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1900翻雲覆雨 作者:紛卿 (連載中)

Nineider 2009-3-31 09:34: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5 91149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31 09:46
本帖最後由 elva_lala 於 2009-3-31 10:10 編輯

第一卷 西行漫記 第十章 窩心的一戰成名(5)

    “黃蓮聖母!”

    三百米外的人群里發出震天價的歡呼。人群自動分開了一條一丈多寬的路,所有的人都伏地跪拜。

    八個紅衣少女手提紅燈籠飛舞著開道。十六人抬的雞翅木肩輦上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昂然的坐在上面,對下面人群的禮拜全然無視。她身著紅錦掐金絲法袍,上面繡著兩只翱翔的丹鳳,金色蓮花法冠下披散著烏黑油亮的長發,眼楮里散發著俯視眾生的高傲和悲天憫人的情懷,左手提著一盞標志性的紅燈籠,右手里握著一把紅色的牙骨折扇。

    七、八百團民如羔羊般跪地膜拜,連那個一直牛氣沖天的大師兄也雙手合十見禮。

    黃蓮聖母雙手微微一抬,八個少女齊聲高叫︰“平身!”

    “謝聖母!”全場齊聲道謝,聲動雲霄。

    莊虎臣拿著柄老式的單筒望遠鏡也看得入神,擰著筒鏡,調了半天焦距,勉強可以看見面目。心思復雜的啐了一口。這個女人不尋常啊!雖然看不真切,但是感覺長的應該不錯,表情雖然略顯浮夸,但是氣質還算可以,重要的是就連裝B都能裝的這麼有味道!這麼好的演技,到自己原來的那個時代,拿個小金人應該問題不大吧,如果到了二十一世紀,有她在,那個耍輪子的神棍還有得混嗎?說話口氣也夠大,連平身都用上了!當自己是慈禧了?

    “紅燈照,穿的俏,紅褲子紅鞋大紅襖。殺了洋毛子,滅了天主教,拆了洋樓扒鐵道,電線桿子全燒掉。”

    “……兵法藝,都學全,要平鬼子不費難。拆鐵道,拔線桿,緊急毀壞火輪船。大法國,心膽寒,英美德俄盡消然。洋鬼子,盡除完,大清一統靖江山。”

    幾百人唱著歌謠,漸漸又集結成了陣勢,全身紅衣紅褲打扮的和莊虎臣剛娶的新嫁娘一般的紅燈照女孩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剛才被亂槍打掉了的氣勢現在鼓的更足了。

    “這黃蓮聖母可了不得啊!法力無邊,飛天遁地、撒豆成兵,這些日子,我耳朵都灌滿了!”

    “是啊,听說她手里那把扇子扇到哪里,哪里就起火,厲害的很啊!”

    莊丁紛紛講著道听途說的黃蓮聖母的神跡。

    “我親愛的少爺,不要相信這些邪神的鼓惑,天上只有一個神,就是萬能的主!只有主才能保佑你!”蒼白的臉上長滿了酒刺的雷納神甫急忙用蹩腳的漢語說道。

    “去,沒你的事,倒霉就倒霉在你的那個主身上,只要我踫見洋鬼子準沒好事!”莊虎臣沒好氣的打斷了他。

    “莊少爺,你不能褻瀆萬能的主~~~~~~~”

    “你的那個主他要是管用,你還用躲在我莊子里?再羅嗦我就把你送給對面的義和團!”

    雷納的大白臉變的更失血的煞白,半晌無語,身邊的十幾個教民也是哆嗦著拿著十字架默默的禱告。

    “少爺,看來還要有場惡戰啊!不知道這些人要鬧到什麼算完!”趙管家憂心憧憧。

    “我們法蘭西的軍隊已經開過來了,馬上就可以佔領北京城,還有英國、德國、俄羅斯、日本都派來了軍隊,很快,很快這些該死的異教徒就會被全部消滅,少爺,你保護了教民,上帝會保佑你,我們的國家和軍隊也會酬謝你的!文明世界不會忘記所有幫助過我們的人~~~~~~~~誰膽敢冒犯偉大的法蘭西,都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看著雷納越說越得意,興奮的酒刺都發出紅光,莊虎臣握著短銃的手神經質的顫抖,小時候看的水墨動畫片《魚童》里的神甫貌似也是這副嘴臉吧?絕對的帝國主義的先鋒隊!~~~~~~~~~~~殺了他還是留著,這是個問題!最後只是淡然一笑︰“但願如此吧!不過法國確實很富有,五十億法郎的賠款,你們三年就還清了,厲害啊!普魯士人乖乖的把巴黎又還給你們了,還了五十億還能有閑錢借給我大清還甲午年的兩萬萬兩的賠款!我大清要是有這麼富就好了~~~~~~~~~噢,對了,阿爾薩斯和洛林現在說的是德語吧?”

