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帝國的覺醒 作者:綠影藍刀 (連載中)

mk2257 2009-3-15 20:02: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 26028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53
第七章 義斷恩絕 第三節 分道揚鑣
    整整一天之中帝國的京師都在令人窒息的悶熱暑氣下沉默著,蟬蟲微弱卻似乎無所不在的刺耳囂叫令人們更加煩躁不安。好容易到了申時前後,一道漆黑如墨的雲線出現在了遙遠的天邊,在南風不知疲倦的鼓動下朝向城市飛快湧來。

    不過多時,偌大的北京城已經完全被覆蓋在一片黑暗之下。低沉的雲海似乎觸手可及,夕陽的殘光透過厚厚的阻礙照射到地面已經幾不可見。雖然只是申酉之交,城中卻已如同傍晚時分一樣幽暗。然而眨眼間,伴隨著巨大轟鳴的一道道熾白的電光又將天地間照得雪亮,巨大雨點紛紛落下,擊落在積滿炙熱塵土的街道石板上噼啪作響。

    裝飾華美精緻的一品官轎在禮部侍郎府的紅漆大門前停下,兩名頭戴斗笠身披長斗篷的家僕舉著傘上前揭開轎簾,小心地將吳若秋攙扶出來。正當他在眾家僕的擁簇下走進府邸大門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蒼老聲音:「若秋!」

    吳若秋一怔,繼而回過身恭敬地彎腰致禮,「老師,怎麼是您?許久不曾見了,老師身體可好?」

    李贄順著街邊不急不緩地走了過來,他身穿一件淡藍色略顯陳舊的布袍,手裡拿著一把巨大的雨傘。「今天閒暇無事,特地來拜訪拜訪我最得意的弟子,你不會不歡迎吧?」

    「老師哪裡的話?學生事務繁忙未能應時前往看望老師,已經是大大的過錯了。」吳若秋笑著將他迎進府中,吩咐下人立即準備酒席。

    「若秋,聽說你前幾日忙於殿試的事情,時時要到深夜才能回府是麼?」李贄坐在紫檀木椅上,接過侍女端上來的香茗,閒聊中不經意般問道。

    「正是如此。」吳若秋點點頭,向自己最尊敬的師長解釋道。「今年的殿試比往年推遲了一個多月,所有生員的答卷都要由禮部初閱,然後挑選出最出色的呈給內閣和皇帝陛下御覽。為了保證結果的公正,我們盡可能減少了參與閱卷的官員人數,因而每人每天要評閱超過一百份試卷。」

    李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嗎,那麼今年的考生們表現怎麼樣?」

    吳若秋遲疑了片刻才回答道:「不甚理想……實際上,絕大多數的試卷甚至根本就不合要求。許多考生只知道照搬大段大段的經典片段,再不就是堆積羅織詞藻的空洞文章,對考題上的問題毫無自己的見解。像這樣的文章就算文采再好,對帝國而言又有什麼實際意義呢?我們要的是有用的治國人才,而不是些只會書文賦詞的無聊文人儒生。」

    李贄輕咳了一聲,對吳若秋的話顯然有些不滿,「這並不奇怪。像《戰國策》、《資治通鑒》這些軍政論著,曾有涉獵的生員十無其一,能夠真正理解並回答出試卷上考題內容的更是鳳毛麟角。第一次出這樣的題,考生們不習慣是很自然的。」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可是,時間已經過去好幾天了,為什麼還沒看到禮部放出皇榜呢?京城裡可是有成千上萬考生焦急地等著這一消息呢。」

    「您說的對,我們明天正午之前就會將上榜名單公開的。」吳若秋點點頭回答,「問題是,目前各科都未錄取滿員,為了避免造成不利影響,我們才一再延遲發榜時間,希望盡可能不放過一個有用之材。不過,忠武王大人的指示是寧缺毋濫,因此到底還是留下了大約三分之一的缺額。內閣計劃在立冬後再補開一場恩科,至少能夠補足今年的名單吧。」

    「立冬?為什麼不提前到秋季呢?」李贄不解地問道:「何必讓各地生員們在京師多停留幾個月呢?這樣對他們大多數人而言都是個不小的負擔。」

    「恩科並不是專門針對這些生員設立的。」吳若秋解釋道:「從今年起,每屆殿試之後的當年冬季都會有這樣一次恩科,這次冬闈和其他考試不同,對報名參考人員的身份並沒有任何要求。無論秀才、舉人、貢生,還是根本沒有任何功名的工商平民,唯一的條件就是擁有帝國所需要的才能。」

    「你胡說些什麼!」李贄終於按捺不住怒火大聲喝罵起來:「怎麼可以讓那些人也參加科舉?若秋,你也是孔門中人,怎麼會如此的糊塗!」

    「恩師——」吳若秋驚恐地低下頭,卻又不解地反問道:「您之前不是常常教導我,工農士商四民同樣是國家不可或缺的……」

    李贄重重地怒喝一聲:「愚蠢!不可或缺是一回事,地位高低又是另外一回事!所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儒家門生的職責就是輔佐君王治理國家!」

    「老師,可是這並不意味著別人就沒有這樣的能力啊!」吳若秋堅持道:「伊尹姜尚都是出身低賤的賢者,他們的才能為舉世所稱道;而出身孔門卻欺世盜名的書獃子、假道學難道還少了嗎?」

    「這是兩回事!」李贄再次打斷了他的話,「吳若秋,你難道膽敢不聽從我的話了嗎?」

    吳若秋怔怔地看著自己的老師,眼神中流露出說不盡的悲哀,「恩師,您變了——不,您一直就沒有變,是這個時代變了……您和那些滿腹經綸卻名落孫山的考生一樣,你們已經不屬於這個時代了……恩師,您今天來是為了要我……要我在內閣中為儒生們說話是嗎?」

    「你倒還算聰明!」李贄哼了一聲,「內閣對儒生們的惡劣態度必須得到改變!中華的國祚更絕對不能為那些西洋的商人和士兵所竊取!蕭弈天非法奪取的獨裁權力也必須歸還給皇帝陛下!改變的一切都應當重新回復原樣!」

    「對不起,老師。」吳若秋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沉重的回答。

    「你說什麼?」李贄震怒地喝道:「你竟敢背叛我!」

    「吾愛吾師,但吾更愛真理。」吳若秋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老師,時代已經變了,傳統儒家內聖外王的治國方略已經不再適合!只有蕭弈天大人才是能引導這個國家成為世界強權的唯一人選!若秋對大人的效忠,是不可動搖的。」

    李贄猛地站起身,「你可真是我的好學生!」他帶著滿腔怒火拂袖而去,正好撞上興沖沖走進門來的吳府管家。「大人,酒席已經……置辦好了。」他不知所措地偷偷看了看李贄遠去的背影,又惶恐地望向主人。「你看這……」

    「賞給下人們吧。」禮部侍郎疲倦地回答,他模糊的眼前最後一次浮現起恩師的容貌,「老師,恕學生忠孝不能兩全,請您好自為之……」——

    「邊情急報!」歸化廢墟以東五十里的蒙古王庭,一名蒙古騎兵高舉著寫在羊皮紙上的邊報飛馳入城,王庭護柵前兩名持矛的衛兵上前拉住馬韁,從他手中接過紙捲向大汗的帷帳走去。

    「羅剎國十八萬大軍兵犯陰山,前鋒距王庭不足千里!」扯力克汗展開紙卷小聲地讀著,「天啊,他們怎麼會有如此多人!阿思巴魯右丞相,我們現在可以動用的有多少兵力?」

    右丞相的額頭上在微微冒汗,「啟稟大汗,我國現有人口十五萬戶,卻要負擔起帝國五萬精騎和十萬預備役士兵的軍事義務,僅此一項便需要向每戶長期徵召一名壯丁。現在這十五萬士兵都在千里之外的河套地區接受訓練,得不到帝國樞密院的命令他們不會有任何行動。除此之外,我們所能夠動用的就只有三千王庭衛隊和一萬兩千輕騎兵。」

    「一萬五對十八萬?」扯力克失聲叫了起來。

    「是的。」阿思巴魯低聲回答,「在必要的時候,我蒙古國男女老幼都是弓馬嫻熟的戰士!當然,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失,我們最好還是向帝國通報軍情,請求內閣派兵支援吧。」

    「不錯!」扯力克不住地點著頭,「立刻派輕騎前往北京求援;另外,有請帝國派駐王庭的指揮使前來商議軍務。」——

    數天之後,北京天相殿。

    「俄國到底還是背叛了我們。」蕭弈天平靜地將報告丟到桌上,「甚至比我們預想的還來得更早。」

    「十八萬?俄國竟然在漠西蒙古派駐了如此之多的軍隊?」舒時德不免感到幾分驚訝,「他們不遠萬里來到這裡就是要和我們打仗?」

    「這其中應該有大約一半是漠北和漠西各部的蒙古人。」慕容信光解釋道:「據我們獲知的情報,俄羅斯帝國在泰西地區擁有十至十二萬士兵,其中八至九萬由車爾勒格斯克要塞直接指揮。除去必要的留守部隊,我估計他們可以動員約七萬人投入戰鬥,其他的則是徵召來的蒙古人。」

    「那麼慕容侍郎,以蒙古國現有的軍力,你認為他們能夠支持多久?」

    「一場戰鬥。」慕容信光回答,「一旦俄羅斯人的主力步步進逼,扯力克汗就只能被迫撤出王庭,現在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等待我們的援軍。」

    蕭弈天點點頭,「慶豐,軍隊的整備情況如何?」

    「大人,近衛六師之中,駐守在居庸關的神機第一師、駐守在飛狐陘的神機第二師、駐守大同鎮的驃騎第二師這三支部隊一直處於良好的戰備狀態之下;從日本戰場回國的驃騎第一師、驍武第一師、驍武第二師經過近三個月的休整補充,也可以隨時領命出戰。在宣府、大同、山西三鎮,戰鬥力較強的精銳國防軍也有十六衛之多,這兩者加起來共十七萬六千人,是帝國北疆的絕對主力。

    「另外,在九原駐有蒙古騎兵團五萬人和正在接受訓練的十萬預備役士兵;薊州和山海關兩地分駐有七個旅的朝鮮步兵團。只要您一聲令下,四十萬大軍便可齊頭北進予以敵人迎頭痛擊。」於慶豐手裡拿著兵部的卷宗卻不著一眼,如數家珍般侃侃道來。

    蕭弈天轉身朝向那幅巨大的萬國全圖沉思了片刻,臉上的神情愈發沉重,「信光,你是內閣中最擅兵法之人,我現在問你,如果要把俄羅斯人的進攻長期阻擋在瀚海大漠一線,你需要多少人?軍費多少?」

    這個聽起來沒頭沒腦的問題令其餘各人瞠目結舌不知所措,慕容信光卻只是遲疑了片刻,便果斷地回答道:「大人,如果是要把敵人擋在蒙古國邊境外不越雷池一步的話,我需要神機、驃騎、驍武各一師,加上五衛國防軍和五萬蒙古突騎共十二萬人,軍費開支大約每月兩百萬銀幣。但如果您的意思只是把敵人牽制在瀚海的話,則最好換成五萬蒙古突騎和十萬預備役蒙古兵。我的計劃是將他們分成三組,一組在前游擊擾敵,兩組在後方屯墾放牧,每兩個月更換一次。這樣一來,不但可以將每月開支減少到五十萬銀幣以下,還可以最快速度完成對預備役士兵的實戰訓練。」

    「很好。」蕭弈天滿意地點點頭,「和我計算的大致差不多,能夠這麼快的做出準確回答,你對軍務很熟悉嘛。那麼,如果我要你全殲俄羅斯人的十八萬大軍,你又需要多少軍隊錢糧呢?」

    慕容信光低垂下頭,「小人愚昧無能——」

    「如果要你殲敵過半,消滅俄人主力呢?」

    慕容信光愈發惶恐不安,「大人,臣不敢擔此重任。」

    「如果,只是要你重創敵人,打擊他們的士氣呢?」

    慕容信光艱難地思考了良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臣沒有十足的把握。」

    蕭弈天和藹地笑了笑,「信光,你今日怎麼如此畏縮?說說看,難在哪裡?」

    「我們面臨的問題其實也正是歷朝歷代對蒙古無可奈何的原因。」慕容信光回答道:「敵軍以騎兵為主,一旦遇險即可輕易遠遁脫離包圍。我主力騎兵數量不足,而蒙古騎兵的馬匹速度也及不上俄國人的西域良駒。當年血戰盧溝橋,我們是佔了地利的優勢,可在適合騎兵集群作戰的關外大漠之上,尋求主力正面決戰極為困難。況且就算能將他們打敗,我也實在沒有把握能夠將其追擊殲滅……」

    「沒關係,」蕭弈天拍拍樞密院副帥的肩膀,「換了誰都是一樣的,要是帝國軍隊真能在漠北一勞永逸地戰勝遊牧騎兵的話,當初我也就根本不用邀請俄羅斯人前來了。但是,請大家注意,如果不能重創敵人,解決俄羅斯在泰西地區的主力部隊,那麼我們的戰果也就毫無意義,因為敵人隨時都可以捲土重來!」

    「忠武王大人的意思是和敵人決戰不如把他們牽制在邊境上?」蹇尚若有所思地說,心裡揣摩著首相的用意。「可是這麼做似乎沒有太大的實際意義啊。」

    「大人,您是想盡可能騰出更多的兵力嗎?」於慶豐也感到迷惑不解,「您還準備對別的地方用兵?」

    「不錯,我所擬訂的計劃就是圍魏救趙!」蕭弈天臉上露出狡黠的微笑,他返身走到萬國全圖前,豪情萬丈地展開雙臂,「組織一支遠征軍直接進攻俄國的本土!」

    「這不可能!」六名大學士一同驚呼起來。

    「為什麼不可能?」蕭弈天反問道。「據我的瞭解攻擊俄國瀕臨海洋的本土遠比深入蒙古大漠容易的多,況且俄羅斯那個膽大妄為的沙皇也必須要明白一件事:中華帝國完全有能力把戰火燃遍世界的任何一處,包括他那可憐的國土,沒有誰能夠逃脫帝國的憤怒!」

    「可是跨越六個月的航程去進攻世界的另外一端……」於慶豐仍然堅持自己的反對意見。「我們將不得不保持兩線作戰,並且相互間的信息延遲達到數個月之久。歷史上從來沒聽說過有類似的戰術啊。」

    「歷史上也從來沒有過一個如此龐大的帝國!」蕭弈天自信地回答,「多年來,我們是憑借什麼不斷獲勝的?是敢於去想人之所不敢想,為人之所不敢為!正是憑借這種精神,靖海侯大人越過好望角永不停息的風暴發現了歐洲和新大陸;正是憑借這種精神,南泓伯大人穿越北冰海的冰雪世界回到了中土;正是憑借這種精神,于謙大人一手締造的西洋大軍征服了莽莽叢林深處的阿茲特克和印加;正是憑借這種精神,今天我與諸位能夠站在這裡,親手治理世界上最強大繁華的帝國!」

    大學士們沉默了,舒時德滿懷敬意地走上前去:「忠武王大人,正如過去的每一次,您的智慧和意志折服了我們。我們相信您的選擇並永遠擁護您的決策。」

    蕭弈天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的眼睛,滿意地從中看到了信任和支持。「很好,那麼就按此方案定議吧。調九原騎營的十五萬蒙古兵從俄羅斯人的右翼進擊,迫使他們後退至瀚海邊境。另外,派遣八萬主力軍隊從水路前往歐洲,和歐羅巴方面軍回合之後從立窩尼亞登陸,直接攻擊俄羅斯的心臟莫斯科!樞密院盡快就此制定一個詳盡完備的攻擊計劃,會同戶部和兵部估算出軍費開支,初期費用就用乙酉戰爭的收益來支付吧。」——

    也就在帝國最高首腦們決定世界命運的時候,北方的蒙古王庭正面臨著最嚴峻的考驗。

    俄羅斯大軍的前鋒由葉爾馬克率領的一萬五千哥薩克和同等數目的外喀爾喀蒙古騎兵組成。他們沿途一路疾速挺進,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值得一提的抵抗,很快於6月20日的清晨到達蒙古王庭外圍防線。

    守衛王庭的部隊包括一萬五千蒙古士兵和三千大明國防軍,儘管在人數上處於絕對的劣勢,他們卻懷著同仇敵愾之心堅守著這最後的防線。早在數天以前,人們便已將婦女孩童們遷往安全的地方,牛羊牲畜也轉移到了南方的草場,現在,是男人們之間用快刀利箭說話的時候了。

    五百輛大篷車在王庭西北圍成一個半徑三百多步的大環,車上滿裝著大堆用來擋箭的谷草,外面塗有厚厚的一層泥漿以防火攻,車頂更裝有三架禦敵強弩。每輛大車之間以鐵鏈相連,四角上留有供士兵出入的柵門。營盤中央是士兵宿帳篷和戰備物資存放地,糧秣淡水足夠支持半月所用。

    20日中午,俄軍陣地中派出五千外喀爾喀騎兵,對聯軍的防線進行試探性攻擊。他們如同一片洶湧的潮水般席捲過大地,大聲唿哨著在防線外圍來回奔走,企圖試探出防線的最大火力範圍。

    可是指揮戰鬥的大明指揮使並不是只懂得被動防禦,士兵們悄無聲息地拉開了車陣背面的柵門鉸鏈,三千名蒙古輕騎兵挽韁緩緩魚貫而出,從側翼向敵人包抄過去。他們先是小心地接近敵人,等到一入射程便組成環形車懸陣把雨點一樣的箭鏃猛烈傾瀉過去。

    外喀爾喀人立刻張弓還擊,兩隊蒙古騎兵頓時在廣闊的草原上廝殺成一團,飛蝗一般的箭雨密不透風地尖嘯著四下飛射,揮舞著戰斧和狼牙棒的手臂在血花中交錯,本是同根同種,奈何如今卻要各為其主兄弟相煎。戰不多時,人數較少的聯軍抵擋不住外喀爾喀部的彪悍,開始漸漸向後退卻。外喀爾喀的戰士們早已殺的眼紅,此刻見敵人勢弱怎肯放過如此良機,連忙驅動胯下戰馬緊追上來,不覺早已進入車陣的射程範圍。

    「放箭!」明軍指揮使一揮手中長劍,立時有數百支箭矢帶著勁風射向外喀爾喀士兵,這些三角錐形的破甲鏃能夠輕易洞穿他們的皮甲和輕裝頭盔以造成致命的傷害,令得轉眼之間便已有超出百人墜下戰馬。當弩兵們使勁絞著機簧給弩弓上膛的時候,從大車後面又接連響起弓弦的陣陣輕響聲,約有兩千名明軍弓箭手在軍官們的指揮下通過間接瞄準對外喀爾喀騎兵覆蓋攻擊。雖然明人的制式復合弓無論威力和準確性都遠遠及不上強弩,但它們優良的射速卻可以很好地彌補這一點。更何況,在疾馳的馬背上中箭墜地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撤退!撤退!」外喀爾喀酋長拉轉馬頭大聲喝令,蒙古騎兵楔形的攻擊鋒好似釘上盾牌的箭矢一般猛地停了下來,在自身的巨大衝力下四分五裂砰然斷折。數千人馬亂紛紛擠在一起,惶恐地尋找著後撤的方向。

    然而此時聯軍的輕騎兵也已經回轉過隊列,他們反過來對外喀爾喀騎兵構成包抄之勢,以密集的箭雨封住敵人的後撤之路。受困於兩面夾擊之下,士氣低落的外喀爾喀騎兵根本沒有絲毫還手之力。若非俄軍營中旌旗搖動兵馬湧出,恐怕能死裡逃生者未必可及三分之一。

    這邊外喀爾喀兵方才大敗而歸,那廂俄軍又有五千輕騎迎了上來。這次敵人的領軍將領吃一塹長一智,無論敵人如何詐敗引誘也絕不上前,只遠遠吊在車陣的射程外和聯軍騎兵對射。沒想到突然間身後響起雷霆般的滾滾馬蹄聲,原來聯軍營中萬餘騎兵早已乘機出動佔據了有利攻擊位,此時隨著指揮使一聲令下,頓時萬箭齊發勢不可擋,一下子便將俄軍的陣形沖得零散不堪。犀利的戰斧把士兵們一個個拽下馬背,精準的弓矢在混戰中幾乎具有和刀劍同樣的威力。在聯軍近三倍兵力的圍攻之下,俄人轉眼間丟盔棄甲潰不成軍。聯軍將士們士氣大振,奮勇上前追擊逃敵,直衝到俄軍陣前三百步外才回轉馬頭洋洋而去。

    短短一個時辰的戰鬥,葉爾馬克部便已經損失了超過四千士兵,另有帶傷者不下三千,與此相比聯軍的傷亡僅有區區兩千左右。敵人狡猾多變不可捉摸的戰術令俄國人感到不知所措,葉爾馬克面對這眼前僅僅不到兩萬士兵的防線第一次感到迷茫和恐懼。要是梅爾庫羅娃公爵小姐在這裡就好了,指揮官撓著頭想,只有她的智慧才能夠引領我們戰勝這些黃種人吧。不管怎麼說,在蘇伊斯基大公率領主力部隊到來之前,自己可沒有興趣再去檢驗一次敵人的防禦能力。面對沒有太大勝算的局面,葉爾馬克迅速作出決定——他吩咐全軍就地紮營歇息,同時派出上千名哥薩克騎兵四散巡哨監視聯軍的動向。

    布下如此多的崗哨並非毫無用處,至少當天傍晚時分哨兵們便把一個身穿中國服飾的人送到了葉爾馬克面前。

    「你是前來探查的奸細?」俄羅斯指揮官坐在火堆前就著伏特加大口啃咬烤肉,含糊不清地問道。

    「我是大明帝國的使者。」那人猛地掙開哥薩克們按在他肩膀上的手,高傲地回答道:「我奉大明王庭宣慰司指揮使大人之命前來會見俄羅斯指揮官。」

    「我就是。」葉爾馬克放下手裡的烤肉,邊舔嘴唇邊打量著對方。「你們要投降了?」

    使者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反用居高臨下的口氣回答道:「我來給你和你的士兵指條生路。」

    葉爾馬克冷笑一聲,「說來聽聽?」

    「離開蒙古。」使者一字一頓地說,「在帝國被真正激怒之前,你們還有這個機會。」

    「是嗎?」葉爾馬克站起身,從烤肉架上拿起一把匕首,「知道嗎,我隨時可以下令殺了你。難道你就不害怕?」

    「害怕?」使者輕蔑地哼了一聲,「我來這裡就沒有抱著活命的打算。」

    「那你就去死吧!」葉爾馬克怒吼起來,「割下他的頭,明早扔還給他們。」

    使者的臉色有些發白,堅毅的神色卻一往不變。「動手吧,羅剎蠻子,帝國會為我報仇的。」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54
第七章 義斷恩絕 第四節 鐵血首相
    1587年6月20日,北京,天相殿廣場。

    四千名文武京官按照所屬部門和職位高低站成方隊,相互交映的紅藍兩色官服在廣場上形成了一片湧動的海洋。稍作遠處,大明門少見地對京城的平民敞開了官府的神秘,數萬民眾和普通士兵聚集在廣場南端御衛隊士兵的封鎖線外,興奮的喧鬧聲嗡嗡不絕於耳。

    滴漏銅壺的純銀指針停在了未時的刻度上,兩百名樂官一起奏響了雄壯渾厚的軍樂曲。在民眾狂熱的歡呼聲中,一隊御衛隊士兵從天相殿中正步走出,直到漢白玉台階前才向兩側分開隊列。一個頭戴紫金冠身披玄色斗篷的英武身影頓時出現在人們面前,他便是帝國的傳奇領袖,被奉為神明般的帝國內閣首相忠武王蕭弈天。

    在蕭弈天停住腳步的剎那間,御衛士兵們一同頓響手中的長戟,用力發出震耳欲聾的高喊:「帝國威武!忠武王威武!」遠處的封鎖線外,市民們也狂熱地跟著呼喝起來,匯聚在一起的巨大聲浪在廣場上空久久迴盪不息。

    蕭弈天抬起雙手示意人們安靜下來,他犀利如電的眼神在廣場上僅僅一掃而過,卻令數萬軍民盡數生出由衷的敬畏之情。

    「士兵們,朋友們,帝國的臣民們!」一切都在突然間安靜了下來,只聽到首相鏗鏘有力的聲音在人們耳邊迴響。「昨天,蒙古汗的使者給我帶來了一個壞消息:羅剎人的大軍越過邊境向王庭發起進攻,他們的人數達到十八萬之多。而我告訴他說,『這確實是個壞消息,如此之多的敵人,意味著戶部又得為帝國士兵準備一大筆賞金了』。」

    廣場上響起一陣輕鬆的哄笑聲,就連御衛隊士兵們的臉上也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首相稍作停頓之後又繼續說道:「那些貪婪、無恥,毫無榮譽感的羅剎人,他們背叛了條約,背叛了我們!難道我們可以容忍如此的放肆妄為嗎?可以容忍他們朝著帝國的榮耀恣意唾罵嬉笑嗎?我所要說的是——不!決不!

    「任何膽敢冒犯帝國的人都必須給予他們足夠的教訓,讓他們懂得什麼叫做尊重,什麼叫做敬畏!中華帝國的子民們,大敵當前,我召喚你們的勇氣和力量!請記住,你們是高貴的漢人,是偉大黃帝的子孫!華夏並不是一個空洞無力的概念,她就存在於我們每一個人的內心之中,是值得我們為之拋灑熱血的存在!朋友們,這是我的帝國,也是你們的帝國,是我們所有人的帝國!現在,拿起武器!讓我們如鐵石般堅強,心存中華以及一切我們所能為她的效勞!為帝國的榮譽盡上我們的責任!

