量怎可與之相鬥?」

    加籐清正感到又好氣又好笑,由於缺乏煉製火藥所需的硝石,日本的火藥供給嚴重依賴進口,再加上火器製作複雜價格高昂,大多數武士終其一生也難得睹其威力。「什麼妖魔鬼怪的?中華人用的是『火藥』,明白嗎?就和忍者們用的暴炎彈大致一樣,只不過威力更大得多罷了,沒什麼好怕的!羽柴殿已經允許我們使用在王京繳獲的中華大炮,今天下午就可以運到戰場投入使用,到時候你就可以好好見識一下了。快!給我穩住部隊,繼續前進!」

    「可是加籐殿,這樣衝上去不是白白送死嗎?」

    「嗯,這樣的確不行。」加籐清正點頭稱是,他皺起眉雙手加額左右看著戰場。「必須想個通過的辦法才是。」沉吟半晌,他突然拍手大笑起來,舉起手中軍扇得意地下令:「命令部隊在木柵外重整隊列,在日頭中天以前要填平壕溝挖開木樁。我已經知道怎麼破中華人的火器陷阱了!」

    明軍士兵遠遠看著日軍起勁地幹著土木活,心頭儘是茫然不解。過了約莫兩個時辰,後方伙夫送上了午飯,士兵們便放下武器席地用餐,戒備的眼光仍然不時掃向對面的敵人。

    這時日軍已經將第一道防線的木柵與壕塹清理乾淨,又有支隊伍分數十人一組從後山抬出十幾根兩丈來長的圓木。他們將圓木一根根在離明軍陣地約三百步距離上橫向排開,每根圓木分別由四名騎兵用套索拖著,其上澆有油脂一類引火物。等到準備就緒,侍大將一揮令旗便有足輕上前點燃圓木,四名騎兵立刻拖著它向明軍陣地疾馳而去。

    「快!弓箭手!放箭,放箭!」易飛心頭大驚,顫聲叫了出來,「攔住他們!」

    明軍陣地萬箭齊發,可日本騎兵卻根本不待進入射程便回身斬斷繩索,勒馬向兩邊迂去。沉重的圓木則拖著呼呼火舌乘著巨大的慣性滾向明軍設下的雷場,所到處留下一條隱隱暗燃的印跡。轉眼間,已有五六處地面被圓木點燃,下面的火藥桶也此起彼伏地炸響。日軍見排雷成功頓時歡呼雀躍不斷,立刻開始準備下一次投放。

    等到十幾根圓木滾出過後,明軍埋放的火藥桶已經被觸發大半,陣前也被掃出一條六十步寬的通道來。加籐清正眼見勝利將近,躊躇滿志地下令道:「進攻!把中華人趕到海裡去!」

    明軍陣中,易飛悲哀地歎了口氣,「是我低估倭人了。弓箭手,自由射擊吧。盡量為大隊爭取更多的時間。」

    「易將軍不要擔心,」李舜臣在一旁答應道:「日軍雖多,我們兩國卻也不乏忠義敢死之士,大家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堅持到大隊登船撤離!朝鮮水兵們,準備接敵!」

    中朝士兵們一刻不停地將手中箭矢和標槍雨點般傾瀉到敵軍大隊中,他們早已經置生命於度外,一心只想多殺幾個敵人。他們雖然人數只有敵人的十分之一,英勇和堅毅卻勝過倭人十倍百倍!堅韌的漆甲在精鋼打造的箭簇前迸裂,形制駭人的角盔被鋒利的標槍洞穿,倭人猩紅的污血在雪後的大地上四下橫流,被踏在積雪上的凌亂腳步踐成一灘灘難看的泥漿。日本武士們在這浩然意志面前驚愕萬分,但與生俱來的殘忍和偏執本性卻令他們戰意愈發高昂,沒有返身逃跑而是瞪著血紅的眼睛怒吼著衝了上來。

    敵我兩軍都陷入了戰鬥的瘋狂之中,士兵們隔著木柵欄用長矛和刀劍互相格殺,弓箭手則退在後面提供火力支持。易飛已經擠到了隊伍最前端,用騎兵刀狠狠砍殺著敵人。突然間,一個渾身漆黑的日本武士攀上柵欄跳了進來,端著薙刀向他刺來;易飛猛一閃身讓過著致命的一擊,用手中的刀尖挑開敵人頭盔的面罩深深刺了進去。下一個瞬間,他又將拔出來的刀身從柵欄縫隙中捅了出去,立刻聽到又一聲刺耳的慘叫。猶有餘溫的鮮血濺滿他的衣甲,順著甲片間的縫隙聚成細流滴下,在刺鼻的腥氣中也分不清來自敵人還是戰友。身邊不斷有人倒下,可對面死的敵人應該更多吧,易飛用盡渾身的力氣將騎兵刀刺進一具鎧甲時這樣想到。身著南蠻甲的野太刀武士仰面倒下,被血液鈍化的騎兵刀也從中砰然折成兩截。該死!易飛扔下手裡的刀柄,在被血污蒙住的臉上胡亂抹了一把,舔舔發乾的嘴唇從腳下撿起一柄野太刀。我幹掉幾個倭人了,十三個?還是十四個?就算十三個吧!他怒吼一聲,將野太刀四尺長的巨大刀鋒狠狠砸在一個探出柵欄的頭盔上。看著那個腦袋軟軟地矮下去,他一時豪氣沖天仰頭大笑,高聲吟起南朝詩人鮑照的《代出自薊北門行》。

    羽檄起邊亭,烽火入咸陽。

    征騎屯廣武,分兵救朔方。

    嚴秋筋竿勁,虜陣精且強。

    天子按劍怒,使者遙相望。

    雁行緣石徑,魚貫度飛梁。

    簫鼓流漢思,旌甲被胡霜。

    疾風沖塞起,沙礫自飄揚。

    馬毛縮如蝟,角弓不可張。

    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

    投軀報明主,身死為國殤。

    他的聲音感染了身邊奮勇殺敵的將士們,不僅是中國士兵,就連不太明白詩中語句含義的朝鮮士兵們也用生硬的漢語低聲和歌。毋須更多的解釋,敵愾之氣在袍澤之間沸騰,令他們血脈賁張忘記勞累與傷痛加倍勇猛地迎向敵人。

    日軍再一次被迫退了,他們不能相信世上竟會有比自己更加頑強的敵人,不能相信世上竟會有比武士道更為堅毅的信念。這一切的不可能令他們失去鬥志,丟盔棄甲向後方跑去。在他們身後,聯軍士兵低沉渾厚的歌聲如同魔笛奏出的音符般久久在山野間迴響:「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投軀報明主,身死為國殤。」

    易飛拄著野太刀順著木柵欄慢慢走過。腳下,精魂的鮮血染紅了聖潔的白雪,深深浸入這片承載了太多不幸的土地;北風悲哀地嘶鳴著,想要用晶瑩的雪花來掩蓋英烈的軀體。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朝鮮元帥李舜臣,後者正坐在雪地中拭著寶劍。「李元帥,」易飛向他走去,「此戰幹掉了多少倭人?」

    「二十二。」李舜臣抬起頭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兩個指頭晃了兩晃。

    易飛笑著在他身邊坐下來,「行啊,比我多整整五個呢。李元帥,我看倭人今天是拿我們沒辦法了。倒是我們最後登船的時候可要小心他們乘機反撲才是。」

    李舜臣將寶劍插回腰間,拈著頜下髭鬚沉吟了片刻,反問道:「如果你是加籐清正會怎麼做?」

    易飛心下一懍,回答道:「如果我是倭人統帥,自然會把這看作全殲我軍的大好時機。可是,就憑他們要打進來又談何容易?李元帥,你真的擔心……」

    李舜臣搖搖頭,「我也說不準,可是——」

    突然間,木柵外一聲開山裂石的巨響,兩人身邊二十餘步外的雪堆轟然炸開,紛揚的雪花濺起一丈多高。「怎麼回事?」兩人一同站起身,不解地向柵欄外望去。遠處的日軍陣地中,不少士兵圍在一起好像在研究著什麼。很快又是火光一閃,又一處雪堆轟的炸開,這次倒是在木柵之外。

    李舜臣臉色有些發白,「易將軍,這大炮不是天朝獨有的利器嗎?怎麼倭人也有了?」

    易飛不免有些尷尬地回答,「先前王京城下一戰,我軍丟棄的很多輜重補給來不及銷毀,內中便有幾車這種虎蹲炮。從剛才的兩炮來看倭人似乎還不太懂得使用,興許對我們的威脅還不算太大。」

    李舜臣再次搖頭道:「不能這樣想,眼下日軍得此銳器必定氣焰大熾,而我軍的士氣卻會大大下降。等不到他們用熟之時,恐怕我軍已經撐不住了。對此,我們必須作好哪怕是最壞的打算!」

    易飛無聲地點點頭,兩人便都不再言語,只是盯著遠方朦朦的雪霧,心裡默念著同樣的話:堅持啊,仁川!

    加籐清正滿臉怒容,惡狠狠地盯著不知所措的手下們:從剛才的幾次試射看來,好不容易得手的中華大炮根本就派不上一點用場。彈道學知識的欠缺令工兵們難以準確控制炮擊的方位和距離,對火藥武器的陌生也讓他們動手時困難重重。更有甚者,一門虎蹲炮因為裝填火藥過多而當場炸膛,飛濺的炮身碎片反倒令周圍的己方士兵倒了一大片。

    「一群白癡!」加籐清正高聲罵道:「你們就不會把大炮推近點嗎?給我一個勁地轟啊!不要怕炸膛,少裝些火藥不就得了!」

    日軍炮手硬著頭皮將大炮推上前去,每前進十幾步就停下點火試射一次。雖然精度仍舊不敢恭維,可十炮畢竟還是能中一二炮,被擊中的柵欄頓時木屑飛濺裂開老大一個缺口。日軍見此大受鼓舞,加倍努力地向明軍陣地瘋狂開火。

    向來以火力猛烈著稱崇尚遠程打擊的明軍今天卻反被敵人壓制。炮彈呼嘯著在前後四下橫飛的感覺並不好受,眼看著陣地防禦在炮擊下逐漸瓦解的滋味更是苦澀。聯軍士兵無可奈何,只能散開隊形匍匐在雪地中躲避致命的流彈。

    「照這樣下去還能頂多久?」易飛趴在地上大聲朝李舜臣問道,儘管近在咫尺,隆隆的炮聲卻令兩人不得不提高對話的聲音。

    「半個時辰!或者更短!只要柵欄被轟開,倭人的步兵衝上來我們就完了!」

    「那麼我們現在就退守灘頭行嗎?」

    「再等等吧。」

    「不行了!」易飛用力擺擺手,示意李舜臣向陣地外看,「倭人的步兵已經上來了!」

    李舜臣伸手拍掉纓盔上濺滿的雪粉,抬起頭透過木柵欄上的缺口向外望了望。日本人的炮火已經停了下來,成千上萬的武士部隊排著黑壓壓的方陣逼了上來。「你說得對,我們該撤了。不過,抓緊時間再狠狠教訓一下敵人吧!」

    聯軍士兵們排成散兵線且戰且退,手中的弓箭一刻不停地射向敵人。李舜臣率領一隊千餘人的騎兵徐徐斷後,一旦日軍追兵逼近便衝上去廝殺纏鬥一番。好在敵人對聯軍士兵的戰鬥力頗有餘悸,特別是騎兵衝鋒的巨大威力曾令他們一再大吃苦頭。日本武士揮著野太刀大聲呼喝,卻畏縮著不敢上前。聯軍乘機又是一輪勁射,將手中最後幾支箭也射向了敵人的弓箭手們拔出腰刀挑斷弓弦,又用力將弓身折斷丟在雪地裡,空著手退進最後的灘頭防線。

    李舜臣率隊撤入陣地時已經是申酉之交,海灘上的士兵絕大多數都已經登上船隻等待撤退,陣地裡只剩下擔任後衛的三千多人。輜重車組成的防線外,日本武士大隊已經完成合圍之勢,黑壓壓一片如同一座不可動搖的巨城。他歎口氣,向易飛走了過去,「易將軍,你帶著手下先上船吧。」

    易飛已經換上了騎兵鎧,正在給新換的戰馬套鞍轡,聞聽李舜臣的話不由一愣,「李元帥,我可是要和你一起上陣殺敵的,怎麼能拋下友軍先走?別說我自己了,就是我軍眾多兄弟們也不肯答應啊!」