    雷納的臉一會紅一會白,喃喃道︰“莊少爺,你真是個很特別的中國人,連這些你都知道!你對歐洲很了解啊”

    “少爺,快上來,他們又開始進攻了!”

    八個少女左手揮舞著紅綢,右手提著燈籠,翻著跟頭,打著旋子在前面開道,口里還高唱︰“黃蓮聖母,法力無邊!”

    黃蓮聖母端坐在肩輦上緩緩前行,眾團民表情堅毅肅穆的尾隨而來。

    牆頭上的還能拿起槍的莊丁已經全部在上面了,幾個會放槍的教民也握著洋槍、鳥銃瞄著下面,雷納神甫緊緊的跟在莊虎臣身邊,寸步不離,口里還用法語念念有詞。

    下面的團民看見了城頭上的雷納,起了一陣騷動。

    “看,那洋和尚就在上面!”

    “那老毛子嘴里念什麼呢?不是在作什麼西洋邪法吧?”

    “做嘛法也是白扯,聖母在呢!仙姑法力大著呢!一扇子就把這洋毛子扇出十萬八千里,看著沒有?聖母的扇子那是太上老君八卦爐里煉出來的!鐵扇公主的芭蕉扇也敵不過啊!就是那幾個伺候聖母的仙姑,那手里的燈籠也是火神爺的手指頭,指哪哪著!厲害著呢!”

    “那洋和尚手里拿的是什麼玩意?”一個團民看見寨牆上拿著十字架比劃的雷納奇怪道。

    “洋毛子的佛像吧,前些日子燒教堂的時候見過,咿,你不知道啊!他們的神啊,就是赤精大條一個光身子傻爺們,就塊破布護著襠,他們洋毛子也有什麼聖母,那個番婆子就更不成個樣子,露著胸脯子當眾就奶孩子,一點都不知道羞恥,洋人信的那玩意能有什麼法力?”一個團民對十字架嗤之以鼻,口沫四濺的講著秘辛,一干人听的津津有味。

    “咱們大清朝一向風調雨順,自從來了這些洋毛子,天都不下雨了!”

    “不下雨,地焦干,都是教堂遮住天,全都是這些洋人搞的鬼!”一個團民唱著歌謠道。

    隊伍緩慢但是卻堅決的前進,很快就到了離寨牆不到一百米的距離了,黃蓮聖母拿著扇子的手向前一揮,人群發瘋一般“嗷嗷”叫著向前沖去。

    莊虎臣的手里已經換了一桿簇新的毛瑟92,剛才陳鐵蛋他們下去抬尸體的時候,摟草打兔子捎帶手把幾個死了的團民手里的洋槍也給搞回來了。現在莊子里又多了七桿新式步槍,射速比原來的老式滑膛槍快多了,滑膛槍也搞回了幾桿。莊子的人很多都是當年跟著莊虎臣的老爹打過仗的淮軍官兵,年輕的也多是他們的子弟,從小都玩過洋槍,再加上老式滑膛槍裝的是黑火藥,這個東西那是要多少有多少,不像新式火槍的子彈那麼難得,這些人經常在山里拿野獸練槍法,順便打打牙祭改善一下生活,雖然不是人人槍都打的很準,但是最起碼知道三點一線瞄準,比那些只摸過鋤頭,能把槍打響就不錯了的團民不知道好哪里去了。團民在狹窄的正面強攻,人都擠成了疙瘩,莊丁有寨牆作為掩護,躲在垛口後面放槍,那是佔盡了便宜。毛瑟92那是一槍一個洞,專門招呼稍微遠點的人,前裝滑膛槍和鳥銃就打沖到近前的人,下面的人是太密集,霰彈往往一槍就把兩三個人同時撩倒。

    下面的人突然散開了,舞動著紅綢、燈籠的紅燈照少女從人群里扭動著身姿沖到離寨門不到二十米的距離。

    “快放,打那些拿燈籠的,她們燈籠里有火硝、火油,不能讓她們把寨門燒了!”趙管家看出端的,舞著大刀扯著嗓子叫喊。

    “砰、砰”一陣排槍過後,團民又倒下了幾個。

    硝煙里,莊虎臣看的目瞪口呆,紅燈照的女孩居然一個沒傷,一聲喊齊刷刷的把燈籠扔到了寨門上,也不知道這燈籠上有什麼東西,踫到大門只是“撲、撲”的悶響,竟然沒有反彈落地,而是直接沾到門上燒了起來。

    “難道真有刀槍不入的功夫?”莊虎臣後背上的冷汗瞬間濕了汗衫。

    “混蛋!女人難道就打不得?又不是你婆姨、老娘!都給老子瞄準這些妖女放!”趙管家看出了蹊蹺,惱的青筋直蹦。

    手忙腳亂的莊丁正要尋找目標,這些女孩都又縮進人群里,下面一片紅色的海洋,這麼好的保護色到哪里能尋見她們的蹤跡。

    “不管其他人,所有人對著門口打!”

