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帝國的覺醒 作者:綠影藍刀 (連載中)

mk2257 2009-3-15 20:02: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 26032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1:03
第八章 決勝帷幄 第五節 國家的敵人
    讓他們在憎恨我的同時更加懼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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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弈天也該動手了。」北京燕園會所的後花園內,李贄手拿一把大剪刀,細心地為一株龍爪槐修剪著枝條,一面漫不經心地回答。

    「卓吾先生!」他的身後幾乎站滿了所有在京的儒學名士,其中大多是舊帝國時期的清議派官員,由於不滿內閣的改革被免除職務。「既然知道這一點,您怎麼還能如此悠閒?街頭巷尾可早就在盛傳刑部要對您動手的消息了!」

    李贄往後退了幾步,歪起頭打量著自己手下的作品。「如果蕭弈天真的要動手抓人,那麼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先散佈出點風聲來為市井百姓們的心理準備打下鋪墊,接著便放出一場盛大的凱旋和獻俘儀式。在豐台公開拍賣六萬名奴隸的同時,菜市口又一次性處決了超過千名俘虜中所謂罪大惡極的首腦人物。趁人們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這上面,現在動手逮捕異己正是負面影響最小的時候。」

    「哼,瞧瞧蕭弈天的恣意妄為已經到了何等程度!」一名文士邊搖著頭邊尖酸刻薄地嘲弄道:「甚至在行刑場這樣嚴肅的場合公開祭奠那些在蒙古陣亡的士兵,這些粗鄙無文的傢伙到底是不知所謂啊。我看其中恐怕還是表演的成份居多吧。」

    李贄輕聲歎息道:「不管怎麼說,人民就是喜歡這樣的表演。他們喜歡英雄、喜歡勝利以及與之俱來的榮耀、財富、俘虜等等……在這一點上,蕭弈天無疑熟知如何去取悅民眾,繼而利用他們的支持去實現自己的政治野心。」

    「卓吾先生!您現在是我們的唯一希望了!」文士們圍了上來齊聲說道:「現在我們的支持者已經是越來越少,朝中反對內閣和蕭弈天的官員大多都被清洗撤職,就連寧遠伯李成梁也被莫名其妙地解除了職務。能夠繼續領導天下人與蕭弈天強權鬥爭的可就只餘下您了!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鍵當頭,您可千萬不能撒手放棄啊!」

    「不錯,蕭弈天有著能夠操控歷史,煽動人民的天賦。」李贄滿意地輕輕撫弄著龍爪槐的枝葉,又準備走向下一株盆景,「擁有如此可怕能力的人,如果沒有人出來加以阻止的話,將會把大明國帶入怎樣一種境地呢?一意奉行強權政治的他,推行的也是與傳統儒學溫文爾雅之風格格不入的軍人獨裁專政。這樣一個好戰的內閣除了瘋狂擴軍備戰之外還會給國家帶來什麼?除了對外殘酷征服對內野蠻壓制之外還會給人民帶來什麼?執掌天下需要的是內聖外王的王道心態,一昧急功近利追求霸道,這種靠武力維持的國運是不能長久的。不管能否得到朝官和民眾的支持,作為文士的我都有責任站出來對蕭弈天的行徑說不!」

    「那實在是太好了!」眾位文士們一下子興奮起來,簇擁著李贄連連說道:「卓吾先生,您能這樣說真是太好了。我們就是需要您這樣一個領袖,一切都靠您……」

    李贄輕哼一聲,手中的剪刀卻不見停頓,「諸位請別忘了,李贄是馬上要被內閣逮捕的人了,我的位置要麼是在不見天日的地牢裡,要麼就是在秘密行刑場上。繼續和蕭弈天的暴政對抗,這樣的重任還是要靠諸公在外面完成啊。」

    眾人的臉色都有些發白,有人顫抖著聲音道:「卓吾先生,我們有何德何能去跟蕭弈天對抗呢?在他的眼中,我們就和螻蟻一樣無足輕重……」

    「是麼?」李贄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還是說你們根本不敢承受和他直接對抗的後果?」

    「這……」文士們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們的正義和決心,也就只停留在自己不出面躲在後頭搖旗吶喊吧。」李贄繼續毫不留情地諷刺道。「哼,那個所謂暴虐無道的蕭弈天,隨時有成百上千人願意為他付出生命;而我們自命不凡要為國為民謀福祉謀正義的這些人卻甚至不敢站到前面來。諸位現在明白我們和蕭弈天內閣之間的力量差異了嗎?」

    眾人不由都羞赧地垂下頭,李贄本想還說些什麼,卻被一個匆匆闖進花園的身影打斷了。

    「卓吾先生!」來人顧不得覲見師長的禮節,大聲道:「外面來了好多兵,吵鬧著說是要進來抓捕您!」

    李贄只是微一頷首,臉上不現半點表情。「是首相御衛隊的人嗎?」

    「是刑部的衙兵!」

    「原來如此。」李贄慢慢放下手中的剪刀:「諸公,我李贄便與大家先行告辭了。」

    紛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兩列刑部衙兵大踏步走進後花園。他們身著白質黑章的軍吏制服,衣襟上以金線繡著獬豸圖案,象徵著「黑白分明,公正剛勇」的寓意。為首一名軍官略一招手,衙兵們立刻兵刃出鞘,惡狠狠地將園中數十文士圍在中間。

    「肅靜!」那軍官先把雪亮如電的目光往眾人臉上一掃,直看得有小半人心虛地低下頭去,這時他才再冷哼一聲,道:「奉刑部之命,捉拿逆賊李贄。其餘人等莫要妄動自誤!」

    「我們走吧,老夫在此已經等候多時了。」李贄疲倦地搖搖頭,沉默著擠過圍在身邊的人圈朝著園門蹣跚走去。無言以對的文士們只能以複雜的目光默送著他的略顯蒼老的背影。在拱形的石券門洞前,李贄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他微微側轉過身,低聲說道:「看來要想以尋常手段阻止蕭弈天已經是不可為之事了。唉,罷罷罷,為了華夏的未來國祚,老夫說不得還要再拼上一把啊。」

    「卓吾先生,您的意思是?」

    李贄穿過門洞繼續慢騰騰地向外走去。「有些事情你們沒必要知道得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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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曆十五年的這場小小政治風波,終於以保守勢力的全面失敗而告終。西元1587年9月15日,由帝國刑部、大理寺合計審理,報經門下省裁定復議認定李贄犯有奸黨謀叛、欺隱田糧、妖言惑眾等多項罪名,依照《大明律》相關條例本應判處極刑凌遲族誅。然而,考慮到他已屆耳順之年且又身為嘉靖朝的老舉人,在得到內閣首相蕭弈天的簽署批復之後,刑部侍郎大學士慕容信光最終宣佈將李贄羈押於刑部天牢,終身不予赦免;流其九族於瓊洲,世代不得返回故土。

    失去了最後一位領袖的引導,文人階層向內閣倒戈的速度不免令人瞠目結舌。針對內閣政策的攻擊以及人身謗毀大為收斂,舊官員們也紛紛向蕭弈天暗示了自己的忠誠。

    9月30日,奉命前往江南巡視的吳若秋回到北京。對於恩師李贄被捕獲罪的既成事實,深為禮部侍郎也只能長歎一聲不做他想——即便自己當時身在北京,想來也是於事無補的。何況證據確鑿,刑部或者說首相大人的裁決也已經是常人難以企及的法外開恩了。另一件讓吳若秋聊表欣慰的是,慕容信光向他保證了李贄在牢中伙食和書籍用品的供應,更絕對不會受到任何虐待。

    言歸正傳,吳若秋三個月的巡視結果表明,帝國南方的情況甚至比原先預期的更為理想。儘管連續三年遭受了寒旱蝗災的大面積侵襲,糧食產量比正常年景大為下降;但是隨著地方官府抗災工作的逐漸深入開展,南方大部分地區都已經出現了回升,這與西洋抗寒旱作物的引進也不無關係。糧食產量的下降必然引發糧食價格的波動,以受影響最大的蘇松嘉湖地區為例,秋收季節的稻米平均市價為每石584文,大約比萬曆十年同期高出了六成左右。事實上,能夠將漲幅控制在如此範圍內,內閣付出的巨大努力功不可沒。來自南大明海和小西洋的億萬石穀物有效地部分抵消了自然災害、非農業人口激增、工坊佔地、棉爭糧田等諸多不利因素的影響,將物價限制到了一個可被接受的水平——相對於全國大多數地區而言,如此糧價仍然是低到難以想像的。

    值得慶幸的是,和五年前的低物價相比,江南百姓手中的可支配收入也有了明顯的增長。通過海上絲綢之路的貿易一直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如果說和過去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更加合法、更加安全和更加暢通。每年有接近一億枚帝國銀通寶在阿茲特克、印加和日本的鑄幣廠中被鑄造成型,再成箱成箱運到港口搬上商船,最終全都嘩啦啦流進帝國的海關大門。

    在江南的紡織「辛迪加」中,上百萬雇工(其中部分是未成年的孩童)雙手一刻不停。他們每天五六個時辰的工作就是把堆積如山的生絲和棉花變成一卷卷精美絕倫的絲棉織物。至於老人和婦女則有別的事——養蠶抽絲和種植棉花都需要大量的低強度勞動力。同樣的場景在陶瓷作坊和礦山中也別無二致,只不過主要勞動力往往換成了更為強壯的青壯年男子。

    通常的情況下,一名成年男子每年的工錢大概在15000文到18000文之間,相當於江南大部分地區16到18石穀物的價格。若再加上其他家庭成員的收入補充,已經與一個擁有10畝中等土地的自耕農家庭收入持平。且因雇工家庭不需要購置和準備生產資料,其日常支出反倒遠遠低於普通自耕農。

    雇工的大量增加對帝國的社會狀況也帶來了深刻的變化。隨著城鎮就業的增加和市民一般收入的提高,帝國南方逐漸興起了廣植民間的奢侈之風。腰纏萬貫的巨商大賈自不用說,那些沒有產業和土地的羈絆,又擁有不依賴天時年景相對較為穩定收入來源的雇工們也漸漸形成了「勤劬自食,出其餘以樂殘日」的消費觀,乃至於影響到縉紳文士成為社會的流行心態。從南京到廣州,絲綢布帛、陶瓷器具,乃至於飾物傢俱等等各類奢侈品的消費量都在穩步增長。消費的膨脹無疑進一步促進了社會的繁榮,「大抵其地奢則其民必易為生」,在這樣一種環境下南方地區出現欣欣向榮自然不足為奇了。

    據吳若秋收集的資料表明,僅江南沿海四省萬曆十五年第一、二季度登記在冊的商業課稅項目總值就超過了一億六千萬帝國銀通寶,所計稅額則達到八百萬之多。在如此雄厚的財力支持下,帝國內閣下令撥出一千五百萬銀幣在全國各行省大力開展基礎設施建設。

    需要首先提上工部議程的是帝國的交通問題,對一個幅員萬里的大帝國而言,發達暢通的交通網絡對於軍事安全和內政治理都同樣重要。因此,通往全境各主要城市道路都將按全新標準進行改造,改造後的馳道路面寬兩丈,可供兩輛馬車並行,以摻有茅草纖維的砂土夯基,上面嵌砌石板,中間微凸以利排水,道路兩側再砌上護道來保護路基。沿途每兩百里設有一處驛站,為往來於帝國各地的信使提供食宿馬匹,同時也兼有維護馳道的任務。按照工部的設計要求,從北京到廣州傳遞加急文書應不超過十日,軍團規模以上的騎兵部隊行軍應不超過三十五日。一旦發生戰事,駐防北京的步車混成部隊至多三個月以內便可以抵達除雲南府以外的任一座首府城市。

    除了馳道以外,江南沿海的造船廠也獲得了工部和兵部的大筆撥款用以修繕維護。那些巨大的船塢在兩個世紀以前曾經建造過人類歷史上最宏偉壯觀的超巨型風帆戰艦,卻只能在歌舞昇平中被時間無情地慢慢積淤堵塞。現在他們終於又重新有了用武之地,準備時刻聽從帝國的召喚。

    不僅僅是造船廠,為南方數十萬國防軍建立一套合理有效的後勤體系也是勢在必行。這一工作配合兵部的國防軍改組同時實施,將南直隸、浙江、福建、廣東四省的軍隊總數減少到二十四衛即134400人。各都司轄區內的州府分別將軍需物資調運到指定軍用倉廩庫存,由都司參謀部統一調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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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局勢的安定令蕭弈天大鬆了一口氣,江南地區是帝國錢糧稅收的重要來源,卻也是內閣武力最為鞭長難及之處,那裡的任何變故都可能為帝國帶來動搖性的危機。作為進一步的鼓勵和支持,帝國內閣又連續發佈詔令:一、帝國境內所有手工業者一律勾銷匠籍,除繳納常規稅額之外不需向官府另服徭役;各級官府若要征發服役,須按常價付給工錢。二、僱傭工人擁有充分人身自由,僱主不得與之簽訂從屬性的文契,否則不予生效。三、簡化土地買賣手續,繳納百值抽一的印花稅後將契約副本交有司備案即可生效。

    對於這些新的舉措,帝國上下都是一片歡呼擁護,至於那些被觸及利益的舊式官僚地主們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當然,即使他們偶有微詞,內閣首相威嚴森冷的目光也沒空掃視過來——此刻,他正坐在天相殿上,瞇起眼睛凝視著眼前的萬國全圖。

    能夠吸引他注意的固然不會是女真這樣的皮毛癬疥之患。不久之前李家南率領的六萬精銳明軍攻陷了赫圖阿拉城,逼得努爾哈赤隻身倉惶出逃。根據內閣事先的指示,李家南暫時停止發動新的攻勢,而是一面休整軍隊積蓄力量,一面全力推行對當地的文化改造。雖然這支部隊從今往後相當時間之內都會深深陷在奴爾干無法脫身,但從長遠來看這無疑是值得的。況且以李家南的能力再加上坐鎮山海關的戚繼光,東北邊疆可以說不會有任何問題。

    至於新敗於九原的俄羅斯則更不足慮,一戰而喪師十五萬,恐怕他們今後數年之內在蒙古戰場都只有處於守勢的份了。數天之前,獲釋的高級俘虜蘇伊斯基在幾名扮成瓦剌商人的錦衣衛陪同下被客氣地護送出北京直往西行。當然,這幾位特工的任務並不是監視倒霉的羅剎大公或者取回贖金這麼簡單,他們務必要秘密記錄下沿途直至莫斯科的山川道路風土人情,乃至於繪製出詳盡可靠的地圖呈交內閣。有了這些第一手資料,將來帝國有能力將邊界進一步向西北推進時將受益匪淺。

    可真正令人擔憂的倒是盤踞在中西地區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四年前的勒頒多大海戰,奧斯曼土耳其的地中海艦隊全軍覆沒,一夕之間勢力範圍收縮有逾千里。馬耳他、雅典、克里特島、羅德島、塞浦路斯島、亞歷山大等眾多軍國重地盡皆改旗易幟,帝國在巴爾幹半島乃至於整個東地中海的權利也隨著皇家海軍的不敗威名也損失殆盡。用大明地中海艦隊提督弗朗西斯_德雷克的話來說就是:「沒有得到我們的允許,土耳其人休想用地中海的水洗手!」

    事實也確是如此,整整五年以來再沒有一艘土耳其軍艦膽敢越過伊斯坦布爾海峽進入愛琴海,以至於伊斯坦布爾海峽被大明地中海艦隊的將士們戲稱為突厥海峽。但是,奧斯曼土耳其並沒有受到最後致命的一擊,這四年多來他們和歐洲基督世界之間也再沒有過大的軍事衝突,巨獸一直潛伏在巢穴中舔舐著傷口,默默地尋找著反戈一擊的機會。在突厥海峽後面是不為帝國所瞭解的黑海,土耳其人會不會在那裡隱藏著什麼呢?

    不僅如此,奧斯曼土耳其人未經損失的小西洋艦隊始終是帝國的心頭隱患。與莫臥爾王朝等諸多伊斯蘭勢力聯盟之後,穆斯林幾乎控制了整個小西洋北部,足以和缺乏殖民地支撐的帝國艦隊分庭抗禮。近來不斷有商會船隊報告和奧斯曼土耳其軍艦的遭遇,雖然至今還沒有發生任何的武裝衝突,但帝國內閣並沒有容忍別人在自己床邊打鼾的好脾氣。

    「等俄羅斯的戰爭結束了……」蕭弈天低聲自言自語說道,他慢慢站起身,瞄了一眼滴漏銅壺上的刻度,便開始收拾起桌上的文件。「應龍!」

    「大人?」御衛隊長立刻從帳後走了出來,「您要起駕回府了嗎?」

    首相搖了搖頭,「我們出去散散心怎麼樣?」

    「是去獵苑嗎?我立刻派人去吩咐他們準備。」

    「不,應龍,我不是指這個。」蕭弈天微笑著示意他停下,「今天我們到朝陽門那邊去吃午飯吧,我聽楊巍講那裡有家酒樓的烤鴨不錯,據說比起御膳房來也絕不遜色。」

    「大人!這太不安全了!」陳應龍不滿地抗議道。

    「不是有你們在嗎?」蕭弈天笑道,「怎麼,每年花掉國家一百多萬專款的御衛隊現在連保護自己首相的信心都沒有了?」

    「大人!這是兩回事!」陳應龍立刻反駁道:「就算我們抓住九十九個刺客,仍然不能保證您的絕對安全;可只要有一個刺客漏了網,後果就不堪設想啊!」

    「不會了,哪裡可能有那麼多刺客啊。」年輕的首相孩子氣地堅持道。

    「不行!」

    「那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還是把廚師召到王府去給您做吧。」

    「那怎麼能做得好?」

    「……」

    「走吧?」

    「大人!事起倉猝我們沒有一點準備,」陳應龍最後堅持道:「還是改天再去吧,等預先在那裡佈置好警衛——」

    「沒問題了,如果你們都沒有準備,那麼刺客就更不會了。」蕭弈天一臉燦爛的微笑,「走吧,總不至於真要我命令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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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這裡太不安全了,我們還是回去吧!」陳應龍再一次湊過頭來低聲說道。

    「好了,你已經是第十三次這麼說了。」蕭弈天滿不在乎地繼續專注於盤中的美食,「你看看周圍,起碼有二十個是你手下的便衣吧?這樣你都還不放心嗎?哎,你不吃嗎?真的很不錯啊!」

    「……」陳應龍繼續警覺地注意著周圍的環境,「大人,您為什麼不同意把這裡的食客都趕走?現在這樣魚龍混雜的多危險啊!」

    「我告訴過你了,應龍。今天是出來散步吃東西,沒必要搞得這麼張揚。再說,像你這樣左顧右盼的,不等於是在說我們身份特殊嗎?好吧,我答應你,一吃完東西馬上就回王府,行嗎?」

    陳應龍已經顧不得回答了,此刻他正全神貫注於一名身穿白綢長衫頭戴淡藍綸巾的青年書生,盯著他一步步走上樓梯,四下打量一圈以後笑容可掬地朝這邊走了過來。

    「這位公子,」那書生把右手裡的折扇啪地一下交到左手,對周圍幾十道犀利的目光恍如不見,逕直上前笑呵呵地對蕭弈天說道:「樓上樓下均已坐滿,不知公子是否介意在下與您同坐一桌。」

    「抱歉了。」陳應龍站起身來冷冰冰地回答道,同時下意識地抬起右手略微一擋。

    「不妨不妨。」青年書生微一躬身似要表示答謝。不料轉眼之間,他猛地揮起右手,袖子中閃電般抖出一柄長劍直向蕭弈天刺去。

    「不好!」陳應龍眼見變數陡生心中大驚,不遑多想便飛身擋在首相面前,右手飛快探向斗篷下的刀柄。

    這幾下動作兔起鶻落,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等到二十多名御衛隊便衣踢翻桌子擎出兵器撲上前來的時候,陳應龍已經和刺客交過兩合了。現在,他的聲音便如同架在那書生脖子上的刀鋒一樣冰冷,「是你?」

    「不錯,是我。」刺客的嘴角微微一動,「上次在豐台軍營算是你贏,不過今天可是我要略勝一籌。」

    剎那間彷彿時間也隨之凝結了,無數雙驚惶的目光投了過來,小心地順著青年書生的右臂慢慢滑動,最終停在了那紋絲不動有若寒星的劍尖上——正不輕不重點住帝國最高首腦咽喉的劍尖上!

    「現在,只要我把手往前輕輕一遞——」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1:04
第八章 決勝帷幄 第六節 首相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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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已經結束暑假返校恢復寫作,最新VIP章節《9.6戰爭的藝術》將於26日晚發佈。請大家繼續予以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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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國內閣首席發言人綠影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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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用鐵杖來統治他們。

    ——《聖經新約_若望默視錄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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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數雙軍靴沉重地踐踏在京城的青石大道上,紛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隊約摸二十人的城市衛戍軍士兵被那些因驚嚇逃出酒樓的市民發出的尖叫吸引了過來,認定這裡正在發生一場需要及時控制局面的械鬥事件。

    然而這裡並卻不需要他們。一個披著灰色斗篷的男子站在酒樓門口,橫舉手臂擋在衛戍士兵面前,示意他們不要前來過問。

    「我們是帝國都市衛戍軍巡邏隊,這裡發生了什麼?」那隊長倒也沒有多說些什麼,畢竟這裡是北京城,帝國的首都。在這裡權限優先於衛戍軍的部門可比比皆是,說不定自己面前這個傢伙就真是個有來頭的硬角色呢。

    灰袍男子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伸手翻開斗篷露出血紅色的御衛隊徽章,「這裡發生的事屬於最高絕密等級,黑麒麟正在控制局勢。你們就不用……」他猶豫了片刻,轉過頭向裡面望了望,臉上露出掩不住的憂慮神色。「好吧,或許你們也可以做些什麼。隊長,我現在把這裡交給你了。帶著你的人守住酒樓入口,不許任何人進來干擾,這是命令!」說完,他匆忙拉過一匹快馬,順著大道飛馳而去。

    酒樓中護衛者和刺客的僵持仍在繼續。二十多名御衛隊士兵手持兵器圍成一個直徑丈許的圓圈,顯得神情緊張卻又無可奈何。而圓圈中央,那敢於單身行刺的青年書生似乎全然不在乎橫在脖頸上的利刃,只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長劍下的目標——帝國首相忠武王蕭弈天。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你倒確實有那麼幾分身為帝國首相的風範。」刺客突然間主動打破了沉默,略帶讚許地說道。自己甫一出手之時,他看到蕭弈天眼中精光一動,兩手按住桌面便要暴起應敵。然而僅僅是轉瞬之間,首相便重新鎮定了下來,臉上帶著神秘莫測的微笑繼續慢條斯理地吃起烤鴨來,似乎那劍尖是抵在別人咽喉上的一般。這等高傲的威儀不由得令刺客產生幾分失望,他加重語氣威脅道:「任你權傾天下手握百萬雄兵,也難當我手中長鋏一擊,難道你就不怕死嗎?」

    「當死亡向我們招手的時候,我們所能做的就是以笑容相對。」蕭弈天不動聲色地夾起一塊鴨肉放進口中慢慢咀嚼,一雙深邃幽遠的眼睛在刺客的臉龐上來回打轉。

    「大人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刺客略作沉默後道,「在下史雲峰,今天可要得罪了。」

    「史雲峰?」首相淡淡一笑,道:「你是個武林中人吧,應龍三年前就和你交過一次手,說你功夫蠻不錯的。嗯,既然你一心要除我而後快,今天被你抓住這個機會也就並不奇怪。可我不明白的是,你武藝再為高強,難道殺了我之後還可以全身而退嗎?」

    「大人手下精英如雲,雲峰自然不敢求以身免。」史雲峰老實地回答。

    「那就奇怪了,派你來的人是出了什麼樣的價錢讓你連性命都可以捨棄呢?」

    「我可不是為了錢才這麼做的!」史雲峰的面皮微微有些漲紅,他連忙高聲分辯道:「我要除掉你,是為了大明帝國的天下,是為了江山社稷和億萬百姓的福祉!」

    「是麼?」蕭弈天輕輕地反問道:「江山社稷和百姓的福祉?自我當政三年以來,帝國是愈發衰落了嗎?萬曆十二年的時候,韃靼騎兵能夠長驅直入京畿重地,萬里海疆也無處不見倭寇的行蹤;可是三年後的今天,蒙古和日本都為帝國所征服,成了我們的藩屬附庸!普天之下但聞帝國之威名,又有誰敢不側目唯唯?