    「我們準備在這個艱難的時刻支援朋友,那些英勇無畏的蒙古人!這是任何聰明人都不會逃避和拒絕的使命!他們不僅僅是帝國的盟友,更重要的是,當我們朝向海洋征服世界的時候,蒙古人守衛著我們的後背!臥榻之旁,又豈容他國染指?勇敢的中華子民們,我要對你們說:願力量和榮耀與你們同在!」他猛地上前一步振臂高喊道:「現在,和我一同走上這光榮之路,去追尋更多的財富和榮耀吧!」

    「帝國威武!忠武王威武!」看著眼前無數支手臂揮動組成的沸騰海洋,聽著雷鳴般不絕於耳的歡呼之聲,帝國首相蕭弈天的嘴角浮現起一絲微笑。「民心如此,尚可一戰。」——

    「大人,樞密院已經制訂出了兩個出兵方案供內閣參考。」慕容信光放下手中的兩份計劃書,又在兩名軍官的幫助下鋪開地板上的巨幅萬國全圖。「一是大軍經過西洋航線出發,沿經好望角、北鑰群島、休達、尼德蘭,在立窩尼亞的裡加登陸;另一方案是從阿丹直入紅海,由陸路前往帝國要塞阿力山達郡,在那裡換乘地中海艦隊的船隻前往雅典,再從愛琴海經伊斯坦布爾海峽進入黑海。在克裡木地區登陸,北上進擊莫斯科。和第一個方案相比,這條路線可以節省超過一個月的行軍時間,同時我國在東地中海上擁有希臘、克里特島、羅德島、尼克西亞、阿力山達等多處領地,在後勤供應上佔有較大的優勢。另外,帝國也沒有了主力艦隊長期離開大明海的危險之虞。但是,第二方案的缺點也非常明顯,首先是軍隊的陸上行軍距離增加了將近一倍,這意味著更長也更脆弱的補給線,以及敵人更多的民兵和游擊組織。最重要的是,我軍將不得不穿越奧斯曼土耳其人控制的伊斯坦布爾海峽,冒著被他們從後面捅上一刀的危險和俄國人作戰,其利弊種種還請大人定奪。」

    蕭弈天只是付以淡淡一笑,「也就是說樞密院拿不定主意,所以讓內閣來決定了?慕容大學士,不,現在你不是內閣大學士、樞密院副帥和刑部侍郎,我也不是帝國首相,就讓當年的休達指揮使慕容信光和西洋總兵蕭弈天來討論這件事吧,你認為那條路線更好?快回答你的長官,指揮使!」

    「我……」慕容信光躑躅著難以回答,「大人,後一個方案顯然風險更高一些……」

    「可是樞密院還是沒有否決掉它!因為它的優勢也同樣顯而易見,對嗎?」蕭弈天立刻打斷了他的話,失望地搖搖頭道:「身居高位之後就不再有當年的勇氣了嗎?就開始愛惜起自己的聲名了嗎?你們明知道這一戰略的價值,卻不敢冒險去將它付諸實施,真是可笑。試問,自古以來有哪一條高明的計策不是先將自己置於險地?有哪一個偉大的統帥不敢於為勝利而冒險?如果你們沒有這個膽量的話,就讓我蕭弈天來決定吧!」

    「大人!深入內陸作戰對我軍大為不利啊!」

    蕭弈天冷笑一聲,凌厲的眼光隨即掃了過來,令得樞密院副帥心頭一陣發寒。「這麼說來內陸作戰是帝國軍的軟肋了?我們是世界上最龐大的帝國,也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可今天我的元帥竟然告訴我,我們戰無不勝的軍隊竟然不敢踏進敵人的內陸!這種毫無道理可言的觀點是什麼時候產生的呢?永樂皇帝的軍隊曾經不止一次深入蒙古人的腹地達數千里之遙!于謙總督也有過率軍深入新大陸林莽追擊土蠻的歷史!就是我自己,不也帶領過四千輕銳孤軍直搗印加帝國的經歷嗎?要說帝國軍隊離開了艦隊就不能戰鬥,這如果不是因為你們已經產生了某種依賴心理,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謊言!

    「在蒼茫的大海之上,帝國青龍艦隊是所向無敵的王者之師,但這還遠遠不夠!因為帝國的利益不僅僅是這海洋,還有那廣袤無垠的大地!甚至有那麼一天,我們頭頂的萬里蒼穹也要屈服在中國人的羽翼之下!我中華帝國的戰士們,不管是騎兵、步兵還是神機兵,都要有在任何地方與敵人作戰並消滅他們的決心和信心!當戰爭到來的時候,我們不用去問敵人是誰、有多少,只要知道在哪裡能把他們從巢穴裡拖出來就夠了!」

    「大人,還有個問題,關於軍費……」

    忠武王徑直走到桌前拿起樞密院的報告飛快瀏覽了一遍,不禁愕然:「預計超過四千五萬銀幣?你這個數字也太大了吧!」

    「我們只是假定了戰爭進展順利,並且能夠在一年以內結束的情況。」慕容信光回答,「這個數字是由蹇尚大人提供的。」

    「那麼,蹇侍郎,」蕭弈天掃興地坐了下來,懶洋洋地問道:「這場戰爭能夠撈回本嗎?」

    蹇尚苦著臉擺了擺手,「大人,以我們對俄羅斯的瞭解,他們的土地對於帝國並沒有太大的價值,既不便於直接統治,也難以從傀儡政權進一步獲利。」

    「那麼,我該如何向子民們兌現許諾的財富呢?」蕭弈天苦惱地追問道,「人民難以理解諸如國家安全這些大局,他們所希望看到的只是凱旋的軍隊和閃亮的戰利品。」

    「奴隸!」慕容信光不假思索地脫口回答,他對這中日戰爭中最大的財源至今記憶猶新。

    「慕容大學士說得不錯,」舒時德也附和道:「新大陸長期以來都是人手不足,出於安全考慮也沒有大量使用蠻族奴隸,現在正好可以往那裡輸送俄羅斯人。」

    「聽起來似乎不錯。」蕭弈天動心地點點頭。

    「大人,我還有一個想法。」沉默已久的於慶豐也開口道:「大人想必還記得假道滅虢的典故吧。聽說小西洋的莫臥爾帝國極為富庶膏沃,大軍凱旋的時候為何不在那裡盤桓數日?順便也可報報萬曆十二年他們攻打卡利卡特的一箭之仇。話說回來他們好像也是唯一一個尚未為此付出代價的國家了吧,光憑這一點就已經有很充分的理由了。」

    「既然如此,那就沒別的問題了。」蕭弈天滿意地回答,「調近衛軍神機第二師、驃騎第一師、驍武第一師,國防軍府軍五衛,外籍兵團朝鮮第三旅共八萬官兵依照樞密院第二方案組成泰西征討軍進攻俄羅斯,即刻啟程出發。征討軍指揮官由——」他飛快地掃視了一遍站在堂下的幾名軍官,「平南將軍閻漁樵擔任,蕩寇將軍龍興漢為副將。散會。」

    「請稍等一下,忠武王大人,我還有異議!」

    「怎麼?」準備退出門外的將領們都停住了腳步,已經開始埋頭收拾桌上文件的蕭弈天也迷惑地抬起頭來,「颯玥郡主?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李華梅移步走上前來,殷紅如血的絲錦斗篷在纖塵不染的大理石地面毫無聲息地擦過,她昂首挺胸地坦然承受著四面匯聚來的驚訝目光,睜大眼睛盯著忠武王一字一頓地說道:「大人,請您容許我出任大明帝國泰西征討軍的指揮官。」

    大殿中一片寂靜,眾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蕭弈天遲疑地問。

    「大人,我要求率軍前往俄國為帝國效力!」

    首相沉默了片刻,「閻漁樵將軍?」

    「咳,忠武王大人……」閻漁樵小心地斟酌著措辭,「丙戌戰爭已經證明了颯玥郡主傑出的軍事指揮能力,和臣相比她無疑是更好的指揮官人選。當然以臣下之愚鈍見解,自然不能代替內閣的決策。」

    「信光,你覺得呢?」

    「如果能夠請到颯玥郡主大駕參與我們這次行動,樞密院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了。」慕容信光微笑著說:「您是帝國的女英雄,當代的花木蘭、穆桂英,能夠在你的指揮下戰鬥,想必士兵們都會大受鼓舞的。」

    「嗯。」蕭弈天未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又把目光轉向於慶豐,直至看到他默默地點點頭。「好吧,現在我正式任命大明颯玥郡主李華梅為帝國泰西征討軍的指揮官。龍興漢將軍是你的副帥,他是一位穩健精幹值得信賴的指揮官,你們在俄國的合作將會非常愉快。就這樣吧,此次軍事會議結束,內閣大學士們留下。另外……華梅,小心點。」——

    「大人,您還有什麼事嗎?」將軍們在行禮致意後便走出了大殿,六名大學士則朝著忠武王走了過來,於慶豐首先開口問道。

    「蹇尚、老舒,自從和叛軍開戰以來,我對國內的經濟民政情況一直關注得不太夠。」蕭弈天沿著繪有精美浮雕的台階慢慢走回座位,用最平淡的語氣說道:「現在國內外的局勢已經漸漸明朗清晰起來,要想對外採取積極主動的帝國戰略,財政便是最根本的保障。現在就由你們兩位來向我們介紹一下吧。」

    蹇尚向前稍稍邁出一步,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後說道:「大人,帝國的主要計劃財政收入可以分為田稅、鹽稅、商稅、雜稅四大部分。在萬曆十四年中,由於大面積天災的影響,帝國境內糧食嚴重歉收,總產量僅為七億六千萬石,徵取稅款為九千零四十萬銀幣——」

    「慢著!」蕭弈天驚訝地打斷了他的報告,「你確定沒有算錯?我記得在張居正大人的時代,帝國每年田稅僅有三千萬石,折合銀錢也不過六千萬上下,怎麼現在糧食減了產稅款反倒增加了一半?農民的負擔會不會太過沉重了?」

    「大人對此倒不必多慮,如今佃戶的生活比起以往可好多了。」蹇尚笑著搖搖頭,「在實行新稅法以前,皇莊以及王公貴戚的田產都是免稅的,很多地方豪強也與官府勾結,虛報土地,偷逃稅額,造成國家財政緊張入不敷出。前年我們藉著平息叛亂和政治改革的機會對各省的田地數量進行了一次詳盡準確的調查,得出的實際田畝數比原來登記在冊的多出了將近三成,稅源自然也擴大了許多。」

    「好吧,繼續。」

    「第二筆收入是鹽稅,這一項和過去相比變化不大。去年的數目是六百五十萬銀幣;第三筆財政收入來自商業的稅收,據目前的核算為六千二百九十萬銀幣;其他雜項收入包括官窯礦山等為四百萬銀幣。上述四項總計為一萬六千三百八十萬銀幣,合銀八千一百九十萬兩。呵呵,說起來大人您可是也繳了將近兩千銀幣呢。

    在經常性開支方面,地方官衙薪俸行政開支為五千六百萬;軍費日常開支為六千一百七十萬;另外還要算上新大陸的靖海運河修建工程撥款兩千四百萬,總計一萬四千一百七十萬銀幣,年度財政盈餘兩千兩百一十萬,算上乙酉戰爭的收支則為六千兩百九十萬!戶部已經將詳細帳目存檔記錄。」

    「你的意思是說帝國去年的財政盈餘足以再打一次中日戰爭?」蕭弈天被這數字深深地震驚了,起身向他走了過來。「真是難以相信啊,兩年前我們還在為資金緊缺而苦惱呢。」

    蹇尚笑得滿臉紅光四射,露出十足一副守財奴的表情:「大人,好消息還不止如此,根據我的計算,今年國家的財政收入應該可以達到一萬八千萬銀元,如果農業產出得到恢復的話也許會更為樂觀。戶部的計劃是向工部和兵部各增撥一千五百萬用於基礎建設開支,另撥五百萬作為黃河治水專款,請大人予以核准。詳細的文件將於明日內送到天相殿。」

    蕭弈天微微頷首表示同意,「聽起來不錯,我看了過後會盡早給你批復的。老舒,對你那筆錢我有個建議,看看能否主要用於帝國境內的道路交通及水運建設?在帝國境內建起發達的快速交通網絡,從而提高帝國對邊疆地區的控制能力。另外,要是你嫌錢多的話——」首相調皮地笑了笑,又繼續說道:「不妨花點錢把江南沿海的帝國造船廠修繕一下,看看劉家港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

    「大人說的是,請容我下去後組織工部官員復議一個方案出來。」舒時德立刻回答道。

    「那麼,蹇尚,」首相又把頭轉向戶部侍郎那邊,「我想知道帝國南方的民生情況,越詳細越好。」

    蹇尚立刻換成一副嚴肅的樣子,「我立刻派人和林振衣聯繫。」

    「不。」蕭弈天擺擺手,「我要派一個更為親信的人去——若秋,你替我去一趟吧。」

    「大人!」吳若秋聞言一愣,不解地說:「我恐怕辦不好這個差事,還是請您——」

    「我,命令你去。」蕭弈天的聲音一下子轉為嚴峻,「在這一時期,你不適合留在北京,就替我到江南去微服私訪一遍吧。」

    「大人,我不明白。」吳若秋委屈地分辯道。

    蕭弈天冷冷地注視著他的眼睛,逼得吳若秋垂下頭去。「你不明白嗎?那就先去南京吧,等三個月後你回來時就知道了。先下去準備一下吧,明天一早出發。」

    吳若秋惶然地行過禮退了下去,留在殿上的大學士們不由面面相覷,慕容信光上前說道:「大人,吳侍郎此去江南,是否需要我從刑部調幾名精幹的密探暗中護衛?」

    「不用了!」蕭弈天猛地一揮手,轉身走上雲台,高聲喝道:「來人!」

    大殿一角的帷幕後立刻響起一陣金屬碰撞的鏗鏘作響,陳應龍頭戴羽翎冠身著輕質環甲,肩披繪著黑麒麟徽記的灰色長斗篷,邁著軍人的步伐手按刀柄走上殿來。他身後跟著兩名軍校,左邊一位全身墨色重甲,腰間懸一把長刀,一副標準的御衛隊裝束;右邊那位卻穿著精幹簡練的絲質海藍色勁裝,臉上蒙著一張青銅面具,顯然是類似錦衣衛之類的密探首領。

    「大人,御衛隊聽從您的命令!」

    「立刻派兩名密探著便服暗中跟隨吳若秋,掌握他的安全以及行蹤。必要的時候可以便宜行事,明白嗎?」

    「明白!」陳應龍立刻朝著身後的密探隊長吩咐了幾句,後者隨即轉身消失在帷幕後面。

    「大,大人。」胡波鼓起勇氣,微微顫抖著聲音問道:「吳侍郎是否做了什麼不應該的事情——」

    「你實在沒有必要問這麼多,胡波。」首相的聲音突然又變得溫和起來,全然沒有了剛才的冷酷無情。「事實上,我是在幫助若秋遠離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從他的作為來看,要是留在北京無疑很快就會深陷其中。當然你們也可以放心,要是若秋之前曾經說錯了話站錯了隊的話,我是決不會還為他費這麼多事的。」說到這裡,他意味深長地分別看了慕容信光和於慶豐一眼,「若不是為了帝國的至高利益,我也決不想對自己的朋友動用這至高的權力。」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55
第七章 義斷恩絕 第五節 死亦為鬼雄
    「今天早朝吳若秋沒有出席,更奇怪的是竟然沒人知道他的行蹤。」京城一處宅屋的密室內,幾個蒙著黑袍的身影圍坐在昏暗的燭火之下,其中一人壓著嗓音說道:「當然,從其他五位大學士的反應來看,他們無疑都是知情的。」

    「吳若秋會不會把我們給出賣了?」另一個黑衣人驚惶地問道:「要是這樣的話——」

    「楊巍大人你怕什麼?」坐在一旁的李贄重重哼了一聲,「吳若秋所知道的人就只有老夫一個,就算刑部秘密警察前來抓人,也輪不到您擔驚受怕吧。」

    楊巍惱怒地盯了李贄一眼,「是,我沒你卓吾先生有氣節,比不得你敢於為了真理犧牲的精神!可我也要告訴你們,我楊巍是經歷過萬曆十三年午門兵變的人,蕭弈天有些什麼樣的手段我比你們這些誇誇其談的文人要清楚得多!當年的王錫爵、許國、申時行,哪個又是善與的人物?最後還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蕭弈天玩弄於股掌?諸位,我們在這裡談論的是謀反的勾當,不是你們那些對酒賦詩的風雅玩意兒!要是有一個人走漏了風聲,在座諸位都是要被滅九族的!」

    李贄滿不在乎地說道:「若秋這個不肖小子老夫還是很瞭解的,就算他不肯加入我們的行列,卻寧死也絕不會出賣老夫。」

    楊巍臉色有些發白,轉過身去不再開口。李贄又繼續說道:「今年這次殿試是蕭弈天的最大失誤,他把先賢的義理經典一概棄若敝履,反倒考較一些無聊的奇技淫巧!像什麼論春秋無義戰,評新政田畝稅制,觀孫子兵法……都是考些有辱斯文的粗鄙東西,弄得最後上榜的考生只有原定名額的區區六成!雖然禮部放出消息說立冬後開恩科加試,但他們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讓讀書人和沒有功名的山野村夫同堂考試,這簡直是對儒家聖賢的莫大污辱!如今國內已是一片民怨沸騰,各地的文人們對內閣都有很大的意見。我聽說很多地方官員和士紳也心懷不滿。自古以來,未嘗有背離民心而單以武力得天下的!依我看來,蕭弈天便是在一步步走向自我覆滅的道路!」

    「卓吾先生說得甚是,」又有一人站起身來,義憤填膺地揮著拳頭說道:「要是任由蕭弈天這鮮廉寡恥不擇手段的暴君橫行下去,我中華必國將不國!大明國兩百多年的祖宗基業也必將毀於一旦啊!」

    「千戶大人,」楊巍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您是李成梁總兵麾下的心腹將官,倒是給我們說說李大人準備怎麼付諸實際吧。在我們這些人當中,你家總兵可是唯一一個擁有兵權的啊。」

    「呵呵,楊大人你該不是在說笑吧。」那人尷尬地笑了兩聲,「蕭弈天對我們遼東軍素有戒心,前年的乙酉戰爭便把我們的弟兄當作炮灰送上朝鮮戰場。自從少主率領的主力遼軍在王京被倭人以詭計擊潰之後,奴爾干也因為守備軍力不足陷入了混亂之中。現在東北百十個部族混戰不休,遼東邊軍也只能依托長城守住遼南的屯墾區,想要自保都已經很勉強了。再說蕭弈天在薊州和山海關兩地部署了十衛國防軍和六旅朝鮮軍共十一萬六千人,相當於我們現有軍隊的三倍,更不用說駐防北京的神機第一師『朱雀』和首相御衛隊『黑麒麟』了。您是帝國的兵部尚書,自然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一點。要是軍事政變可行的話,您為什麼不親自動手呢?」

    「因為六部的尚書都是虛職,擔任左侍郎的大學士們才是真正的實權人物!因為兵部根本沒有調動一兵一卒的權力,只有完全由軍人組成的樞密院才能指揮軍隊!」楊巍大聲回答,語氣中充滿了不忿。

    「所以說要對付蕭弈天只能靠各位名士的號召力了,」李成梁的使者微笑著說:「就讓驕矜自滿的蕭弈天把這個教訓銘記在心吧,看看我們的聖人之道是如何以柔克剛的!」

    真是一群瘋子!楊巍惱怒地忍受著眾人的興高采烈,他慢慢退到房間一角的椅子上頹然坐下,心頭暗自罵了起來。難怪古人都說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李成梁明擺著就是讓他們去上奏死諫,甚至拉朋黨搞串聯什麼的,自己好躲在後面漁翁得利。哼,蕭弈天是依靠兵變奪取最高權力的統帥,在帝國軍隊中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威望。至於在平民百姓心目當中,馬踏四夷揚華夏天威的征服者蕭弈天與改稅減租殺貪官豪強的青天首相蕭弈天都是同樣受人愛戴的。同時擁有一百五十萬大軍和一億五千萬臣民的效忠,沒有哪一個獨裁領袖還會去在意幾十萬讀書人陳腐無用的言論。像他這樣一個年輕有為雄心似天的軍人政治家,不是被官僚階層的所謂清議牽制和淹沒的無可奈何的皇帝所能比擬的,對於沒有價值的反對意見他隨時有著說不的準備!

    我才不會蠢到陪你們這幫傢伙送死呢!楊巍默默地對自己說,要想在政治鬥爭中做個不倒翁,首先就要懂得始終站在強者的那邊——

    6月25日,蒙古王庭。

    一波外喀爾喀士兵頂不住密集的箭雨潰散了下去,然而轉瞬之間卻又有更多的敵人衝了上來。他們一手舉著圓盾,推動蒙有一層牛皮的巨大箭壘緩緩接近聯軍以大車連接成環城的防線。箭鏃帶著嗤嗤的風聲在他們身邊激射而過,直沒入箭壘木板寸許後兀自瑟瑟顫動不已。不斷有士兵中箭倒下,可隨著俄羅斯督戰軍官的高聲喝令,越來越多的戰士悍不畏死地衝了上來,對聯軍防線的攻勢反倒愈加猛烈。

    只聽得連聲悶響,已有數座箭壘抵上了兩米多高的車城,外喀爾喀部的士兵們倍受鼓舞,紛紛揮舞著手中的彎刀從箭壘上躍向車頂,和守衛的聯軍將士近身肉搏起來。當第一個敵兵落到大車頂篷的時候,時間彷彿也隨之凝固了。無數俄羅斯人、中國人還有蒙古人的目光都會聚了過來,怔怔地看著這預示戰局轉折的一幕。可是接下來,就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間,十多支長槍一齊當胸搠了過來,將不久之前的英雄捅成破布一般。

    然而殺死一個敵人決不可能改變防線失守的命運,千瘡百孔的屍體尚未落到地面,又有數名敵兵執盾舉刀的身影出現在聯軍士兵面前。在付出了十餘具屍體的代價之後,外喀爾喀人開始在車頂站住了腳跟,依靠那似乎無窮無盡的後援一步步突入聯軍的陣線。

    此時聯軍的弓箭壓制因為防線上的缺口已經漸漸稀疏了下來,外喀爾喀士兵見有機可乘更是驍勇無比地湧了上來。防線的被突破處由一及二,由二至三,不覺間已經達到了十數處之多。在敵軍猛烈如熾的攻擊下,整個車城防線早已是支離破碎,半數以上的強弩都已經不能使用,操弦手們都不約而同地拔出腰刀上前和敵人死戰。

    「指揮使大人有令,放棄車城!全體後退!」一名身著明軍服飾的軍官右手仗劍,左手揮動著國防軍的白底蒼鷹旗,高聲向中蒙兩國士兵們喝道。他話音剛落,訓練有素的帝國士兵立刻以小隊為單位相互掩護著退出陣地,蒙古士兵在稍作一愣神之後也跟著向後跑去。

    「敵人逃跑了!快追上去!」外喀爾喀士兵的歡呼聲在各個方向次第響起,不少莽撞的傢伙直接跳下篷車舞刀追殺過來。

    「放箭!」明軍隊中一聲怒吼,數百名蒙古突騎越過友軍隊列疾馳而來,但聽得弓弦不住連響,箭借馬勢來意更疾,轉眼間便把追上前來的百餘敵軍釘在了地上。

    車城上的外喀爾喀士兵見此情形無不駭然,他們不敢再行造次上前索戰,只是紛紛換取弓箭射將回來。可是排成散亂散兵線的他們如何是蒙古精銳王庭衛隊的對手,一陣如雨如暴的飛箭之後,只聽見撲通撲通的人體墜地不絕於耳。王庭衛隊們繞著周長一千餘步的車城飛馳了兩圈,這才得意洋洋地掩護著己方步兵鳴金後撤。

    「想不到小小一座車城也竟然會如此棘手。」遠處的山坡上,一直在遙望著戰鬥進程的尤里_蘇伊斯基大公煩躁地來回走著,周圍的數十名將佐盡皆噤口不言。「用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折損了如此之多的士兵,居然才突破最外圍的防線?照這種速度何時才能征服漠南蒙古?什麼時候才能打到中國去?」

    「哼,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狂妄地想要征服中國嗎,蘇伊斯基大公?」瓦蓮莉婭冷冰冰的聲音從一旁傳了過來,年輕的美女公爵在親衛隊的簇擁下策馬走了上來,碧綠的眼瞳挑戰似的望向俄軍指揮官。

    「你已經被革除軍職了,梅爾庫諾娃公爵小姐。」尤里不快地回答道,「這裡沒你什麼事。」

    「你誤會了,大公閣下。我只是在返回下諾夫哥羅德之前來向俄羅斯遠東最高指揮官通報一聲。」瓦蓮莉婭清美的嗓音帶著戲謔與嘲弄,「怎麼,您在這裡似乎很有些麻煩呢?」

    「這用不著你操心!」尤里氣得呼哧呼哧大口喘著粗氣,惱怒地吼道:「那個該死的葉爾馬克在哪裡?讓他把哥薩克前鋒團也派上去!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今天之內一定要給我拿下這座車城!」

