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五章 再見袁暉
袁術當了天子。
不過這位老兄選擇眼下這個時間段當天子,只怕爭霸天下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想自己在失敗之前,過一過當天子的癮,他自己也明白,眼下他的局面很不樂觀。
進攻汝南,大將紀靈被俘投敵;攻打劉繇,孫策一去不歸從此不肯服從於他;徵集糧草,周圍沒有一個地方肯於把糧食給他的。士兵沒了糧草,逃走的每天都在發生。百姓飢寒交迫,竟然出現了易子而食的現象。在這種情況下,袁術不但沒有痛定思痛,進行改過,反而是變本加厲,加緊對百姓的盤剝。他以九江太守為淮南尹。建立後宮,以袁曜為太子,以張勳為大將軍。驕奢淫逸至於極點,眾叛親離也就到了極處。
但是,袁術還不改過,知道我進攻之後,居然親自帶領大軍,主動前來討伐我。
難道他以為,他自稱天子之後,打仗的本事也會上升?
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十一月二十六日,袁術袁術「御駕親征」,領軍五萬,號稱「虎賁五十萬」,自九江向汝南進發。十一月三十日,袁術大將橋蕤在安豐被徐晃伏擊,被斬首三千,輜重全失,退回九江郡。十二月五日,於禁軍自汝陰出兵,黃忠自富波出兵。向袁術發起進攻,連克三城,緊接著進逼袁術本陣。
袁術親自統領大軍,與黃忠交戰三日。袁術拼上了性命,數萬大軍拚命進攻,他下令張勳、劉勳、雷薄、陳蘭東西並進,於洪澤湖以西地區意圖夾擊黃忠,把黃忠一舉擊破。
黃忠沉著應戰,利用連弩之威,連殺袁術數員上將。幾千兵馬死於連弩之下。
到了第三日,於禁突然出現在袁術地後方,進攻劉勳的陣營。劉勳被擊退。於禁進擊界頭山、金鎖鎮一線。一場大戰。俘獲敵軍大將李豐,斬殺敵方大將梁剛、樂就,劉勳聞知。逃到壽春一帶。
這時,袁術就被於禁與黃忠包括在當中了。
與此同時。我親自坐船自廬江進擊,與甘寧等人直取壽春。一路上,袁術守軍紛紛開城投降,兵不血刃便收復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悄悄阻斷了袁術向南逃的路。我不想讓他逃到江南去,哪怕孫策很可能不會收留袁術,我也不想。
袁術這時終於嘗到了苦頭。
他兵馬雖然不算少,但是戰力比不上對手,軍糧更比不上對手充足。
當他與黃忠交鋒到第二十天的時候,終於潰敗了。
看著潰敗的士兵。袁術瘋狂的大叫道:「給我殺!給我殺了他們!」
但是這位皇帝看不到任何一名士兵為他而留下來。
袁術看到的。只是黃忠和於禁的大旗匯合在一起,而他們中間的自己地所謂虎賁軍登時煙銷雲散。化為無形。當對手高舉著戰刀和長槍,如怒潮一樣奔湧而來的時候,自己的士兵們除了逃走,就是投降,居然不能阻擋他們一時片刻。
什麼叫一敗塗地。
什麼叫慘不忍睹。
這一戰,比他正要打敗曹操時,呂布突然殺出地那一戰敗得還要慘。
袁術一張鐵青色地瘦臉變得越來越青,突然間一口鮮備噴出,落於馬下,人事不知。
多虧了大將軍張勳,拼盡全力保護著袁術逃到到江亭這個離壽春八十里的小城,而此時,袁術所部人馬,已經不過三千,糧草丟盡,箭支射光,刀槍甲冑,都找不出幾件完整的。
袁術臥於床上,昏昏沉沉,只聽到身邊地人不住的痛哭著。
他想到過失敗,但是從來沒想到過會敗得這樣慘。他想到自己多彩多姿地一生,想到自己在雒陽城縱馬揚鞭,道路之人無不側目,想到自己指掌千軍,孫堅這樣的虎將也只在手下聽憑指揮,想到自己取了國色天香的馮氏,想到自己在壽春登基為帝……
「我袁公路,竟有此日!」他喃喃的說道。
「主公,你說什麼?」張勳就在旁邊,連忙問道。
「張勳,壽春之事,已不可為。」袁術吃力的說道,「事到如今,我們只能北上了……投告袁紹,我的帝位,給他!」
「主公——」
「你聽我說,……你們都是有能力的大將,他會收下你們的。你統領兵馬,讓劉勳保護我的家眷,向北沿海以最快地速度前往青州,袁潭會收留我們地。」
「是……」
「想不到,與袁紹斗了半生,最後還是要投他……我不甘!不甘啊——想不到,我袁公路,竟有此日!」
「主公,您好好休息,我們還要靠您呢。您想要吃點什麼?」
「吃不下……吃不下……有蜜漿麼,我或許可以喝一點。」
「廚下可有蜜漿?快要庖人上來!」張勳叫道。
不一刻,庖人來了。
「蜜漿!可還有蜜漿麼?」張勳問道。
庖人此時滿臉灰塵,身上破爛不堪,肩上還有幾道血口子。他看看比自己強不了多少的「皇帝」和「大將軍」,苦笑道:「蜜漿?您二位知道我們現在所有能吃地東西加在一起,還有些什麼麼?」
他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們,只有麥屑三十斛,那是餵馬的草料!」
張勳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想到自己這方敗了。但絕對想不到,自己這一方會敗得這樣慘!