    「那麼,大明的國力因為三年中不斷的戰爭而耗盡了嗎?和萬曆十二年相比,帝國向百姓增收過一分一厘的賦稅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去年的財政結餘超過白銀三千萬兩,比王錫爵執政時國庫的總儲備還要多上一倍!在西北的九原地區,蒙古人為帝國蓄有馬匹十四萬有餘,馬政之盛乃本朝曠世所未有。你還能說自己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首相的聲音逐漸提高了起來,「哼,為了百姓的福祉?你真的瞭解過帝國百姓的生活狀況嗎?你知道他們和三年前相比是更窮還是更富了嗎?你明白他們對內閣所持的態度嗎?你所自以為的正義能夠代表他們嗎?」他看著史雲峰瞠目結舌無言以對的樣子不由啞然一笑,「不,你當然不能。而且,那些說服你前來行刺的人也決不會告訴你這麼多。哈,他們要的是你手中的刀劍,不是你頭腦裡面的想法。」

    「不管怎麼說,你欺君擅權總是不爭的事實吧!」史雲峰感到自己完全落在了下風,極力想把主動權重新挽回。「和你的專橫相比,恐怕就連權相曹操也要自歎不如吧。」

    蕭弈天呵呵地笑了起來,「『如國家無孤一人,正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曹操這句話可不是什麼虛言妄語。若非他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舉,恐怕漢室小皇帝早就是別人刀俎下的魚肉了,哪裡還說得上什麼欺君擅權?同樣的道理,如若不是我蕭弈天盧溝橋勤王之功,中原又將重演靖康之奇恥。到時候萬曆陛下都成了韃靼人的階下囚,還談得上什麼欺君不欺君呢?」

    「你可以在局勢穩定之後再讓出自己的權力啊,拯救中國並不是一定要以權傾天下為報酬的。」史雲峰立刻反駁道。

    「天真!」首相的語氣高高在上無可辯駁,「就像于謙總督那樣嗎,從入犯的十萬韃靼人手中拯救了北京城之後,自己倒被流放海外成了帶罪之人。功高震主者若不能以權力自保,其下場便只有死路一條,歷史上各朝各代莫不如此。

    「再說,就算我把這朝廷的權柄交還給萬曆陛下,難道他就有守成天下的能力嗎?他能夠讓大明的子民過上更好的生活嗎?他能夠沉著應對種種內憂外患,使帝國變得更加強盛嗎?將一萬五千萬人的福祉托付給一個成長於深宮大內,既未親歷戰爭,又從沒親身體察過民情的皇室子孫,這不是最大的笑話又是什麼?」

    史雲峰沉默了。蕭弈天卻沒有放棄乘勝追擊,「放下你的劍吧,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下不了手的。哼,會寄希望於一次暗殺行動來挽回自己政治敗局的,大概也只有李贄這樣的無聊文人吧。」

    「你難道不相信我會真的動手!」就連史雲峰自己也感到這威脅中沒多少底氣。

    「就算你殺了我又有什麼用呢?」首相溫和地回答,彷彿面對的不是要取自己性命的刺客一般。「帝國的權力將會由掌握兵權的大學士們繼承,他們的力量並不會隨著我的死就冰消瓦解。那麼你這一劍下去會為中國帶來什麼樣的結果呢:第一種可能,在戚繼光的支持下,六位大學士聯合執政,以懲處幕後主使的名義肅清政敵,然後通過權力的逐漸集中出現一個新的領袖。他會繼承帝國首相的職務,以及我所遺留下的治國方略,令你的行刺最終變得毫無意義。第二種可能,如果戚繼光轉而支持李贄所代表的傳統勢力,那麼我們的帝國將會在軍事上分裂,中國也再次陷入全面內戰,昔日的戰友袍澤自相殘殺,海外的殖民地和藩屬國則藉機紛紛脫離獨立。等到若干年後,最終戰勝的人會發現自己孤立在一片戰後的廢墟當中,再也難復今日天朝之盛世。這兩種情形你更希望看到那一種呢?」

    「不可能!這不會是真的!」

    「這當然是真的!」蕭弈天冷酷無情地步步緊逼:「只要你稍微動動腦子就能自己想明白。李贄等人真正在乎的並不是這個國家的江山社稷與人民百姓,而是他們自己,以及代表他們利益的儒家學說在國內的地位。只要能夠滿足自己這一點見不得光的陰暗心理,就算是被異族統治他們也是怡然其樂的。而可悲的你,不過是他們手中一把淬過毒的匕首罷了。」

    「不是這樣的……」史雲峰的聲音弱到幾不可聞,他踉蹌往後退了一步,手中的長劍也略略離開了忠武王的咽喉。

    「也許你以為自己可以像荊軻一樣留名青史吧。」帝國忠武王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裝站起身來,以目示意正欲趁機制服刺客的陳應龍勿要有所舉動。「然而你卻不會明白,荊軻之名所以流芳百世正是因為他失敗了。」

    史雲峰的眼中愈發迷茫了,手中的劍卻依舊若即若離地指著目標。

    「荊軻失敗了,於是他成為反抗暴政的象徵。」蕭弈天繼續侃侃而談,對刺客的心理變化罔若不顧。「但是如果他成功了呢?他又能改變什麼?使秦帝國的統一大業功虧一簣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中國的分裂割據將多延續數十年,華夏的百姓也不得不承受更多的苦難。為逞一人之意氣而苦天下萬民,這就是荊軻的正義啊。」

    「首相大人,」史雲峰沉默了良久終於遲疑地問道:「您就真的一點都不害怕嗎?」

    帝國首相的眼睛略一黯淡,他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道:「我一直都在害怕,怕我苦心經營的帝國在自己人的匕首下毀於一旦。」

    噹啷一聲輕響,刺客手裡的長劍頹然墜地,兩名御衛步兵立刻掀翻桌子搶上前來,用身體擋在首相面前。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其餘的黑麒麟們已經一擁而上,十幾把兵刃架在了史雲峰身上。

    「應龍?」

    陳應龍勉強應了一聲,目光卻始終不離史雲峰上下。「大人?」

    「讓他走吧,沒必要難為一個還算愛國的人。」蕭弈天用溫和卻不容抗拒的語氣說道,「你現在的任務是繼續保持現在的局面,同時調集所有御衛隊密探,隨時向我報告城中的一舉一動。我倒真的很想知道我未來的接班人們將如何來應付這樣的突發意外。」

    陳應龍猶豫了片刻,似乎不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不過他立刻執行了命令——至少是部分地。「你們五個,馬上照大人的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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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麼!有刺客挾持了大人!這麼會這樣!」小半個時辰之前,天相殿內被緊急召集起來的大學士們個個暴跳如雷爭吵不休,一時間眾口紛紜莫衷一是。

    「竟然讓大人受到一個小小刺客的威脅!你們御衛隊到底都在幹些什麼?」舒時德惱怒的聲音幾乎能把大殿的穹頂掀翻。「這是再為嚴重不過的失職行為!」

    「今天的出行是在原定計劃以外的。我們事前根本就不知情,大人他也只帶了很少的護衛隨駕。」兩名御衛隊副官之一解釋道。

    「你們掌握著帝國最強大的情報網絡,事先就對這次行刺沒有任何察覺嗎?」蹇尚也插了進來,「見鬼,每年將近兩百萬的特別經費還不夠你們保護帝國首相的安全嗎!」

    「現在責備他們也沒用了,」胡波鐵青著臉接口道:「關鍵是先要封鎖消息,絕不能讓那些反對內閣的人知道這件事!」

    「不!我不同意!」慕容信光馬上反駁道:「不管怎麼封鎖消息總有走漏的可能!這樣一來對我們只會更為不利!」

    「各位大人請別吵了!」吳若秋忍不住高聲道:「還是先考慮一下大人的安全吧!」

    「他說得對!」於慶豐道:「信光,立刻調半衛城衛軍過去吧!」

    胡波立刻表示反對:「這樣一來全城都會知道出大事了!」

    「顧不了這麼多了!」慕容信光殺氣騰騰地猛一揮手:「我現在就親自帶兵過去護駕!慶豐、胡波,你們要和我一起去嗎?」

    「當然。」於胡兩人一起回答道。「蹇侍郎,這裡就勞煩你們三位了。」

    「各位大人請慢!」一個聲音突然從天相殿門口傳來,「我們現在最需要做的並不是帶兵前去援救忠武王大人。」

    「閻漁樵將軍?」慕容信光不悅的目光立刻掃了過去,同時嚴厲地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比忠武王大人的安危更為重要嗎?」

    「慕容大人,」閻漁樵慢慢走上殿來,先恭敬地向列位大學士行過一禮,再問道:「請問挾持忠武王殿下的刺客有多少人。」

    「不是說過了嗎,只有一人!」於慶豐冷冷地說。

    「如果二十名菁英御衛隊拿刺客毫無辦法,再派兩千名衛戍軍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嗎?」閻漁樵平靜地說著,將目光依次從六名大學士臉上掃過。「這不是一場面對面的戰爭,可以靠增加人數和武力來解決問題。就算我們把兵力再增加十倍,刺客的劍也不會離開首相大人分毫的。」

    「那你說我們要怎麼辦!就在這裡等著刺客自己繳械投降嗎?」胡波忍不住厲聲喝道。

    「您至少說對了一半。」閻漁樵低沉著嗓子回答道:「關於大人的安危我們只能夠聽天由命了,起碼說,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打算?」胡波暴怒地咆哮了起來,「閻漁樵,你這是什麼話!這叫大逆不道你明白嗎!御衛隊,快把他抓起來!」

    「胡波,我們先別動氣。」於慶豐連忙上前拖住吏部侍郎的胳膊。「讓他把話說完。」

    「胡大人,刺客的事情我們確實是插不上手。」閻漁樵抱歉地說道,「但是,如若真的是天妒英才,我大明注定有此不幸。至少我們還可以把忠武王殿下遇刺對帝國造成的損害降到最低啊,還可以讓大人的理想和規劃經由我們的手來實現啊!我想,忠武王殿下也一定會同意我們這樣做的。」

    「繼續說。」這是慕容信光冰冷的聲音。

    「我們現在的打算要立足於大人遇刺身亡的極端情況,」閻漁樵明白大學士們已經逐漸認同了自己的話,心裡也是微微一陣得意。「首先要控制城中的局勢,防止反對內閣的人藉機生事,我們也借此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接下來,加強對軍隊的控制——失去了忠武王大人的影響力,非西洋派系的將領未必就會服從我們——用武力來維護和推進現行政治變法的實施。」他想了想,最後還是補上一句:「當然,這只是防患於未然而已。」

    「明白了……」慕容信光、於慶豐、胡波三人都是出身行伍的資深軍官,對於當前微妙的政治態勢自然一觸即通。此時於慶豐首先開口道:「說吧,你要怎麼做?」

    「首先我需要知道,現在忠於新政的軍隊有多少?」

    「三個近衛軍師以及北京衛戍軍的主要將領軍校大多是首相大人的西洋舊部,我相信他們都是絕對可靠的,至於那些國防軍就不敢保證了。」慕容信光不假思索地回答:「西洋和薊州兩大軍官集團的勢力在那裡盤根錯節,關鍵可就要看戚繼光元帥的態度了。」

    「我看戚帥對新政一直都持支持態度嘛,只要他能夠支持我們,直隸國防軍的控制就不在話下。」胡波也接著說道:「那麼,現在北方就還剩下李家南的北徵兵團、九原蒙古外籍軍和山海關朝鮮外籍軍了。」

    「李家南是瓦爾基裡雅商會的人,他們可以得到充分的信任。」蹇尚站出來說道。

    閻漁樵點點頭:「我想有這些力量已經足夠了。蒙古外籍軍不得進入內長城是首相定下的鐵規矩,而朝鮮外籍軍指揮官尹成浩是李成梁舊部,這兩支軍隊都是不可以寄予冀望的。下面就要拜託慕容大人了,請您調駐居庸關的神機第一師往小湯山方向移動,駐涿州的驍武第二師向南苑方向移動,以分別牽制香山、沙河、豐台、通州的國防軍諸衛;令衛戍軍全員出動,關閉所有城門,進駐控制城中各處緊要部門。」

    慕容信光面無表情地哼了一聲,「沒有問題。」

    「於大人,請您率兵部士卒百名前去護駕,如有什麼……意外的話,立刻舉火箭通知我們;胡波大人,請您負責指揮門下省和樞密院的衙兵,把反對新政的人全部集中控制起來,如果看到於大人的信號——」他舉起右手冷酷地用力一揮,「一律格殺勿論!」

    「這樣做是不是不太恰當?」吳若秋不由問道:「真有大開殺戒的必要嗎?」

    「吳侍郎此言差矣,」閻漁樵立刻回答:「且不說這些人和刺客有沒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您仔細想想,我們在座各位誰有忠武王殿下那樣的意志、膽識和魅力?因此,我們只能使用雷霆的恐怖手段,用赤裸裸的武力來堅持首相大人的新政。請吳大人明鑒,如若沒有降龍伏虎的能力,縱虎歸山就只能是自取滅亡。」

    「信光、慶豐,還有老蹇、老舒、若秋,你們對閻漁樵將軍的計劃有什麼異議嗎?」胡波從五人的臉上依次看了過去,最後總結似的說:「好吧,那就按他說的辦。」他遲疑了一下,又轉過身對默然立在一旁的兩名御衛隊副官道:「黑麒麟會和我們站在一邊嗎?」

    「抱歉,你們現在還不是大明帝國的首相。」御衛隊副官冷冷地回答。

    閻漁樵聳聳肩,「那就只有靠我們自己來動手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1:05
第八章 決勝帷幄 第七節 熾焰之治
    侍我最勤者,乃侍國最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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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明王朝帝都北京的居民們的感覺中,萬曆十五年九月的這個秋日,中華帝國的心臟突然一陣劇烈的震顫,暴風驟雨似的波動沿著無數錯綜複雜的網絡迅速傳播開來,撕扯著每一條無所適從的神經。

    青磚鋪就的地面在無數馬蹄暴烈的踐踏下陣陣戰抖,帝國騎士迅疾的身影飛快地掠過繁華的街市。成千上萬的京城衛戍軍出現在了城市的各個角落,他們高聲喝斥著命令百姓們在最短的時間內返回住處。

    此刻兵部侍郎大學士於慶豐也換上了闊別多年的青布綿甲,親率本部軍士策馬狂奔直趨朝陽門。按照內閣議定的制度,尚書、中書、門下三省以及樞密院分別領有三百九十二名直屬衙兵,吏、戶、禮、邢、工、兵六部則各領有一百一十二人,總計合編成兩個千戶所,分別稱為長安左千戶所和長安右千戶所。這兩千兩百多名衙兵都來自於過去京城禁軍中的精銳,戰鬥力雖然比起黑麒麟御衛隊這種超一流勁旅來要差上一大截,但要說起巷戰功夫卻也能勉強勝過普通近衛軍半籌。此刻於慶豐手下這112名衙兵各各身披繪有盾與交叉長劍徽記的白色戰袍,腰間懸一把寬刃長劍,手舉獵獵旌旗衝上大街,馳在大學士左手邊的一名下級軍官則用力吹著手中的一柄牛骨號角,通知前方的軍民及時避讓。

    可是這一行人到達目的地之後卻遇到了一點麻煩,一小隊衛戍軍擋在了據傳首相被困的酒樓前,拒絕讓衙兵們繼續前行。

    「你們瘋了嗎!」於慶豐怒不可遏,翻身跳下馬背上前質問道:「六部衙兵執行任務,一個小小的衛戍軍隊長也膽敢阻擋?未免太不把我這個內閣大學士放在眼裡了吧!」

    「侍郎大人,請恕小的們無禮。」衛戍軍隊長漲紅著臉侷促地回答,短短一會兒功夫竟然碰上兩個惹不起的大人物,今天這該死的運氣也未免太好了吧!「我們……我們是接到了直接的命令,不准,呃,不准任何人接近這棟酒樓。」

    兵部侍郎用力哼了一聲,「難道你的上級沒有告訴過你六部衙兵權限優先於衛戍軍嗎?」

    「是,是,當然。」隊長誠惶誠恐地回答道。

    「那還不讓開!你是不是還要慕容信光的親筆手令?」受到這樣一個無名小卒的再三糾纏,於慶豐已經幾乎要出離憤怒了。「我告訴你,今天的事情不是你能夠插手的!真要是出了什麼亂子,別說你那混賬上司,就連九門提督衙門也付不起這個責任!來人,給我解除他們的武裝!」

    「侍郎大人……」隊長急得幾乎快要哭出來了,心中拚命後悔當初為什麼要來趟這道渾水。「是御衛隊的大人命令我們不得讓任何人入內!」

    「慢!」於慶豐聞言心頭一動,連忙一揮手臂止住正欲上前動手的衙兵們。「你們是什麼時候接到的命令?」

    「大約兩刻以前。」

    「是御衛隊……」於慶豐回身翻上馬背,低著頭沉思起來:「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他猛地抬起頭,又朝著衛戍軍們問道:「裡面的情況這麼樣?」

    「一直……沒有太大的動靜。」隊長小心地回答。

    「還是相持的僵局……除非那刺客能夠在轉眼間幹掉二十個黑麒麟。」於慶豐自言自語著無聲地道:「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應當把大人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吧。」

    「侍郎大人,」見於慶豐久久不下命令,在旁的軍官從背上取下一支兩尺來長的青色傳訊火箭,低聲請示道:「我們是否要向天相殿發出訊號?」

    「不!」於慶豐連忙制止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全體注意,在酒樓周圍再布上一條警戒線,特別要密切注意各處門窗。如果有人試圖跳窗逃逸,一定要全力將其抓捕!」

    「是!」隨行的官兵對這次行動的真實細節並不知情,他們轟然答應了一聲之後,立刻在衛戍軍小隊的外圍散開隊形開始戒備。

    「於慶豐侍郎。」一個平民打扮的男子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他大咧咧地一直走到大學士的馬前,毫不顧慮週遭軍士詫異的眼光。

    於慶豐居高臨下看了他一眼,實在覺察不出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你是御衛隊的人?」

    那人從略顯陳舊的衣襟下摸出一個掛著銀鏈的黑色金屬徽章,朝上一面是精美的麒麟紋浮雕,反面則用篆體銘刻了一個血紅的「御」字,下邊另有小字的編號。他朝著衙兵和衛戍軍兩邊分別晃了晃,這才繼續說道:「請於大人將您的屬下交由下官來指揮。」

    於慶豐再次跳下馬,卻沒有立刻作出直接回答,「這是御衛隊哪一位副將大人的命令?我怎麼沒有事先得到通知?」

    黑麒麟冷笑一聲,回答道:「能夠對我們御衛隊發號司令的向來只有一個人,侍郎大人竟然不知道?」

    於慶豐一怔,「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位大人正在上面等著你。」黑麒麟伸手指了指酒樓的大門。「衛戍軍,讓於大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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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氈底軍靴踩在橡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嘎聲,打翻的酒水順著略顯陡峭的樓梯慢慢滴淌,於慶豐攙著扶手一步步向上走去,一邊小心翼翼地避讓著腳下散亂掉落的盤盞。還沒等走上第二層,他便已辨認出了站在窗口的那個英姿勃發高傲自信的身影。一縷秋陽的餘光透過窗外陰鬱的天空映在蕭弈天的臉上,令他看起來有著神一般的高貴威儀。在帝國首相的身後,御衛隊總長陳應龍手按刀柄肅立在陰影中,警惕地左右四顧,彷彿一隻伺機而動的猛獸。

    更遠的一些的地方,起初被掀翻的桌凳都已經擺回了原樣,只有灑滿一地的冷羹殘酒依稀說明了些什麼。一名書生模樣打扮的青年埋著頭頹然坐在一旁,十五名御衛隊士兵謹慎地圍在他的周圍,斗篷下的右手都各自握著兵器。

    「大人!」於慶豐忍不住心中的澎湃湧動,三步並作兩步撲到首相面前,卻感覺自己的鼻子一陣發酸幾乎要喜極而泣,只出得一聲便說不下去了。

    蕭弈天略略側過頭來,臉上的微笑溫和有若晨曦。「傻瓜,我怎麼會有事呢。」

    「大人,我立刻派人去通知信光他們!」

    「不。」帝國忠武王一口回絕道,「你和我一起留在這裡,來看看大學士們的表演吧。」

    「大人,」於慶豐只覺脊背一陣發寒,惶恐地分辯道:「我們不是要趁機作亂,而是……」

    「慶豐!」蕭弈天故作嚴肅地打斷了他的話:「難道你以為我和英宗皇帝一樣不識大體嗎?在我生死未卜的情況下,你們首先需要做的始終應該是確保帝國政權不致傾覆。從這一點來看,我認為你們做得很好。但是,僅僅有出發點是遠遠不夠的,我還要看看你們能不能做好這件事!只有這樣,將來我才能放心地將帝國托付給你們。」

    「大人!帝國離不開您的領導啊!」

    蕭弈天微微歎了口氣:「如果帝國真的離不開我,那麼我更是必須要盡早告別天相殿了。」

    「大人,我……不明白。」

    「帝國不能依賴於某一個人的統治,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蕭弈天一字一頓地回答道:「歷史上曾經有無數偉大的君主把他們榮耀的名字銘刻在了歷史之上,然而,他們所創立的那曠世功業又何嘗不是人死政息呢?始皇駕崩不過四年,大秦帝國便分離崩析;漢武屍骨未寒,匈奴便重新出現在朔方;唐太宗之後有武曌、安史之亂;宋太祖遺留下的則是一個有史以來最為羸弱的王朝。就拿我們大明來說吧,永樂陛下以後的繼任者們再沒有派出過一支遠洋艦隊,也再沒有遠征過一次蒙古,徒令昔日無限榮光白白蒙塵。」