    李舜臣臉色微變,勸道:「易將軍,你們的士兵雖精悍卻不善水戰,落在後面容易為敵人所乘,還是為士兵們的安全著想啊!」

    易飛點點頭,回答:「我讓他們先行登船就是。元帥,如果你不走,我也一個人留下來,最多不過一起光榮地戰死在這裡得了。!」

    「別這麼說!」李舜臣一下變得嚴肅起來,「身為朝鮮國水陸兵馬大元帥,這是我的職責和義務!易將軍,你們是天朝派來的援助我國的軍官,出了什麼意外的話,我國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現在京畿戰區敗局已定,請你們速速退至安全地帶再作打算。」

    「李元帥!」

    「不要再多說了,易將軍。」李舜臣一板臉嚴肅地說:「護送每一個前來援助我國的天朝官兵安全離開是我的任務,也是我一生戎馬中最大的榮幸。易將軍,我知道你們一直都在盡力戰鬥,也感謝天朝能為我們作出這樣的犧牲。如果上天一定要讓我國就此滅亡的話,我李舜臣自當挺身迎赴國難,以一死來報效國家。」

    易飛沉默了良久,終於緩緩開口道:「我明白了……」他再也說不出什麼,只有用力拍拍李舜臣的肩膀,「多加保重。」

    李舜臣鄭重地拱起手,「將軍保重。」

    滿載著聯軍士兵的船隊終於迎風拉起長帆,順著退去的潮水駛向外海。李舜臣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揮舞手中滿是鮮血的寶劍,大聲喊道:「弟兄們,準備撤退!」

    朝鮮水兵們應了一聲,踏著腳下的血河向後退去。與他們激戰正酣的日軍怎肯輕易罷手,步步進逼殺上前來。一時間,令人難以立足的海灘上數千士兵在生死搏鬥,他們喘著粗氣在泥濘中扭打掙扎,把沉重的武器向敵人砍去。情勢危急,水兵們不敢久戰,一旦得到機會便甩開日本武士反身向停靠海邊的戰艦跑去。戰鬥只持續了大約一刻鐘左右,朝鮮水兵以陣亡過千的代價撤出了這段死亡海灘,幾十艘龜船起錨搖櫓向大隊追去。

    「元帥大人!敵艦來襲!」未及喘息片刻,一名水兵突然指著海上大聲叫了起來!

    什麼!李舜臣騰地站起身來,疾步走到舷窗邊向外望去。南面的海上黑影憧憧,竟有多達數百艘戰船破浪而來。「不好,是倭人的九鬼水軍!他們朝運輸船隊去了!」李舜臣狠狠地一拍窗框,「快!展開長蛇隊列,馬上進入戰位擋住他們!絕不能讓運輸船隊受到攻擊!」

    「哼,李舜臣,今天就要你葬身此地!」日軍旗艦上,水軍大將九鬼嘉隆手握佩刀陰冷地說道,「命令全軍,以『鶴翼之備』迎敵!」

    幾百艘大小戰艦徐徐逼了過來,大型安宅船是突擊的主力中堅,關船和早船則躲在後面伺機衝鋒突擊。他們倚仗數量上的巨大優勢,慢慢從兩翼包抄朝軍。

    「敵人擺出的是鶴翼陣!元帥,還是中央突破的戰術嗎?」侄子李菀向他問道。

    李舜臣沉默了片刻,他扭過頭看看窗外漸遠的運輸船隊,喟然長歎一聲:「全軍一字排開,單列橫隊迎敵。」

    「元帥大人!」李菀不解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鶴翼陣的薄弱之處在於旗艦所處的中央位置,如果我們以橫列迎敵不是正中了敵人下懷嗎?」

    李舜臣搖搖頭,「我說過了,『絕不能讓運輸船隊受到攻擊』,也絕不能放過一艘敵船越過我們的阻擊線。明白了嗎,」他的聲音驟然間顯得有幾分沙啞,彷彿突然蒼老了很多。「在大隊安全以前,哪怕全軍覆沒,我們也絕不能後退半步!」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39
第五章 帝國反擊 第五節 蒼龍一怒
    夕陽將落天邊一片緋紅,微波輕拂的海面閃爍著金色的餘輝。四十五艘龜船在海面上排成六百丈寬的戰列,上千支櫓槳一動不動地斜插水中蓄勢待發,等待著與日軍水師交鋒的時刻。一通衝鋒鼓響,日軍大艦隊氣勢洶洶地殺將過來,他們相信百艘安宅船和大量輕型船的戰力足以徹底壓倒李舜臣的不敗神話。

    「發炮!」龜船艦首部位的龍頭突然一齊噴出煙火,幾艘日軍戰艦的龍骨處頓時爆起一朵朵火光。這種船用銅火銃是大明本土艦隊同類裝備的仿製品,雖然威力和射程比原物略遜一籌,比起帝國近衛軍青龍艦隊的武裝更望塵莫及,但在和倭人對陣時威力卻已綽綽有餘。反觀九鬼嘉隆水軍,雖然數量上大佔優勢,但安宅船裝備的日式木炮不足以對龜船的重甲造成有效傷害,實際上可以說在炮戰上根本沒多大勝算。不過,人數上壓倒性的優勢卻並非不能彌補這一點。

    一艘龜船僅在艦首裝有兩門火銃,遠距離毀傷力根本不足以阻擋近十倍的敵人。日軍艦隊兵分三路包抄,轉眼間便將朝鮮軍各艘戰艦分割開來,逼迫他們各自為戰。朝鮮水兵並不示弱,毫無畏懼地搖動長櫓,一面迎頭飛快地撞向敵人,一面從舷側槍眼往外發射箭矢槍彈。

    在十丈多長一丈來寬的龜船面前,日軍的小早船往往一觸即沉,根本談不上接舷格鬥,較大的關船也難以起到什麼作用。然而名震東瀛的九鬼嘉隆也並非浪得虛名,自從去年李舜臣率領龜船大隊一再重創日軍海上運輸線後,他便有心專研擊敗這個頭號對手的方法。此刻但見日軍旗艦上連打旗號,眾多艦隻立刻依令變陣。轉眼間,每艘龜船都被兩艘安宅船從舷側撞擊,只聽一陣噼叭作響,三艘船百餘支長櫓都一齊應聲折斷,龜船頓時失去了行動能力,殺傷力也隨之減了大半。

    李舜臣苦笑一聲,這九鬼嘉隆確實不簡單,敢於損傷兩倍數量的安宅船來消滅自己這支艦隊,也確實是下得血本啊。此時雖然朝鮮水兵們仍然拚命向外射擊,只要日軍敢於拚命,十倍的兵力根本不可能會落敗。正感歎間,腳下突然猛烈一震,似乎又有什麼靠了上來。

    「又是兩艘安宅!」李菀從舷窗縮回頭,從身旁的箱子上抓起又一個散落的箭袋。「元帥大人,我們被敵人完全卡住了!」

    「沒關係。」李舜臣平和地說,「獵犬終需山上喪,將軍難免陣中亡。咱們做軍人的,出來做的莫不過是刀頭舐血的營生,遲早都要還的。」

    「叔父!」

    「我的死並沒什麼值得惋惜,」李舜臣雙手背在身後,仰頭望向虛空,「因為,它將對戰局產生更深遠的影響。我所遺憾的是,不能親眼看到那條蒼龍忿怒的熾焰如何滌蕩這個亂世,讓我們的宿敵在火光中灰飛煙滅。」

    「該死!」蕭弈天暴怒地一拍桌子,震得案上的水晶墨硯猛地一跳,「李如松怎麼會如此糊塗!貪功冒進落入敵人的陷阱,損兵折將姑且不說,還害得李如柏的東路軍被困,朝鮮大元帥李舜臣殉國!數萬將士大半年來的戰果付之東流!王京一役損兵折將數以萬計,輜重兵器丟棄滿地!哼,我倒要看他如何上表給自己請罪?」

    於慶豐等聽到首相的聲音越發冰冷,心下都是一凜,情知他已動真怒難以勸阻,只能小心將話引開,「大人,李如松的罪孽再大怎麼處罰也是以後的事,現在朝鮮局勢岌岌可危,隨時有被倭人佔領吞併的危險。我們必須當機立斷,作好再發援軍的準備!要不然的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東北橋頭堡落入敵手了。」

    「朝鮮是絕對不能放棄的!」蕭弈天一字一頓地說。

    「那麼大人,我們從哪裡調派這支新援軍呢?」慕容信光問道。「我們現在的兵力並不充裕,實在需要的話,也只有薊州軍營中的五萬朝鮮士兵可敷使用。」

    「他們絕對不行!」於慶豐反駁道:「沒有近衛軍作核心力量,別說這些訓練不到一年的新兵,就算國防軍也不一定能打敗那些久經沙場的倭國軍隊,江南倭患就是最好的證據!」

    慕容信光搖搖頭:「我們現在手裡還有六個師兵力的近衛軍,其中一半駐守在陝西、南直隸與河南三省,將要南下繼續與叛軍作戰;另外三個師遵照首相大人的命令在京畿地區集結,準備出張家口攻擊蒙古。援朝軍隊至少需要兩個近衛軍師,這就意味著我們必須放棄追剿叛軍和徹底消滅蒙古兩大戰略中的一個。此外,青龍艦隊又大半出洋未歸,朝鮮水師又已經全軍覆沒,我們幾乎沒有什麼海上優勢。」

    「這點我倒是同意,」於慶豐接著說道,「而且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補給,朝鮮方面的供應能力令人很不滿意,而從本國陸上補給的話由於路途遙遠的緣故也很有些鞭長莫及。我的建議還是多多利用海軍,畢竟這才是我們熟悉的戰術。」

    「沒關係,海軍的問題並不算什麼,畢竟我們剩下的艦隊實力也相當可觀。」蕭弈天用手肘撐著桌子,臉上一副苦惱的樣子,「可是這麼說我們必須放棄對蒙古的攻擊了。」

    「沒關係的,大人。呃,梅爾庫羅娃小姐答應過,俄軍會繼續對蒙古作戰,直到徹底消滅他們。」於慶豐安慰道。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蕭弈天沙啞著嗓子回答:「當初的計劃是讓瓦莉婭說服俄國協助我們對付蒙古,並不是要讓他們佔領蒙古!如果被俄國據有長城以北的大漠地區,那麼這個盟友也就和敵人相去不遠了!李如松不僅害得我們在朝鮮失盡優勢,還要因為丟了蒙古跟俄羅斯反目成仇!真是死有餘辜!」

    「那麼樞密院就照此制訂作戰計劃了,」慕容信光道:「我明天親自給您送過來。」

    蕭弈天沉默地點點頭,兩人便行禮準備退下,卻又被首相的聲音喊住:「那個……李舜臣有個女兒對嗎?她也在仁川海戰中陣亡了嗎?」

    於慶豐想了想,回答道:「是有個叫李華梅的養女,大人曾經見過的。她現今應該是在薊州那便協助朝鮮兵訓練吧。知道養父罹難的消息一定會讓她很傷心,您的意思……是要讓她休假節哀嗎?」

    「不,」蕭弈天搖搖頭,「那個女孩很像一個人……我,想要給她一點幫助。」

    「大人,您儘管吩咐吧。」於慶豐和慕容信光知道首相說的「那個人」必定是瓦蓮莉婭,有點心虛地低下頭。

    「我要讓李華梅當這次援朝部隊的主帥,給她個一報父仇的機會。」

    「大人?這怎麼行!」兩位大學士一同驚呼起來,首相的如此決定也未免太過意氣用事了吧。

    「我會為她安排好參謀人員的!」首相執拗地回答,「如果李華梅真的沒有統兵打仗的才能,就算讓她當一個名義主帥也好啊。不過,我還是相信自己眼睛的判斷。別忘了,正是這雙眼睛給了你們展露才華的機會!」

    西元1586年4月16日,樞密院下達了重組平倭援朝大軍的命令,任命已故朝鮮國水陸兵馬大元帥忠莊公李舜臣之義女李華梅為帝國平倭提督,統帥驃騎、驍武軍各一師、朝鮮兵五萬、海防軍一萬、大小艦船兩百五十餘艘,山東(含遼東)三司以下一應軍民皆受其節制。提督直接向內閣負責,可不必請示自行決定戰和事宜,朝鮮境內所有聯軍部隊均無條件接受其指揮;任命李家南為副將,協助提督處理一切軍務;任命原備倭總兵官副將尹成浩為帝國朝鮮戰區專使,負責與朝鮮方面的協調聯絡並指揮帝國軍中的朝鮮籍士兵;任命原帝國驃騎軍軍團長易飛為帝國平倭先鋒官,是平倭大軍中的首席大將;任命陳旖嵐為錦衣衛千戶,率領一支精銳小隊隨軍行動。

    5月23日深夜,朝鮮海峽,對馬島。

    帝國艦隊六寸徑重炮的轟鳴聲如天邊的驚雷一般在海面上翻滾湧動,炮口噴出的火光就像道道撕裂天宇的閃電。成千上萬的聯軍士兵冒著瓢潑大雨跳下登陸艇,在艦隊火力的掩護下向敵軍的城塞猛烈攻擊。