五萬人地大軍拉出去,幾十萬石糧草拉出去,打了不到一個月,就回來三千殘兵,連同三十斛麥屑!
就是此時,他聽到身旁的袁術發生了牛吼一樣的喘息,這喘息之聲越來越急,眨眼之間,袁術的仍臉又成鐵青色。不但是臉,他的脖子,胸口都憋成鐵青之色。
袁術一對眼睛瞪得好像是銅鈴。眼解瞪破。鮮血流出。
他忽然間大叫一聲:「我袁公路,竟有此日!」
話猶未了,不絕的鮮血就從口中。鼻中,耳中汩汩的流出。他的身子好像是暴雨中的樹葉一樣抖動著。抖動著,最後就好像大蛇一樣全力的拱起,終於平平地摔落,一動也不再動,只有鮮血還在流動,向地上滴落。
這期間,張勳瘋狂的大叫著醫生,大叫著讓人來幫忙,但是到了這個時侯。就算是大羅天仙也無能為力。
十二月二十七日。又一年將軍到來之前,當皇帝不過四個月的袁術袁公路死於離壽春八十里地小城江亭。
袁術死後。張勳帶袁術屍體回返壽春,立即安排後事,以閻象、劉勳等人護送太子袁曜等人離開,自己卻死守壽春,打算拚個你死我活。
可是,他地作為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袁術軍團早就連根兒爛了,一兩個人的拚命,起不到任何地作用。
正月初十,壽春城被攻破。
正月十二,袁術的「皇宮」被攻破,張勳自盡,一同自盡者三十九人。這就是真正忠於袁術地手下的總數字。
二月十四日,我到合肥城,此時合肥的主將居然是劉勳,他本來是想過江投孫策的,但是他聽說我到來,二話沒有說,就開城投降了。
劉勳眼下,幾乎掌握了袁術留下的所有人馬。可是這個深受袁術重用,並且最後托孤的人,卻是一個卑鄙的小人。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把袁術的兒子袁曜綁起來,送到了我的軍中。
在我面前,這個小人得意洋洋,絲毫不以自己地所作所為為恥。在他地府中,他設下酒宴,一個勁兒的在我面前誇功。
他對我說:「將軍,小人早就痛恨袁術,所以在與天軍交鋒之時,故意退避,所以將軍能輕取這淮南之地啊。」
「將軍,您眼下威名動於四海,誰人不知?現今合肥一下,淮南再無抗手,將軍成就不世之霸業,還要多飲幾杯才是。」
我不動聲色,對他地巴結毫不在意。
「劉將軍,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也對,是在下疏忽了,有酒無舞,豈不相當於有肉無鹽,自然是沒有滋味的,在下新得了一件寶貝,獻給公子一觀。來人。」他擊了一下掌。
一個從人跑了上來:「大人。」
「去,把那件寶貝帶上來。」
寶貝?切,我劉琦從來就沒有在意過什麼寶貝。
劉勳營中,某間黑黑的屋子。門窗緊鎖,外面士兵巡視著,望著那個房間,個個神情詭異。
黑暗的深處,有一個聲音在輕輕的迴盪著。
「從前,有一顆綠豆,它的夫人離開它了,它就很傷心啊,它就哭,哭啊哭啊,淚水一直流,一直流,到了最後,你們猜怎麼著?」
「它夫人回來了?」
「它哭得沒有眼淚了?」
「它不哭了,另外再找一個夫人?」
「哈哈,以上都不對,答案是,它發芽了。」
黑暗中,沒有人笑。說話的不是四個人,不是三個人,不是兩個人,只有一個人。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摹仿著四個人的聲音,唯妙唯效,但卻無法摹仿出其中的歡笑之意。然後,是沉寂,無盡的沉寂,似乎能把人壓入深淵之底……
「對了,還有,我問你啊,酒樽與酒盅同行於路上,忽然有人大叫:烈馬來了。酒樽逃開了,酒盅卻被踩扁了,為什麼呢?答不出來了吧,因為,酒盅沒有長耳朵啊。哈哈哈哈哈。」
然後,還是沉寂……
忽然,一道光照了進來,那光強得令人眼睛欲盲。
「有貴客到了,起來接客!」
聲音粗礪難聽,卻滿帶著不盡的淫邪之意。
「是。」回答聲低低的,已是聽天任命。
天地不仁使我生此時,除了認命,還能怎樣?
