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帝國的覺醒 作者:綠影藍刀 (連載中)

mk2257 2009-3-15 20:02: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 26030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23
第三章 權傾天下 第五節 誰家天下
    一個接著一個,大明帝國的文武百官們在蕭弈天面前依次屈膝匍匐在地。黑色朝冠上的兩羽紗翅微微顫動,好似無數只撲翼待飛的鷙鳥。他們眾口一詞地羅列著王錫爵欺君毒民杞亂朝綱的不世罪名,簡直是十惡不赦罄竹難書。

    「那麼,你們都是無罪的忠良了?」蕭弈天厭惡地問道:「許國許大人,你身為同僚,難道就一點作為都沒有,只能眼看著王錫爵為所欲為嗎?各位都是國家的重臣,理當匡扶社稷,作萬民之表率,可是你們又都做了些什麼?」他陰沉著臉,道:「楊巍楊尚書,把王錫爵的黨羽們都介紹給大家認識一下吧。」

    楊巍迎著同僚們驚惶的目光站起身,從袖口裡掏出一卷帛書,大聲地念了起來:「文淵閣首輔,大學士王錫爵;文淵閣次輔,大學士許國;文淵閣大學士馬信;大學士……」每當一個受人景仰的高貴姓名魔咒般從他口中躍出,百官群中都會發出一陣低低的驚歎聲,被念到名字的官員則往往臉色慘白地跌坐在地,有的甚至當場暈了過去。

    一陣清風拂過,令蕭弈天肩頭的流金斗篷隨之獵獵舞動,他長吁了一口氣,揮手示意楊巍停止宣讀那一串似乎無窮無盡的名字,如電的目光從眾官員臉上一掃而過,凌厲中略略帶著幾分疲倦與悵然。「這就是你們愛國的方式嗎?在我們的帝國內外交困之時還仍舊忘不了爭權奪利,為了一己私利就無視公道黨同伐異。你們這幫滿嘴仁義道德的假道學們啊,平日裡讀得耳熟能詳的聖賢書都到哪裡去了?口口聲聲說的忠孝節義都到哪裡去了?

    「我知道你們這些文官素來瞧不起武人的血氣之勇,可是請你們記住,正是我們手中的刀劍無數次從外族手中拯救了中華帝國,正是我們手中的弓弩創造了你們所謂的太平盛世!要是沒有了這點帶著血腥味的剛烈,你們所稱道的繁華與優雅不過是一座精美而虛妄的海市蜃樓,任何一陣蠻荒的風暴都能帶給它致命的毀滅!而你們呢,卻一再證明了自己是自毀長城的行家裡手!

    「靖海侯的艦隊環航世界揚威海外的時候,你們做了什麼?是千方百計的阻撓和破壞!戚繼光元帥轉戰數省力戰敵寇的時候,你們做了什麼?用猜忌和讒言將他鏑調廣東!新大陸的萬千將士為了帝國的光榮與夢想戰鬥的時候,你們做了什麼?命令我們禁海停商解散軍隊!山西各鎮軍民流盡鮮血保家衛國的時候,你們又做了什麼?把他們統統出賣給殘暴無行的蒙古人!你們啊,真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寄生蟲。」

    不少官員們羞赧地低下頭,更多的則是出於恐懼。一時廣場上鴉雀無聲,惟有蕭弈天嚴厲的聲音在紅牆間迴響:「不錯,正和你們所期盼和猜測的一樣,大多數官員都不會受到株連的懲罰。但是不要忘了,帝國現在處於危急時刻,軍隊將執行戒嚴管制。如果有任何人執迷不悟,繼續危害國家社稷,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說罷,他徑直穿過人群走晌午門,再不往腳邊多看一眼。「護送皇上回宮!」

    半個時辰後,奉天殿。

    萬曆皇帝委頓在純金鑄就的龍椅上,心驚膽寒,不知道如何是好。節度使擁兵自重甚至逼宮叛亂,這樣的事只在他閱讀前朝歷史時隱約有所耳聞,卻從來沒想到竟會親身經歷其中。眼下,蕭弈天率領眾將領戎裝配劍立在大殿正中,兩側的西洋士兵手執利刃怒目以向。朱翊鈞暗暗倒吸一口寒氣,感到自己氣數已盡。

    「陛下,」蕭弈天溫和地說:「反賊王錫爵等已經被臣拿下,京師局勢也得到了控制,請陛下不用驚慌。」

    「將軍!」朱翊鈞幾乎從龍椅上滑了下來,「萬望將軍顧憐我大明列祖列宗留下的兩百年基業……」

    「陛下不用驚慌。」蕭弈天加重語氣重複道:「大明天朝威德遐被,四方賓服,軍民上下團結一心,驅韃虜懲內佞,必然國祚昌隆,有萬世一系之氣運。」

    皇帝驚疑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他還不習慣這樣語氣的對話,囁嚅著說不出口。

    「臣對帝國赤膽忠肝,絕不敢有生貳心。」蕭弈天平靜地說,「因此還請陛下不必多慮,只要臣在京中一日,就不會讓人威脅到您的皇位。」

    皇帝心中稍定,以商量的口氣說道:「既然反賊王錫爵等已被關押,蕭愛卿即可代行首輔之位,西洋之兵亦可返回新大陸駐地,禁海之事可容日後再議。」

    蕭弈天反駁道:「王錫爵勾結蒙古人犯我天朝,陰謀雖未得逞,但山西已落入敵手。他在外省的同黨們也不會善罷甘休。因此,我們絕不能放鬆警惕。臣以為,現在已經不是談判與退讓能解決問題的時候了,只有運用軍隊的力量來消滅一切威脅!保定戰役中京軍喪師二十萬,已經無力繼續保衛陛下的安全。這一重任就只能有賴西洋的精銳勤王之師了。」

    「如此也好……」朱翊鈞惟有點頭屈從。「那就任憑愛卿安排吧。」

    「國之大事不可有一日耽擱,」胡波手按劍柄走到御階下,厲聲道:「請陛下速發聖諭昭告天下,委任我主蕭弈天為文淵閣首輔,奉大明天子之名執掌天下。」

    兩名士兵立刻把文房四寶奉上御案,萬曆皇帝無奈地提起御筆,小心地左右看了看,顫抖著手寫下詔書。玉璽印下的硃砂尚未乾透,胡波已上前一把搶過,回身雙手遞給蕭弈天:「請大人過目。」

    「胡波,勿要對陛下無禮。」蕭弈天輕描淡寫地說道,他草草看過詔書,隨手交給身邊的於慶豐。「陛下,為臣事務繁忙,就此告退。請陛下早作休息。」說罷,他轉身大步離去,眾將士們跟隨其後魚貫而出。朱翊鈞這才敢長出一口大氣,感到背上貼身錦衣已是一片汗濕。

    當晚,豐台蕭弈天大營。

    「大人,我不明白,眼下京城已在我軍掌握之中,為什麼不乘此機會廢黜萬曆皇帝呢?」筵席上胡波悻悻地問道:「將士們可都盼著一睹大人黃袍加身的威儀啊。」

    「現在這樣不好嗎?」蕭弈天臉上看不出些許勝利的喜悅,他微微仰頭飲盡杯中美酒,輕聲反問道:「皇上已經撤銷了禁海令,一切都將回復正常。你我以及諸位兄弟也少不了一生的榮華富貴,還有什麼缺憾呢?」

    「大人,天下雖大能者居之。您才是眾兄弟心目中的明君啊!您可不要顧忌那些腐儒說的什麼千古罵名,奪門弒兄的李世民如何,黃袍加身的趙匡胤如何,百年之後誰又不是名正言順的真命天子呢?」

    「千古罵名?」蕭弈天嘴角一動,笑容中卻掩不住疲倦與哀傷。「我還怕什麼千古罵名?卑鄙小人蕭弈天、冷血劊子手蕭弈天、見利忘義的蕭弈天、背叛故主的蕭弈天,我已經惡貫滿盈罪不容恕,再加上個謀逆篡權的暴君蕭弈天又算得了什麼?」

    「大人,那是無知庸人的妄語,切切不可當真。」於慶豐接道:「忠者自忠、奸者自奸。時間自然會辨明一切,大人不必太在意了。」

    「我從來就不在意這些,也從來不期望他們中有哪一個能夠理解我。」蕭弈天搖搖頭,「可你們就能真正理解我嗎?」他斟滿酒杯,再次一飲而盡。「你們能理解為什麼我要背叛申大人嗎?」

    在座的心腹軍官們都沉默了。

    「申大人多年來待我如同親子,無論如何我本都不該起反噬恩主之心。可是,胡波,當你和申大人出現在北京的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從那時起,我突然意識到,我一直以來尊敬若父的申大人,竟和王錫爵一樣把天下看成他們實現野心抱負的舞台。當我聽到申大人口中平靜自若輕描淡寫地說出王錫爵等人的驚天陰謀時,你們知道我心中是多麼的震驚嗎?四千年來,多少人為了這皇位勾心鬥角機關算盡,多少百姓在戰火中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就為了一個人的野心,這值得嗎?更有甚者如王錫爵,不惜引狼入室,把這大好的萬里江山出賣給蒙古人,這值得嗎?」

    蕭弈天第三次放下見底的酒杯,用清冷的眼神環顧過全席,繼續緩慢而嚴厲地說道:「今天,諸位與我一道匡扶天下,將來都是大明的功臣,帝國的良材。可是,我希望你們同樣能夠明白,這萬里江山不是哪一個人的江山;這天下,不是朱家的天下,不是王家的天下,更不是蕭家的天下!它是我們每一個華夏子民的天下、是我們每一個炎黃子孫的天下!你們必須記住,我們以大義之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帝國的不朽社稷!這,就是我們和王錫爵之流的區別!」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從腰間拔出霜嵐,猛地插在桌上。冰藍的刀鋒上映著搖曳的燈火,與統帥眼中的寒光一樣攝人。「我蕭弈天以尺寸戰功出於行伍之間,後世子孫如有才德,何嘗不可出人頭地?若非大器,縱有萬世基業也難保不落入他人之手。大丈夫在世,當以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計,願諸君與弈天共勉之!」

    眾人都怔了怔,一齊起身道:「大人說的是,我等當為這百姓之天下而竭心盡力!」

    年輕的新任首輔揮揮頭,將霜嵐慢慢收回刀鞘。「弈天今日心緒雜亂,不覺多飲了幾杯,在眾位弟兄們面前失態了。時候不早了,大家各自休息去吧。」

    西元1584年6月22日,六科廊房張貼出了帝國新任首輔蕭弈天的第一道政令,天下為之震動。

    「罪臣王錫爵等欺君罔上為禍朝廷,究其源,乃職官不當之過!」蕭弈天在政令中這樣說道。「自即日起,重設中書、尚書、門下三省,以良才能臣任之。令中書省總領戶、禮、工、兵四部以及事務;尚書省專職編撰發佈政令;門下省掌刑吏二部並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三處。」三省的最高官員,中書令、尚書令與門下令均受命文淵閣,而後者直接對皇帝,或者更準確地說,對江山社稷負責。

    原班文淵閣大學士全部被以「空談誤國」的理由免去職務,自蕭弈天以下,另設新任大學士六名,分別在六部兼任左侍郎,他們是:吏部侍郎胡波、戶部侍郎蹇尚、禮部侍郎吳若秋、刑部侍郎慕容信光、工部侍郎舒時德和兵部侍郎於慶豐。此外,又設樞密院,與中書、尚書、門下三省平行,設樞密使大元帥戚繼光、副使慕容信光,總理一切軍務戰事。

    「中書尚書門下三省及樞密院官員,務必在兩旬日之內擬定下屬各衙整改計劃,上報內閣審批通過並及早推行實施。如有延誤,責有司從嚴查辦。」政令以嚴厲的語氣作了結尾。

    同一日,剛成立的帝國樞密院也向全國各行省發出指令,命兩京十三司的省級以上地方軍事官員,包括所有總督、提督、巡撫和總兵,務必於冬至日抵達京師,由統帥部予以考核並下達整改任務。

    正當百官們驚疑不定地揣摩上意時,文淵閣內召開了初次內閣會議。

    「我們現在已經走出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第一步,可是事情並不會這麼簡單。」蕭弈天總結道:「來自南方的報告指出,印度洋航線的重開已是刻不容緩。我們至少要在這上面投入兩萬精銳和一半的現役海軍艦船。同時,蒙古軍隊仍然盤踞在山西,各省官員的態度也還陰晴未定,這都要求我們做好最壞的打算。」

    於慶豐起身發言道:「大人,我們現在最缺的還是人手。朝中那些官員都不足取信,儒生名士們又大多不願同我們合作。從長遠看,必須盡快培養出忠於我們的得力干將。」

    蕭弈天點點頭,「一年半以前我曾訪問過英吉利的劍橋大學,至今仍感觸良多。若秋,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在各地挑選聰穎少年若干,送往劍橋學習。為時暫定三年,以觀其效。如果可行的話,我希望將來能在北京建立起帝國自己的劍橋大學。」

    「是,下官一定不負大人所托。」

    「信光,軍事方面還有什麼問題嗎?」

    「大人,我帶來了戚元帥的建議。」慕容信光道:「原京師守軍包括三大營和二十二衛計官兵五十六萬名。除去保定一役的損失和缺額虛名,現在被我軍解除武裝的尚有十萬。通過加以教導訓練,也許可以讓他們為我所用。」

    「我建議在薊鎮設立基地,將這些士兵按照新大陸標準分批重新訓練,交由薊州軍官統領。」於慶豐道。「這樣一來,我們手中可供調用的兵力將超過二十萬,勉強可以應付近期內可能發生的不測。」

    「就這麼辦吧,戚老元帥對這個任務想必是駕輕就熟了。」蕭弈天笑道。「南洋航線我想托付給老舒來辦,順便護送學生們前往劍橋。嗯,還有,派人前去西京拜會林公,委託龍淵閣暫代我們管理西洋。如果需要和穆斯林作戰,你還可以全權調動包括歐洲艦隊在內的所有行省武裝。當然,最重要的是,用兵在即,朝廷的財政稅收一定要得到保證。你離京期間工部的事務就由蹇尚代理吧。」

    兩人一同點頭領命,蕭弈天又道:「信光,你領兩萬人馬前去收復山西一地。放心,路上會有一支薊州兵與你會合的。你們先在那裡重建防務,等待內閣的下一步命令。」

    蹇尚突然插話道:「大人,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為備不時所需,請內閣下令立即清查太倉錢糧存量。」

    於慶豐贊同地補充道:「北方糧草嚴重依靠南方供給,如果他們態度堅決地反對內閣的話。恐怕這對我們將會是個嚴重的打擊。」

    「我明白了。」蕭弈天若有所思地回答:「離南方攤牌還有一段時間,我們一定要抓緊機會。必要的時候,也許可以考慮一些非常手段。」

    兩天後,百忙之餘的帝國首輔由於慶豐和陳應龍陪同出現在軍器局火器校場,親自主持火器改良研討會議。

    按照內閣決議,軍器局應盡快熟悉從新大陸帶來的新型火器,加以仿製和量產。因此,來西洋艦隊的火器專家已提前進駐軍器局,指導中土的同行們對現有武器加以改良。西洋先進的火藥配方、燧發槍和長身徑後膛炮技術令舊大陸匠人驚奇萬分,而他們提出的一些問題和建議也令新大陸專家印象深刻。

    「北京那些皇家工匠們並不像我們原先想像的那麼死板。」多年後,當時的一名朱雀營軍官在回憶錄中寫道:「相反,他們很快掌握了這些新式武器的製作工藝,還利用自己的精湛技藝和豐富經驗給了我們很多幫助。很明顯,他們中不少人都曾經有過各種改良火器的新奇思想,可惜卻一直被埋沒在紫禁城的深宮高牆之內。」

    一名在軍器局服役多年的老工匠在參觀子母銃後膛炮射擊演示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令在場的西洋軍官們興奮不已:「你們為什麼不把這種預裝彈方法運用在單兵火器上呢?這樣的話不但可以大大提高射擊速度,士兵們裝填彈藥的難度也降低了很多。」

    「我們沒想過這麼多,」那軍官坦率地承認,「設計子母銃原本只是為了提高火炮射速。不過,騎兵們在顛簸的馬背上射擊,裝填彈藥是最大的難題。要是真能夠製作出騎兵用子母銃,火槍騎兵縱橫天下的夢想要成為現實也就為時不遠了!」

    老工匠立刻得到了重獎,由首輔親自授予他正九品散官職位,外加賞銀兩百兩。「如果誰能製作出騎兵子母銃樣品,官授正七品,獎金是現在的十倍!」蕭弈天補充道。「從今往後,我國工匠但凡有新奇創想或巧工發明者,經工部核實評議,一律按此例嘉獎。」

    當年冬天,軍器局呈上了有史以來第一柄燧發後膛槍樣品,該槍長3尺8寸2分,槍口內徑3分3厘,重7斤2兩。隨槍附子彈100發,這些子彈都是用油紙將鉛丸與火藥預包成圓筒形,筒底塗有引火硫磺,以油紙貼封;戰時只需撕開封紙將其填入槍膛即可射擊,有效射程一百五十步。由於樣品完全合乎要求,內閣當即兌現了重金獎賞的承諾。至帝國萬曆十四年,這種新式火槍已經大量生產,成為了帝國主力部隊的制式裝備。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24
第三章 權傾天下 第六節 分裂的帝國
    西元1584年7月2日,太行山東麓,正定府西郊。

    鬼力赤遙望遠方衣甲鮮明旌旗招展的明軍隊列,絕望地看著他們整齊的陣形逐漸展開,如林矛戟好像一道雪亮的死亡屏障,橫亙在蒙古殘軍與前方的山隘之間。從對方的旗號上看,這正是在保定會戰中倖存的薊州軍龍興漢所部。他們撤自紫荊關後,依照蕭弈天和戚繼光的密信指示,繞到蒙古主力的大後方奇襲井陘口,一舉截斷了敵人退入山西的後路。

    自渾河一戰逃出生天,蒙古軍中糧草輜重不餘分毫,士氣也隨之低落到了極點。斷了炊的蒙古騎兵們在冀北平原上大肆劫掠破壞,卻又激起了當地民兵武裝的猛烈反抗。明軍的追剿輕騎更是日夜窮追不息,一旦趕了上來,往往便是一場毫不留情的殺戮。

    好不容易到得正定,迎接這幫殘兵敗將的卻是蓄勢已久的鋼刀,這殘酷的現實令鬼力赤幾乎無法直面。環顧四周,十幾萬大軍如今只剩區區不到兩萬衣衫襤褸神情恍惚的幽靈,一個月前的意氣風發豪情壯志現在也早已片片飛散化為烏有。進是鐵甲當關,退有追兵來襲,他一時倒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將軍。」一隻胳膊從旁伸過來拉住馬韁,鬼力赤猛扭頭看去,黑狐教使者黑色兜帽下陰沉的面孔令他打了個哆嗦。

    「將軍,」使者加重語氣道:「我們的行蹤盡在蕭弈天掌握之中,山西已是去不得了。」

    鬼力赤此刻心中已是一團亂麻,「眼下該怎麼辦?我們豈不是要被活活困死在這裡?」

    使者的話語依舊平靜如水:「從正定折往南下,甩掉追兵後直入河南地界。」

    「你瘋了?」

    「我希望,」使者瞟了他一眼,「這只是你一時衝動的修辭性說法,將軍。」

    「南面只會深入敵人的腹地!」鬼力赤帶著被愚弄的心情繼續大聲吼道:「把我們所有人的性命一同葬送在你的瘋言臆語之中!」

    使者輕輕歎了口氣,「你們這些粗莽武夫都是一個樣,只知道從純軍事的角度來考慮問題,相信只憑一股血氣之勇就能征服中國這種無稽妄想。將軍,你的失敗並不等於大蒙古帝國的失敗。早在你們恍然不知之時,教主早已做好了安排,現在時機終於成熟了。蕭弈天即將看到,他所面臨的將會是一個分裂的帝國!」

    突然失去鬼力赤余部的行蹤,龍興漢感到分外疑惑。未及數日,前往收復山西的各路明軍也先後抵達正定府。龍興漢與慕容信光經過一番商議,決定不再理會這支殘軍的下落,經井陘口向太原進軍。

    部署在山西全境的蒙古軍隊總共也不過兩萬,以近八萬明軍的兵力進擊不過是牛刀小試。儘管如此,兩名將領還是小心謹慎地制訂了作戰方案,開始步步為營地收復國土。

    一切都是那麼順利。8月13日,明軍收復代縣。經歷過近三個月的屈辱後,雁門關重新回歸了帝國的懷抱。漫步在殘破不堪的關城之上,撫摸著被血漬浸透猶然散發出淡淡硝煙味的城台磚石,耳邊彷彿還能聽到明軍士兵拚死搏殺的吶喊聲在天地間久久迴響。上至統兵將官,下至普通士兵,身處此境無不潸然。

    山西全境收復在即,以內閣和樞密院之名義,慕容信光在雁門關舉行了盛大的陣亡將士悼念儀式:於關內樹碑林一座,其上有自雁門關指揮使以下全部兩千三百零七位忠烈殉國軍人的姓名,以上官兵一律追升三級,並依此向其遺屬發放一筆豐厚的恤金。此外其餘死戰陣亡的山西守軍也循此例酌情處理。

    這是蕭弈天交給慕容信光的另一個任務:重新鼓舞因山西失陷保定慘敗而備受打擊的軍心士氣。因此,慕容信光不但邀請了山西各州府的官紳名流出席,把儀式搞得分外隆重;還主動提出要奏請內閣,將雁門關保衛戰中令侵略者肝膽俱裂的《秦風_無衣》定為帝國的正式軍歌。此外,他對自發組織民團抗擊蒙古人的地方士紳予以了重重褒獎,至於臨敵不戰而降的軍官則一律嚴懲不貸。

    由於山西省在蒙古人短暫的掠奪式統治中遭受了嚴重的破壞,慕容信光在悼念儀式後宣讀了內閣草擬的政令:免除大同府錢糧賦稅十年;免太原府賦稅七年;免沁州、遼州賦稅五年;免汾州府賦稅三年;減平陽府、潞安府、澤州三年賦稅各半。

    但是,慕容信光接著強調道:由於蒙古入侵造成的軍事空虛,樞密院決定在山西五府三州範圍內實行軍事改革。全省所有軍戶限今年內到所屬衛所登記造冊,最後一次出丁服役。自萬曆十四年起,山西省全境改行募兵制,凡已登記的軍戶一律銷籍轉民,由國家按名冊提供官田耕種。募年十八以上、四十以下民壯自願效者十萬入伍,供給衣食住所外另有餉銀每月二兩。士兵年滿五十後退伍還鄉,由樞密院撥銀八十兩為養老資財。因傷殘提前退伍者另加一百二十兩賠償金;殉國死難者則向遺屬發放恤銀五百兩。如果士兵在服役期間立有戰功,則在上述標準的基礎上按功勳級別予以增加。