    等到次日天亮放晴時分,戰鬥已經基本結束,李華梅在諸位將官的陪同下登上對馬島海岸。放眼四顧滿目瘡痍,焦黑的彈坑中橫七豎八地躺著日軍士兵殘碎的屍體,對馬島主和他十八歲的嫡子在天守閣中切腹自殺,剩餘的武士見逃脫無望便一齊聚在主公身邊舉火自焚,聯軍幾乎毫不費力便控制了這座島嶼。在尹成浩的指揮下,朝鮮士兵和征發來的當地居民開始在島上修築炮台、倉廩和臨時軍港。

    幾乎同一時刻,另一支明軍艦隊在易飛的率領下攻克朝鮮海峽西端的濟州島,這沉重的一擊如同兩支有力的手臂,一左一右將日軍的海上生命線牢牢扼住。消息傳到長崎,織田信長也不敢怠慢,連忙下令九鬼嘉隆率水軍主力火速馳援,務必奪回對馬島。

    6月1日上午巳時,晴,丁未風向。

    當熊本九鬼水軍出現在西邊海天相接處時,對馬海港瞭望樓上早已敲響了警鑼。明軍由十二艘共工級戰列艦、九艘六千料三桅戰艦、十八艘三千料護航艦、二十五艘兩千料大福船和二十二艘輕型戰艦組成的特混艦隊駛出海港,背倚對馬島擺出迎戰的架勢。

    九鬼嘉隆的艦隊包括三艘鐵甲船、九十五艘安宅船、一百十七艘關船和六十五艘小早船,僅戰鬥艦在數量上就達到了三比一,可是真正說到戰鬥力卻根本難以望及明軍項背。他謹慎地調整隊形,以鐵甲船和安宅船在外圍、關船小早船在內的方圓陣緩緩逼向明軍。

    「提督,您呆在旗艦指揮室裡就行了。」李家南走到甲板上,對戎裝按劍的李華梅低聲說道。「這些倭人鼠輩我們自會解決的。」

    李華梅垂下長長的睫毛,幽聲回答道:「李大人,您知道倭人水軍的主帥是誰嗎?」

    「提督,我知道您和九鬼嘉隆有殺父之仇,可您的千金之軀出現在這充滿鮮血硝煙的戰場恐怕不太合適吧。」

    「您覺得我只是個應該在閨房妝閣中對鏡待嫁的小女子對嗎?」李華梅問道,「我知道帝國內多數人都是這麼想的,認為我是一場政治博弈的籌碼,是被包裝亮麗送到戰場上的花瓶,用來展現大明帝國保衛藩盟的意志與決心。」

    李家南尷尬地陪著笑,「哪裡的話,提督您不要多想。」話雖這麼說,他心裡卻如明鏡一般清楚這個平倭提督的任命在國內引起了多少流言蜚語。不少文人墨客懾於刑部秘密警察的可怕不敢公開誹議,卻在私下大肆議論李華梅的美貌,甚至在詩賦文章中暗示首相任命這位少女作統帥不過是個博紅顏一笑的緋色鬧劇。

    李華梅搖搖頭,「我不會在意那些凡夫俗子們怎麼說的。於公,身臨戰場是我作為統帥的職責所在;於私,我與那九鬼嘉隆有國恨家仇,怎麼說也決不能放過他。」她抬起左手,輕輕撥了撥過耳的如緞黑髮,抿起嘴笑著說道:「還有,我也要替忠武王爭口氣,證明他永不出錯的眼光。」

    李家南點點頭,「那就請您下令吧。」

    李華梅上前一步,望著前方日軍滾滾而來的艦隊,清冷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殺氣,「中型船編隊,全速往右翼機動截斷敵軍退路!戰列艦編隊,側舷準備接敵!輕型船編隊,左翼機動搶佔上風位置!」

    訓練有素的帝國艦隊立刻依令而動,柔軟耐磨的繩索拖著長長的青帆迅速升上桅頂,巨大的船身從平靜的海面上滑過,在船尾拋下一道道細碎的浪花。十二艘戰列艦一齊偏過艦身,舷側密佈的炮門在吱嘎聲中緩緩開啟,露出炮窗中黑洞陰沉的巨炮。

    「開火!」戰列艦超過一萬料以上的巨大艦體在重炮齊射中一陣搖晃,火光在三層火炮甲板的舷窗間依次閃過,從艦首直到艦尾,彷彿一支靈巧的手指在撥動著以火焰與毀滅為音符的三絃琴。有那麼一瞬間,濃烈的黑煙如同巨龍的吐息,將編隊整個地籠罩其中;接下來,熾紅的炮彈劃過天際,令空氣中也帶上了一股金屬與硫磺的氣味。烈焰在洞穿的甲板上肆虐,海水從折斷的龍骨灌入,日軍的前鋒在這場可怕的流星雨中顫抖著步入毀滅,粉碎的船隻殘骸與屍體在燃燒的海面上飄忽不定。

    日軍在這前所未見的龍之怒面前心驚膽寒,九鬼嘉隆心中更是如有死灰一般,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就好像寓言中的井底之蛙,平時自以為傲的什麼海賊大名、第一水軍之類的稱號就像小孩過家家一樣淺薄可笑。和這些無堅不摧的無敵戰艦比起來,朝鮮的龜船算得了什麼,自己的鐵甲船又算得了什麼?在這雷神之矛似的重炮之下,再堅實的船身又如何能受其一擊?面對武裝到牙齒的巨大船身,火銃大筒之類的粗陋火器又能有什麼用武之地?至於跳舷肉搏撒石灰丟火壇這些伎倆更是根本不值一哂。

    無奈之下,九鬼嘉隆惟有下令散開隊形躲避密集火力傷害,這樣一來卻使己方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倉皇間各自轉向的船隻互相碰撞,擠在一起動彈不得。一些被擊中燃燒卻尚未下沉的安宅船更對小型船造成了不小的威脅。那些被卡住的船自然也就只能在明軍熾烈的炮火下自求多福了。

    就在此時,明軍旗艦又發出信號,處在上風位置的四十七艘輕型戰艦立刻乘著風勢向日軍衝了過去。這些大福船和海蒼船雖然名為「輕型」,實際上與日軍的主力艦安宅船屬於同一等級,戰鬥力上甚至還略佔優勢。此刻一起乘風衝了上去,艦首大炮不斷地齊射,把死神的咒詛投射到日軍緻密的隊列中去。同一時刻,三桅戰艦與護航艦編隊在下風處降下半帆減慢船速,以側面的舷炮遠遠牽制敵人,阻止他們在混亂中向北逃遁。

    李華梅滿意地看到日軍已經被逼進包圍圈內,便以清美的嗓音高聲命令道:「戰列艦編隊轉乾位全滿帆,行進中自主射擊!」

    明軍戰列艦隊開始徐徐移動,同時始終保持著長列隊形以右舷朝向敵人猛烈開火。黑色的艦身上每一輪火光連閃,便意味著又有一陣火雨毫不留情地灑落在鬼哭狼嚎的日軍頭上。

    九鬼嘉隆的旗艦是一艘重型鐵甲船,船身寬12.7米,長53.3米,滿載排水量1500噸,船身水線以上包有外敷鐵板的箱式裝甲,兩舷各有百餘支櫓槳。這種六千料級的巨艦單論艦身大小而言,與大明帝國艦隊序列中第二等級的三桅戰艦處於同一水準,防禦力甚至凌駕於後者之上,不足之處在於它的火力和機動性。日本沒有製造大型火器的成熟技術,因此連鐵甲船這種絕對主力艦也只不過裝備了三具大筒,遠程殺傷微乎其微。另外,由於鐵甲帶來的巨大重量,鐵甲船實際載重量比明軍同級戰艦要低上兩成,再加上單純靠人力划槳驅動,鐵甲船的速度和續航力都不能滿足遠洋作戰的要求。這三艘鐵甲船都是九鬼嘉隆為對付李舜臣的龜船隊專門在釜山建造的,可是終究因為航速過慢沒能參與仁川海戰,這不能不令他感到幾分遺憾。也正出於這個心理,九鬼嘉隆一聽說明軍艦隊突襲濟州對馬兩島的消息後,興奮之下便把這三艘原本以為再也派不上用場的寶貝帶出來了。

    此刻,頂著明軍密集炮火還能勉強撐住的也就只有這三個寶貝了,明軍的炮火雖然威力驚人,但在如此遙遠的距離上已經不足以洞穿那層厚厚的裝甲,超過50斤重的炮彈與鐵板重重擁吻之後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撒手墜入水中,在鐵甲上留下一處深深的凹痕。

    戰列艦上的明軍炮手顯然發現了這幾艘敵艦的與眾不同,不需要更多的命令,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炮口對準了日軍的鐵甲船。剎那間密集的彈雨呼嘯而來,將鐵甲轟得不住乒乓作響。

    旗艦上的日本士兵在第一次中彈的震盪中同聲驚叫起來,直至聽到全艦無損傷時才緩緩舒了口氣,在接下來的一連串炸響中對望著呵呵笑了起來。看著士兵們的高興勁,九鬼嘉隆卻絲毫都沒有喜悅的感覺,多年船上征戰,這位海賊大名對水戰是再為熟悉不過,在一片沉悶的金鐵之聲中,他敏銳的耳朵辨別出了一些異樣的細微聲音,令他臉孔一下子變得煞白。

    那是船體的木質結構漸漸裂開的噼啪聲。

    通常情況下,滾燙灼紅的六寸炮彈在八百步距離上能夠穿透十寸厚的橡木板,而同樣距離上卻完全無法破壞鐵甲船的裝甲。但是,炮彈的巨大衝擊力會被發生形變的鐵板完全吸收,由鐵甲下的木殼船體承受。雖然效果沒有直接擊穿明顯,但這個力量卻更大更強,足以震碎船殼撕裂龍骨,給船隻造成嚴重的內部損害。此時明軍萬炮齊發,表面上鐵甲船沒有受到什麼實質傷害,實際上內部已受致命重創,沉沒了不過是遲早的事了。

    「提督!丙午方向發現敵人艦隊!」瞭望台上的軍士大聲喊了起來,李華梅略微一怔,拿出千里鏡快步走到左舷遙望南方天際。只見海天接處無數黑點若隱若現,從船隻外觀形制看來應該屬於運輸船一類的輔助艦隻,總數約在百艘左右。她立刻下達命令,讓港口出動預備隊,用八櫓船和哨船這些快速小型艦種去追擊毫無防禦能力的敵人。

    這些運輸船見己方落於下風,早就委頓在後面不敢上前,此刻見明軍旗號晃動,港口中似乎又有戰艦殺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們顧不得重圍之下的己方前線戰艦,匆忙劃開槳一溜煙向西面逃之夭夭。

    未及多時海上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包括三艘鐵甲船在內的日軍戰艦無一倖存。面對勝利,明軍默默地降下半帆減慢航速,近百艘軍艦在海上圍成一個巨大的圓環,圓環中央則是一片水火交映的奇特地獄景象:千瘡百孔的軍艦在一片燃燒的火海緩緩下沉,水兵們為了躲避灼人的烈火不得不跳下大海,在一片苦澀的汪洋中拚命掙扎,把身邊漂浮的每一塊木板當作救命稻草。

    旗艦上,提督李華梅站在甲板前端,雙手扶著女牆,俏麗清秀的臉上微微泛著紅光,說不清是因為對面的戰火映射的緣故還是因為內心波動不已的興奮。「父親,您看到了嗎?倭人的水師已經完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將被迫撤離朝鮮,離開我們美麗的家國!父親,您未能完成甚至為此獻出生命的事業,我將為您繼承。以這大明提督的名義,我要讓那狂妄的敵人付出必要的代價!」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40
第五章 帝國反擊 第六節 治國方略
    4月下旬,被解除備倭總兵官職務的李如松垂頭喪氣地回到遼東,令他驚訝的是,父帥李成梁竟然親自率軍等候在鴨綠江邊。

    「你這個沒用的敗家子!」李成梁在驛館裡陰沉著臉大發雷霆。「出征前我再三告誡你不要貪功冒進,這下子好了?一下子被倭人吃掉了兩萬精銳部隊!你讓我怎麼去和首相交代?」

    「父帥大人……」李如松羞赧地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李成梁重重地哼了一聲,「北京現在還沒有宣佈對你如何懲處,但這並不意味這他們會就此不再追究!蕭弈天此刻是在看你的反應,若是上表請罪,正中了他借題發揮的下懷;若是不寫,便更有理由說你死硬到底不知悔改。唉,難辦啊……」老頭子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從樞密院的政令來看,蕭弈天的計劃已經開始著手了,要以這次戰敗為借口從我父子手中褫奪遼東的軍政大權。京中那些『朋友』此時都是指望不上的,只能靠我們李家自己了。此番回遼東,你務必要謹言慎行,最好留在府中反省反省,千萬不要再鬧出個把柄什麼了。」