劉勳帶著一絲淫笑,對我說道:「將軍,寶貝來了。」
房門開處,一個盛裝的女子低頭走了過來。淡藍色的絲綢水裙,被細碎的腳步帶動著,亦步亦趨,到我面前,如水蓮花遇風般施下禮去:「見過大人。」
「起來吧。」我淡淡的道,心中冷笑,美人計麼?只把杯子輕輕轉動,卻並沒有抬頭看那個女子。
「琦哥哥!」突然間一聲驚呼,在我面前響了起來。
我大吃一驚,霍然站起,這語氣是那樣的熟悉,雖然數年不曾聽過,但是在它響起的那一刻,我感到就好像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敲擊了一下。當年在宛城,我與小孫策,小孫權,小袁曜等人在一起時,曾有一個女子這樣叫過我。那時,孫堅還沒有死,袁術也沒有死,我們幾個象好朋友一樣的玩耍著,在一起講笑話,飲酒,談論天下大事。
「袁暉!」我脫口而出。
可是,眼前這個女子,還哪裡有袁暉的半點影子。她神情悲切,面容憔悴,根本就不像那個驕縱而又清純的小公主。
「大膽,將軍大人的名諱,也是你這賤人可以叫的?」劉勳在一旁大聲吼道。
「滾出去!」我怒喝道。
「大人叫你滾出去,沒聽到麼?賤人,惹惱了大人,回頭我讓你好看!」
「我叫你滾出去!」我回頭向劉勳怒聲喝道。
「啊?……這……是……是,下官告退。」劉勳連忙退了出去。
「琦哥……不不不,賤妾……不不不,奴婢袁氏,見過將軍大人。」她眼中的欣喜漸漸淡去,化為痛楚,化為悲哀,化為認命的絕望。當初年那如春暉一樣活潑開朗的女孩子,那個在宛城的花園裡舞動如春燕的女孩子,那個會用各種奇怪的聲調叫著琦哥哥的女孩子,受了什麼樣的磨難和屈辱,才變成了今天這個奴婢袁氏?!
「都下去吧。」我的聲音淡淡的,掩飾住內心中錢塘大潮般的起伏跌宕。
「娉兒。」我用當年在宛城花園裡同樣溫柔的語氣,呼喚著這個可憐孩子的小名,「你受苦了。」
袁暉好像被雷擊中,她呆住了,不敢相信的抬起頭望著我。她那死灰色的美麗眼睛深處泛起了波瀾,她死死的盯著我,充滿了懷疑,不確定。
我望著她,沒有一絲歧視,沒有一絲淫邪,一如當年我們在一起的歲月。我用目光告訴她,一切風雨都過去了,無論袁術做過什麼,都不應該由她來承受。在我眼中,她不是袁術的女兒,不是劉勳獻上的歌女,她,只是當年那個在宛城刺史府花園裡叫著琦哥哥的十歲小小女孩。
袁暉顫抖起來,如受傷的小獸,如風雨中的樹葉,她顫抖著,顫抖著,最終縮在地上,手捧著臉,先是無聲的哽咽,繼續越來越響,終於放聲的大哭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