    「王朝更迭,興衰輪迴,這本來便是天地之間的道理。」於慶豐也喟歎一聲道。

    「我親手締造了這個全新的大明帝國,她的存在將會是我最值得自豪的成就和作品。」忠武王繼續說道:「因此,如果她在我身後冰消雪融,那將是我此生永無法挽回的失敗!今日帝國的強盛每增得一分,我對未來的擔憂也會更加深一層。與其在自己彌留之際,為了不可眼見不可預知的未來而擔憂,還不如早日和我的帝國說再見,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來默默地看著她漸漸成長——或是走向毀滅。」

    「大人!」

    蕭弈天搖了搖頭,轉過身重新面對著窗外,「你聽。」

    於慶豐一怔,這才注意到西南方向隱隱迴盪著黃鐘之聲,緊接著,不遠處的朝陽門樓上也敲起了雲牌。「這是九門提督府在敲崇文門的關城鐘,衛戍軍就要開始在城中執行戒嚴了。」

    「幹得不錯。」蕭弈天略作點頭讚道。「不過還不夠迅速。」

    此刻,城南永定門。

    「關城門了!」隨著城樓上雲牌急敲,兩列衛兵一路小跑來到城門洞前。但聽領隊的軍士一聲號令,士兵立刻站住腳步,啪一個轉身背對城樓,將手中長槍斜指前方。另有十多名士兵則將大道邊上靠牆放的鹿角拒馬拖了過來,擋在門前防止車馬衝擊。

    「這是怎麼回事?」一旁圍觀的人們中有聲音問道,「現在可還不到申時啊!」

    「這是九門提督府的命令,立刻封閉城門禁止出入!」領隊軍士一揮手臂,高聲說道:「現在馬上就要全城執行戒嚴了,你們大家趕快都回到家中緊閉門窗不要到處走動!」

    可此時百姓們的注意力已經被別的事情吸引了:軍號聲中,一面鑲紅邊雪花底暗金貔貅軍旗飄揚直入城門,緊隨其後是大批排著整齊隊列的衛戍軍兵。他們左手別著巨盾,右手杵著鐵矛,束甲絛帶上還掛著一柄短劍,部分士兵背上甚至掛著弓矢,以衛戍軍的標準而言可以說是武裝到牙齒了。這支令人生畏的隊伍從城門洞中魚貫而入,源源不斷似乎無窮無盡。

    這下子市民們才真正有點驚訝了,即使是在「書生革命」的緊要關頭,似乎也沒有如此之多的軍隊開入京城。足足過了一刻鐘左右,甕城那邊才傳來了鐵格閘門降下的卡卡聲,標誌著排在最後的部隊也進入了城中。

    更加令人不解的是,入城的士兵似乎並沒有統一的明確目標。恰恰相反,他們以百人總旗為單位分別向城中各個不同地點開進,甚至有一組裝備弓弩的士兵轉身登上城樓在牆垣上來回巡邏。市民們聚在一起低低議論了一會兒,一致認定城中剛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既然為了這事需要九門提督調動好幾千名士兵,那麼尋常百姓自然還是老老實實回到家中不要過問的好。

    不同尋常這一點他們猜得倒確實不錯。只不過,從十三座城門湧入北京的並不是區區幾千士兵而已,而是八個衛接近四萬五千齊裝滿員的精銳衛戍軍。發號司令的人也遠非九門提督所能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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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刻,北京某處。

    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順著大道策馬而來,在一座形制頗為壯觀的大宅院前紛紛收韁下馬,為首的軍官上前用力叩起門環。

    綴滿黃銅門釘的兩扇大門輕輕支開了一條縫,一個老家丁探出頭來。「你們是?」

    「這裡是前刑部主事劉台劉子畏的府上麼?」軍官對門前懸掛的「劉府」燈籠視而不見,明知故問地喝道。

    「正是,不知——」

    未及老家丁把話說完,那軍官已上前跨得半步,兩手猛一使勁推開大門,幾乎將門後的老家丁掀倒在地。他高昂著纓盔下線條分明的面頰大踏步走了進去,舉起右手威風凜凜地向前一揮:「拿人!」號令一下,士兵們紛紛拔劍在手,不由分說地湧進大門直奔內室搜捕。

    「唉呀,你們這是要幹什麼!」老家丁阻攔不住,只能跟在領隊軍官身後大聲抱怨道:「我家老爺以前可作過朝廷命官啊!你們不能這樣啊!」

    「刑部衙兵奉命拿人,哪裡有你說話的份?」軍官轉頭來厲聲恫嚇道,他一揮手中繡有交叉長槍圖樣的鑲黃邊白色令旗繼續向手下發號司令:「抓到劉台了嗎?好,把他帶走!如果再有誰膽敢上來阻攔吵鬧就一同抓到刑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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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禁城,午門。

    神聖不可侵犯的皇室朱門在忠於內閣的軍隊面前毫形同虛設。三年前在這同一處地方,蕭弈天率領下的西洋精銳便已經把皇家的威嚴一掃而盡。此後在帝國軍隊的心目中,更逐漸確立了「只知內閣不知皇上」的觀念。

    此時,從午門城樓上放眼看去,連襟接踵的帝國士兵在廣場上列成一個個整齊方隊。旌旗飛揚刀兵雪亮,懾人的濃烈殺氣令得那些未經世面的宮人們惶恐避退不及。

    「唉,這是怎麼回事?」一名身穿青衫頭戴三山帽,年紀約在五十上下的老太監抱著拂塵快步從午門中走出來,尖著嗓子道:「唷,這不是慕容元帥嗎?您今個這是有何貴幹哪?」

    「樞密院得到消息,京城內有叛黨謀逆作亂。」慕容信光看也不多看他一眼,昂著頭答道:「我們已經對此採取了必要的防範措施,為了保證皇帝陛下的絕對安全,臣慕容信光奉忠武王之名前來護駕勤王。」

    「原來是這樣。」那太監點點頭,卻又接著道:「慕容元帥,陛下昨晚受了些風寒,今早起來身子便有些不適。您這裡軍兵喧嘩,要是驚擾聖體恐怕大為不妙。您看是不是……」

    「混賬!」慕容信光故作大怒之色,厲聲呵斥道:「叛黨作亂是何等的軍國大事,要是逆賊們鋌而走險闖入宮門驚了聖駕,你們這些閹奴也負得起責任嗎!太祖高皇帝留下的鐵碑遺命中說內臣預政者斬,這你也不會不知道吧?」

    老太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不甘心地看了看週遭個個凶神惡煞的士兵們,嘟噥著轉身離開。慕容信光則抬高聲音喝令道:「散開隊列!」

    帝國士兵們猛一跺腳,成千上百隻軍靴頓在青石地面上的聲音竟似若一人。隨著一道道無聲的旗語號令,整齊如刀削斧鑿的方陣突然如蜂群離巢一般四散開來,戰士們挎盾綽槍迅速奔向預定的站位。一眨眼的功夫,他們便在禁宮的紅牆外組成一道單列的警戒線,每名士兵之間相距約有一丈,如無數根標桿一樣筆挺紋絲不動。

    「執行警戒!」上千人一起轟然答應,帝國士兵們啪的一個轉身背對紅牆,手裡的盾和槍在地上使勁一磕。

    「從現在開始,凡穿越封鎖線者,一律就地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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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閻漁樵負手肅立在天相殿前的台階上,微微側著頭凝望東南方天際變幻的雲霞,臉上的表情深邃不可捉摸。不斷有身披紅袍的軍使順著長長的內閣大道由大明門方向飛奔而來,把來自城中各處的最新情況接連不斷稟報給這位帝國的臨時執政。

    「大人,我們已經控制了京城外圍的十三座城門!城郊各兵營的衛戍軍正全速推進!」

    「大人!軍隊已經進入城內!所有城門都已被封鎖!」

    「報告!長安左、右千戶所的衙兵已經控制了午門、東華門、西華門和玄武門!」

    「將軍!我們已經奉命將名單上的兩千一百六十二人全部緝拿!」

    「將軍!軍隊已經控制整座城市!聽候您的下一步指示!」

    閻漁樵微微揚了揚下巴,「於慶豐大人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還沒有任何消息。大人,如果您需要的話——」

    「不用了。」閻漁樵回答:「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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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成功了。」帝國首相、護國忠武王蕭弈天靜靜地聽完黑麒麟密探的報告之後面無表情地評價道。「在一個半時辰之內控制北京城,同時急調三萬近衛軍前來牽制那些不那麼可靠的國防軍部隊,從這一點來說幾乎無可厚非。至於毫無理由地逮捕兩千多名反對者——甚至只是潛在的反對者,這麼做未免太過了一點。嗯,若是想純以強權酷法立威的話,倒也是未嘗不可。」

    「大人,您還要繼續觀望麼?」於慶豐小心翼翼地問。

    「差不多了。」蕭弈天滿意地點點頭,「我想李贄的同夥們應該已經得到了足夠的教訓。況且,再繼續玩下去的話就有些過分了。應龍?」

    「黑麒麟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派出特使前往兩個近衛師的營地,告訴他們調動命令已經取消了。我們會盡可能將這次風波的影響控制在北京城的範圍之內。」

    「很好,」蕭弈天隨意地撣了撣衣服,「現在是讓我的黑麒麟出動的時候了。以我的名義去接管內閣手中的每一支軍隊吧,行動!」

    「是!」陳應龍轉身朝著御衛隊士兵們略一揮手,「御衛隊,以帝國首相的命令!」

    立刻有五名御衛隊士兵一言不發朝樓下走去,陳應龍則又回過頭來:「大人,我已經調集了一百名精英御衛前來增援,他們此刻已在樓下的街道上部署候命了。現在,我們可以起駕回府了嗎?」

    蕭弈天微微一笑,上前拍拍陳應龍的肩膀,「好吧,今天就不用再讓你擔驚受怕了。不過事情可還沒有結束啊,我們先去天相殿,給內閣的朋友們一個驚喜。」

    「大人,請稍等一下!」在角落裡沉寂了許久的史雲峰突然站起身來,衛士們立刻警覺地拔劍在手,時刻準備保衛自己的領袖。

    「大人,」史雲峰卻沒有半點要上來動手的意思,他垂著頭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希望能夠加入您的軍隊為您效勞。」

    蕭弈天略為一怔,接著苦笑著搖搖頭:「不行。」

    史雲峰一下子昂起頭,他的臉因羞憤而脹得通紅,「大人認為我不夠資格麼,還是不能信任我的忠誠?」

    「你現在能信任我了嗎?」蕭弈天輕聲反問道。「能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帝國的最高利益嗎?」

    「我信任您,大人!」

    「那麼我派你去刺殺李贄呢?你去會做嗎?」

    「這——」史雲峰頓時語塞,他猶豫了好一會,才吞吞吐吐地回答:「您不會這麼做的。」

    「為什麼不會?」蕭弈天冷哼了一聲,「誰說為了帝國的最高利益就一定不能使用所謂的不正當手段?我告訴你,最邪惡的行徑可能出自於最高尚的目的,最高尚的行徑也可能帶來最惡劣的後果!這也就是我和那些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偽聖人的區別!」

    史雲峰再次沉默地埋下了頭。

    「因此,你走吧。」蕭弈天放緩語氣繼續說道:「軍人,不是你們這些武林人士所適合的職業——特別是當正義感太強的時候。不過你也不用難過,愛國、奉獻乃至於犧牲,是不需要分時間和場合的。如果帝國需要你,你自然會有為國效力的機會。」

    史雲峰鄭重地躬身行了一禮,快步消失在樓梯口處。「謹受大人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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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我一直有個問題想要問您。」下樓的時候,陳應龍悄悄湊到蕭弈天的耳邊,輕聲問道:「您怎麼那麼自信能夠說服這個刺客?萬一他不是這種想要拯救天下的所謂『俠客』,而是一個受過專門訓練的死士……」

    帝國首相報以一聲無奈的苦笑:「萬一他是個死士的話,我還有機會說那麼多嗎?」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1:06
第八章 決勝帷幄 第八節 新的遠航
    苟且偷安將會消磨一切偉大高貴的進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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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麒麟御衛隊!奉忠武王大人之命接管爾部!」在北京城中幾乎每一條街道上都可以聽到這樣別無二致的對話。御衛隊士兵們,無論身著甲冑還是便裝,紛紛在戒嚴部隊的軍官面前亮出自己的身份徽章,命令他們立刻交出指揮權。

    接受過程中沒有受到任何阻擾,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黑麒麟代表了帝國首相、護國忠武王蕭弈天的最高意志,這是普天之下任何一支帝國軍隊都確知無疑的,他們也立刻用實際行動表明了對帝國最高領袖永不動搖的忠誠。

    「閻漁樵將軍,城中的軍隊拒絕聽從我們的命令!」

    「將軍,我們和長安兩千戶所的衙兵失去聯繫!」

    「閻將軍……」

    「好了!」閻漁樵猛地一擺手止住了手下的報告,低垂下頭凝視著天相廣場雕滿雲紋的漢白玉地面。他輕輕歎息了一聲,喃喃地對自己說道:「確實是這樣啊,掌握帝國脈搏跳動的,不是天相殿大學士們肩頭的紅袍,而是御衛隊士兵腳下的軍靴呵。」

    「閻將軍,發生什麼事了?」蹇尚、舒時德、吳若秋三位留在天相殿的大學士圍了過來,他們已經隱約聽聞軍隊失去了控制,卻又得不到更確切可靠的消息,只好前來向眼前唯一的軍事主官閻漁樵詢問了。

    閻漁樵沉默了片刻,似在思考又若是猶豫。片刻之中,他眼中神色閃爍不已,似有無數念頭飛轉。然而將軍很快重新仰起頭來,對一臉急切的大學士們微笑著說道:「這可不是什麼壞消息。來吧,各位大人,讓我們做好準備迎接帝國首相大人的歸來吧。」

    「你,你說什麼?」大學士們驚訝地叫了起來。

    「據我認為,大明帝國的拯救者、華夏的偉大統帥、天相殿首相、護國忠武王蕭弈天殿下已經脫離了刺客的威脅,大人此刻也許正起駕向這邊趕來吧。」

    

    大明門的方向傳來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兩列身披黑甲的菁英御衛隊士兵大踏步走了進來,在內閣大道兩側站成長排。隨著領頭的掌旗官一聲號令,御衛士兵們把手中繪有麒麟圖紋的盾牌往地上一頓,齊刷刷地轉過身面向大道中央,手中的陌刀斜拄向上。在他們的齊聲吶喊中,蕭弈天在陳應龍以及兩名御衛隊副官的陪同下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舉著旗幟和錦扇的儀仗隊早已經按照吳若秋的吩咐列好隊形,此刻六位大學士率領少數有資格獲悉內情的帝國高級官員們按官階大小列隊走下天相殿前的36級漢白玉台階,恭敬地將自己的最高領袖迎入大殿。

    「列位,」蕭弈天坐在白玉雕成的首相御座上,冷冷地掃視著眼前的群臣。「當我不在的時候你們調動了京城幾乎所有的武裝力量在全城宣佈戒嚴,甚至還動用了兩個師的精英近衛軍。如果從應付此次突發事件的角度而言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對此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大人,由於當時事態緊迫,我們不得已採取了非常措施,請您理解。身為樞密院副元帥,軍隊的一切調動都是在我的直接指揮之下,我應當對此負有全部責任。」慕容信光立刻站出來。

    蕭弈天輕輕哼了一聲,「負有全部責任?這一系列的應變對策是你拿定的嗎?你有什麼資格來負這個全部責任?好了,黑麒麟已經全部向我稟告過了,閻漁樵?」

    閻漁樵上前一步,垂下頭低聲道:「大人,我這都是為了您……和帝國。」

    「為了我和帝國?因此調動超過七萬軍隊,逮捕兩千多異己麼?」蕭弈天厲聲呵斥道,「是誰給了你這麼大的膽量?如果我今天回不到這裡,那麼你是要引發一場全面內戰還是來一場大清洗大屠殺?」

    「大人!」閻漁樵連忙單膝跪倒在地,極力分辯道:「我這麼做是也為了穩定政局,維護您的新政啊!」

    蕭弈天慢悠悠地搖著頭,「不管出發點再怎麼好,錯誤終究還是錯誤。你竟然還膽敢派兵去包圍紫禁城,這將對內閣與皇室的關係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也會令天下百姓對內閣的合法性產生質疑!此間的結果你曾認真地想過嗎?內閣是帝國的最高行政權力機構,由一個軍官來代替大學士們發號司令,你認為這合適嗎?」

    閻漁樵深深地埋下頭去,「是下臣考慮不周。」

    蕭弈天歎了口氣,又道:「雖然你的出發點在於為國盡忠,但如若姑息你一個人,那就等於是在鼓勵更多人去犯同樣的錯誤,這是身為首相的我所絕不能容忍的。你明白嗎?」

    閻漁樵低沉著聲音回答:「下臣明白。」

    「降一秩、罰俸三個月、鏑調西北總理陝晉軍務。」蕭弈天面無表情地宣佈著對他的判決。「就這樣吧,在場的將軍們可以退下了。」

    「大人,閻漁樵將軍所發佈的每一道命令都是得到內閣授權的。因此我們也應當接受相應的懲罰。」將軍們陸續退出殿外,此刻站在首相面前的就只剩六位大學士了,他們相互略一對望,仍由慕容信光站出來說道。「況且,既然調動軍隊必須通過樞密院,我作為樞密院副帥,就應該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你們真是令我失望。」蕭弈天站起身慢慢走下陛階。「閻漁樵所做的,只是本來應該由內閣來下達的命令而已。可是你們呢,竟然面對一點點突發事件就亂了手腳!假如沒有閻漁樵的話,你們又會把局面弄成什麼樣子?」

    大學士們羞赧地低下頭去,「大人,我們很抱歉。」

    「光抱歉是沒有用的,我需要看到你們的成績!」首相沉吟了片刻,又道:「這也許是我平時太過於大權在握的緣故吧,讓你們習慣於依賴於我的命令。嗯,看來還是需要給你們一個礪煉的機會。」

    「大人?」

    「帝國的新政已經走上了正軌,可預見的外部威脅也已經被我盡數消除。現在正是一個絕好的時機。」蕭弈天道:「好吧,我將離開權力中心一段時間,這一期間帝國就完全交由你們六名大學士來管理。」

    「大人,您這樣做有所不妥!」六名大學士齊聲諫道:「帝國離不開您——」

    「沒有人可以守護這個國家一萬年!對於這一點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不想再加以重複了!」蕭弈天突然焦躁起來,大聲道:「內閣必須學會如何治理帝國,必須學會自己拿定主意,這是我的命令!」

    「可是大人,我們應當怎麼做?」胡波小心地問道:「治理國家不同於幹別的事情,一個小小的錯誤就可能意味著幾十萬銀錢、數千條人命的損失。這個責任太過於重大,我擔心我們……」

    「這不算什麼,沒有人能夠永遠正確,我也是一樣。」首相聳聳肩回答說:「關鍵在於能夠及時承認和糾正自己的錯誤。另外,我想議政院應該已經籌備得差不多了吧,正好也借這個機會讓它運轉起來。只要不是突發什麼戰爭之類軍國大事,我相信你們都能應付得下來。」

    「大人,那麼您要去哪裡?」於慶豐問道。

    「西洋。」忠武王傲然回答,「中國本土已經不需要更多的戰爭,帝國軍隊的鐵靴將要向西進發。身為護國忠武王,我理當親自前往察看局勢以為將來的戰爭做準備。」

    「大人,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都可代替您去做這件事!」慕容信光走上前來勸阻道:「您是帝國的最高統帥、不可戰勝的精神領袖,沒有必要親自出現在前線。」

    蕭弈天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使命,我的使命就是為帝國駕馭戰爭之翼,把接連不斷的勝利帶給我們的國家和人民。然而,戰爭並不是所有的一切。希望有那麼一天,我能夠親手為帝國關上戰神聖殿的大門,祈禱我們的人民永遠不再遭受戰爭之苦。那時戰爭結束之後,建設國家的使命就要交給你們這樣的人了。」

    「那麼大人,您還有什麼吩咐嗎?」於慶豐聲音平緩地說道,同時給慕容信光遞了個眼神:大人決心已定,再怎麼說也沒有用了。我們只能盡可能為他提供更多的協助。

    「我相信你們能夠看護好我們的帝國。」蕭弈天笑道:「哦,對了,讓我們來談談閻漁樵的事。或許你們認為我在責罰他,實際上,我認為他今天比你們六人中任何一個都幹得更好。能夠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控制局勢,這種能力正是統治一個國家所需要的。然而,閻漁樵的缺點在於他太過於倚重武力強權,不善於變通和妥協——唉,這或許也和我的影響有關吧。軍隊中大多數將領都只看到我鐵血冷酷的一面,卻忽略了統治一個帝國所需要的除了強硬還有策略。因此,我派他去西北也是為了讓他好好鍛煉一下,從而收斂鋒芒戒急用忍。畢竟,正如我先前所說,你們——也包括閻漁樵,你們的使命不是征戰天下,而是守成國土。不用為閻漁樵擔心,屬於他的時間會到來的。」

    「大人,我還有一個問題。」慕容信光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問道:「那麼御衛隊怎麼辦?」

    「御衛隊怎麼了?」蕭弈天一怔,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黑麒麟御衛隊有比我們內閣大學士更高的優先權限,這樣恐怕不利於帝國行政運作。」慕容信光不得不硬著頭皮進一步解釋道。

    「哦,你是怕這個啊。」蕭弈天啞然失笑,「不用擔心,御衛隊主力會隨我一起前往西洋,而下屬的間諜密探組織也將得到我的嚴令,決不會影響到內閣的政務。這下可以放心了?」

    「我等定不負大人重托!」

    

    西元1587年10月18日,帝國首相忠武王蕭弈天正式宣佈將不日前往西洋諸藩巡視,國家政務暫交由內閣六名大學士主持的議政院負責。同一日,六名大學士聯合簽署命令組建帝國議政院。第一屆議政院由禮部侍郎吳若秋擔任議長,另有108名來自社會不同地位與階層的議員,他們負責對內閣制定的政策進行評估並提出建議。包括議長在內所有議員任期暫定為五年,下屆議員的選舉辦法將在未來的法令中另作進一步說明。

    10月20日,內閣大學士們率領文武百官前往通州碼頭為忠武王蕭弈天送行。十艘由五百料級漕船改裝的首相臨時座艦早已經準備就緒。三百名御衛隊士兵將護衛著首相從水路前往塘沽換乘帝國海防軍的重裝艦隊——更多的士兵和物資裝備已在黎明時提前出發了。

    「慶豐、信光,你們過來。」一隻軍靴踏在登船跳板上,蕭弈天轉過身來示意大學士們靠近。他從陳應龍手中拿過一個錦袋,鄭重地交到於慶豐手中。「如果遇到什麼內閣難以解決的緊急事務,把這份由我簽署的密令交給黑麒麟的情報副官,他將聽從你們的任何指令。」