    瓦蓮莉婭惋惜地歎了口氣,搖搖頭說道:「你真是對士兵的生命毫不珍惜呢。」

    「難道像你這種婦人之仁還可以贏得戰爭嗎?」尤里輕蔑地反駁道,「沙皇陛下和戈都諾夫大人正是看到你的所謂仁慈才讓我前來接替這遠征軍指揮官職務的。」

    少女不屑地哼了一聲,拉轉馬頭便要離去。「沙皇可不是派你來打敗仗,讓俄國的勇士們白白上前送死的!」

    「你這個小女孩懂得什麼?」尤里暴怒地喝罵起來:「我將為大俄羅斯贏得勝利!一次又一次無盡的勝利!」

    「勝利?大公閣下,您這是在給自己的棺材板上釘釘子!」瓦蓮莉婭漸遠的冰冷話音從身後傳了過來。「為俄羅斯的國運著想,我倒寧願你在這裡慘敗一場。」——

    防線終於徹底崩潰了。

    一刻鐘之前,最後一千多名王庭衛隊的騎士們以驚人的勇氣向衝進車城的俄國軍隊發起了最後一次衝鋒,他們縱馬橫刀在外喀爾喀士兵滾滾而來的洪流中來回衝擊踐踏,用鐵蹄和馬刀書寫自己最後的忠誠。有那麼好幾次,敵軍在他們暴風驟雨的打擊之下已經瀕於崩潰的邊緣,卻又在援兵的加強下挺了過來。蒙古士兵們被吞沒在這似乎無窮無盡的海洋當中,就猶如晨光下的露珠一般迅速消逝。

    「放箭!」隨著敵軍的步步逼近,聯軍弓箭手們以幾乎零距離的定標向前無目標平射。以這樣近的距離、這樣密集的敵人,連瞄準都不用就可以造成巨大的傷害。然而敵人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成千上百的外喀爾喀步兵頂著盾牌強行衝了上來,和聯軍士兵混戰成一團。

    「呵,終於擋不住了嗎?」聯軍陣地中央,明軍指揮使負手望著紛亂的陣線,幽幽地歎了口氣。在他身邊,一隻眼睛蒙著黑布的蒙古王庭衛長低聲道:「指揮使大人,我們還有三千多士兵,全力一搏的話您還有突圍的希望。」

    「突圍?要是士兵們都戰死在這裡,大明帝國的榮光受到玷污,我一個人活著又算什麼?」指揮使緩緩搖著頭道:「我是帝國委派的宣慰司指揮使,我的使命就是捍衛帝國在此地不可動搖的利益。就算是死,也絕不退縮!」

    「大人,您是真正的英雄!好漢子!」王庭衛長激動地說:「大明帝國的戰士個個都是好樣的!能夠與你們並肩作戰,是我們蒙古男兒的莫大榮幸!今日我二人看來是要死在這裡了,若蒙大人不棄,你我二人結為兄弟,一同與那羅剎賊人死戰到底如何?」

    指揮使微笑著從身邊的輜重車中挑起珍藏的最後一罈美酒,略帶不捨地揭開封泥,猛灌了一口後遞給王庭衛長,「戰場上也顧不得那許多繁文縟節了,喝了這罈酒,我們就是結拜的好兄弟!哈,『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就讓我們和羅剎人好好拚殺一場,換一個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歸宿罷了。」

    王庭衛長驕傲地一笑,將半空的酒罈遞回了過去。「蒙古的兒郎們,拿起你們的弓箭和彎刀!讓我們用自己的熱血來澆灌這家園的草場吧!」

    「說得好!」指揮使把見底的酒罈猛地砸碎在地:「帝國的勇士們,聽我命令,銷毀輜重!」

    幾支火把湊近了堆積如山的物資,只聽砰的一聲,熾烈的火焰從一架架滿裝糧草的大車上升騰起來。火光當中,大明王庭宣慰司指揮使從背上解下跟隨自己十多年的月牙雕弓,痛惜地撫摸著刻有精美花紋的弓身,一咬牙拔出長劍挑斷弓弦,再用力磕斷弓背丟進火中。「全體士兵,準備接敵!」

    弦斷弓折,士兵們從腰間拔出短劍,以殉道般的莊嚴步伐從火與煙的世界中走過,整齊走向迎面撲來的敵人。他們的人數在不斷減少,俄軍的包圍圈也在不斷收縮,可那刀兵相擊的鏗鏘卻始終在草原上如泣如訴地迴盪。

    一個多小時以後,當尤里_蘇伊斯基大公捂著鼻子小心翼翼地走進餘燼未息的車城時,他感到的不僅僅是震撼。一萬五千聯軍士兵,在防線崩潰之後全部選擇了戰死,竟無一人被俘投降——當然,俄國軍隊付出的代價是這個數字的好幾倍。

    越是接近聯軍防線的核心,滿地令人無法落腳的斷臂殘肢越是表明了之前戰鬥的殘酷。幾乎每一具聯軍士兵殘缺不全的骸骨手中都緊握著崩口卷刃的兵器,相互交疊浸泡在早已經乾涸的血泊中。大公緩慢沉重的步伐突然停了下來,在他的面前,是圍成一圈堆積如山的屍體。屍堆中央,一副殘缺不全又被大火燎得焦黑的盔甲依稀可辨出明朝軍官的身份。折斷的長劍深深插入被鮮血浸透的大地,被煙火燻黑的旗桿上看不出曾經威武飄揚旌旗的模樣,只有那已毫無生機的手一如既往將它緊握,筆直不移分毫地指向天頂。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暑日烈陽之下,在場的俄羅斯人盡皆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

    「尤里這個十足的白癡!」瓦蓮莉婭獨自立在幽靜深邃的星空之下,充滿哀傷的黯淡眼眸投向身後東方地平線上連綿山巒隱約的稜線。儘管相距萬里之遙,透過那天際陰鬱的濃厚雲層,她敏感的內心還是略帶幾分驚惶地捕捉到了北京上空不斷積聚著憤怒與力量的風暴漩渦。蕭弈天已經震怒了,帝國已經震怒了,整個中華都已經震怒了!在這東方巨龍的雷霆之怒面前,敢於捋虎鬚觸逆鱗的俄羅斯將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呢,想到這裡她纖細的嬌軀也不禁顫抖起來。

    「蕭——」四年前的聖瓦倫丁節,波羅的海的北國朔風粗魯地扯拽著少女緊緊裹住身體的雪青色絲絨厚斗篷,即將獨自踏上遙遠路途的她卻彷彿渾然不覺,玉綠色的眼眸中只是寫滿了緋色的依戀和不捨——或許還有深藏於心底的一點點隱約的憂慮。「答應我,永遠不要對俄羅斯發動戰爭好嗎?」

    這個多少有些不合時宜的要求令少年沉默了。年僅十八歲便成為世界第一強國的高級將領,命令與征服的生涯對他而言只是剛剛開始。要放棄一個夢想,哪怕只是夢想的一小部分,對年輕氣盛的男孩子來說是很艱難的。然而臨別女友的要求到底還是佔了上風,少年在片刻的猶豫之後回答道:「我答應你。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全力阻止兩國開戰。」

    「謝謝——」一絲淚水從眼角滑落,冰涼的感覺如同劃過天際的流星一般轉瞬即逝,瓦蓮莉婭猛地扭過頭,讓自己的淚容背對著戀人的方向。「蕭,你會遵守你的諾言嗎?你會嗎?」瓦蓮莉婭默默地搖了搖頭,對你而言,還是那個帝國之夢更為重要吧。那麼在你的心目中,我又到底是在怎樣的一個位置?是和那個中國公主一樣只是你宏大目標中的一顆棋子嗎?為什麼,為什麼你是中國人?為什麼我是俄國人?為什麼你我要相遇在科諾奇蒂特蘭……」

    「大人,已經快過子時了。」萬里之外的北京,陳應龍順著水青石階一步步走上忠武王府的觀星台,來到仰頭望向璀璨群星的蕭弈天身後。「請您早作歇息吧。」

    年輕的首相慢慢垂下頭,眼神顯得有幾分游移,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指了指觀星台上的兩張石凳,示意陳應龍一同坐下。「應龍,你是家父的舊部,可以說從小看著我長大。名義上雖有主僕之分,實質我視你卻有如兄長一般。」

    陳應龍一拱手朗聲回答:「應龍蒙大人與老主人十數年厚愛,雖效死亦無以為報!」

    蕭弈天擺擺手,略帶疲倦地繼續說道:「自從那年午門兵變,我從個小小的二品總兵官轉眼間成為位極人臣權傾天下的帝國首相,已經有整整三年了吧。既然這三年來你可以說幾乎寸步不離我的左右,不妨回答我一個問題——」他褪去了咄咄英氣的雙眼落寞地望了過來,「這三年中,我是否變了很多?」

    「大人!」

    「算了,你不用回答了。」首相幽幽歎口氣站起身來。「我已經不再是阿茲特克戰場上那個初生牛犢的小軍官,也不再是印加叢林中那個無憂無慮的探險隊長,就連那個西洋總兵官蕭弈天,也在一步登天的時候耗盡了所有的夢想和野心。我擁有了自己過去連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權勢,可這令我真正快樂過嗎?」

    「大人!」陳應龍想要說些什麼,可首相堅定地一揮手制止了他。

    「那些我所痛恨厭惡的人仍然身居高位,因為我需要他們來對付我的敵人;道德清高的人卻一個個倒在了密探的中傷和刺客的匕首下,因為我的政策容不下任何的阻礙。以御衛隊長身份總領錦衣衛和東西二廠的你應該最為清楚,和三年前相比,帝國秘密警察的數量增加了將近四成,甚至連昔日的同伴和好友身邊也佈滿了我的耳目!為了帝國不致走向分裂,我娶了一個自己從來就沒有喜歡過的公主!為了同樣的理由,我又傷害了自己唯一所愛的人,一次又一次……」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這不是真正的我,不是。」

    「應龍愚鈍,不能解大人之惑。」陳應龍上前單膝跪地,急切地說道:「臣只知道『欲建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事;欲行非常之事,必需非常之人。』」

    「非常之人?」蕭弈天慢慢地咀嚼著這個字眼,臉頰上緊繃的肌肉微微一動,「是啊,總得有個人來做這『非常之人』。」一道熾白光芒劃過天宇,首相如釋重負地抬起頭,看著那流星歎息一聲:「該是下決心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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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義斷恩絕 第六節 叛徒的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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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行三列!寅甲方向接敵!」草原上突然響起一陣喧囂的吆喝聲,數百名蒙古突騎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一處低矮的山脊上。隨著隊長的一聲號令,驃悍的馬隊如同一陣旋風般橫掃過大地,帶著不可阻擋的萬鈞之勢以六路縱隊撲向前方驚慌失措的俄羅斯人。

    沉重的馬蹄令地面戰抖不已,無數細碎的石片跳動著發出噼啪之聲,隨著衝刺速度的不斷提升,蒙古突騎們開始默契地漸漸放鬆隊形,彼此保持著一丈左右的間距。

    從俄羅斯人的角度來看,大隊騎兵衝鋒的情景無疑是極為震撼的。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極盡所能地組成緊密隊形:手執長矛的重步兵組成反騎兵槍陣,掩護身後脆弱而威力強大的弓矢和火槍部隊。轉眼之間,挾著滾滾煙塵而來的蒙古突騎前鋒已經接近到了差不多兩百米的距離內,俄國弓箭手們用力張開手中的樺木弓,開始尋找著獵殺的目標。半蹲在地的火繩槍手也裝填好了火藥鉛彈,點燃火繩準備射擊。

    「放箭!」一波散亂的箭鏃從俄國陣地上飛射開來,幾乎同一時刻,蒙古騎兵的縱隊也從中間分開,左右兩撥騎士各自向外一拉馬韁,兩支三列縱隊如斜行的雁群一般插向俄國人的兩翼位置。雖然疾馳的馬背上顛簸難耐,這些自小長於馬背的天生戰士們卻絲毫不以為然,拉開牛角硬弓把長箭連珠射向擠成一團的敵人。

    在蒙古突騎令人吃驚的精準箭術下,一支支尖嘯的飛矢巧妙地躲過笨重的矛兵方隊,如嗜血的烏鴉一般俯衝進俄軍弓箭隊中,引出一連串帶血的慘叫聲。反觀俄軍方面,由於蒙古軍在射程外突然轉向,已經點燃的火繩又勢必不能再熄滅,造成整整一輪火槍全部射空;弓箭部隊也因為沒能準確預算敵人的動向,以致於命中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對突騎們而言,一切都和訓練場上的練習別無兩樣。搭箭、張弓、瞄準、射擊,每五個馬步便是一次齊射。由於採用了寬鬆的三列隊形,蒙軍能夠將火力最大限度地投射到俄國人擁擠的側翼,受到的反擊卻被限制到了最小程度。僅僅四五輪箭雨之後,俄軍下層兵士中為數眾多的外喀爾喀人便喪失了鬥志開始狼奔豕突亂成一團。

    蒙古軍指揮官敏銳地把握住了敵人的混亂,卻沒有立刻下令全軍突擊,反倒指揮著兩支突騎部隊繼續繞著大圈傾瀉箭雨。和那些豪氣沖天卻沒有多少頭腦的普通蒙古軍官相比,他有得是智慧和耐心將獵物驅趕至因絕望而崩潰的境地。他滿意地微微抬起頭,讓一絲陽光映上他滿是笑容的臉龐——那是一張有著典型華夏人特徵的面孔……

    數個時辰之後,姍姍來遲的俄羅斯帝國遠東方面軍先遣大將葉爾馬克率領一支精銳哥薩克騎兵隊趕到了早已沉寂許久的戰場。他皺著眉頭審視著地面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和兀自冒著裊裊余煙的輜重車,臉上滿是說不出的懊惱和鬱悶。

    「將軍,這支運輸隊所有的人員都在這裡,韃靼人沒留一個活口。」一名哥薩克士兵咬著嘴唇走了過來,「這已經是第九次了,近半個月以來沒有一塊麵包能運到前線,再這樣下去沒有食物十幾萬大軍是根本無法支持的。」

    「那些韃靼民兵太可惡了!」;另一名士兵插口道:「方圓百里之內所有的食物都被搬得一乾二淨,連一粒糧食一頭牲畜也沒剩下,幸好還能從野外獲得足夠的清水供人馬飲用。」

    「民兵?」葉爾馬克哼了一聲,彎下腰仔細察看地面上紛亂的馬蹄印跡。「辨識和追蹤腳印是一個哥薩克獵手所應當具備的能力。敵人馬隊的蹄印就是從這裡分為兩列延伸向我軍運糧隊的左右兩翼,你們都給我過來,看看能從地上的痕跡判斷出些什麼。」

    哥薩克們好奇地圍了過來,俯身觀察著腳下的六道微微發白的印痕。「這是六列騎兵縱隊留下的馬蹄印。」有人低聲說道。

    葉爾馬克搖搖頭道:「不僅僅如此,你們再看,這幾道印跡之間的距離幾乎完全相等,同一列的馬蹄印也全都落在了兩尺左右的寬度以內,要在衝鋒的疾馳中保持這樣完美的整齊隊形,你們能做到嗎?別說你們,我打了十幾年仗都從沒見過如此訓練有素的職業軍隊。哼,什麼民兵?我就不信有哪一支韃靼軍隊具備這樣的素質!」

    「將軍,那麼您的意思是……」

    「是明朝人,他們終於來了。」將軍一息長歎站起身來,「我曾經從公爵小姐和她的中國親衛隊長那裡聽到過一些關於大明帝國的情況。高昂的士氣、嚴明的紀律、先進的武器,這樣的無敵雄師絕不是我們所能對抗的。」

    「可是將軍,大公閣下不是說那些黃種人都是懦弱膽怯的猴子……」

    「是麼?」葉爾馬刻苦笑一聲,揮揮手示意士兵們上馬離去。「用不了多久你們就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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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15日,北京。

    一名錦衣員外郎捧著放有一個紫檀木盒的漆盤急匆匆走進六科廊坊,立刻有書記官上前接過木盒,小心地揭開上面的內閣專用封條,從盒中取出一筒絲帛卷軸。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卷軸上的內容,立刻坐到桌前研墨潤筆抄寫起來。用不了多久,這份政令便按照內閣的秘密指示傳抄了無數份,通過各種官方、非官方的途徑發送往全國各地。

    自萬曆十七年的各行省鄉試起,帝國科舉考試內容將改為經、史、工、策、兵五科,分別考較思辯、文史、理工、內政、兵法等內容,任何考生不論功名出身均可選則一至數門參與考試,成績將按科目分計。鄉試成績優秀的舉子可以進入設立於各行省首府的帝國學院進修學習準備會試;及第進士則要在進入北京帝國大學進行為期兩年的學習後出仕任職。上述所有國立學院和大學都是免費就讀的,所產生的費用從戶部每年的專項撥款一千萬銀通寶中支付……

    如果說上面的內容只是令人震驚的話,內閣令中接下來的一句話則在天下的讀書人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所有舉人都必須重新參與來年春季的一次鄉試特科,成績不合格者一律吊銷原有功名。隨著這個消息傳播開來,全國無數學子舉人紛紛走上街頭,聚集在各地府衙貢院門前遊行示威……

    「蕭弈天已經瘋了!」李贄顧不得身為文士領袖的儒雅形象,用力把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漲紅著臉怒罵道:「難道他是要向整個儒家體系宣戰嗎?」

    「卓吾先生,現在全國各地的反響都十分激烈,河南的生員們甚至發生了衝擊督學府的激烈舉動。而內閣這次的態度也非常的強硬,大量民團,甚至包括部分國防軍都被調集起來,組成警戒線保衛各城市的重要部門……」

    「等等,請容我問一下——」楊巍突然插話道:「在各地的衝突中,有多少人被逮捕?」

    「據我所知,一個人也沒有。軍隊只是將學生們驅散而已,既沒有出現過度的暴力衝突,也沒有逮捕鬧事的學生領袖。只是有點奇怪的是,他們似乎沒有任何讓步的跡象,也並不打算派人勸說學生放棄遊行回家。」

    「我明白了。」楊巍遲緩地點點頭,退到陰暗的角落裡不再開口。

    李贄已經起身在屋中踱了幾圈,此時也不高興開口問道:「為什麼北京一點動靜都沒有?不是還有好幾千名舉子滯留在這裡嗎?他們是腿腳斷了還是啞巴了?」

    「卓吾先生,我們是怕學生鬧事打草驚蛇,因此派人知會在京的各書院代表,讓他們極力勸服壓制學生,以免發生什麼不恰當的過激行為。」

    「愚蠢!」李贄停下腳步,高聲喝罵起來:「現在正是內閣的威望處於最低點的時候,這麼好的一個機會怎麼能夠白白放過?你馬上派人去告訴他們,讓北京的所有學生都到街上去!讓蕭弈天明白他犯了一個什麼樣的錯誤!」

    「先生,需要把這事通報給遼東的代表嗎?」

    李贄想了想,還是不以為然揮揮手道:「不必了,我看也用不著什麼事情都和他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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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忠武王府。

    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身影在兩名御衛隊軍官的護衛或者說是監視下穿過後花園曲折的迴廊,在經歷了至少二十處崗哨之後,三人來到了一座精緻華美的屋舍前。御衛隊軍官之一上前走到屋基的漢白玉台階下,舉手行了個帝國標準軍禮,朗聲道:「御衛步兵第一大隊丙字第九號、第十號報道。」

    「丙九、丙十,任務完成,你們下去吧。」陳應龍低沉的聲音從黑暗處傳了出來,四名御衛步兵隨之現身在黑衣人面前,他們頭戴飾有紅色纓絡的麒麟頭盔,一個精巧的銅面具罩住臉頰,黝黑如墨的鑌鐵環甲胸口上銘有一個小巧的血紅色「甲」字,左手執盾右手拄一柄陌刀,顯然是精銳的內衛部隊。「至於你兵部尚書,跟我進來吧。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進了忠武王府以內就沒有什麼秘密是需要保守的了。」

    黑衣人揭開兜帽,露出隱藏在暗處的面容,訕笑著走了上來,「陳將軍——」

    陳應龍板著臉打斷了他的話,「快來吧,忠武王大人在等你。」

    楊巍戰戰兢兢地推開門走了進去,腳踏在光潔如玉的石英石地板上立刻感到一陣清新的涼意,從下方細微的淙淙流水聲可以得知這棟小屋建在一條人工小溪上,借此以消減夏日的逼人暑氣。他無心去鑒賞室內高雅精美的裝潢飾物,而是兩膝一軟撲倒在地,朝著前方大剌剌斜倚在橄欖石座椅上的人影連連行起大禮。「忠武王大人,小人有絕密要事需向您稟報。」

    蕭弈天微微一笑,伸手從跪於旁側的宮裝侍女手中接過一碗冰鎮銀耳蓮子羹,湊到嘴邊卻又止住不動,「說吧。」

    楊巍侷促地抬起身來,往首相身邊左右瞟了瞟,遲疑道:「大人——」

    蕭弈天抿了一口清甜沁心的羹湯,又頓了片刻這才慢悠悠說道:「應龍沒有告訴你嗎,王府裡面是沒有秘密的,從侍衛到婢女,他們比你那些所謂心腹都要可靠得多。至少她們知道自己應該聽到、看到和知道些什麼。」說到這裡,他微笑著轉過頭,任憑侍女把一粒晶瑩剔透的葡萄喂到自己嘴中。「不管這遞過來的是什麼,我都完全地信任她們。」

    兵部尚書顯得更加尷尬了,他嚅吶了幾聲這才說道:「大人,據我所知有人在暗中策劃對您不利的陰謀。」

    首相只是哼了一聲,「反對我的人從來就不在少數,這沒什麼奇怪的。」

    楊巍壓低聲音補充道:「可是這一回是儒學領袖李贄啊,他對大人您的政策有所不滿,聯合遼東李成梁以及朝中不少官員意圖作亂謀逆。」他從懷中摸出一張寫滿字的白絹,「小臣費盡千辛萬苦這才弄到了一份陰謀者的名單,請大人您過目。」

    一名侍女走上前來接過名單呈到蕭弈天面前,楊巍趁首相仔細瀏覽之時,又加油添醋地說道:「大人,那李贄一向自詡清正,想不到竟然是如此人物。想當年他曾極力為您及西洋行省辯護,看不出也是為了譁眾取寵沽名釣譽。」

    「行了。」蕭弈天放下名單平淡地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你第二次向我提供謀逆者的名單了,不小的功勞啊。可是,我不喜歡叛徒,真的不喜歡。」他手指輕輕一彈,便有侍女從桌上拿起一卷文檔走向楊巍。

    接過文檔剛剛看了一眼,兵部尚書的臉立刻白了。這份名單和自己剛剛敬獻的幾乎完全一樣,或者換句話說,還要更為詳盡一些,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沒有被落下。

    「忠武王大人!」楊巍一下子撲倒在地,兩膝匍匐著向蕭弈天爬去,「我對大人的忠誠天地可見日月可昭!」

    蕭弈天哼了一聲,道:「這世上不喜歡我的人多的是,其中恨我入骨也不在少數,可是你知道為什麼我還能安然坐在這裡嗎?」他上身稍微向前傾了傾,語氣陰冷地說:「因為他們害怕我。李贄是個百無一用的無聊書生,因無知而無畏,可是你呢楊巍,三年前就應該知道我對待政敵的手段了吧。敢於再次和我作對,你的膽子倒是不小啊。」

    楊巍渾身如篩糠一樣戰慄起來,「大人!大人!小的縱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啊!」他手腳並用向前爬了過去,卻立刻有兩支長劍橫在了面前,嚇得他再不敢動彈半分。

    「沒關係,要說行刺我,這位兵部尚書大人還真沒那膽子。」蕭弈天溫和地笑了笑,示意侍女們收起兵器。「楊巍啊楊巍,你現在對我而言還有什麼價值呢?」

    「求忠武王大人開恩啊!小人從今往後當誓死為大人效犬馬之勞,永不敢再生異心!」

    「算了吧,」蕭弈天輕描淡寫地回答道:「一個三番五次轉換立場的人還沒有資格向我宣誓效忠,你的忠誠並不比李贄他們更可靠。」

    「小人明日便上表乞骸骨還鄉!」楊巍狠下心一咬牙說道。

    首相緩緩地搖搖頭,「在我的帝國裡,什麼時候叛徒也能夠得到善終了?」

    楊巍徹底崩潰了,他癱軟在地板上,搗蒜一般猛磕響頭,「罪臣只求一條活命!」

    「夠了!別把地板弄髒了!」蕭弈天皺了皺眉頭,「你的性命在我看來一錢不值,不過對你而言似乎完全不同。這樣吧,你的性命或者是你的靈魂,你可以選擇保留其中一樣,我想對你來說這個選擇並不難。」

    絕望的人看到了一線生機,他掙扎著撲向蕭弈天腳下由精美浮雕組成的雲階,顫抖著聲音道:「大人,我這條卑賤的性命可以為您去做任何事情!使您高貴的手不至被血腥和陰謀玷污!」

    「是麼?」蕭弈天居高臨下欣賞著他的表情,「那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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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天之後,大明門之外。

    成千上萬憤怒的學生們聚集在一起,看起來幾乎是三年前承天門事件的重演。然而,帝國當局如今的態度和當年相比已是有天壤之別。大明門前,三列國防軍士兵將手中長槍一起指向前方,如點點繁星般的雪亮槍尖令人望而生畏。京城衛戍軍各部幾乎全部出動,一面發佈戒嚴令要求所有市民呆在家中,同時將城中各處要害部門與城牆樓台控制起來,防止有人趁亂滋事。