    除了經濟上的優厚待遇之外,樞密院還責成地方政府給予軍人及其家眷種種便利特權。例如:百戶以上的軍官退伍後可在地方州縣出任保民官之類的鄉紳職位;立有二秩以上功勳的士兵地位與秀才相當,擁有面見地方官員免跪等多項權利;現役軍人家屬名下產業一律減稅三成,戰死者遺屬則免去賦稅三年等等。

    至9月7日,尚書省與樞密院的公文同時到達太原,對上述所有條款均以法令形式予以確認。新任首輔剛毅果敢而不失仁厚的作風贏得了山西軍民的一致擁護,人們很快從打擊中恢復過來,開始集中精力重建幾乎全部毀於戰火的家園。儘管不少儒家文士對武人地位的迅速提高表現出極大的不滿,他們酸腐的聲音卻被完全淹沒在了威武雄壯的赳赳戰歌聲中。

    不過,隨之同來的另一份絕密文件則令慕容信光大為不安:蕭弈天令他剋日趕回北京,理由只有短短的四個字:「南地有變」。

    就在慕容信光兵發山西的同時,直隸的軍政改革也拉開了帷幕。7月12日,萬曆帝降旨加蕭弈天太師銜,官拜內閣首相,總管天下一應軍政事務,六位大學士及樞密院大元帥戚繼光也各有封賞。當月17日,遼東總兵李成梁遣長子李如松進京拜見首相,表明了關外明軍擁護內閣的態度。幾乎同時,山東三司也聯名上書表示支持。

    然而並非事事都這麼如意。7月22日,舒時德的手下送來了瓦爾基裡雅商會的密信,內稱南直隸總督徐民式密謀以「清君側」的名義武力對抗內閣,並已向鄰近各省派出密使遊說;而目前浙江、福建、廣東、江西、湖廣五省態度尚不明朗。

    最糟糕的消息終於到來了。7月25日,李贄一行到達北京,他向蕭弈天提供了一個重要情況:鬼力赤的蒙古殘軍在河南境內出現。河南都司王雙是王錫爵的親信,他不僅接納了這支敵國軍隊,還調集河南各衛軍陳兵於黃河南岸,公然擺出了與北京分庭抗禮的架勢。

    「那麼,這等於是明目張膽的叛亂了。」蕭弈天仔細審視著地圖,拿起硃筆在開封府上輕輕畫了個圈。「對於這種事情,決不能姑息遷就!」

    「太師,如果河南與南直隸的叛黨結成同盟,那麼我們與南方省份的陸上聯繫將被截斷。南方的糧食也無法通過漕運供給京師。如此局勢對我們極為不利。」戚繼光憂慮地說。

    「只要我們還控制著海洋,這個問題就不算嚴重。」蕭弈天放下地圖長歎一聲:「我擔心的是南方五省到底會投向那一邊。」

    戚繼光道:「浙江福建軍隊多是老夫的舊部。若太師肯准,老夫願親往說之。」

    蕭弈天搖搖頭,道:「老元帥怎可輕涉險地,何況現今我們人手不足,京中更是離不開您啊。不如您修書一封,我派人從海路送去。」

    「如此也好——對了,」戚繼光忽又想起一事,道:「遼東總兵李成梁曾與老夫相熟,此人英毅驍健,素有大將之才。麾下一支精銳鐵騎,縱橫關寧師出必捷威振絕域,自來邊帥之功莫盛於此。此次能夠得到他的全力支持,對我們而言不啻又是一大幸事。再者,我曾聽成梁介紹過關外的情況。那建州雖然是邊遠苦寒之地,但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如果我們能夠組織人手大量開墾的話,一定能夠使之成為京師的穩固後方。」

    蕭弈天疑惑地抬起頭望向戚繼光,道:「建州的情況我倒不太熟悉,可是聽說當地土蠻活動十分猖獗,時常興兵犯我州縣。若是在那裡大規模屯墾,一方面土蠻的長期騷擾劫掠難以應付;另一方面也意味著遼東軍必須留駐在關外,無法給予我軍在南方的平叛行動有效支持,這樣部署看起來似乎有點得不償失啊。」

    「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戚繼光捋了捋花白的鬍子,得意地笑了起來:「平定南方的叛亂不過是遲早的事,難道太師就沒有更進一步的打算嗎?」

    「老元帥的意思是……」

    戚繼光從桌上拿過地圖慢慢展開,向蕭弈天指點道:「兩千年來,北方草原上的遊牧民族一直是我華夏帝國的心腹大患。雖然我們據有長城雄關,但防得了一時未必就防得了一世,若被他們衝破邊防則勢必如同洪水決堤洶湧不可阻擋。歷史上這樣的悲劇也曾多次發生,而每一次都意味著長久的動亂和巨大的災難。要解除這個威脅,」他的手指越過綿延不絕的群山,劃過長城沿線的邊防重鎮,最終停留在了蒙古高原的腹地。「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勞永逸。太師請看,奴兒干都司位於韃靼部落東面,與長城九邊恰成犄角之勢,利於分兵合擊,而戰時由此就近補充糧草也能有效地緩解國家的財政壓力。因此,想要徹底控制蒙古,就必須先平定奴兒干。欲最終平定奴兒干大大小小數百家部族勢力,就必須及早在建州打下堅實基礎。

    「至於李成梁的關寧騎兵,我本來就不打算讓他們參加南方戰事。一者,當地野人的牽制令遼東可派出的兵力大打折扣;二者,李成梁雖有為將之能,但此人心氣驕矜恩威無度,絕非可委大任之帥才;三者,遼東軍久居北地,南下難免水土不服,白白影響了我軍士氣。因此,不如就讓他做個封疆大吏,令其全權提督建州經略。」

    「好吧,」蕭弈天苦笑一聲,「運至京師的米糧,八成以上來自南方各省,其中又以南直隸為最。按照戶部清查的結果,太倉存糧可支十年之用。可真到了打起仗來,到底能支持多久還是個問題。開發建州也可以說是逼不得已了。我們現在什麼戰備物資都很緊張,要說勉強夠用的也就只有銀子了。就這樣吧,發佈一道政令,鼓勵直隸、山東、山西、陝西四省無地少地的農民遷往遼東屯墾,除按人頭分配一定數量的田地外,每家農戶還可以得到若干銀錢用於農具、種籽的購買。」他說到這裡不由歎了口氣,「信光剛要去了一大筆軍費,這裡又得大大破鈔。照現在的花錢速度,太倉也很快就要見底了,當這個家還真是難啊。蹇侍郎,現在戶部和工部都是你在主持,怎麼樣,給我們指幾條財路吧。」

    蹇尚道:「大人,所謂『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現今之計還是應當在北方四省推行重商政策,鼓勵農戶們多種植棉茶桑麻,也勸說地主士紳們興辦工坊。這樣一來,不僅可以做到藏富於民,國家的稅收能得以大大提高。」

    蕭弈天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你說的這些都不是旦夕之功,等到那時候仗也該打完了。我要的可是馬上就能夠實實在在擺到眼前的銀子!」

    一直坐在角落裡不吭氣的於慶豐突然開了口,「大人,辦法也不是沒有,但大都是飲鴆止渴,只能救得了一時之急。」

    「說來聽聽。」

    「其一,除了戶部掌管的國庫存銀外,朝中各部門都另有獨立賬目,其中又尤以太僕寺所貯為最多。過去朝廷財政吃緊時也往往從這裡調用,我們也可效仿之。其二,據說大內庫房中供皇室使用的專門款項累積可逾金銀億萬,實在不行的話也無妨借來用用。其三,我們還可以打打貪官們的主意,發抄家財的同時也順便清除一下王錫爵在京的殘餘黨羽。」

    「最後這個主意不錯!」胡波一拍手跳了起來,「大人,就讓吏部來辦吧,保準讓他們那些貪官污吏一個都跑不了!」

    「蹇尚、若秋,你們的意思呢?」蕭弈天又不動聲色地問道。

    吳若秋猶豫了片刻,道:「我們已有言在先,對能夠懸崖勒馬棄暗投明的王錫爵餘黨一律不再追究。現在若以雷霆手段假吏治之名將他們一舉剷除,未免有失信用。昔日漢高祖劉邦入關中時,與秦地百姓約法三章,以顯漢軍之寬仁。現在北方人心未定而南方叛亂欲起,恐怕不宜……」

    蕭弈天輕輕哼了一聲,「不僅如此,若被逼至走投無路,他們狗急跳牆式的反撲會對我們的戰略大局造成不小的影響。如果他們和南方叛軍互通聲氣,成為潛伏在我們身邊的內應,豈不壞了大事?但是——」他突然話鋒一轉,「這些貪官污吏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又侵吞了多少國家資財。治吏乃治天下之根本,如果不能還百姓一個政治清明,我們和王錫爵之流又有什麼區別呢?就算要冒著與整個體制為敵的風險,我也絕不會作出任何的讓步與妥協。胡波,這事交給你了,哪怕把整個直隸的官場翻個底朝天,也絕不能姑息放過任何一人。」

    「太師大人!您這樣做等於是在把更多的官員推向叛亂!」吳若秋爭辯道:「治理國家和行軍打仗不同,一眛強硬是不行的。」

    「你對大人還不夠瞭解。」胡波在一旁冷冷地答道:「在我們這位主公看來,只要手中握有一柄足夠份量的大鐵錘,那麼一切問題都會成了任你敲打的小鐵釘。別說一個直隸省了,要是整個帝國的官僚體系都已經腐化了,大人也會毫不猶豫地把它砸個粉碎。在他和大明國運之間,是絕對容不下任何障礙存在的。」

    吳若秋心頭一震,不由微微抬起頭望向蕭弈天。在那令全天下都為之戰慄的凌厲眼神中,他看到了自己所期冀的東西:冰冷陰沉的殺氣之下,熊熊燃燒著一腔火熱的赤誠。如果一定要把天下托付給某一個人的話,那麼眼下就是最好的選擇了。「我明白了,大人。」

    文淵閣的雕欞大門突然被一把推開,陳應龍猛然闖了進來,「太師大人!一大群太學生聚集在承天門外,加上來自各地的文人儒生足有好幾千人。他們吵鬧著要求向內閣各位大臣陳疏意見,希望停止在直隸等地的改革等等。四周圍觀的百姓很多,附和他們的人也不少,這樣下去我怕要出事的。」

    蕭弈天點點頭,「不用驚慌,自古所謂『文人造反,十年不成』。難道我們還能怕了幾個區區書生。況且,他們不過是受了些挑動和唆使,真正的幕後主使才是我們要對付的目標。慶豐,即刻調集城防部隊,關閉外城九門,宣佈全城戒嚴;胡波,把吏部和刑部所有信得過的探子都派出去,混在人群中打探消息;對了,蹇尚手下耳目眾多,讓他協助你;若秋,你是禮部的負責人,先出去和他們談談。我隨後就到承天門。」

    看著四人點頭領命而去,蕭弈天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扭頭朝戚繼光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看來攤牌的時刻馬上就要到了。」

    「太師大人請寬心,」戚繼光慰道:「敵人的準備時間並不比我們更充分。那些不甘失勢的舊官僚煽動太學生們鬧事,不僅打亂了我們的部署,也同樣令南方的叛黨措手不及。我們借此機會可以名正言順地對王錫爵餘黨開刀,也就逼迫南方提前動手。這樣一來,說不定對我們還更為有利。」

    「但願如此吧……」蕭弈天長歎一聲,眼中第一次現出了幾分迷茫。「為了能讓漢唐盛世得以重現,前面還得有多少崎嶇坎坷,還要有多少精魂忠烈來為之獻身沙場啊。我們費了這麼多的努力,付出了這麼多的代價,流了這麼多血這麼多汗,到頭來真的能夠帶給帝國真正的強盛,帶給百姓真正的富足嗎?翻開歷史,那個王朝的基石不是千千萬萬仁人志士用自己的屍骨和著鮮血砌就的?它們中又有哪一個最終沒有背棄原先信誓旦旦的理想呢?推翻了一個腐朽殘暴的舊王朝,新王朝又隨著時間推移變得更加腐朽殘暴,這個以暴易暴的怪圈就這樣在歷史的延續中不斷往復循環。拋開盛世的浮華光影,真正留給人民的到底有些什麼呢?還不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真的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努力也會是這樣的結果……」

    戚繼光走近年輕的太師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慈父般的溫和語氣說道:「你現在不正是在為了江山社稷而努力奮鬥嗎?看看你身邊的夥伴們,上至列位內閣大臣,下至普通的西洋軍士兵,他們對你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命令都毫不猶豫地去堅決執行,毫無畏懼地去面對由此帶來的任何後果,不管這命令是多麼地違背常理離經叛道。究竟是什麼產生了這樣的力量呢?是他們對你的信任!

    「身為一位統帥,最重要既不是縱橫天下所向無敵的武功,也不是運籌帷幄決戰千里的謀略,而是下屬對你毫無保留的信任,敢於以身家性命相托付的信任!有了這樣的信任,將士們在最危急的情勢下也不會動搖分毫,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決不會被你的怯懦所拋棄;有了這樣的信任,將士們對最離奇的命令也不會產生懷疑,因為他們知道你所指引的道路一定能到達目標。現在,你還要懷疑自己來辜負大家的信任嗎?」

    蕭弈天慚愧地笑了笑,「多謝老元帥的教導。」他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道:「政治上的權力已經具備,那麼現在,該是實現我們畢生抱負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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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權傾天下 第七節 圖窮匕見
    承天門前圍集著好幾千名儒生,若加上看熱鬧的百姓則足有萬人,陣陣紛雜的吵鬧聲嗡嗡不絕於耳。禮部和國子監的大小官員早已盡數趕到現場,極力勸說學生們各自離去。吳若秋在城樓上看著眼前這一切,心頭不由焦急如焚。今日之事必須妥善解決,否則新內閣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形象將迅速惡化,甚至整個儒學集團都會群起為敵。

    手執長戟的承天門守衛讓出一條狹窄的通道,吳若秋快步上前直走到金水河邊,盡最大的嗓音高喊道:「請諸位都安靜一下!我是禮部左侍郎、內閣大學士吳若秋!請你們的代表出來說話!」

    眾人聞言只略略一頓,忽然間爆發出一陣更為猛烈的喧嘩。幾千人一起呼喊著,各種各樣的聲音在空氣中相互交織,最終凝聚成一片震耳欲聾的混響。然而這喧嘩並沒有持續多久,吳若秋敏銳地注意到人群中一個灰影舉起手堅定一揮,即刻間數千人的聲音竟如一體般嘎然而止。他正全神貫注想要看清那灰影的面目時,一名儒生走到他身邊,「吳大人,請讓蕭太師出來與我們相見。」

    「你可以代表所有這些人嗎?」吳若秋打量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傢伙,「我是禮部直接向內閣負責的官員,你們的要求可以由我直接向首相大人轉述。請先報上你的姓名吧。」

    那人昂起頭梗著脖子哼了一聲:「要我的名字幹什麼?讓錦衣衛以後好抓人嗎?」

    吳若秋只得報以苦笑:「你不願說就算了,難道我們要抓人還用得著先問姓名嗎?好吧,把你們的要求提出來吧。」

    「諸子百家,獨以儒術為尊。」只見對方眼皮一翻,傲慢地說道:「申時行在西洋不務正業而專行奇技淫巧,不事農務而偏好商賈之術,視聖賢教化於無睹。這也罷了,如今蕭弈天又在中原大興左道,重商而抑農,尚武而輕文。這樣下去中華幾千年禮教豈不是要被敗得乾乾淨淨。你吳若秋本也是孔孟門生,為了自己陞官發財,怎麼如此地不知羞恥為虎作倀?」

    「你說什麼!」吳若秋臉皮一下子漲得通紅,旁邊的幾位禮部官員連忙將他拉住好言勸說,生怕鬧出什麼事來。

    「吳若秋,你還是退到一邊去吧,讓你的主子趕快出來。」話中的輕蔑語氣如此明顯,圍在後面的文士們聞言都是一陣哄笑。

    吳若秋畢竟年輕氣盛,他一下子掙開身邊的眾人,逕直走到那狂生面前與他怒目相對,緊咬的牙齒間似乎要迸出火星。「我會讓你為今天說的話後悔的!」

    狂生搖搖頭,「你又能把我們怎麼樣呢,禮部侍郎大人?」

    「怎麼樣?」吳若秋惡狠狠地提高聲音回答:「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凡是限期內離場回家的學生,今天的事朝廷一律不予追究;否則,為首煽動者下獄候審,脅從鬧事者革去功名,終生不得再參加科舉!」

    「你在威脅我們,大人。」對方卻不為所動,挑釁的意味甚至更加濃烈。「是誰給你這樣的權力呢?」

    「身為大明帝國禮部侍郎,我有權剝奪任何不尊禮法輕狂小人的功名!」

    「原來是這樣。」狂生舉起雙手在空中用力一拍,「請文宣神位!」

    密集猶如一塊鐵板的人群向兩邊緩緩退開,在突然間空出來的位置上,四名身著禮服的太學生如退潮海灘上的礁石一般傲然挺立。他們共同抬著一個高大的漆金紅木牌位,邁著緩慢而堅定有力的步伐向莊嚴肅穆的宮城大門走來。吳若秋定睛一看,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只見那牌位正中上書一排金字:大成至聖文宣先師孔子神位。

    「禮部左侍郎大人,」狂生從同伴手中接過沉重的孔子牌位,用力將它捧在懷中,「請您在先師孔聖人面前教教我們什麼是禮法吧。」

    吳若秋緊緊咬著牙盯住狡猾的對手,怒不可遏卻又無可奈何。他一掀官袍正要屈膝跪地,一隻手臂卻突然橫在了面前。他回頭一看,不由輕呼一聲:「老師!」

    李贄收回手臂抱在胸前,面無表情地說道:「若秋,你退下吧。這裡交給老夫來應付。」

    吳若秋慚愧地點點頭,轉身退到一邊。

    「你是什麼人?」狂生喝問道:「我們要見的是首相蕭弈天,讓蕭弈天出來!」

    「老夫乃麻城李贄。」李贄臉上依舊平靜得看不出半點表情。「蕭太師就在後面的承天門城樓上,只要你夠資格,他自然會與你相見。」

    狂生哼了一聲,用力舉起手中的神主牌位,直向李贄走了過來。

    「大膽!」李贄突然斷喝一聲,身邊的兩名執戟武士一同橫起兵器封住對方來路。「你是何人?膽敢在此褻瀆至聖先師?」

    狂生一怔,腳步也為之一頓,「我乃孔孟門生、儒學弟子。舉先師牌位理所應當,何謂褻瀆之有?你休要在此胡言亂語。」

    李贄道:「你既然自稱聖人門生,想必對先師傳下的學問嫻熟得緊了?」

    那狂生仰首一笑,「儒家十三經典我無不爛熟於心,你如此一問莫非是要考較於我嗎?」他把神主遞到一旁,挺胸昂首道:「那就請吧,若是有半個問題回答不出,我立刻離開此地。」

    李贄冷笑連連,從身邊一名士兵手中接過一張硬弓一支羽箭,「請射承天門樓上的左數第三面旗。」

    狂生臉色驟變,一把推開李贄遞來的弓箭,「你這算什麼?我說的是考較學問,不是這種舞刀弄槍的粗鄙把戲!」

    「你說是粗鄙把戲?」李贄搖搖頭,「夫子座下弟子三千,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禮、樂、御、射、書、數謂之六藝,不知你懂得了幾樣?」他扳著手指,自言自語一般說道:「辱罵官長,已經大失禮數;文弱無力,御射自然也不行;卻不知你可通音律?可懂算術?唉,若是六藝中缺了五藝,縱然寫得一手漂亮文章卻又如何?老夫方才就說過,以你之才品,奉此牌位簡直是褻瀆先人。」他不緊不慢的語氣、一本正經的表情令得士兵群中發出幾聲哄笑。

    狂生怒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六藝也有輕重先後,豈可一概而論?朝廷讓軍兵士卒也受到與讀書人相同的禮遇和尊重,這不是大大的有辱斯文嗎!」

    李贄仍然搖著頭,「禮官長於禮;樂師長於樂;車伕善於御;軍士善於射;書生精於書;賬房精於數。這都是先師傳下的學問,只有先後卻無貴賤。朝廷看重你們這些讀書人,那是希望你們能夠用平生所學報效君王社稷乃至天下的百姓,誰教你們去恃才放曠輕賤他人?」

    「那麼內閣一意推行商賈之道呢?」狂生言辭間已褪去幾分鋒芒,臉上卻仍有不平之色。「令百姓爭相趨利,這也是先師傳下的學問?」

    李贄微微一笑,「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孔門十哲』之一的黎陽公端木子貢也是此道中人,夫子對他不僅沒有絲毫的輕視,還屢屢加以稱讚,又以瑚璉喻之,身為商賈又有何鄙下之理呢?史記上又說:『子貢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夫使孔子名布揚於天下者,子貢先後之也。』要是當年追隨夫子周遊列國的都是你這等輕狂少禮的無用之輩,恐怕一行人早就客死荒野了。天下之大,各行各業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你若還在此一昧糾纏,也實在是不知羞恥了。」他舉起右手擺了擺,提高嗓音繼續道:「我知道你們都有這樣一種想法,十年寒窗苦讀,好不容易學業有成,可朝廷現在的改革卻又讓你們失去了憑功名出仕的大好機會。對此你們當然會有所不滿,我說得對嗎?」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喧鬧,從幾千個紛雜的聲音中,李贄還是聽出了他們的回答。「是的,你們當然會這麼想。可是你們憑什麼這麼想!究竟是為了自己付出的辛勞,還是為了身為讀書人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自負?你們要知道,朝廷的官位並不屬於你們哪一個人,而是屬於整個江山社稷!朝廷的俸祿更不是來自於書本上的空談,而是幾千萬老百姓忍著烈日酷暑肩挑背扛一點點積起來的。你們憑什麼認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有這一切?

    「孔子創立的儒家學派,舉手投足無不以仁字當先。可是你們看看王錫爵許國之流,哪一個不是學問精深的儒家弟子,哪一個不是憑著滿口仁義道德謀取職位的?他們實際的所作所為呢?嘴上一套心裡一套,這就是單憑一篇文章定功名的最大弊病!