    「我等明白。」於慶豐伸出雙手接住錦袋,蕭弈天卻並沒有急著把手放開。「你們要記住,只有同時具備六名大學士的簽名,這份密令才具有效力。另外,密令只有唯一一份,你們也只有唯一一次機會,不要隨便濫用它——我希望,最好當我回到北京的時候,它還能完好地回到我手中。」

    六名大學士一起低頭表示遵從:「我們一定謹記您的教誨。」

    「好吧,時間差不多了。」蕭弈天向後退上跳板,向眼前數以萬計的百官與民眾揮了揮手臂。「我們該起航了。」

    「請稍等,首相大人,請容許老夫與您一同前往西洋。」樞密院元帥戚繼光突然上前一步走出隊列,對蕭弈天說道。

    「戚帥?」首相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您……沒有必要……」

    戚繼光爽朗地笑了起來:「忠武王大人是擔心老夫年邁不能為國效力嗎?昔廉頗年八十,尚食斗米、肉十斤,可披甲上馬,諸侯畏其勇,不敢侵犯趙界。何況吾之未及六十乎?」

    「戚帥,」蕭弈天拉著他略往後退了兩步,低聲道:「如果國內沒有您坐鎮的話,我恐怕六名大學士不足以——」

    「忠武王大人,」戚繼光笑著打斷了蕭弈天的話,「老夫做了這三年的樞密院元帥,不過是權且為大人所代管罷了。您手下人才濟濟,是該讓他們得以礪練的時候了。至於老夫嘛,也該乞骸骨回鄉享享清福了。」

    蕭弈天沉默了片刻,又道:「老元帥是再造帝國的功臣,您如果有這樣的想法我們自然不會勉強。不過路途遙遠險阻,您就沒有必要去西洋了吧。此番巡視的主要任務是對外藩揚武宣威的同時探知瞭解敵情,只需弈天一人便已足矣。」

    「我此去西洋倒不完全是為了公務。」戚繼光回答道:「老夫是想去西京拜祭一位故交。」

    「哦,」蕭弈天不由大感興趣:「老元帥這是第一次去西京吧?不知您的那位故交是?」

    「你一定和他熟識的。」戚繼光笑道:「他就是您在西洋軍隊服役時的導師,前西洋行省總兵俞大猷將軍。」

    蕭弈天一怔,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戚繼光,幾乎對自己的耳朵產生了懷疑。「您認識家師俞大猷將軍?」

    「正如先前所說,我與尊師是故交舊識。」戚繼光拍拍年輕首相的肩膀,兩人一起慢慢走上座船甲板。「俞大猷將軍生前曾經寫信向我介紹過您——那是五六年前的事吧。」

    「是麼?」蕭弈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麼……恩師對您說了些什麼?」

    「不算太多。」戚繼光的臉上始終帶著慈祥溫和的微笑,「但足夠讓我下定決心——當您的特使來到天津尋求薊州軍的支持時。」

    一個閃爍在蕭弈天的眼中轉瞬即逝,驚訝的首相轉過頭注視著老元帥的雙眼:「那麼您也知道龍淵閣嗎?」

    戚繼光仰起頭望著穹空中變幻莫測的雲彩,眼中浮現起一絲神往的朦朧:「龍淵閣?那是一個流傳很久的秘密了,一群隱姓埋名的英雄們遵照于謙總督的遺願在黑暗中默默地世代守護著我們的帝國……」

    「您也是組織中的一員嗎?」蕭弈天忍不住問道。

    戚繼光微微一笑:「我們該走了,忠武王大人。」他朝著船上的水兵招招手:「起航!」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1:07
第九章 北國鏖兵 第一節 以神之名
    我聽見好像眾生的聲音、眾水的聲音、眾雷的聲音,說:哈利路亞!因為我們的主、全能的上帝為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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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元1587年12月5日,大明南京,帝國海軍造船廠。

    伸出輕柔手指拂動群帆的依舊是那曾經目送鄭和艦隊六下西洋的清風,將巨艦放在臂彎中有節奏晃動的依舊是那見證過千古王朝興衰成敗的海浪。時過境遷,當年的王侯將相早已如光影幻塵歸於空寂,不變的惟有世代延續不滅的人心。

    荒蕪了超過一百五十年的港口護波堤已被重新加固,上千塊五尺餘長兩尺餘寬的條石交錯疊砌成相互咬合的魚鱗狀,彼此之間以鐵汁澆鑄的燕尾榫栓相連;在過去漫長歲月中淤塞積平的船塢也進行了徹底的掏挖清理,水閘閥門換上了簇新發亮的青銅鑄件,塢底用來支撐船體龍骨的排樁都是年初剛從安南運來的上好木料。此刻,沿江並列的十二座巨型船塢當中,即將駛出船廠服役的第一批重型戰艦已經完工,它們很快將加入帝國無敵艦隊的戰鬥序列,在世界各地捍衛大明的利益和榮耀。

    「每座船塢各長二百五十步、寬五十步,最大吃水深一丈六尺,能夠生產八萬料以上的寶船級超重型巨艦。」停泊在江面中央的帝國艦隊旗艦前甲板上,林振衣不無得意地向帝國首相蕭弈天介紹道:「跟這些靖海侯時代留下的大傢伙相比,西洋行省最大的造船廠也只相當於小水塘一樣。到來年春季,江北十八座形制略小的船塢也將能投入使用,其生產能力也都在兩萬五千料以上。這樣一來,南京龍喉造船廠將具有每年九十艘的共工戰艦生產能力。」

    「九十艘是麼?」蕭弈天放下手中的千里鏡,沉吟片刻之後說道:「這已經遠遠超過我們的實際需要和軍費承受能力了。對一貫奉行精兵策略的帝國而言,質量比數量更為重要。這一批共工戰艦下水之後,就沒有必要繼續滿工生產,每年二十四艘已經足夠了。其餘的生產能力可以用來接受包括瓦爾基裡雅在內各特許狀商會的訂貨。」

    「遵照您的命令,忠武王大人。」林振衣右手撫胸略作躬身致意,接著繼續說道:「如您所願,我們的人員正在全力開發新型的帝國主力戰列艦——比共工級更為巨大、更為快速、更為強大的海上霸王,其原型艦將在一個月後開始鋪設龍骨。」

    「很好,」蕭弈天將千里鏡遞給侍立在旁的陳應龍,「但並不僅僅限於重型戰艦。帝國艦隊將有必要在不同的海域執行各種不同的任務,對戰艦的性能要求也就截然不同。我的海軍將領們會在起航之間交給你一份詳盡的說明。除此之外,還應當與軍器局的專家聯合開發出更強大的武裝,令帝國的現役戰艦能夠發揮出更大的效率。嗯,先不提這個,我還有個更重要的問題:讓你們組織開展的移民工作進行得怎麼樣了。」

    「您一定會對此滿意的。」林振衣立刻回答道:「在南直隸總督府的大力支持下,商會已經在海外建立了多座殖民城市——淡水城,自福州去海上東南六百里,城方四十三里,人口十萬戶,築有石城;台灣城,泉州去海上東南七百餘里,城方三十六里,人口七萬戶,築木垣;瓊州城,廣州去海上西南一千兩百餘里,城方四十七里,人口九萬兩千戶,築有石城。這三座城市都建有供兩千料海船停泊的港口,預計每年可以接受新入移民共兩萬一千戶。這個數字對帝國強大的運輸能力來說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每戶移民可以領到多少安家資財?」蕭弈天刻意地加重了語氣詢問道,「我希望聽到真實可信的數字!」

    林振衣從袖筒裡摸出幾張密密麻麻寫滿小字的絹書,飛快地從中挑出一張念道:「凡自願遷往淡水、台灣、瓊州三地之一的移民,我們都按人頭無償提供了半年口糧:依制為大口三石六升,小口一石八升,五歲以下不予發放。此外,我們還無息長期租借給每戶移民生鐵農具一套、耕牛一頭、稻穀種籽三百斤,以供他們盡快開展生產自給自足。據我們派往勘察的人員回報,以上三城氣候濕熱土壤肥沃,新墾田地即可達到一年三熟。除此之外,棉麻桑糖等經濟作物生長也十分茂盛,相信兩年之內移民們便可實現豐衣足食。」

    「嗯,」首相對他的回答顯然十分滿意,「移民的來源還可以更廣泛一些,不一定只限於沿海省份嘛。像河南、江西、湖廣等行省,你們也可以發動當地流民和佃戶加入進來。要是他們有經濟困難,可以給予一定的盤纏資助,或者組織船隊免費接送。現在帝國財政寬裕,正是作這些長期投資的時候,再過十年、二十年,這些殖民城市每一座都將會成為難以估量的巨大財富。所以說,一定要好好去抓這件事,只要把它辦好了,你就是民族的一大功臣!要是商會資金不足,我寫個條子你們儘管向戶部支領好了。」

    林振衣連忙受寵若驚地低下頭,「多謝大人關心,商會的收入已經足夠辦好此事,就沒必要再動用戶部的存銀了。」

    蕭弈天看著他略顯侷促的樣子不由笑了起來:「你先別急著表態,一年兩萬戶可還遠遠沒有達到我期望的數字呢。除了原定計劃外,你還要在半年之內給我徵集到至少五萬戶移民,隨時準備遷往新的殖民城市。」

    「新的殖民城市?」林振衣一下子有些迷糊了,「大人,您的意思是?」

    「滿剌加的獅子城,呂宋國的班乃灣,爪哇國的三寶壟,勃泥國的總兵堡。」蕭弈天隨意地報出了幾個地名:「這些只不過是帝國偉大征途的開端而已,我們的腳步還會繼續向前,直到把整個小西洋、西南洋都掌握於股掌之中!」

    「可是大人,那些都是海外夷邦的土地啊,要是他們不肯——」

    帝國忠武王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我會『勸說』他們同意的……」

    「首相大人!」南直隸總督王石坤向他們走了過來,「新艦下水的儀式已經差不多到時辰了。」

    「很好。」蕭弈天點點頭,「立刻準備登陸的小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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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整個船廠建築群中央位置的是一座建於永樂年間的天妃宮,其中供奉的南海女神靈慧天妃是航海經商的保護神。像今天這樣新船下水、艦隊即將遠航的重要時刻,自然少不了對她的祭祀了。

    紅牆朱欞上精美的浮雕彩繪昭顯著帝國的繁華,一襲海藍的琉璃瓦上閃耀著朝日的輝光。天妃宮前,十六名飛天仙子打扮的綵衣少女搖曳著優雅動人的舞步,將一捧捧嬌嫩欲滴的白色花瓣撒向天空。一名身著華服的禮官懷抱翟羽肅立殿前,拖長了聲音高喊道:「迎神,奏大樂——」

    牛骨號角發出低沉的呼嘯,青銅編鐘奏響叮咚的清吟,綠綺琴的絲絃上跳動著《宮懸之樂》宏大莊嚴的樂章,隨著一個個華美音符的引導,絢麗如花翩翩如蝶的舞女們向神祇晉獻上象徵國禮的八佾之舞。萬里長江之上,帝國艦隊長鳴禮炮三十六響,在喧天鑼鼓聲中,高舉著旌旄的迎神儀仗隊邁著莊嚴隆重的步伐順著長長的紅地毯向著香案走去。

    「主祭焚香!」

    帝國內閣首相、護國忠武王蕭弈天身著太師紫綢麒麟紋朝服,隨行校尉執親王儀仗護衛左右,他走到雕有鳳凰浮雕的紫檀香案前,略一整理衣袖,接著從司禮手中接過三支安南國進獻的頂級奇楠香。裊裊輕煙拂過鼻尖,化作一陣沁人心脾的清香,蕭弈天鄭重地舉香過額,行畢祭禮之後將其插入案上的紫銅香爐。司禮又捧上祭祀白帛,同樣由首相行禮後呈上供桌。

    號聲再響,深遠悠揚的《海平之樂》聲中,通贊禮官開始宣讀祭文,並對天妃行三叩三獻禮。司禮們依次將裝盛有太牢、饌食、果品的漆盤端上供桌,另以銅爵酌酒三尊捧到主祭面前。

    蕭弈天朝著鳳案後懸掛的天妃畫像端起銅爵,卻又久久沒有動作。他昂起頭端詳著畫像,良久,終於輕輕一偏右手將一道銀白的酒線傾灑在地上。直到第三杯酒時,他才開口朗聲道:「臣蕭弈天奉吾皇萬曆之名,致祭於護國庇民妙靈昭應弘仁普濟天妃大神:昔靖海侯有雲,國家欲富強,不可置海洋於不顧。財富取於海,危險也來自海上……』今天下雖廣有五洲七洋,惟制海權者王之。航海之事關係國祚氣運,實乃民族死生存亡之大事。弈天望請天妃大神眷我華夏國運昌隆,並庇佑帝國艦隊無往不利,絲綢航線暢通無阻!望請您用慷慨的和風與海浪來引領我們的步伐,以無情的雷霆與風暴為中華的復興掃清道路!」首相露出一個曾令多少人心驚膽寒的微笑,將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而我將在這塵世間以帝國敵人之血來書寫您的名號!」

    兩名司禮上前從供桌上恭敬地拿起寫著祭文的繡邊黃絹,連同獻祭的白帛一起呈到首相面前。蕭弈天接過祭文和白帛,緩緩湊到香爐上點燃。看著那跳動不息的火焰,他輕輕鬆開手指,轉身向後退去,「繼續吧。」

    「開閘放水——」隨著一陣金屬製件的吱嘎聲,十二座銅皮閘門同時一格格向下降去,洶湧渾濁的長江水立刻灌進船塢,將戰艦巨大的船身徐徐向上托起。早已各就各位等候命令的帝國水兵們立刻拉動索具鉸鏈升起那些寬達數十尺的硬蓬船帆,藉著西北風將巨艦慢慢駛出閘門,加入到江心的遠征軍編隊當中。

    「禮畢送神!」蕭弈天俯身跪拜在彩綢蒙面的蒲團上,率領天妃宮前數以萬計的軍民一同向海女神行以三跪九叩的至高大禮。此時全場鐘鼓琴瑟一齊奏響,江面上數十艘戰艦也把驚天霹靂般的巨炮不住連射,祭神儀式在這鬼神也為之肅容的雷霆轟鳴中被推向了尾聲前的最高潮,一陣令人難以抬頭直視的強烈壓迫感似在每一雙耳邊訴說著不可抗拒的神威。

    喧天的聲響戛然而止,護國忠武王蕭弈天慢慢站起身挺立在依舊俯身跪拜的人群中。朔風捲起他紫金色的斗篷,呼嘯著低聲吟唱起古老的戰歌。萬籟俱靜時空凝結,惟有首相高高揚起雙手大聲宣道:「但凡大明的帆與槳所能及之處,就不會缺少您神聖的宮殿和廟宇!那裡是您施展神威的永恆國度,我希望,也將是中華帝國牢固不可動搖的萬世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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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國旗艦墨麒麟號,首相書房。

    用日本進貢上品砂金鑄就的三具麒麟紋雕花壁燈中灌滿了濃稠如漿的鯨魚油脂,柔和的金黃色火焰灼灼搖曳,將黯淡的陰影映上散發著幽幽檀木清香的牆壁。房間地板上以一種頗似隨意的方式鋪陳著各種珍禽異獸的皮毛,柔軟蓬鬆足以覆過赤裸的腳背,宛如一片最為茂盛的草坪。一張用整段名貴青沉香木料雕成的獸頭虎腿大書案靠在半開的百葉舷窗邊,墨綠的木質上嵌鏤著精美絕倫的純銀飾紋,上面歎為觀止的微雕花紋不知凝結了皇家工匠們多少心血和汗水,光那只有鬼斧神工才能賦予的藝術成就便超過原材料價值的百倍。桌面上陳放的是和田玉磨製的鎮紙、紫水晶打造的墨硯,再配上湖州善鏈犀角紫毫筆、徽州歙縣麝香松煙墨、宣州涇縣青檀皮貢紙,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御制精品。桌案之後,集帝國軍政大權於一身的首相蕭弈天身著便服悠閒地坐在烏木透雕靠圈椅上,手裡拿著本不知哪一部門呈上的卷宗。

    在貼近門口的位置,一名將面孔籠在寬大灰色罩袍下的來訪者似乎在這奢美華麗的氛圍中頗顯侷促,他不安地望著房間的主人,低聲詢道:「首相大人,您召喚罪民前來南京不知有何吩咐?」

    蕭弈天不動聲色地略略笑了笑,「本相早已昭告天下要前往西洋巡視,你竟然不知?」

    「當然……」灰袍客窘迫地回答道:「雲峰只是不明白大人傳喚的用意。」

    蕭弈天放下手中的文件,略微側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我決定整個巡視期間都由你來負責主要警衛工作。」

    「您說什麼?」灰袍客被深深震驚了,「由我來擔任大人您的警衛?大人,難道您就不懷疑我這樣一個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點道理我還是知道的。」蕭弈天看著他緊張的神情,不由啞然失笑。「難道你現在還會再生出行刺我的念頭麼,史雲峰?」

    「大人!」史雲峰嘩的一聲單膝跪地,擲地有聲地說道:「對忠武王大人的知遇之恩,雲峰雖肝腦塗地亦無以為報!」

    「好了,我倒也不用你肝腦塗地,」蕭弈天笑道:「先回船艙休息去吧,我們還有好幾個月的海上航程呢。」

    「雲峰遵命!」史雲峰鄭重地猛地行了一禮,這才起身拉開黃楊木門退了出去。幾乎同一時刻,一面木牆上懸掛的蜀錦帷幕被揭開一角,從後面暗門中走出的正是御衛隊長陳應龍。

    「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蕭弈天頭也不轉地徑直對他說道:「你今晚就可以乘瓦爾基利雅商會的船秘密離開。」

    「大人,史雲峰是一把鋒芒畢露的匕首,留他在您身邊我實在放心不下。」陳應龍皺著眉頭回答。

    「要是讓他留在北京只會更危險!」首相回答道,他從衣領中拉出一條掛有幾把銀鑰匙的項鏈,起身打開背後紫檀書櫃,從裡面的暗格中取出一卷帛書:「一旦事有急變,立刻指揮留守的黑麒麟逮捕任何必要的人。憑借這道密令,西洋和薊州派系的軍隊都會聽從你的調遣,相信直到我回來前都不會再有任何人可以和你為難。」

    「應龍明白。」

    「很好,別的也就不用我多說了。」蕭弈天繼續道:「你潛回北京之後切記不可暴露行蹤,黑麒麟平日活動也要保持低調,尤其不能讓六位大學士有所覺察。」

    「請大人放心!」陳應龍回答:「不管身在何處,應龍都將誓死守護您所擁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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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24日,平安夜,俄羅斯,下諾夫哥羅德。

    大如鵝毛的雪花終於不再落下,鉛灰色的天空已經放晴,從遠東返回的馬隊踏著厚近一尺的積雪慢慢向公爵城堡走去,輕捷的馬蹄彷彿落在頭等的雪白色天鵝絨上一般。由於十多年前伊凡雷帝血腥鎮壓的緣故,這塊封邑與鄰近的地區比起來顯得較為荒涼。三兩散佈於小徑兩側的燕麥田四周到處是大片未經開發的野生白樺樹林,山岡高處多年未經修葺的破落風車磨坊下,幾個衣衫襤褸面色青黃的農民倚著草叉,滿臉困惑地看著騎士們由遠及近。當他們看清隊伍前列旗幟上飄動的圖案與城堡大門上的徽章別無二致時,那慌忙摘下草帽躬身致敬的狼狽樣令人忍俊不禁。

    「這便是祖國俄羅斯所能夠給我的東西了。」隊伍為首一名素袍白馬的騎士從鷹盔下打量著這荒蕪的大地,不由發出一息長歎,用清甜悅耳的女聲說道。「也罷,自從五歲時我隨父親背井離鄉逃避雷帝的迫害,經歷了十六年的漂泊流浪,終於還能回到這塊浸透梅爾庫諾夫家族汗水和鮮血的土地。身為這一姓氏的最後末裔,這也算是上帝的些許恩典吧。」

    「尊貴的公爵小姐,在您東征西伯利亞期間,下諾夫哥羅德城邑政務由教區主教代管。」前來將瓦蓮莉婭一行迎往梅爾庫諾夫城堡的書記官恭敬地對未來的主人報告道:「您這塊采邑的面積約為三百平方俄裡,領地內居住有兩千七百戶左右的農奴和三百戶自由民,主要收入是種植燕麥和獵取皮毛為生,在通往莫斯科的水陸商道上還設有稅關;以上合計每年收益大概相當於五百俄磅白銀。」

    「那麼書記官先生?」城堡已在眼前,瓦蓮莉婭卻收韁放緩馬步,問道:「今後你就是我的行政和財務顧問了,對嗎?」

    「正是如此,尊貴的公爵小姐。」書記官在馬上躬身行了一禮,不明所以地回答道。

    「那麼下一次,當你向我報告的時候,」瓦蓮莉婭碧綠如玉的眼眸冷冷地盯著書記官,似要直看入他的靈魂深處,「不要再使用『大約』、『大概』、『左右』之類的字眼了,我需要知道下諾夫哥羅德的準確資料,精確的人數和收支情況。」

    「是……」雖然腳下遍是皚皚白雪,可憐的書記官仍舊覺得背上沁出了冷汗,他忙不堪地點著頭,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這裡的市鎮建設真是太糟糕了!」年輕的女公爵絲毫不在乎下屬窘迫的神情,繼續略帶厭惡地打量著周圍:「開春以後這條路要重新修整過,對,還有這個磨坊!嗯,我們再到那邊去看看——」她伸手指著略遠處一排低矮破陋的草房。

    「公爵小姐!公爵小姐!」書記官鼓起勇氣拉住領主的馬韁,結結巴巴地說:「那邊是卑賤農奴們的住處,如此高貴的您……怎能到那些地方去啊!」

    「既然是梅爾庫諾夫家族的封邑,我又有什麼理由不去巡視體察呢?」瓦蓮莉婭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揚起手中的馬鞭,率領騎士們直奔前去。

    雪白的馬蹄踏過一條污穢腥臭的水溝,美麗的領主忍不住皺起眉頭抬手掩鼻,不悅地看著眼前這不堪入目的骯髒景象:茅屋上支楞的谷草散發著受潮發霉的腐朽氣息,衣不蔽體的農奴們神情呆滯地坐在丟滿垃圾的雪地上,只有公爵一行走到面前時才木然起身行禮致意。在經過一間茅草屋時,瓦蓮莉婭好奇地向擺在屋簷下的破瓦缸裡望了一眼,在得知那渾濁發臭飄有異物的積水便是農奴們的日常飲水時,臉色蒼白的公爵小姐連忙捂著嘴匆匆掉頭離開,不敢再往這邊多看一眼。

    接下來的行程便有些沉悶,農具是破舊殘缺的,田地也耕種得十分粗淺,這在曾於新大陸生活了十餘年的瓦蓮莉婭眼中簡直和洪荒地區的野蠻人沒什麼區別——甚至,可能還要更差一些。

    只有到了梅爾庫諾夫城堡面前,才稍微可以聞到些文明的氣息:在圓頂城堡的前面是一個略為平整的小廣場,周圍坐落著一座東正教堂、一間釀酒坊和一個勉強可以湊數的小市場。留著大鬍子的本地主教披著俄式的寬大長袍站在廣場上迎接著新領主的到來。