    到了巳時左右,一支遊行隊伍試圖衝進忠武王府,這對處於高度戒備狀態的軍隊而言無疑是一個信號。衛戍軍開始行動起來,對那些行動過激的遊行者採取必要措施。

    就野戰能力而言,城市衛戍軍即便在國防軍內部也處於水準以下,但和邊軍或衛所軍相比,他們在維持城市治安方面有著其他軍種無法比擬的優勢:他們大多來自於本城的世家子弟,不僅對城市街道瞭如指掌,眼線耳目和人際資源也極為豐富;雖然不擅長大兵團會戰,但其單兵戰力對付散兵游勇的暴民也可謂綽綽有餘。

    此時,衛戍軍們以五人一組排成橫排,他們的主要裝備是一面高六尺寬兩尺,以銅皮覆於表面的巨大硬木盾牌,盾身兩側各有三個鐵環,在執行任務時用鐵鏈相互連接成行。即使暴亂者不顧一切地向前衝擊,卻也決計難以撼動這座盾牆。自然,他們的武器庫很少有強弩火槍之類的致命武器,諸如短矛、腰刀甚至木棒對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而言就已經具有足夠的威懾力了。

    只懂得對月吟詩的儒生文士們何時見過如此的陣勢?面對從各條街道徐徐壓過來的盾牆,他們只能手忙腳亂向後退卻,偶爾有膽大者學著演義小說裡的情節勇敢衝上前來,卻往往是被一頓亂棍揍個半死。僅僅用了不到一個時辰,軍隊的包圍圈已經收縮到了大明門附近,成千上萬的文人被迫擁擠在狹小的封鎖線內動彈不得,一時間難堪到了極點。

    「救命啊,不要殺我,我不幹了!」人群中突然有個聲音響了起來,一個穿著藍色布袍的中年男子奮力擠到外面,哭喊著跌跌碰碰撲向軍隊封鎖線。「草民絕沒有要反對朝廷的意思,是他們出錢叫我來的!」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已經又有數十人採取了類似的行動,舉出的理由也千奇百怪變化無窮:有的是被地主派來助威的佃戶,有的是被雇來造勢的雇工,甚至於地痞、流民、乞丐、叫化無所不有。轉眼間,跪在了地上哀求乞饒的人已經超過數百,從他們口中揭露出的幕後陰謀之骯髒卑鄙可以令古往今來的陰謀者們為之咋舌。剩下那些真正的文士們不知所措地立於其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好不尷尬。

    大明門城樓上,楊巍恭敬地向蕭弈天湊了過來,「忠武王大人,小的這招還不錯吧。您聽,他們已經開始提到李贄那廝的名字了。嘿嘿,下面那些笨蛋儒生們相必心中都產生了被欺騙利用的感覺吧。」

    帝國首相微微一挑下巴,笑道:「楊巍,你的主意果然夠陰損啊。不過光這麼做還不足以令李贄的威望和信用完全破產,你明白嗎?」

    楊巍謙卑地深深鞠了一躬,「小人心領神會。」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57
第七章 義斷恩絕 第七節 風雲再起
    被史學家戲稱為「丙戌書生革命」的動亂終以一場令歷史蒙羞的鬧劇而宣告結束。僅僅是在北京一地,被刑部登記在案的活躍分子就超過了三千人之多。自然,當局寬宏大量地對他們的過失既往不咎,允許這些垂頭喪氣的儒生們在軍隊的監護下離開大明門。然而最令他們感到羞憤的卻不止於此,在泛著鋼鐵光澤的軍隊封鎖線後面,數以千萬計的京城百姓用來迎接他們的卻是輕蔑的噓聲和不絕於耳的謾罵,甚至於四下橫飛的腐敗蔬菜瓜果。很顯然,站在文士們這邊的市民並不多,至少可以說比他們原本預計得少多了。

    發生這樣的悲劇性結果不能不歸咎於李贄等人對形勢的錯誤估計。在蕭弈天執掌帝國的三年間,受益最大的無非是軍人和商人:前者獲得了原先做夢也不敢想像的優厚待遇,後者則擁有了從來夢寐以求的有利環境與國家支持,最重要的是,他們都得到了幾千年歷史上曠古未有的社會尊重和政治地位。而在這北京城中,軍屬和商販差不多就相當於總人口的六成左右。此外,稅法改革將地主對佃戶的剝削大大減輕,得到了農民們的廣泛擁護;積極擴張的對外政策則極大地開拓了海外市場,提供了安全穩定的貿易路線,令工場主大發橫財的同時也吸納了大量在土地兼併浪潮中游離失所的流民成為僱傭勞動力;即便是連續兩年的全國性自然災害也不能動搖內閣在人民心中的威望——帝國從海外調集了將近一億石平價糧食,將物價有效地穩定在了正常波動範圍內。

    據萬曆十五年的統計數字,帝國經常性財政歲入比三年前增加了超過六成以上,與之對應的是人民生活水平反而更有提高。帝國的鋼鐵雄師在外攻城略地無往不勝,國內的治安狀況也一日勝似一日。在如此蒸蒸日上的華美帝國之夢當中,又有多少人會去支持那些試圖回到過去的腐儒們呢?

    當然,在大明門前臨陣反戈倒打一耙的「假儒生」們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他們招供出的種種似是而非半假半真的所謂暗箱交易醜惡黑幕等等,很快便成為京城百姓們在街頭巷尾茶樓酒店裡津津樂道的軼聞談資,將幾位當事人平素道貌岸然的聖人形象破壞得一乾二淨。

    不僅如此,負責掌管吏治刑訊的門下省已經指令都察院介入此事,對眾多儒學名流的家業財產等進行調查。這樣一來更是鬧得滿城風雨流言蜚語冷嘲熱諷不絕於市,連帶著普通的文人書生走在街市上也成為眾口鑠金的對象。

    至8月2日,都察院正式公開了十多天以來的調查結果:有近二十名清流派官員因涉嫌經濟問題被停職審查,其中多人與李贄往來密切,欽差調查組甚至收集到了數張由李贄本人簽字畫押的地契房契。雖然證據還不足以將這清流領袖議罪,但造成的政治影響卻幾乎可以說是毀滅性的。各行省的名流文士紛紛公開表明與這些「有辱斯文的敗類們」劃清界限,轉而支持內閣起來。

    「大人,您看小人這件事辦得還不錯吧?」忠武王府後花園中,楊巍恭敬地為蕭弈天斟上一滿盞醇酒,趁機討好道。「為了搞倒這些文人,卑下可是花了好幾十萬銀幣呢。」

    「兩個字:卑鄙。」蕭弈天把酒盞端在手中輕輕把玩著,鉤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久經宦場的楊巍是何等圓滑之人,觀顏察色之下頓時大喜過望,滿臉堆笑地接著說道:「承蒙大人誇獎,小人實在是受寵若驚。」

    「呵,卑鄙這個評價你聽著還是很受用的嘛。」首相不由發出一聲冷笑。

    「光和影是相互排斥卻又不可分離的兩個對立面,一個真正偉大的領袖需要同時具備操縱這兩種力量的能力,可惜的是,那些凡人們卻往往不能夠理解到這一點。」楊巍一本正經地說道:「大人,您就做一個高高在上照耀萬物的皓空明日,沒有半點瑕疵和缺憾的神明吧。小人甘願隱藏在您的光輝之下,以常人所不齒的手段來為大人效忠!您需要像我這樣的影子僕從在暗處活動,我也需要您這樣的主子提供庇護。」

    蕭弈天輕輕晃蕩著手中的瑪瑙色的美酒,眼神中隱有流光閃現,「你值得我相信嗎?」

    楊巍諛媚地笑了:「大人,像卑下這種小人可是比任何君子都更為可靠的。因為我知道影子僕從背叛主人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而一個真正的小人是不會去幹這種傻事的。」

    「真正的小人。」蕭弈天微微一笑,「我希望你能夠記住今天說的話,不要再給我一個取你性命的機會。」

    「卑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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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帥大人,父帥大人!」

    聽著李如松急促驚惶的喊叫聲,正在閱讀公文的李成梁只是稍微翻了翻眼皮,以處變不驚的平淡語氣回答道:「出了什麼事?整天大驚小怪的,一點長進都沒有。」

    「父帥大人,大事不好了!」李如松顧不得分辯,把左手中緊握得汗濕的帛書湊到了父親的面前。「這是我們的人剛從北京送來的消息,都察院這回要對那些文人動真格的了,就連那個李贄也被牽扯了進去!」

    「這點事情就把我們遼東軍的少主嚇壞了?」李成梁不無鄙夷地諷刺道,伸手從桌案上抽出一張信箋遞了過去,「你還是給我先看看這個吧,這是楊巍派人送來的密信。」

    李如松接過信仔細看過一遍,臉色頓時變得一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不住沁出。「父帥,這是真的嗎?內閣終於要對我們下手了嗎!可是現在遼東局勢尚未能真正安定下來,蕭弈天也不至於心切於此一時啊。」

    「是有人出賣了我們啊。」李成梁歎口氣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李贄這幫文人真是什麼事也成不了!平時說的是慷慨激昂,到了出事的時候就一張嘴什麼都吐出來了。蕭弈天那傢伙是軍人出身,對手握兵權的封疆大吏最是警惕。這下子聽說我們遼東和儒生們的暴亂有牽連,那還不是觸了他的逆鱗?所以我總是告訴你們不要太過相信那些文人,這下吃到虧了吧?對了,如柏呢,他又到哪裡去胡混了?唉,危急關頭,偏偏遇到你們兩個不成器的東西。」

    「父帥,我得到消息便馬上讓二弟去找李書林打探口風去了。」李如松小心地回答道。

    李成梁冷冷哼了一聲,「這還算差不多。但是你給我記住,李書林是蕭弈天的人,他的話也未可盡信。現在我們全軍都要整備起來,做好和內閣拚個魚死網破的準備!」

    李如松心頭一驚,連忙問道:「我們真要和內閣軍開戰嗎?」

    「不錯!」李成梁惡狠狠地一瞪眼睛,咬牙切齒地說道:「最遲一旬之內,遼東境內的所有五萬軍士都要做好戰鬥準備!必要的話,我們可能還要先發制人奇襲山海關!」

    「父……父帥大人,大事不好了!」

    李成梁冷眼掃了掃衝進門來的李如柏,搖搖頭歎道:「又是個沉不住氣的小子。唉,生子若如蕭弈天,今日也不用我如此煩愁了。說吧,又是怎麼了?」

    李如柏上氣不接下氣地連連喘了幾口,這才大聲嚷道:「父帥,李書林給我看了一份錦衣衛的機密邸報,御衛隊情報總監急令在遼東的所有密探立刻停止活動自行潛伏待命。看來他們真的要有所行動了!」

    「他的話可靠麼?該不會是內閣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吧?」李成梁疑惑地問。

    「父帥您不知道,」李如松連忙替弟弟解釋道:「我和如柏這一年以來可沒少在那李書林身上花工夫,前前後後的打點算下來總該有近萬兩銀子了吧。這小子初時態度硬得很,後來還不是來者不拒了。」

    「嗯,命令密探們全部潛伏?看來是真的要動武了。」李成梁沉吟了片刻,低聲說道:「既然如此,我們的準備更不能落於內閣之後,一定要趁此刻朝廷在西洋和漠北兩處同時用兵的大好時機,先發制人打蕭弈天一個措手不及!好吧,你們兩個人聽著,把長城沿線的邊軍全都調回瀋陽整訓備戰!」

    李如松驚道:「父帥大人請慎重考慮,遼東長城為我軍抵禦奴爾乾土蠻的樊籬,要是邊軍全線撤離的話,面對關外的土蠻精騎我軍豈不是無險可倚?」

    李成梁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這一年以來叛亂的海西四部在建州女真部的攻擊下早已是窮途末路,要不是我再三關照努爾哈赤的話他們哪裡還活得到今天。長城邊關嘛,有建州的數萬兵馬守在那裡,還有哪個部族敢南下前來找死?」

    「努爾哈赤啊,哈哈,」李如柏也輕鬆地笑了起來,「那倒真的是條又聽話又能幹的好狗呢,父帥大人說得對,有他守著長城,我們還用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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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里_蘇伊斯基無言地看著眼前或躺或坐橫七豎八倒成一片的哥薩克士兵,心頭生出幾分絕望的悲愴。自從6月25日攻佔蒙古王庭之後,十幾萬俄羅斯軍隊便深陷在了這裡,足足一個多月寸步難行,這無論和原先的計劃或者是期望都是相去甚遠的。

    一切全都怪那些該死的黃皮猴子!他們在王庭失守之後便選擇了避而不戰,甚至還把方圓幾十里的所有糧食牲畜都藏了個一乾二淨。最可氣的是,通往後方的補給線不斷受到小股韃靼騎兵的騷擾,儘管護衛的力量不斷加強,能夠運到軍中的糧食還滿足不了需要的十之一二。飢餓難耐的士兵們早已經開始宰殺戰馬果腹,更多的則只能靠掘地三尺來苦苦尋找可供食用的草根和野鼠了。

    「蘇伊斯基大公閣下,」葉爾馬克從後面走了過來,他對指揮官難看的神色視而不見,一臉鬱悶和沮喪地說道:「今天運來的糧食在途中又被劫走了三萬多蒲式耳,還死了七十多個護送的弟兄。現在我們僅有的一點糧食主要優先供給哥薩克部隊,瓦剌輔助軍可是已經斷糧好幾天了,要是情況還再得不到好轉的話,我恐怕軍中很快就會有變故發生。」

    尤里的兩根眉毛用力擰成了一團,臉上的肌肉絞在一起不住顫動,「變故?你是指什麼樣的變故,齊默菲葉維奇將軍?」

    「我想您不會不清楚的,大公閣下。」葉爾馬克堅定地說道:「一支沒有糧食的軍隊都會發生些什麼。」

    「嘩變?這些卑賤的傢伙也敢嘩變,哼,真是笑話!」

    葉爾馬克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回答道:「這或許還只是最好的結果。」

    蘇伊斯基的臉皺成一團扭曲的形狀,忽而又一下子舒展開來,「你說得對,齊默菲葉維奇。作為一個領導大軍的指揮官確實有必要比普通人想得更多一些。既然如此,你不妨建議一下我們該怎麼做吧。」

    「我們現在有三條路可以走!」葉爾馬克微微仰起頭,瞇著眼睛背書一般念道:「上策是派出使者和中國議和,承認明帝國在蒙古的利益和勢力範圍,雙方邊境以戰前的協議為準;中策是集結全軍向西撤退,不管途中遇到什麼樣的困難遭受什麼樣的犧牲,只要能夠回到車爾勒格斯克就是勝利!」

    「下策又是如何?」尤里連忙急切地問道。

    葉爾馬克歎了口氣,慢慢地開口說道:「下策就是馬上整備軍隊,棄去所有不必要的軍器物資,全軍輕裝向南突進,先進入中國的河套地區奪取所需的糧食給養,再尋求機會與他們主力決戰,這樣至少還有大約三成的生機。」

    「這……還有沒有其它的辦法?」尤里考慮了半天,終於還是沒能拿定主意,「要能夠穩紮穩打取勝的最好。」

    「大公閣下,現今之計無論哪一種選擇都比滯留在此地更好。明國人甚至不用多動一根手指頭,也都能坐看我們被活活困死!」葉爾馬克堅定地說道:「如果說上中下三策都有風險的話,那麼無所作為坐以待斃就是不折不扣的自殺了!」

    「我……」尤里遲疑良久,終於狠狠地說道:「那就出兵河套吧!」

    「是麼?」葉爾馬克忍不住又說道,「閣下已經決定了嗎?」

    「對!在我們大俄羅斯軍隊的面前,中國人只有抱頭逃跑的份!」尤里斬釘截鐵地猛一揮手,似乎全部的自信和勇氣都回到了他的身上。

    葉爾馬克沉默地立了片刻,轉身向軍營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營區低矮的木欄旁,數以百計的士兵無精打采地躺在泥濘的草地上,蠕動嘴角嚼著略帶苦味的草根。即便是看著將軍從身邊走過,這些飽受飢餓煎熬因而士氣低落毫無鬥志的人們也只是略微抬起頭以毫無光澤的眼神一掃而過。

    您真的把一切都預料到了,梅爾庫羅娃公爵小姐。葉爾馬克停下腳步,憐憫地看了看眼前這群可悲的乞丐,不由重重地歎了口氣。他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張羊皮紙,出神地看著上面那纖細娟秀的筆跡。我都按照您說的去做了,而尤里_蘇伊斯基大公也和您預想的一樣選擇了那條即將埋葬無數士兵生命的下策。您說過這場戰爭是一個錯誤,俄羅斯也必定會為此付出代價,那麼我只能希望糾正這個錯誤所需要的鮮血不會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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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7日,河套地區,明帝國九原邊塞。

    平南將軍閻漁樵順著土坯上鑿出的簡陋階梯慢慢走上烽火台,關外一望無際的洪荒草原便猛然間毫無遮攔地出現在了他的千里鏡下。將軍的眼前是野蠻的遊牧世界,貧瘠荒涼罕有人煙的瀚海大漠;而在他的身後,是潤澤著文明帝國富庶和高雅的河套地區。將這判若天壤的兩個世界分隔開的,便是將軍腳下的這道以黃土夯坯石塊為皮的牆垣——秦長城。

    「修繕外長城的準備工作進行得怎麼樣了?」閻漁樵很隨意地向身邊的副官問道:「內閣一百五十萬的撥款應該已經到了吧。」

    副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工部的官員還在設計繪製圖樣,外長城的設計將與內長城主線採用同一標準,預計工程全部投資將超過一千六百萬銀幣,工期可能需要五年。」

    閻漁樵點點頭,「很好,如今帝國的北方防線已經推進到了陰山一線,過去以內長城九邊塞為主的防禦體系已經不能夠滿足需要。而外長城年久失修不堪使用,必須按照帝國軍典重新修繕改造。記住,雖然蒙古已經臣服,但這並不意味著北方就安穩昇平了!一個聰明的民族應該在和平時代就為戰爭提前做好一切必要的準備!這樣當戰爭來臨時才不至於手足無措。」

    這場輕鬆的談話剛到興頭便戛然而止,因為一個軍使正縱馬飛馳向他們趕來。他穿戴纓盔鏈甲身披大紅斗篷,右手裡高舉著一支黃銅鷹頭杖,一拽韁繩動作麻利地滾鞍下馬,顧不得拭去額角的汗珠便疾步登上長城。

    「將軍,前線急報。羅剎人盡起十五萬大軍離開王庭向我九原襲來,預計明日午時可與我軍接觸。」

    閻漁樵顯得有些驚訝,「俄羅斯人的補給線不是一直都處於我軍攻擊之下嗎?他們怎麼還會有餘力發起攻擊?對他們而言正確的選擇應該是借遷使求和拖延時間,同時撤回國內重整以備捲土重來。糧草斷絕,後方又有疑兵,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還膽敢兵行險著,打出這樣一著兵法上所謂的死棋……」他沉吟片刻,又繼續道:「是想要置之於死地而後生嗎?有膽識作如此的拚命一搏,那俄國將領若非世所罕見的天才名將,那可就是愚笨短視到極點了。哼,樞密院還擔心尋求不到與他們主力決戰的機會,想不到敵人竟自己送上門來了!立刻傳令下去,所有部隊立刻做好戰鬥準備!就讓我們給他們來個意想不到的驚喜吧。」

    當晚,一支千餘人的蒙古騎兵人銜枚馬裹蹄悄悄接近俄羅斯軍營。在昏暗的夜色掩護下,蒙古士兵們身披黑袍貓著腰呈散兵線慢慢向前躡行。他們有著獵人天生的耐性和堅韌,每每等到哨兵最鬆懈的那一刻才鬆開手中的弓弦發出致命一擊,再如脫兔一般潛入黑暗之中。

    俄軍的營區雖然說不上是謹依章法進退有度,但相對於歐洲散漫無序的軍事理論水平而言也算是頗有幾分嚴整了。整個營地分為左中右三大區域,各區域又再細劃為五個部分,以一圈半人來高的木柵提供基礎防禦。

    這次中國軍隊主要的突擊目標是俄軍的左翼,等到所有哨點都被摸掉之後,蒙古士兵們一齊單膝跪在地上,從腰間摸出火折迎空晃亮,點燃手中纏著布條又浸滿油漬的箭支。明黃色的火光照亮了他們泛紅的黑圓臉龐,戰士們一用力將手中的角弓拉了個滿月,瞄準深邃幽遠的夜空用力射了出去。

    熾熱的火焰在天幕的藍黑色背景上劃出無數道清晰的優美弧線,似乎將那子夜的穹窿也燒灼得微微發燙。等到這點點繁星接連隕下之時,俄羅斯軍中便成為了一片火的海洋。擠滿士兵的行軍帳篷,堆有柴草資糧的輜重,無處不在的易燃物無不暴露在了致命火舌跳動的威脅之下。

    從睡夢中驚醒的俄軍士兵的第一反應自然首先是左奔右突試圖擺脫身後咆哮的熊熊烈焰。蒙古兵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製造混亂的大好機會:一支支利箭長了眼睛似的尖嘯而至,狠狠釘在了俄國士兵的肩胛、大腿等地方——在需要散佈恐懼的時候,單純性地擊傷一個人比殺死他效果要好上很多。

    「中國人殺過來了!大家快逃命啊!」戰士們躲在暗處用蒙古語高聲喊話道,果然不出所料,俄軍中士氣低落的外喀爾喀人立刻丟下手中的兵器開始潰散,俄羅斯軍官率領督戰隊一連砍殺了好幾人卻也無濟於事,自己反倒被一支冷箭刺穿了心臟。

    致命的混亂像瘟疫一般急速蔓延著,直至吞噬了整個左翼的數萬士兵。他們尖叫著在整個營區裡來回奔跑,將那些試圖救火的士兵也沖得七零八落。任務已經完成,這支蒙古突擊隊再次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退出戰場,騎上藏在隱蔽處的快馬消失在黑暗中。

    此時俄國人的右翼和中軍也都趕到了現場,那些睡眼惺忪渾身發軟的士兵們驚訝地看著眼前不堪描述的混亂場面,想要上前幫忙卻又不知道從何下手。

    「真是該死!」葉爾馬克急匆匆地推開人群衝了進來,他視若不見地從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也無能為力的尤里_蘇伊斯基大公身邊擠過,高聲呵斥著身邊的士兵。「快給我上前救火!你,你們,馬上都給我過去!不要管那些該死的韃靼人,任何妨礙救火工作的一律就地正法!」

    有了將軍的指揮,士兵們立刻有組織地衝上前去,一部分將易於著火的貴重物資轉移到安全地域,其他的便奮勇上前扑打那四下飛濺的火舌。那些仍然在狼奔豕突的外喀爾喀人則被一個個按倒在地強行制服。

    俄國人足足花了大半夜才將左翼營區的火勢完全撲滅,清點傷亡的工作則一直持續到了清晨日出時分。有超過三千人在這場混亂中喪生,傷者則不少於兩萬,這個損失令左翼幾乎陷入了癱瘓。更為嚴重的是,一夜的喧鬧和忙碌令飽受飢餓折磨的俄羅斯軍隊耗盡了原本不多的所有力量。當鮮活的太陽從東方連綿山巒的剪影上噴薄而出時,被朦朦的金色光芒照耀著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不甚和諧的黑色花邊。這一景觀令得哪怕是最堅定勇敢的葉爾馬克_齊默菲耶維奇將軍也不得不在心頭敲響急促慌忙的鼓點:那是中國九原戰區的主力——十五萬蒙古騎兵。

    「他們來了!那些東方惡魔來了!」尤里_蘇伊斯基大公一把伸手攥住掛在脖頸中的十字架,嘶啞著聲音叫喊了起來。在他的所謂戎馬生涯中,打仗不過就是吆喝著大公領的護兵鎮壓拿著草叉衝上來的暴動農民罷了,一個多月前攻佔蒙古王庭也不過是憑著絕對優勢兵力牛刀小試而已。只有現在這眼看著數量龐大的敵人從正面不急不緩逼過來時,真正戰爭所具有的壓迫感和恐懼感才第一次深深地攫住了他,令他口乾舌燥幾乎說不出話來。

    葉爾馬克微微側過頭,滿懷鄙夷地瞥了大公一眼,哥薩克與生俱來的驕傲和殘忍令他並沒有太過恐慌,反倒是從腰間拔出弧形的偃月彎刀大喝一聲:「哥薩克,準備接敵!」

    俄國士兵們鼓起最後的勇氣,發出駭人的吼叫聲向前衝去。而遠處,十五萬蒙古大軍的兩翼陣線正像一道死亡屏障般在他們面前展開。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58
第七章 義斷恩絕 第八節 收割勝利
    閻漁樵舉著千里鏡站在植滿草皮的緩坡高處,俄羅斯人的陣形部署在他眼前一覽無遺。此時身心疲憊來不及展開隊列的十幾萬敵兵密密麻麻橫陳在廣袤的草原上,亂哄哄地擁擠成一團,像是窩炸群的螞蟻。

    在俄國軍隊中只有僅僅五千餘匹戰馬,其他的則早已在飢餓的威脅下進了士兵們的肚子。儘管戰況近乎於絕望,葉爾馬克還是堅定地指揮著步兵軍團在草原上列開陣形:全軍十三萬將士分九個大小方陣橫向一字排開,列在方陣前部的是身披厚重皮甲手端長矛的外喀爾喀重步兵,他們的任務就是抵擋敵騎兵的攻擊,掩護身後裝備火繩槍和樺木弓的哥薩克部隊。