    「朝廷並不是從此以後就不再尊重讀書人了。恰恰相反,我們會盡力給予讀書人曠古以來最高的地位和榮譽。但是,這裡所說的讀書人絕不是以榮華富貴出人頭地為目的的沽名釣譽之輩,更不是只知道背誦聖賢文章的迂腐文人,而是真真正正有才華有能力的國家棟樑!如果不能認識到這一點,仍然把讀書當成通向功名之路的敲門磚,那麼我可以告訴你,這個夢最好連想都不要想!……」

    就在李贄慷慨陳詞勸退那些書生文人之時,帝國的秘密警察機構也在全速運轉著。對在京所有官員的調查步步展開,雷厲風行有條不紊,厚厚的報告不斷送到胡波桌前。承天門事件尚未從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中消失,吏部便公佈了各部二百三十七名大小官員貪污公款以及收受賄賂的罪證,據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這些人都與承天門事件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繫。在報由內閣首相批復的都察院公文上寫著相同的判決:斬立決,家財抄沒入公,親屬一律罰作官奴。

    另外,超過兩千名官員由於「主動」退還贓款和相當數量的罰金而暫時免於刑罰。內閣同日公佈的一項法令宣佈:允許官員們通過經商或出資興辦工坊的方式獲利,但在繳納稅款、支付工錢等方面都必須與民間產業一視同仁,並接受吏部和都察院的共同監督。一旦發現以權謀私,將視同貪污予以最嚴厲的處罰。

    8月14日,南京,徐民式府。

    「這是一個陰謀!」徐民式惱怒地咆哮道:「被殺頭的全是我們的人,投向蕭弈天的就退還贓款!這明明是針對我們來的!」

    「大人,請保持耐心。」一名幕僚師爺在旁小心地勸道:「我們還沒有做好與內閣決裂的準備,軍隊還沒能集結完畢,其它省份的態度也還陰晴不定。等到冬至的時候——」

    「等到冬至的時候,蕭弈天就已經踩在我們的頭上了!他現在瘋狂地清除異己斂集錢糧,就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做最後的準備。他手裡不僅擁有來自西洋的精銳水師,還得到了戚繼光跳蕩鐵騎和李成梁關寧鐵騎這兩支超一流王牌部隊的效忠。如果等到北京把一切都準備就緒,我們可就真的要成任人宰割的案上魚腩了!如今之計,必須先發制人,一舉打亂北京的部署,讓他們陷入被動局面!」

    「大人,現在浙江、福建、廣東、江西、雲南五省都還沒有表明態度,而直隸山東山西責處於內閣的絕對控制之下。」師爺堅持道:「如果在得不到支持的情況下貿然開戰,南直隸與河南將單獨面對北方三省的進攻。更可怕的是,如果浙江、江西倒向北京的話,我們將面臨著腹背受敵的絕對劣勢。最好還是按照原定計劃緩緩圖之,先建立起對北京的大封鎖圈,截斷他們的錢糧供應路線,徹底瓦解北方軍隊的戰鬥力。」

    徐民式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如今時不我待,這計劃再好又有什麼用?你不會連這其中的利害都看不出來吧?」

    「大人,正是因為事情太過明顯,我才懷疑是對方的打草驚蛇之計。」

    「你未免也太過小心了。」徐民式回答:「我軍的北面防線依托黃河天險,蕭弈天空有幾十萬雄兵也無計可施。而江南各省的兵力與南直隸、河南相去甚遠,他們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和我們對抗。更何況,蒙古雖然新近喪師二十萬,但他們對長城沿線的威脅仍未解除。在這種狀況下,再考慮到北京的財力物力,蕭弈天能夠動用的兵力還會有多少?哼,得不到南方的錢糧支持,我倒看他那幾十萬大軍靠什麼來作戰!」

    西元1584年8月18日,南直隸總督徐民式在南京洪武門宣讀了討逆檄文,稱蕭弈天身為人臣犯上作亂挾持天子獨攬大權十惡不赦罪不容恕云云,又號召天下官軍民眾群起響應,共同匡復社稷以立非常之功。有得其首者,賞銀兩萬兩,官拜四品;部曲偏裨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廣宜恩信,班揚符賞,佈告天下……

    作為對此公開挑戰的回應,8月23日,文淵閣以萬曆陛下的名義宣佈南直隸、河南兩省叛亂,令樞密院剋日發兵平定。同一天,十萬內閣軍隊分別從直隸真定、山東袞州兩地出發南下,兵鋒戟指處,叛軍無不擋者披靡望塵逃遁。至9月7日,大軍以不可阻擋之勢席捲黃河以北一應州郡,與南方叛軍隔河列陣相對。同一日,慕容信光奉命離開太原,以最快速度趕回北京覆命。

    然而,反叛的火花並沒有因此而熄滅,短短一月之內,湖廣、四川、貴州、廣西四省的封疆大吏們都對徐民式的討逆檄文群起響應,命令所轄範圍內的所有軍隊集結準備與北京開戰。而雲南三司則會同當地各部土司聯合發表聲明,宣佈雲南省在這次內戰中保持中立,不向任何一方提供任何具有軍事意義的幫助,內戰期間雲南地區應上繳的錢糧貢物將於戰後向戰勝方一次結清。這樣一來,除了陝西和江南四省尚未表明態度以外,帝國其餘十一個省份已經分裂成兩個對立陣營,大規模內戰的到來已經不可避免。

    9月11日,帝國浙江行省,杭州府,西湖某畫舫。

    這是一次絕密的會議,杭州軍隊幾乎傾巢而出,無數艘大大小小的戰船在畫舫周圍數十里的方位內設下一道又一道嚴密的防線。以免船艙內的貴客們受到任何人為或非人為因素的影響。

    如果在這時候,有人悄悄走上畫舫寬敞華美的甲板,輕輕掀起掩在窗外的素色紗簾。他將被眼前的所見深深震驚:大廳中分席列座著大明帝國三個行省的三司長官以及內閣大學士工部左侍郎舒時德。在如此敏感的時刻,浙江、福建、廣東三省的最高官員們秘密同內閣重臣會晤,這個消息若是走漏的話,想必定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的。

    「舒大人,」浙江布政使道:「我們代表江南三省的所有百姓感謝內閣重開西洋航線的努力。但是,你們所提出的要求超出了三省的能力範圍,我們完全無能為力。」

    「正是如此,」福建總兵也附和道,「光是徐民式手下的幾十萬南京衛軍就幾乎相當於我們三省戰力的總和,更何遑湖廣四川等內地省份?我還是那句話,只要利益能得到保障,江南三省就可以一如既往地忠於內閣,但在處於內閣軍隊直接可靠的保護下之前,三省決不會做出任何足以觸怒南京的行為。我們可以提供北京所急需的錢糧,但必須由你們自己運離杭州!」

    舒時德感到有些惱火:「你們的意思是要我一邊為你們西行的商隊保駕護航一邊往北京運送十萬火急的戰略物資?各位大人就這樣不負任何責任地隔岸觀火。」

    廣東布政使笑著打起圓場:「其實也不能這樣說,只要你們能平定南直隸的叛亂,打通錢糧漕運路線,同時為我們解除這一最大的軍事威脅,南方的錢糧物資還不是全都嘩啦嘩啦流進北京的倉廩嘛。到那時候就什麼都不勞煩大人您操心了。南方三省的軍隊也自然會加入首相大人的麾下,參與到平叛戰鬥當中。喏,現在三省的長官都在這裡,我們完全可以向你保證這一點。我說得對嗎,各位大人。」

    幾位官員都異口同聲地保證著,顯然之前早已互通過聲氣。舒時德也只好點了點頭,畢竟首相大人原本也沒指望這些老油子們能出上多大的力。「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等等,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浙江布政使突然補充道:「徐民式說首相蕭大人『犯上作亂挾持天子』,這種荒誕不經的話我們自然不會相信。可是,為了能在道義和輿論上站得住腳,我們也必須得到您的保證。」

    「保證!什麼保證?」

    「當然是皇上與首相君臣之間的親密與信任啊。具體是什麼倒無所謂,關鍵是必須要有這樣的真憑實據,您明白嗎?這同樣也是我們參與平叛的另一個必要前提。」

    「我想是明白了。」舒時德回答,「我會如實向蕭大人轉呈的。」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26
第三章 權傾天下 第八節 女武神在飛馳
    西元1584年春,西西伯利亞平原,額爾齊斯河流域某地。

    一陣馬蹄聲從草甸上空籠罩的朦朦薄霧中傳來,急驟暴烈猶如節日盛會上狂亂的鼓點,其間依稀可辨飛矢破空的輕響與火槍低啞的嘶鳴。隨著清晨第一縷陽光的照耀,這層水氣織就的輕紗開始漸漸消散,草原上的各色景象也在朝露的清洗下慢慢明晰起來。

    一小隊騎士在廣闊的大地上縱馬飛馳,他們數量約在百人上下,從衣著上看應該屬於某個信仰伊斯蘭教的韃靼部落。這些戰士神情疲憊衣衫襤褸,渾身上下血跡斑斑,手中的牛角短弓卻始終握得緊緊的。隊列中央的一匹黃鬃馬上伏著一位雙目失明的老者,他的服飾顯然較其他人要考究得多,應該是位部落中的大人物。

    在這隊人馬後方約有百步開外,接近五百名騎兵猶如獵狐的猛犬一般窮追不捨。他們頭戴紅頂皮草氈帽,身披寬肩黑斗篷,黃色軍褲下套著長統皮靴,腰間掛著火繩槍或樺木弓,手裡揮舞著雪亮的彎刀,胯下的頓河馬雄駿非常。這些如狼似虎的精銳勇士如影隨形般貼在韃靼人身後,一逼近射程便把密集的箭雨和鉛彈射向前方。雖然自幼生長於馬背的韃靼人無人不是弓馬嫻熟,但面對這些無論凶狠殘忍還是騎術箭術同樣不遑多讓的對手,勝利的希望恐怕也很是遙不可及。

    突然前方一聲號炮炸響,面面旌旗豎起,成百名手捧十字弓的士兵從沼澤茂密的草叢中站起身來。目瞪口呆的韃靼士兵猛提馬韁止住奔勢,不知所措地看著從各個方向圍上來的敵人,終於慢慢地一個接一個丟下手中的武器。

    一匹白駒以優雅的步伐走出隊列,騎手輕捷地翻身跳下馬來,製作精緻華美的麂皮長靴毫不猶豫地踏過沼澤的泥漿。「遊戲結束了,古楚汗。」一個女聲從蒙面的白紗後傳了出來,清甜悅耳卻又帶著一種不可捉摸的冰冷。

    那雙目失明的老可汗勉力從馬背上撐起身子罵道:「你們這些無恥的強盜!侵佔我族領地的異教徒!真主是不會饒恕你們的!」

    「老一套了。」女騎士不以為然地冷笑道:「從阿茲特克到西伯利亞,每個部落首領都是這麼說的,我也沒工夫和你浪費口舌。命令你的余部停止襲擊我的補給線,老古楚,否則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決不!」古楚汗大聲喝道:「我的人民決不會放棄抵抗的!」

    「你還真是頑固啊,」女騎士被激怒了,「這麼說是我自己在浪費時間了。我可沒有更多的工夫來耗在你這塊爛泥裡!」她轉身翻上馬鞍,堅定而冷酷地舉起右手向下一揮,「哥薩克們,動手吧!」

    一把把馬刀高舉過頭,鑽石般璀璨的陽光在刀鋒上閃爍著。女騎士勒馬轉身而去,不再理會身後的怒罵與慘叫。「蕭,你現在到北京了嗎?等著我,我會盡快來到你身邊……帶著你驅除韃虜的夢想與計劃……」

    「小姐,」衛隊長不知什麼時候已來到瓦蓮莉婭身邊與她並轡而行,「您現在孤軍深入太過冒險了,如果古楚汗的族人想要為他復仇的話,我恐怕……」

    瓦蓮莉婭輕輕搖著頭,「我根本不在乎這個……葉爾馬克_齊默菲葉維奇的前哨偵察部隊已經離開得夠久了,我擔心……總之,不能因為任何理由耽擱行程。你對西伯利亞還不瞭解,要是冬天的時候被困在大草原上,這對我們的軍隊來說將會是一場滅頂之災。」

    「小姐,我們已經前進得太過匆忙了。這裡離莫斯科行程超過四千里,通往北京的路上可能還有另外兩個這麼遠。如此之長的補給線是任何軍隊都無法維持的。謹慎的做法應該是步步為營,在佔領區修建要塞,組織移民……」

    瓦蓮莉婭抬起手止住了衛隊長的話:「照那種方式我們再過五十年也到不了中國的。蕭的計劃你和我同樣清楚,現在的任務就是不擇手段不惜代價地在西伯利亞開出一條道路來,至於鞏固佔領區的事情我當然已經有所安排。如果韃靼人還要堅持抵抗的話,我們的後續部隊同樣會毫不手軟地徹底消滅他們。」她停頓了一下,又道:「越往前走,離中國也就越近。你們跟隨我也差不多有一年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家就都可以各自回家了。」

    衛隊長略一遲疑,道:「小姐,蕭大人的命令裡沒有提及任務結束的期限,各位弟兄們追隨在您的身邊也都是心甘情願的。不管您走到哪裡為誰做事,我們都是您忠誠的衛士。」

    瓦蓮莉婭終於忍不住發出銀鈴一般的笑聲:「那可真是太謝謝你們了,隊長。」

    「梅爾庫羅娃公爵小姐!」一名哥薩克飛馬向兩人奔來,「齊默菲葉維奇隊長的來信!前哨部隊在鄂畢河上游發現了通往另一條水路的陸上通道。」

    「太好了!」瓦蓮莉婭興奮地拍拍手:「這樣一來我們又能向東方前進一大步了!唉,可惜沒有關於這個地區的準確地圖啊……隊長,帝國也沒有關於這個地區的詳細資料嗎?」

    衛隊長聳聳肩,「迄今為止,帝國對泰西地區的瞭解幾乎全部來自於本朝初年從蒙古人手中繳獲的文書圖碟。即便如此,在靖海侯的時代以前也很少有人相信那些東西。根據陰陽官的牽星計算結果,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北斗出地高度為五十九度少。在如此之大的地域,要想依賴蒙古人的地圖來準確定位是很困難的,何況我們也不知道東西偏差。」

    「那麼看來我們只有靠土著嚮導引路了,」瓦蓮莉婭一下子洩了氣,「我倒真希望能夠信任他們。」

    衛隊長惟有報以苦笑:「幸好您還給西伯利亞汗國留了不少活口。」

    瓦蓮莉婭嬌嗔道:「誰叫他們不肯接受我的和平提議啊,我又沒時間跟那個老頭慢慢磨嘴皮子。再說了,『征服一個地區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趕盡殺絕』,這可是你們蕭大人教我的耶。對於以後遇到的部落也一律這麼辦,要麼臣服;要麼,就徹底毀滅。」

    西元1584年4月24日,古楚汗的繼承人馬梅特庫爾率領汗國殘餘的抵抗力量向俄羅斯西伯利亞遠征軍總司令,下諾夫哥羅德的瓦蓮莉婭_安德列娜_梅爾庫羅娃公爵宣告投降。西伯利亞汗國臣服於俄羅斯,接受由沙皇任命的總督來管理。另外古楚汗國必須全力支持遠征軍的進一步行動,包括立即提供至少為期一年的給養。

    4月28日,除少數官兵留下來修築及戍守托博爾斯克要塞以外,遠征軍的主力哥薩克部隊在瓦蓮莉婭的率領下溯鄂畢河而上向葉尼塞河流域進發。不久之後,征服西伯利亞的第三梯隊——來自東歐平原的大批皮毛商人、農民、冒險家們將以和平移民的方式進入這個地區,徹底鞏固莫斯科對此地區的統治。

    整個上半年之中,遠征軍一直馬不停蹄地向東方行進,在西伯利亞縱橫交錯的水道網絡中艱難地尋找著前進的道路。7月初,瓦蓮莉婭下令在葉尼塞河上游建立克拉斯諾亞爾斯克要塞,把俄羅斯帝國的領土前沿進一步向東擴展了數千里之多。到同年8月,遠征軍沿葉尼塞河支流安加拉河進入貝加爾湖地區,開始修築伊爾庫茨克要塞。至此,俄羅斯軍隊已經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悄悄抵上了蒙古人的後心。懷著狂喜而略帶焦急的心情,瓦蓮莉婭靜靜地等待著發動致命一擊時刻的來臨。

    「俄羅斯對西伯利亞的征服是一個非凡的成就,土著部落在他們面前雪崩般相繼瓦解,遠征軍的推進速度快得令人驚愕。事實表明,額爾齊斯河流域的古楚汗國僅僅是一個內部沒有堅固實體的薄弱外殼。一旦將它刺破,俄羅斯人便能在短短一年之內長驅直入近萬里而遇不到激烈的對抗。儘管身為女子,瓦蓮莉婭_梅爾庫羅娃此刻證明了她同樣具備一個龐大帝國締造者的品質。先前蕭弈天在美洲為帝國所做的事,她在西伯利亞也為俄羅斯做到了——而且或許還更為出色一些……

    「一連串史詩般的勝利令這年輕的女公爵名揚天下:沙皇之前已經慷慨地赦免了整個梅爾庫羅娃家族,恢復了他們在下諾夫哥羅德的采邑。現在又賜予瓦蓮莉婭『哥薩克女王』的稱號。從西伯利亞到諾曼底,從亞歷山大到斯德哥爾摩,『女武神』的神話不斷流傳,令俄羅斯的敵人們心驚膽寒。

    「然而,在萬里之外的莫斯科,沙皇伊凡四世已於3月18日不幸駕崩。如果說俞大猷的死訊帶給了蕭弈天一個打開通往帝國權力巔峰之門的機遇;那麼,雷帝的死對此時的瓦蓮莉婭而言,只能說是一個不幸的開端……」

    ——《梅爾庫羅娃公爵傳》

    西元1584年9月18日,陝西西安府黑狐教總壇,靈狐殿。

    一襲紫衣的黑妖狐端坐在九重雲階之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大殿上分陳兩列的下屬們。「你們說蕭弈天已經調遣了十萬軍隊南下?這個消息真的可靠嗎?」

    「啟稟教主,屬下們說得都是千真萬確。現今他們的主力已經到達黃河北岸,分別與徐民式和王雙所部隔河對峙。」

    「蕭弈天手裡並沒有多少有力的王牌。李成梁的關寧鐵騎是必須留在關外的預備隊,未及萬一絕不可動用。剩下的就只有六萬西洋水兵以及戚繼光的十萬混編車騎兵,」這兩支部隊中又有大約八萬尚且停留在山西,兩萬駐防在薊州,另外還必須除去留守北京的衛戍部隊。短期內能夠集結起的應該不會超過三萬……」黑妖狐自言自語一般喃喃說道:「如此看來那十萬人中絕大部分都應該是直隸、山東的普通官軍吧。光憑這些老弱殘兵就想在正面戰場上和徐民式的優勢兵力抗衡嗎?蕭弈天,你的風格應該是集中主力雷霆進擊啊,難道還另有所圖嗎……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蕭弈天並沒有足夠的物資來白白浪費,南下的十萬非主力部隊又根本沒有發動一場有效全面進攻的能力。那麼,他們的作用自然就只是純粹的威懾意義了。是了!蕭弈天這樣部署根本不是為了進攻南方省份,恰恰相反,他是要防備徐民式的軍隊渡河北上!

    「教主,」有人終於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如果徐民式的軍隊進入直隸、山東的平原地區的話,北方的內閣軍隊不是更容易發揮出他們的騎兵與火器優勢嗎?」

    「閉嘴!」黑妖狐看也不看他一眼,繼續道:「蕭弈天這麼做定然有他的道理,這無疑說明河北兵力比我們原先預想的更為空虛,甚至於沒有把握在平原地區成功狙擊南方軍。那麼他的十幾萬部隊到哪裡去了呢?」他突然打了個寒噤,一下子從座椅上跳了起來:「蒙古!他要向蒙古進軍了!」

    「教主,這怎麼可能?」大殿上眾人頓時面面相覷驚呼不斷。

    「如果蕭弈天的主力離開直隸地區,那麼他們會出現在哪裡?」黑妖狐激動於自己大膽的推想,兩眼在面具後閃閃發光。「第一種可能是從海路南下,以蕭弈天最熟悉也最為擅長的登陸戰方式閃擊南京。由於徐民式的主力都被吸引到黃河沿岸佈防,空虛的城市根本無法抵擋數萬精銳步兵的奇襲。這個戰術鄭和一百多年前就在倫敦用過,可以說是西洋軍隊的標準戰術之一。但是,本座決不相信他會這樣做。理由非常簡單:要是南京被攻陷,徐民式軍將再也無法組織起足夠的士氣和後勤反攻北方,而回救南京則正好會給蕭弈天一個圍城打援的良機。因此黃河北岸的防線就顯得完全沒有必要,蕭弈天手頭的資源容不得如此浪費,他也根本不是這種過分謹慎的人。

    「那麼,第二種可能是什麼呢?不是南下,那麼就只有北上了!內閣在直隸地區不僅兵力空虛,而且主力相當時間內還無法返回馳援。是什麼限制了西洋軍隊以海軍為依托的高機動力呢?只可能是他們所不熟悉的內陸大漠了!種種跡象都在表明,對蕭弈天當前行動最可能的解釋就是以南下部隊掩人耳目,主力卻北上出關奔襲蒙古!」

    「可是,現在南方尚未平定,他……」

    黑妖狐已經恢復了平靜,冷冷地回答道:「這就是蕭弈天與你們這些庸人蠢才的差別了。大蒙古帝國剛剛承受了直隸慘敗的重擊,數年之內都難以恢復元氣,現在只要再加把力輕輕一推便會立即土崩瓦解。相反,如果蕭弈天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內戰之上,主動讓出一個喘息機會的話,他恐怕再也無法等來下一個揮師北上的良機了。」

    「教主神機妙算,我等都是自歎弗如啊!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就向徐民式點破蕭弈天的計策,讓他北渡黃河直撲北京!」

    黑妖狐只是不屑地哼了一聲:「笨蛋!蕭弈天既然有所準備,肯定就是有恃無恐的了。再說,如果讓徐民式知道內閣軍的真正目標是蒙古,他只會開開心心地據守黃河坐觀虎鬥。你以為這些節度使們真捨得拿出自己的本錢和內閣拚命嗎?」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要馬上向歸化發出警報嗎?」

    「不,這也不是解決的辦法。」黑妖狐想了想,又說道:「即使得到警報,大蒙古帝國現在也無法無力跟漢人作戰。我們必須拖住蕭弈天,打亂他的全盤部署。哼,蕭弈天毀掉了本教的宏偉計劃,現在該是還以顏色的時候了。」

    「您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可以公開與朝廷敵對了嗎?」

    「不,這一切並沒有超乎我的計劃之外,我仍然有足夠的棋子和他較量。」

    「這場較量真是越來越有趣了,蕭弈天。」目送著屬下行過禮後退出大殿,黑妖狐默默地對自己說道:「趕快結束這一切到陝西來吧,我簡直有點等不及想要和你直接交手了。」

    即便是精於謀術如黑妖狐,也難以對一切變數全知全能。沒有人能夠預料到,就在當天深夜,一起突發事件震驚了整個帝國。

    身為帝國權力最高掌握者,蕭弈天卻並沒有接受官僚階層那一套奢靡的風氣。雖然執掌天下已有三個月之久,年輕的首相一直把自己的住處安排在軍營之中。屬下們多次就人身安全甚至國家顏面的問題勸說過,但迄今為止,首相府的設計藍圖仍舊無辜地躺在蕭弈天案前,上面壓著小山一般的公文。