    「公爵小姐,我是下諾夫哥羅德主教維塔利_弗拉達霍夫_格拉伊維奇。」主教朝著瓦蓮莉婭劃了個十字,接著又指著身邊一名貴族模樣的中年人道:「這位是波利斯_戈都諾夫國舅派來的特使。」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1:08
第九章 北國鏖兵 第二節 立場的抉擇
    骰子已經擲出。

    ——尤利烏斯_凱撒

    「那麼,波利斯_戈都諾夫派你來做什麼?」瓦蓮莉婭冷冷地打量著眼前的特使,碧綠的眼眸中寫滿了不信任的敵意。「我想不會是什麼好事吧。」

    「瓦蓮莉婭_安德列娜,您們父女倆還真是一個性子啊。要不是因為這樣,當年老梅爾庫諾夫公爵也不會得罪雷帝被迫出逃。」特使搖著頭慢悠悠地回答道:「作為安德烈_米哈伊洛維奇的老朋友瓦西裡_魯波廖夫公爵,我個人並不希望他的女兒再重蹈覆轍。」

    「父親臨終前曾對我說過,他在俄國已經沒有『老朋友』了。」瓦蓮莉婭尖銳地反駁道。

    「別這麼說,女孩。」特使輕歎了一口氣,「1570年特轄軍對下諾夫哥羅德的血腥屠殺是一個悲劇,當時我們誰都不願意看到那樣的結果。你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也就不會明白雷帝強力推行特轄制的可怕決心。當時領地被劃入特轄區的大貴族們人人自危,又有誰膽敢站出來支持你父親呢?」

    「不管你怎麼說,再翻這些陳年舊事都已經沒有意義了。」瓦蓮莉婭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直說吧,波利斯_戈都諾夫國舅到底是什麼意思?」

    特使捋了捋下巴上一直耷到胸前的棕黃色絡腮大鬍子,「難道您自己還不清楚嗎?」

    「就因為中俄密約?」瓦蓮莉婭哼了一聲,「別忘了出征之前伊凡四世曾經親口許以我同中國簽訂盟約的權力!」

    「可是他已經死了,現在莫斯科的主人是費多爾沙皇……當然,還有波利斯_戈都諾夫國舅。」魯波廖夫公爵毫不遲疑地回答道,「關鍵在於,現在的國策是向遠東發動戰爭,無論什麼樣的盟約都已經不合時宜了。」

    「遠東?你們簡直是瘋了!伊凡雷帝留下的計劃是在中國的幫助下從瑞典、波蘭-立陶宛大公國手中奪取波羅的海東岸的控制權,打開通往西方海洋的貿易通路……」

    「忘掉雷帝和他不切實際的計劃吧,忘掉那不切實際的西征吧!雷帝對西方諸國發動的二十五年戰爭沒有帶給我們任何利益,除了不斷增加的傷亡數字和軍費開支。當停戰協定最終簽訂的時候,莫斯科幾乎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特使不知不覺間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然而,哥薩克軍隊在東方的無往不利為我們指引了一個新的方向,征服那些黃皮膚的韃靼人遠比跟瑞典、波蘭聯軍對壘容易多了,這才是帝國真正應該集中精力去做的事!」

    「可中國完全不同於那些韃靼人——」

    魯波廖夫公爵看著瓦蓮莉婭激動的樣子不由微微一笑,「還是把這些問題留給上位者來考慮吧。我今天是代表波利斯_戈都諾夫前來通報一聲,朝野上下特別是貴族杜馬的那些老爺們對你的評價可不太好啊。想想看,你在中國生活了十多年,不僅在地方任有軍職,還和敵方高層關係曖昧,甚至有人舉報你東征期間曾以私人身份前往中國首都。嗯,尤其像現在作為戰爭時期,任用這樣一位背景複雜的將領是會引起很多非議的。」

    瓦蓮莉婭沉默了片刻,碧眸中游動著幾絲黯淡,「我現在已不是俄羅斯的將領,也不想再和中華帝國有任何的聯繫。如今的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小領主罷了。」

    「一個普通的小領主?」魯波廖夫公爵啞然失笑,「你認為甘於這樣的生活就可以安身立命了?別傻了,女孩,一個領地在特轄區的公爵!光是這一點便足以引起貴族杜馬嫉妒的怒火了。更何況,看看你自己,不但不戴面紗還整天身著軍旅戎裝在外拋頭露面,這哪裡是一個貴族小姐應該做的事情?我就告訴您吧,每天都有控訴的信件送到波利斯_戈都諾夫那裡,要求下達命令對你進行懲罰。」

    「懲罰?」梅爾庫洛娃公爵放聲大笑起來:「哈,你們準備了什麼樣的懲罰?派特轄軍來處決我嗎?然後再一次血洗下諾夫哥羅德?」

    「不,」魯波廖夫輕描淡寫地說:「你對俄羅斯而言太有價值了。」

    「價值?」瓦蓮莉婭一時愕然。

    「對歐洲任何一個國家而言,中國始終是一個令人神往的傳奇。一百多年來,曾有無數冒險家駕一葉扁舟義無反顧深入怒海狂瀾,他們歷盡艱險置性命於不顧,為的就是絲綢航線這一最高機密!即使付出了如此多的努力和代價,彼岸的中國仍然像鏡花水月一般觸手難及,現今在世的人當中,到過中國的全歐洲也不會超過十個,更不用說像你這樣與中國官員建立私交了……」魯波廖夫說到這裡略作停頓,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瓦蓮莉婭一眼,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道:「傳說在中國本土,就連市井平民也能在飯食中如王公貴族般放上香料,一匹絲絹只值不到一盎司白銀——你明白嗎,那可是上好的原貨真絲啊!可不是威尼斯人轉手的那種摻了麻線的次品——」

    瓦蓮莉婭自會見開始以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狡黠而略帶揶揄,「不錯,我記得曾有個中國皇帝為了慶祝自己的即位典禮,一次就向京城平民賞賜了共計超過三百萬俄磅的胡椒。」

    「三百萬俄磅胡椒!這可是值得上一千五百馱黃金啊!」魯波廖夫公爵飛快地心算著,一股幸福的窒息感湧上心頭,瞪到滾圓的眼中閃爍著黃金的光芒。過了好一刻,他才從瓦蓮莉婭的吃吃笑聲中清醒過來,一臉尷尬地繼續說道:「當然,你對中國的瞭解肯定比我們清楚的多。呵呵,中國可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寶庫啊,我聽小道消息說,有人在各大港口的酒館裡以三百馱黃金的天價徵求通往任何一座中國城市的航線。哼,就算聞也聞得出來,肯定是有哪個君主躲在幕後!所以說,親愛的瓦蓮莉婭_安德列娜,要是我們俄羅斯能夠掌握這些秘密,這將會是一個多大的優勢啊!」

    瓦蓮莉婭這才如同恍然大悟一般:「原來你就是要說服我為波利斯_戈都諾夫效命,再告訴你們通往中國的航線?」

    「對,對,正是如此!」瓦西裡_魯波廖夫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欣慰地笑了起來,「只要公爵小姐您願意為國繼續效力的話,那些毫無根據的閒言碎語也就不攻自破了。」

    「瓦西裡_魯波廖夫公爵——」瓦蓮莉婭故意拖長聲音,令得對方焦急地伸長脖子仔細聆聽,卻突然柳眉一豎厲聲說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戰爭、政治、陰謀、殺戮……我已經因為這些東西受過了太多的傷害付出了太多的代價!不想和它們再扯上任何的關係了,你明白嗎!讓你們那些所謂的國家大事都到一邊去吧!我現在想做的,就是當一個無憂無慮的真正的我,能夠在沒有外界干擾的環境下經營好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園!」

    魯波廖夫沉默了良久,藍灰色的眼中除了顯而易見的失望之外似乎還蘊藏著些別的什麼。「我很抱歉,瓦蓮莉婭_安德列娜,」公爵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可逃避是毫無意義的。當你以為自己是只重獲自由的鳥兒時,往往卻已經身陷一個更大的牢籠。這就是生活,是你無法改變的命運。」

    瓦蓮莉婭搖了搖頭:「我不並想改變什麼,只是希望自己的命運能夠由我自己來掌握。」她做了一個結束談話的手勢,「把這些話全都轉告給波利斯_戈都諾夫吧,至少,我不會成為他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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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西裡_魯波廖夫公爵再一次來到下諾夫哥羅德的時候已經是在3月初。俄羅斯漫長的冬季尚未告結,北地朔風尖嘯的號叫依舊,公爵的輕便馬車駛過凍結的伏爾加河,轆轆作響的橡木車輪在堅硬的冰面上揚起片片雪霧。

    從車窗中向外望去,魯波廖夫敏銳地感覺到了這塊領地上發生的變化:森林邊緣多出了一座伐木場,高地上的磨坊風車蒙上了新的扇葉,就連這腳下的道路也明顯平整了許多。農奴們的生活看起來也比過去好多了,原來的臭水溝被填成了灑有白花碎石的小廣場,靠近路邊的位置還增添了一座石塊砌欄的水井。城堡前的小市場上,無論商販和貨物都比過去多了許多。而最讓他驚訝的,卻莫過於看到農奴們臉上滿足的笑容。

    「您的領地很有意思,瓦蓮莉婭_安德烈娜。」剛一走進城堡會客廳公爵便笑著打起招呼道:「我曾去過很多領主莊園,可像下諾夫哥羅德這樣與眾不同的卻是第一回。我想農奴生活條件這麼好的領地大概全俄國都找不到第二個吧。」

    「您這算是在稱讚我嗎?」瓦蓮莉婭的態度比上次友好了很多,眉眼間卻仍帶著幾分懷疑的神色,她半開玩笑地問道:「難道說這次波利斯_戈都諾夫讓你來調查我的財務問題?」

    「真要是這種小事就好了。」魯波廖夫苦笑一聲,從桌上煙盒中抽出一支藉著燭火點燃。「我們前線的軍隊被打垮了,中國人幹的。」

    「我知道,這可不算不上什麼新聞。」瓦蓮莉婭的臉色有點陰沉,言語也略微生硬起來:「尤里_蘇伊斯基不是早都已經回到莫斯科了嗎?」

    「蘇伊斯基大公?」魯波廖夫略作一愣,接著神情沮喪地垂下頭去。「不,不是遠東前線,是在南方。」

    「南方?」瓦蓮莉婭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張大眼睛不解地問:「你是指哪裡?」

    「基輔。」魯波廖夫似乎下了頗大的決心才從嘴裡迸出這兩個音節。

    砰的一聲脆響,瓦蓮莉婭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她顧不得濺上衣裙的茶水失聲驚叫起來:「基輔!這怎麼可能?你能確定是中國軍隊嗎?」

    「白采爾科維是報告受襲的第一個城市,駐守那裡的一個整編團從開始接戰到被殲滅還不到半個小時,倖存者聲稱敵人大量使用了前所未見的先進火器。就我們目前所知,除中國以外沒有任何勢力能擁有如此強悍的軍隊。」魯波廖夫深深歎了口氣,悶著頭狠狠吸了幾口煙這才聲音低沉地緩緩說道:「白采爾科維距離黑海岸三百五十俄裡,他們一定是從波蘭的敖德薩港登陸,然後一路潛行深入邊境。我來的路上得到最新消息,基輔已經失陷了,你1583年南征克裡木汗國時留在那裡的三萬士兵全軍覆沒。」

    「中國真的開始進攻我們了嗎?」瓦蓮莉婭似乎沒聽見魯波廖夫的話一般,只是喃喃地自言自語道。

    「當然了,按照他們的攻擊速度計算,六月份到來之前就可以到達莫斯科!」魯波廖夫感到有點奇怪,但還是一本正經地作了回答。他猶豫了片刻,又補充說道:「其實,我今天來並不是因為波利斯_戈都諾夫的命令。」

    「嗯,什麼?」瓦蓮莉婭又是一愣。

    「前線正在節節敗退,俄羅斯已經危在旦夕。回莫斯科之後,我就要率領軍隊前往莫吉廖夫城堡,盡可能阻擋中國人的進攻。」魯波廖夫公爵盡可能平靜自若地說道:「如果成功當然最好,但如果我失敗了的話——希望您不要再作逃避了。」

    「瓦西裡_魯波廖夫公爵!」

    「這煙不錯,是中國原產進口的吧。」魯波廖夫朝天上悠然吐了一個煙圈,壓低聲音道:「咱們就在這裡私下說說,你明白,我也不糊塗,費多爾朝廷的王公貴族們除了酒囊飯袋還能剩下幾個?像尤里_蘇伊斯基這樣的傢伙來當指揮官,遠東軍要不打敗仗才真是怪了。現在大敵當前,可我們俄羅斯真的是無人可用啊!當然了,你提拔的那個哥薩克軍官還不錯,可惜也只能勝任衝鋒陷陣這樣的工作。真要想和中國人打下去,還是得靠你才行啊!」

    「公爵您太過獎了,」瓦蓮莉婭優雅地欠一欠身回答道:「反倒是您參加過二十五年立窩尼亞戰爭中的諸多戰役,曾為俄羅斯立下過顯赫戰功,怎麼現在這麼快就服老了?」

    「一代新人勝舊人,我可不能不服老啊。」魯波廖夫自嘲地付之一笑,「再說,打打波蘭人是一回事,對抗世界上最強的軍事帝國可又是另一回事啊,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好了,我今天專程來就是這件事。」說到這裡,公爵掐滅煙頭站起身來,「現在話說完了,我也該走了。瓦蓮莉婭_安德列娜,請您一定要記住:一個人能力越大,他對國家和民族的責任也就越大,這是任何人都永遠擺脫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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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波廖夫公爵的馬車已經消失在了遠方,年輕的女公爵卻仍然站在城堡窗前,迷茫的眼光漫無目的地掃過眼前的大地。這世間如此美好的一切,難道就可以那麼容易地為了一個所謂責任而捨棄掉嗎?

    「尊貴的公爵小姐,」管家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樓下又來了三個客人,說是當年借過老公爵一大筆錢,現在前來歸還。」

    瓦蓮莉婭歎了口氣,往後退了一步離開窗邊,「我現在累了,你就代我去見他們吧。還有,叫個人來把這裡的碎片打掃一下。」

    「是。」管家連連點頭轉身欲走,嘴裡小聲地嘀咕道:「那幾個黃皮膚的韃靼人也真是奇怪……」

    「等等!」瓦蓮莉婭突然將他喊住:「你說什麼?黃皮膚?韃靼人?」

    「是啊,他們說是什麼從汗八里來的瓦剌商人。」

    「汗八里……」女公爵不由輕輕地叫了一聲,臉頰因失態的尷尬微微有些發紅。「讓他們進來吧。」

    三名瓦剌商人依次走進房間的大門,用蒙古式的禮節彎腰撫胸行禮。他們頭戴配護耳的皮氈帽,身穿臃腫的旱獺皮袍,腋肘間頗有日久磨損的痕跡,有些發白的皮褲下沿用粗布條打著綁腿,怎麼看也不像是能夠拿出「一大筆錢」的人。

    「你先下去吧。」見管家好奇的眼神不住在三人身上打轉,瓦蓮莉婭忍不住出聲提醒道:「有什麼事我會再搖鈴的。」

    管家依依不捨地退了下去,臨關門之前還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瓦蓮莉婭注意到其中一名瓦剌人一直用他的眼睛跟隨著那管家,直到他把門關上離開房間。然後,他又不怕麻煩地走過去確認門外不會有人偷聽,這才小心地重新關好房門。

    「你們真從汗八里來?」女公爵耐心地看著他們作完這一切的準備,這才開頭問道。

    「答公爵小姐的話,正是。」為首的瓦剌人又是一個彎腰。

    「可據我所知,汗八里自從兩百二十年前就已經不再屬於韃靼人了。」

    「公爵小姐聰慧過人,我們自然不敢相瞞。」首領往前跨了一步,小聲說道:「我們是帝國的密使,奉首相大人令前來俄羅斯活動。」

    出乎三人的意料,瓦蓮莉婭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熱情,而是冷淡地反問道:「我這裡也有什麼可以活動的嗎?」

    密使首領立刻恭敬地回答道:「我等萬不敢有此冒犯。只是聽說小姐近來在封邑內大興土木,恐怕您資金上有所困難,便自作主張帶來了五馱黃金,共計是一萬二千——」

    瓦蓮莉婭一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你帶回去吧,我已經不再為帝國效力,也就自然不能再拿帝國一文錢。」

    「呃,這是首相大人親自吩咐的。」

    「他吩咐的我同樣不會要!」

    首領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胸有成竹地回答道:「首相大人特意關照過,這本來就是您的錢,只不過為您代管了一段時間而已。」

    「我的?那我怎麼又不知道?」瓦蓮莉婭輕哼一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人自然是什麼都不知情的。」首領陪著笑臉答道:「不過,首相大人提到這是您在印加為帝國效力應得的酬勞。您不會準備再親自去一趟印加了,對嗎?」

    瓦蓮莉婭猶豫了片刻,領地內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她也並不是不清楚。「好吧,不過五馱黃金這實在是太多了……」

    「哪裡哪裡,大人說這只是預付的一部分。」首領見她口氣鬆動,連忙趁熱打鐵跟了上來:「我們三人這一次來還身負別的任務,要是所帶東西太多未免太過引人注目,還請小姐見諒。」

    「任務?」瓦蓮莉婭眉頭一挑,「這麼說帝國軍在基輔出現的消息也是真的了。」

    「小人是隨蘇伊斯基大公從旱路過來的,對帝國軍的最新動向並不太清楚。」首領巧妙的回答道:「不過,前幾日在莫斯科的時候,我們聽說南方草原上很有些兵荒馬亂。小姐您最好還是到遠東去避一避吧。」

    「這不可能!」瓦蓮莉婭斷然回答:「下諾夫哥羅德是我的家,我不會拋棄這裡的!」

    「您不用擔心下諾夫哥羅德的安全。」首領平靜地說:「然而,我們卻不得不考慮到您的安全。到遠東去吧,梅爾庫羅娃小姐,遠離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至於戈都諾夫那邊,我們會替您『說服』他的。」

    「用黃金鑄成的語言嗎?」瓦蓮莉婭尖刻地諷刺道。

    「在西方世界,來自帝國的香料是比黃金更為堅挺的硬通貨。」回答略帶戲謔卻又不失彬彬有禮,「我們用十俄磅丁香從戈都諾夫的親信那裡換得了和他面見的機會,又用三百俄磅和他本人成為了把酒言歡的好朋友。而只要能夠讓您成為遠東地區的總督,就算從尼德蘭專門調一整船香料過來也在所不惜!」

    「我看沒有這個必要,使者。」瓦蓮莉婭一口回絕道:「我說過了我哪裡也不去。」

    三人不由面面相覷,為首那人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終於還是作罷。「那麼抱歉打擾您了,梅爾庫羅娃小姐。不過,我希望您還是再慎重考慮一下。」

    瓦蓮莉婭付以輕輕一笑:「不必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1:09
第九章 北國鏖兵 第三節 近衛軍在前進
    兵非貴益多也,惟無武進,足以並力料敵取人而已。

    ——《孫子兵法:行軍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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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元1588年3月16日,俄羅斯第聶伯河流域,切爾尼戈夫。

    春寒料峭,細碎的雪片紛揚飄落入手即化。灰色的薄霧彌蒙在廣闊空曠的原野上,為一望無際的燕麥田和白樺樹林籠上一層略帶憂鬱的沉寂。然而這沉寂旋即被打破了,一隻氈底的帝國軍靴猛地踏上了積著半融的輕雪的泥濘小道,令雪層下散落的枯乾枝條發出喀嚓的斷折聲。

    第二隻,第三隻……成百上千的軍靴整齊有力地敲打著地面。近衛軍團的火槍手們以每128人組成方隊齊步前進,他們身著精製綴鱗皮甲,肩頭覆有金紅色的密織棉布斗篷,背上斜挎一柄新式神機火槍,束甲腰帶間掛著防身腰刀、預制子彈袋以及槍膛通條。這個全裝滿員的精銳步兵方隊由一名尉官和一名手執金赤底烈火朱雀旗的司號手率領,配屬於一個由512人組成的混成戰鬥營。除火槍手方隊以外,一個朱雀營還轄有16輛重裝火炮戰車,8輛輕型廂車和8輛巢式火箭支援戰車,以及128名被歐洲人稱為「龍騎兵」的火槍騎兵。

    朱雀神機軍是帝國軍史上第一支,也是當前世界上唯一一支純以火器作戰的戰略單位。一個4180人的神機軍團,其輕重火炮裝備比達到了驚人的13比1,再加上2000支以上的速射火槍,在正面戰場上幾乎沒有任何軍隊能與之匹敵。

    此時這支強大的軍隊正以標準行軍速度向北挺進,帝國官兵們的步伐從容不迫,他們清楚的知道:前方百里以外,斥侯部隊已經設下了寬廣的散兵偵察線,而自己的側翼和後方也有國防軍的袍澤們加以保護——神機部隊行軍中的脆弱正好和他們正面戰鬥時的強大構成鮮明的對比,但任何一個稱不上愚笨的指揮官也都不會把這些珍貴的單位暴露在敵人的威脅之下。

    「颯玥將軍,我們目前的推進相當順利,左翼由易飛將軍率領的騎兵集群對列奇察的突襲取得了極大的成功。超過五千名的羅斯邊防部隊被擊潰,現在通往莫吉廖夫的道路已經完全暢通——情報顯示,羅斯軍隊似乎計劃在那裡與我軍決戰。」作為中軍的神機第二師同時也成為了遠征軍大本營的所在地,此時遠征軍副將蕩寇將軍龍興漢策馬越過一列火炮戰車來到李華梅身邊,向她報告最新的軍情進展。

    「莫吉廖夫麼?」李華梅一揚手中的馬鞭,立刻有兩名衛兵把高價購得的俄羅斯地圖呈到她的眼前。「莫吉廖夫……那裡是二十五年戰爭過後俄羅斯在立陶宛的最後立足之地,距它西北不到三百里的鮑裡索夫就駐有五萬以上的波蘭邊防軍,羅斯人這回可是把自己放在槍口上了。」

    龍興漢得意地笑了起來,露出嘴角雪白的牙齒,「我軍這兩個月來順著羅斯-波蘭邊境的一通狂掃可真是暢快極了。從黑海岸一直到列奇察,敵人的邊防部隊被全線毀滅。現在波蘭軍隊正在我們身後全力向東推進,接下來就該輪到莫吉廖夫了,哈哈。」

    李華梅用手中的馬鞭在地圖上來回指點了幾下,不由微微蹙起了眉頭,「波蘭軍隊的挺進從純軍事角度而言確實是個好消息,漫長的陸上補給線一直是我們最大的軟肋,現在能處於盟軍的控制之下自然安全了不少。然而,戰爭總是要結束的……你看,是不是讓易飛放慢進攻速度,配合神機軍完成對莫吉廖夫的包圍?」