    相對於虛弱的左翼,葉爾馬克把主要的精銳部隊都集中在了相反的右側,中央的軍團則虛張聲勢地排開稀疏的陣形,九個方陣呈一條斜線部署,恰恰略似個空心的梯形一般。儘管處於明顯的劣勢,俄羅斯軍隊還是大膽地以前突的右翼為箭頭,全軍大踏步向前挺進。

    反觀帝國軍的兵力配屬則顯得非常鬆散,除在左右翼後側各自集中部署了兩萬蒙古突騎外,十萬預備役騎兵在前面按四十列橫隊一字展開,每騎間相距八尺,構成了一個超過十五里的寬大正面。閻漁樵親率一萬精騎坐鎮後方,作為可以隨時投入戰場的預備隊。

    戰鼓隆隆,旌旗獵獵。蒙古輕騎大隊開始按轡緩緩向前。士兵們把雙曲重弓挽在背上,一面用手中的戰斧用力敲打縛在左臂上的圓盾,同時張口長吟發出一陣陣駭人的咆哮聲。由於正面寬度遠遠超過俄軍的斜行陣,帝國軍兩翼稍稍加快了行軍速度,逐漸對俄軍形成包圍的態勢。此時兩支隊伍的前鋒相距已只有不到三百米,葉爾馬克一揮手中的軍刀,隨著兩名騎在馬上的號手用力吹響手中的黃銅軍號,十餘萬俄國士兵一同停下腳步。重步兵們高聲吶喊著將手中的長矛如密林一般指向前方,哥薩克們則張弓搭箭準備射擊。

    閻漁樵朝著遠處的敵人輕蔑地揮了揮手,一名軍士立刻上前揮動手中的軍旗。帝國軍中金鼓聲驟然一變,在急促的鼓點催促下,蒙古輕騎部隊中的第一列騎手保持著弧形隊列馳出軍陣,他們將戰斧插回腰間,解下強弓衝向俄軍進行試探性攻擊。眼看進入射程之時,輕騎兵們從背上箭袋中抽出箭矢,朝向敵人仰天勁射。

    幾乎是轉眼之間哥薩克們的還擊便開始了,當數萬名弓箭手一起拉動弓弦的時候,似乎將北地風神的號叫也帶到了戰場之上,升上天空的無數箭矢遮天蔽日,尖嘯著向地面俯衝而來。這場齊射僅僅維持了不到一刻鐘,蒙古輕騎們丟下了一千多具屍體向後退去。俄羅斯軍中發出一陣久久的歡呼聲,長矛兵們也興奮地用矛柄頓著地面。尤里_蘇伊斯基大公也恢復了元氣,他得意地舉著軍旗在方陣的空隙中來回奔馳,大聲呼喝著為士兵們打氣。然而葉爾馬克臉上卻沒有半點輕鬆的表情:這僅僅是一次試探性的攻擊罷了,俄軍付出的代價卻也超過了兩千多人,要是整個輕騎軍團發動總攻的話,其毀滅性的結果是毋庸置疑的。

    帝國軍隊的第二波攻擊很快開始了,然而結果和之前如出一轍,蒙古騎兵們倉皇後退,留下插滿遍地密集如草的箭叢。這一次卻再沒有什麼歡呼,就連普通的士兵也能看出敵我兵力和傷亡的對比,意識到己方所面臨的真正危險。

    「全軍突進!」葉爾馬克一勒韁繩立起馬身,手中高舉的軍刀在陽光下熠熠閃亮。在這樣危急的情況下,猶豫只會讓勝利變得越發遙不可及,只有奮力上前拚個魚死網破才是唯一的希望。他一馬當先衝到右翼前列,高聲喊道:「哥薩克們!現在生死存亡在此一舉,拿出你們的勇氣來向敵人證明吧!證明我們大俄羅斯帝國的戰無不勝!證明我們哥薩克的戰無不勝吧!」

    遠遠眺望著加速衝上前來的俄羅斯軍團,閻漁樵只是微微動了動嘴唇,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在他的眼裡,敵人的舉動不過是在加速他們的死亡罷了。他緩慢地抬起右手,準備抓住最佳的時機用暴風驟雨般的總攻一錘定音。

    「慢著!」一陣懾人的冰冷氣息從後面傳來,閻漁樵感覺到四周擔任將軍衛隊的蒙古突騎們騷動著向兩旁退開。這些士兵都是蒙古部落中百里挑一的好漢子,能夠讓這些惡狼退縮的可決不是尋常猛獸。他慢慢轉過身,果如所料地看到了醒目的鑲紅邊黑麒麟徽記。「這裡有樞密院給你的最新指令!」

    「樞密院的指令什麼時候需要動用黑麒麟御衛隊的軍官來傳達了?」閻漁樵嘲諷地反問道,儘管如此,他還是揮手屏退左右。「說吧,忠武王大人有什麼新的指示?」

    「內閣已經得知前線軍情的變化,我奉命前來監控戰局發展——不過很顯然,這三天中的情況變化已經超出了樞密院原先的預計。因此——」御衛隊軍官略作停頓以加強語氣,又繼續道:「現在我要求你,將軍閣下,不計傷亡地殲滅俄羅斯全軍!」

    「不計傷亡?哈,根本就不會有多少傷亡!」閻漁樵得意地說,「我軍之前採取的戰略已經極大地削弱了俄羅斯人,讓他們——」

    「我說了是不—計—傷—亡!」御衛軍官冷冰冰地重複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閻漁樵一驚,飛快地左右環顧四周,壓低聲音又道:「這真的是內閣和忠武王大人的意思?」

    話剛一出口閻漁樵便覺得自己問得像個傻瓜,果然,御衛隊軍官不高興地提高了嗓音:「你竟然會懷疑黑麒麟假傳鈞旨?」

    「我絕沒有這樣的意思!」閻漁樵大聲分辯道:「我只是不明白這樣做的用意!」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麼淺顯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我不能接受這樣的命令!」閻漁樵又道,他抬起右手指點著戰場:「你看——俄羅斯人正在發動反攻,我們在這裡的談話只會令部隊得不到有效的指揮,白白延誤戰機讓敵人有機可乘!到時候別說什麼計不計傷亡了,能不能打贏都是個問題!」

    「有機可乘?」御衛隊軍官朝著戰場上端詳了片刻,不屑地開口道:「俄羅斯人布下的是雁行之陣,主要攻擊鋒位置在右翼——哼,右路突破的戰術意圖簡直連一點掩飾都沒有。以你手頭的兵力,要殲滅這些傢伙完全是輕而易舉。至於什麼『能不能打贏』,這樣的借口怕是太說不過去了吧。」

    閻漁樵不由聽得目瞪口呆,他開始認真地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名軍官來。

    「怎麼,御衛隊的人就都應該是不通戰術的莽夫嗎?」御衛隊軍官看出了他眼中的迷惑,便嘲弄地笑了笑繼續說道:「俄國人的戰術是以密集陣從單側突破,再從突破點開始擴大戰果,迂迴到我軍右翼的後方予以最後的致命一擊。要完成這樣的戰術行動至少需要兩個條件:第一是負責誘敵和掩護的左翼部隊必須要有足夠的防禦能力,在右翼完成迂迴之前死死粘住敵人;第二是擔任出擊拳頭的右翼必須具有出色的攻擊力和機動性,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撕開敵人的左翼防線,在最短時間內造成最大的傷害和混亂。可無論就哪一點而言,我們眼前的這些俄羅斯軍隊都顯然是不合格的。

    「兵勢如風,兵形如水,無堅不破,惟快不破!機動是一切戰術的基礎,以步兵為主力的俄羅斯軍隊根本就不可能在這一方面和我們對抗。就在他用力揮出右拳的那一剎那,我們左翼的弓騎兵部隊便可以快速後撤脫離以避其鋒芒,同時加強兵力對敵人處於守勢的脆弱左翼予以迂迴致命一擊。這不也恰是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嗎?」

    「你真的只是一名御衛隊普通軍官?」閻漁樵忍不住插口問道。

    那軍官輕輕一笑,「御衛隊裡的能人多著呢,當然,我們的訓練方法和程序也是普通軍隊所不能理解的。」他又指著俄羅斯人的軍陣,「懂得運用雁行斜陣的指揮官,絕不會在打造自己的攻擊鋒時忘掉騎兵。他們一定把自己為數不多的騎兵隱藏在了右翼的步兵方陣中。這倒沒什麼可值得擔心的,一旦他們的步伐與步兵相互脫離,就再也構不成任何威脅了。好了將軍,廢話已經說得夠多了,還是請你快點作出決定吧,是親自執行那道內閣的命令?還是由我來代勞?」

    閻漁樵惡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終於還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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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韃靼人從左翼發起衝鋒了!」

    「我軍左翼與韃靼人接戰!」

    「左翼第一方陣被敵人包圍,請求立即支援!」

    接連不斷的信使帶給葉爾馬克的是左翼越發危急的軍情,雖然蒙古部隊令人困惑不解地選擇了對己方有利的正面突擊,但整個斜形陣已經從左側被敵人粘住,無法繼續保持前進的勢頭。此時勝敗存亡就繫於這電光火石之間,在戰術意圖顯然已經過早暴露的情形下,葉爾馬克果斷地下令放棄左翼,右翼攻擊鋒加速向帝國軍衝擊。

    「右翼遭遇敵襲!」隨著一聲尖叫,大隊蒙古輕騎兵出現在俄國人的右翼,沒等猝不及防的俄羅斯人清醒過來,他們便已經帶著風雷萬鈞之勢衝入俄軍陣勢,

    方陣外圍的重步兵隊列轉眼間便已經潰不成軍——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外喀爾喀人在戰場上的表現從來就沒有哪一次令俄國人滿意過。驍勇彪悍的韃靼騎兵們像一把把尖刀突入鬆散的哥薩克步兵隊,和同樣驍勇彪悍的對手廝殺成一團。馬蹄踏碎了鐵盔下的頭顱,彎刀撕裂了衣甲下的皮肉。俄羅斯人和蒙古人扭打著,從馬背滾到地面,在鮮血和成的泥漿中打著滾搏鬥。

    葉爾馬克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懊喪來形容,雖然原本的計劃也是以兩翼分兵抵敵蒙古騎兵大隊,從而為主攻力量的突擊贏得時間,但和被動地承受比起來畢竟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現在帝國軍已經佔據了戰術上的先機,再不出擊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他從一名騎士手中拿過軍旗,高高舉起以便讓更多人能夠看到。「突擊隊,進攻!」

    俄軍右翼寬鬆的步兵陣列如潮水般向兩邊散開,顯露出中央楔形的騎兵部隊。隨著一陣陣喧嚷的吶喊聲,五千多哥薩克騎兵如離弦之箭般疾射而出,以最快的速度向帝國軍隊左翼與本軍的結合部發起突擊。

    同一時刻,帝國軍中戰鼓擂響,數萬蒙古輕騎兵組成的龐大陣列也開始逐漸加速,正面迎向哥薩克鋒利的鋒矢攻勢。兩支鐵騎以每小時九十公里的相對速度迅速接近,密集的箭雨如成群的飛蝗一般在兩軍間簌簌橫飛。

    兩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士兵們紛紛放下弓箭從腰間擎出彎刀和戰斧,幾乎就在下一個秒鐘他們已經拚殺在了一起。在速度如此之高的對沖情況下,生與死的決定只有那麼短短的一瞬間,要麼是被彎刀切斷咽喉,要麼是被戰斧拖下馬背,更有甚者直接在馬匹間的碰撞中便墜下鞍去,立刻被後隊紛亂的馬蹄踏成粉碎。帝國軍的四十列稀疏縱隊抵擋不住俄國密集楔形隊的衝擊,轉眼間便被撕開一個巨大的缺口。然而葉爾馬克並不肯就此罷休,隨著騎兵隊前鋒的戰旗一招,五千精銳騎士一同將馬頭往左撥過四十五度,變斜邊為前線,繼續橫掃向蒙古輕騎部隊。

    被從中攔腰截斷的蒙古騎兵部隊並沒有陷入葉爾納克想像中的慌亂,恰恰相反,他們立刻組織起了有效的反擊。左右兩支蒙古橫隊彎折過來以突破點為軸心分別轉向旋轉,以巨大車懸陣將哥薩克騎兵圍在了中央。與此同時,一支精銳的蒙古突騎斜刺裡穿插到俄軍後續步兵突擊部隊前,阻止他們繼續向前馳援被困的哥薩克軍團。

    此時一個令交戰雙方都料想不到的事情突然發生了:俄羅斯帝國遠東方面軍司令尤里_蘇伊斯基大公終於被自己的恐懼所擊敗,他利用自己處於軍團最後方的優勢,拋棄了麾下正處於激烈戰鬥之中的十三萬士兵,帶領一小股衛隊逃離了戰場。

    這個不可饒恕的錯誤立刻導致了不可挽回的後果。俄軍兵力稀薄的左翼在蒙古騎兵的連續攻擊下本已是十分吃力,此刻主帥的臨陣脫逃立刻引發了士氣的全面崩潰。重圍之下的哥薩克士兵們喪失了繼續作戰的意志,發一聲喊各自四散逃竄。

    這出乎意料的變化令閻漁樵大吃一驚,他連忙下令原本作為預備隊部署在右翼的兩萬蒙古突騎也投入戰鬥。然而這已經毫無意義了,第一張多米諾骨牌的推倒使得潰敗的氣息在俄國士兵中恣意蔓延,九個步兵軍團一個接著一個退縮瓦解,眨眼間已是潰不成軍。

    「你看到了,這並不是我的錯。」閻漁樵扭過頭朝著緊繃著臉的御衛隊軍官聳聳肩,「俄國人比我預計的還要無能。」

    「至少那一支除外。」御衛隊軍官沒好氣地指了指尚在抵抗的哥薩克騎兵部隊,「也只有他們讓我覺得這裡還像個戰場。」

    「要我再給他們一些特別對待嗎?」閻漁樵討好似的問道。

    御衛隊軍官搖搖頭,「泰西戰事已經告一段落,直到西線開戰之前俄羅斯也再不可能集結起同等規模的兵力了。我們的任務已經結束,而追擊潰散逃敵這種小事,是不值得兩名帝國軍官投入過多精力來關注的,就成全他們要去做英雄的想法吧。」

    當日的追殲戰進行了足足一個下午,潰敗的俄羅斯軍隊分散潛藏在範圍超過二十里的廣闊草原上,如圍苑中的野獸一般被追蹤、捕獵。約有六萬人被殺死,而自尤里_蘇伊斯基大公本人以下被俘虜者數量也幾乎與此相等,僅有葉爾馬克及身邊百餘名渾身佈滿傷痕與血跡的精銳騎士幸以身免。相形之下,儘管蒙古騎兵也付出了傷亡四萬餘人的慘重代價,但能夠全殲這群羅剎人將王庭收復,對扯力克大汗而言,如此代價無疑是可以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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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次勝利……」李成梁端著酒杯的手停在空中微微顫抖,卻只是送不進嘴中。他長歎一聲,心中愁腸百結,酒未沾唇已有醺醺之意。他怎麼能夠不發愁呢?十八萬羅剎人大舉入侵,這是什麼樣的情形啊,有那麼一會兒他幾乎想要派人和他們秘密接觸,一同合作推翻蕭弈天內閣的統治。僅僅是因為王錫爵的前車之鑒而非尊嚴或是理智才令他猶豫不決,不敢對這些毫無信用可言的蠻族過於信賴。

    然而立刻便有戰報從西北邊疆傳來,帝國平南將軍閻漁樵大敗俄軍於九原,生擒敵酋尤里_蘇伊斯基,那浩浩蕩蕩氣勢懾人的十八萬大軍也就在轉眼間灰飛煙滅了。李成梁心中失望之餘還不免有些幸災樂禍的僥倖,沒有因為一時之小不忍而打草驚蛇,給內閣提供先發制人動武的借口。

    可是當前的和平共處畢竟不等於雙方之間已不具敵意。事實上,潛伏在山海關內的間諜們送來密報,至少有五萬帝國精銳兵團正向山海關方向集結,來自李書林的消息也隱晦地暗示了這一點。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該是下定決心的時候了。

    「父帥!」李如松和李如柏在旁一起懇聲相勸道,「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再不動手就沒機會了!」

    李成梁心神不寧地垂下右手,青玉酒杯磕在桌面上時漾出了幾滴晶瑩的瓊液。他遲疑了很久,終於開口道:「所有遼東軍立即向山海關進發!趁他們的守軍尚無防備,立刻奪下山海關!只要能夠控制這座『天下第一關』,內閣縱有百萬雄兵也都拿我遼東毫無辦法!現在,行動吧!」

    「謹遵父帥將令!」李如松李如柏兩人一起高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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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騎兵部隊以整齊的四路縱隊快速涉過森林邊的溪流,毫不吝惜地從一大片廣闊的小麥田中踐踏而過。他們全副武裝軍容嚴整,手中如林的長槍尖端閃著鋼鐵的寒光,外框加固的硬木盾牌上繪著遼東軍的銀色駿馬標誌。田間耕作的農民們紛紛驚訝地抬起頭,帶著幾分心痛的眼神中充滿了迷惑和不解。

    遼東是帝國邊防重鎮,近年來又因為奴爾乾土蠻動亂兵戈不息,尋常百姓們也是見慣了軍隊調動的情景。可是這已經是兩天以來從這裡經過的第五支軍隊了,而且行軍路線更一反常態地朝向西面的山海關,這不能不引起哪怕是普通人的注意。

    等到遠去的遼東軍騎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揚起的塵土中時,一個外表普普通通的農夫從金黃色的麥穗叢中抬起腦袋,他小心地左右看了看,抹了一把臉上的泥土,蹲下身慢慢向後退去直至隱沒在了森林中。不一時,一騎快馬從林中絕塵而出,朝軍騎前來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天之後,遼東赫圖阿拉城。

    「你現在相信了?」李書林大咧咧地坐在鋪著虎皮的貴賓坐席上,伸出右手朝著女真人一攤,「李成梁的關寧鐵騎已經過了錦州,如今遼東軍已是精銳盡出,長城防務還不是由你說了算。」

    「你們漢人的智略計謀確實是第一流的,」建州女真部長努爾哈赤雙手端起一大碗烈酒,隔著木桌向帝國遼東監察使致意,「可是正因為這樣我也不敢輕信你們的許諾。這麼多年來,女真人和漢人打交道時吃虧太多了。」

    李書林端起酒碗略一還禮,冷笑著說道:「你們最應該關心應該是利益而不是誠意。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只是一個正四品的監察使,既沒權力也沒興趣在這些小事上和你玩心眼。放棄遼東是帝國的大計,這也不是我所能左右的。」

    努爾哈赤呵呵笑著回答道:「監察使大人不要生氣,我只是不能夠理解,大明為什麼要放棄遼東?畢竟,這裡有著帝國兩百多年的苦心經營,你們的祖先也曾在建州的草甸叢林間流淌過熱血啊。」

    「時代已經不同了,」李書林抿了一口烈酒,這才慢悠悠地回答道:「大明的利益所在並非荒涼的關外而是富庶的海洋。遼東對北京來說既是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你知道在這裡維持五萬漢軍的駐防一年需要多少錢嗎?兩百四十萬銀通寶!邊民的賦稅再加上你們女真各部的貢物還不到這個數目的一半呢,佔有這樣一塊冰天雪地的世界對帝國又有什麼意義呢?只要你宣佈對帝國的效忠,帝國就會冊立你為藩屬國的君主,到時候山海關以北還不都是你的領土?這不比聽命於李成梁要好得多嗎?」

    「送到嘴邊的肉塊往往是獵人的餌料,沒有代價的利益是不可信賴的。」一名較為年長的女真酋長開口道:「你們就沒有什麼附加的要求嗎?」

    李書林點點頭,「你說得不錯,帝國當然不可能無條件地把遼東幾千里土地拱手讓給你們,我奉皇帝陛下之名向你們提出下列要求:第一,遼東境內所有漢人軍民都是帝國的臣民,將隨著遼東統轄權的交接陸續入關回國,建州女真必須保證他們在沿途的安全。」

    「這一點我可以保證。」努爾哈赤馬上回答道,在女真人的心目中,自然是巴不得將所有漢人都遷出遼東,把富庶膏沃的遼南平原變成豐美的獵場和牧區。帝國能夠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們自然是求之不得。

    李書林又繼續說道:「第二,既然帝國要冊封一個新的藩屬國,那麼奴爾干地區就不能維持現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你明白嗎,奴爾干只能有一個國王!在正式冊封之前,你必須擊敗所有不服的部族。」

    努爾哈赤默然欠身表示接受,四周的女真酋長則哄笑起來:「這算什麼條件啊?就算中國皇帝不說,我們也自然會去剷除那些豕犬一般的海西部族的!」

    「很好,那我在此先敬各位勇士一碗!」李書林一揚手中的大碗,在叫好聲中一飲而盡,「最後是第三條了,你們既然成為帝國藩屬,屆時又將統一整個奴爾干,年貢自然也就不能按現在的標準來了。具體的數目標準會在戶部核算之後再行通知,你們可以參照蒙古和朝鮮的例子先自行估算一下。」

    這回輪到那些粗豪的酋長們默然不語,努爾哈赤倒輕鬆地笑了,「那是應該的,我們對帝國的忠誠怎能用這些許貢物來衡量?監察使大人你可以放心,我們女真人一旦答應過就決不會食言的。」

    「我相信你的承諾,但是帝國官員的職責令我不得不謹慎小心一些。」李書林笑道:「既然一切都已經談妥了,不妨花點時間想想未來的國名吧。」

    努爾哈赤憨直的黑臉龐上現出幾分嚮往,「我們的祖先曾經建立過一個龐大的帝國,既然如此,還需要再多想些什麼呢?金,這就是我的國號;大金國,就是我們女真人的國度!」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59
第八章 決勝帷幄 第一節 謀攻為上
    VIP已更新——

    呵呵,今天是端午佳節

    代大明內閣首相、帝國太師、護國忠武王蕭弈天祝大家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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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者,詭道也。

    ——《孫子兵法:始計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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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15日,遼東寧遠衛。

    李成梁披甲仗劍站在城頭躊躇滿志地看著軍容嚴整的龐大騎兵部隊向山海關方向徐徐進發,心中滿是說不出的豪情壯志。兩個時辰以前,李如松已經率領一支兩千人的精銳輕騎已經提前南下,他們的任務就是趁山海關守軍不備,用計賺開關門。

    整個計劃在李成梁看起來是萬無一失的,兩千輕銳中有半數裝扮成了女真人的裝束,用麻繩虛捆成一串如螞蚱似的。這次行動事先已經向山海關作過通報,名義是將擒獲的海西女真俘虜獻入京城。實際上,只要關門一開,他們便會立刻向毫無防備的守軍發起攻擊,奪取這座傳說中不可攻陷的天下第一雄關。

    卻說李如松到達山海關外時正值日落之前,他先行派遣一名軍士飛馬馳到關下,高聲叫喊道:「我們是奉命獻俘進京的遼東軍,通關文書在此,快快打開關門!」

    儘管這個盛夏暑日悶熱得似乎感覺不到一絲涼風,看不到半個人影的山海關城樓上,並立如林的旌旗卻似乎在微微舞動著,如此詭異的情景令人感到驚疑莫名。李如松不由也催動戰馬向前,不解地望向城頭。

    「原來是如松賢侄,」一個蒼老卻不失剛毅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就在遼東軍士心驚恍惚的剎那之間,關城上已湧出數百手執火槍勁弩的士兵,在四丈來高的牆垣上站成整齊一排。與此同時,兩扇精鋼灌注銅皮包面的厚重大門在精巧的青銅機關作用下慢慢分開,兩列頭戴纓冠身披斗篷的重騎兵簇擁著一位銀甲將軍從中魚貫而出。「不知令翁近來可好?」

    李如松定睛一看,頓時手腳發汗連連向後退去,「戚……戚世伯,您怎麼會在這裡?」

    戚繼光策馬走上前去,隨行的薊州跳蕩鐵騎在他身後展開隊列。「因為西北戰事的緣故,內閣著令樞密院巡查北疆各處邊防。慕容元帥平日裡要經略內閣和刑部政務脫不開身,保定、昌平、薊州、遼東四鎮又是老夫過去統御的舊屬,前來看望看望老部屬也是我份內的事嘛。」他微笑著揭下頭盔,又道:「賢侄既然要押送這批俘虜進京,此刻天色已晚,還不趕緊入關又意欲如何呢?」

    李如鬆緊緊壓住牙關,陰晴不定的臉上肌肉連連抽動。終於,他重重哼了一聲,兩手作一抱拳道:「戚世伯,如松今日甲冑在身不便行禮,我們就此告辭來日再會。」話畢,他一招手中的長劍,高聲喝令道:「回寧遠!」

    山海關甕城的陰影中,戚繼光冷冷地笑著,「你不用擔心,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戚南塘竟然在山海關!」連老道如李成梁也被這一消息震驚了。天下第一雄關再加上帝國軍神,那便真的是永不陷落的金城湯池了。可是如果不能攻佔山海關,僅僅依托寧遠、錦州、廣寧這三道防線就能夠抵擋幾十萬內閣軍的進攻嗎?不,如果不能通過山海關威脅北京,遼東對好戰的內閣而言就始終只是一塊砧板上的肉而已。想到這裡他不由焦慮起來,額頭上的皺紋也擰成一團。