    平常而言,軍營裡的戒備也不算鬆懈,但相對於被保護者的身份和重要性而言可就太過於單薄了。當一個五人巡邏隊拐過牆角消失在黑暗中的一剎那,一個黑影疾風般竄過火把照耀下的青磚地面,悄無聲息地向大營中間奔去。

    有那麼一刻,執勤的崗哨似乎覺得自己看到了什麼。他懷疑地對著眼前的虛空揉了揉眼睛,把這歸結為疲勞和緊張引起的錯覺。可是就在下一瞬間,有個堅硬的東西在他的後腦上用力一敲,他便像個填滿棉花的布袋一般軟軟倒下。

    入侵者在繼續前進,他嫻熟無聲地擊倒每一個固定崗哨,巧妙而迅捷地躲過每一支巡邏隊,最終在首相行轅前停下了腳步。行轅周圍是一圈五丈有餘的空地,被拒馬上遍插的火把照得通明。入侵者略一猶豫,左右打量片刻之後如離弦之箭一般撲向映著燈火的行轅大門。

    可是他幾乎立刻停下了腳步,眼睜睜看著另一個黑影緩步從暗處走出,不偏不倚地擋在了行轅大門前。

    陳應龍裹在黑色披風下的高大身軀斜對著入侵者,左手斜提著一把騎兵刀,墊著軟底的軍靴令腳步如黑豹一般無聲無息。「站住!」他冷冷地說,右手從披風下探出,慢慢握上刀柄。「不管你是誰,絕不允許再前進一步!」

    兩人都再沒說處一個字,默默地相互打量著。直到巡邏隊的腳步聲穿過夜空由遠及近。入侵者翻手從袖中抖出一把長劍,幾乎同一刻,陳應龍也拔刀出鞘。兩人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撲向對方,手中的利器猛烈交鋒,耀眼的火花伴著金屬刺耳的嘶鳴聲四下飛濺。轉眼間,兩人已經兵刃相接數十合,勝負之數卻仍在五五之間。

    整個軍營都從這異樣的喧嘩中甦醒過來,隨著無數火把的點燃,成百上千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從營房中湧出。值於此時,想要繼續冒險行刺已經沒有可能,武技與己同在伯仲之間的陳應龍姑且不論,但是堵在行轅門前的數十名火槍手便已令人難做他想。更何況,時間每拖延一刻,四周手執刀劍蓄勢欲擊的士兵更多上一分。想到這裡,入侵者虛晃手中長劍,奮力向後一躍退出戰鬥。陳應龍也不追擊,冷冷地看著刺客突破士兵的包圍逃之夭夭,返身重新隱入行轅門前的陰影之中。

    儘管內閣沒有對外透露任何消息,到了第二天傍晚,幾乎整個北京城都在談論著首相遇刺的話題。一些對內閣心懷不滿的文士則聲稱這是蕭弈天一手導演的陰謀,用意在於以此為借口對異己分子發動新一次大規模清洗活動。

    不論真相如何,沒有人願意成為借口的犧牲品。行刺的消息傳出不久,萬曆陛下的特使便帶著禮物出現在內閣成員們面前,以皇上的名義表達了對首相大人的慰問。一眾官員們自然也不甘落後,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依次登門來訪,言明自己支持內閣的立場。

    「看到這樣的結果,連我都不禁要懷疑昨天的事是否真的出於自己的一手導演了。」等最後一個來訪者也離開之後,蕭弈天不由開起了玩笑:「這樣一來,我們反倒得到了更多的『支持』,大概行刺者對此也是始料不及吧。」

    「不管怎麼說,大人您必須換個更安全的住處了!」在場的內閣成員們,連同陳應龍一起異口同聲地回答。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27
第四章 全面戰爭 第一節 信長的野望
    西元1584年9月20日,日本京都附近,安土城天守閣。

    金色的木瓜家徽高高懸掛在城堡內外各個顯眼的位置,來自各地的大名們跪坐在地板上,恭敬地聆聽著主君的指令。五十歲的織田信長頭戴南蠻笠,身穿裝飾有蝴蝶圖樣的黑色和服,外罩大紅色南蠻天鵝絨披風,腰間別著短刀,雙手按膝坐在墊有虎皮的大殿首位上,用僅剩的左眼冷冷地輪流打量著分列兩旁的家臣部屬們。自從兩年前的本能寺之變失去了一隻眼睛後,這位日本的實際統治者變得越發殘暴凶狠難以琢磨。雖然歌舞聲從閣外悠揚傳來令人不禁神往,在他的面前,戰場上統帥萬軍的將領們也不由噤若寒蟬。

    「怎麼了,有什麼不滿意的嗎?」織田信長突然瞪起眼睛喝道:「這裡的歌不好聽嗎?酒不好喝嗎?擺出這樣一副臭臉來幹什麼?」

    「織田殿教訓的是——」德川家康在旁訕笑著附和道:「如今大人已經統一天下,功勳威名蓋世無雙。我等追隨大人布武天下,自然——」

    「統、一、天、下?」織田信長打斷了他的話,怪裡怪氣地重複道,一字一頓的陰冷語調令德川家康不由打了個寒顫。「天下?我們花了二十多年時間統一的日本諸國,不過是六十六州之地,和海那邊的朝鮮、大明國比起來,不過是彈丸小島而已!」

    「大人!」眾人都被這話中隱含的野心震住了,有人甚至低聲驚叫了起來。

    織田信長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我織田信長將要創建的武勳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要橫掃朝鮮、琉球,然後吞併大明國的四百個州,更不用說什麼安南、天竺!我要讓那些驕傲的明國人和朝鮮人匍匐在我第六天魔王的腳下!我要讓天下所有的書籍都歌頌著我布武天下混一宇內的威儀!我要讓整個世界都在我織田家的軍威前瑟瑟發抖!」

    一記弦絲斷裂的清響,歌舞聲嘎然而止,天守閣中的空氣在這深深的沉默中越發冰冷。突然,一個陰鷙的笑聲打破了周圍凝重的氛圍,數十道目光不由都集中在羽柴秀吉瘦削乾枯的臉頰上。

    「猴子,你意下如何?」織田信長循聲望去,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冷笑,上唇的髭鬚微微顫動,令奉劍在旁的侍童不由晃了晃身子——瞭解織田信長的人都知道這往往是他動怒殺人前的徵兆。

    可是羽柴秀吉卻並沒有說出什麼令主君大發雷霆的話。恰恰相反,他清了清嗓子說道:「你們還不明白織田殿的話麼?統一六十六國的勳榮已經成為歷史了!從今天起,織田軍的眼中不再僅僅是日本這個彈丸之島,我們要把織田家的軍旗插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又是片刻的猶豫之後,家臣席上終於爆發出一陣遲來的歡呼聲,當然其中究竟有多少出於本心毫無疑慮則又另當別論。總而言之,羽柴秀吉這番恰到好處的話令織田信長非常滿意,他接著說道:「猴子剛才說的很好,你們要記住永遠不要把眼光拘泥於腳下,要有向外看的信心和勇氣!不錯,經過二十多年的戰鬥,織田軍完成了從未有人實現過的盛大武勳——將六十六國合為一統,給長達百年的戰亂劃上了句號。但是,千萬不要忘記,我們更多的理想和野望仍然不得不被困在這貧瘠狹小的島國之內,被四周深不見底的海水日復一日地沖刷和冷卻!你們往海對面望望吧!那邊是富庶到流油的土地,是地大物博的朝鮮和大明國!大明國雖然土地廣闊人口眾多,但他們重文輕武民風羸弱,早已不復有古代中國人囊括天下的雄心壯志!這樣大好的土地,讓這些劣等種族佔有簡直是白白的浪費!既然連他們自己都不再記得起古代的偉大榮光,那麼就讓我們來為他們合上雙眼吧,也算是對他們的祖先——給予我們文明之光的大唐人一點小小的敬意。」

    「織田殿,我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家臣丹羽長秀禁不住開口問道:「我們現在真的有實力能夠和大明國作戰嗎?」

    「能!」織田信長斬釘截鐵地說:「在過去的戰亂時期,我國很多浪人都背井離鄉,他們迫於生計成為海賊流寇,侵擾朝鮮與明國的海岸達百年之久。從這些來自前線的第一手情報當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瞭解到明人的軍隊實力。很顯然,他們已經太久地沉迷於這並不太平的太平盛世,忘記了武力才是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要對付這樣一支軍隊,諸君會沒有信心嗎?

    「再者,明國現在可以說是一隻被群狼包圍蠶食的巨象,面對接踵而至的危險沒有絲毫還手之力。今年年初,蒙古人攻入長城以內,斬首逾百萬級,雖然最後被勤王軍擊潰,但中國北方已經受到了嚴重的破壞。一個月之前,南中國地區多個省份公開叛亂,直到現在叛軍仍然與進剿的京師直屬軍對峙於黃河一線。換句話說,如果再除去女真烏斯藏這些蠻族地區,真正處於現今的大明國朝廷統治下的土地,不過相當於其總體版圖的十之一二罷了。在這樣一種環境下,諸君還認為渡海出兵是火中取栗嗎?

    「最後,我對大明國的瞭解並不是什麼空穴來風。那裡不僅有海盜私商作為眼線,還有熱情為我們通風報信的盟友。諸君相信我的決斷吧,大明國馬上就要遭受一次毀滅性的打擊,而能否從中分羹一筆就要看我們行動的速度了!」

    這次輪到德川家康說話了,「織田殿,您的話是否可以理解成我們要起傾國之兵來和大明國開戰——馬上?」

    「對極了,德川殿。」織田信長的獨眼冷冷地盯住德川家康,似乎要一直看透他的內心深處。「回到你自己的領地之後馬上集合兵力,我們在秋天結束之前就要西渡發兵!」

    「那麼,我們的出兵計劃呢?」

    「就在這裡!」織田信長拍拍手,立刻有兩名侍童抬著一座巨大的屏風從後堂走出,屏上赫然是一面巨幅軍事地圖。他伸出手沿著地圖上的標記比劃著:「我們的第一步計劃就是西渡對馬海峽進攻朝鮮!在滅亡了李氏王朝之後,再以朝鮮為跳板佔領女真地區,繼而逐步蠶食中國的四百個州!最後,憑借中國的龐大資源力,整個世界都將是我軍的囊中之物!」

    「但是——織田主公,在短短幾個月內發動這種規模的戰爭是不可能的!」有人大聲說道。「我們根本就沒有足夠的海船供大軍渡海作戰!」

    「不,我們有……」一個恍若夢遊般的聲音回答道,有人認得他是九州地區的一位大名。「按照織田殿的命令,西部沿海地區從大半年前就開始大規模造船備戰,想不到竟是為了攻擊大明國!」

    「放心吧!」織田信長一臉鄙夷地回答:「在現階段我們還不會也沒有必要和大明國作戰,只要能夠拿下朝鮮,各位就都是大大的功臣!誰第一個攻入漢城,他就是朝鮮八道的總大名!」

    回答他的是一陣激動的歡呼,大名們的疑慮已經被徹底打消,現在滿腦子裡只有貪婪與嗜血的狂熱。他們熱切地討論著出兵的細節,為尚未到手的勢力範圍和戰利品爭論不休。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天守閣外重新響起了藝妓優美婉轉的歌聲:

    「人間五十年,與天相比,不過渺小一物

    看世事,夢幻似水

    任人生一度,入滅隨即當前

    此即為菩提之種,懊惱之情,滿懷於心胸

    汝此刻即上京都,若見敦盛卿之首級

    ……」

    9月21日,帝國京師,蕭弈天臨時官邸。

    這裡原本是前任首府王錫爵的府第,經歷了三天前的行刺事件之後,帝國權力圈的核心成員們不能容忍自己的領袖受到哪怕再多一點的人身威脅。他們以最快的動員速度將這座被查禁封存的豪宅翻修整理一新,幾乎是強行地將蕭弈天和整個大本營轉移到此。現在,在京的內閣成員們集合在議事堂內,圍著一張檀木圓桌舉行例行會議。

    「我還是反對您的出兵計劃,大人。」慕容信光翻看著手中的一大疊文件,略帶憂慮地說道:「遠征漠北……不管怎麼說,這太過艱難了。當年永樂陛下以舉國之力發動親征,勞師多年卻始終不能取得任何決定性的戰略勝利。以我們目前的實力,無論是兵員人數還是後勤補給都完全不能和那時相比。何況您所計劃的是一次為期僅僅半年的高強度閃擊!相信我,大人,這個計劃可以說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賭博,萬一……不夠順利的話,我們的整個全局戰略都將受到毀滅性的影響。」

    「你這麼認為嗎?」蕭弈天回答:「要給蒙古人致命一擊,現在是最好的時候!我們的佯動部隊正在黃河與叛軍對峙,不管徐民式還是王雙都不會敢於輕舉妄動。而這個機會一旦錯過,恐怕很難再次得到了。畢竟,內戰對我們而言只是不得已情況下的蘚疥之疾,北方遊牧民族的威脅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啊!」

    「大人,我也同意信光的看法。」於慶豐插話道:「當前制約我軍的最大問題就是糧餉,京師貯存錢糧固然充足,可遠征蒙古也足以將其耗盡!即使舒時德的江南之行能見成效,我們與叛軍的戰鬥在物資供應方面仍然難免捉襟見肘。」

    蕭弈天微微皺起眉頭,「那麼,你們其他人的意思呢?」

    蹇尚跟著點頭稱是:「現在北方人心尚且不夠安定,如果把所有兵力都投入前線的話恐怕會有人趁機……前幾日闖入行轅的刺客就是最好的說明啊。」

    「主公,大家說得都很有道理。依我看來,欲攘外則必先安內,還是先平定南方的叛亂吧。」胡波也附和道。

    「四人反對……」蕭弈天聳聳肩,「你呢,若秋?也說說吧。」

    「我對軍政方略是一竅不通……也沒有什麼好的看法……」吳若秋紅著臉說。

    蕭弈天點點頭:「沒關係,就算你互不相幫好了。那麼,現在是四對一……好吧,把攻打蒙古的計劃丟到一邊去吧,我們暫時用不上它了。」

    「大人!」於慶豐有點窘迫地插話道:「我們並不是要——」

    蕭弈天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打斷他的話,「你們可能還不太明白我設立新內閣的用意。你們六人,也包括你們未來的繼任者,分別兼任六部左侍郎,也就要在內閣會議上充當該部門的發言代表,從該部門的角度來分析思考。這樣一來,首相才能通過你們的建議來把握全局,由此才能保證我們的帝國不致在政略上出現什麼嚴重的偏頗。為此做出一些謀略上的犧牲,我認為是值得的。那麼,你們以後也要牢記這一點,履行好自己身為內閣大學士的責任!」他看到眾人盡皆點頭,便繼續道:「還是回到剛才的話題吧,既然攻打蒙古的計劃被否決,我們就必須把目光轉向別的地方了。唉,但願我們不會給蒙古太多的喘息機會。」

    於慶豐道:「大人,雖然閃擊蒙古不太現實,但並不表示韃子們就可以舒舒坦坦放鬆休息。我建議讓龍興漢在山西精選健卒數萬,裝備良馬火槍和輕型騎兵弓弩,按季出關侵襲蒙古。春夏之交是馬群的繁殖季節,目標以大同關外的草原牧場為主,要多備毒箭以便射殺母馬和馬駒;夏秋之交是穀物出穗季節,目標以偏關外的河套耕地為主,要多備火具焚燒敵人的農田,必要的話甚至可以往土裡撒鹽加以破壞;秋冬之交是牧民做過冬準備的重要時期,此時要猛烈襲擊他們在各處的定居點,要盡一切可能地多摧毀他們的糧倉,奪取甚至燒燬他們越冬的存糧;到了冬春季節,則於各處關隘加強戒備,對膽敢鋌而走險的犯邊牧民予以迎頭痛擊!如此一來,別說喘息了,我看過不了兩三年蒙古就會徹底崩潰。」

    「於兄的主意棒極了!」慕容信光接口道:「我也為大人奉上一條『驅虎吞狼』之計。令李成梁在奴爾干發出公告,不管是哪個部族,只要每斬獲蒙古人首級一個,便可到帝國官員處換取生鐵一斤!這樣一來,女真野人們貪於小利,必定前往毗近蒙古部落大肆獵殺。這樣無形中也降低了遼東受到的威脅可能。把這兩條計策加在一起,相信夠韃子們受的了。」

    蕭弈天略帶驚訝地仔細聽著兩人的妙計,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濃。「能夠如此不戰而勝自然是最好了,你們就自己放手去執行吧。對了,信光,我看了你在山西軍改的計劃案,總體來說這樣的精兵路線我是比較贊成的。可是所需的開支似乎超出了我們可以承受的範圍。我有這樣一個想法:把部隊分為近衛軍和國防軍兩個編製。前者不但擁有最先進的裝備和最充足的物資供應,官兵待遇也要相應高出一些——當然戰鬥力也必須要與之相對應,其職能主要是作為機動作戰的主力部隊;後者則主要是邊防和維持地方治安,一定情況下也可輔助近衛軍在邊境附近作戰。我和蹇侍郎就這個問題也作過討論,他的建議是將兩個編製的供給系統也分開設置,近衛軍後勤系統由兵部直接管理,國防軍系統則可以讓地方上負責。近衛軍的編成就交給樞密院研究執行吧。」

    西元1584年9月24日,帝國樞密院正式發佈軍隊改組令。新建的近衛軍編制包含四個兵種——帝國海防軍,徽號為青龍,統轄一切大小軍艦及水兵軍港;帝國神機軍,徽號為朱雀,是完全以火器裝備的重裝混成部隊,由火槍騎兵、火槍步兵和重戰車炮兵組成;帝國驃騎軍,徽號為白虎,一支以騎兵為主力的快速機動部隊;帝國驍武軍,徽號為玄武,是善於山地戰和巷戰的精銳步兵。

    除海防軍外,近衛軍均以師為基本戰略單位,一個主力師由三個軍團及若干師直屬部隊組成,兵員大致在一萬四五千人左右,師長和軍團長分別相當於原來的都指揮使與指揮使。第一批編入近衛軍的軍隊包括六萬西洋兵和部分薊州兵、遼東兵,計有海防軍三萬、神機軍兩個師、驃騎軍三個師和驍武軍三個師共十四萬六千人。此外,內閣成員們一致同意精選出三千菁英西洋士兵充當首相的專屬部隊,平時駐守京師護衛首相府,當首相親征時——幾乎沒有人懷疑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隨駕充當大本營親衛隊。親衛隊士兵的衣甲和軍旗上繪有黑色麒麟徽號,擁有檢查整肅其他部隊、逮捕違紀官兵的權力。

    在抽走了大多數精銳部隊之後,帝國樞密院手頭尚餘有數量多達十八萬的國防軍,其中十萬在黃河北岸與叛軍對峙,其他的大多集中在長城沿線的邊關以及薊州訓練營中。他們的編制將繼續沿襲原衛所軍,略有不同的是都司轄區將按照山川關隘等地形因素作大幅度調整,原則上杜絕以後出現任何地方軍倚險而踞對抗中央的可能,同時也不致因為軍事轄區與行政疆域重疊導致駐軍和地方官員關係過密。

    與內閣方面的大動作相比,叛軍陣營的動靜要小得多。徐民式的十萬「北伐靖難軍」自從到達黃河南岸徐州-淮安一線後便裹足不前;而王雙的豫軍在一次試探性進攻失敗後,也只是忙於在開封前線修築堡壘。內地各省的軍隊名義上是急速調動馳援前線,暗地裡都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希望等內閣與徐民式鬥個兩敗俱傷之後再從中漁利。

    經過長時間的緘默之後,江西繼雲南之後第二個宣佈中立,同時聲稱戰爭結束前任何進入江西地界的外地軍隊都將被視為發動攻擊,屆時江西將自動加入另外一方。而浙江、福建、廣東三省仍然沒有公開表明態度。背地裡,大批錢糧通過海上源源不斷流向北京;而與此同時,他們與徐民式特使的討價還價卻也一刻不停。一方面不願與江南三省徹底翻臉,另一方面由於海上戰力的缺乏,徐民式惱怒之餘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內閣的倉庫不斷得到充實。此刻,他只能寄希望於那人許諾的援助能夠盡快到來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28
第四章 全面戰爭 第二節 天下第一騎
    萬曆十二年,即西元1584年在帝國上下緊張的備戰氣氛中退出了歷史舞台。隨著一個萬物復生的新春到來,大地得以漸漸癒合被戰火撕裂的傷口,各方勢力也都從冬季的嚴寒中甦醒過來,開始準備在新的一年中大展拳腳。

    然而對關外的蒙古人來說,一五八四年是一個冷酷而不堪回首的慘痛回憶。二十萬精銳騎兵,其中包括十萬來自撒馬爾罕帝國的友軍,竟然被一支僅有己方數量三分之一的漢人軍隊擊潰。損兵折將姑且不提,敗在這幫羸弱陰險的漢人手中對成吉思汗的子孫們來說是何等的恥辱!兵臨城下卻又功虧一簣,這又是何等的痛惜!