    「還要慢?」龍興漢無奈地搖了搖頭,「白虎驍騎向來就以『疾如風烈如火』為座右銘,而神機軍卻是機動力最差的部隊,這兩支部隊的配合……唉,我們大軍萬里奔襲遠道而來,本來就講究速戰速決,《孫子》上也說『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像這樣的打仗,唉,我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了。」

    李華梅淡淡地笑了笑,「龍將軍,國內很多將領都存在一個誤區:那就是單純只從軍事角度去看一場戰爭。實際上,我們發動一場戰爭,並不一定是為了在戰場上消滅敵人這麼簡單。這就好像下棋一樣,你不可能每一步都去和對手爭勝負,必要時還要兌子,甚至棄子。同樣的道理,為了國家利益的需要,我們可能需要犧牲一定的戰術優勢,甚至打一場不必要的敗仗,這都是為了整個棋盤的大局。」

    龍興漢惘然看著地圖沉默了良久,終於歎了口氣道:「罷了,這些戰略上的部署不是我這樣的一介武夫所能考慮的。就讓帝國的高層來決定吧,決定究竟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什麼方式什麼程度來使用武力。而我們做軍人的,只需要按照你們的計劃提供武力就夠了。」

    「不是我的計劃……」李華梅調皮地笑著糾正道:「是為了帝國,為了忠武王大人。」

    「華梅大人!」一名親衛隊騎士在郡主面前勒住馬韁,他先抬眼瞟了瞟龍興漢,這才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巧的羊皮信囊,卻又止手不發,而是先壓低聲音道:「這是從莫斯科送來的密信!」

    龍興漢立刻知機地在馬上欠了欠身,「將軍,屬下先行告退了。」

    直至看到龍興漢退到交談範圍以外,騎士才將手中的信囊遞了過來。李華梅將它接在手中,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封口處的淡淡的黑麒麟印鑒,她略一猶豫之後隨即揭開封口抽出信箋細細看了起來。

    這是一張一尺見方的羊皮紙,邊沿略略有些起毛,正面用阿拉伯語寫有致伊斯坦布爾一位穆斯林毛皮商人的業務信函,而背面則潦草地塗鴉了一些組合起來似乎毫無意義的漢字。當然,李華梅對這密信上的內容並不會感到茫然不解:好幾個世紀以來,帝國情報系統都慣用音韻反切的方法對重要書信加密,只要熟悉暗語和切韻規律,閱讀這樣的天書就毫無困難。

    「魯波廖夫公率十萬卒赴莫吉廖夫已證實……」李華梅一字一頓地輕聲念著羊皮紙背面的密信:「……務將竭求敵之防務圖樣;另:吾等求白鳳東歸而不得故請罪……」颯玥郡主美麗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她將手中的羊皮紙慢慢遞還給御衛士兵,自言自語地說:「這麼說,瓦蓮莉婭不願意離開麼,也好吧……當羅斯人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們終究會想起這最後一張王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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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28日,莫吉廖夫城堡。

    魯波廖夫公爵焦急地在大廳中來回踱步,粗礫條石砌成的四壁之上,松木火把投下的長長光影隨著他的腳步不斷來回舞動。好一會兒,公爵終於停了下來,用噴著熾烈怒火足能殺死一頭公熊的眼光盯著站在大廳一角的副官。「告訴我,沙皇陛下的援軍在哪裡?在哪裡!」

    「來自頓河的哥薩克部隊在庫爾斯克以西的低地與波蘭軍隊的前鋒倉猝遭遇,雖在大將亞歷山大侯爵的指揮下一再重挫敵軍,但波蘭人的抵抗始終十分頑強,哥薩克們血戰數日仍難以繼續前進。」副官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心裡很是有些不安。「而喀山方面的援軍……他們雖然沒有受到大的阻礙,可近日來弗拉基米爾地區春雨連綿道路泥濘難行,也是來不及趕到戰場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要用手頭這十二萬士兵阻擋南面的八萬中國人,背後還有五萬虎視眈眈的波蘭軍隊?」魯波廖夫幾乎要咆哮起來了,「這不是戰爭,這是自殺!波利斯_戈都諾夫對現在的局面怎麼解釋?這可和他告訴我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副官囁囁地小聲回答:「戈都諾夫大人的意思是,現在波蘭趁此機會全線入侵,南方戰線也十分緊張,暫時沒有更多的兵力可以投入莫吉廖夫。」他看見公爵的臉色越來越發陰沉,連忙尖聲補充道:「當然,您只要能夠堅守莫吉廖夫十二到十五天,喀山和頓河的援軍就可以趕到中國人的側翼,那時再從三面夾擊,便可一鼓作氣消滅敵人了!」

    「十二到十五天?」魯波廖夫的牙齒開始格格作響,他瞪著佈滿血絲的眼睛惡狠狠道:「中國軍隊已經兵臨城下在第聶伯河對岸安營紮寨,波蘭人也逼近到了別雷尼奇一線蠢蠢欲動。要在這種情況下堅守十五天……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困守城堡了,可是這彈丸之地又如何駐得下十萬大軍呢?好吧,戈都諾夫還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那麼,您的計劃是……」看到公爵的臉色逐漸轉和,副官鼓起勇氣開口問道。

    瓦西裡_魯波廖夫背著手得意地笑了:「你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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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斜的殘陽在廣闊的濕地草原上灑下一片朦朦的黑影,星羅棋布的點點篝火顯現出這是一個面積龐大足可容納數萬人的營地。晚風展開了營前高揚的軍旗,獵獵輕舞令上面那只頭戴王冠的雄鷹顯得倍加勇武。

    波蘭-立陶宛王國的士兵們正在興高采烈地準備著晚飯:松木在火堆中噼啪作響,散發出一種特別的樹脂清香,乾硬的黑麵包就著用匕首切成小塊的鹹肉雖然稱不上什麼美味,填飽這些民兵們的肚子還是足夠了。

    天色在逐漸轉暗,東邊昏黃的地平線上現出一廓黯淡的月暈。士兵們大聲談笑著,眼光時而一點也不經意地掃過東方的天際。雖然前方幾十哩外就是俄羅斯屯兵十萬的軍事重鎮莫吉廖夫,但這又有什麼可害怕的呢?在莫吉廖夫堡的南方,不是有著八萬天朝精銳陸軍嗎?再強大的俄羅斯軍隊在他們面前,也只不過是一盤豐盛的菜餚罷了,而在波蘭官兵們的心目中,眼前這場戰爭不過是跟在中華帝國後面分一杯殘羹冷炙,根本和危險談不上會有任何聯繫。

    在狹長營地的中央位置,高貴的立窩裡亞騎士們也正在提前慶祝著業已預訂的勝利。自從1453年君士坦丁堡淪陷於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洶湧鐵蹄下之後,東正教便只剩下俄羅斯這碩果僅存的一地。對於素來夢想一統基督教世界的羅馬教廷而言,能夠攻克這最後壁壘結束五百三十多年的分庭抗禮,無疑是可與收復聖地耶路撒冷比肩的偉大勝利。

    一名主教模樣打扮的波蘭貴族半醺地站起身來,手裡舉著一盞盛滿葡萄酒的銅杯,「以基督之血的名義!哈利路亞!」

    「哈利路亞!」圍在火堆旁的騎士們一起站起身來,左手端杯右手從腰間抽出帶護手的闊刃大劍斜舉過頭,在火焰的上方交錯成一圈,高聲呼喝著聖贊之詞。接下來,黃銅酒杯湊到唇邊,祈禱後的戰士們準備要領下這頓簡陋的『聖餐』。

    然而不尋常的事就在這一刻發生了,騎士們如木雕泥塑般僵立不動,呆呆地看著手中的酒杯:殷紅似血的酒面微微顫動著,泛起一圈又一圈幾不可見的漣漪,在狹小的杯中來回激盪幾次後變為一簇散亂的孤波。驚惶的戰士們不由面面相覷,心頭都是升起一絲寒意。

    杯中的震盪越發厲害,一些輕小的器皿也開始在臨時用作桌子的圓木樁上跳震起來。現在即使是普通的下級士兵稍微集中些注意力也能聽到不太遠處草原上傳來的隆隆聲,他們不敢相信地向東望去,身體僵硬地從營火旁慢慢站立起來。

    「這……會是我們的騎兵嗎?」主教小心地試探著問道。

    「不——」一名衣飾華麗的騎士喃喃地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莫斯科人來了……」

    「敵襲!」驚惶的叫喊聲如一道撕開黑暗天穹的閃電,大夢初醒的波蘭士兵們這才開始倉皇地準備戰鬥。劍士們忙亂地往身上套著鎖鏈甲,弩手端起靠在營房角落裡的十字弓開始拚命絞起機弦,獵騎兵在一片混亂的馬廄中翻找著自己的裝備。

    戰鬥打響前的一刻似乎格外漫長,但卻又快得讓人難以跟上時間的節奏。隨著一陣駭人的嘶喊,數以萬計的俄國騎兵從懾人的凝重暗夜中蜂擁而出,好似潰堤的洪水炸群的狂蜂,滾滾奔流襲向波蘭人陷入紛亂的軍營。藉著昏暗的營火,人們可以看出來襲者並非邊境地區常見的哥薩克傭兵,而是俄國常備軍的主力波雅爾莊園貴族騎兵。他們裝備精良,頭上是拜占庭式的尖頂熟鐵盔,輕皮甲外套著一件鎖鏈甲,兩隻前臂上還另裝有護臂,手裡提著一把長逾一米彎如殘月的馬刀,背上還掛著一具復合弓;他們訓練有素,曲著雙腿如猱猴一般伏在馬上,先用一簇密集的齊射來震懾擾亂對手,繼而便拔出馬刀衝進敵群大肆砍殺。

    「集中力量從中央突破!」魯波廖夫舉著一柄系有聖喬治旗的長矛在俄軍中來回喊道。在二十五年戰爭中,公爵曾經與波蘭軍隊交手多次,對敵方的虛實頗為瞭解。他清楚地知道,波蘭軍隊的核心在於其精悍驍勇的風翼騎兵部隊,如果能夠將其一舉殲滅,甚至只是予以重創,便足以能夠迫使北線的波蘭軍隊逼退三捨了。

    與由貴族騎士組成的傳統重騎兵相比,背上裝有一對醒目翼狀金屬飾物的風翼騎兵是一支更具有平民化傾向的常備軍部隊。輕型全身甲和騎士槍使他們比輕騎兵更為強大,卻又不致像騎士一樣為厚重的鎧甲所拖累。在王國的每一處戰場上,他們都是一把鋒利無匹的尖刀,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夢魘。

    然而魯波廖夫公爵精心選擇的就是這一蛟龍離水雄鷹落地的時刻,風翼騎兵全身甲的穿戴極為麻煩費時,如果沒有扈從的協助幾乎不可能完成。此時事起倉促,來不及整裝上馬的風翼騎兵在滾滾而來的俄國人面前便是引頸待宰的羔羊了。

    僅僅是在轉眼之間,莊園貴族騎兵的鋒線便已經衝進了營地開始短兵相接。矮小的頓河馬在帳篷間靈活地左衝右突,雪亮的馬刀帶著血線上下翻飛。面對來勢洶洶的強敵,不及上馬,甚至不及穿好騎兵鎧的風翼騎兵們只能義無反顧地拔劍上前,投入這場毫無勝算的戰鬥。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撲騰的營火開始在混戰中四下蔓延,一間間帳篷陸續冒起了明晃晃的熾焰,不時有火舌舔到臨近的士兵身上,引起一陣淒厲無助的哭喊。在火光中,魯波廖夫公爵清楚地看見一名指揮官模樣的波蘭貴族舉著縛有紅白雙色燕尾小旗的長槍高聲對頑抗著的波蘭士兵們發號司令。用不著公爵多作吩咐,幾名俄羅斯騎兵已經橫刀拍馬衝了上去。沒有留給他任何表現英雄主義的機會,一柄沉重的釘頭槌乾淨利落地將波蘭人擊倒在地,緊接著轉眼間便被踐踏在了亂蹄之下……

    敵軍的抵抗還在繼續,劍士們一面用盾牌抵擋著彎刀、釘頭槌甚至騎兵槍的可怕攻擊,一面尋找著機會用手中的十字劍猛烈反擊,更有那些三兩散開躲在角落裡絞弦射擊的弩手,雖然俄軍騎兵在營中來回衝突勢不可擋,但傷亡畢竟也在一點點地擴大。魯波廖夫心如明鏡,他深知這一場戰鬥雖然稱得上是大獲全勝,但只要中國軍隊依舊保持著在正面戰場上的壓力,莫吉廖夫的戰略態勢就不會得到半點好轉。當務之急只能是對已受重創的波蘭軍隊點到為止,集中精力應對接下來和中國人的戰鬥。想到這裡他抬頭一聲唿哨,示意身邊的副官發出收兵的信號。

    「公爵大人,此戰預計波蘭軍隊的傷亡可能在兩萬六千到三萬三千人之間,而我軍損失尚不足五千人!」俄國大軍重新遁入暗夜緩緩撤離之後,副官興高采烈地向魯波廖夫報告道,「現在波蘭軍營中一片混亂,對莫吉廖夫堡已經徹底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五千人?」魯波廖夫的臉上卻看不出半點勝利後的喜悅,他只是歎了口氣道:「那就是我已經損失了五分之一的重騎兵,而我們真正的敵人甚至還沒有開始動手呢。嗯,中國方面有什麼動向嗎?」

    副官有些慚愧地低下頭,「中國軍隊的陣型十分鬆散,兵勢綿延十數里之廣,外圍又有數以千計的斥侯布下重重警戒線。我們派出的哥薩克士兵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回來,偵察工作根本就無法進行下去。不過,有一點倒還是可以確認:對我們這次行動中國方面並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

    「我們的兩萬五千重騎兵部隊已經全部出動,剩下的步兵也有一半移師喬瑟駐防,此時莫吉廖夫兵力空虛正是給了敵人可乘之機,可是中國人卻沒有貪利而進的意思。」魯波廖夫捻了捻自己的黃色髭鬚,若有所思地說道:「能夠嗅出陷阱的野獸才是最為危險的野獸啊。」

    副官茫然地接口問道:「那麼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做呢?」

    魯波廖夫無聲地咒罵了幾句,皺起眉頭惡狠狠地說道:「那還能怎麼辦?圍殲中國人的計劃已經泡湯了,他們現在就是在袖手觀望,一旦能夠窺破我軍的破綻所在,到時候的雷霆攻勢就不是我們所能挽回的了!讓喬瑟城堡的軍隊撤回莫吉廖夫吧,現在能夠做的,就真的只有堅守十五天的打算了。」他猶豫了片刻,又咬著牙補充道:「雖然如此,也不能就這樣放過那些波蘭人……你帶五千人留下,我料波蘭人受此重創必在明日天亮時分拔寨撤軍,你正好趁那時候前往追擊劫殺。」

    「是……那麼,大人……」副官艱難地嚥了口唾沫,終於鼓起勇氣問道:「我們能夠支持到援軍到來嗎?」

    瓦西裡_魯波廖夫公爵緩緩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1:10
第九章 北國鏖兵 第四節 正奇勝敗
    故我欲戰,敵雖高壘深溝,不得不與我戰者,攻其所必救也;

    我不欲戰,雖畫地而守之,敵不得與我戰者,乖其所之也。

    ——《孫子兵法:虛實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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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元1588年3月30日,俄羅斯第聶伯河流域,帝國泰西遠征軍中央營地。

    主帥營帳的油布帷簾被輕輕佻開,兩名白袍銀甲的貼身女侍衛站到門前,手按劍柄高聲喝道:「將軍升帳!」

    早已經等候在帳外的高級軍官們略略整了整隊列,在御衛隊士兵們冰冷無瑕的注視下魚貫步入帥帳。排在左右首第一位的分別是蕩寇將軍龍興漢與高麗將軍尹成浩,其餘眾人軍職最低的也至少是都指揮使。

    主帥帳內,帝國泰西遠征軍主帥、大明颯玥郡主李華梅坐在一張整潔明淨的檀木幾後,她身穿描金紋飾勒邊的黑綢便服,右肩上掛著一領猩猩紅織錦披風,黑亮如緞的長髮如瀑布般垂下掩住小半俏麗的臉頰。營帳中剛用熱那亞薰香仔細熏過近一個時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甜香。在帥帳邊上陳有一座青銅燭台,十數支蠟燭將懸掛於牆上的大比例地圖照得通明,上面可以清晰地看見以硃筆細細標出的登陸以來敵我態勢。

    「龍興漢將軍,現在莫吉廖夫西北的波蘭軍隊已被擊潰,羅斯人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正面與我軍對敵,對如今的局勢你有什麼看法?」李華梅示意侍衛們為眾將領斟上茶水,接著開口說道。

    本已就座的龍興漢立刻像裝了彈簧一般跳起身來,身上厚重的鎖甲發出一陣嘩啦啦的抖動聲。他清了清嗓子,以極為堅定的口氣說道:「我看羅斯人是想要給我們佈一個陷阱。」

    「陷阱?」此話一出,大帳內立刻議論紛紛,李華梅卻毫不意外地笑了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根據我們對敵人的瞭解,莫吉廖夫實際上擁有相當完善的城防體系。以羅斯人超過十萬以上的兵力,困守十日並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龍興漢離席走到地圖前,從侍衛手中接過籐杖在圖上指點著:「從兵法上講,以專敵分是弱旅克強的關鍵。但現在羅斯人卻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出動大批騎兵對波蘭人的營地進行突襲,還把剩下的步兵分駐於兩地,這很明顯是要故意示弱於我,以誘使我軍前去攻打兵力空虛的莫吉廖夫。」

    籐杖的純銀尖頭在褐色的粗糙皮紙表面來回划動著,龍興漢的聲音繼續在大帳中震響:「在羅斯人的計劃中,堅強難以動搖的莫吉廖夫就好比一塊擺滿誘餌的大鐵砧,只等著我軍冒失地上前一口銜住。那時敵人在外圍的兩支部隊便可以迅速包抄過來,從兩翼甚至後方隊我們構成威脅……」

    「我有異議!」尹成浩立刻打斷他的話,反駁道:「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現在敵人對我軍並沒有數量上的絕對優勢,真正說起實力來的話反倒還有所不若。在這種情況下分兵包抄,他們憑什麼形成戰術優勢?你說莫吉廖夫是敵人的一個鐵砧,我更願意把它當做是圍城打援的上好目標!」

    龍興漢道:「你應該明白,尹將軍,如果帝國軍隊前進到莫吉廖夫城下圍攻,我們的後方補給線就會暴露在羅斯騎兵的威脅之下。同樣,要是駐防喬瑟的五萬敵軍南下至斯拉夫哥羅德,我軍就必須從右翼分出三到四衛國防軍和一旅朝鮮外籍軍迎戰。這會使得我們的防線出現漏洞,如果另一支羅斯軍隊穿插進來的話……」

    尹成浩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僅僅是兩萬五千騎兵而已,驃騎師再加上國防軍的騎兵足以穿插進擊將他們同莫吉廖夫的主力割裂分離開來進而一網打盡。正如我前面所言,運用圍城打援的戰術,將羅斯人的機動部隊各個擊破是很容易的事情。至於你說的『另一支敵軍』,我並不認為這會是個現實的威脅!」

    「尹將軍,我希望你能夠注意到,我們現在可是在敵人的土地上!」龍興漢略為提高了聲音,「我們的騎兵在不熟悉地形的情況下,要如何去穿插追剿機動性不輸於我們的土著騎兵?且不說敵人有沒有正規部隊前來增援,只要有足夠的裝備,他們很容易就可以從本地徵召動員壓倒性數量的民兵!」

    尹成浩也站起身來高聲反駁道:「你也應該明白,龍將軍。這種缺乏訓練和實戰經驗、裝備簡陋、士氣低落的民兵即使數量再多,真正到了戰場上也是毫無作用的。在倭奴國的時候,我軍精銳部隊曾屢次擊潰過數量眾多的敵人,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乙酉戰爭的勝利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帝國艦隊的後勤支持,可我們現在呢?上千里的陸上補給線就是最大的隱患!」

    「好了好了,大家安靜!」李華梅看著兩人面紅耳赤爭執不下,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勸阻道:「兩位將軍所言都很有道理。然而,不論是陷阱也好圍城打援也罷,我都是不會對莫吉廖夫發動正面進攻的。」

    兩位將軍一下子愣住了,「那麼,您的意思是?」

    「全軍繞過莫吉廖夫,迂迴向斯摩稜斯克發起進攻。」李華梅輕拂額角長髮站起身來,簡潔明瞭地回答道。

    眾人迷茫不解的神色形於言表,無數雙疑惑的目光立刻聚集在了地圖之上,迂迴數百里去奔襲敵人的大後方,這個作戰計劃怎麼說也太過於冒險了吧。龍興漢愣了片刻,先朝著李華梅恭敬地欠了欠身,這才開口道:「郡主殿下,您是遠征軍當之無愧的最高統帥,對於這一點沒有任何人能夠表示質疑。但是,呃……出於帝國首相委予我的職責,我希望可以瞭解您的這一戰略意圖。」

    李華梅邁著優雅的步伐走到地圖面前,伸出帶著雪白手套的纖細右手接過籐杖。「不管羅斯人到底有著什麼樣的計劃,他們的最終目的是什麼?」籐杖的純銀尖頭在莫吉廖夫周圍劃了一個圓圈,李華梅以歌唱一般的清美嗓音繼續說道:「是把我們的軍隊盡可能長時間地拖在莫吉廖夫,為從泰西與頓河趕來的增援部隊贏得時間。因此,不用去費心猜度他們的戰略了,既然羅斯人希望打一場阻擊戰,那麼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吧。」

    「您的意思是——」尹成浩恍然大悟般說道:「由我們而不是敵人來控制戰爭的節奏,對嗎?」

    「完全正確!」李華梅微微點了下頭,「一旦帝國軍隊進逼斯摩稜斯克,莫斯科也就無險可倚了。在這種情況下,魯波廖夫只有兩種選擇:一是繼續堅守莫吉廖夫,伺機攻擊我們的補給線;二是放棄現有的防線火速增援斯摩稜斯克。兩位將軍,如果你們是羅斯指揮官的話,會選擇那一種呢?」

    「當然是固守莫吉廖夫了!」龍興漢立刻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離開自己事先選定的戰場和早已構築好的防線,被對手牽著鼻子跑,這不是去打仗,這是自殺!」

    「完全合乎兵法的回答。」李華梅再次點了點頭。「那麼你呢,尹將軍?」

    尹成浩並沒有像薊州軍官那樣立刻說出答案,相反,他略微沉思了一會,這才說道:「我會增援斯摩稜斯克。」

    「你瘋了嗎?」龍興漢驚愕地轉過頭來,生氣地說:「這完全是在讓士兵們去送死!」

    尹成浩發出一聲輕笑:「如果固守莫吉廖夫的話,那就是讓你自己去送死了。如果帝國軍隊拿下斯摩稜斯克或者莫斯科,沙皇一定會派人砍掉你腦袋的。」

    龍興漢一下子怔住了,他嘟噥了好一會,這才不服氣地說道:「你說的那些可都是戰場以外的事情啊。」

    「因此這也就是古人所謂的決勝於疆場之外了。」李華梅忍住笑溫和地說:「軍事歸根結底是為了政治而服務,那麼在一定的時候,它也就必須為了政治而讓步。莫斯科受到威脅對羅斯人來說是難以接受的——不必懷疑這一點,否則他們根本不會在莫吉廖夫尋求正面會戰,因此表面上的兩種選擇實際上只有一種:那就是火速增援斯摩稜斯克。既然已經知道了敵人的下一步行動,軍力上我們又佔有優勢,難道還不能打一場漂亮的勝仗?」