    「父帥,我們這下該怎麼辦?」李如松到底沉不住氣,急切地開口問道。

    李成梁的怒氣一下子爆發了出來,「怎麼辦?你還有臉問我怎麼辦?既然已經到了山海關大門口,為什麼又灰溜溜地跑回來了?這不等於是把我們的意圖全都暴露給內閣了嗎?」

    李如松紅著臉分辯道:「父帥大人,這可不怪我膽子小不敢動手,實在是沒法子啊!既然戚繼光都已經到了山海關,說明蕭弈天早已對我們起了戒備之心。當時那情景,關城壁上密密麻麻的炮口槍眼姑且不提,光牆垣上那無數的弓弩火槍就不是區區兩千輕騎所能應付的,看那戚繼光大開城門擺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架勢。我們要上去那不是白白送死嗎?就算一死那也還是小事,要是父帥您率後續大軍前來卻受阻在此豈不誤了大事?」

    「強詞奪理!」李成梁無話可說,只能怒氣沖沖地哼了一聲。

    「大帥,少將軍!」一名軍校猛地掀開帷帳闖了進來,頂著李家父子噴著怒火的四隻眼睛,他冒著冷汗低聲說道:「二少將軍來了。」

    「什麼?」李成梁和李如松同時叫了起來,兩人互相對望了一下,心中都是一陣悚然:一定是後院起火了。

    「父帥,大哥!」李如柏果然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風塵僕僕的臉上滴滴豆大的汗珠足以說明他來時的匆忙。

    李如松感到自己的心口直撲通亂跳,他顫抖著聲音搶先問道:「如柏,父帥不是讓你留在廣寧調度後方的兵馬糧草嗎,你怎麼上這裡來了?」

    「大哥,這回完了!」李如柏悲憤地喊道,「遼東都司丟了!」

    「你說什麼!」李如松不由驚叫了起來,然而立刻被李成梁喝止住:「瞎嚷嚷什麼?你們還怕外面的士兵們聽不見後院起火的消息嗎?如松,你給我安靜地聽著,什麼話也不要多說!如柏,你先靜一下心,再慢慢把事情都說出來!」

    「是!」李如柏定定神,又抓起桌上的茶壺猛灌了兩口,這才喘著氣說道:「父帥,努爾哈赤那個混蛋背叛了我們!我們前腳剛到錦州,他就迫不及待地率領麾下精騎向長城邊關發起進攻。接連攻克撫順、瀋陽等地,一路直撲都司……」

    李如松好歹鬆了口氣,「遼陽城高牆堅,寇兵雖然眾達三萬,急切之下也是攻不進去的。」

    「大哥!」李如柏哭喪著臉叫了起來,「努爾哈赤手下並非只有我們原先預計的三萬人,而是足足六萬精騎!還有啊,那個該死的監察使李書林也騙了我們,他早已收買了城中守將,等努爾哈赤大軍一到就開城投降了!」

    李如鬆一下子傻了眼,「這怎麼可能?」

    「我們中計了,聲東擊西、驅虎吞狼,蕭弈天真是好計策啊。這浩殤天下,也只配交給這樣的人。」李成梁喟歎一聲,心中萬丈豪情頓時都煙消雲散。「面對內閣戚繼光軍和建州土蠻的前後夾擊,光憑廣寧、寧遠兩道關隘和錦州的人力財力,我們還能夠堅持多久?下一步何去何從,松兒、柏兒,你們也自己拿回主意吧。」

    「現今之計,再作抵抗已是不可能的啦。」李如松小心地分析到,「敵人的總兵力數倍於我,況且內閣近衛軍和女真精騎又都是善戰的勁旅,我們可以說是毫無勝算的。」

    「我還是有點不明白,」李如柏撓著頭插話道:「內閣為什麼要和女真人聯手?只要山海關在他們手上,兩個近衛軍師再加六旅朝鮮兵的力量就不是我們所能夠抵擋的,何必還要多此一舉讓女真人分一杯羹呢?讓女真的勢力侵入遼東長城以內,這對帝國而言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啊!」

    「對啊,」李如松心頭突然一個靈光閃現,「難不成說內閣要放棄遼東了!」

    李成梁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這不可能!蕭弈天的戰略主張一直是『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像放任女真人佔據遼東進而威脅北京這樣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允許的。說得直白一點,要是他能夠容忍土蠻控制遼東,為什麼就不能容忍我們李家呢?遼東都司幾十年來一直是護衛帝國東北邊疆的樊籬,他們如今想要撤除這道防線就只能說明一種可能。」

    「那是……」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拆去籬牆是因為再也沒有防守的必要和價值,蕭弈天要開始進攻了。」李成梁頹然長歎一聲,「我們就像弈局上一顆的不安分棋子,因為縱橫沙場斬將立功而自得,卻忘記了自己作為棋子的本分,忘記了自己的生死存亡都掌握在別人的一念之間。要是能早一點看透這迷局……不,」他搖了搖頭,自言自語一般低聲說道:「就算看到了這番宿命,又有幾人甘於接受這一受控於人的結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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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情況的發展真和您預計的完全一樣。努爾哈赤一口咬住了我們放出的魚餌,率領六萬土蠻部隊攻入遼東都司,行程中與當地漢人發生了激烈的衝突。」慕容信光緊跟在蕭弈天身後,一邊快步走下天相殿前的漢白玉階梯一邊說道,「這樣一來,我們可就有向東北出兵的正當理由了。」

    帝國首相微笑著回答:「你已經看過李書林的報告了,覺得努爾哈赤這個人怎麼樣?」

    「李書林的報告中指出:努爾哈赤的表現和其他女真酋長不同,他起初對我們的條件顯得並不太熱心,甚至可以說有些敷衍的意味,」慕容信光嘿嘿笑了起來,「然而,當李書林提出增高對奴爾干徵收的賦稅貢物之時,他反倒突然顯得主動起來,比那些老財迷們積極多了。在會議後的宴會上,李書林向女真人暗示索要賄賂,努爾哈赤立刻就派人前去準備……」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李書林對自己扮演的角色也把握得很好,一個短視的帝國、一名貪婪的使者,這確實足夠讓人放下戒心的了。當然,努爾哈赤這個人也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簡單啊。憑十三副鎧甲起兵報殺父大仇,只用了不到四年便征服了整個建州女真,將千里沃野據為己有。在李成梁煽動奴爾干暴亂的時候,他又站在帝國這邊假天子之命討伐海西四部,借助遼東都司的支持豐滿羽翼翦除異己。建州……奴爾干……遼東,哼,恐怕他還有問鼎中原的野心吧。」蕭弈天突然停住腳步,此時兩人已經來到大明門前。「不過,我想你也未必清楚的是,出兵遼東表明上是要剷除李成梁的勢力,實際上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啦。」說完,首相留下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轉身向城樓上走去。

    「帝國威武!忠武王威武!」數以萬計的平民聚在大明門前,當蕭弈天出現在城樓上時,狂熱而興奮的歡呼聲立刻如滾滾春雷一般響起。人們隨著口號聲有節奏地揮舞著手臂,從高處看去彷彿是一片湧動的海洋。

    蕭弈天兩手微向下壓,示意眾人安靜下來,「中華子民們,為帝國的無上榮耀歡呼吧!西北的捷報剛剛傳來,我們戰無不勝的大軍在九原殲滅了羅剎人入侵的十八萬大軍,生擒敵酋尤里_蘇伊斯基,使泰西夷人聞風畏懼再無敢正視我國!」

    「帝國威武!忠武王威武!」在數萬民眾的歡呼聲中,高大堅實的大明門城樓似乎也在微微顫抖。一陣清風過處,帝國首相的紫綢織金斗篷不安分地舞動著,他高高揚起雙臂,朝著湧動的人群高聲喊道:「然而在敢於觸犯帝國的人當中,羅剎並不是第一個,他們也決不會是最後一個!公民們,你們有堅定的信念來維護帝國的榮譽嗎?你們做好迎接新一場戰爭的準備了嗎?」

    又一陣狂熱的歡呼令首相不得不停了下來,蕭弈天平抬起左臂,緩緩指向東方的天際:「現在,帝國的榮耀在遼東又一次受到了挑戰!寧遠伯李成梁,一個多麼顯赫的名字!帝國將整個遼東前線,以及無上的恩寵和信任給予了他的家族。可他呢,卻辜負了我們!

    「公民們!女真人已經突破了遼東邊防深入我們的國境,這些穿著獸皮的野蠻人佔領了我們的邊關和城市,把帝國的旗幟傲慢地踐踏在腳下!我們的同胞骨肉被殺戮,我們的田園土地被焚燬,公民們啊,你們能夠容忍這樣的暴行嗎?帝國能夠容忍這樣的侮辱嗎?」

    「不!」震耳欲聾的咆哮如暴風般盤旋升起,在京城的上空久久迴響。

    「那麼,我們應該用什麼來回答這些野蠻人呢?」

    「戰爭!戰爭!戰爭!」熾烈的憤怒在紅牆高城下熊熊燃燒著,維持秩序的近衛軍士兵們也配合地拔出短劍有節奏地敲打起手中的盾牌,跟著放開嗓門喊了起來。

    「請安靜,帝國公民們。」蕭弈天從斗篷下抽出霜嵐,迎著鮮活的陽光高高舉起,任由冰藍色的刀鋒折射出斑斕的五彩光暈。「當我還是一個總兵官的時候,曾經立下過這樣一個誓言:『任何一個華夏兒女都是我們最值得珍視的同胞,無論何時何地,帝國軍隊都永遠是他們堅實的後盾。』而今天,以這帝國首相的身份,我要再一次重申這個誓言並讓它成為大明王朝的永恆律法!

    「讓帝國的光榮和尊嚴與你們同在吧,高貴的華夏人!當你們身在異國他鄉孤立無援的時候,不要畏懼,不要絕望,因為在你們的身後是整個大明帝國,在你們的身後有著一百萬帝國軍隊的支持!請不要忘記,帝國永遠不會忘記或是放棄自己的任何一個公民,永遠不會漠視他遭受來自任何國家的威脅和傷害!普天之下,率土之濱,只要是華夏子民足跡所至,便是帝國永恆的利益之所在,便是帝國軍隊隨時準備拔劍捍衛之所在!為了哪怕任何一個同胞的安全,帝國軍隊都不惜一戰!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整齊一致的吶喊聲伴隨著金鐵相擊之聲扶搖直上高及蒼穹,在那大明門城樓上,帝國首相忠武王蕭弈天俯視著眼前這沸騰的火焰海洋,喃喃地低聲說道:「你終於從沉睡中覺醒了嗎,我的——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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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刻,遼東,瀋陽。

    十來個女真武士在繁華的大街上縱馬奔馳,沿途行人商販避之惟恐不及。他們一面大聲嬉笑喝罵,一面揮起馬鞭耀武揚威地恣意抽打著路旁的漢人市民。突然只聽一記破空勁響,為首的一名女真武士應聲栽下馬背,兩腿抽動了幾下便不再動彈了。

    「牛錄額真!」其餘的武士們驚呼一聲,紛紛擎出兵器凶狠地對著四周的人群,「是誰?」

    又聽兩聲嗤嗤輕響,兩名女真武士一言不發軟軟滑倒在地,脖頸上分別插著一支細小的黑色弩箭。這下女真人被徹底地激怒了,他們從來也沒想到過在明軍潰散之後竟然還會遇到抵抗,一怒之下便嗥叫著舉起刀,漫無目的地瘋狂砍向無辜的平民。

    「女真韃子殺人了!打死他們,不然大家都活不了!」不知從哪裡傳來這樣的喊聲,那遼東邊民本來就生性勇武,此時也各自拿起鋤頭扁擔之類的農具奮勇反抗。女真士兵雖然凶狠驃悍,到底架不住眾人的一陣亂打,再加上暗處的不住偷襲,終於一個個接連倒了下去。

    「弟兄們!」一個頭戴笠帽的男子從圍觀的人群中擠了進來,先瞟了瞟地上橫七豎八躺倒的女真人,眼看都是活不成了這才說道:「今天大家一時衝動打死了這幾個韃子兵,要是韃子酋長興兵前來那可就是要殺頭的啊!」

    剛剛從興奮中清醒過來的人們頓時傻了眼,不由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起來:「是啊,這該怎麼辦啊!」

    眼看討論的聲音越來越大,那人也提高嗓音道:「請大家安靜!現在人是已經打死了,若是韃子酋長動起怒來,恐怕全城大部分百姓都脫不了干係啊!」

    「是啊!」人群中立刻有人應聲附和道:「聽說那些女真韃子極其野蠻好殺,動輒便將城池屠為白地。先前因為遼東監察使李大人極力作保,許諾為韃子酋長討個封賞,他們這才沒有過多侵擾。可是現在,唉,大家只有自求多福了……」

    「話可不能這麼說!難道我們就只能伸著脖子等人來砍嗎?」第一個人又高聲鼓動道:「反正都是死路一條,我們為什麼不放手拼一下呢?殺一個韃子也是殺,殺十個照樣是殺,就算一命抵一命我們不還是賺夠本了嗎?我們中華兒女幾時怕過誰來著?再說了,女真韃子佔據這裡也絕不會是永遠的事,帝國的大軍難道不會來拯救我們嗎?趁現在韃子城中無兵,我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只要能夠團結起來守住瀋陽這座堅城,十天之內一旦我天朝兵至女真韃子必定望塵逃遁!」

    人群中開始有了低低的議論聲,不少人似乎已有讚許的意思,另一些卻尚在猶豫,「我們沒有武器怎麼能那些凶蠻的野人作戰呢?」

    「我知道城中的兵器庫在哪裡!」立刻有人大聲嚷道。

    「那我們快去吧!」數百人擠擁著朝城北衙署方向跑去,稍遠的街道上,更多的人走出家門加入他們的隊列。一個時辰之後,瀋陽城頭再一次升起帝國雙龍旗,百姓們緊閉四門枕戈待旦焦急地等待著帝國軍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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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努爾哈赤溫和的涵養終於忍耐到了極限,他忍不住把酒碗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手指著李書林的鼻子喝問道。「這才幾天時間,整個遼東就已經亂成了一團!幾乎在每一處城市村鎮我的軍隊都受到了當地漢人的襲擊,傷亡人數也一直在不停增加。你們不是要放棄遼東嗎,怎麼還煽動這些人起來搗亂?」

    李書林冷冷哼了一聲,臉上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情。「你們女真人自己四處搶掠激發民變,卻又關我什麼事?你別忘了,我們的協議中是要求你們保護這些漢族平民,而不是縱容士兵去搶劫虐殺他們!在這個問題上你們的所作所為令人非常不滿意,我必須要就此向皇上和內閣作詳細的報告!」說罷,他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揮袖作勢欲走。

    「慢著!」努爾哈赤連忙將他喊住,李書林便也不客氣地坐回原位。兩人奇怪地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努爾哈赤咧嘴一笑,示意侍從遞給監查使一張羊皮紙。李書林不動聲色地慢慢將紙卷展開,飛快地掃了一眼之後臉色立刻變得和氣起來。他把羊皮紙揣進懷中,又理了理衣裝,這才慢條斯理地說:「等李成梁被消滅之後,遼東所有的漢人百姓都要遣回關內,在這之前的事情嘛,我就不太管得著了。」

    努爾哈赤點點頭,又再開口道:「我今天剛得到的消息,瀋陽有一萬多暴民襲擊了城中的兵器庫,他們武裝起來佔領城池,準備以武力抗拒我軍。不知監察使大人你意下如何?」

    李書林仍是那張滿不在乎的面孔,大咧咧地回答道:「我說過李成梁覆滅之前的事我都是管不著的。」

    「好!」努爾哈赤高興地端起一大碗烈酒,「監察使大人,祝我們兩國今後世代友好,永不開戰!」

    「世代友好,永不開戰!」李書林也笑吟吟地舉起酒碗,然而在這副堆滿和善笑容的面孔下,他正默默地祈禱著:

    堅持住啊,瀋陽!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1:00
第八章 決勝帷幄 第二節 窮途孤城
    勇者是城市最堅實的塔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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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26日,帝國遼東都司,瀋陽衛。

    林士銘站在城郭南門的箭樓上,小心地從殘缺的雉垛上探出罩在笠帽下的腦袋,望著城下密密麻麻如同螻蟻一般的女真士兵,心頭不禁生出一絲噤噤寒意。女真人已經將這座城市圍困整整九天了,日復一日,女真人推著各式攻城器械前仆後繼地湧向城牆,又拋下一批批屍體退了回去。不管敵人付出了怎麼樣的代價,重圍之下孤立無援的瀋陽城卻依然如暗夜中的燈塔般始終屹立不倒。

    努爾哈赤憤怒了,自他舉旗興兵的四年來,一直是戰無不勝攻無不破,想不到今天竟然受阻在了一群衣衫襤褸的暴民面前。如果連這點困難都不能應付過去,還談什麼統一奴爾干入主中原的野心呢?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瀋陽的抵抗義旗也牽動著整個遼東局勢的變化。隨著女真佔領地的不斷擴大,民族矛盾也顯得越發熾烈。女真人逐漸開始意識到自己腳下是一堆乾透了的木柴,哪怕是點點星火也足以讓它熊熊燃燒起來。毫不誇張地說,能否攻下瀋陽,直接關係到建州女真在整個遼東的統治基礎。

    現在,入侵遼東的六萬女真部隊已有四萬聚集到瀋陽城下。對於自己手頭的兵力,努爾哈赤是很有信心的:去年五月,海西女真四部的兩萬聯軍不是就輕易突破了這座城市的防禦嗎?連職業士兵都保不住的城市在那些猥瑣卑賤的農民手中又怎麼會有半點安全性可言呢?

    「你們聽著,不管需要動用多少兵力,承受多少代價,今日之內一定要給我拿下瀋陽!」努爾哈赤幾乎是咆哮著對手下的八旗軍將說道:「城破之後,不取一物,不赦一人。無論城中男女老幼,一律屠為白地!」

    「部長,我們這樣做值得嗎?」一名固山額真不解地問道:「只是為了僅僅一座城市而已!」

    「僅僅一座城市嗎?笨蛋!」努爾哈赤惱怒地回答道:「你以為我真的會去做那種不計代價寸土必爭的傻事嗎?你以為瀋陽的動亂僅僅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已嗎?不!它代表了整個遼東幾十萬漢人對我們的態度!你們永遠不要忘了,我們女真人是傑出的牧民和獵手,但生活用度卻必須依賴於這些漢人。若無漢人耕田織布,則我女真食無谷黍衣無棉帛;若無漢人開礦冶煉,則我女真男無犁鏵女無針剪。因此,如果說女真人是狼的話,漢人就是我們賴以生存的羊,而今天多一個漢人反抗我們,明天就會有十個、百個!女真人要想今後在遼東站穩腳跟的話,就必須用瀋陽這第一隻敢於反抗的羊來殺雞儆猴!」

    「可是,」固山額真猶豫著將眼光移向遠處的瀋陽城牆,心環敬畏地小聲說道:「我們已經在這裡花了足足九天功夫,傷亡的士兵足足有上萬人,要是再打下去的話……」

    「所以我命令你們今天之內一定要把它攻下來!」努爾哈赤暴怒地吼叫著,猛地將唯唯諾諾的屬下一把推了個趔趄,急促地喊道:「你以為明國人是坐在那裡看熱鬧的嗎?他們表面上對這裡的戰鬥毫無興趣,實際上卻在暗暗評估著我們的實力。要是我們不能及時將遼東的局勢穩定下來,那麼就會成為他們繼消滅李成梁之後的下一個目標!要是你有在這裡和我囉嗦的功夫,為什麼不去前面督戰呢?快!日落之前我一定要親自率軍進入瀋陽城1


    那固山額真吃驚不小,連忙一手扶著頭盔飛快向前線跑去。過不多久,女真軍中旗動鼓響,大批女真兵推著攻城器械魚貫而出,圍住瀋陽城牆四面攻打。

    「放箭!」估摸著敵人已經進入弓箭射程,林士銘揮動手中令旗高喊起來。眨眼的功夫,城頭上已變戲法一般出現了數百名男子,他們衣著裝束各不相同,除了手中的弓箭之外與平民別無二致。自然,他們射出的箭鏃也是七零八落參差不計,對手執盾牌小心翼翼的建州士兵並不能造成太大的傷害。

    敵人的火力壓制也開始了,他們是精於騎射的獵手、受過嚴格訓練的士兵,對弓箭的掌握自然是守城的民兵所不能比擬的。在攻城器械的厚木擋箭牌掩護下,驃悍過人的女真武士紛紛拉開強弓,將箭鏃直射上瀋陽城樓。城上義軍抵不住這強大的火力,只能縮身蹲在雉垛後面以避其鋒芒。

    看到城頭上的反擊已大為減弱,建州兵士倍受鼓舞,推動雲梯沖車加速衝上前去。在前日的連續戰鬥中,瀋陽的城防已經大為削弱,連外圍的護城壕也早已被填為平地。女真人幾乎沒有受到任何有效的抵抗便將雲梯靠上了城牆。

    看來城裡的守軍確實已經快支持不下去了,當建州士兵們一個接一個順著雲梯往城牆上爬的時候,他們心中忍不住這樣想著。九天的激烈戰鬥似乎已經耗光城中的滾木擂石,而只要能夠登上牆頭,在面對面的近身戰鬥中,義軍可以說是沒有任何勝算的。

    然而現實卻總是無情的,城頭上的民眾也並不像建州軍所想像的毫無組織各自為戰。只見無數婦孺老幼手執門板之類的遮擋物立在城頭,掩護著青壯年男子抬起一個個直徑丈許的大鐵鍋向下傾倒。轉眼之間,滾燙的開水如傾盆暴雨一般瀉下,潑了那些正在仰著頭爬雲梯的女真士兵滿臉滿身。

    一時間但聽慘叫聲不絕於耳,不少士兵在驚惶之下條件反射地放開雙手蒙向被滾水燒灼的面頰,頓時從雲梯上急墜而下,在城牆邊摔了個粉身碎骨。而每當一個士兵落下時,往往又會順著雲梯撞落好幾人;即使有少數士兵勉強舉起盾牌護住面部,卻擋不住火熱的水滴從盾牌邊緣濺上肩臂,劇烈的痛楚令他們哭喊著縮成一團,再也沒有繼續向上爬的力氣和勇氣。

    「士銘,這是第幾回了?」林士銘身後有個低啞的聲音傳來,他繼續凝視著城下一團混亂的建州軍,頭也不回地答道:「這幾天女真韃子的進攻一直就沒停過,誰記得清哪麼多啊。對了,老許,今天已經是整整第九天,千戶大人交代的任務一過明天就算完成了。可你說這韃子兵一直圍在外面又算是怎麼回事啊?」

    「我說,咱們啊,就辦好自己的任務就行了。上頭交代的話自有上頭的深意,不是你我能夠理解的。」老許乾癟癟地回答道:「就說眼下吧,不到此時你能明白千戶大人令我們足足研習了大半年城塞攻守之法的用意嗎?」

    林士銘不由點點頭,「說實話直到一個多月前我都一直沒想明白,身為錦衣衛密探卻為何要去學這些戰場上明刀明槍的玩意兒。現在看起來才懂得上頭真是高瞻遠矚啊。」

    老許輕哼了一聲,「就算你信不過千戶大人,可他的頭頂上不是還有忠武王大人嗎!在他的領導下還有什麼事是我們帝國辦不到的?別說女真土蠻了,就連那最凶悍的蒙古韃子不也向我們俯首稱臣了嗎?」

    「話說得倒是在理。」林士銘點點頭,「可你說我們在這裡堅守十天到底有什麼用意呢?如今城中連半個職業兵丁都沒有,若不是有我們這許多密探的指揮和鼓舞,光憑毫無戰鬥經驗的市民義軍恐怕連兩天都未必能頂住。然而瀋陽現在是蠻子圍困之下的一座孤城,難道頂個十天就真會等來帝國的援軍嗎,別忘了錦寧防線可還是在李成梁手中呢。」

    老許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誰知道呢,也許我們的任務就是把女真人的主力拖在這裡吧——從這個角度說我們做的倒相當不賴呢,建州女真兵三停中可有兩停聚在這城下呢。哼,要是引一支驍騎截斷他們退回長城以北的後路,這好幾萬女真兵還不是被一鍋包了餃子?嘿嘿,據說遼東的同袍們已經全體『浮出』行動了,如今整個遼東就像是一塊剛出籠的燒餅,令蠻子們捨不得卻也拿不住更加吞不下。而我們的瀋陽城對他們來說就更是如鯁在喉的一塊硬骨頭,是嚼也嚼不動,吐又吐不出!你看他們攻城的那股狠勁,敢情是比我們還要著急多了。」

    「嗯,一面假意把遼東賣給女真人,一面又暗中支持甚至推動民眾的反抗情緒,不但誘使建州與李成梁反目,同時還迫得他們陷在瀋陽騎虎難下。一石二鳥,高明,實在是高明啊。」林士銘瞇著眼睛讚道,臉上的神情如在品嚐一席難得的美味。

    「好了好了,我也不在這裡跟你胡吹了。」老許搖著頭轉身想要慢慢離開,「建州蠻子兵退下去這許久也該休息夠了,我再去別處巡查一下,可千萬別被他們暗算一把晚節不保呵。」

    「呵呵,您也別太高估他們了。」林士銘笑著抬高聲音道:「最近兩天我一直要求城防要示弱於敵,現在也該是厚積薄發的時候了。要是女真人真敢再衝上來的話,我為他們準備的可就不是澆點開水這麼簡單了。」