    「是。」李如松輕聲回答,「那麼請罪表……」

    「這個你不用操心!」李成梁警惕地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有旁人偷聽之後才小聲說道:「只要遼東離不得我李家,蕭弈天也就絕不會翻臉反噬。唉,都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想不到我李成梁今日也險些到了如此地步。」

    李如松似乎仍然不太放心:「父帥大人,您的意思是……」

    李成梁不悅地瞟了他一眼,心下甚是一陣不滿。他年紀已近六旬,自然指望長子如松能夠繼承父業成為下一代的遼東王,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也頗具章法進退有度的愛子竟然如此不中用,被一場敗仗就弄到手足無措,簡直毫無半點將門虎子之風。「這還不清楚嗎?現在帝國正在朝鮮用兵,遼東就是北面戰線的大後方,要是這個大後方亂了起來,除了我李家還有誰能鎮得住局面?等到奴爾干的各部土蠻都鬧起來以後,你再把請罪表送去北京,那時自然無人與你為難。」

    5月3日,遼東建州衛。

    一個獵戶騎著馬悠悠從大道上走來,臉上卻是罵罵咧咧地一副晦氣。迎面而來的一小群騎手見狀紛紛勒住坐騎,內中一個青年漢子上前問道:「這位老哥,什麼事如此鬧心吶?」

    那獵戶抬起頭定睛望去,只見此人年紀約在二十六七上下,身材生得魁梧健壯,臉龐黝黑鼻直口方,好一副赳赳英武之氣。他愣了片刻,搖搖頭歎道:「別提了,俺今日一早便去那明人衙門換鐵,沒想等到他們開門辦公時居然說什麼庫存不足停止兌換。當時各部族在場的也有四五十人,登時便要與那些官吏爭執,卻被一群軍兵湧出驅散了。」說到這裡,那獵戶忍不住狠狠唾了一口。

    那漢子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所謂「換鐵」指的是大學士慕容信光提出的驅虎吞狼之計:但凡奴爾干都司轄下女真諸部族人,無論老少貴賤,只要斬獲蒙古人首級一具,即可到帝國遼東任一官衙兌換生鐵一斤;經過會同多方商議討論之後,於內閣正式頒布《奴爾干獵頭令》時更將賞格提升至十斤。女真人不懂得開礦冶金,日常生活所需要的鐵嚴重依賴帝國的特許貿易,一擔百斤鐵器在馬市上價值相當於十斤人參,而這種官爐煉出的優質生鐵更是有價無市。因此,有不少女真族人乾脆當起了賞金獵人,他們或者只身前往或者結成小群,向西潛入蒙古勢力範圍獵殺落單的牧民。一些實力較強的部族也從中聞到了誘人的氣息,公然有組織地突襲蒙古村莊,用梟來的首級換取生鐵,再交給擄來的漢人鐵匠打造成兵器增強自己的實力。

    等那獵戶走遠,眾騎手們上來圍在青年漢子身邊,亂紛紛道:「努爾哈赤部長,這已經是我們瞭解的第七處,看來整個奴爾干的官衙都停止換鐵了。」

    努爾哈赤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向南方望去,「如果真的是生鐵緊缺,也決不會是整個奴爾干一同停止兌換啊。況且獵頭令是內閣頒布的政令,斷然不會有什麼庫存不足之理。現在很多部族手中都還余有大批蒙古首級尚未及兌出,情急之下難免不會與明人起什麼衝突。」

    一名騎手笑道:「前日我在遼陽酒館裡聽到葉赫部的人吹耀他們奇襲捕魚兒海,梟得人頭近千級,這下子一百擔生鐵可就化為泡影了。還好咱部長早有遠見,讓族人們不要貪圖這些小利。哈哈,現在葉赫部長可要氣得跳腳了。」

    努爾哈赤卻沒有高興的心思,「這樣一來,參與獵頭令的各個部族都會感到上當受騙,繼而仇視明國,甚至可能在換鐵地點發生激烈衝突,奴爾干就會陷入一場大動亂當中!」

    「這不正好嗎?」有人問道,「亂世出英雄,這正是我們蘇克蘇滸部崛起的大好時刻啊。」

    努爾哈赤搖搖頭,「亂世嗎,不錯,這確實是一個令所有渴望建功立業的英雄豪傑嚮往的亂世。可惜啊……」他舉頭向南方望去,喃喃地談了口氣。「告訴所有族人,要想在這場動亂中活命甚至得利就得不折不扣地聽從我的安排。不管在什麼時候,沒有我的命令絕對不可以參與和明國敵對的活動,我們不僅要保持中立和緘默,必要的時候甚至要投向明國一邊。要是有人違我命令的話,不管是誰一律嚴懲不貸!」

    整整一個五月,遼東地區的動盪混亂超出了人們的想像。執有蒙古人首級前去換鐵的女真人在各地衙門前吵鬧不休,在李成梁的暗中授意下,各地都派出軍兵大力彈壓。剛烈的女真人自然奮力反抗,結果雙方都各有損傷。

    這樣一來遼東的民族矛盾嚴重激化,其中又數最為支持獵頭令也從中受益最多的海西女真各部的反應最為激烈。5月10日,海西女真葉赫、哈達、烏拉、輝發四部組成聯軍兩萬,攻破瀋陽城防從庫中劫走兩萬斤生鐵和其他物資無數,遼東總兵李成梁一面組織兵力嚴防死守,一面將急報飛速送往北京。

    「回去把我的原話傳達給李總兵,」蕭弈天看過急報後冷冷地對遼東軍使說道:「不管真相是什麼,這種事都絕對不能姑息!海西四部必須重嚴處理以儆傚尤!你先在驛館歇停一日,等樞密院的正式命令下來後再火速返回遼東。」

    「是。」使者唯唯諾諾地點頭告退,蕭弈天卻又從後面喊住了他。

    「把這個也帶回去。」首相從桌上拿起一折尚未打開的帖子,隨手丟在使者腳下。「把這份請罪書也帶回去吧,錯已鑄成還有什麼好說的?看在往日李家報效帝國多有功勞的分上,本相暫且饒過李如松一條性命,削去所有官職,留在其父帳下戴罪立功!」

    一直等到那使者退出殿外,於慶豐等人才慢慢走上前來。「大人,您準備就這樣放過李成梁那隻老狐狸?」

    蕭弈天看了看於慶豐,「現在遼東的局勢還離不得李家,我們也沒有更多的精力去花在那裡,李成梁便正是吃準了這一點。」

    慕容信光不由哼了一聲,「李成梁想要把遼東的水攪渾令我們不得不倚重於他,可沒這麼便宜的事,他是必定要為此付出代價的!大人,就令他限期平服遼東土蠻諸部,否則就以鎮守不力的罪名跟他算算總賬。」

    於慶豐點頭表示同意,又補充道:「李成梁在遼東位高權重,若要欺上瞞下甚是容易。我以為可以委派一人充當監察官常駐遼東都司,一方面令李成梁心生忌憚不敢過度妄為,另一方面也可以讓我們瞭解遼東的正式情況。」

    蕭弈天無意識地用手指輕叩桌案,放慢聲音道:「你們有合適的人選嗎?」

    於慶豐和胡波交換了一下眼色,後者上前一步道:「大人,我舉薦吏部員外郎李書林。」

    「李書林?」首相輕聲重複著這個名字,「好,就任命他為遼東監察使兼錦衣衛千戶,官拜正四品,有密折彈劾地方官員的權力。想要和天相殿耍手段,我也不會讓李成梁輕易矇混過去。讓人警告李成梁一下吧,既然遼東是他搞亂的,李家就必須要給帝國一個交待!如果他不能及時平息遼東的動盪局勢,那麼也就用不著他繼續鎮守了。單以武力的話,帝國隨便派一個師的近衛軍都可以掃平奴爾干。」

    吳若秋趁眾人一時不語遲疑地問道:「大人,您對女真人的態度是否太過嚴酷了。既然您已經知道是李成梁搞的鬼,為什麼不但不懲處他還要遷怒於無辜的女真平民呢?」

    蕭弈天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到底是書生意氣啊,慶豐,把你的見解說給他聽聽。」

    於慶豐略一頷首,微笑著對吳若秋道:「控制奴爾干是我們議定已久的一步棋,現在不過是借題發揮,逼迫李成梁和女真人鬥個兩敗俱傷罷了。處不處死李如松,罷不罷免李成梁,這些都是小事,關鍵是要借李家這把刀消滅任何敢於反對我們的女真部族。至於無辜,哈,打起仗來哪裡有什麼無辜?土蠻部族人人弓馬嫻熟英勇彪悍又怎麼說得上無辜?我們的遼東政治非常簡單,不管哪一個部族,不管為了何種事情,只要膽敢南下犯邊劫掠,就要讓他們明白犯中華天威應該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不錯。」蕭弈天接口道,「對於那些夷狄部族,我們要的就是絕對忠誠!雖然是李成梁的故意挑動,但這絕不能成為給叛亂部落開脫的理由!從今往後,絕不可再有縱容四夷的事情出現。臣服或是毀滅,他們必須從中作出抉擇!」

    吳若秋仍舊心有不忍,「不管怎麼說,他們畢竟也都是中華的子民啊。子曰『有教無類』,四海之內皆為兄弟之邦,這麼做是否……」

    蕭弈天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話,「你錯了,大學士。根本沒有什麼兄弟之邦,這種迂腐的論調在我的內閣裡是不應該出現的。魏晉有五胡亂華之禍,宋時有蒙古滅國之難,就是本朝也有土木之變的舊害,這都不是禮教道德可以解決的。上古舜帝伐三苗時化干戈為玉帛,此舉固然為世人所稱道。但是不要忘記,這一切都是以大兵壓境為後盾的。如果沒有相應的軍事實力,你就連跟敵人談判的資格也沒有!」

    吳若秋似乎已經有些動搖,嘴裡卻仍然堅持道:「可是一昧濫殺始終是不應該的嘛,而且這樣做很可能會激起當地人更激烈的反抗。」

    帝國的年輕統治者啞然失笑,「兵者,凶器也;孫吳之術即為殺人之術,無論用多麼美妙的大義和字眼來掩飾,這終究是事實。戰場之上,武者勝於力,謀者勝於智,也只有武力和智謀都不如人者才會搬出仁義之師這樣的招牌。若要論濫殺一詞,我十五歲束髮從戎,到前年午門兵變為止剛好整整五載,其間斬敵首共計十五萬級,恐怕滿朝文武無出右者。」

    胡波微笑著插話道:「大人,你的軍功都是戰場上的真實數字。可不像舊大陸將領那樣斬殺平民梟首冒功啊。」

    蕭弈天略一點頭回應屬下的恭維,繼續說道:「我在新大陸時曾經參與過阿茲特克戰爭的多次戰役,每次都莫不是殺人盈城,他們不也最終屈服了嗎?到中土來的路上,我一口氣夷平了爪哇七座城市,殺戮平民十餘萬,他們不也向我們請罪乞和了嗎?不為兵鋒所屈服,如此剛烈的民族我倒還沒有見過。」他停了停,又自言自語般補充道:「假如真有的話,那就更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了。」

    「那麼大人,那些沒有參與動亂的女真部族呢?」吳若秋又問道:「要是李成梁在遼東不分良莠地濫殺一通,這只會有損大人您的威信啊。」

    「不會的。」於慶豐解釋道:「李成梁的陰謀貌似精明實際上卻好比飲鳩止渴一般。遼東局勢一旦陷入混亂,他的聲名和地位必定隨之下降;但如果迅速平定動亂的話就會前功盡棄。這將迫使他在亂與治之間的鋼絲上顫顫巍巍地繼續走下去。拖得越久,他犯錯誤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在遼東的威望也就越低,那時我們要令人取而代之可就容易得多了。」

    「列位大人,請不要在這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上浪費時間了。」蹇尚忍不住打斷道:「我們目前所面臨的問題可比區區一個李成梁嚴重得多!從今年開春以來,帝國境內氣候異常禍亂不斷,受災地區涉及各個行省。據報,陝西中部發生了嚴重蝗災,幕天席地的蟲群所過之處赤地千里草木不毛;南方的浙江已經兩個月不見滴雨落下,田地乾旱龜裂,照這樣下去今年只有顆粒無收;還有山西、河南、南京、山東、福建、廣東……所有的省份都在告急。根據戶部目前掌握的材料,估計今年江南的糧食產量僅能達到正常年份的一半,北方的形勢則可能更為糟糕!」