    「可是郡主殿下,」尹成浩不懷好意地問道:「如果敵人作龍將軍那番打算又怎麼辦呢?」

    李華梅微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抿著嘴回答道:「如果那樣的話,我們就毫不客氣地拿下斯摩稜斯克,然後一路疾行直奔莫斯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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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2日,莫吉廖夫。

    魯波廖夫公爵頗為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位據說是戈都諾夫親信的傢伙,略帶疑惑的眼神中滿是不豫之色。別的暫且不說,就聽他那帶著濃重韃靼口音的俄語就讓人很是不快。當然啦,既然戈都諾夫老爺自己就帶了點韃靼血統,他的親信是個韃靼人也就毫不奇怪了。問題在於這人的言談舉止怎麼看都像是個商人,看來這上位者的心理確實是難以琢磨的。

    「那麼,戈都諾夫閣下派你來有什麼事嗎?」公爵終於還是開口問道。

    「魯波廖夫公爵閣下,戈都諾夫大人派我來主要是解決莫吉廖夫城堡的軍需問題。」來人媚諛地向公爵點頭哈腰道。「從今天開始,就由小人來為公爵閣下提供物資供應了。啊對了,小人新近到任,這裡是準備的一點區區薄禮,還請公爵閣下笑納。」

    魯波廖夫疑惑地接過韃靼人遞來的禮盒,堅硬的木質外面包著一層薄絹,感覺入手並不十分沉重,不太像是金銀之物。他輕輕將盒蓋揭開一條縫,立刻聞到一股豆蔻的香氣撲面而來:裡面竟是滿滿一盒上等香料,總量決計不會少於十俄磅之多。

    「這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見面禮。」對方立刻敏銳地捕捉到了魯波廖夫眼神中細微變化,趁熱打鐵地說道:「畢竟來日方長啊,公爵閣下。」

    瓦西裡_魯波廖夫將禮盒小心翼翼地放到一邊,開始重新打量起這個不起眼的傢伙來。由於戰爭的緣故,中國各商會一致宣佈對俄羅斯實施禁運,波蘭與瑞典的海軍也趁機封鎖了波羅的海,以至於俄羅斯市場上幾乎所有需要進口的商品價格都是一路飛漲。就連一匹被威尼斯紡工摻上亞麻線的劣質絹綃都可以賣到十磅黃金,而一磅豆蔻在黑市上的售價也絕對不會少於這個數字。如此算起這一盒香料的總價值至少也有一百俄磅黃金,相當於下諾夫哥羅德這樣一塊不太富庶的中等領地兩年收益。

    這筆錢當然不是個小數目,公爵甚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戰時軍需供應真是如此有利可圖嗎?照他這樣恐怕光上下打點就要花掉兩三馱黃金吧。枉自己白白帶了這麼多年兵,竟然不知道會有這麼大的油水可撈,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好吧,既然戈都諾夫大人那邊沒有問題,軍需供應的事情就交給你全權辦理好了。不過——」他咂了咂嘴,終於還是側擊旁敲地說道:「這軍需供應是行軍打仗的第一要務,你可不能掉以輕心啊。」

    「那是當然,當然。」韃靼人忙不堪地點著腦袋,「對了,公爵大人,我還有另外一個也許不太合適的請求。為了保證各個部隊物資供應的效率,我希望能夠隨時掌握我軍的部署情況。您知道,前幾天步兵團在莫吉廖夫和喬瑟之間的頻繁調動可是給糧草輸送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魯波廖夫公爵痛快地一揮手,「這算不上什麼,找我的副官要一張部署圖就可以了,以後有什麼變動都會讓人通知你的。當然了,這些都是機密檔案,你要小心保管不可遺失了。」

    商人特有的狡獪神色在韃靼人低垂的眉眼間一閃而過,他右手貼在胸前微作躬身答道,「請放心,公爵閣下,您再也不會找到比我更可靠的人了。」

    「公爵閣下!緊急軍情!」虛掩著的橡木門突然被一把推開,葉爾馬克莽撞地闖了進來。這個大個子哥薩克軍官不知所措地看著被他打斷談話的兩人,尷尬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那麼,公爵閣下,我們就這樣說定了。」韃靼人滿臉都是誠懇真摯的笑容,他再自然不過地站起身來又恭敬地行了一禮,似乎對葉爾馬克的冒失毫不在意,「既然您還有公務在身,我就先行告辭了。」

    「那就再見了。」瓦西裡_魯波廖夫公爵目送那人走出房門,先將桌上的禮盒收到一邊,這才輕咳一聲擺出大軍指揮官的架勢,問道:「葉爾馬克_齊默菲耶維奇,你有什麼情況要向我報告?」

    「報告魯波廖夫公爵閣下!」葉爾馬克猛一挺胸立正,大聲回答道:「我軍一支哥薩克偵察部隊成功地穿過了中國軍隊的封鎖線並接近了他們的營地!他們發現……」說到這裡他突然躑躅起來,吞吞吐吐地不再繼續。

    「快說啊!到底怎麼了?」公爵不耐煩地喝問道。

    「他們發現……整個中國營地……都是……空的。」

    即便是一頭飢餓的棕熊在耳畔發出憤怒的咆哮,魯波廖夫公爵也不會表現出哪怕半點更多的震驚。「空的?你說空的是什麼意思!是那些中國人會變魔術?還是你派出的人都該死的瞎眼了?」

    「在此前我們從來沒有機會如此接近中國人的營地,」葉爾馬克辯解道:「連那些偵察騎兵們自己都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運氣。可是,在那些插有旗幟的柵欄後面。根本看不到半個中國人的身影。沒有哨兵、沒有營火、沒有金鼓,那裡什麼都沒有,簡直就像是座空無一人的墳墓!」

    「我們的正面應該有不少於八萬中國人,一座營地不能說明什麼問題!」魯波廖夫感到心中一陣莫名的冷磣,他一下子跳起身來,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高聲吼道:「把所有的偵察兵都派出去,盡你們一切可能去探察每一座中國營地!快!」

    葉爾馬克應了一聲連忙快步奔了出去,魯波廖夫公爵卻是手腳發軟地向後退了半步,一下子跌坐回了椅子上。他伸出顫抖的手抓過一張羊皮紙地圖,努力瞪大因驚惶而模糊的眼睛,在上面茫然而漫無目的地搜尋著。如果中國人已經無聲無息地從戰場對面消失,那麼他們會到哪裡去呢?

    莫斯科!一定是莫斯科!一粒豆大的冷汗啪嗒一聲滴在地圖上,將羊皮紙濡濕了一小片,魯波廖夫公爵猛然間焦躁起來,合攏大手將地圖揉成團摔到牆角。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他們營造出一副要在正面決戰的假象,背地裡卻虛晃一槍繞過莫吉廖夫直奔後方毫無防備的莫斯科。這麼說來,中國人對側翼潰敗波蘭軍隊的置之不理也就是在情理之中了:那不過是為了吸引俄羅斯軍隊注意而玩出的又一個小把戲罷了。

    這下糟了,糟透了!魯波廖夫渾身上下早已是冷汗淋漓,他心亂如麻,終於忍不住還是站起身來在房中來回踱步。要是莫斯科真被中國人兵臨城下,那自己的前程可就十分黯淡了。可是反過來說,如果要放棄現在這不算太差的戰略態勢,卻也令公爵十分不甘。且不論波蘭人虎視眈眈地對莫吉廖夫城堡覬覦了這麼多年,就光從眼前的戰局來講,莫吉廖夫也相當於鍥在中國軍隊後方補給線上的一顆釘子,擁有能夠左右戰局的決定性意義。

    在猶豫與彷徨中,時間已經不知不覺到了傍晚。管家幾次來請過公爵前去飯廳就餐,都被毫不客氣地罵走;最後派傭人送上來的飯菜也涼在一旁由始至終沒動過半勺。當魯波廖夫再一次頹然坐下的時候,葉爾馬克一如既往般冒失地衝了進來。

    「怎麼樣?」再顧不得什麼貴族風度的魯波廖夫以與自己的年齡和身份不相符合的敏捷彈簧般跳了起來,一把拽住哥薩克軍官的衣領問道:「偵察的結果怎麼樣?」

    「公爵大人……」葉爾馬克低沉緩慢的語氣就讓人心裡先涼了半截,「我們查遍了中國人在第聶伯河兩岸留下的六十多座軍營,每座裡面都是空蕩蕩找不到一個人,看起來已經廢棄至少兩天了。」

    「至少兩天?」魯波廖夫怒不可遏的眼中冒出了火焰,「那為什麼我今天才知道?」

    「那些中國人都是精明的戰術專家,即使在他們的主力離去之後,斥侯騎兵的警戒線仍然繼續了足足兩天,把我們都蒙在了鼓裡……」葉爾馬克小心翼翼地為自己辯解道。

    「公爵閣下,緊急軍情!」又是一聲令魯波廖夫煩躁不安的呼喊,他一把鬆開葉爾馬克的衣領,高聲喝道:「又是什麼事!」

    「閣下——這是從莫斯科轉發來的緊急軍情!」一名信使跌跌碰碰地衝了進來,把半掩的木門撞得砰地一聲。他衣衫襤褸骯髒,神情萎頓疲倦,一看便是不分晝夜拚命趕來的。「大……大事不好了,波蘭人攻陷庫爾斯克,亞歷山大侯爵也以身殉國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1:11
第九章 北國鏖兵 第五節 策有失計
    英雄何竟在陣上仆倒!

    ——《聖經•撒母耳記下1:25》

    庫爾斯克戰役的慘敗不僅讓俄國人始料不及,就連作為波蘭盟友的中國方面也是大跌眼鏡。自從兩軍交戰以來,來自頓河的六萬哥薩克部隊一再予以進犯的波蘭人有力重創,勝利看起來只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甚至截止到3月26日,俄國人在戰場上仍佔據了幾乎決定性的優勢。波蘭軍隊損兵折將節節敗退,最終被逼到了位於謝伊姆河東岸的普季夫利背水為營。

    在俄軍統帥亞歷山大侯爵看來,庫爾斯克方向的波蘭軍隊已經是一座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舊房屋,只要伸出手用力一推就會轟的一聲土崩瓦解灰飛煙滅。躊躇滿志勢在必得的他下令俄軍進一步推進戰線,大有要將波蘭人趕下謝伊姆河的架勢。

    27日清晨,俄軍的總攻正式開始。四萬步兵在旭日輝映的草原上列成二十多個方陣,緩慢卻堅定有力地向波蘭營地挺進;在他們的右翼位置,兩萬哥薩克騎兵散開疏鬆隊形,以與步行相同的速度不慌不忙地按轡緩行。至於左翼由於緊靠謝伊姆河的緣故,敵我雙方都難以執行任何有效的大規模戰術機動。

    無數只縛著牛革脛甲的小腿趟過猶自滾動著黎明露珠的茂密草地,哥薩克士兵們密集的身影穿過慢慢消褪的薄霧逐漸清晰起來。他們手裡的兵器五花八門,從步兵長劍到韃靼戰斧,弓箭、彎刀、火繩槍甚至長矛鉤鐮槍之類應有盡有,身上則是一副輕便簡單的粗製皮甲,通常只有執掌軍旗的士官才能裝備防護力更強的鎖甲。與其說是職業士兵,倒不如把他們看成是一群半遊牧民化的農民,因為卓著的粗獷和彪悍而非信仰和紀律才走上了戰場。

    遠處的河畔高地上,背水一戰的波蘭人已經做好了走上戰場的準備。高高飄揚的紅白雙色旗上,頭戴王冠的雄鷹冷峻地注視著這即將為鮮血浸透的戰場。隨著一聲嘹亮的軍號,身著號服的禮兵們敲打起掛在胸前的戰鼓,身披重甲的波蘭劍士們在鑲邊盾牌的掩護下邁著整齊一致的步伐無畏地向前挺進。

    當雙方陣線接近到相距大約兩百碼時,哥薩克士兵們一齊停下腳步,他們示威一般向對面的敵人大聲咆哮著,用力將手中的兵器敲打得噼啪作響。只聽掌旗軍官一聲哨響,便有數千名弓箭手離開隊列趨近向前。走到離開本隊大約五十餘步時,弓箭手們抬起手中的樺木弓,右手從箭壺中取一支白羽鐵鏃的利箭,用力拉開緊繃的弓弦斜斜對準半空。

    「射擊!」箭雨紛飛騰空而起直撲入穹窿,又扎個猛子尖嘯著俯衝下來。帶著鋒利倒鉤的箭頭穿透了戰士們的鋼甲,咬嚙著他們的皮肉。不住有人在慘叫聲中翻身撲倒,灼熱的鮮血噴湧而出,在密集的方陣中綻放出一抹殷紅。然而指望這樣的攻擊能夠遏制住波蘭軍團前進是不切實際的,用力舉高手中的盾牌劍士們步伐依舊堅定不移,頂著不時掠過耳邊髮梢的流矢向前方迷霧中若隱若現的敵人齊步走去。

    「射擊!」第二輪箭雨飛瀑而下,灑落在波蘭人痛苦掙扎著的方陣中,令本已不小的傷亡數字又是一陣激增。然而得意的哥薩克們尚未來得及第三次拉開弓弦,從波蘭方陣中已經向前趨出一行數千強弩手。他們先前隱藏在劍兵部隊的盾牌保護之下,早已經暗自放好箭矢絞緊弓弦,此刻趁著哥薩克弓兵的射擊間隙快速衝出隊列,在方陣前十餘步外單膝跪地,平端弩機向一百多碼外的俄軍射出反擊的利矢。

    粗陋縫製的皮甲在強弩利矢的面前如同一張吹彈可破的薄紙,哥薩克弓兵在猝不及防之下紛紛中箭倒地。甚至有不少射空的流矢去勢未消,將擠在後面吶喊助威的哥薩克步兵射倒了不少。居於右翼前部親自指揮騎兵部隊的亞歷山大侯爵顯然對這遠程對射的效果不太滿意,他面無表情地向前用力一揮右手,傳令官立刻將手中的號角短促地吹鳴了一聲。龐大的哥薩克步兵方陣立刻像是被強風吹拂過一般湧動起來,數以萬計身裹皮甲手執武器的戰士咆哮著向前突進,在他們紛亂的腳步下似乎整個大地也在戰慄。

    波蘭步兵們顯然也加快了前進的速度,此時雖然兩軍的弓弩部隊仍在不斷射擊,但勝負的天平卻早已經不由他們所左右。不過是強弩三發的時間,兩軍的步兵前鋒已經如同兩排相向湧動的巨浪般狠狠地撞到了一起,飛濺出無數細碎的殘片。混亂的人群當中,一名高大勇武的哥薩克旋風般揮舞著手中沉重的狼牙棒,將接連衝上前來的波蘭劍士挨個擊倒在地。在他狼牙棒粗礫突刺的敲擊下,帶有面甲和護頰的精鐵頭盔就像兩葉蚌殼一般被輕易剝開,滾湧而出的熱血濺上了俄國人粗壯的雙臂。他虎吼一聲,反手一棒又向下一個敵人砸了過去。

    可是隨即響起的兩聲哧哧輕響終結了勇士的壯舉。魁梧結實有如一頭棕熊的哥薩克戰士不敢相信地望向自己的胸膛——直沒至尾端的強弩鐵矢造成了兩處可怕的創口,滾燙的血液正從那裡汩汩泉湧而出,直燒灼得他的靈魂深處也痛苦地顫抖起來。戰士踉蹌向後退了半步,雙手將狼牙棒慢慢高舉過頭,似要奮力做出最後輝煌的一擊。然而波蘭人也並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腩之師,兩名劍士疾步衝上前來,手中雪亮冰涼的鐵劍輕而易舉地刺透了哥薩克皮甲,深深插進對手的身體之中。更多的波蘭士兵一擁而上,盾和劍的浪潮瞬間將俄國巨人壓倒吞沒撕成碎片。

    噴湧的鮮血灑滿大地,喧天的戰吼震動穹空。成千上萬的兩軍士兵擁擠在一起捨命拚殺,甲冑迸裂鬆動,武器卷刃崩口,英武的勇士們一個接著一個相繼倒下。哥薩克的勇猛凶悍一度在廝鬥中佔據了上風,很快便令得波蘭軍陣線出現鬆動,但是訓練有素的波蘭步兵們隨即穩住了陣腳,逐漸將局勢扭向俄國人所不願看到的方向。

    正面戰場的不利固然不是什麼好消息,但對亞歷山大侯爵而言,驚濤迅雷一般的騎兵突擊才是哥薩克軍隊制勝的關鍵。沒有任何步兵方陣能夠抵擋來自側翼或者後方的騎兵集團衝鋒,對於這一點他可是堅信不疑的。只要軍旗一揮,全速突進的哥薩克勇士們就能夠把那些該死的波蘭人如同微不足道的螞蟻一樣碾成碎片。侯爵意氣風發地從腰間拔出彎刀,向身邊的戰士們高聲喝叱道:「哥薩克!全軍突進!」

    素來以凶悍殘忍著稱的哥薩克騎兵眼看著面前如火如荼的廝殺,胸中早已湧起嗜血的衝動和慾望,恨不得自己已經衝上前去來場酣暢淋漓的血戰。此時侯爵的命令無疑鬆開了縛在烈犬頸項中的皮圈,又或是將萬千的惡靈從地獄釋放了出來。馬蹄聲愈發急促,濛濛塵霧夾著片片被連根刨起的草皮在廣闊的平原上升騰。身披絢麗五彩戰袍的哥薩克們放低身子伏在馬上,反手提著彎刀發出沉聲吟嘯。大地無助地瑟瑟震顫,將萬馬奔騰帶來的強烈壓迫感直接傳到每一名波蘭士兵的心底。

    兩百碼!組成楔形隊列的哥薩克騎兵們如同一個巨大的箭頭斜壓了過來,剃刀般鋒利的左翼斜邊略呈弧形,看上去好似一張獠牙畢露的血盆巨口,要將最接近自己的波蘭方陣一口吞噬下去。

    一百五十碼!俄國騎兵猙獰的面孔和戰袍上的斑斕紋飾都已經依稀可辨,駿馬沉重的鼻息捲起呼嘯的風暴,暴烈的奔蹄奏響狂殛的驚雷。雖然敵人尚未到得面前,被這強大威勢逼得幾乎睜不開眼的波蘭士兵已經開始畏縮退卻,若非斜形戰線有效地分散了來自正面的壓力,恐怕整個方陣都已被這山雨來前的滿樓颶風吹個四散了。

    一百碼!俄國人有力的右勾拳眼看就要落到波蘭人的頭上,高舉彎刀衝在前面的亞歷山大侯爵卻突然驚詫地瞪大了眼睛:在那看似獨立無助的步兵方陣後面,竟有一旅高舉紅白雙色軍旗的驍騎正在耐心地等候著他們。得益於呈斜形線列部署的波蘭前軍,這支騎兵部隊能夠把自己巧妙地隱藏起來,不致被迂迴來襲的俄軍過早察覺,此刻正好借此良機一舉後發制人。只聽得轟天戰鼓擂響,波蘭騎兵以寬大的密集隊形迎面席地而來,好似一道閃爍著死亡光影的鋼鐵屏障在俄國人面前展開。

    「風翼騎兵!快散開隊形!」俄軍騎兵大隊中發出連聲刺耳的哀嚎,哥薩克們開始忙亂地調轉馬頭四散逃竄,準備迂迴攻擊的一記重拳頓時冰消雪融蕩然無存。狼奔豕突之中,不少騎士甚至直接撞在一起雙雙墜下馬背,被隨後紛至的亂蹄踏為齏粉。

    儘管在數量上佔有優勢,哥薩克軍團在風翼騎兵們面前卻毫無半點還手之力。波蘭製造的輕質全身甲雖然防禦力不及神聖帝國或者法蘭西王國的重裝騎士,但也不是哥薩克手中的彎刀所能輕易擊穿的;相反,騎兵槍衝鋒之下的一擊之威即使並非正面命中也足以把一名哥薩克擊下馬背。只是眨眼的功夫俄軍頹勢已成定局,風翼騎兵們像一道熾熱的閃電刺入黑暗的腹地,又好似一波海潮掃過狼藉的灘塗。數百柄長達十英尺的花梨木騎兵槍像一排不可逾越的籬牆,每一道突刺上都閃耀著致命的金屬光澤。在這鐵騎旋風所及之處,哥薩克們紛紛翻落馬背,俄國人的陣線轉眼間在這雷霆一般的打擊下四分五裂。

    「穩住戰線!」亞歷山大侯爵舉起馬刀在頭上打著旋,高聲向陷入一片混亂的部屬們喝令道。然而,侯爵的怒吼僅僅是引起了更多波蘭士兵的注意,挺著長槍向這邊衝了過來。識時務者為俊傑,侯爵當機立斷地選擇了轉身逃跑,任由麾下的士兵們挨個倒在波蘭人面前。

    現在的形勢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看到自己的騎兵出現在了戰場上,波蘭士兵們個個都是士氣高漲。他們在黑色鷹旗的引導下,高呼著國王的稱號向前衝鋒。獵騎兵和風翼騎兵們在全速前進,好像劃過黃油的鋒利快刀,令俄國人的右翼陷入不復之地。在他們摧枯拉朽的打擊之下,哥薩克們開始喪失鬥志四散潰退。一個聯隊接著一個聯隊,一個方陣接著一個方陣,數以萬計俄國軍隊失魂落魄地逃竄,緊跟其後面的則是高舉屠刀的波蘭大軍……

    既然防線上已經出現了突破口,其它的地方再怎麼堅持固守下去也都是沒有意義的了。魯波廖夫公爵聽完信使的報告之後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微胖的臉頰上陣陣發青。足足沉默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才陰沉著臉低聲說道:「全軍拔寨,前往增援斯摩稜斯克。」

    「公爵大人請放心,屬下立刻集結軍隊連夜啟程!絕對不會延誤軍情!」葉爾馬克兩腳用力一併,高聲回答道。

    「慢!」魯波廖夫趕忙一招手將哥薩克軍官喝住,只看他臉上陰晴不定,猶豫了好一會終於又咬著牙補充道:「先不要慌忙,等到明日天亮後再召集部隊。還有,行軍途中務要小心謹慎,絕對不可分兵冒進,行軍速度也不要過快……嗯,越慢越好。」

    葉爾馬克一楞,不由失聲問道:「公爵閣下,救兵如救火啊。要是慢吞吞地趕上前去,恐怕我們還到不了斯摩稜斯克,敵人就已經兵臨莫斯科城下了!」

    公爵略為不快地瞪了瞪眼睛,「你只需要照我說的話去做就行了!只要我們能夠沉住這口氣,想必中國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對了,你倒是要連夜派出信使,分幾條路趕往莫斯科方向,一定要及早與喀山方面軍取得聯繫,讓他們千萬不可輕舉妄動,一定堅守薩福諾沃等待我軍一同合擊敵人!」