    然而這並不是噩夢的結束。從10月底入冬開始,四萬明軍鐵騎分為二十個大隊從長城沿線各處關隘同時北上,對長城沿線的蒙古牧區發起全面的掃蕩戰,目標主要是蒙古牧民的越冬定居點。

    自永樂陛下駕崩以來,本朝軍隊近兩百年來再未踏出長城邊關半步,主動出擊劫掠之事更是從未有過。再加上遊牧民長久以來對漢人根深蒂固的蔑視,使得他們從來也沒有想過,當戰火來到自己身邊,在自己的土地上熊熊燃燒吞噬生命的時候該是怎樣一個場景。就這樣,帝國的騎兵大隊輕而易舉地突入幾乎毫無防備的蒙古腹地深達數百里。按照於慶豐的秘密指令,騎手們盡可能以輕型連弩作主要武器,雖然威力不足以致命,但用慢性毒藥淬煉過的短矢能夠造成難於治癒的可怕傷口。他們夷平所到之地的每一處牧民定居地,射殺驅散所見到任何一群牲畜,把無數座蒙古包連同寶貴的越冬糧食付之一炬。由於可以從蒙古人手中奪取到足夠的補給,帝國的掃蕩行動持續了足足二十天,當最後一支明軍在邊防部隊的掩護下徐徐退入張家口時,長城以北三百里內已是哀號慟哭不絕於耳。

    歸化城是此次軍事行動中唯一的倖存者。它距長城的直線距離僅有兩百里,帝國輕騎若早上從殺虎口出發下午即可襲至城下,因此最終能夠逃過一劫反而令人倍感意外。當然,終於得以鬆一口氣的蒙古貴族們把這歸結為漢人欺軟怕硬的劣根性表現。經歷過俺答汗多年的苦心經營,歸化擁有關外最完善的城防系統,再加上城內的三萬精兵——這也是蒙古目前僅剩的資本了,自然不是那些膽小如鼠的傢伙們膽敢前來冒犯的。

    然而,蒙古人很快就要為自己的愚蠢和目光短淺而煩惱不已了。歸化城未遭到明軍劫掠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牧區,吸引著大批沒有存糧過冬的牧民向那裡集中。在他們心目中,歸化就是當前的最後依托,是安穩度過這個嚴酷寒冬的唯一希望。冬季尚未過得一半,蜂擁而至的難民就已經超過十五萬之多。起初貴族們還能打開倉廩向難民們發放救濟食品,可隨著流民數量越來越多,城中的衛生與秩序狀況都在迅速惡化。終有一天當衣衫襤褸的乞丐們躺滿大街小巷、身上由毒箭造成的傷口開始腐爛變質散發出陣陣惡臭、為了少得可憐的一點配給糧在光天化日之下敢於鋌而走險之時,人們的同情心就漸漸煙消雲散化為烏有了。更為嚴重的事到底發生了,儒略歷十二月中旬的一天,市政官員向黃台吉大汗報告了城中糧食即將告罄的惡訊。如今離開春還有好幾個月,可供宰殺的老弱牲畜在掃蕩活動後已經所剩無幾,河套地區來年春耕的谷種則絕對不能動用,盟友的救助更是難以指望,惟一的辦法只能是削減救濟糧了。如此一來城中百姓與難民之間的矛盾也在急速升級,百姓將難民們視為與自己爭奪食物或者說過冬生存機會的害蟲,難民們則因周圍越來越多的敵對意味愈發仇恨起不肯與自己患難與共的同胞來。

    不久之後,救濟糧份量再次減到了原來的四分之一,這遠遠不夠一個成年男子一頓的飯量;而城市居民的配給包括奶食油茶等副食也減了一半。恐慌開始籠罩這座城市,飢餓的難民警覺地張大眼睛,爭奪一切可以果腹的東西,甚至不惜相互殘殺。另一方面,市民們也要求宰殺母獸和幼駒、分發谷種以渡過難關,這當然遭到了黃台吉汗的嚴正拒絕。走投無路之際,難民們結成團伙開始公然打家劫舍,甚至企圖闖入城中最後幾座尚有餘存的糧倉。激烈的武力對抗每天都在城中上演,死亡人數節節攀高不斷上升,局勢已經徹底失去了控制。各大部族首領,特別是未受到明軍襲擊因而實力得到保存的部族,都開始蠢蠢欲動,想要趁機爭奪大汗的寶座。

    黃台吉汗不是沒有做過努力,事實上他曾多次組織軍隊試圖入侵明帝國搶奪糧食。然而,蒙古人面臨的一切困境無不都在帝國的算計之內。堅壁清野的戰略早已在長城以外得到了堅決地貫徹,戍邊的國防軍各部也都是早有準備嚴陣以待。每當蒙古騎兵們徒勞無功地空手返回歸化時,他們都會沮喪乃至於絕望地看到城中的情形因為駐軍的外出而進一步惡化。

    終於,一支叛亂的部隊把城裡僅有的一點糧食洗劫一空,而他們在逃亡的過程中還挾走了一大群牲畜,這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暴動席捲了整座城市,道德與秩序在求生的慾望面前輕如鴻毛,每個人都瘋狂地為生存而廝殺,一心想要在毀滅末日到來之前奪得更多的食物。

    三百多年的文明生活一夕之間灰飛煙滅,蒙古人又重新倒退回了遊牧時代。上自大汗和他的貴族們,下自普通的平民百姓,所有人都如同將沉之船上的老鼠,爭相逃離歸化這座被長生天遺棄後又遭死神之眼凝視的城市——或者更確切地說,已經是一座即將被淹沒在死屍和火焰下的廢墟了。

    「即便兵部侍郎於慶豐本人也一定沒有想到,萬曆十二年的冬季掃蕩戰能夠帶來如此驚人的結果:在飢餓以及隨之而來的暴亂中,十四萬韃靼人悲慘地死去,其中相當部分是婦女和兒童;蒙古南部最重要的軍事基地歸化城也成為了一座被遺棄的廢墟。那些苦苦熬過寒冬的人則面臨這一個同樣嚴峻的春天:現有牲畜數量尚不足去年同期的一半;河套地區的萬頃良田因為谷種不足陷入荒廢;致命的瘟疫從歸化的廢墟上開始如野火般四處蔓延……

    「面對南方嚴陣以待的長城雄關,還有那不知什麼時候到來的下一次災難,蒙古人所能做的唯一正確選擇就是後退。萬曆十三年春天,黃台吉汗在一次政變中喪生,新任蒙古大汗下令所有部族退回大漠深處,以把邊境線北移三百里的方式,與帝國咄咄逼人的兵鋒脫離接觸……

    「歸化的毀滅充分證明了遊牧民族『帝國化』的局限性。他們落後的生產力——無論擇水草而居的遊牧,還是河套地區的半原始式的農耕——無法為一個龐大的帝國,甚至僅僅是一座高度發達的大城市提供足夠的物資供應和儲備。與此同時,城市的高牆反而限制了他們輕快的馬蹄,令他們失去了自己在戰略上最具優勢的機動性。當蒙古騎兵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被迫與中華帝國的精銳步兵開展他們所不熟悉的城市攻防戰、陣地爭奪戰時,失敗就已經提前被歷史所預定了。」

    ——《明史_韃靼列傳》

    西元1585年3月,俄國西伯利亞前線,伊爾庫茲克要塞。

    一支多達數萬人的哥薩克騎兵在要塞前排成戰鬥隊形集結待命。瓦蓮莉婭騎著白馬款款來到軍前,她身著亮銀輕甲頭戴描金玉冠,颯爽英姿非語言可描述,手中繡著銀色女武神徽號的金色燕尾旗在風中獵獵招展。

    「俄羅斯同胞們!」瓦蓮莉婭清脆甜美的聲音在曠野中迴響,哥薩克們揮舞著手中的軍刀,為心目中的女神而高聲歡呼。美麗的女公爵一擺手示意他們安靜下來,繼續說道:「同胞們,在過去的一年半之中,我們的足跡從黑海之濱一直延伸到了這深處內陸的蒙古高原,把數千里美麗富饒的土地納入了祖國俄羅斯的懷抱,在人類征服史上記下了最偉大的一頁!我要為此而感謝你們!

    「是創立更加卓著功勳的時候了!沒有哪個俄羅斯人能夠漠視金帳汗國帶給我們祖輩的苦難,沒有哪個俄羅斯人能夠忘記十三年前攻破莫斯科大肆掠奪殘殺的韃靼人有著怎樣一副猙獰凶狠的嘴臉,沒有哪個俄羅斯人能夠拒絕內心深處向蒙古人復仇的渴求!現在,我的同胞們!前方就是敵人的大本營,就是那些蒙古鼠輩的藏身之處!讓哥薩克戰馬的鐵蹄震撼大地,讓祖國母親俄羅斯的憤怒將敵人化為灰燼,讓整個蒙古利亞在我們不可阻擋的兵鋒前屈膝顫抖吧!基督在上,將護佑我們戰無不勝,用穆斯林的鮮血向聖潔者獻祭吧!我引領你們來到這遙遠的東方,來到這被蜂蜜和牛乳浸透的迦南地,我也必將引領你們走向永恆的勝利!」

    說到這裡,瓦蓮莉婭不得不再次揮動旗幟結束那一再打斷她的歡呼聲。「蒙古人一直把他們自己標榜為世界最好的戰士、天生的騎手,可我們俄羅斯人難道不曾面對面地打敗過他們嗎?我們不是曾把那些只懂得虐殺婦孺、屠滅城市的野獸們趕出了我們的家園嗎?文明,決不會被如此的野蠻戰勝!奉昊天之命、以聖父之名,我們將徹底打垮這群嗜血的野蠻人,讓全世界都來稱頌哥薩克的威名!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騎』!」

    蟄伏於伊爾庫茲克的大半年中,瓦蓮莉婭不僅命令哥薩克游騎四出打探,同時還通過武力控制了貝加爾湖附近乞兒吉思、不裡牙惕等幾個韃靼部落,也從他們口中得知了蒙古當前面臨的困境。更何況不久之前,沙皇許諾的的後援和糧食也從西西伯利亞運抵要塞。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現在都是出兵的最佳時機。

    唯一令人不安的是雷帝伊凡四世的死訊——這條噩耗足足用了一年才隨著援兵到達遙遠的東方前線,而新沙皇登基的消息甚至比噩耗本身更為糟糕。偉大的沙皇、「全俄羅斯和西伯利亞的統治者」一夕龍御賓天後,這東西橫跨四千英里之廣的龐大帝國竟然由一個先天弱智的低能兒來繼承。外戚波利斯_戈都諾夫,依仗其妹是沙皇費多爾的王妃,把俄羅斯帝國的大權緊緊握在手中。

    無論沙皇怎麼變化,這都是留裡克王朝的事啊,和我梅爾庫羅娃家族沒有任何關係。十四年前,以「陰謀叛變」罪夷平下諾夫哥羅德的不正是雷帝的特轄軍嗎?瓦蓮莉婭試著說服自己內心深處的陰鬱:逼得梅爾庫羅娃家隱姓埋名流亡海外的不正是雷帝本人嗎?不,這不是真的。我怎麼可能會對這種消息感到不安呢?從六歲起就離開這個國家,我怎麼可能還對它有丁點感情?我的身份可是中國的特使啊!

    年輕的女公爵暫且擱下心中的重重矛盾,率領大軍踏上了南下的征途。這些自幼生長於森林與草原交界處的哥薩克戰士不僅是驍勇無比的馬上勇士,更是精於埋伏與潛行的天生獵手。到4月下旬,哥薩克們已經悄無聲息度過阿魯渾河,不知不覺地摸到和林城下。

    和林原是成吉思汗舊都,自忽必烈汗遷都北京後漸漸衰落。洪武三年,大明帝國太祖皇帝起義兵驅逐韃虜光復中原後,又令大將軍徐達、左副將軍李文忠、右副將軍馮勝,分兵兩路出長城北征,在沈兒峪口、駱駝山兩地大破蒙古余部。元順帝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倉惶逃往和林,身邊僅餘數騎相隨。洪武十三年春,西平侯沐英師出靈州,渡黃河,歷賀蘭山,踐流沙,一舉踏破和林城。此後洪武永樂兩朝雖用兵不斷,可惜六十年苦戰卻終究未能給予敵人致命的一擊,等到永樂陛下駕崩,帝國的北疆轉為全面防禦,最終失去了這個平定蒙古的機會。到後來瓦剌崛起、帝國軍土木堡慘敗,蒙古的戰略重心再次南移,和林也再次失去其都城的地位。

    如今,留守和林城的蒙古貴族大多是處於韃靼聯盟權力核心以外的下層領主或者與黃台吉汗不和的部族首領。在得知歸化貴族們遭受的巨大損失之後,不免起了爭權奪利之心。然而他們沒想到的是,如今的大後方可並不比歸化前線安全多少。

    4月28日夜,化裝潛入和林城中的俄國間諜打開城門,兩萬五千名哥薩克騎兵從藏身之處蜂擁而出,在夜色的掩護下衝進了這座成吉思汗的王都。

    這一夜,燃燒的城市在星空下隨著熾焰的狂舞泛起異樣的光影;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似乎讓腳下堅實的大地也在微微戰慄。哥薩克騎兵在街道上左衝右突,手裡鋒利如電的彎刀在火光掩映下流動著嗜血的快意,把一顆顆大好頭顱斬落塵土。每當騎手們從一間屋棚前疾馳而過,總有數根火把拖曳著優美的拋物線準確地穿門而入。皇宮中那些偉大可汗們踏遍大半個世界搜刮來的珍奇異寶被搶劫者們散亂地遺落在泥地上,來自不同文明的建築大師們苦心孤詣的傑作被輕率地付之一炬。在出身低下的哥薩克士兵眼中,那些散發著藝術之美的金銀器皿根本不如熔成塊後來的方便,精緻高雅的內府家俱也比不上一壇烈酒來得實在。於是,在他們粗豪的軍靴下,昔日那個大蒙古帝國留下的最後一點榮光也不可挽回地隨風而去了。

    唯一有可能阻止這次大毀滅的就是梅爾庫羅娃公爵本人。在戰鬥剛一開始時,她率領由中國士兵組成的親衛隊掌管了城門,親自控制起部隊的進入來。然而從此之後,瓦蓮莉婭便只是高高站在城樓之上,略帶憐憫地鳥瞰著腳下的人間地獄,任憑毀滅的火光照耀著她清冷絕美的面孔。甚至有個靠得最近的士兵聲稱聽到她喃喃的聲音:

    「對於一個把毀滅當作武勳、殘忍當作英勇的民族,還有什麼比魔鬼更適合用來稱呼他們的呢?那麼,作為主忠實的僕人,我們所應該做的就是讓魔鬼回歸地獄吧。」

    來日午時,瓦蓮莉婭命親衛隊官兵吹響了代表封刀令的牛骨號角。哥薩克們帶著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穿過燒焦的殘垣斷壁來到城外空地上。所有的貴重戰利品都被交出集中堆放在一起,一半上繳給沙皇、六分之一按軍銜分給高級軍官、三分之一按人頭分給士兵;價值不高的則由獲得者自己處理;糧食馬匹等戰略物資則一律由輜重部隊統一接收。

    當夜,和林城中死者數以萬計,蒙古帝國多年積蓄的價值難以估算的財物被洗劫一空。為了避免大堆死屍引發瘟疫,瓦蓮莉婭下令在城中堆積木柴後徹底焚燒。三天後,俄國軍隊在阿魯渾河上游數里處建立起自己的要塞,定名為車爾勒格斯克。用不了多久,被夷為白地的和林城就將永遠消失在大漠熾烈的風沙之下,永遠消失在人們模糊的記憶之中。與之同去的,也許還有一段叫做大蒙古帝國的夢般的歷史。

    西元1585年7月,俄羅斯軍隊進入河套地區,在九原地區駐紮等待下一步行動。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29
第四章 全面戰爭 第三節 朝鮮倭患
    西元1585年3月11日,朝鮮國慶尚道,釜山附近海面。

    一艘朝鮮漁船滿載著沉甸甸的魚蝦向海港駛去,五十多歲的船老大滿意地看著手下的船員們熟練地揚帆操纜搶風穿行。天公作美,這次出海順利得幾乎難以置信,收穫之多在他幾十年海上生涯中也是前所未見。等到了城裡,真該好好犒賞犒賞這幫年輕水手了。

    有幾名水手突然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指著天邊低聲議論著什麼。船老大疑惑地走到舷幫,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遠處的海面上黑影憧憧,無數插滿旌旗的戰船穿過滾滾波濤向釜山方向快速行進,它們的艦首上無不清一色地漆著一個醒目的金色木瓜徽號。

    「我的天啊,是倭寇!」船老大不由踉蹌向後退了幾步,手足一陣發冷。「竟然這麼多船!」

    「我們還是趕快轉舵避開他們吧。」船員們都圍了過來,有人顫抖著聲音說。

    「不!」船老大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們必須趕在他們的前面回到釜山!把倭寇來襲的消息報告給鄭拔將軍!」

    「沒用的,他們人太多了!釜山守軍也抵擋不住啊!您看,這根本不可能是什麼倭寇,日本是向我們開戰了!」水手長絕望地搖著頭。「再說,我們的船速也沒有那麼快啊!」

    「如果挽救不了釜山,至少還能盡早通知王京!」船老大堅定地說:「敵人所要毀滅的,可是我們自己的家啊!如果船不夠快……」他出神地凝視著遠處的敵船,一咬牙說道:「就把所有的貨全部扔掉!」

    眾人一下子愣住了。把貨扔掉?這損失未免也太大了吧。

    「你們聽不見我的話嗎?我讓你們把船艙裡的魚蝦全部扔掉!全部倒到海裡去!這次出海的紅利回去我照樣發給你們!」船老大一下子吼了起來。看著船員們如夢初醒般忙碌起來,他突然感到渾身一陣無力。在他慢慢滑坐到甲板上之時,不少船員都聽到了一句喃喃的抱怨聲:「混蛋,真是活見鬼了……」

    日本侵朝大軍的先遣部隊分乘戰船七百艘在釜山登陸時,離守將鄭拔得知日本大軍來襲的軍情不過區區一個時辰。憑著城中數百官兵,想要和先遣軍團的一萬八千人抗衡簡直是癡人說夢。即便如此,朝鮮軍民仍然團結一心,與十數倍於己的敵人拚死血戰至最後一人。

    付出近千傷亡之後,先遣軍團長蒲生氏鄉終於進入了一片狼藉的釜山城。同一日,日本水師九鬼嘉隆部在巨濟島擊潰慶尚道節度使元均所部;瀧川一益率東路軍攻陷蔚山城;丹羽長秀率西路軍登陸固城,守城將領不戰而棄城逃亡。

    在朝鮮南部海岸展位腳跟之後,大將柴田勝家率領後續部隊十五萬進入朝鮮。日本侵略軍分三路向朝鮮內陸挺進。半月內接連攻克晉州、慶州、尚州各處重鎮,兵鋒直指王京的南大門——忠州。

    3月29日,朝鮮元帥金命元率軍十八萬與柴田勝家會戰於忠州城下。然而朝鮮國素來崇文輕武,又兼天下承平日久,不免武備鬆弛;加之官場腐敗黨爭熾烈,軍隊由上而下不免士氣低落缺乏訓練,與日本飽經內戰礪煉的虎狼之師比起來戰鬥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在日本武士的猛烈攻擊下,朝軍陣地被不斷分割壓縮,情勢岌岌可危。戰至未時,朝鮮元帥金命元竟然捨棄十餘萬部屬獨自倉皇逃生,如此一來,朝軍的抵抗立刻土崩瓦解。柴田勝家乘機命令猛將佐久間盛政率騎兵預備隊迅猛追襲,跟在潰逃的亂軍後面衝入忠州城。是役朝軍主力被一舉殲滅,幾乎毫無防備的王京完全暴露在了日本瘋狂的野心面前。

    4月1日,李朝宣祖國王在敵軍度過漢江之前狼狽出城北逃,京城守將李陽元不戰而降。日軍進入王京之後大肆屠殺劫掠,將這座號稱「小中華」的繁華都市付之一炬。至此,儘管殘餘的朝鮮水師仍然在全羅道水師左軍節度使李舜臣率領下不斷襲擊日軍海上補給線,等到羽柴秀吉率領的第三波十萬大軍登陸之後,從戰略上講朝鮮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日本人鋒利的倭刀了。

    4月13日,朝鮮國平安道,義州秘密行營。

    文武百官中跟隨朝鮮國王李昖到達中朝邊境的不及十之一二,其他的若非喪生於戰火便是乘亂隱匿。至此關頭,人心冷暖忠佞不辯自明,國王也只能喟歎一聲罷了。

    由於南方軍港已經盡數落入敵手,得不到陸軍袍澤支持的李舜臣水師也只能退至義州護駕。好不容易定下心來的宣祖李昖立刻降旨任命李舜臣為水陸兵馬大元帥,總領一切對日作戰軍務;又令大將權憟為南方義兵經略,統率京畿、江原、忠清、全羅四道義兵敵後作戰。

    如今在宣祖眼中,李舜臣就是唯一可依仗的力量了,他再也顧不得什麼君主之尊,大小事務都要問過李舜臣才放心。「依愛卿之見,現今之計該如何是好啊?」

    「大王,」李舜臣回答:「倭賊兵力雄厚勢不可擋,我軍主力盡喪難以為敵。雖然短時間內我們通過襲擊敵人海上補給線的方式爭取到了一定的戰略優勢,可這畢竟不是長遠之計。況且隨著敵人在陸上節節勝利步步進逼,水師的作戰空間已經越來越小。而義兵在正面戰場上的作用也並不理想。現今之計,惟有以水師和義兵的聯合作戰延緩敵軍前進速度,同時速速向大明求援。恕臣言語冒失,若大明不發救兵,則朝鮮必亡。」

    李昖長歎一口氣,疲倦地靠在座椅上。「不是本王不肯向天朝求援,近來聽聞大明國內動盪不定,先是蒙古韃子破關入侵,接著擊潰韃子軍隊的節度使居功驕矜,以武力控制北京,挾持神宗皇帝與南方省份發動內戰。在這種情況下,本王實在懷疑他們還會不會在乎我們朝鮮的生死;或者換句話說,即便大明有這個想法,他們是否又有東顧的閒暇和力量呢?」

    李舜臣點點頭道:「大王說的甚有道理,可是我們必須嘗試這條唯一生路!如果大明人還有一個帝國高瞻遠矚的品質的話,他們必定會明白:倭賊之圖朝鮮,意實在中國;救朝鮮,非止為屬國,實為保中國之穩固!如果他們拒絕援救,那麼這不但是朝鮮之大不幸,也是中國之大不幸,天下之大不幸!」

    李昖如同撈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問道:「那麼愛卿可願親為使者前往北京?如能說服天朝出兵援救,則我國之危將盡化解於將軍之手矣。」

    李舜臣片刻的猶豫之後欣然回答道:「舜臣甘願以此七尺之軀挽狂瀾於即倒,莫說前往大明求援,就是赴敵營蹈死又有何懼?只是現今大王身處險地,卻教舜臣放心不下。舜臣此去日久,倘倭賊進逼實在危急,大王可渡過鴨綠江入明境暫且避難,舜臣亦必於北京全力斡旋。若天意慾望我國,大明竟不肯出兵援救,舜臣也當即刻返回,誓與家國三千里河山共存亡!」

    李昖長聲喟歎道:「我朝鮮國有愛卿這樣的忠臣良將,上天何忍亡之?可惜本王今日方識得將軍忠勇,識人用人不當以致破國之辱,實在後悔莫及啊。」

    李舜臣道:「大王切莫過份自責,那些誤國害民的奸佞弄臣才是今日的罪魁。只是臣此去請大明出兵,如果他們提出苛刻條件,依臣愚見當以全國保民為上,盡可咬牙答應。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李昖雖然昏庸無能,卻也不至聽不出這話中之意。他當即解下腰間金牌,喚近侍遞與李舜臣。「愛卿此次替本王出使北京,一言一行均代表本王之意。大明國提出的條件愛卿盡可自行斟酌裁定,事關朝鮮國安危存亡之大利益,任何人不得質疑譭謗!」

    李舜臣單膝跪地,雙手高舉過頭接過金牌。「臣領旨謝恩。」

    5月20日,帝國京師,蕭弈天臨時官邸。

    蕭弈天翻看著手中的文件,心思卻全然沒有在此之上。「今天朝會上朝鮮使臣的求援請求你們怎麼看。」他發問的口氣聽起來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可在座的心腹們都瞭解首相內心的忡忡憂慮。