    老許伸著脖子朝牆頭上一長列翻騰著滾滾油花的大鍋裡望了一眼,不以為然地聳聳肩,「真是對木柴的白白浪費啊。」

    林士銘輕鬆地笑了起來:「得了吧,要是被敵人爬上城來我看你光憑這些民團鄉勇怎麼來守?像柴禾箭支之類的守城物資更不用你操心,我提前一個多月就安排人手準備好了。女真蠻子們以急行軍的速度遠道而來,倉促間不會備有多少攻城器械。過去幾天的守城情況你也看到了,只要能夠把敵人阻擋於城牆之下,就憑女真人那幾架破雲梯,要想攻下我們瀋陽城還不是拿士兵的性命來白白送死。」

    「蠻子大軍又攻上來了!」箭樓上的瞭望哨突然大聲喊了起來,談笑中的兩人心中都是一凜,連忙大步貼上城牆探頭往下張望。

    「好傢伙,蠻子兵這回是全軍出動上來拚命了吧。」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無數黑影,老許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士銘,看來今日可要有一場硬仗啊!」

    「老許,這南門你就放心交給我吧。」林士銘也沒有了此前輕鬆的心態,繃著臉沉聲說道:「女真蠻子難免不會狗急跳牆四面圍打,另外幾座城門就勞煩你多照看一下。」

    老許鄭重地點點頭,一言不發快步走下城樓。林士銘則轉身面向城下黑壓壓的女真大軍,握緊拳頭低聲說道:「『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麼?今天便讓這個神話在我們帝國錦衣衛的面前灰飛煙滅吧。努爾哈赤啊,當你看到自己的雄心壯志被一群衣衫襤褸的義兵所阻止的時候,臉上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呢?」

    如果說此前九天建州軍對瀋陽的圍攻還只是狹路相逢的爭勇鬥狠的話,那麼此刻的戰鬥已經算得上是徹底的瘋狂了。數萬建州士卒潮水一般湧了上來,就連努爾哈赤手下的諸位酋長重將也紛紛率領親兵上陣督戰。

    一架又一架雲梯緩慢卻不失堅定地朝瀋陽城牆靠了過來,重型沖車前端泛著兇惡光澤的大鐵椎在西斜的陽光照映下顯得分外醒目。看到這一切林士銘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在連日不斷的攻擊中,女真人的攻城器械損失很大,原本以為他們的攻擊能力會因此受到極大的削弱,沒想到努爾哈赤這傢伙還暗中準備了這麼多存貨。

    「快放火箭!」有人高聲喊叫著。片刻的停頓之後,從城頭上錯落延伸出數百道細長的黑色煙柱,零散地落向建州軍推著雲梯沖車的方陣。可惜如此程度的攻擊對於軍心堅定的敵人而言可以說毫無意義,這些出身市井的義兵們雖是不缺遼人彪悍剛烈的血性,可到了戰場上到底是蠻勇有餘而訓練不足。對於施放彈道彎曲不同於普通弓箭的火矢而言,他們的精確度和一致性都是遠遠達不到要求的。僅有極少數的火箭擊中了預期的目標,可轉瞬即逝的火星甚至不足以引燃那些巨大的木製器械。建州軍的反制也一如既往地迅速,在密集的箭簇飛射之下,城牆上很快就沒有了動靜。

    想要用這些民兵正面打敗敵人確實不容易啊。林士銘暗自喟歎一聲,抬起右手向後用力一招,大聲喊道:「發砲!」

    瀋陽城防原先也包括了數十門神武大炮組成的重火力系統,然而現在守城一方手頭卻完全沒有懂得操作的人員。為了彌補這一點,林士銘一早便安排人手按照宋代《守城錄》的標準建造了近百門五梢石炮部署在城牆之內,本來準備當作自己最後的幾筆籌碼之一。此刻形勢不太樂觀,只能把它們提前亮出來了。

    此時城中說是萬人空巷也不為過,幾乎所有沒上城頭的勞動力都聚集在了石炮陣地上。他們每一百四十四人分為一隊,一起用力拖拽繫在炮梢一端的七十多根繩索,通過槓桿的作用將拋射物投向城外。每架石炮都專門在城牆上配有一名觀察哨,對射擊結果進行間接觀測修正。

    即便是在職業士兵們的手中,石炮也並不是一種精確攻擊的武器裝備。但數十架巨砲一起陡然發難得氣勢還是不容小覷。那重逾三四十斤的巨石帶著萬鈞之勢由上空墜隕,一擊命中往往便能將雲梯粗大堅實的木樑折為兩截,而部分石炮投擲的甚至是裝滿火油的瓦罐!這些燃燒的爆炸物拖著長長的尾煙劃過戰場,易碎的容器炸裂開後散佈開的是致命而持續的青色火焰。無論木製攻城器還是密集的士兵方陣在它們的面前都不堪一擊。

    儘管如此,直到攻城的女真部隊進入石炮的射擊死角之前,他們所遭受的傷害還不足千人,二十架雲梯也只被擊毀了六架而已。隨著雲梯緩緩靠上城牆,蠻族士兵們呼喝著湧了上來——這次他們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一手舉著蒙有生牛皮的簡陋盾牌護住頭臉,以免再蹈覆轍被開水燙個半死。

    當城上守軍故技重施的時候,建州兵幾乎快要放聲笑了起來。然而,很快便要輪到他們後悔不堪了:順著木梯潑灑而下的不是開水,而是嗞嗞作響的滾燙沸油!女真人淒厲的哀嚎聲令聞者肝膽俱裂,就連站在遠處觀望戰局的努爾哈赤也不禁悚然變色。


    「怎麼?這樣女真人都還沒有退兵的意思嗎?」林士銘無意識地捏著手指,心頭一陣不安的悸動。不錯,這麼幾天來敵人的損失是很慘重,但城中守軍也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對敵的方法計策也快要窮盡。說得明白一點,瀋陽守軍已經亮出了手頭全部的底牌,現在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建州軍的動作了。

    天色已經漸偏沉暮,敵人卻顯然沒有偃旗息鼓之意。一個個步兵方陣頂著炮火矢石向城牆挺進,堅定不移的軍勢令人為之動容。就在守軍全神貫注於蜂擁上雲梯的敵人之時,一聲沉悶的濁響令林士銘不由渾身一顫。

    又是一聲悶響。這回連最普通的民眾也都明白它意味著什麼了——女真人的沖車藉著雲梯的掩護已經不知不覺地抵近城門。八名強壯力士一同推動裝有尖銳鐵頭的粗大原木柱,使勁撞擊著早已是傷痕纍纍的城門。

    「快阻止他們!」林士銘的聲音在城樓上震響,他心急如焚,顧不得敵人的箭矢在耳邊身前橫飛,疾步衝上城樓向身邊的每一名義兵高喊道。城防的情況他是再為清楚了,瀋陽南門內的甕城只有一道鐵柵可資拒敵,要是城門被突破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快往城門下潑油!一定不能讓他們突破城門!」

    「鍋裡沒有油,其餘的都裝給石炮做燃燒彈了。」旁側一位老人平靜地回答道,他手裡端著一塊巨大的門板,上面赫然釘著十多支長箭。「再說,就算有也來不及燒滾啊。」

    「該死!」林士銘暗罵一聲,轉身朝向石炮觀察員們喊道:「保持火力!不要停下!」

    「不行了!」一個觀察員回答道:「拖索的操炮手們需要休息!」

    「讓他們再堅持一下!」林士銘吼道:「至少要阻止蠻子步兵的不斷增援吧!」

    「鄉親們已經拉不動了!」觀察員堅持道:「你想讓油罐都砸到自己人頭上嗎?再說天色太暗了,我們根本就瞄不準敵人!」

    林士銘歎了口氣,終於還是表示出讓步,「好吧,那就馬上把油罐都拿上城來!一定要燒掉這輛沖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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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瀋陽城下鏖戰不休之時,百里之外的錦州也絕不平靜。

    李成梁負手站在東門城樓高處,默不作聲地望著遠方模糊的地平線。在他身後,李如松、李如柏、李如楨等諸子屏立旁側,臉上神情均是各異。

    「父帥,天色已經很晚了,您還是先回房歇息吧。」幼子李如梓低聲道。

    李成梁微一擺手,歎道:「如今情勢急變難測,我哪裡還睡得著啊。有戚南塘鎮山海關,這已是萬無一失的局,內閣反倒要按兵不動;努爾哈赤進了遼東,卻一頭碰上個馬蜂窩,四萬大軍陷在瀋陽進退兩難。此間種種真是耐人尋味啊。」

    「父帥,我不明白。」李如梓的話也代表了李家諸子的不解。

    李成梁略側過身,蒼老憔悴的臉龐上帶著一絲古怪的笑容,「我不知道李書林都給努爾哈赤許諾了些什麼,但有一點倒是很清楚,這塊魚餌絕不會是像它表面上那麼香甜可口。短視貪婪的女真人將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父帥,那麼我們該要怎麼辦呢?」李如柏問道:「按照您的意思,內閣這次也是要對付女真土蠻的了,我們是不是要和努爾哈赤聯手一起對抗蕭弈天呢?」

    「不!」李成梁提高聲音喝道:「我一向看輕了努爾哈赤這條白眼狼,他表面上裝得恭順憨直,實際上卻包藏了巨大的野心,這種人是必然不肯見容於我李家的!再說了,我李家世代戍守遼東幾十年,縱使朝廷有負於我,又怎能不顧節操引賊入室呢?若是我真的這樣做了,將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如松,你再去一次山海關——不,不是叫你去打仗,而是去向內閣求和,帶幾名隨從就夠了。」

    「父帥!您就這麼放棄了?」李如柏驚道:「這裡還有五萬忠於我們的軍隊,我們還可以和蕭弈天放手一搏啊!您不能就這麼認輸啊!」

    李成梁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疲憊,「人生在世,成敗名利便如那天邊的浮雲。你以為把一切都握於股掌,到頭來卻都是一場空。蕭—弈—天,或許真的只有天命才稱得上這個人的對手吧。」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1:01
第八章 決勝帷幄 第三節 熱血冰心
    我們發動戰爭,是為了實現和平。

    ——亞里士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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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元1587年8月27日清晨,瀋陽南門。

    當第一縷淡金色的晨光把遙遠地平線處群山起伏的剪影鍍上一道柔和的光邊時,林士銘好歹長出了一口大氣,挺著僵硬的四肢慢慢靠在城垛上喘息起來。城樓上點了整整一夜的上百支火炬也在初升的旭日面前黯淡了光彩,搖曳著昏黃的火焰閃爍欲滅。

    這個漫長的死神之夜終於結束了,那月暗星稀的漆黑天幕下,數以萬計的女真人不知疲倦地向城牆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衝擊。一夜之中有許多次,這些悍不畏死的戰士頂著密集的石塊和箭矢瘋虎一般沿著雲梯攀援直上,竟然殺開重圍衝上了重兵累陳的牆垣。然而他們的落腳之處頃刻間便成了激烈的戰場,殺紅了眼的義兵們顧不上敵我戰力的巨大差距,毫不畏懼地朝著對手撲了上去,憑藉著粗糙的武器和簡陋的鎧甲與差不多武裝到了牙齒的強敵進行最殘酷的殊死搏鬥。殷紅的熱血泉湧飛濺,殘碎的衣甲龜裂散落,幾乎女真武士們每一次揮動手中的利刃,都有一位義兵掙扎著向後翻身撲倒。轉眼的功夫,城牆上已經凝集了厚厚一層粘稠的鮮血,令人稍不注意便會滑倒在地。儘管如此,建州軍的殘暴凶悍在瀋陽軍民的同仇敵愾之前卻顯得空洞無力,義兵們前仆後繼地殺向敵人,刀砍劍刺、拳打腳踢,甚至抱著敵人一翻身滾下城去……

    持續了整個夜晚的城牆拉鋸戰令攻守雙方都耗盡了鮮血和精力,雖然建州軍的攻擊始終看不出有中斷的跡象,但是他們的士兵臉上卻越發明顯地露出了疲態和震撼。此時藉著黎明的晨光,林士銘和眾義兵們欣慰地看到女真人開始向後退卻了——沒錯,他們的士兵還在向瀋陽發起衝擊,徒勞而毫無意義的衝擊;但是後備部隊已經開始動搖和潰退了,他們隊形散亂神情慌張,一心只想遠離身後這高不可及的要塞,這以血肉之軀鑄就永不陷落的堅城——瀋陽。

    「敵人逃跑了!敵人逃跑了!」城牆上響起一陣歡呼聲,雖然帶著極度的疲倦,卻充滿了由衷的喜悅和歡愉。他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取得的戰績——把六萬精銳建州鐵騎阻擋在這孤城之下整整十天!誰能夠想像這是幾萬衣衫襤褸裝備粗陋的義兵們所辦到的呢?

    林士銘勉力扶著城垛直起身,想要把敵人潰逃的窘相看個清楚。突然間,他激動地向旁邊撲了幾步,一把抓起插在牆垣上濺滿鮮血被硝煙燻黑的帝國雙龍旗迎風揮舞,扯著嘶啞的嗓子高喊著起來:「援軍!是帝國的援軍到了!」

    城南不遠的一處山坡上,李家南一勒馬韁令得坐騎長聲嘶鳴仰立起來,他一揮手中寶劍,厲聲喝令道:「全軍突擊!」但聽無數戰馬長嘶,雷鳴般的馬蹄聲使天地也為之震動。帝國騎兵大隊便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沿著植滿草皮的堅實坡地傾瀉而下,如一道迅疾而致命的閃電般殺向魂飛魄散的建州軍。

    「給我頂住!不要害怕那些外強中乾的漢人!」努爾哈赤在不住後退的隊伍中拍馬打旋,揚著馬鞭高聲呵斥著陷入混亂的部屬。可惜這一切都於事無補,在瀋陽城下耗費了足足十天精神和體力的女真人在這新出現的敵人面前開始顫抖畏縮。勞頓和恐懼令他們喪失了一個尚武遊牧民族應有的勇猛和剛烈,驚慌失措地隨著大隊四散逃亡。

    「可惡!」努爾哈赤兩眼噴著憤怒的火焰,他不甘心地最後望了一眼屹立不倒的瀋陽城,咬著牙勒轉馬頭投向東方而去。「整個錦寧防線都控制在李成梁手裡,幹這種趁火打劫之事的除了他還會有誰?這個該死的老傢伙,我一定會再回來找他算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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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沙啞刺耳的吱嘎聲過後,緊閉了十多天的瀋陽南大門終於在鉸鏈的牽引下緩緩開啟,李家南率領明軍大部按轡緩韁徐徐而入。但凡目力所及,到處是觸目驚心的纍纍傷痕。城牆上煙熏火燎的痕跡仍然是歷歷在目;厚實的橡木城門上包裹的銅皮早已凹凸不平,幾處被撞槌撕開的破口下露出巨大的裂紋。層層疊疊的屍體浸泡在牆根下血水、油漬與泥漿和成的稀糊中,早已面目全非看不出原狀。

    儘管明知道自己將會看到一場惡戰甚至是屠殺之後的慘狀,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的李家南在進入瀋陽城後仍然不禁為之動容。短短十天的戰鬥,瀋陽邊民竟有超過一萬七千人為國捐軀,其中大多數都是青壯年男子;除此之外,另有上萬人在慘烈的戰鬥中受傷,相當部分可能會終生致殘。

    相對的,女真人在瀋陽城下遺留了至少一萬五千具屍體,至於受傷和兵敗潰散的數字雖然無處考證,但同樣也絕不會低於這個數字。事實上,能夠以幾乎對等的傷亡重創強悍的建州女真部隊,這樣的戰果足以讓舊帝國幾乎任何一位將領在同僚面前自誇了——平民傷亡,對於人口比女真多出百倍的漢人王朝而言,不過是無足輕重甚至不值一提的些許數字罷了。

    然而當這些數字變成一具具鮮血淋漓的屍體一個個痛苦呻吟的傷員呈現在眼前的時候,給人的感觸和震憾是軍情簡報上空洞乏味的字眼所無法比擬的。面對這座被熱血浸透的城市,李家南的嘴唇不由得顫抖起來。整座城市數萬人民的性命啊,他們的生死存亡只需一個戰略決策便可以被瞬間決定。不錯,帝國軍隊如約在圍城的第十天,差不多也是千鈞一髮的關鍵時刻趕到了戰場;但是堅守十天這樣的要求對毫無戰鬥經驗的平民而言不是太過艱難了嗎?萬一不能等到救兵的趕來,或是帝國軍在行程中有所耽擱,瀋陽就必須付出被女真人血洗報復的代價。

    忠武王大人對此無疑也是心知肚明吧,他對戰略敏銳大膽的把握能力無人能比,瀋陽的犧牲當然不會出乎他的預料之外。既然首相認為這個代價有必要付出,那麼它必定是值得的。李家南微微歎了口氣,也許這就是他為什麼能成為帝國最高首腦的緣故吧。為了帝國一萬五千萬臣民的福祉,必須要有人來作出犧牲。而我們的職責……就是令這個犧牲盡可能的小。

    遵照內閣的指令,同時也出於個人對勇士們的敬意,李家南代表朝廷慰問了瀋陽義兵的代表。鑒於義兵們在戰爭中表現出的忠勇,以及保家衛國重創強敵的可嘉精神,內閣宣佈所有傷亡市民都將按照帝國國防軍的標準發給撫恤,凡參加抗擊女真者終生免除賦稅;在瀋陽南門樓修建一座戰爭紀念碑,於上銘刻所有死難者的姓名。

    當然,女真人入侵造成的破壞也必須得到恢復。內閣決定在戰爭結束後從陝西、山西、山東三省遷移十萬戶無地少地的百姓進入遼東,除發給一定配額的口糧和種籽外,所有移民一律減免三年賦稅。

    在內閣的有力舉措面前,李成梁在遼東數十年的苦心經營化為烏有。素來以強悍剛勇聞名的遼地邊民徹底為內閣所收服,這對仍然受困於錦寧防線的李家父子來說,無疑意味著手中被寄予最後一點希望的底牌也不復存在了。

    

    9月9日,北京,忠武王府。

    「識時務者為俊傑,李成梁他終於肯放棄抵抗了嗎?」王府後花園的水上亭榭內,年僅二十三歲的帝國首相蕭弈天優雅地從桌几上端起一杯香茗湊到唇邊,深邃的目光卻一直凝視著波光粼粼的水面。「能夠避免更多的死傷,也算是他在為自己積點德吧。」

    「就算他還想抵抗也沒有辦法了。」坐在對面的於慶豐微笑著附和道,「李家南的軍團走海路繞過錦寧防線登陸蓋州之後,錦州便處於承受我軍兩面夾擊的境地;努爾哈赤的敗逃更清楚地表明了我們的戰鬥力強弱。既然負隅頑抗到最後還是免不了失敗,那麼他又為什麼不放聰明一點呢?至少現在這樣對我們雙方而言都是有利的。」

    首相輕輕地點點頭,「儘管實力對比懸殊,我們的條件也並不會太過於苛刻。李成梁可以繼續保留寧遠伯的爵位和俸祿,但是必須放棄一切官銜和軍職。我這麼說你能夠明白嗎?」

    「我明白了,大人。可是李成梁會答應這個條件安心賦閒在家嗎?」

    「李成梁是差不多六十歲的人啦,就算自己壯志未酬雄心不滅,也不能不為子孫後代多想一想啊。」蕭弈天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白玉茶杯,不帶一點表情地說道。

    「是,那麼遵照您的意思,將他安置在京畿近郊如何?」

    「慶豐,你也不必事事都要請示於我。像這些細節問題,你是完全可以自己拿定主意的。」首相收回凝視的目光,和善地說道:「治眾如治寡,分數是也。我們的帝國太過於龐大,不可能只由一兩個人來面面俱到。而且,或有一天你也會成為帝國的最高決策者——」

    「大人!」後面這句話令於慶豐聞言大為失色,他慌忙正襟危坐,戰戰兢兢地小心答道:「慶豐侍奉大人多年,決不敢有生貳心。」

    蕭弈天搖搖頭,「你誤解我的意思了。無論國家還是民眾都不可能永遠依賴於某一個人……算了,現在不說這些。」他落寞地歎了口氣,又道:「往遼東移民的十萬戶百姓,名義上來自北方四省,實際上主要是陝西居民。這一路上歷經四省行程遙遠,兵部應當指令國防軍各部協助維持秩序,以免發生不必要的混亂。」

    於慶豐忙不堪點頭稱是,「大人,陝西多年來一直是帝國最為貧瘠的行省之一,農田產量尚不足江南地區的四成,糧價卻差不多是南京的六倍。為了維持邊防二十多萬軍隊的給養,帝國每年需要向陝西軍衛調撥大筆錢糧物資。

    「可是近兩年以來,連綿天災加上黑狐教之亂已經令那裡部分地區的經濟處於幾近崩潰的邊緣。低廉的土地價格導致了大範圍的土地兼併,數以萬計的自耕農失去土地,其中更有不少淪為流民。如果不能對他們施以有效的控制和安撫,我擔心會發展成大範圍的暴動。」

    「你的擔心不是沒道理。」蕭弈天頷首沉吟道:「對於陝西的困境,我們應當採取更積極的態度才是。這樣吧,先派個督察員到那裡去瞭解瞭解情況。然後一方面大力推廣西洋的高產抗旱作物,同時可以考慮用大量移民的方法來減少富餘人口。」

    「嗯,往海外大量輸出人口還可以實現對當地的進一步控制!」於慶豐興奮地補充道:「其實西洋行省長久以來最缺乏的資源就是人力,要是行省能有兩百萬戶人口的話,帝國大軍的步伐也不會在那蠻族出沒的阿巴拉契亞山下裹足不前了。您想想看,要是我們能夠保持每年從陝西每年向海外輸出五萬戶人口,其中三萬戶移居新大陸,兩萬戶留在絲綢航線沿途的藩屬國家和自治領——那麼十年之內,小西洋和西南洋就能成為帝國海軍的演武湖!」

    「那一天會來的,一定會的。」首相沉默了片刻,終於喃喃地說道。「不僅是小西洋、西南洋,只要是在蒼穹以下碧海之上,大明的旗幟就要永遠迎風飄揚!」

    「那麼大人,接下來我們的下一個目標又將是誰呢?」於慶豐小心地問道。

    「下一個?」首相微微一笑,「慶豐啊,雖然帝國有足以毀滅任何一個國家的實力,可也不能太過於貪心了吧?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如今遠有俄狄近有建虜,難不成你還想同時和第三個國家開戰?」

    於慶豐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這麼說大人您決定要和女真打一場滅國之戰了?」

    「不錯。」

    「可是努爾哈赤已經放棄和我們對抗了。」於慶豐有些驚訝地說道:「他對李書林表明建州女真完全沒有和帝國敵對的意思,還表示願以藩屬國的身份向帝國臣服,兩國以遼東長城為界永不再戰。」

    蕭弈天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你讓李書林告訴他:行情已經變了,從今往後,奴爾幹不再是北京的藩屬自治領,而是不可侵犯的帝國領土。所有蠻族部落都必須接受帝國官員的直接行政管轄。」

    「大人,有這樣的必要嗎?以夷治夷是中國長期以來的傳統,這項政策已經用時間證明了它的效果。如果一定要讓我們的官吏和軍隊去統治的話,補給和暴亂產生的費用將會是非常巨大的!」

    「我完全明白這一點。」蕭弈天平靜地回答。

    「那麼……是。」於慶豐侷促地應道,他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麼大人您的意思是。」

    「用我們的文明去同化他們。」忠武王的話語平淡和緩,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執拗的堅決。「那些儒生們不是想報效國家嗎,好啊,就讓他們隨軍在佔領區宣揚我們光輝燦爛的偉大中華文化吧。等到我們的軍隊可以離開奴爾干的時候,那裡有的就只是使用華夏語言文字和生活方式的『華夏人』了。」

    於慶豐顯得有點迷糊了,「我們該要怎樣去做呢?」

    帝國首相冷笑一聲,將杯中碧綠的茶液一飲而盡,「欲滅一國,必先滅其文化;欲滅其文化,必先滅其語言。因此,我們必須徹底而堅決地對他們進行文化改造,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和阻礙也在所不惜!在帝國治下的蠻族地區都要強制推行漢語和漢文化教育,除了釋道儒三教以外不允許其他任何信仰的存在。對於征服的每一座蠻族聚落都要進行重建,將其改造成漢文明風格的標準城鎮。帝國境內不允許蠻族繼續遊牧生活,一律由官府發放耕地和補貼以事農耕,這一條必須強制貫徹執行!」

    於慶豐的臉色變得肅穆起來,「大人,您將會成就一項偉大的功業,華夏四千年歷史上也許只有秦皇漢武的壯舉能與之相比。然而,您可能也會背負上永久的罵名……」

    蕭弈天輕輕冷哼了一聲,「『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這朝野間的輿論啊,這從來就是一種最為反覆無常的東西。今天他們因為受益於帝國的強盛或是畏懼於我的權力而高唱頌歌,明天也同樣可能因為另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把我斥為暴君和屠夫。至於更加遙遠的未來,那些遠離這個時代的人會怎麼看待我這樣一個歷史人物,那就更不值得我在乎了。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來為中華帝國的覺醒負起道義罪名的話,那就讓我來獨自承擔吧。」