    「情勢有這麼嚴重嗎?」蕭弈天疑惑地問,「我們不是早就在作準備了嗎?難道從南洋各國調集的糧食不夠嗎?」

    蹇尚惟有報以苦笑,「大人,您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如今天下大旱,那麼點糧食哪裡夠得了呢?中土兩京十三司,正常年景的糧食總產量超過十三億石,而今年能有七億石就不錯了,這六億石的差額該如何填補呢?如果想靠海運的話,姑且不論那些南洋小國是否有如此龐大的生產能力,光是運輸就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大難題!我們假定海船一年之內可在產糧地和卸裝港口之間往返六趟,則需要千料船十萬艘之多;還不說把這些堆積如山的糧食分散運往各地糧倉又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聽戶部主官這麼一說,蕭弈天和其他的大學士們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蕭弈天皺起眉頭問道:「那麼蹇侍郎,難道我們就對這場危機毫無還手之力嗎?你是主管經濟的,不會沒有應對的辦法吧。」

    蹇尚道:「大人也不要太過擔心,雖然今年糧食大量減產,但據我們的計算卻並非不足維持民生。以我國目前在本土的人口,單是維持的話每年大概需要五億石,這個數字已經考慮到了日常損耗和其他用途。」

    蕭弈天鬆了口氣,「這樣的話還有什麼問題呢?我不是已經下令降低田賦了嗎?實在不行免去重災區的賦稅也未嘗不可。」

    蹇尚道:「大人,事情並不這麼簡單。六億石糧食的確足夠全國百姓食用,但前提是能夠分配到所有人手中。帝國的賦稅平均每畝地不過七到八升,實際上並沒有造成百姓多大的負擔,就算全部免去也無足輕重。」說著,他從袖中摸出一張折子遞了上去,「這是戶部的詳細核算,請大人過目。」

    蕭弈天仔細審視著戶部的報告,一面點頭道。「嗯,你繼續說下去。」

    「在江南蘇松嘉湖等重稅區,一畝上等良田可收穫糧食七石有餘,而田稅約為一石五斗,但是佃戶需要向地主交納的地租卻高達五石以上。也就是說,一畝田產出中兩成為帝國徵收、五成為地主所得,留給農戶自己的不過三成。其他地區田稅和地租都相對較輕,可農戶留下的也不會超過五成,再加上田地貧瘠的原因,實際收入反而遠少於江南。這為數不多的糧食除了自己食用以外,還必須留夠賣掉換錢維持家用的部分,民間疾苦蓋源於此。像今年這樣的災荒季節,地主們自然都會囤糧待價而沽,從而引發各地米價飛漲,貧困人家恐怕就只有翹首以待國家的救濟了。」蹇尚歎口氣,又道:「另外,各地皇莊和官田大多是免稅的,一些富戶便往往通過賄賂地方官來鑽這個空子,不但國家財政受到損害,也間接加重了佃農和自耕農的負擔。按照帝國的一條鞭法規定,田稅以白銀為唯一繳納方式,但農戶賣出的糧食通常是以輔幣銅錢為結算單位的,這就迫使他們必須向官府或富戶兌換。地方大戶勾結官府,以一貫銅錢一兩的官價囤積白銀,而兌換給農戶時卻要賣到1200甚至1500錢一兩。您別看這數量不大,全國3000萬石田稅加起來可是足足有上千萬兩的可漁之利!」

    蕭弈天鄭重地抬起頭,「別賣關子了,把你早就想好的對策說出來吧。你是想借災荒之際整肅帝國的財政制度對嗎?」首相的嘴角微微一鉤,「你這招借題發揮我可熟悉得很啊。」

    蹇尚點點頭,「是的,大人,我已經整理出一些初步的想法。首先,減輕農戶負擔問題,可以通過國家立法來限制地租的最高比例為兩成五分。這樣可以極大地提高佃戶的生活水平,比減稅要有效得多。第二,調整田稅徵收方案,田稅由地契持有者支付,稅額以土地過去三年產量的平均值為標準,原則上貧瘠者輕膏腴者重地少者輕地多者重。第三,改革稅制杜絕富戶逃稅,可令天下皇莊官地與民田一同課稅;設立獨立運作的錢糧稅務衙門,直屬戶部不受地方官府節制。第四,穩定市場,將銅錢的價值強制確定為1000錢恆等於一兩白銀。錢糧稅務衙門以銅錢為單位徵收田稅,兌換成銀兩後上繳國家財政。嚴格監管銅錢的發行和流通,稅務衙門兼為官方銀錢兌換機構,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絕合法兌換。民間凡私自熔毀仿製銅錢或以私價兌換銀錢或拒絕接受銅錢支付者,一律依法嚴懲不貸。第五,制定賑災法令,在緊急情況下帝國官府有權向擁有百石以上糧食庫存的富戶強制購買糧食。收購價以當地過去三年同期糧食價格的平均值為參照。」

    蕭弈天把目光從手中的文捲上移開,疑惑地盯著蹇尚,「把地租減掉一半?光是這一條富戶們就會群起反對的。這麼做有什麼切實的理由嗎?」

    「降低土地價值,」蹇尚立刻毫不掩飾地回答:「確切地說是降低耕地的價值。地主們將會發現投資商業和工坊的獲利遠遠超過地租收入,而把土地用來種植桑棉也比種植糧食更有價值。土地價值的下降又會導致土地價格的下降,這將極大地促進土地兼併的發展。」

    「我有異議!」於慶豐插話道:「你這樣做短期之內必將導致農田面積的大幅減少,只會令糧食短缺的局面更加惡化!現在軍戶制度已經取消,部隊的後勤系統全面依賴國家財政,藏富於農的政策已經行不通了!至於土地兼併的危害,各朝各代都有定論,還用我詳述嗎?」

    「於侍郎您誤會了,」蹇尚平靜地回答:「土地兼併確實會發生,但和以往的完全不同。如果土地所有者只是為了出租更多土地給佃戶的話,我保證新稅法會令他損失慘重。但是,如果僱傭長工那就完全不同了,支付工錢後的利潤相信比兩成半的地租划算多了。並且經營同樣面積的一塊土地,需要的長工大大少於佃戶,多餘的人口只能湧入城市成為雇工,這些人沒有土地羈絆,很容易即可令他們移民海外,這些人口將有助於我們拓展大明的疆土,建立一個真正的日不落大帝國!至於糧食短缺您也不用擔心,賑災法令可以保證帝國度過這一段艱難時期。」

    於慶豐吸了口氣,「你是說將多餘人口流往海外?」

    「是的。」蹇尚說道:「遼東、朝鮮、南洋、利未亞、新大陸……外面是一片廣闊的空間,只要我們有當年靖海侯征戰天下的雄心壯志,整個世界都將是帝國的囊中之物。」

    「蹇侍郎說的你們意下如何?」蕭弈天有些急切地問道,「可以推行嗎?」

    舒時德首先道:「我贊同蹇尚的提案。現在帝國本土和西洋行省之間只有好望角一處領地,其他都是藩屬的國家或自治領。無論從軍事或商業角度來說,都令我們處於不利地位。要是將滿剌加到好望角之間的殖民地擴至十處,不但帝國艦隊可以在小西洋常駐,往來商業航線也會繁華很多。」

    「就戰略上考慮,我支持蹇侍郎。」慕容信光也道。

    「我沒意見。」這是胡波和吳若秋的聲音。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麼我自然是支持的。」於慶豐最終也轉了風向,畢竟蹇尚描述的帝國前景太過誘人,令身為軍人的他實在難以抵擋。

    「那麼大家的意見都統一了!」蕭弈天激動地站起來,「蹇尚,你放手去做吧!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帝國都會全力給予你支持的!要是有人阻撓新法的話,軍隊就是你堅實的後盾!」

    「謝首相大人的信任,」蹇尚微微一躬身,「屬下必將竭力為您的帝國大業打下萬世不滅的基礎!」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41
第五章 帝國反擊 第七節 光復釜山
    6月15日,遼東都司,總兵府。

    李成梁坐在墊著虎皮的座椅上,雙眼陰晴不定地盯住坐在對面的建州指揮努爾哈赤。「你想要親自帶人去北京進貢?」他拖長聲音道:「現在遼東正處於動亂時期,內閣的命令已經下達到了東北各個邊鎮,沿途軍事重鎮都處於警戒狀態,這個時候上京可不太容易啊。」

    「這個就全靠總兵大帥您的扶持了,」努爾哈赤恭順地笑道:「我們此次準備的貢品清單在這裡,總計虎皮十五張、豹皮十五張、黑貂皮四十張、鹿皮五十張、熊掌二十對、上等野參五百斤、名駒五十匹、珍珠五十斤、榛松蘑菇鹿狍野豬等干鮮特產各一百五十斤。」他起身上前,深深弓下腰將禮單雙手捧給帝國總兵。

    李成梁不以為然地接過禮單,漫不經心向上面一瞟,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單子上的貢品數目竟然比努爾哈赤所報的少了許多。他是久經官場之人,如何不明白內中關竅,登時嘴角微微一鉤,笑道:「時時進貢本是你對天朝帝室的拳拳孝心,雖然局勢有所不便我們卻也不好阻攔。這樣吧,本帥知道你跟海西部那些蠻子大不一樣,就給你一張入關進京的特許證吧。不過——」他捻了捻鬍子,語氣一轉道:「親自進京就沒什麼必要了。我也不瞞你,如今朝廷對進貢使團的待遇可不比從前,內閣首相忠武王蕭弈天蕭太師定下了規矩:除補貼往來路費之外,賞賜銀錢物品不得超過貢品市價的總和。另外,有內閣在那裡瞪著,就算你親自前去,皇上也不會因為龍顏大悅封你個什麼官職頭銜。」

    努爾哈赤臉上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謝謝總兵大帥的提點,小的不過是想去帝國京師見見世面,豈敢再有非分之念。若大人覺得不妥,小的不去便是了。」

    李成梁又略帶得意地露出微笑,擺擺手道:「你誤解本帥的意思了。現在海西四部作亂為禍,奴爾干的局勢簡直一塌糊塗,這個時節你離開本部不怕出什麼意外嗎?」

    努爾哈赤恍然大悟地連連點頭,「小的愚鈍,幸虧大人明示,不然可要被奸人所乘了。」

    「哈哈哈哈——」李成梁終於大笑起來,看到這些邊荒蠻夷們露出如此憨傻神情時他心中總免不了流露出這種難以言表的得意。

    「總兵大帥,」建州衛指揮仰起頭,黝黑的臉膛上閃動著那種一觀便是毫無心機的狡黠,「既然海西四部不遵天朝教化南下劫掠,他們便是我等帝國忠良的公敵。小可願率領本族部眾為帝國和總兵大帥征討此獠,敢請大人恩准。」

    「嗯,很好!」李成梁興致正高,輕鬆地一口允諾下來,「為帝國盡忠是你建州指揮的本分,哪裡還需要本帥批准?唔,本帥剛接到樞密院的命令,海西四部的行為已經被定為叛亂,遼東軍隊正要整裝前往討伐。你既然有這份心思,正好可以出一點力。要是在戰鬥中還立下點功勳的話,也正好可以向內閣保舉你做個將軍。」

    努爾哈赤立刻翻身屈膝跪地,「大帥對小人恩重如山,雖萬死亦難報寸恩!」

    就在這時,李如松匆匆走了進來,「父帥大人,遼東監察使李書林求見。」

    李成梁向後慢慢一靠,「努爾哈赤,你退下去吧。」

    「小人謹准大帥將令。」努爾哈赤又起勁地行過大禮,這才在遼東總兵滿意的笑容中起身離去。驕矜的傢伙,且慢慢沉浸於自己的得意之中吧。藉著你的愚蠢,建州的勢力才能夠在白山黑水之間茁壯成長。等到我女真各部統一羽翼成熟之時,也正是你們漢人把骯髒的爪子從奴爾干挪開的時候了。

    總兵府前院,一名身著白綢便服年僅二十歲上下的青年男子悄悄注視著從大堂內走出的女真部長,用幾乎難以察覺的細微聲音對身邊的隨從耳語道:「我看此人絕非池中之物,讓錦衣衛密探好好摸清他的底細。」說完,一絲笑容浮上他的臉孔,帝國遼東監察使李書林走向親自降階相迎的遼東總兵,彷彿多年不見的老友一般親熱地打起了招呼。

    正當遼東軍在建州女真的支持下對海西女真發起進攻之時,帝國平倭提督李華梅也在組織對侵朝日軍的全面反擊。佔領濟州對馬兩島之後不久,帝國軍在強大海上力量的掩護下同時從釜山和長興兩處登陸,將日軍的退路一舉截斷。