    慕容信光首先開口道:「大人,朝鮮不僅是帝國最忠實的屬國之一,也是東北邊疆的重要藩籬。救援朝鮮就等於穩固了帝國建州直隸山東一線的安全。如果任憑日本吞食朝鮮,勢必徒增倭賊囂張氣焰,彼等虎狼之心,必得隴望蜀意欲圖我天朝。與其縱虎為患,倒不如現在就斬草除根。」

    「慕容侍郎所言極是,」吳若秋應道:「若坐視朝鮮滅於倭患,帝國軍威何存?眾多屬國又豈不寒心?若秋聞大人曾在南洋立誓:『普天之下,率土之濱,只要是華夏子民足跡所至,便是帝國永恆的利益之所在,便是帝國軍隊隨時準備拔劍捍衛之所在!』如今的朝鮮可就正需要帝國拔劍捍衛啊。」

    「我們也都同意對朝鮮出兵援助。」蹇尚與舒時德快速地交換了一下目光,齊聲道。

    「我也同意。」這個是胡波的聲音。

    蕭弈天把目光移向一直不曾開口的於慶豐,「慶豐,你的意思呢?」

    「朝鮮固然不可不救,」於慶豐冷靜地回答:「但是我們卻沒有足夠的能力全面介入朝鮮戰爭!因此我建議有限度地介入,在不影響帝國大戰略的前提下盡可能援助朝鮮復國。」

    蕭弈天點點頭,道:「詳細說說吧。」

    「首先,長城以南的兵力已經不能再抽調了,現在唯一可以動用的就只剩下李成梁的遼軍。可令李成梁調派兩個師的近衛軍和兩衛國防軍剋日入朝援救,短期目標是遏制倭軍攻勢,解除朝鮮燃眉之急。

    「據朝鮮方面報稱,倭軍總數當在二十萬以上。李成梁的四萬人馬無疑能夠將敵人各部分別擊破,可要想光復朝鮮全境,把倭子趕下大海則未免力量過於單薄。可我們也再沒有多餘的兵力可投入朝鮮——大規模徵兵對北方三省的人力財力來說都不現實。因此,在第一階段粉碎倭軍攻勢兩軍進入對峙之後,主要的兵力應該來自於朝鮮人。對舊京軍的訓練已經基本完成,從現在起,我們應當要求朝鮮大量派送新兵前往薊鎮接受訓練。這樣一來,我們的兵員壓力自然會大大減輕。

    「最後一個問題是兵力空虛的建州。為了避免女真蠻子擾邊造成不必要的損失,除了原來的『驅虎吞狼』之外,還要再加上一條『兩虎競食』計,令蠻子部落之間相互爭鬥無暇南侵。借此機會,令李成梁尋機逐個消滅蠻子部落,逐步增加農業移民擴大屯墾範圍,也是一箭雙鵰之便。」

    「很好!」蕭弈天一拍扶手站起身來,「就依你說的辦!應龍,朝鮮使臣在外面等得也夠了,讓他們進來吧。」

    三名朝鮮使臣在陳應龍的引領下走入議事大堂,但見蕭弈天身著特製的帝國首相麒麟紋紫綢朝服,威儀非常地坐在當中席位上,六名紅袍大學士則分坐在下首兩旁。李舜臣上前行過一禮,朗聲道:「朝鮮國使臣暨水路兵馬大元帥李舜臣,率小女李華梅、小侄李菀拜見天朝首相蕭太師大人。」

    蕭弈天略一點頭,炯炯目光審視著三人:正使李舜臣年紀約在四十上下,線條分明的臉上長鬚翩翩,虎目中精光似電,一番儒將風度現露無遺。左首一名青年將軍,身材魁梧高大。週身上下一股勇武之氣;右首則是一名年尚不及二十的美貌少女,黑色短髮下是一張俏麗動人的瓜子臉,小巧可愛的鼻樑之上深邃烏黑的雙眸輪轉靈動,金邊勾勒的玄色外衣剪裁得體典雅大方,斜掛右肩的大紅披風更為佳人添得幾分赳赳英武冷艷之氣。蕭弈天心頭不覺一凜,伊人倩影不由浮現在腦海之中:從阿茲特克神廟前的偶遇,再到印加叢林中的艱難旅途,土著士兵的圍追堵截下逃亡的驚險,打開印加王寶藏石窟大門時的喜悅,南征凱旋歸來重逢於西京龍淵閣,又一同出使歐洲,最終在裡加分道揚鑣……一幕幕的回憶飛快掠過眼前,伴隨著一陣陣溫馨的喜悅與悵然的失落——

    「大人?」侍立一旁的陳應龍小聲提醒道。蕭弈天猛地一驚,有點尷尬地意識到自己剛才走神了。他連忙收攝心神,把注意力集中到朝鮮使者的講話上來。

    「……太師大人,」李舜臣偷眼看得大明首相已經從遐思中清醒過來,便開始把話轉向正題。「倭軍人多勢眾,我朝鮮國小民弱難以抵敵。還請天朝興兵為我國除去倭患,敝國上下當永世不忘天朝再造之恩!」

    蕭弈天不動聲色地回答:「李元帥,今天早上在奉天殿聖上不是已經把我國的難處向各位使者言明了嗎?南方的動亂——想必你們來的路上就已經聽說過了——令我們損失了八成的稅糧和數百萬兩白銀的歲入,以及幾十萬驍勇善戰的軍隊。更麻煩的是,我們還需要調動相當數量的北方軍隊去評定這場叛亂!天啊,聖上現在一定為此事煩惱的不得了。」

    「當然,我們完全理解貴國當前面臨的困難。」李舜臣恭敬地附和道:「正因為如此,我們會更加感激天朝無私的幫助。盡一切努力配合天兵作戰,爭取早日將倭寇趕回老家。」

    年輕的首相卻只是輕輕搖頭,「李元帥,中朝兩國友誼源遠流長,若是皇上降下旨意出兵援助貴國,本相定當全力以赴盡快提供必要的準備和協助。可如今聖上尚未拿定主意,我等為臣子的又怎好越庖代俎呢?」

    李舜臣心頭暗自輕哼一聲,大明帝國真正的主宰到底是誰,這一點你可別想哄騙我。大凡打起官腔來叫苦稱難,都是心中有數開始撈好處談條件了,對此中朝兩國莫不一般。雖然自己從來對這一套不以為然,可事關家國存亡大義,只能硬著頭皮奉承到底了。「蕭大人年紀輕輕便已居於一人之下,真是前途無量啊!天朝萬歲對大人您的真知灼見想必也是言聽計從,還請大人在萬歲爺面前為我國美言幾句。」他右手微微一招,但見李華梅上前一步,變魔術般款款捧出一個尺餘見方的錦盒。「這千年人參是我朝鮮國難得一見的天成寶物,不僅能夠祛除百病延年益壽,相傳還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由於此寶參極為難得,我國數百年的珍藏也僅有這區區十八株。前日敝上臨幸義州,金銀珠寶大多遺在王京落入賊手,惟有這價值連城的寶參帶在身邊。今早朝會上獻給了萬歲爺九株,取的是九五至尊之數。剩下幾株舜臣不敢輕與辱沒,還請太師大人盡數笑納。」

    陳應龍從李華梅手中接過錦盒捧到蕭弈天面前,首相卻只未置可否地擺手示意他放在一邊。「李元帥,本相剛才已經說過了,主意還是要聖上來決定的。當然了,我素來是以兩國友誼為重,主張出兵援助的——甚至寫封折子勸勸聖上也是不是不行。不過,李元帥總要給本相幾個合適的理由啊。」

    李舜臣立刻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道:「太師大人,如果天朝大軍能夠驅除倭寇,您將看到朝鮮永遠的忠誠——不僅是對大明,也是對您個人的忠誠。」

    「話可不能這麼說,」蕭弈天擺擺手道:「既然我是大明的臣子,這兩者也就沒什麼分別。李元帥也是明白人,你想,帝國現在處境也不好過,要是在這關頭出兵朝鮮的話,難免不被議論為空糜錢糧;最終的結果也不過是把倭賊趕回老家,將局勢回復到戰前的水準。這大筆的錢糧物資,再加上士兵的勞頓傷亡,如果還沒有半點好處的話,恐怕我這首相也擔不起如此干係吧。」

    「那麼依太師大人的意思是……」

    「出兵當然可以,只是路途遙遠糧餉供給困難,希望貴國能負擔起援朝兵馬至少一半的糧草。」蕭弈天終於把話轉到了正題上。「」

    李舜臣點點頭,「這是當然。就算自己咬緊牙關,我們也要優先保證天兵的糧食供給,讓戰士們在和倭賊戰鬥的時候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對此太師大人盡可以放心。」

    「下面是第二條,貴國應向正面戰場提供不少於十萬士兵協助我軍,並由我軍將領全權指揮。這些士兵投入戰鬥前必須先在帝國薊州訓練營接受半年的訓練,戰爭結束後指揮權再移交貴國。」

    「沒問題。」

    「第三條,將濟州島轉讓給大明作為海軍基地。貴國有義務保證濟州島物資的充足供給和儲備,作為交換濟州基地則向你們提供盡可能的武力支持。本條自大明軍隊進入朝鮮境內之日生效。」

    李舜臣下意識地猶豫了片刻,畢竟割讓領土可不像出點錢糧派點兵這麼簡單。「太師大人,這一條有必要嗎?」

    蕭弈天淡淡一笑,「當然有必要。你們據有濟州那麼多年,可是當戰爭真正到來之時,朝鮮『水師』派上了什麼用場呢?朝鮮的三千里海疆,還是交給大明的無敵艦隊來保護吧。」

    「朝鮮水師還在繼續戰鬥,您將會看到我們不斷取得勝利的!」李華梅忍不住插聲道。

    「華梅!」李舜臣連忙呵斥一聲:「怎可對太師大人如此無禮?」

    「沒關係。」蕭弈天對那雙略帶怒意的剪水秋眸還以甜甜一笑,「我知道全羅道李家艦隊是朝鮮水師最精銳的一部,也知道開戰以來你們一再地重挫了倭寇水軍。可這有什麼用嗎?再多的戰術勝利,如果不能轉化成戰略優勢的話就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是白白損耗自己的有生力量。你們放棄對倭寇補給線的進一步襲擊轉而北撤不就正是出於這個原因嗎?我說得對嗎,李元帥?」

    李舜臣微微仰起頭,開始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起眼前這名身居高位的年輕人來。「誠如蕭太師所言。那麼,您還有別的要求嗎?」反正濟州島已經落入倭寇手中,國君想來也不會對此吝惜吧;朝中眾臣又有幾人具備看出濟州島戰略地位的眼光呢?再說朝鮮地處大明這一超級大國身邊,也就注定永遠只能仰人鼻息了。與其把有價值的東西留在自己手裡惹人眼紅,倒不如乾脆送出去消災的好。

    「這其實是對你們好,」蕭弈天補充說道:「協議一旦達成,大明艦隊就可以立即奔襲濟州島,徹底切斷倭軍的海上補給線。對了,還有最後一個條件,是我臨時補充的:希望你們三位能加入大明的軍隊。」

    李舜臣聞言大吃一驚,「太師,您這是……」

    「你放心,我對貴國沒有惡意,只是覺得以元帥這樣的才能待在朝鮮太委屈了。元帥若來我國,本相可以委任你為大明海艦隊提督。當然,人各有志,如果你們不願意的話,本相也決不強求。」蕭弈天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李舜臣拱手謝道:「多謝太師好意。只是李某雖不才,也曾聽聞貴國有『忠臣不事二主』之說。何況如今我出使天朝於家國危難之際,若應了太師之請,難免有棄主求榮之嫌。還望太師能理解我的苦衷。」

    「是這樣啊。」蕭弈天點點頭,「我說過不會勉強各位的。那麼就這樣定了,我會奏請聖上調遣四萬遼東軍入朝,你們則要保證每月供應30000石糧食和20000石草料到部隊營地!」

    李舜臣好歹鬆了口氣,「舜臣代朝鮮黎民謝過太師大人的無量功德。」

    西元1585年5月21日,帝國樞密院詔令遼東總督李成梁速調四萬遼東軍入朝鮮抗擊日本侵略軍。同一日,內閣遣使節前往日本,向織田信長遞交勒令剋日退出朝鮮的最後通牒。
mk2257 發表於 2009-3-15 20:30
第四章 全面戰爭 第四節 帝國攻略
    一轉眼到了六月初夏,帝國新權力中心已經確立有整整一年了。如今,在蕭弈天的鐵腕統治下,原來腐敗糜爛的政治局面不復存在,昌明奮進的政治新秩序已經在北方站穩了腳跟。在舊官僚體制的灰燼中浴火重生的是一個以內閣為核心的高效一統的新帝國。

    如果沒有強大的軍力作為後盾,任何新秩序都難免顛覆於內外敵對勢力的威脅之下,因此軍事整改始終是內閣最為關注的環節。經過樞密院和兵部官員們的一番努力,而今的帝國軍隊已經煥然一新。高度職業化的近衛軍兵精械利,是一支質重於量的機動作戰勁旅;相反,以戍衛邊防為主要任務的國防軍則更注重對防區地理民風的熟悉,以便隨時應付突發不測。兩者互為補充,構成了大明帝國攻必克守必固的堅實保障。

    經濟方面,由於內閣極力鼓勵發展工商,甚至允許官員們開辦或直接投資工場商行贏利,北方三省出現了空前的經濟繁榮。儘管戰爭的火光仍在南方地平線上密佈的陰雲中時隱時現,逐利往來的熙熙人群還是毫無畏懼地穿梭於兩軍對壘的黃河兩岸,滿載著貨物和現銀的馬車也在兩京之間的驛道上往來不絕。如果再算上從海路前往通州碼頭的商船隊的話,流入北方的糧食物資簡直多得不可計數。而西洋行省的財政支持也給予了內閣充足的現金支付能力,能夠從容地應付改革與備戰的大量開支。

    徐民式並非對前線的情況一無所知,可是當得知南直隸好幾家重量級商會也都明裡暗中地參與了這場「通敵」貿易時,他也只能在歎口氣後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初要不是得到這些大商會的支持,他連這個南直隸總督都根本別想當上。現在雖然有了黑狐教作為發動內戰的後台,可到了落實處始終還是離不開地方士紳的鼎力支持,哪裡還敢得罪這些財神爺呢?

    目前在南直隸的十數家大小商會財團中實力最雄厚的當首推瓦爾基裡雅商會,這個新近成立不久的商會在短短兩個月內一舉控制了南直隸、浙江、福建、廣東六成以上的制瓷和絲工場,近乎取之不竭的財力令人咋舌。就是這樣,那個據稱是南洋華商避難回國的會長還不滿足,又趁貿易中斷物價連連下跌之時派人在各省四下大批收購囤積成品絲瓷。等到南洋航線復開之時,據說歐羅巴市場上的絲綢價格已經漲到了原來的三倍,上等瓷器的價格更是翻了兩番。如此漂亮的一手令各界對那個揮金如土的傢伙大有改觀,按照最保守的估計,瓦爾基裡雅商會獲利淨值決不會少於五千萬兩白銀。能一把賺上五千萬的人——而且還懂得用大把紅包孝敬打點——自然是人人願意與之深交了。

    然而徐民式所不知道的是,瓦爾基裡雅商會正是蕭弈天親自指示蹇尚創辦的。會長林振衣本出身於江南官宦世家,其父乃是世宗朝兵部尚書,因得罪嚴嵩而獲罪罷官,家道從此沒落。林振衣少年時即隨叔父出洋謀生,數十載商海翻滾下來,在呂宋爪哇一帶也倒是頗有名氣。他身在異鄉多年,每每見到朝廷不惜血本遣使團耀武四海宣威百國,卻不肯給南洋的華商們哪怕半點庇護。當三寶壟街頭那個年輕軍官英武的身影連同他激昂慷慨的宣言一道在南洋華人中頌為救世的傳奇之時,林振衣心中早已暗暗定下了自己終生效忠的對象。他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在南洋的家業,通過與舒時德的關係加入西洋艦隊,至此忠心不貳地追隨在蕭弈天身邊。

    除了經營商會為主公籌集大筆資金外,林振衣的另一個職責是掌管龍淵閣在江南地區的地下情報網:借助大筆軍費贊助和個人賄賂從地方官吏甚至徐民式那裡打聽到無數重要抑或不重要的情報,大至叛軍未來一段時間的調動佈防計劃,小至帶兵將領之間的私人交情或是矛盾。只要內閣方面有瞭解的興趣,詳細的報告就會通過絕密的途徑送到蹇尚手中。不過,瓦爾基裡雅商會擁有的最後一項資源連林振衣本人也沒能意識到,因此當他看到來自北京的最新指令時心中的震驚也就不足為奇了。

    林振衣再次將目光投向手中那張薄薄的紙條,上面用蠅頭小楷寫著一排小字,是把用切口寫成的指令譯出來的結果:中秋前募五萬自願者訓練備戰所需軍器不日運抵勿誤。

    各個行省內為商會勞作的雇工加起來總數超過四十萬,算上他們的家小則足足有兩百萬之多,從中精選區區五萬精壯男子參加軍事訓練並不是什麼難事。何況這些人原本大多是失去土地的流民和被工場辭退的勞工,商會給了他們這雪中送炭般的工作以養家餬口,無形中也就得到了他們的忠誠。擁有如此龐大的人口資源,即便想要控制江南地區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了。這的確是一步好棋,可莫非這步棋早就在主公的計劃當中了嗎?

    7月11日,朝鮮平安道,安州附近。

    根據設在平壤的前線指揮部通報的情報,有多支此前被擊潰的朝鮮殘軍開始從各個方向往平安道博川附近靠攏集結。位於戰線最前鋒的日本侵朝第五軍團長黑田長政判斷原本躲藏在鴨綠江畔的宣祖李昖可能在博川現身,便急令前軍約五千人在侍大將後籐右兵衛率領下全速北進,妄圖一舉生擒朝鮮國王。

    此刻,後籐右兵衛正揮舞著手中的長槍喝令部隊加速行軍,在這狹窄的山間道路上,日軍只能排成縱隊以長蛇陣前進。隊伍最前列是五百名騎馬武士,他們身被重鎧手執長槍,是整個隊列的先頭精銳。騎兵後面跟著八百名弓箭手,他們手裡提著豎起來高過一人的長弓,背上迎風招展的指物醒目地繡著黑田家軍徽;再往後是由長槍武士和長槍足輕構成的步兵主力八列縱隊,密集如林的竹矛整齊劃一地指向天空。整條隊伍的後衛由裝甲厚重精於格鬥的薙刀武士部隊擔任,大將的身邊則有分外精銳的野太刀武士貼身保護。

    炎炎如火的夏日令長途奔襲的日本士兵苦不堪言,輕裝的足輕尚能忍受,武士們厚厚的甲冑內可早就像蒸籠一般了。他們紛紛摘下面當挑在武器上,更有甚者還解開具足的絛帶大敞著胸脯,這些有違軍紀的行為後籐右兵衛看在眼裡卻也不以為然,畢竟在朝鮮打了那麼久的仗,那些高麗人連一點像樣的抵抗都沒有,讓士兵們放鬆一下也沒啥大不了的。

    一場遭遇戰就這樣迅速而又悄無聲息地到來了。隨著一聲鼓響,雨點般的箭簇從左側的山坡上飛射而下,在毫無防備的日軍隊列中嘶鳴著散佈死亡。原本整齊的隊伍突然間炸了鍋,目瞪口呆的日本人亂成一團,丟下武器抱頭鼠竄的足輕們毫無章法地在狹窄的山道上狼奔豕突,把後籐右兵衛惱怒的連聲喝罵也拋在腦後。

    第二波箭雨很快又接踵而至。與先前不同的是,這一次齊射主要瞄準的是日軍長蛇陣的首尾兩端,所用的也是火藥助推的特殊箭矢,箭桿上還特別塗有硫磺和巴豆等發煙物。當千百支拖著長長尾煙的利箭呼嘯而至時,一股刺鼻嗆人的氣味也隨之充斥到空氣中。長槍騎兵和薙刀武士們被這毒煙嗆得咳嗽連連淚水橫流,幾乎完全失去了戰鬥力。

    「目標就在山坡背後!全軍突進!突進!」後籐右兵衛舉起手中的長槍催促道。在弓箭手的火力掩護下,長槍武士和足輕們勉強整了整隊形,在揮舞著大小半太刀的雙刀武士帶領下一窩蜂向山坡上湧去。

    但見那山坡後豎起一面朱紅大旗,一個斗大的「李」字迎風招展,剎那間,堅實的大地也在暴烈的馬蹄踐踏下微微顫抖。成百上千名騎兵越出掩蔽地帶,如下山猛虎般朝日本人席捲而來。日本武士們一下子懾於如此驚天動地的威勢,如秋風中的樹葉般戰慄不斷,甚至有人掉頭脫隊而逃。估摸著已經進入射程,當頭第一排的騎兵們紛紛舉起手中的三眼銃,瞄準日軍密集的隊列一陣齊射,趁著敵人驚惶失措的瞬間換手拔出腰間的馬刀,直衝進人群大肆砍殺。明軍壓倒性的火器攻擊早已令足輕們嚇破了膽,一個個手腳發軟握不穩手中的長槍,而他們仰攻山坡時散亂的隊形更無法對騎兵雷霆萬鈞的衝鋒起到絲毫的阻擋。明軍攻擊線好似一把鋒利無匹的馬刀,暴風般迅猛地掃過大地,所及之處敵軍無不人仰馬翻。藉著山勢的俯衝勢頭更令騎兵們如虎添翼,如同利刃劃過黃油一般輕易突破日軍的陣線,被戰馬撞翻和踐踏致死的倭人不計其數。

    「弓箭武士,射擊!」情急之中,後籐右兵衛也顧不得許多,竟命令弓箭手往自己的同胞頭上放箭,試圖阻擋正與之混戰成一團的明軍。然而,由於製作工藝的落後,日本軍中大量裝備的仍然是名為丸木弓的單體弓,由於弓身偏長滿開角度小的緣故,箭矢飛行速度慢而彈道也較為彎曲,最大射程僅在八九十米之間。遼東官兵常年與建州土蠻作戰,那些女真部落自來以漁獵為生,男女老幼無不弓馬嫻熟,牛角短弓射出的箭矢迅疾無比,和他們比起來日軍的弓箭根本不值一提。

    只看那箭雨落入人群,身被精鋼重甲的明軍但憑週身叮噹作響也只作渾然不覺,即便坐騎中箭也往往未及致命;反觀日軍可就大不一樣了:廉價的竹甲令足輕部隊在箭雨下死傷慘重,而來自己方的攻擊更讓他們原本不高的士氣低落到了極點。不知是誰帶的頭,足輕們發一聲喊向後倉惶退卻,一下子將己方的後衛陣形沖得大亂。明軍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隊騎兵立刻突進弓箭手方陣之中,手中雪亮的戰刀恣意揮砍著四散而逃的敵人。