    於慶豐心懷敬意地略一頷首,低聲道:「不管歷史如何評價您,在我們這個時代,您始終是最為偉大的人物。」

    蕭弈天未置可否地搖了搖頭,「有些時候,我寧願眼前這一切都不過是場黃粱一夢。哪天早上一覺醒來,再也沒有什麼護國忠武王、內閣首相、帝國太師蕭弈天,我還是那個新大陸叢林中的小小軍官,和心愛的人一起過著自己平淡而愉快的生活,為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功名成就怡然自得。」

    如果大人生活在一個安定詳和的所謂太平治世,那麼也許他真的會被埋沒在那樣一種生活當中吧。於慶豐明智地低頭沉默不語,心中卻止不住思緒如潮。假如沒有王錫爵等人的鋌而走險,新大陸的軍政府可能永遠也沒有機會再躍上帝國權力的巔峰。蕭弈天大人或許同樣會成為行省總兵——這是大明朝武官能達到的最高官銜了——可到頭來又怎麼樣呢?還不是只能和他的無數前任一樣終老任上。我們的帝國大抵也會是如此吧,和人一樣順著時間的推逝慢慢老去,一點一點地從內部開始腐朽,終究一步步走向覆滅。

    想想歷史上那些最偉大的朝代吧——秦漢帝國崩潰之後是接近四個世紀的五胡亂華,隋唐帝國覆滅之後是四百六十年的積弱和屈辱。大治之後往往緊接著就是天下大亂,而那接踵尾隨的北方蠻族則為華夏纍纍苦難書寫下一筆筆更加沉重的記錄。

    數千年以來,華夏農耕帝國和狄夷遊牧部落的戰爭從來就沒有真正結束過。武丁的遠征、鎬京的烽火、北地邊關綿延萬里的長城都是一幕幕最為真實的寫照。雖然第一帝國時期漢匈兩大強權長達百年的對峙和對抗最終以牧民的失敗而告終,但長年戰爭導致的國力凋敝也使得漢軍終於無力打出最後致命的一擊。等到帝國衰敗崩析之時,野火後的春草又開始在大漠深處離離萌發。

    第二帝國的悲劇則來源於他的雍容和自信,大唐盛世下的帝王將相們試圖以德被四海的懷柔手段來收復那些草原上桀驁不馴的烈馬。他們成功了,卻也為後世留下了更大的禍根。當「天可汗」榮光不在,空洞的盟約再也難以約束胡兵手中的彎刀。當宋室凋零骨血背負著靖康之恥南渡長江的時候,華夏族的最後一點尊嚴也注定要在兵荒馬亂中和忠魂烈血一起流盡……

    匈奴人、鮮卑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大漠的主人不斷更替,始終如一的卻是對文明世界財富的垂涎貪慾。要想這千年的夙怨和紛爭不再延續,帝國龍和草原狼就必須來一次徹底的了斷,直到其中一方遭到永久性的毀滅——無論是通過武力還是文化的征服。

    正是出於同樣考慮,一百八十年前,帝國皇帝永樂陛下毅然決定遷都北京。並在今後的十四年中連續發動五次遠征。他親統六師滌蕩漠北,勒石擒胡山曰「瀚海為鐔,天山為鍔,一掃胡塵,永清朔漠。」可惜一代英主終究壯志未酬,榆木川龍御賓天之後,再也沒有哪一位帝國皇帝還擁有他北征掃五胡南伐平七蠻的雄圖霸心……

    於慶豐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理解了蕭弈天的用心。把四千年恩恩怨怨凝聚到一代人的身上來解決,他也在擔心帝國的後繼者功虧一簣啊。短短三年之內,帝國大軍忙碌於東征西討的同時,內政的改革治理也沒有分毫懈怠。忠武王以強硬近乎瘋狂的雷霆手段推動著這一切,因為他知道再強大的帝國都會有衰落的時候,他是要為未來的中國盡可能翦除威脅啊。內閣大學士忍不住舉頭望向首相,大人,您所要創造的哪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

    不知是猜到了於慶豐心裡的想法還是僅僅出於巧合,蕭弈天的臉上洋溢起早已為內閣成員們熟悉的笑容——冰冷無情卻又略帶幾分孩子氣的熱誠,他輕聲說道:「和平的那一天會來的。現在還不是時候……但終歸會來的。」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1:02
第八章 決勝帷幄 第四節 勝利的果實
    戰爭讓征服者有權提出任何要求。

    ——尤利烏斯_凱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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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成梁已經將遼東兵權移交給了戚繼光元帥,李書林正率領這些士兵向瀋陽方向前進。他們將與李家南的主力會師之後出關北擊建虜余部。」慕容信光抑揚頓挫的聲音在空曠的天相殿中嗡嗡迴響著,「至於李成梁本人,他自稱食國之祿卻沒能忠君之事,邊防懈怠致使建虜入寇。雖蒙浩蕩天赦,自感罪孽深重以至於無顏回京面見大人。懇請乞骸骨還鄉,終老不再過問朝中政事。」

    「嗬,李成梁這隻老狐狸。」蕭弈天不由失聲笑罵道:「集結整個遼東都司的軍力準備入侵山海關,這種行徑除了叛亂以外還有第二種解釋嗎?一個『邊防懈怠』就輕飄飄地把責任推卸過去了?好吧好吧,雖然大家心知肚明,表面上,至少在帝國民眾的面前我們還是沒有撕破臉的。既然他已經主動表示要退出政治舞台,對過去的事也就沒必要過於追究了。哼,李成梁,我原本還以為這個老軍頭能夠在戰場上表現得更精彩一點——能夠給我一點棋逢對手的感覺。單從這一點上來講,他是讓我失望了。」

    「正如在其他領域一樣,您在戰場上也是罕有對手的。」慕容信光恭敬地略一點頭致意,由衷地回答道:「即使李成梁竭盡全力拚死一戰,他也沒有與您一較高下的資格。」

    蕭弈天幽幽地歎了口氣,「不管怎麼說,沒有對手的戰鬥總是枯燥無味的。唉,李成梁、努爾哈赤,看來我都是太高估他們了。」

    於慶豐笑著插嘴道:「大人,要是敵人對兵法和戰略的理解到了您這樣的程度,那麼他們就根本不會選擇與您為敵。孫子兵法曰:『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孟子也說過:『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眾,弱固不可以敵強。』既然帝國擁有超絕的軍事實力,那麼正確的策略就是盡可能避免與我們發生直接衝突。」

    「就像蒙古的扯力克汗那樣?」胡波以嘲弄的語氣笑道。

    「還有朝鮮的李昖和日本的德川家康呢。」慕容信光也戲謔地說:「按照於侍郎的說法,他們對兵法和戰略的理解可絕不會差啊。」

    眾人都笑了起來,於慶豐則以略顯隨意的口吻地回答道:「是啊,人們應當接受自己已經被征服的現實。」

    「你會嗎,慶豐?」蕭弈天突然開口道,臉上沒有任何一點輕鬆的表情。「我會嗎?」

    「呃,當然不,大人。」於慶豐尷尬地回答道:「華夏帝國有著高貴的傳統。我們的先輩在崖山的表現早已證明過這一點。」

    「其實我倒是在擔心另外一個問題。」慕容信光及時向同僚伸出了援手,把話題不著痕跡地輕鬆引開。「一直以來,我們的戰爭進程始終是太過於順利了。我恐怕帝國內部會出現過於樂觀的情緒,從過去不輕易言戰的怯懦走向另一個反面。大人,您知道『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亡戰必危。』無論走入哪一個極端,都只會是人民的災難。」

    「我知道。」首相沉默了好一會,終於還是低沉著聲音回答道:「為了糾枉,一定程度的過正也是有必要的。等到適當的時候,還是要讓人們也嘗點戰爭帶來的苦果……慶豐、信光,還有胡波、蹇尚和老舒,你們知道我最擔心的是什麼嗎?」

    「請大人明示。」

    「雖然我執掌天下只有區區三年多一點的時間,但這一期間帝國發生的變化是諸位有目共睹的。」蕭弈天喜怒不興的眼光從眾人臉上略作一掃,這才繼續說道:「可以捫心無愧地說,我為中華帝國建立了有史以來最為強大的軍隊,以及一個能夠與之相適應的社會動員體制。這是一把能夠為帝國的每一位臣民提供庇護的利劍。然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越是鋒利的寶劍交到錯誤的人手中,帶來的危害反而更大。歷史上許多朝代在開國創製之時莫不都是兵威赫赫,可隨著和平年代的到來,守成者們就往往開始懈怠軍備,便也一步步走上了亡國之路。如果我們未來的繼任者也被大明天下一統的太平盛世假象所迷惑,來個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話,這把劍也會同樣會蒙塵銹蝕。反過來講,要是接過這把利劍的人把自己的野心置於國家和民族的利益之上,不顧國計民生一昧窮兵黷武對外擴張,甚至把劍鋒指向我們自己的人民百姓的時候,那才是我所最不願意看到的。」

    「那麼大人,我們該如何……如何做呢?」於慶豐惘然地開口問道,畢竟這可是關係到上百年國祚的事情啊。

    「怎麼做?」蕭弈天滿不在乎地一攤手說道:「我也還沒有主意,慢慢來吧。用個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來慢慢摸索,也許到時候便知道該怎麼做了。好了,不扯這麼遠了。李贄那件事辦得怎麼樣了?」

    慕容信光略向前移一小步,道:「李成梁已經向我們交出叛黨與他們的全部往來書信,都察院官員對這些資料進行了仔細審讀,認定其中不少都出於李贄親筆。憑目前刑部掌握的證據,只要您批准的話,完全可以立即逮捕李贄。等會議結束後我會派人將所有文件都移交給陳應龍將軍。」

    「不,」蕭弈天一口回絕道:「這次就不用御衛隊秘密處決了。一切交給刑部,按照正常的手續來辦理。甚至你可以組織一場公開審訊,讓市井百姓們都來看看。我想對那些敢於陰謀反對內閣的人,這樣一來的打擊會更大一些吧。」

    「大人,您說得是。」慕容信光微一點頭,又道:「然而如果組織對李贄公開審訊的話,可能會有一定的難度。至少說我們還沒有一個辯才能與他相當的人,如果被李贄在公堂上大放厥詞的話,恐怕對內閣的威信非常不利啊。」

    「嗯,這倒也是個問題。」蕭弈天不由沉吟了片刻,「那麼公開審訊就不必了,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叫刑部的耳目眼線們把消息傳出去,讓百姓們都知道李贄馬上要被審判治罪的消息。這樣一來民間輿論有了心理準備,也就不會對逮捕李贄的事情妄加非議了。對了,信光,禮部侍郎吳若秋在江南的訪查已經接近尾聲。我接到的報告是他將在兩旬之內返回北京。」

    「大人,」慕容信光不做任何表情地高聲回答:「刑部在十天之內就可以把對李贄的審理意見提交都察院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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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里_蘇伊斯基大公第七次抬起頭恨恨地朝著身邊的騎兵怒目以視,咬著嘴唇在濃密的大鬍子下面嘟噥了幾聲,終於還是無可奈何地垂下頭去。他停下腳步使勁扯了扯身上因為長途遠行而骯髒襤褸的破皮袍,想要努力保持自己身為貴族的尊嚴和儀態。然而立刻便有人從後面使勁推了他一把,令他一個趔趄幾乎摔倒。蘇伊斯基踉蹌向前撲了幾步,這才猛地回轉過頭去。

    肇事者是一個同樣骯髒頹唐的俄國士兵,他瞪著看不出半點神采的雙眼與大公對視著。尤里皺起眉頭抽了抽嘴角,終於還是趕在中國騎兵揮舞馬鞭抽打過來之前順從地轉過身繼續前進,他的身後,一眼望不到頭的俄羅斯俘虜大隊在帝國大道上蠕動著緩緩行進。

    這是對自己高貴身份的莫大侮辱!蘇伊斯基早已是昏昏沉沉的頭腦中也只剩得下如此的殘念了:把俄羅斯尊貴的大公像奴隸一樣驅役,同那些卑賤的士兵混在一起長途跋涉好幾千里路……押送俘虜的軍隊手中的軍旗從象徵蒙古外籍軍的青色狼頭換成了國防軍的撲天蒼鷹,接下來是首都衛戍軍的黃金貔貅旗,幾乎是靠本能向前挪動腳步的他也始終沒能意識到自己正在逐漸接近東方最古老帝國的王都——天堂以下最宏偉壯觀的城市,北京。

    耳旁突然響起震動雲霄的吶喊聲,蘇伊斯基抬起沉重的腦袋,努力瞪大迷濛的雙眼左右環顧。可供四輛馬車並行的寬闊青石大道兩旁,分別站著一列頂盔貫甲全副武裝的明軍士兵,他們如整齊的標桿一般筆挺肅立,手中的長槍直指天穹。

    這該不會是要殺我們了吧!大公心頭一凜,頓時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舉頭遠望,但見明軍隊列的盡頭牆垣高聳旌旗林立,他這才算好歹明白過來,原來是達到目的地了。換句話說,自己作為俘虜的生涯也就要行將結束了吧。

    矗立在尤里_蘇伊斯基大公面前的正是北京西北的德勝門,由於其名諧音「得勝」,故而在帝國的傳統習慣中是專供軍隊出征和凱旋通過的城門。長長的俘虜行列首先在衛戍士兵的引領下從甕城北垣下走過,看那十二米高的青磚城牆上,每隔數米便立有一面日月雙龍旗,無數軍士手端強弓硬弩在女牆垛口和敵台上保持警戒。甕城北垣正中是一座高大雄偉的重簷歇山頂綠剪邊箭樓,這箭樓體高12.3米,面闊34米,城台高12.6米,東、西、北三面共開有82個箭窗炮眼,凌厲的殺伐銳氣令俘虜們歎為觀止。

    比及繞到甕城東垣,又見一座形制較小的閘門樓。隨著明軍士兵的號令,券頂拱門下厚重的鐵閘在鉸鏈的吱嘎聲中慢慢升起,衛戍軍士兵們指揮著俄國俘虜組成八列縱隊,從鐵閘下魚貫而入,走進甕城中央寬70米長118米的大廣場。

    直到此時整體高度達36米的德勝門城樓才真正出現到了蘇伊斯基大公的視野當中,這是一座華麗壯美的中國式雙層建築,粗壯有力的紅漆木柱直矗在近四丈高的城台上,綠琉璃瓦剪邊的重簷歇山頂上灰筒瓦淡淡地泛著朝輝。拱形券頂門洞中,衛戍士兵們取下黃銅裹皮的木製門栓,用力拉開綴滿鋼製門釘的銅皮實木大門。垂頭喪氣的俄羅斯俘虜們在士兵們的驅趕下從門洞和交錯的長戟下走過,慢慢走上帝國首都的街市。

    也許是因為近年來聽過了太多帝國大軍勝利的消息,也看過了太多得勝還朝的凱旋儀式,北京的市民們對此次勝利本身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熱情。雲集在俘虜隊列所途經的街道上看熱鬧的百姓們更熱衷於討論的是這批俘虜,或者準確地說是奴隸,將會被以什麼樣的價格出售。連上次那批長得像猴子似的矮個子倭奴都能賣到兩百銀圓,這些高大強壯的羅剎人看起來應該值錢多了吧。他們興奮地對從眼前魚貫走過的俄羅斯俘虜評頭品足,儼然自己已經成了市場上的買主一般。

    一名軍騎從長街另一頭飛馳而來,他在押送俘虜的軍官面前猛勒住馬韁,一揚手中的黃銅鷹杖,高聲喝令道:「樞密院有令,從俘虜中選出六千人參加明日的獻俘儀式,其餘的羈押至城南戰俘營看管。」

    「遵命!」立刻有士兵上前來在俄國俘虜中指點挑選,那傳令的軍騎則跳下馬背,不由分說地抓住蘇伊斯基大公,把莫名其妙的他拖出隊列。「把這個人給我帶走。」

    兩名騎兵立刻跳下馬背如狼似虎一般上前把蘇伊斯基按倒在地,不由分說地——當然說了雙方也聽不懂——用麻繩將他捆個結實丟上馬背,然後三人挾著倒霉的大公馳出隊列疾馳而去。

    「幹什麼!你們這些野蠻人!」尤里_蘇伊斯基大公尖聲叫了起來,「我是大俄羅斯帝國的王公貴族,你們不可以這樣對我!哎喲!」後面這一聲無疑是拜明軍手中的馬鞭所賜,好漢不吃眼前虧,大公立刻明智地閉上了嘴。

    平整光潔的青石路面在蘇伊斯基眼前晃動著,顛簸的馬背令他感到骨頭都要散架一般,終於,世界在馬匹的一聲長嘶中停止了令人發狂的搖擺。明軍士兵以同樣的粗魯方式將蘇伊斯基拖下馬背解開繩索,在大公來得及表示抗議之前把一個黑色布袋套上了他的腦袋。

    兩隻手一左一右按上了他的肩膀,推搡著蘇伊斯基向前邁步。左轉右轉又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幽婉的絲竹之音繞轉耳畔,桂花的清香更是隱約可聞,正當尤里_蘇伊斯基心曠神馳幾乎就要忘掉多日來所遭受的苦難之時,突然只覺眼前一亮,原來頭上的布袋已經被人摘下。

    難道這裡是傳說中的伊甸園嗎?青翠欲滴的樹木,爭奇鬥艷的群卉,在那碧波粼粼的湖心,一名青衣女子坐在亭榭中彈指撫琴,這可是連畫中也不曾有的美景啊。抬起頭四處打量的俄羅斯大公被眼前的一切深深震驚,一時間覺得連腳下的石英石地面也不那麼真實起來。

    「往前走,俘虜!」有人從後面重重退了他一把,蘇伊斯基向前一個踉蹌,終於大聲抗議起來:「我是大俄羅斯國的尤里_列夫根尼_蘇伊斯基大公!是沙皇陛下親自委任的遠東地區總督和方面軍總司令!你們不可以這樣對待我!」說到這裡他突然愣住了,不敢相信地低聲道:「你會說拉丁語?」

    「這沒什麼值得驚訝的。」通譯冷冰冰地回答道,「快往前走,難道你還想讓大明帝國首相蕭忠武王等著你嗎?。」

    「大明國的首相?」蘇伊斯基驚愕地抬起頭,順著腳下直延向湖畔的橄欖石小徑向前望去,道路盡頭的花團叢中是一座漢白玉基底的重簷八角攢尖頂涼亭,紅線袞邊的天青琉璃瓦在朝陽下熠熠閃爍著柔和的美麗光華。涼亭中央的大理石方桌後面,坐著一名身披紫袍的青年男子。此刻他正手端一盞清茶凝神望向湖面,似乎沉浸在絕美的琴聲當中。

    「這個年輕人就是大明國的首相?」蘇伊斯基不免大為驚訝,「他看起來最多只有二十多歲!」

    「少廢話!」通譯終於不耐煩地一揮手,讓兩名御衛士兵把蘇伊斯基幹淨利落地摔到涼亭的九級漢白玉台階前。「啟稟忠武王大人,羅剎國寇首一等公尤里_蘇伊斯基帶到。」

    「尤里_蘇伊斯基?」蕭弈天帶著慵懶的神態回過頭來,看到大公狼狽的樣子不由啞然失笑:「你們就把他這樣帶過來了?也不給他梳洗清理一下?好吧,既然來了就這樣吧。你問問他,看他對入侵我國有什麼解釋。」

    「是你們先攻擊我軍士兵的!」聽完通譯的話之後,蘇伊斯基儘管心中陣陣發毛,卻仍然硬著頭皮堅持道。

    蕭弈天冷冷哼了一聲,「得了吧,所有的俄羅斯人都死在了大明帝國疆域之內,對此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好了,你也不用再多狡辯了,這場戰爭的結局就是如此:大明勝了,俄國敗了。而戰敗者是沒有權利為戰爭找借口的。所以,讓我們丟掉這些所謂正義什麼的,單純從兩個軍官的身份來談談吧。」

    「我要抗議您部下的態度!」蘇伊斯基嘟噥著說:「我是一個貴族,你們不能用這麼粗暴的方式來對待我!」

    「是這樣?」帝國首相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那麼我要說抱歉了大公閣下,這是在戰爭時期,不是嗎?如果說這就是所謂粗暴的話,或者你想知道你被俘的士兵們將會受到如何的處置嗎?」

    蘇伊斯基感到背心裡一陣惡寒,「你要殺了他們?」

    「殺?不。」蕭弈天的回答令蘇伊斯基好歹鬆了口氣,但接下來的話卻又令他渾身一抖戰慄起來。「坦率地說是因為我捨不得。你知道嗎,我國的商人願意出相當於四萬斤黃金的價格買下全部六萬名俘虜,他們將作為奴隸留在帝國的工場和農莊之中幹活,至死為止。」

    「您不可以這麼做!」

    「我當然可以這麼做。」蕭弈天的聲音突然變得凶狠起來,「你最好要弄明白:這個世界的法律是由中國來制訂;而中國的法律是由我來制訂的。只要本王願意的話,隨時可以給予你們俄羅斯滅頂之災!六萬俄軍俘虜,是在明天的典禮之後全部處以極刑?還是販賣為奴隸?或者,如果我足夠仁慈的話,全部釋放再驅逐出境。在我的眼中,這僅僅是個數字問題,或者說是經濟問題。要是你們的沙皇能夠出得起價錢,我並不反對俄國贖回這批俘虜;但如果有人想要花錢買熱鬧,我也同樣不會拒絕一場盛大的行刑表演。也許,這會讓我得到民眾更多的愛戴也說不定呢。」

    蘇伊斯基不等聽完翻譯便已經嚇得半癱倒在地,右手不住地在胸前劃著十字。「上帝啊,你們這些異教徒都是真正的惡魔!」

    「是麼?」蕭弈天微笑著端起用一整塊上等和田羊脂白玉雕成的茶盞向蘇伊斯基略一致意。「不管是惡魔也好,別的什麼也罷。總之膽敢於侵犯中華帝國利益的人,就只能得到一個下場。」他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新沏的西湖龍井貢茶,這才帶著天朝上國的最高威儀朗聲道:「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雖遠必誅?」蘇伊斯基一時沒能明白過來。

    「這點事我也用不著瞞著你,一收到你們圍攻蒙古國王庭的消息,我便派出了一支超過十萬人的遠征艦隊,讓他們走海路前往歐洲,直接向莫斯科發動攻擊。估計再有兩個多三個月的時間,帝國士兵的軍靴就要踏上俄羅斯的土地了。到那時候,我相信瑞典、波蘭和土耳其都不會沒有興趣來分一杯羹的。」

    「什麼!」蘇伊斯基震驚之餘終於一下子頹然坐倒在地,「這是真的嗎?」

    「難道我們忠武王大人還用得著欺騙你嗎!現在就算馬上放你走,想要通風報信也來不及了。」通譯沒有向首相轉達蘇伊斯基的囈語,而是用拉丁文低聲斥喝道。他端詳著眼前這異國人驚駭和沮喪到了極點的樣子,又補充一點:「別忘了你現在只是一個隨時可能被殺死或者販賣的奴隸,有空還是多考慮考慮自己的處境吧。」

    「是了!」蘇伊斯基大公突然一下子激動起來,宛如沉浮海上的遇難者捉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慌忙向前爬了兩步匍匐在台階前,「我還可以要求享有一個被俘虜貴族應得的權利!我要求贖回自己的自由!」

    「是麼?」蕭弈天聽完翻譯的話之後不由啞然失笑,「那你願意給你的自由出個什麼價錢?」

    蘇伊斯基的回答令在場的中國人都笑了起來:「我願意獻出二十顆寶石和三百張獸皮作為贖金!」

    「你看,我們的俘虜把帝國軍隊看成是蠻族部落的獵頭生番了,」蕭弈天輕鬆地笑著對通譯說道。「再不就當我們是劫道剪徑的綠林盜匪。或者還有最後一種可能,他把自己的生命也看得忒輕了,是嗎?」雖然他臉上表情天真有如孩童一般,蘇伊斯基還是在這近乎威脅的笑聲中打了個冷戰,頓時心下一片悚然。

    「大人,聽聞那羅剎國地處極北苦寒之地,想必是國小民窮物產不甚豐富。還請首相大人不要怪罪這番人無知天朝之博產富庶。」那通譯也強忍著笑意回答道,他轉頭朝向蘇伊斯基大聲恫嚇道:「你聽著,要想我們放你回國,你就得獻出十匹馬馱的那麼多黃金才行!否則的話,哼,可別怪我沒把醜話說在前頭!」

    蘇伊斯基早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他忙不堪連聲答應道:「是,是,我答應你們!只要各位大人肯放我回國,我一定盡力籌措贖金及早送來。」

    「哼,放你?要是你回去之後反悔怎麼辦?」通譯加重語氣聲色俱厲地喝道。

    「絕,絕對不會!」

    「那你又怎麼和沙皇解釋啊?」蕭弈天放下茶盞站起身來,「總不能說這是自己用來救命的贖金吧?」

    「這……」蘇伊斯基一時語塞。

    蕭弈天看著他的窘態微微一笑,「這樣吧,我派幾個人跟你一起去莫斯科,就以做生意的名義把你的贖金帶回來。至於你如何逃出險地,想怎麼去對沙皇說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蘇伊斯基欣喜若狂,「我一定照辦!」

    帝國首相嘴角露出一絲邪邪的笑容,「為了能夠讓你在返回莫斯科的路上不致有什麼後顧之憂,在明天的獻俘儀式上,我會下令將俘虜中軍職最高的一千人全部處決。作為回報,希望你也不要做出什麼讓我不快的事情。」

    日近正午,俄羅斯大公煞白有如死灰的臉上卻凝滿了滴滴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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