    長興所在的全羅道是故大元帥李忠莊公舜臣任水師左軍節度使時鎮守的舊地,自從失陷敵手以來各處義兵的抵抗就從來沒有停過。起初有日軍的毛利輝元軍團一萬五千人坐鎮全州,強力鎮壓之下義兵的抵抗多多少少還是會收斂一點,可後來柴田勝家潰敗王京防線吃緊,朝鮮南部的駐軍都被緊急徵調前線。前來接替防務的第三梯隊大多是在本州四國一帶臨時徵召的足輕部隊,非但不熟悉駐防區的地理人文情況,作戰能力和實際經驗也都難以與毛利輝元軍團相比,原本已經漸漸淡化的反抗便又熾烈起來。等到帝國平倭先鋒官易飛率領大軍出現在海岸上時,大受鼓舞的義兵們立刻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爭先投入帝國平倭軍麾下。在這些友軍的嚮導和助戰下,易飛輕而易舉地奪取了長興城,建立了後續部隊源源不斷開入的牢固陣地。

    釜山的形勢卻遠沒有如此樂觀,在此組織防衛的日軍主將是外號「雷槍斬」的馬場信次,此人是日本戰國甲信大名武田信玄手下四名臣之首馬場信房之子,在日本本土領有伊豆、相摸、上總、下總、武藏五處領地,有五國一太守之稱。雖然手下只有三萬訓練不足的足輕部隊,馬場信次卻對此並不太擔心,他完全相信自己手下的直屬兵力——七百名精銳「雷備隊」騎兵能夠抵擋中國人的搶灘行動。

    17日上午,帝國艦隊雲集到釜山海岸邊,開始用艦炮對日軍的防禦陣地進行火力準備。午時剛到,旗艦上便升起下令登陸的信號旗,上百艘登陸艦和小艇迅速向海岸挺進。

    登陸戰的主力是尹成浩指揮的朝鮮兵團,作為第一支正式編入帝國軍序列的獨立外籍部隊,其總編製兵力達到十萬之多。由於軍團編製中沒有重型火炮,輕火器的數量也相對較少,主要職能是作為近衛軍主力的側翼掩護或擔任輔助攻擊任務。按照和朝鮮方面進一步談判磋商之後簽訂的《中朝共同防衛協定》,明帝國在任何時候有義務保護朝鮮國不受任何形式的軍事侵略或威脅,而朝鮮國的軍事義務則是保證外籍兵團的兵源和部分軍費。協定中規定,除現役外,朝鮮國應當隨時保證登記在冊的預備役軍團兵不少於十萬,且必須是年齡在十六至二十四歲之間、身體強壯勇敢堅毅的健康男子。預備役士兵被外籍兵團錄用後需到帝國薊州軍營中接受為時不少於半年的嚴格中式訓練,合格後方正式載入軍籍。所有外籍士兵應當在帝國軍中服役十五年,其間所有薪酬待遇包括退休金和傷亡撫恤都與普通國防軍相同。此部分費用由帝國和朝鮮國按四比六共同承擔。

    此刻第一批踏上釜山土地的是朝鮮兵團第一旅的士兵,他們在薊州大營經受過為期三個月的兵種訓練和同樣時間的戰術訓練,參戰前也按照戰場需要進行過整備換裝,實際戰鬥力可以說和帝國國防軍不相上下。他們剛一跳下運輸船,便在齊膝深的海水中按照作戰操典組織起來,由兩名手執大型方盾的擲矛輕步兵、一名使用朴刀或鐵鉤的白刃格鬥兵、一名長矛手和裝備鳥銃的伍長構成一個基本戰術單位,相互掩護著向海岸上挺進。在他們背後,近衛軍的炮兵部隊則忙著將沉重的火炮和彈藥卸到專用的登陸筏上,幾人一組將其推上海灘。

    日軍的短促突擊就是在此時開始的。轉眼間,密密麻麻的足輕士兵從隱蔽處湧了出來,平端著手中的扁頭竹矛向帝國軍衝過來。此時登上海灘的朝鮮兵團數量只有兩個營一千人,而近衛軍的大炮在登陸筏上是無法提供火力掩護的。

    可是帝國朝鮮兵團並非戰爭初期不堪一擊的朝鮮正規軍,也不是散兵游勇般打游擊的地方義兵。面對洶湧而來的敵人,他們沒有哪怕片刻的驚懼,而是立刻由散兵狀態轉換為戰鬥隊形,各個伍之間相互靠攏,以百人的卒為單位結成與敵人抗衡的戰陣。

    一切都和訓練場上一樣。

    擲矛兵們排成單列橫隊半蹲在地,把盾牌緊緊靠在一起構成櫓牆。伍長們在盾牆後面舉起鳥銃,瞄準迎面衝來的敵人。密集的火器擊發聲接連響起,帝國軍的陣線前隨即升起一排灰色的濃煙,有超過一百名日軍被鳥銃擊中,慘叫著紛紛撲倒在地。然而對於洶湧而來的數千人而言這只是滄海一粟,滾滾洪流只是略為一滯,便又流暢如初地殺將前來。

    伍長們已經退到後列裝彈去了,擲矛兵則紛紛站起身,將手中的標槍奮力投向敵人。慘叫連連聲中,日軍的前鋒已經衝到面前,手中的竹矛對著帝國士兵一陣亂刺。可是在鐵皮鑲邊外襯牛革的厚實硬木盾牌面前,這種盲目而紛亂的攻擊根本沒有什麼實際上的用途,反倒是躲在後面的朝鮮長矛手每每看準機會從盾牆後突然發難,刺殺了不少日軍。

    「真是愚蠢啊。」帝國朝鮮兵團指揮官尹成浩在自己的座艦上用千里鏡觀察著戰場局勢,「正面衝擊擁有強大防護力的盾步兵,完全是毫無意義的自殺行為呢。」他放下千里鏡,對身邊的參謀說道:「向旗艦發信號,登陸受阻,請求艦隊進行一輪火力急襲。」

    一分鐘之內,十二艘主力艦的側舷同時噴射出大團火光和煙霧,猶如上百條火龍在齊聲咆哮,七百二十枚炮彈如暴雨一般傾瀉到密集的日軍隊列中。就算晴天裡落下雷霆霹靂也不會比這讓人們更心驚膽寒了,轉瞬間,數以千計的士兵在焰火般華美的霰彈風暴中灰飛煙滅,熾紅的實芯彈在人群中尖嘯著飛過,如同鋒利的刀刃般削去一塊塊焦黑的軀體。日軍的隊列被從軟肋處撕開一處巨大而猙獰的傷口,令它整個痛苦地顫抖起來。

    作為一名老練的副官,尹成浩不會漏過任何粉碎敵人的大好時機,此時見日軍陣腳鬆動,立刻下達命令:「以兩為單位,散兵短促突擊!」

    朝鮮兵團的編制與帝國其他序列的部隊大不相同,一個「兩」由左、右兩個伍組成,左伍長又兼任兩長,既可以分開獨立作戰,也能合併起來組成一個十人小隊。收到指揮官的命令後,兩長們立刻指揮小隊收縮正面寬度進行戰術變形。四名擲矛兵分別處於前排和左右兩翼,用手中的盾牌來保護整個小隊;兩名長矛手負責攻擊前方敵人;格鬥兵則從側翼提供掩護;兩長和右伍長居於小隊後衛位置,用鳥銃遠程殺敵。

    以大方陣發動衝鋒的日軍面對帝國軍機動靈活的散兵隊伍一時有些無所適從。如果從正面進攻,效果和方才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而如果要從兩與兩之間的空隙鍥入攻其側翼,長而笨拙的竹矛在這種環境下決不是格鬥兵的對手。

    面對無法戰勝的敵人,最明智的辦法是逃跑,最愚蠢的辦法也是逃跑。

    當看到好幾千日軍發一聲喊轉身逃跑之時,露出會心微笑的並不止是尹成浩一人。

    朝鮮兵團的士兵們開始追殺那些潰逃的足輕,這並不太容易,尤其是同時需要保持隊形不致散亂——畢竟在主力部隊登陸建立防線前,安全還遠遠談不上。追出約摸五百步距離,尹成浩座艦上吹響了收兵號,士兵們朝著倭人遠遁的背影唾了幾口,以兩為單位交替掩護徐徐而退。

    日軍的陣地上突然豎起一面皂色大旗,數百名騎兵以鋒矢之備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之中,他們排成大三角形的突擊隊列,氣勢洶洶地殺奔前來。

    「敵騎來襲!快結槍陣!」營長們揮舞著軍旗高聲喊道。朝鮮士兵們又重新緊緊聚在一起,擲矛兵在外圍保持半蹲姿勢,將手中盾牌並排立起。

    「一百步!」伍長們用鳥銃向敵人猛烈開火。

    「五十步!」擲矛兵起身投出標槍,又立刻蹲下身子躲在盾牌後。

    「準備接敵!」長矛手們齊聲大喝,將手中的丈二長槍倒向前方,架在擲矛兵的盾牌上。

    「接敵!」日軍的騎兵挾風雷萬鈞之勢狠狠撞上帝國軍的陣線。這些騎兵全都身披南蠻鎧頭戴角盔,手綽一柄薙刀,背上則插著寫有「雷」字和馬場家紅黑底雙波紋家徽的戰旗。兩軍相交的一剎那,首先是無數戰馬的連聲嘶鳴,在密集的槍林前,沖在最先頭的雷備隊武士紛紛從倒斃的戰馬上摔了下來。然而單單一排槍陣如何能擋得住數百騎兵的集群衝鋒呢,幾乎只是在轉瞬之間鋒矢的突出位置就已經從朝鮮士兵的方隊中撕開了一道裂縫。武士們大聲呼喝著,一面舞動薙刀左右揮砍,一面驅動坐下戰馬強行向前衝撞。陣線的突破口在日軍的強力衝擊下變得越來越大,如決口之堤般一發不可收拾。

    「一營迂迴截斷敵人退路!三營組成灘頭阻擊陣線!二營向兩側疏散,以卒為單位重整建制!」正在尹成浩遲疑不定時,從旗艦上發出了這樣的信號。帝國平倭提督李華梅見軍情危急,乾脆越級對朝鮮兵團直接下達命令。

    訓練有素的帝國軍士兵立刻行動起來,被攔腰截為兩段的朝鮮二營散開建制,向兩翼迂迴避敵鋒芒;剛剛登上海岸的三營以槍陣徐徐迎上前去,防止敵軍進一步突破擴大戰果;方才沒有受到太多損失的一營則填補上二營留下的空隙。三支部隊站定陣腳,頓時將雷備隊圍在了中央。

    此時日軍的局勢大為不妙,眼看四面皆是敵人的混成編隊,標槍鉛子如雨點價紛揚射來。又兼戰場狹小沙土鬆軟不易發揮騎兵衝鋒的優勢,只能猛揮薙刀試圖阻止帝國軍衝上來貼身肉搏。由於白蠟木槍桿當不得薙刀之利,往往一合之間便被削成兩截,失去武器的朝鮮長矛手們在刀鋒所迫下不住後退。一些擲矛兵則勇敢地頂起盾牌,在木塊四下橫飛的噼啪聲中冒著被戰馬衝撞踐踏的危險擠了上去,一得到機會便將手中的短矛狠狠刺入馬腹。當雷備隊武士連同座下戰馬一起翻倒在地時,格鬥兵便上前將其一刀殺死。

    馬場信次遠遠看著心下駭然,連忙命令手下的足輕部隊前去救援。可明軍既已下定決心要吃掉這塊到手的肥肉,又豈能眼看著被人奪走,當下主力艦舷炮瞄準日軍前來的方向一陣覆蓋射擊。一時間鋼鐵與火焰的風暴轟鳴著肆虐大地,足輕們早被這鬼神般的威力嚇破了膽,沒等明軍的炮彈落到自己頭上便轉頭狼奔豕突。非但沒有完成救援任務,刀槍軍器倒是丟落了不少。

    雷備隊眼看孤立無援行將待斃,只能做拚死一搏以圖突出重圍。為首的武士舉起薙刀,下令全隊朝著帝國軍第一營與第二營結合部全力衝突。明軍忌憚敵人衝鋒威力強大,不敢正面阻擋,只從側面以標槍鳥銃狠命攻擊,待敵人前鋒衝出包圍圈時,再由兩面一起壓縮。一時間槍挑箭射,有不少武士被擊落馬背,活活喪生於自己人紛亂的馬蹄之下。

    突出包圍圈的行動很快變成了一場災難,薙刀騎兵們無心與帝國軍過多糾纏,幾乎毫無抵抗只顧各自逃生。朝鮮兵團盡一切努力想要盡可能多地殺傷敵人,最終還是迫於機動力的差距無奈地放棄了。

    這天的戰果令雙方都不甚滿意,帝國朝鮮兵團陣亡三百一十九人,傷四百零七人,傷亡總數七百二十六人;而日軍方面陣亡一千四百五十二人,傷八百五十人,總計兩千三百零二人;其中雷備隊武士失去戰鬥力者為四百三十六人,減員率達到六成之多。雖然帝國軍的傷亡交換比達到了驚人的一比三,但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擁有強大的海上火力支援的結果。實際上,三個朝鮮營沒能全殲數量相當於己方一半的日軍騎兵,這也充分說明了敵人並非不堪一擊的魚腩之師。在李華梅看來,這種硬碰硬的正面消耗戰並不應該是帝國軍隊作為。

    而日軍方面,足輕部隊的全面潰敗固然是在意料之中,但連最精銳的雷備隊騎兵也黯然鎩羽而歸,這樣的結果可就令人難以接受了。令馬場信次更為心驚膽寒的是,帝國方面派出的陣容僅僅是二流的朝鮮部隊,不但沒有騎兵參戰,火器的配備率也遠不如正規明軍。即使這次能夠僥倖重演王京大捷的幸運,可誰又能保證海對面那個大帝國不會派出第三批、第四批遠征軍呢?據說大明擁有一萬五千萬人口和兩百萬兵員,戰爭動員力接近無限,難道信長公就一定要我們跟這條可怕的巨龍死鬥到底,讓日本的血在朝鮮這塊土地上白白流乾嗎?