    更多的明軍從各個方向包抄了上來。眼看敗勢難以挽回,後籐右兵衛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嗥叫,揮舞著長槍拍馬衝上前去,要隻身與明軍將領「一騎討」。

    可惜接下來的事並沒有如他所願,因為一支弩箭立刻從幾乎零距離上洞穿了他的頭盔。日本侵朝第五軍團侍大將後籐右兵衛,就這樣來不及哼一聲便結束了武士「櫻花般剎那絢爛即永恆」的一生;沒等他從馬上墜下,射出那一箭的明軍士兵已經飛馬而來,乾淨利落地梟下了敵將的首級。

    安州遭遇戰的消息令日軍上下格外震驚,多達五千士兵竟然被一戰全殲,自入朝以來如此慘敗前所未有。而聞訊前往馳援的第五軍團本部半道上也遭到伏擊,黑田長政本人在旗本武士們的拚死護衛下逃得性命,屬下士卒卻大半喪於敵手。待到肅州收拾兵馬時,一直充當侵朝急先鋒的第五軍團已經僅剩下兩千餘名傷兵敗將了。

    坐鎮平壤的大將柴田勝家心裡不由犯起了嘀咕,第五軍團的一萬八千人竟然在短短兩天內損失殆盡,這和進入朝鮮以來所戰皆勝的情況反差未免也太大了。據退回平壤的黑田長政描述,敵軍不僅數量眾多,騎兵和火器的使用比例也都相當高,無論是單兵戰鬥力抑或將領能力都遠非朝鮮軍隊可比。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柴田勝家以及大多數日軍將領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鴨綠江對岸的大明國終於不能坐視朝鮮的滅亡,開始武力介入這場戰爭。

    與大明國正規軍作戰顯然已經超出了原定的計劃,柴田勝家決定在得到主公的直接命令前採取更謹慎的態度。各軍團應當立刻停止前進,防止被敵人利用空隙所乘。平壤的第六軍團迅速進駐安州填補第五軍團潰敗留下的空隙。位於黃海道的第九軍團則必須剋日趕到平壤與第四軍團共同負責城防。同時修書兩封,一封向織田信長報告大明兵馬入朝的消息;另一封則發給王京的羽柴秀吉,要求他的第二梯隊盡快北上援助。

    7月12日,帝國京師,刑部衙門某處。

    走進這個密室的時候,吳若秋心中便充滿了疑惑,在文淵閣和首相官邸以外的地方召開內閣大學士會議,這本身就不循常理,何況昨天收到的書信還是由慕容信光和於慶豐聯名發出的。不大的密室內,另外五名大學士都已經到齊,在簡短地打過招呼之後,胡波首先開口說道:「慕容侍郎,現在你可以說說叫我們來的目的了吧。你背著蕭大人把內閣大學士們召集到一起,恐怕不會只是來這裡參觀參觀這麼簡單吧。」

    慕容信光微一擺手,「胡兄請少安毋躁,我們還要再等一個人。」

    「誰?」

    「我!」話音剛落,衛隊長陳應龍揭開門簾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名身著黑麒麟制服的軍校。他輪流打量著慕容信光和於慶豐兩人,眼光中漾著一股寒意。「應龍先把醜話說在前面,首相衛隊已經包圍了刑部衙門,要是今天的談話內容對蕭大人有所不利的話,我會馬上下令逮捕你們二人。」他轉向兩名手下,「你們先到門外等候。」

    慕容信光聳聳肩,裝作沒看到陳應龍凌厲的眼神,「讓我來告訴大家發生了什麼事吧:昨天下午,樞密院收到來自山西的急報,有一支俄羅斯軍隊出現在河套地區。」

    胡波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這種事應該在內閣會議上向首相報告!」

    「不錯,如果僅僅是一支軍隊的話確實應該如此,」於慶豐接口道,「但那支俄國軍隊的將領是瓦蓮莉婭_梅爾庫羅娃公爵。」

    「你說是誰?」胡波和陳應龍同時叫了起來。

    「新大陸最負盛名的職業探險家、西洋行省前歐洲問題特別顧問、西洋總兵府派往俄羅斯的特使,瓦蓮莉婭_安德烈娜_瓦西卡小姐。」

    沒有什麼比這個名字更讓人震驚了,胡波和陳應龍面面相覷,舒時德則在旁小聲向不明就裡的蹇尚和吳若秋解釋其中緣由。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陳應龍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更應該立刻報告蕭大人!」

    慕容信光解釋道:「大人和那個俄國女孩的關係你們現在都應該清楚了,他一旦得知此事,多半會立刻派人將其迎入北京。可是這麼做會使我們的立場非常被動。如果南方叛軍借此大造謠言的話,對我們是非常不利的。這一點我相信蹇侍郎你最為清楚。」

    「不錯。」蹇尚點點頭,「舊大陸國人對華夷之防的觀念根深蒂固,萬一大人在這個關頭和那異族女子……一個非我族類的首相夫人恐怕真的會令我們失去民間很多支持的。」

    於慶豐又補充道:「事情絕不僅如此,如今俄羅斯與我國是盟約之邦,尚且一切好說。可一旦等到蒙古滅亡,兩國之間有了相鄰邊界,日久難免不會摩擦生隙。要是這種事情發生,俄羅斯便成了敵國,我們又該如何面對天下人?」

    「可是,我們插手這種事會不會太過僭越了?」吳若秋好不容易插口問道,「這可是首相大人的家事啊。」

    「當初在西洋行省的時候自然是大人的家事,」於慶豐道:「可現在他是帝國的最高領袖,那麼這事也就關係到帝國的國祚,大人未來的伴侶雖然不能稱作皇后,可照樣是母儀天下萬民敬仰!讓一個異族人來當成何體統?大人也常常說為了社稷不惜犧牲一切,我相信他一定能夠理解我們的良苦用心。」

    陳應龍第一次點頭表示贊同,「可你們考慮過沒有,我們是不可能永遠把這事瞞著蕭大人的!要是想不出辦法,你們說的一切就都是空談!」

    慕容信光突然從牙縫裡迸出一句話,「那就先下手為強!」

    「你瘋了!」胡波嚇了一跳,「難道你想把那幫俄國人全部——」

    「當然不是!」慕容信光白了他一眼,「我是說大家不妨換個角度想想。」

    吳若秋腦子裡突然一個閃亮,「舒老,江南三省是否要求我們保證皇上與首相君臣之間的親密與信任?」

    「是啊,那又怎麼樣?和我們現在說的有關係嗎?」舒時德心不在焉地回答。

    「如果大人成為皇親國戚呢?豈不是一舉兩得?」

    眾人都是一愣,繼而陳應龍孔武有力的大手便重重拍在了吳若秋肩頭,痛得後者一個哆嗦。「好小子,真有你的!」

    於慶豐笑道,「我想皇帝應該也不會拒絕的,如果首相府和皇室聯姻,也就等於做出了不會廢帝自立的保證,可以說這場政治婚姻對雙方都有好處。那麼,若秋,你身為禮部主事,和皇室接觸商談的任務自然就交給你了,只要皇室方面公開提出婚事,我和信光保證說服大人。當然,婚禮方面一定要盡量爭取和他們談判,絕不能有任何損害首相府尊嚴的禮節!」

    「還有!」慕容信光擺出一副恫嚇的表情,「一定要抓緊時間!我們可瞞不了多長時間!要是皇帝還有猶豫的話,你該知道怎麼做吧?」

    吳若秋苦著臉點點頭,「反正這不會是件容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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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全面戰爭 第五節 平壤鏖兵
    遼東總兵李成梁對樞密院出兵朝鮮的計劃始終興趣不大。在他看來,坐鎮遼東才是李家將門的本錢。調動關寧精銳馳援朝鮮,勝不能據其地為己有,敗則喪盡自家精銳不說,還要成為朝廷上下一致聲討的罪人。更何況,聯繫到軍隊改制,樞密院此舉未免有藉機奪取兵權之嫌。然而抱怨歸抱怨,老謀深算的李成梁自然不會當面牴觸以授人口實;再說倭寇要是到了鴨綠江邊,首當其衝的可還是遼東。他以年近六十無力遠征為由,令其子李如松、李如柏二人領軍出征,自己則親自坐鎮遼東都司,繼續作他的東北王。

    李如松等二人隨父帥征戰多年,無論兵法謀略抑或實戰經驗都是舊大陸將領的個中翹楚。早在出征前李如松便已詳細瞭解過朝鮮的人文地理情況,根據當地嚮導的介紹:朝鮮北部和西部地區有著大量崎嶇陡峭的山巒,部分峰嶺的險峻絕壁甚至高達千米以上。這些山區大多生長著高大的常青闊葉樹木,以致到了夏秋季節整個半島都彷彿覆蓋在成片金色和紅色交織的美麗林海之下;但到了冬天,來自遼東地區的暴風雪往往沿著南北走向的山脈長驅直入,給大地籠上一層好幾尺厚的積雪。山嶽之間的羊腸小道蜿蜒曲折,令騎兵和車輛輜重難以順利行進。反過來說,這裡是輕裝步兵實施運動戰的天堂,他們可以在廣闊森林的蔭蔽下自由行動,無聲無息地發動一場場埋伏和奇襲。

    考慮到朝鮮的地形不利於長距離機動,明軍援朝部隊分為東西兩路進入戰場。李如松率領一師驃騎軍和一個軍團的驍武軍沿朝鮮西海岸的平原地區南下,在博川安州一帶擊潰日軍第五師團,繼而威脅平壤。以步兵為主力的李如柏部則經雲山行進至寧邊,在渡過清川江後一直向東突進到寧武,迎面撲向丹羽長秀率領的日軍第二軍團。

    與其父不同,李如松是抱著全力以赴的態度參與到朝鮮戰爭中來的,他對日本悍然入侵大明屬國既驚且怒,一意要在戰場上給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蠻人一些教訓,一些足以讓他們終生無法忘記的教訓。

    7月11日,李如松率軍在博川通往安州的道路上以伏擊的方式接連擊潰日軍第五軍團的前鋒和本軍。挾此勝利之威,明軍迅速南下一舉攻陷安州,進而直接威脅到朝鮮失陷的北都平壤。手握大軍的李如松躊躇滿志,通告全軍要在年內結束戰爭,班師遼東歡度來年春節。

    日軍方面,由於第五軍團已經幾乎完全失去戰鬥力,黑田長政被派往黃海道與前田利家第九軍團換防,後者則應當在完成交接後迅速北上,充實平壤的兵力。

    7月20日,明軍兵臨平壤城下。

    柴田勝家現時手頭共有兩個軍團約三萬人,數量比李如松大約多出一半。他自恃己方兵力雄厚,下令出城迎敵。在金森長近和佐久間盛政兩名軍團長的率領下,兩萬多日軍氣勢洶洶地從城北玄武門蜂擁而出,背靠護城河整隊備戰。

    大將柴田勝家勒馬坐定軍陣之中,連連揮動手中軍扇,「布魚鱗陣!」

    兩位軍團長得令,立刻指揮旗下士兵列成長槍隊、弓箭隊、武士隊、騎兵隊等二十多個個小方陣,分四列次第部署展開。一時間人馬如山旌旗如雲,倒也著實巍為壯觀。反觀明軍主陣的表現卻似乎不太出眾,三個騎兵方陣以略顯鬆散的隊形陳列在前。其後是大隊步兵披堅執銳護定中軍,兩翼又各有一彪騎兵側衛。雖然勉強不算違背兵法,如此寬鬆且縱深不足的正面恐怕在魚鱗陣厚重如山的中央突破下很快就會土崩瓦解的。

    「全軍前進!」柴田勝家心中暗忖原來大明國軍隊也不過如此,不知黑田長政那個笨蛋如何會吃上如此大虧。日軍大隊開始緩緩向前行進,足輕們手中的長矛密集如林,層層疊疊向明軍陣地上湧來;弓箭手左手執弓右手搭箭,只待敵人一進入射程便萬箭齊發;手握刀柄的武士部隊是日軍步兵的主力,他們有著普通士兵難以比擬的驚人劍術和格鬥技能;排在最後的是為數不多的騎兵,由於日本土產馬種品質低劣身材矮小,用他們去和明軍鐵騎正面爭鬥並非上策,只好作為預備隊和追擊殘敵之用。

    李如松眼看著日軍一個個方陣逼了上來,唇邊卻只是浮起一絲淡淡的冷笑,他自腰間抽出戰刀,高高舉起擎向天空。「騎兵前隊,車懸出擊!」

    明軍前陣的三個騎兵方陣突然如炸群的狂蜂般散開隊列,數千騎兵在大地也為之顫抖的馬蹄聲中朝敵軍奔馳而去。

    雖然早已聽說大明軍隊騎兵了得,柴田勝家卻越發不以為然:騎兵衝擊之勢雖然雷霆萬鈞,但卻必須借助密集隊形來發揮威力,像這樣分散的隊列根本毫無衝擊力可言。當明軍騎兵漸漸接近時,日軍大隊開始停止前進,排在外圍的足輕士兵發一聲喊,十多列竹矛一同舉起,鋒利的矛尖指向眼前來勢洶洶的敵人。一切都像訓練場上講述的一樣簡單,只要那些騎兵們膽敢衝上前來,保管連人帶馬給捅上數十個窟窿。

    可是事情往往不會正如希望的那麼簡單,明軍騎兵們並沒有傻到用血肉之軀往這銅牆鐵壁上撞,他們在長矛密林前數十步開外便勒轉馬頭右轉,在從敵陣前奔馳而過的同時往密集的步兵方陣中猛烈射擊。每當射出一箭或是放上一槍,騎兵們便繞著大圈退到後方,等裝好彈後再度猛撲上來。他們的隊伍前後相銜構成一個巨大的圓環,在日軍的攻擊範圍外若即若離地不停旋轉。日本軍中普遍沒有裝備盾牌,而足輕士兵的鎧甲則素來以薄弱著稱,以致無論復合弓還是鳥銃都可以在較遠距離上造成有效殺傷。一些善射的明軍士兵甚至越過足輕們的頭頂把箭雨直接傾瀉到日軍弓箭手方陣中去。

    一時間,無數來勢迅急的箭矢和彈丸在日軍的頭頂、身邊四下亂飛,帶著嗡嗡的尖嘯聲宣告一次次死亡的降臨。不斷有人悶哼一聲跌倒在地,後面的足輕則小心地上前一步補上位置。騎兵狂野疾馳帶起的旋風令他們感到窒息,火槍沉悶的咆哮聲更另他們肝膽俱裂,整個陣線在無助地顫抖,士氣低落的士兵們不可抑制地慢慢向後退卻。

    「保持隊列!」柴田勝家高聲尖叫著,再也強裝不出起先的高深姿態。他驚恐的雙眼早已看出,明軍的戰術正與「軍神」越後之龍上杉謙信招牌式的車懸陣如出一轍。「面對車懸之陣時,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逃命!」七年前的手取川合戰,上杉謙信神乎其技的戰術讓他深刻地明白了這個道理。可是現在我能夠下令撤退嗎,柴田勝家低聲對自己說。情況是如此明顯,只要長矛足輕部隊能夠堅持到明軍彈藥用盡,勝利的天平就會開始向己方傾斜;反過來講,若是長矛方陣耐不住打擊驟然崩潰的話,明軍騎兵會立刻從腰間拔出長刀如狼似虎般猛撲上來的,到時候可就兵敗如山無可挽回了。「騎兵兩翼向前!」

    「騎兵兩翼——向前!」侍大將們高聲重複著主將的話,指揮位於軍團最後列的騎兵方陣重新集結整隊,分成兩組從側翼緩步前移,準備在適當的時候給予明軍有力的一記反擊。

    然而明軍後方的兩支騎兵隊伍已經不知什麼時候無聲無息地跟上前來,他們在車懸大圈的兩側列成突擊的楔形陣列,靜靜地等待著投入戰鬥的時機。

    柴田勝家不僅埋怨起自己來,一開始便被敵人的車懸戰法吸引了太多注意力,竟然忘記了他們還有別的部隊在行動。此刻雙方的兩翼騎兵相互牽制,誰也不願輕舉妄動以失先機。可那該死的車懸仍然在高速轉動,如同絞肉機一般不斷吞噬己方士兵的血肉。

    想要足輕們繼續堅持下去是不可能的。事實上,如果不是幾名侍大將一直在聲嘶力竭地高呼陣線崩潰的可怕後果,沒人能夠相信他們竟然可以直面中華人強大的致命火力如此之久。換而言之,也許他們已經被眼前飛馳的死神嚇掉了魂也說不定。死神,誰說不是死神呢!柴田勝家眼神中流露出惡毒的怨恨,這些騎著高頭大馬、皮甲上綴滿閃亮鋼製鱗片的騎士,手中的強弓和鳥銃無論射程威力或是準確度都遠遠超出了日本人的想像。可織田主公不是說大明軍隊在我日本武士面前只有聞風而逃的嗎?不!這和情報裡說得完全不同!我們都犯了一個大錯誤!

    在密集箭雨的打擊下,足輕部隊的傷亡率已經超過了七成。由於人數的急劇減少,方陣隊形早就已經無法維持,在大將們的催促與威嚇下,後排的弓箭手甚至是武士心不甘情不願地補上前排,硬著頭皮從屍堆血海中撿起長槍,心裡拚命祈禱不要被箭矢射中。

    好在這時明軍的車懸大陣已經漸漸停了下來,在急速奔馳中精疲力盡的騎兵分成幾隊慢慢向後退去。日軍將領們心頭終於鬆了一口氣,雖然剛才己方的損失幾乎超過總兵力的三分之一,但好在大多是足輕這種廉價的炮灰部隊,主力並未受到太大損失。只要己方的強力步兵一鼓作氣衝上前去,似乎已經黔驢技窮的明軍就只有望風而逃的份了。柴田勝家一下子振奮起來,急急揮動手中軍扇:「中央突進!」

    在明軍的不對稱打擊下苦苦忍耐良久的日本武士們一起發出駭人的嗥叫,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向明軍陣地瘋狂地衝去。他們背甲上往往插著數面指物家徽旗,不但頭盔上裝有長角,面罩上更繪著各色花紋,遠遠望去好像是一群半人半鬼的魔物。

    在李如松看來,倭人這種單逞匹夫之勇的行為簡直是白白送死。他面帶不屑之色地揚起馬鞭,身旁的副官立刻舉起一面玄武旗,左右各搖動兩次。

    「火箭準備!」前線軍校看到中軍旗號搖動,立刻按照預訂的戰術計劃發號司令。位於步兵軍陣第一行的士兵立刻採用半蹲姿,放下手裡的長槍,從懷中摸出火折晃亮。第二排的士兵則用力拉開手中硬弓,搭箭控弦虛瞄前方目標。

    「射擊!」遼東軍的每支箭上都裝有一個助推火藥噴管,射擊前由第一排士兵用火折將其點燃。箭矢離弦之後,弓箭手們立刻抽身後退,由第三排士兵上前繼續射擊。步兵軍陣中這樣的火箭手一共部署了三排,加上後方替補射手和彈藥補給員,能夠以每分鐘十二發的速度接連射擊不息。而明軍這種特製的火箭在火藥燃氣推動下,射程和威力幾乎可與重型強弩比肩,要穿透日本武士的鎧甲可謂毫不費勁。戰場上又一次響起了密集的呼嘯聲,火藥噴射的濃黑尾煙道道縱橫交錯,中箭的日本武士大多當即倒地難以動彈,更有的甚至被巨大的反衝力帶出老遠。

    「撤退!撤退!」柴田勝家看著眼前這場單方面屠殺簡直怒不可遏,可縱是盛怒之下,他也有足夠的理智認識到一昧蠻幹的後果,「全軍撤回城內堅守待援!」話音剛落,他立刻掉過馬頭,在旗本親兵的護衛下朝城門退去。在他身後,成千上萬的日本士兵在片刻的驚愕之後開始撒腿狂奔,局勢很快演變成了一場亂糟糟的大潰逃。

    明軍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良機,居於兩翼的騎兵預備隊立刻出擊,秋風掃落葉一般掠過敵軍潰散的陣線,用鐵蹄與長刀來乾淨利落地打掃戰場。

    「拉吊橋!關城門!」軍團長佐久間盛政眼看著明軍騎兵大隊跟在己方潰兵後呼嘯而至,心頭不禁陣陣冒汗。所謂兵敗如山倒,這種情況下,絕不能讓對方趁勢衝進城來。他猛地拔出武士刀,率領五十多名親兵逆著滾滾人流向城門衝去。

    此時未及入城的日軍尚有數千之多,在明軍騎兵的驅趕和屠戮下,他們惟有不顧一切地向城門這一僅有的生路湧去。在他們紛亂的腳步下,護城河的吊橋根本就沒法拉起來。明軍的鋒線越衝越近,佐久間盛政心下焦急,從身邊武士手中搶過一把野太刀,在頭頂舞過一圈後斜斬在吊橋上,「都給我退下去!」

    幾乎被明軍嚇破了膽的士兵們對軍團長的喝斥置若罔聞,見自己的話並沒起到絲毫作用,情急之下竟真的揮刀將一名逃兵斬為兩截。親兵們一見軍團長出手,也紛紛拔刀向擠上吊橋的袍澤們砍去。

    那吊橋本身寬亦不過一丈,五尺長的重型野太刀一旦揮舞起來,霸道十足的縱橫鋒芒立刻將其完全封住。止不住腳步衝上來的逃兵們無不血肉橫飛,其餘的也都在恐懼中倉皇後退。佐久間盛政一步一步地向吊橋對岸走去,手中輪轉如飛呼呼生風的野太刀片刻不停。當他兩腳踏上實地之時,平壤城厚重的包銅大門轟地一聲緊緊關閉;下一秒鐘過後,吊橋也在鐵鏈絞動的磔磔聲中慢慢升起。面前的潰兵早已逃散,佐久間盛政發現只有他們數十人孤零零地面對著中華人的龐大軍勢。

    佐久間盛政不愧是位勇將,但聽他狂嗥一聲,舉起大刀便向前衝去,「柴田家佐久間鬼玄蕃盛政在此,何人敢與我一騎討?」

    三眼火銃沉悶而緻密的聲音驟然響起,短短瞬間,一切又都歸於平靜。

    平壤城下的這場慘烈會戰,李如松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傷亡,一舉擊敗日軍侵朝第四第六軍團的三萬大軍,迫使敵人陷入被動的守城待援局面。據樞密院編撰的帝國高句麗戰史記載,此役日軍陣亡約一萬兩千人,傷者不計其數,為遼東軍俘虜者達三千一百七十四名。日軍洶湧北上的逼人攻勢被一舉遏止,囂張氣焰也被大大打消,這也標誌著朝鮮戰場開始漸漸進入兩軍相持的階段。