    「公爵閣下,我不明白!」哥薩克固執地回答道。

    「我不需要你明白,我只要你去做!」魯波廖夫終於禁不住焦躁地吼了起來,隨即,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不由自言自語般解釋道:「中國人打仗向來都是詭計多端,要是我們全速向斯摩稜斯克行軍的話,路上難免不會踩中他們埋伏下的圈套。到時候不但救不了斯摩稜斯克的困局,反倒會把自己一起陷進去。反過來講,只要我們遠遠地跟在後面,就始終是頂在中國人後腰的一把匕首,從而保持著戰略上對他們的威懾,令他們不敢貿然對斯摩稜斯克發起攻擊。說句實話,現在庫爾斯克已經陷入波蘭人之手,迂迴基輔截斷中國人補給線的計劃已經蕩然無存。不僅如此,亞歷山大侯爵所部的六萬哥薩克全軍覆沒,也令我們的兵力顯得捉襟見肘。新的增援部隊從集結到趕赴戰場至少還需要一個月時間,在此之前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將敵人阻於斯摩稜斯克以西!但是如果我軍,或者喀山方面軍兩者任一被擊潰,以致失去數量上二對一的優勢,中國人的兵鋒就再也無可阻擋了。」他停頓了片刻,突然歎口氣又補充道:「即使是現在,我也沒有致勝的信心。」

    「俄國人的愚蠢簡直超乎我們的想像。」李華梅深深歎了口氣,將軍情報告輕飄飄地丟在桌案上。「我真不敢相信,一個樹敵如此之多的國家還膽敢向帝國挑起戰爭!波蘭的軍隊在南方的草原上挺進,瑞典的艦隊在諾夫哥羅德的海岸外雲集,奧斯曼帝國的皇家衛隊在黑海岸的要塞中蠢蠢欲動,似乎整個世界都想要把他們撕成碎片!」

    「瑞典艦隊?這是對我們的背叛!」尹成浩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斯德哥爾摩條約可是由忠武王大人當年所親自製訂的!」

    「背叛?開什麼玩笑,我們自己就在和羅斯人作戰啊!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龍興漢立刻不失時機地反駁道:「再說,忠武王和樞密院並沒有授予遠征軍任何外交權限以及自主選擇敵人發起戰爭的權力。在新的命令到來之前,我們對這些『盟友』是毫無任何辦法的。」

    尹成浩恨恨地白了他一眼,並沒有再多說什麼。龍興漢則又接著道:「羅斯人的舉動也讓我們感到相當棘手:他們幾乎所有部隊都在向斯摩稜斯克方向集結,看起來是把我們當成主要對手了。」

    「愚蠢!」李華梅彎細的長眉略微一皺,簡潔地說道:「羅斯人的指揮官是?」

    「切博克薩雷公爵瓦西裡•魯波廖夫,曾參加過嘉靖三十二年爆發的立窩尼亞二十五年戰爭,是羅斯軍中最為傑出的將領之一。在隆慶元年的維爾諾戰役中此人初次嶄露頭角,率領所部羅斯軍迂迴立陶宛軍側翼大破敵軍;隆慶三年尼亞穆納斯河戰役,在中軍主力潰敗的情況下率右翼突進獨自阻擋追兵,在雙方不分勝負的情況下各自退兵;萬曆二年,因卓著戰功被任命為前線指揮官兼哥薩克統領,領軍十三萬直入立窩尼亞與瑞典交戰大獲全勝,盡獲余列維爾、裡加兩城以外之地。然而至萬曆九年,因普斯科夫和納爾瓦戰役的雙雙失敗,他被伊凡雷帝免去職務。此後魯波廖夫一直賦閒在切博克薩雷,直到近年才被戈都諾夫重新啟用。」尹成浩從桌上一疊文件中抽出一張,掃了一眼之後遞給李華梅。「相信在莫斯科眼中他是贏得這場戰爭的最佳人選。」

    「最佳人選?」颯玥郡主妙倩顧兮的一雙幽瞳在文件上略作停頓,很快輕蔑地笑了一聲,「要是以帝國的標準而言,他不過是有些許稗將之材而已。把國運寄托在他的身上,戈都諾夫簡直就是在往自己的棺材板上釘釘子。」

    尹成浩點點頭,「來自敵人內部的情報顯示,魯波廖夫公爵是羅斯主戰派中的強硬人物。遠征軍與他實現單方面媾和的可能性應該很小。」

    「所以我們必須盡快除掉他!」李華梅隨即補充道:「要是繼續這樣拖延下去,整個頓河流域都會陷入波蘭人之手,仍然抱持觀望態度的各國也不可能放過這個趁火打劫的機會。最極端的結果,可能就意味著羅斯的徹底毀滅!」

    「那麼,斯摩稜斯克會戰就決不能再拖下去了!」難得地,龍興漢與尹成浩兩名副將一起聯聲道。

    「不錯!」李華梅微啟朱唇輕輕一笑,她款步走到作戰地圖前,伸出纖白細長的手指在下諾夫哥羅德的位置劃了個圓圈,「如果沒有了瓦西裡•魯波廖夫的話,莫斯科所能夠依靠的也就只剩那一個人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1:12
第九章 北國鏖兵 第六節 戰爭的藝術
    是故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

    ——《孫子兵法:軍形第四》

    4月5日,清晨,薩福諾沃城堡。

    米哈伊爾•羅曼諾夫公爵抬手擦了一把額角的冷汗,悄悄將頂著拜占庭式重頭盔的腦袋從塔樓的瞭望窗裡縮了回去。守在一旁的衛兵立刻拉下支在石砌窗台邊的木樁,使得厚逾兩寸的橡木百葉窗啪嗒一下重重叩在粗礫的外牆上。

    俄國人如此的謹慎和驚惶並非毫無道理:此刻的城堡外,中國軍隊黑壓壓的一片身影在晨靄中隱隱可見。雖然俄羅斯原野上多霧的黎明讓人對敵人數量的多少看不出個究竟,但從那陣陣戰馬不住嘶鳴來看,敵人——或者至少說他們的騎兵部隊,無疑有著上萬的規模……

    薩福諾沃城堡內屯有從喀山地區緊急調遣來的兩萬哥薩克士兵,另外還有三萬多的主力騎兵在後方不遠處軍營內駐紮,一旦得到要塞的召喚即可隨時前來增援。然而,在摸清敵人虛實之前貿然出擊並不是一個謹慎小心或者自以為謹慎小心的將軍應該做的。再者,魯波廖夫公爵的信使不也要求堅守薩福諾夫等待一同回師合擊嗎?

    抱有這樣的心態,羅曼諾夫公爵作壁上觀的態度也就不難理解了。薩福諾沃城堡雖說算不上是什麼銅牆鐵壁,卻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俎上魚腩。何況根據友軍提供的消息,中國軍隊的主力此刻仍在斯摩稜斯克一帶和魯波廖夫所部玩著龜兔賽跑的把戲,眼前這支前鋒部隊大概不會有多少重火力來攻城掠地,充其量打打游擊擴大戰果罷了。

    彷彿是對公爵一廂情願假設的嘲弄,城堡外響起一連串低沉的轟鳴聲,彷彿一百頭飢餓的棕熊在雪原上撒腿狂奔。巨大雄偉的城堡在恐懼中戰慄,連帶著石廳中的傢俱也在震動中簌簌作響。花崗岩條石砌成的厚實外牆上多處中彈,拳頭大小的碎石塊在飛揚的瓦礫粉屑中四下飛濺,彷彿下一秒鐘這個磐石一般的庇護所便會轟地一聲土崩瓦解。

    「該死!」羅曼諾夫公爵被炮擊震得猛一彎腰縮身,他狼狽地直起身來,一把拖住身邊衛兵的脖領,高聲咆哮起來:「不是說他們沒有火炮嗎?那告訴我,這是什麼!」

    「公爵閣下!公爵閣下!」衛兵小心翼翼地分辨道:「那可是魯波廖夫公爵閣下說的……」

    「魯波廖夫!對,是他!」又是一陣炮擊,羅曼諾夫公爵第二次彎下身去,又帶著更多的憤怒站直了腰。「那個切博克薩雷人竟敢欺騙我!這筆賬我可一定要找他算!」

    「閣——閣下!現在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衛兵嚅吶著又道:「如果不把軍營裡的主力部隊調來的話,恐怕我們這裡要想堅守會……很艱難的。」

    「不錯!不錯!」公爵忙不堪點起了頭,「快來人啊!發信號調軍營裡的哥薩克騎兵前來支援!快!讓他們全軍出動!一個也不要落下!」

    然而就在此時,城堡中卻響起一陣若有若無的喧嘩聲。緊接著,彷彿懷疑得到了證實,這喧嘩逐漸響亮起來、清晰起來,凝聚成一股歡呼聲扶搖直上。「中國人撤退了!中國人撤退了!我們得救了!」

    羅曼諾夫公爵有些遲疑,這意想不到的好運使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指了指緊閉的百葉窗,示意衛兵探出頭去看看。與此同時,他向遠離窗邊的方向退了一步,又倍加小心翼翼地往石牆上使勁靠了靠。

    「閣下!中國人已經撤退了!」用不著這滿懷激動的衛兵喊出第二聲,公爵已經將他從窗沿推開,自己把腦袋一下子探了出去。

    戰場上的霧靄已經散去,金黃色的朝陽柔和地照耀著這北國空曠的原野。正如來時一般的迅疾與毫無徵兆,中華帝國的大軍已經蹤影全無。士兵、戰馬、火炮、輜重,一切都好似黎明前凝集在嬌嫩花瓣上那最細小的朝露,隨著清晨第一縷陽光的來臨淡入了空氣。只有城壘上焦黑的斷壁殘垣方能無聲地證明,剛才那可怖的一切不是俄國官兵們夢魘中的幻象。

    薩福諾沃的加急書信很快送到了魯波廖夫公爵手中,令得後者本已緊鎖的眉頭直擰成一團。「這不可能!葉爾馬克的哥薩克部隊正在北方通往奧爾沙的道路上追蹤中國人重裝戰車部隊的輪跡,以他們緩慢的行軍速度絕無可能於此時出現在薩福諾沃!」

    「可是,指揮官閣下,我想羅曼諾夫公爵已經在信中說得很清楚了。」韃靼人巴圖,戈都諾夫新近任命的軍需官接過這封求救的信函細細看過一遍,對焦躁不安的指揮官提醒道。「中國人在圍攻城堡的時候大規模使用了火炮,數量至少在百門以上!僅僅是兩次齊射就給城堡造成了難以想像的傷害!」

    「可是如果他們有如此強大的火力,為什麼不一鼓作氣攻下薩福諾沃呢?」

    「誰知道呢?也許是要協同兵力尚未就位吧,或者他們認為可見度良好的晴朗天氣對攻城一方不利。」巴圖立刻回答道:「剛才在外面我和送信的人聊了幾句,他說在來的一路上看到了多支行進中的中國軍隊。我想這次炮擊也許便是敵人正在集結準備攻擊的前兆吧,我們族人曾和中國人戰鬥過幾個世紀,對他們狡猾多變的戰術再為瞭解不過了。」

    「那麼你的看法是?」

    「在北面和我們捉迷藏的那支中國軍隊不過是吸引我們注意力的佯軍罷了,中國人的主力早已越過斯摩稜斯克的曠野向薩福諾沃移動,也許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莫斯科。」巴圖用斬釘截鐵的肯定語氣回答道:「無論如何,一支每天行進不足十俄裡的軍隊,即使是對裝滿大炮的輜重車而言,那也是太過於緩慢了。您認為這種不必要的緩慢會有別的理由嗎?」

    魯波廖夫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麼這樣一來事情就很清楚了,我們已經在斯摩稜斯克以西浪費了太多時間,而這是無論沙皇陛下或者戈都諾夫大人都不願意看到的。」巴圖繼續闡述著自己的觀點,「現在應當立即集結部隊全速向薩福諾夫靠近!趁中國人猝不及防的時候以奇襲瓦解他們的核心力量!」

    「那支什麼佯軍怎麼辦,就這樣放任他們不管嗎?」公爵一時顯得有些迷糊,懵懵懂懂地問道。

    「我敢說您就算集結全軍傾力一擊也碰不到他們一根汗毛的。」巴圖冷淡卻又不至無禮地回答道:「雖說是送到我們面前的誘餌,但中國人並沒有理由真為我們準備一頓可以大快朵頤的美餐。可以相信,葉爾馬克閣下正在苦苦追蹤的那些車轍,製造出它們的輜重車內裝的都是些一錢不值的垃圾,而護送車輛的士兵也會在看到您大軍開至的第一個瞬間跳上馬背逃之夭夭。」

    魯波廖夫公爵緩緩地點了點頭,「聽起來倒確實不錯。」

    「那麼,請您下達命令吧。」巴圖急切地說,「作為您的軍需官,我的職責就是保證行軍途中的物資供給!」

    「立刻集結部隊,向薩福諾沃方向全速前進!」公爵從桌上拿起一張羊皮紙,邊說邊將命令寫了下來。「至於葉爾馬克所部的那五千騎兵,可以讓他們先向莫吉廖夫方向徐徐退卻,同時密切觀注那支中國軍隊的動向。」

    「好吧。」雖然並非完全達到目的,韃靼軍需官還是對這個結果頗為滿意,他躬身行禮準備退出房間。就在此時,魯波廖夫公爵又出言將他喊住。

    「我確實沒能看出,你倒真有點軍事才能啊。做個小小軍需官是不是太過於委屈了呢?」

    「您忘了,我是個韃靼人,從小聽著成吉思汗征戰故事長大的韃靼人。」帶著一絲神秘的微笑,巴圖以他那波瀾不興的平淡聲音回答道:「再說了,我既非軍人也不是貴族,只是一個想發點小財的商業界人士而已。」

    兩天以後,斯摩稜斯克。

    魯波廖夫公爵從戰馬上縱身跳下,隨手把韁繩丟給迎面跑上前來的親兵。在幾名將校的陪同下,他慢慢從幾棵北地荒原上隨處可見的白楊樹旁走過,臉色陰沉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在場沒有誰會懷疑這一點。上千具,也許更多的俄國士兵橫七豎八地躺在早已凝結成殷紅帶黑的血泊之中,寒春料峭的夜雪在他們支離破碎的軀體上積了薄薄一層,看起來像是覆了繡有大簇花朵的天鵝絨毯子。

    兩名士兵攙著一個幾乎不成人形的倖存者走了過來。他的衣甲早已殘碎得無法辨認,渾身上下裹滿浸透血漬的紗布,形容枯槁看不出半點血色的臉上直愣愣地瞪著一雙惘然迷離的眼睛。

    魯波廖夫皺著眉頭向前走了兩步,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立刻撲面而來,令他不由身形一晃,眼前幻化出千百士兵浴血廝殺的情景,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尼亞穆納斯河戰場。「告訴我,哥薩克,」公爵盡可能以自己最溫和的聲音問道:「昨天夜裡發生了什麼事?」

    「公爵閣下……」傷者緩慢轉動著的眼睛空洞無神,只有偶或一眨眼才現出些許生氣。「是中國人……那些中國人!」他努力地翕動著裂口的嘴唇,好像要把自己心中的夢魘也隨之一同傾吐而出。

    「我們的步兵團是在深夜裡受到敵人攻擊的,值夜的哨兵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警訊,把我們從睡夢中驚醒的,是中國人熾烈的炮火——」幾聲猛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講述,重傷的士兵費勁地嚥了口唾沫,又繼續說了下去。

    「……夜色昏暗,我們一時分辨不清敵人來襲的方向。但中國人的炮彈卻好像得到了魔鬼的幫助,長了眼睛一般接二連三落進我們的營地。從被稀疏白樺林覆掩的地平線上,我看到無數奪目耀眼的星光在閃爍,而那卻是敵人大炮轟鳴的火焰!

    「我們擁擠在一起,紛亂不知所措。雖然手中舉著盾牌,卻不知如何抵擋這全無形跡的攻擊;雖然手中提著戰斧,卻無從殺向那看不見的敵人!伴隨遠處每一記閃亮,便會有炮彈挾著死亡呼嘯著從你的身邊、頭頂甚至耳畔掠過!你永遠不會知道,不會知道下一瞬間你或是身邊的同伴會不會被這些尖叫的惡魔削成兩段!

    「軍官們喊叫著,他們的聲音在這個扭曲的世界中顯得怪異非常。『進攻!只有進攻才能活命!』他們都這樣喊著,而我們也確實在試圖這麼做。中國大炮致命的閃光極大地削弱了我們,可同時也暴露了他們的位置所在。在軍官的帶領下,我們拚命嚎叫著壓住心底的恐懼,沒命地迎著那閃爍不斷的星光衝了上去。

    「雷霆依然不斷,但炮彈已是大多落在我們身後。眼前的閃耀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強烈,我甚至可以看到那立在火紅光影中的憧憧黑影。前面只餘下五百尺的距離,或者四百尺也說不定,我緊握著彎刀,感覺心頭普通亂跳,手心裡更是一片潮濕。雖然此前我們已經損失了至少三分之一的弟兄,但只要能夠衝到敵人的面前,哥薩克的驍勇善戰便要讓他們付出沉重的代價——

    「可是就在那轉瞬之間,地獄的火光灼痛了我的雙眼,末日的雷霆震得我兩耳嗡嗡作響。這是好幾百支火槍在一齊咆哮,把我們最堅強的戰士如風中落葉一樣吹倒。」說到這裡這位倖存的士兵不禁身臨其境般打了個冷顫,徒勞地試圖舉起軟垂無力的雙臂。

    「……此時中國人的大炮已經不再轟響,然而這僅僅是又一個惡夢的開始——因為隨即取而代之的是戰馬奔騰的蹄聲與嘶鳴。他們來了,那是中國人的騎兵部隊——數量眾多、無所不在的鋼鐵雄師!天主啊,這不是一支來自凡間的軍隊……他們是真正的惡魔!」

    「好吧,我都清楚了。」魯波廖夫惱火地點點頭,示意手下將這個傷兵帶下去。不管實情究竟多麼重要,士氣都絕對不能受到任何的傷害。他煩躁地抬起右手,用大拇指使勁揉著微微作痛的太陽穴,感到心頭總有一絲若隱若現的不安。

    為什麼?為什麼中國人會毫無徵兆地突然出現在前進的道路上?他們只是要阻擋我軍向薩福諾沃靠攏麼?或者還是別有什麼企圖?一系列問題在公爵的腦海中翻騰盤旋,令本已快要竭盡腦力的他一陣目眩。

    眼下的局勢可以說完全是籠在一片迷霧當中,狡猾的中國人就像是黑夜中的影子,無聲無息地融入俄國廣闊的原野不知所蹤。戰機轉瞬即逝,勝負往往便在一念之間,這對魯波廖夫來說不啻是一個艱難而沉重的抉擇。

    如果不顧可能出現的危險輕率冒進的話,在前方等待俄軍的,也許便只有中國人設下的陷阱而已。那些武裝到了牙齒的精銳軍團一旦以逸待勞出現在毫無防備的哥薩克面前,也許就連戰神復生也未必能扭轉戰局了。

    可是難道裹足不前就是上策嗎?誰能保證面前這支奇兵不是另一個故作佯動的把戲?說不准中國的主力軍隊現在已經圍在薩福諾沃城下,準備在優勢火力的掩護下強襲圍攻。要是薩福諾沃一旦失陷,身後的莫斯科可就真的再也無險可倚了。

    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一個聲音在不住地提醒著他,有一條線索,一個證據……

    魯波廖夫在雪地上來回走了幾趟,卻只是令抑鬱的心情更加糟糕。他狠狠地咒罵了兩聲,從掛在腰間的兔皮口袋裡摸索出最後一支哈瓦那捲煙。自從幾個月前禁運開始以來,煙草這種僅產於中國新大陸的奢侈品在俄國市場上早已經斷了貨,若不是靠著韃靼軍需官巴圖的精明能幹,卻又哪裡弄得到這些珍貴的走私貨呢。

    對了,巴圖!公爵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麼,立刻朝著手下高聲喊道:「軍需官呢?快把軍需官給我找過來!」

    「公爵閣下,」一名親兵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侷促地搓著雙手答道:「巴圖閣下不是昨天一早就出發前往南方籌措軍需物資了嗎。」

    魯波廖夫為之一愣,「他怎麼也沒告訴我一聲?」

    「您大概是忘記了吧。與巴圖閣下同行的還有羅曼諾夫公爵閣下的特使,他準備從小路繞道返回薩福諾沃。」

    「羅曼諾夫公爵的特使?」魯波廖夫嘴裡嘟噥著重複道,突然間,他兩眼放光地大叫起來,先前的郁氣也為之一掃而空。「對了,就是這個!我想要的就是這個!」

    「公爵閣下?您怎麼了?」親兵驚恐地向後退了一步,頗有些惶惶然摸不著頭腦。

    「特使!薩福諾沃的特使!」魯波廖夫沉浸在自己激動的自言自語中,根本顧不上一旁的他人說些什麼。只見他迅速地揮動著雙手,似乎要在空中描畫些什麼。「這才是敵人計謀的真相!巴圖那傢伙犯了大錯誤!中國人如果存心要攻下薩福諾沃的話,以他們的雷霆手段決不會給人留下任何喘息的機會!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場攻擊本身就是他們惑敵的誘餌!其為一目的就是要讓羅曼諾夫公爵驚惶之餘遣使向我部求援!而他們則正好在路上設好埋伏,準備出其不意地一舉殲滅我軍。

    「出其不意——」說到這裡魯波廖夫突然心中又是一凜,「如果要說來場伏擊,可中國人怎麼又會作出如此打草驚蛇的舉動呢?這可完全不合邏輯……」

    好幾萬俄國大軍在雪原上靜靜地矗立著,將士們都在等候著統帥的命令。魯波廖夫公爵卻只是撓撓頭,把一直夾在手中的煙卷塞進嘴裡狠命猛吸了幾口,好像要從中挖出點什麼靈感似的。半晌,他苦惱地揚起頭望向天空,嗓子裡重重地長歎了一聲。

    兩條同樣明顯的線索,卻分別導向完全不同的結果。這分明就是要讓人左右為難無所適從嘛!但是……或許,這說不定正是中國人的目的所在……

    燃盡的煙頭掉落在了地面,隨即被一隻暗黃色的皮靴狠狠踏在腳下碾進一灘雪泥。魯波廖夫公爵翻身跨上戰馬,從腰間拔出戰刀厲聲喝道:「目標:薩福諾沃城堡,全速前進!」

    「郡主殿下!」此處東面十餘里的一處所在,一名哨馬疾奔馳入日月雙龍旗下壁塹連橫的軍營,不一時,奏報的軍情已經接第傳入主帥大帳。「羅斯軍隊開始向預定方向移動!」

    「是麼?」緩緩將手中那束裊裊薰香插入紫金銅爐,帝國颯玥郡主李華梅輕描淡寫地作了回答。「那麼,斯摩稜斯克戰役,就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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