    不管敵人心中是怎樣想法,等到18日帝國平倭提督李華梅踏上家鄉的海岸時,釜山登陸區已經集結了八千朝鮮士兵和兩千近衛軍士兵,今後一周之內,往來不息的運輸船隊還會為這條戰線補充更多的士兵。

    馬場信次並沒有固執地困守釜山,在失去制海權的情況下,保留海岸根據地已經再沒有什麼意義,倒不如集結起有生力量尋求敵軍主力決戰。抱著這種想法,他主動選擇了向北撤退。於是,在戰爭爆發一年零三個月之後,李華梅兵不血刃光復釜山,將朝鮮境內之敵的退路徹底封死。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42
第五章 帝國反擊 第八節 馴服猛獸
    當明帝國將森嚴冷峻的目光從北地的瀚海大漠上移開,開始著手應付那場席捲整個大陸,即將持續足足大半個世紀的冰河之災時,長城以外的整個蒙古世界都重重地出了口氣。邊境上集結備戰的兩個精銳中國近衛師被緊急調往局勢失控的朝鮮戰場;奴爾干女真部族對漠南蒙古的獵頭行動也因為遼東的動亂告一段落。在經歷了整整兩年由血與火譜寫的戰爭之章後,蒙古人終於有了個能夠好好回顧反思的喘息之機。

    究竟是誰說服了已故的黃台吉汗,令他敢於冒失地同遠在大陸另一邊、根本從未瞭解過的穆斯林世界結成聯盟,一同參與進這起令人難以想像的巨大陰謀,竟然不自量力地想要徹底顛覆和毀滅那個統治七海號令世界的超級強權?這個歷史的秘密已經隨著聯盟的瓦解被蒙上了一層歷史的塵埃,深深地掩埋進了歸化大汗府和西安靈狐殿殘垣斷壁的瓦礫之下。為了這個不切實際的狂想,蒙古付出了超過五十萬條生命的代價,這差不多相當於戰前人口的三分之一。

    不管怎麼說,繼續跟中華帝國對抗無疑是不明智的:即便是在戰前,帝國也擁有相當於蒙古各部聯軍十倍的兵力和一百倍的人口;掌握了世界上最先進的軍事技術和最完備的邊境防禦;更重要的是,這無與倫比的軍力後面還有深不可測的強大經濟實力作為後盾。這直接導致了兩國力量對比處於一種完全不對稱的境地。對蒙古而言,這是一場需要全力以赴的戰爭;可對中國來說,這不過是她宏大弈局中的一處劫殺而已,只要尚且無關大局,便用不著投入太多的精力。和這樣的對手交戰,倘不是走投無路下的拚命,便是利慾熏心下的愚蠢。

    如今,至少在短期之內,帝國已經放棄了旨在徹底毀滅蒙古的復仇計劃,而來自遙遠泰西世界的哥薩克便成為了威脅的首要來源。到西元1586年6月,瓦蓮莉婭_梅爾庫羅娃公爵的遠征軍以車爾勒格斯克要塞為依托,攻佔斡難河與廬朐河上游的肯特汗山地區,將外喀爾喀七部各個擊破,俘虜牲畜人口無數。隨著援軍的不斷到來,俄軍總數已經達到八萬人之多,對西伯利亞走廊的控制也愈發穩固。

    6月20日,梅爾庫羅娃公爵下令動員六萬俄軍溯營令哥河而上出擊漠西蒙古。根據從當地牧民處獲得的情報,漠西蒙古也即中國所謂的瓦剌,包括準噶爾、杜爾伯特、土爾扈特、和碩特四大部族,其中又以準噶爾與和碩特兩部為強。四部聞聽敵人來犯,在「丘爾干」盟長和碩特貴族拜巴噶斯的協調下組成了六萬五千聯軍,進軍烏里雅蘇臺迎戰俄軍。

    6月23日凌晨,俄羅斯遠征軍統帥部。

    「齊默菲葉維奇隊長,敵人的兵力分佈情況全都探明了嗎?」瓦蓮莉婭在指揮桌上鋪開地圖,左手端著燭台,右手執定馬鞭在圖上輕輕敲點著。

    葉爾馬克_齊默菲葉維奇手撐桌面,略微伏下身子貼近地圖,「公爵大人,我已經根據您的指示派處斥侯全方位監視敵軍。就目前的情報來看,敵人的營地可大體分為三處:和碩特部的兩萬五千騎,在我軍西南偏南方向十五俄裡駐紮;準噶爾部兩萬騎,在和碩特左翼約八俄裡的位置;杜爾伯特與土爾扈特兩部各一萬騎,營地在和碩特部右翼五俄裡的位置;此三處敵營略呈直線正對我軍。」

    「是這樣啊,」瓦蓮莉婭若有所思地點著頭,「看來和碩特就是瓦剌人的核心力量了。好吧,齊默菲葉維奇隊長,繼續保持對敵人的監控,一旦敵軍有什麼動向,我希望能夠馬上知道。另外,立刻調集兩萬哥薩克騎兵,分頭夜襲敵軍左右兩翼!」

    葉爾馬克不由瞪大了眼睛,嘴角的淡黃色髭鬚不住抖動,「公爵大人,敵軍左右兩翼都各有兩萬人馬,雖然我們有夜襲的優勢,這樣貿然攻擊也是毫無意義的!」

    年輕的女公爵驕傲地轉過頭來,手中閃耀燭台投下的陰影令她美麗的面容帶上了幾分神秘莫測的意味。「你應該在聽到命令後馬上付諸執行,齊默菲葉維奇隊長;而不是在這裡浪費時間向我發問。不過——」瓦蓮莉婭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既然你已經問過了,我就再給你一個額外的任務。西南方四俄裡處有一處山坡,是蒙古軍前來的必經之地,你率五千人到那裡埋伏等候。」

    葉爾馬克愣了片刻,悻悻地回答道:「是,下官一定誓死抵擋敵軍,決不放一個韃靼兵過去就是了。」

    瓦蓮莉婭忍不住笑出聲來,「誰叫你誓死抵擋了?你只要看到敵人大軍殺來,裝模做樣地跟他們殺上一陣,用游鬥拖延時間,然後就算完成任務了。」

    「就這樣?」葉爾馬克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就這樣。」瓦蓮莉婭抿著嘴笑道:「打到一定的時候你們就自行撤退好了。不過記住有兩條:第一,不許往大本營方向跑;第二,盡量不要損失太多人。」

    哥薩克隊長呵呵笑著摸摸腦袋,「公爵大人請放心,和韃靼兵正面硬碰硬都不怕,打游擊難道還會難倒我們嗎?這個任務保管完成!」

    一個時辰後,和碩特部軍營。

    離日出尚有幾個小時,密密麻麻的火把卻已經把天地間照得通亮。激越的號角聲中,蒙古騎兵們身著牛皮袍甲,背懸雙曲硬弓,腰別闊刃戰斧,以若干個千人隊組成戰陣。正在眾人亂紛紛揮動手中火把喧鬧不止時,拜巴噶斯盟長在一組親衛騎兵的擁簇下策馬走了出來。「和碩特勇士們!我剛接到杜爾伯特與土爾扈特兩部部長的求援急報,狡猾而卑鄙的羅剎軍隊趁著夜色向他們發動襲擊,現在兩部軍隊跟敵人混戰一團局勢不明,正是我們和碩特部建功立業彪炳勳榮的大好時候!勇士們,跟我一起去殺盡敵人吧!」

    蒙古騎兵們高舉手中的火把震天價吼了起來,百夫長們舉起手中的軍旗獵獵揮舞。正當全軍上下士氣高昂即將出發的時候,細碎的馬蹄聲中人們就著火光看到一騎飛馳而來。

    那騎手手中舉著一面準噶爾軍旗,渾身上下儘是血跡斑斑,他直衝到拜巴噶斯面前才勒住馬步,神情顯得萬分焦急,「拜巴噶斯盟長,我是準噶爾部族的軍使,羅剎人剛剛衝進了我們的軍營,現在情勢對我軍大為不利,請盟長立刻調兵前去增援!」

    「怎麼?」拜巴噶斯雷也似的吼了一聲,「左右兩翼都遭到了羅剎人的夜襲?該死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問你,到底來了多少羅剎兵?」

    「這……」軍使嚅嚅地說:「當時事起倉猝,哨兵剛來得及發出警報,羅剎騎兵就像飢餓的狼群一樣衝進我們的營地北角,他們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提著彎刀,左衝右突來回廝殺,混亂中根本弄不清他們有多少人——當然,肯定非常多就是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準噶爾的勇士。」拜巴噶斯擺擺手,立刻有兩名士兵上來將準噶爾軍使扶下去歇息。

    「盟長,現下我們該如何是好?」一名萬騎長走上前來問道:「要分兵兩路去援救我們的盟友嗎?還是集中兵力先擊破一支敵軍?」

    拜巴噶斯看起來似乎一時有些難以拿定主意,「我軍對羅剎人並沒有壓倒性的兵力優勢,如果分兵救援的話,單單一萬兵馬也並不一定能起到扭轉戰局的決定性作用,弄得不好可能還會陷入久戰;如果集中兵力援救一翼的話,代價很可能就是另一翼的崩潰,要是不能殲滅敵人相當數量的有生力量的話同樣是得不償失。」

    「盟長,那該怎麼辦呢?」

    「在草原上遇到狼群的時候,首先要把頭狼幹掉!」拜巴噶斯抬起右手揉了揉太陽穴,咬牙切齒地吐出了這樣一句話。「趁離天亮尚早,全軍馬上出發!直接攻擊羅剎人的本軍。他們既然敢於同時攻擊我軍兩翼,則必然是已將精銳主力盡出;空虛的中軍就是其最大弱點。只要我們集中優勢兵力,一舉摧毀羅剎人的大本營,那麼就算拼著兩翼被擊潰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萬騎長點點頭,舉起手中的軍旗當空一招,「盟長有令,目標羅剎人主營,全速進擊!」

    兩萬五千和碩特騎兵在黑夜中快速策馬疾行,手中的火把接連相映如同一條巨大的火龍。儘管將士們已經在竭盡全力地急行軍,拜巴噶斯心頭仍然焦急如火,不住地催促屬下們加快步伐。情況明擺在那裡,雙方都是不留餘力地搶攻,誰能夠先突破敵人的防線,就可以合攏兵力把對方的主攻部隊一舉粉碎。這是一場時間的競跑,羅剎人佔有先機,和碩特就只有靠局部的兵力優勢來彌補了。

    正當拜巴噶斯分神遐思之際,前軍突然一陣混亂,「羅剎人!我們中埋伏了!」

    大群哥薩克士兵從山坡上的掩蔽處探起身來,拉開手中的樺木硬弓用力射向毫無準備的敵人,蒙古軍隊陡然遇襲慌亂不已,手中明晃晃的火把反而成為隱在暗處的弓箭手的最好目標。密集如雨的箭簇在和碩特士兵身邊嗡嗡亂飛,不時在他們的盔甲和身體上劃開一道創口痛飲鮮血。

    「都別慌!穩住陣腳!」拜巴噶斯畢竟不是沒上過戰場的雛鳥,他藉著微弱的火光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局勢,心中立刻鎮定下來。「敵人的數量並不太多,我們仍然處於絕對上風,各部以千人隊分組突擊!」