    7月22日,帝都北京,景親王府。

    王府門衛驚恐地看著一支黑麒麟百人隊由遠及近,他們全身衣甲甚至包括手中武器都是醒目而凝重的墨黑色,整齊而堅定的腳步聲帶著一種無形的威懾感。聞訊匆忙從府中跑出來的景親王朱載圳率眾家丁畢恭畢敬地列隊迎接,生怕有絲毫的怠慢觸怒了這不速的貴客。

    指揮這支衛隊的軍官舉起手中的黑色軍杖,杖頭栩栩如生的麒麟雕像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剎那間,整支部隊如鋼雕鐵塑般紋絲不動地定在了原地:論起氣勢,這支百人小隊比起千軍萬馬來也不遑多讓;說到軍容,舉手投足之間竟有如一人!這便是帝國百萬軍中最精銳的勁旅,由陳應龍將軍指揮的首相御衛隊——黑麒麟軍團。

    藉著黑麒麟軍團的攝人威勢,吳若秋款款走到景親王面前,拱手行了個禮。「小生吳若秋見過老王爺。」

    「呵呵,吳大學士光臨令本府蓬蓽生輝,老夫不恭有失遠迎,實在抱歉得很啊。」朱載圳陪著笑臉道:「還請大學士入府中就座——來人啊,在後院設下酒宴,另備席位款待吳大人的各位隨行護兵。」

    酒過數巡,老謀深算的景親王也終究沉不住氣了,他試探性地向吳若秋問道:「吳大學士此來可有什麼要事……」

    「沒什麼沒什麼!」吳若秋一面打著哈哈,一面撲在桌上大快朵頤,「就是最近事務繁忙,偷閒來找老王爺您聊聊天放鬆一下。」

    景親王微微一愣,隨即會意地點點頭,右手不經意般打了個手勢,遠遠侍立一旁的管家便轉身退了下去。「吳大人身居高官要職,自然能者多勞了。您說這事務繁忙,難不成是南方戰事吃緊?又或高麗那邊……」

    「沒這等事。」吳若秋擺擺手,「叛軍一直被壓制在黃河以南,只要近衛軍整編完成南下,徐民式不過是刀俎下的魚腩了。至於高麗,哈,李成梁總兵的兩位公子已經率領大隊遼東兵前往援助,哪有什麼可擔心的?再說我一介書生也懂不得這些軍國大事,光禮部的本職工作就夠我忙的了。」

    「這樣……」景親王暗自思索著,禮部事務大多是因循守例的工作,是什麼需要煩勞最高長官呢?他又親自為吳若秋倒上一杯酒,好奇地問道:「老夫冒昧,不知近來禮部有什麼重要活動呢?是提前準備一場凱旋典禮嗎?」

    「不……不……」吳若秋已經有些半醺了,「你知道,首相大人已經年滿二十一歲,卻至今尚未娶妻。我,我們計劃……今年之內為大人選立一位正室。不過……我們始終沒有物色到適當的人選,如果耽誤了吉日良辰,那……那可就大大不好了。」

    「說的是,」景親王點點頭,「如果大人不嫌棄的話,老夫或許能夠幫上些小忙,為首相大人物色一位門當戶對的……絕代佳人。您看……」

    「那……那就有勞老親王您了……」吳若秋瞇著眼笑道,「時辰不早,小生也要告辭了。」

    「吳大人請留步,」景親王上前一步,從不知何時出現的管家手中接過一個禮盒雙手奉上,「一點薄禮,還請吳大人勿要嫌棄。」

    吳若秋在手中掂了掂禮盒,感覺份量極重,內中大抵是金銀之物。他不由笑了笑,隨手把禮盒放在桌上。「除了首相大人之外,吏部侍郎胡波可是不會和誰講情面的。老王爺就莫要給小生添麻煩了。」

    目送吳若秋離去,景親王不由陷入一陣沉思,半晌,他抬起頭對管家低聲道:「備轎,我要立刻覲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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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全面戰爭 第六節 覆雨南京
    吳若秋對景親王府的神秘訪問之後不久,皇室即放出消息,稱道先帝第五女瑞安長公主已滿及笄待嫁之齡。與往常不同的是,禮部並沒有發出徵選駙馬的榜諭,這不能不鉤起人們的種種猜測。

    實際上,景親王朱載圳很快正式回訪吳若秋,向他私下表明了皇室的觀點:瑞安長公主乃皇上的同母親妹,不僅人長的美若天仙,論門第、學識、教養在帝國內都是首屈一指。既然蕭弈天也尚未婚娶,不如乾脆就當駙馬好了。皇上對這一親事也很感興趣。

    然而景親王沒想到的是,吳若秋竟然對此一口回絕。「這樣的事我沒法向首相和內閣同僚們交待,」吳若秋說,「您也知道公主大婚的禮儀。蕭太師心高氣傲,恐怕不會接受公主的『下嫁』吧。而內閣六學士中,於、胡、舒、慕容四位都是西洋軍人出身,他們更可能把這看作皇室的羞辱而非賜恩。所以,我還是寧可去哪位公卿大人家尋訪尋訪。」

    「是這樣……」景親王心中尚有不甘,接著說道:「唉呀,吳大人您可這回把本王害苦了。」

    吳若秋故作不解道:「老王爺此言何意?」

    景親王故意哭喪著臉,道:「前日本王答應幫大人給蕭太師物色一名正室夫人,不知怎得竟被皇上知道了。我那瑞安皇侄女今年正是二八待嫁之年,太后心疼這個寶貝女兒,讓皇上給她選一位好駙馬。皇上就看中了您家大人,責成本王辦理這樁婚事。這番回去覆命,我可怎麼和皇上交待啊。吳大人,您可一定要幫本王這一把啊!」

    吳若秋皺著眉頭半晌不說話,景親王在旁不由焦急起來。正當他認為此事無望之際,吳若秋終於開口了:「老王爺,你看要不這樣,我們在禮儀上作些變通如何?」

    「您的意思是……」

    「如果採用現在的禮儀,令太師大人對公主以下事上顯然會激怒以於慶豐和慕容信光為首的武官集團。即使蕭大人能夠接受,他們也會千方百計地阻擾。我們不如從禮法中找一些漏洞,既能讓軍方坦然接受,皇家也不至過於難堪。」

    景親王略略來了些精神,「請吳大人明示。」

    「你想啊,本朝歷來的所有駙馬,都是從在京官員軍民子弟中挑容貌齊整、行止端莊、家教良好的少年會選。蕭大人雖然年紀不大,卻是帝國內閣最高首腦,官居太師位極人臣。這駙馬都尉嘛,呵呵,到底算聖恩還是算謫貶呢?」

    「明白了,」景親王點頭稱是,「我會和皇上商議……變通一下的。那麼太師府那邊……」

    吳若秋神秘一笑,「包在我身上了。」

    大明萬曆十三年,即西元1585年7月28日,萬曆帝詔告天下,封帝國內閣首相、太師蕭弈天為護國忠武王,授金冊金寶,歲祿萬五千石,冕服車旗邸第皆下天子一等,這是大明立國兩百一十七年以來,冊封的第一個異姓王。緊接著的第二道聖旨則宣佈護國忠武王蕭弈天將迎娶瑞安長公主為王妃,禮儀上則同時參照親王納妃和公主出嫁的標準。

    於慶豐和慕容信光果真成功地說服了蕭弈天以政治大局為重接受這場婚事,不過首相大人表示希望把婚禮延期至來年新春舉行,以皇叔身份負責主婚的景親王愉快地一口答應下來。至於護國忠武王的封號,據說蕭弈天聽過後只是淡然一笑,「不知道我死後的謚號又會是什麼呢。」

    蕭弈天與皇上親妹瑞安長公主訂婚的消息令天下也為之震動。本就已經擁有帝國軍隊的效忠,現在又加上皇室的曖昧的支持態度,除了自己的理智和信念以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約束蕭弈天急劇膨脹的權力了。

    對此最為惱怒的當屬身在南京的叛軍首領,帝國前南直隸總督徐民式了,自舉起「清君側」的反叛大旗一年以來,蕭弈天在北京的地位不但沒有絲毫動搖,倒反而愈加鞏固。如今他已與皇室聯姻貴為親王,令得南方愈發師出無名了。想到這裡,他忍不住一陣心煩,拂袖將桌上的茶碗摔在地上。

    老管家連忙指揮僕人們小心地上前打掃碎片,這大半年以來,老爺的脾氣越來越不好,就連今天這中秋佳節也無把酒賞月之興,大概是北方又傳來什麼不利的消息了吧。這年頭啊,聽說皇上都被那些從海對面回來的軍閥軟禁起來,要什麼「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不,連南京城都能聽到大炮的聲音的了……

    徐民式的反應可要劇烈地多,一聽到城北傳來的隆隆炮聲,他便立刻從座椅上跳起身來,因驚恐而發白的臉上冷汗連連。「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誰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北方亂黨已經打過來了嗎?誰快去給我看看!快去把人都給我叫來!趕快啊,叫他們拿出主意來!」他喘著粗氣跌坐回去,「把府中值錢的東西都收拾好,我們可能要做逃離南京的準備了!」

    「大,大人!」正當徐民式驚慌失措之時,一名親信猛地推開門闖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不好了!北方軍隊在法雲寺附近登陸,市民嘩變開城迎接……」

    早在今年6月,樞密院便認為奇襲南京的時機已經成熟,出於種種考慮最終將決戰時間定在了中秋之夜。兩個月前,近衛軍一個師的兵力在青龍軍艦隊運載下起航離開天津,從海路直撲南京的東大門——嘗州江陰縣。

    9月3日,長江航道江陰段。

    和後來演義故事中的描述不同,三十多艘巨型戰艦在黎明黯淡微弱的晨光中逆江而上進逼城池之時悄無聲息令人感覺不出絲毫戰爭的意味,只有滾滾江流拍擊在船體上單調而重複的清響隱隱可聞。

    與江陰官員擔心的恰好相反,傳說中威力巨大的共工級戰艦並沒有使用它的大口徑長程主炮轟擊城市的沿江防線,反而排成長列停在城市火力範圍的邊緣,擺出一幅封鎖的架勢。既無交戰之虞,地方官們也就不主動發起進攻了:早聽說北方軍隊戰鬥力極其強大,又何必趕著上去給徐民式拚命?再說,內戰遲早都會結束,要是北方獲勝的話——目前看來可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這也算是給自己留條後路嘛;要是此戰南方勝利的話,痛打落水狗也好過第一個上前捋虎鬚啊。

    抱著這種想法,江陰知縣大筆一揮批准了商會代表的要求:不就是倒賣一些糧食蔬果之類的補給品給北方軍隊嗎,反正對類似的行為一直都在發生,南京也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何況代表還許諾將此次獲利與自己對半平分。千里當官只為財,幹嘛和白花花的銀子過不去呢?知縣提出的唯一附加條件就是要求北軍繞過江陰繼續西進。

    足足到了黃昏時刻,唯一被授予交易全權的瓦爾基裡雅商會才勉強做好了準備:整整一百二十艘五百料船的龐大陣容令所有局外人盡皆目瞪口呆——這可是真正的大手筆啊!這支奇特的船隊在桅桿上懸起商會的青鳥旗,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向江心的「敵艦」駛去。

    雙方顯然已經有過多次的接觸和交易經歷,幾乎沒有什麼多餘的交涉與寒暄,貨物的運送在接舷後立刻開始。從城牆上遠遠望去,無數肩挑背扛的身影在船隻間往來不息,一直持續到天完全黑透,船身城頭點起無數明晃晃的火把時方告結束。北軍的戰艦繼續停留在江心,商會的船隻則帶著大賺一筆的輕快心情返回港口。

    此時街上早已空無一人,城頭也只有寥寥幾名士兵保持警戒。看到船隊返回港口,他們漫不經心地走上前去,打算隨便討幾個賞錢。

    「幾位軍爺辛苦了!快來船艙裡喝杯酒解解乏吧!」商會代表似乎怎麼也抑不住臉上的笑容和心頭的興奮,隔老遠便熱情地主動招呼起來,手裡的錢袋故意晃得叮噹作響。

    「哈哈,那我們兄弟幾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哨兵把總臉都快笑開了花,帶著手下弟兄大步上前與商會代表親熱地拍著肩膀,幾人一起朝最近的一艘商船走去。

    突然,一隻有力的手從後面摀住把總的嘴,接著他只感到後心一涼,意識連同眼前突然定格的一切便如同摔落地面的瓷器般碎裂開來片片飛散。幾乎同一時刻,整個哨兵小隊都遭到了同樣下場,在無聲無息中被盡數殲滅。

    陳旖嵐放開左手,任憑那把總的屍體軟軟滑倒在地。他朝著商會代表略一點頭,「今日能夠兵不血刃拿下此城,實在有勞林兄的大功啊。」

    商會代表笑笑道:「這都是上頭的神機妙計,我林海天有什麼功勞了?其實我倒挺羨慕你們這些武將的,不像我,整天呆在這江陰小城悶也悶死了。哎,別說閒話了,快叫船艙裡的兄弟們都出來吧。」

    上千名頂盔貫甲披堅執銳的驍武軍士兵從船艙中蜂擁而出。在林海天手下的商會人員指引下迅速前往控制城中各處重要地點。這一過程早已經過無數次的精心謀劃與討論,執行起來自然是輕車熟路了。

    次日早上,當江陰城的百姓從睡夢中醒來之後,惶然發現一夜間城頭旗幟竟然變換了顏色。雖然江心的艦隊已經不知所終,街頭卻出現了身著玄武袍甲來回巡邏的北軍士兵,平日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知縣進了大牢,深得民心的商會代表林海天坐進了衙門大堂。街頭巷尾私下談論的百姓們一致認定昨天晚上沒有聽到絲毫的動靜,更沒有哪個置身局外的目擊者。這不能不讓人們對北軍近乎神跡的強大產生敬畏和崇拜。

    艦隊的總指揮閻漁樵是當年追隨蕭弈天征戰歐洲的一員重將。與這個充滿閒雲野鶴般隱士氣質的名字截然相反,閻漁樵是首相鐵血政策忠實的崇拜者和奉行者。有傳言說,除了元帥戚繼光和六位大學士以外,他就是首相麾下地位最高的軍事主官了。

    在閻漁樵的指示下,蟄伏在江南地區的北軍間諜開始群起活動,把一夜之間襲取江陰的傳奇事績添油加醋地廣為流傳。很快,鎮江揚州等各地府縣的地方官員在內閣艦隊軍前聞風而降,閻漁樵不費一兵一卒便深入長江口數百里之遙,兵鋒直指南方叛軍的首府——南京。

    中秋之夜,傍晚戌時,南京城中。

    滴漏蓮華壺中不斷重複著單調的滴水聲,李家南略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清澈的涓涓細流在青銅水道精美的獸頭花紋間淙淙流動。鏤有銀線刻度的指示浮標隨著水位的提高慢慢升起,終於到達了一個預先設定的高度。轉眼間,一個靈敏的機括被觸動了,銅壺寬大厚實的底座中齒輪和機簧吱吱嘎嘎的運轉聲不斷作響,最終牽動著小巧的鉛錘在銅鐘上敲出聲聲清音。

    李家南一下子來了精神,他疾步走到屋門口,朝著院子裡的或站或坐的數百名雇工模樣的人高喊:「時間到了,開始行動!」

    院裡的人們立刻行動起來,他們奔進院落兩廂的庫房中,把一個個木箱抬到空地中碼好,這些大小形制如出一轍的木箱長約五尺有餘,寬厚各三尺;上面貼著一個斗大的「銅器」標籤,看上去十分沉重的樣子。李家南慢慢走了過去,伸手接過旁人遞過來的鐵釬,用力插進一個木箱的頂蓋中,鐵釬的尖端似乎刺到了什麼堅硬的物事,發出一記沉悶的金屬撞擊聲。李家南臉上微微泛起一絲微笑,他兩手使勁一用力,木質箱蓋便掙脫了鐵釘的束縛滑到一邊,現出內中填充的枯黃稻草莖條來。旁邊一名雇工俯下身,小心地撥開稻草捧出裡面的貨物,頓時令場中響起一陣低低的驚歎聲。

    在斜掛東天的明亮月光下,但見那人兩手間流動著一弧熒熒的冷光,李家南上前細細打量:原來是一把仿倭刀樣式的制式軍刀。他伸手一彈刀身,響聲清脆悅耳,顯是以極好鋼質精心鍛造的上乘之品。此時已另有人撬開其它的木箱,從中取出同樣精美有如工藝品的矛戟、刀牌、弓弩、火器之類、,有的木箱中甚至還整整齊齊疊有數十件輕裝甲冑。李家南心中默算了幾秒鐘,點點頭道:「抬出去分發給外面的兄弟吧。」

    同一時刻,同樣的事在南京城各處瓦爾基裡雅商會控制的工場中發生著。這些兵器衣甲都來自於北京大內府庫貯存的御林軍裝備。內閣以「貿易」的方式將之移交給瓦爾基裡雅商會,後者再利用自己在江南的特殊地位把它們以「銅鐵器皿」的名義堂而皇之地穿過兩軍對壘的封鎖線運回南京。即使路上偶爾遇到盤查詰問,白花花的銀子就是比總督府印鑒更有用的信物。

    短短半個時辰中,瓦爾基裡雅商會已經組織出了多達五萬人的武裝力量。這些義兵都來自於商會下屬各工場雇工的家庭,最近幾個月來按照《紀效新書》的標準操典進行了大量的軍事化訓練,兼之事先許以豐厚薪賞和恤金的鼓舞,實際戰鬥力絕不在軍紀敗壞士氣低落的南方叛軍之下。

    趁著夜色的掩護,這支新軍便分成十數隊分別前往控制城中各處要衝。一路上,也有不少城市守軍試圖阻攔他們,但當義兵們一鼓作氣衝上前去時,大多數敵人便立刻作鳥獸散了。只是,在攻打內城的時候終於有了些麻煩,忠於徐民式的少數親兵及時關閉了城門,利用城牆的優勢據險頑抗,義兵們一時強攻不下,傷亡也開始漸漸擴大。

    更為不利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前往接管玄武湖一帶的義兵遭到了不明武裝力量的抵抗,從敵人清一色黑衣蒙面的外觀和極強的單兵戰鬥力上來判斷,應該是和徐民式素有關聯的海賊一夥。這些武士精通格鬥和暗殺技巧,手中持有各種各樣的奇門武器,甫一接戰不免大佔優勢。不過,義兵們畢竟受過嚴格的陣列訓練,面對如此強敵仍能按照操典整隊迎戰。刀牌手在前列組成人牆與敵人纏鬥,後排的士兵則用長槍戈戟之類的長兵器從人牆後往敵人身上使勁招呼。可惜狹窄街道上的巷戰不利於大部隊展開陣型,面對以精兵為主的海賊們,義兵不免漸漸落於下風。情急之下,不少裝備弓弩火器的義兵乾脆一腳踢開街道兩邊的民居房門,不由分說衝上二樓從臨街窗口向敵人猛烈射擊,好歹也算扳回了幾分。

    最終以及時雨身份出現鎖定局勢的還是閻漁樵的大軍。龐大的北軍艦隊慢慢抵近秦淮河口,在集中重炮壓制叛軍岸上火力的同時放下小艇開始登陸。商會義兵的配合也十分到位,他們趁叛軍驚慌失措時發起突然攻擊,很快便控制了定淮門城樓,為登陸友軍提供了一條入城的安全通道。

    參與攻打南京的神機軍士兵基本上都是西洋軍隊中的蕭弈天舊部,對海軍陸戰隊突襲城市這一西洋標準戰術簡直熟得不能再熟。他們以十數人為一隊組成散兵在街道上穿行索敵,如果遇到優勢敵人的強力反擊,就在猛烈火力掩護下且戰且退,與友軍會合後再圖圍殲敵人。在這一成熟戰術兼以先進武器裝備面前,叛軍士兵不是被各個擊破就是被引至優勢兵力包圍之中予以殲滅。至於據守內城頑抗之徒,攜帶虎蹲炮等重武器的後續部隊則以一個高密度火力覆蓋簡單明瞭地解決問題。

    到最後繼續抵抗的便只有那些「海賊」了,當他們奮力擊退又一支義兵後,終於發現自己已經深陷北方大軍的重圍之下。而數百支燧發槍瞄準之下,任有再強的武藝也毫無用武之處。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上前來,北軍士兵手中火把跳躍的光輝為他頭上低拉的兜帽所阻擋,令那張臉孔隱沒在了陰冷的黑暗之中。「投降吧,」陳旖嵐開口說道,聲音中聽不出半點情感,「否則你們都是死路一條。」

    一名黑衣武士發出連聲咆哮,以揮舞手中的戰鐮撲上前來的方式作出了回答。陳旖嵐微皺眉頭,翻手用力一揮——但見寒光閃過,那武士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慢慢向後仰身倒下,眉心正中插著一把匕首。

    「還有誰想試試嗎?」陳旖嵐舉起右手,另一柄飛刀在他指間閃耀著銀光。敵人懾於他的威勢,開始畏縮地向後退卻。然而轉瞬間,高昂的戰意壓倒了本能的恐懼,他們一下子從處於潰散邊緣的殘兵敗將變成了悍不畏死的勇士,高聲呼喊著一些含混不清的口號朝著對手衝了過去。

    陳旖嵐帶著憐憫的眼光搖搖頭,閃身退到火槍手隊列之後,「開火!」

    一陣齊射,火藥燃燒特有的刺鼻硝煙味頓時籠罩了整條街道,射出子彈的火槍手們立刻退後裝彈,由後排士兵上前繼續射擊;整個隊列由三排火槍手組成,可以每分鐘六次齊射的速度循環往復射擊不息。這種三段式射擊法相傳創立於兩千年前的戰國時代,在橫掃天下擋者披靡的秦國大軍中得到廣泛應用,更隨著千古一帝秦始皇御六合吞八荒的勃勃野心一同載入史冊,是軍陣威力最完美的詮釋。

    人的血肉之軀絕不可能抵擋這鐵與火的無比威力。強作困獸之鬥的黑衣人們一排排地倒在了呼嘯的子彈下,甚至都沒有機會衝到對手面前舉起手中的武器!戰鬥結束的如此之快,當李家南匆匆趕到之時,現場已經看不到一個活的敵人了。

    李家南緊鎖著眉頭,俯到陳旖嵐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後者劍眉一豎,向士兵們大聲道:「給我仔細搜搜這些屍體,稍後把死者所有遺物都送到旗艦。」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記住,是所有遺物!」

    南京,大明帝國的又一座皇城,終於也屈服在我們的軍靴和戰刀之下了。站在城樓之巔,遠眺長江之水滾滾東逝,閻漁樵心中充滿了難以名狀的激奮之情。再也沒有誰能夠違抗首相大人的意志,再也沒有誰能夠阻斷商品洪流的暢通無阻,再也沒有誰能夠妨礙中華帝國的又一次崛起!反對者定將被消滅,阻礙者定將被粉碎!讓世界在巨龍的怒吼中戰慄發抖吧,雖遠必誅的時代又將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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