    從前鋒接敵的時候開始,後續的騎兵隊便開始收攏因急行軍而拖長變形的隊列,以千人隊為單位陳列在主將周圍。等到盟長發出命令,立刻有五個整備好的千人軍團以密集的突擊隊形撲上前去。在越過前隊一團混亂中的袍澤們之時,衝鋒線略為一滯,在短暫的調整之後冒著箭雨衝向漆黑一片的山坡。

    眼看著蒙古人氣勢洶洶地衝了上來,葉爾馬克發出一聲唿哨,原本趴在地上射擊的俄國士兵都立刻跳了起來,身手敏捷地跳上早已準備好的快馬,一邊後退一邊把手中的箭矢往蒙古軍的密集的衝鋒隊型中連珠射去。

    蒙古士兵們咒罵著用手中的牛角弓奮起還擊,然而此時天色仍舊黑暗難視,對於以散兵小分隊分散開的哥薩克,他們還擊的弓箭根本沒有準頭可言,幾乎收不到任何成效。反觀俄軍這邊,由於蒙古軍人數眾多隊形密集,再加上頓河馬與蒙古馬相比所具有的速度優勢,在這場游鬥已然佔得莫大優勢。面對蒙古人咄咄逼人的鋒芒,他們輕快地化整為零向兩翼迂迴避開,而當對手心中氣餒準備收兵之時又如附骨之蛆一般跟了上來,令敵人痛苦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對於每一個大陸農耕文明而言,數百甚至上千年以來,邊境上從事遊牧的蠻族部落始終是個揮之不去的夢魘,一個能夠令得無數軍事家耗盡一生殫精竭慮地窮思對策的夢魘。快馬、強弓,機動力與攻擊力的第一次完美組合,對於以步兵為主力的農業文明而言是幾乎不可戰勝的威脅。白登圍、靖康恥、兵敗土木堡,這是中華帝國歷史上永不磨滅的屈辱;而遠在大陸另一頭的羅馬帝國也曾經有被安息弓騎兵奪旗斬帥的切膚之痛,至於兩次阿提拉和成吉思汗這兩次黃禍更不用贅述。在經歷了千百次戰場考驗和付出億萬鮮血為代價之後,軍事家們最終得出了一個完全正確卻又幾乎毫無意義的結論:對付弓騎兵最好的方法也就更好的弓騎兵。然而面對自幼便弓馬嫻熟的遊牧民族,農耕帝國又該到哪裡去找更好的弓騎兵呢?因此,在一百多年前,中華帝國的傳奇將領、西洋行省之父于謙總督幾乎是偏執地提出了當時尚不成熟的朱雀營方案:從歐洲引進速度更快的良馬,結合威力更強的騎射火器,創造出一種全新的兵種火槍騎兵——弓騎兵更快更強的變種。至於歐洲,在對金帳汗國野蠻殘暴的統治進行誓死反抗時,對策已經自然產生了,那就是被後世稱做「天下第一騎」的哥薩克騎兵。

    蒙古軍的幾個千人隊左衝右突跑了幾回,卻始終拿敵人沒什麼辦法。密集的衝鋒隊型是極好的箭靶子,可真要散開隊伍在大草原上追逐混戰卻也勝算不大,畢竟今天的蒙古軍隊已經不是成吉思汗時代的鐵軍了。

    「別跟他們玩了!」拜巴噶斯終於忍不住咆哮起來,「這支羅剎軍隊明顯是敵人派來擾亂我們的疑兵,再和他們多加糾纏一點用都沒有!敵人的用意就是拚命拖延時間把我們引上歧途!別管這些散兵游勇了,此處距離羅剎大本營只有七八里路,只要一鼓作氣殺到那裡就能夠消滅他們!留五個千人隊斷後,其他的部隊直接衝過去!」

    「隊長,我們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嗎?」看著蒙古大軍消失在山坡後,一名哥薩克問道,「沒有幹掉多少人,也沒有阻止他們通過,我們在這裡設伏到底有什麼用意呢?」

    葉爾馬克聳聳肩,「既然美麗的公爵小姐讓我們這樣做,自然有一定的道理,反正她交待的都已經照做了。現在我們只消喝著伏特加等天亮就行了。」

    「對了,隊長……」那名哥薩克壓低了聲音猶豫地說,「我聽說,呃,梅爾庫羅娃公爵把我們千里迢迢帶到這裡來是因為中國——」

    「不要瞎說!」葉爾馬克低聲喝道,「這些都是不可信的謠言!公爵小姐以女子之身親自發起這場東征,不辭辛苦為國開疆掠地,是俄羅斯的偉大女英雄!以後軍中絕不允許再有此類的流言!明白嗎?」

    「是。」

    太順利了!隨著離敵軍的大腦和心臟越來越近,拜巴噶斯心中狂喜不已,擺脫了葉爾馬克的「疑兵」之後,接下來再也沒有遇到哪怕一支羅剎軍隊的阻截。看起來,羅剎指揮官果真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舉擊潰己方兩翼之上,大本營內兵力空虛以至於只能派出區區五千兵力來故佈疑陣。哼哼,狐狸再怎麼狡猾,這樣的小把戲又怎麼瞞得過老練的獵人呢?

    閃爍了整個夜晚的群星已經不知不覺地隱沒在幽暗深邃的天幕背景下,再過一炷香左右就是日出時分,換而言之現在也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在這淹沒一切的黑暗中,拜巴噶斯看到了羅剎軍營中的燈火,他激動地舉起手中的彎刀,放聲高喊:「勇士們,衝啊!」

    蒙古騎兵驅動戰馬朝向目標全速奔馳,不料突然間變亂陡生。衝在最前排的若干戰馬一下子踏失前蹄跪倒在地,將背上的騎手甩出老遠。後面的騎兵收不住衝勢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重蹈前車之鑒。正當蒙古人在陷阱和絆馬索前慌亂躑躅不前時,無數火箭從四面八方疾射而來。在火光中,拜巴噶斯驚懼地看到一圈憧憧黑影圍了上來,數以萬計的哥薩克士兵衝鋒時的咆哮聲令天地也為之震動。

    「這是一個陷阱!」

    瓦剌四部被俄羅斯軍隊征服的消息很快在草原上傳播開去,令殘破的蒙古部族聯盟心驚膽戰。面對眼下的不利局勢,新任蒙古大汗扯力克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我要和中國停戰結盟。」扯力克在聯盟會議上說。

    「大汗,這怎麼行啊?」立刻便有人反對道:「中國和我們打了數百年的仗,這樣的仇恨可不是隨便一筆就能夠劃掉的!遠的姑且不說,盧溝橋血戰的仇該怎麼算?他們掠我邊民造成的大饑荒又該怎麼算?」

    「那麼你的意思就是要把這幾百年的戰爭再繼續下去了?」扯力克冷冷地盯了那人一眼,他是漠南蒙古一個部族的首領。「我倒想知道,你憑什麼做到這一點?現在我們所有的部眾加起來一共也只有十五萬戶,兵力則不足五萬。接連經歷了饑荒和嚴寒之後,各部現有的牲口數恐怕不足正常年景的一半吧。今年天氣如此怪異,要過冬可不容易啊。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難道你還想讓族人們飽受戰爭之苦嗎?

    「現在羅剎人進軍大漠的勢頭大家都已經看到了,外喀爾喀和瓦剌各部都已被他們吞併,接下來的矛頭也就要對準我們了。平心而論,就算中國和女真土蠻不作趁火打劫,我們又有多少把握能戰勝凶狠殘忍的羅剎人?」

    「大汗,戰敗了大不了死在疆場上罷了,有什麼丟人的?咱們成吉思汗的子孫怎麼能向以前的敵人屈服呢?」

    「你這麼說不對,沒有韌性的木頭做不了好弓,一昧剛強吃虧的只會是我們自己。」扯力克回答道:「要是被羅剎人打敗了,我們成為了剛烈的英雄,子孫後代卻要做一輩子奴隸。要是向中國人彎一下腰,今天看起來失去了勇士的榮譽,日後卻能避免更多的災禍。我們要像草原上的狼學習,再明知不敵的時候,首先要遠遁以求自保,然後再圖長遠。」

    那首領似乎還有不甘,「可是大汗,向羅剎人屈服不是一樣的嗎?」

    扯力克仰頭哈哈一笑,「羅剎人可以在大漠上生活,但是從事農耕的中國人不行,這就是關鍵!在長城以北維持一個常備軍對中國來說毫無可能,北方的牧場對他們也沒有什麼價值,中國需要的是一個安穩的邊疆。用一個虛設的封爵換取和平與貿易的承諾是我們雙方最好的選擇。因此,我決定以藩國的身份向中國臣服,當然是名義上的。」

    7月22日,北京,天相殿。

    「我不可能答應你們的要求。」蕭弈天直接了當地對扯力克的使者說,「帝國的有關條律已經廢除了原有的冊藩制度,包括現有的十一個藩國也要逐漸整改調整。從今往後,我大明的所有藩屬國應當對帝國承擔相應的政治、軍事和經濟義務。」

    使者不由愣了一下,這和中華帝國多年來的外交政策完全是大相逕庭,「忠武王大人,小使為何沒有聽到貴國鴻臚寺官員提及此事?」

    「哦,不錯。」蕭弈天微微一笑,接下來的話卻令對方為之氣結,「在本國,大明律只有內閣才有權決定增刪補改,所以我剛才就把它調整了一下。」

    「忠武王大人,您這是在戲弄我國嗎?」

    「也可以這樣理解吧,」蕭弈天的聲音顯得有些輕描淡寫,但蒙古使者卻感到一陣寒意。對方就像一頭收起鋒利爪牙懶洋洋曬太陽的雄獅,在打著呵欠的慵懶神態下透著內斂的殺氣。他打了個哆嗦,突然間意識到對方極易招人輕視的年輕臉孔下隱藏的另一身份:有殺人王之稱的鐵血統帥蕭弈天。

    「忠武王大人,」使者屈服地換上更謙恭的語氣,「我國是真心想要放棄和中華帝國的對抗,請您接受我們的停戰要求。在這個基礎上,我們還可以作進一步的商量。」

    「你現在就可以回去了。」蕭弈天的聲音中帶著一種不容違抗的威嚴,「這裡不會有什麼討價還價,你們的唯一機會就是全盤接受帝國的條件。否則,戰爭決不會停止,若是你們過得了俄國人這關,就還有機會感受一下帝國的震怒。回去吧,讓扯力克好好想清楚。」

    9月6日,在俄國咄咄兵勢下走投無路的蒙古部族聯盟接受了蕭弈天提出的苛刻條件,以受保護國的身份向大明帝國臣服。扯力克以聯盟首領的身份前往北京簽訂《中蒙北京條約》,條約分漢文和蒙文各一式三份,內容大致如下:

    蒙古部族聯盟應該在大明帝國的協助下建立國家,國君人選及繼承方案由蒙方自行決定,但必須由中國監督並予以冊立承認。蒙古國具有獨立的內政自治權和人事任命權,但在包括且不限於戰爭的緊急情況下應接受帝國的建議或指導。蒙古國的外交事務由帝國鴻臚寺代理,未經允許不得擅自與除中國外任何國家建立外交聯繫。

    蒙古國具有獨立的立法權和司法權,但一切法律均不得與大明律相衝突。帝國公民在蒙古國觸犯刑律應交由帝國有關當局裁決處理。對針對帝國或帝國公民的犯罪行為之審訊應該在中方的監督下進行。蒙古國有義務保證境內帝國公民的人身及財產安全。

    蒙古國應實現財政自理,但調整稅率應得到中國的許可。不得設置任何針對帝國的貿易壁壘,抽收進出口貨物的稅率由中蒙共同議定。

    任何針對蒙古國的敵對活動將被視為針對帝國,帝國亦有義務在任何時候保護蒙古國不受任何形式的軍事侵略或威脅,蒙古國則為帝國提供五萬現役騎兵和十萬預備役兵員。服役時間和薪酬待遇參照朝鮮例為標準,軍費的一半比例由蒙古國負擔。未經帝國許可,蒙古國在戰爭中無宣戰權和停戰權。

    幾乎在《中蒙北京條約》簽訂的同時,中俄兩國的使者也正在為《中俄密約》的簽訂而握手言歡,條約中商定以斡難河-瀚海戈壁-居延海為界,將原蒙古地區劃分為兩部。東南為帝國的藩屬蒙古國,西北則為俄羅斯所有。

    對帝國而言,將蒙古一分為二是眼下所能得到的最好結果,既消滅了這個北方宿敵的威脅,又避免了前盟友俄羅斯獨吞戰果的可能。然而人們都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中俄密約》的簽署,並沒有得到遠在莫斯科的沙皇首肯,而執掌朝中大權的波利斯_戈都諾夫,更是個貪婪無度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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