    三十多桿毛瑟、滑膛、鳥銃組成的排槍集火齊射,立刻在寨門前組成了一堵火牆。

    下面的團民也拿著槍對著牆頭胡亂的放著,洋槍倒沒造成什麼傷害,反而是幾桿近距離發射的鳥銃里噴射出來的的鐵子讓幾個莊丁掛了花。

    莊虎臣趴在城牆上,毛瑟92的準星牢牢的套住了肩輦上巍然安坐的黃蓮聖母。

    一百米的距離,能打中她嗎?如果打死了她,是不是這場仗就算結束了?毛瑟92的準頭行嗎?好象自己還不懂得如何使用槍上的標尺吧?

    天啊!她是人嗎?莊虎臣的嘴巴張的可以把自己的拳頭塞進去了!

    黃蓮聖母騰空而起,踩著擁擠的團民的肩頭,在人群里鵠起兔落,轉眼就到了離寨牆不到二十米的距離了。

    “砰!”莊虎臣下意思的扣動了扳機,手里的毛瑟92發出一聲脆響。

    人群如同約好了一般,迅速閃開了一條道路,八個紅燈照的少女鬼魅般從人縫里鑽出,兩個女孩雙手搭在一起,兩腿微蹲,張開弓箭步,黃蓮聖母一腳踏在她們手上,兩個女孩一聲喊︰“起”,兩臂用力往上一送,只見黃蓮聖母衣飄飄,飛了起來。

    金色的法冠不知何時已經脫落了,烏黑的長發隨風飄搖,紅色的法袍在身後張開如同血色殘陽下的最後一抹霞光,上面的兩只鳳凰似乎要破衣振翅高飛,一張生得如同精致的白瓷般毫無瑕疵的臉泛著聖潔的光輝,神情輕松安詳,上翹的嘴角似乎帶著點笑意,仿佛在嘲笑腳下螻蟻般的眾生。一時間,所有的人都看得呆了。

    黃蓮聖母腳稍微一沾牆頭的垛口,旋身飛進寨內。

    趙管家舞著沉重的鬼頭刀直沖向她,當頭就是旋風般的一刀,刀首上的銅環“嘩零零”的發出攝人魂魄的聲響,黃蓮聖母微微一皺眉,手里的折扇輕輕的在刀身上一拍,然後身體詭異的一扭,折扇在手里一轉,象牙的扇柄敲在了他的手腕上,間不容發的工夫還隨手將手里的燈籠扔到了不遠處的一門松炮上,“當”的一聲響,大刀就掉在了地上,接著“ ”的一聲響亮,松炮被炸的四分五裂。

    莊丁和教民被嚇的面無人色,莊虎臣也是兩腿抖得篩糠。

    黃蓮聖母目光緩緩掃視全場,幾十個人竟然被她的氣勢震懾的傻了,如同屠宰場的羔羊,全沒半點反抗的意識。

    雷納神甫縮著脖子躲在莊虎臣的身後,眼楮還在偷偷的瞄著這神仙般的女人。

    黃蓮聖母轉過頭,目不轉楮的看著莊虎臣,紅色的折扇交到了左手,慢慢攤開,上面赫然有個圓圓的金色彈頭。

    她看著莊虎臣,嘴角挑出一絲嘲弄的笑容︰“哼哼,我神拳扶清滅洋,自有眾聖護身,西洋鬼子的火器能耐我何?”

    說話間,身體一個起落,抬腳將一門松炮踢下了牆頭。松炮雖然不比銅炮、鐵炮沉重,但是好歹是將近一丈長,用長白山百年的老松掏了洞再用火把內壁燒成黑炭,即使掏空了心,也還有六寸多厚,外面又加了鐵箍,一門少說也有二、三百斤分量,被她如同踢個毽子般輕松。松炮掉進院子里,雖然沒碎,但是也多了條條的裂紋,眼看不中用了。

    黃蓮聖母將子彈捻在大中兩指間,道聲︰“還你!”指頭一彈,一道金色的光線沖著莊虎臣射來。

    “哎呀!”一聲慘叫,雷納神甫翻著筋斗掉下了牆頭。原來莊虎臣見黃蓮聖母手一動,本能的低頭,子彈貼著頭皮射中了他身後躲著的雷納,這個洋和尚替他擋過了一劫。

    “少爺小心!”陳鐵蛋驚聲尖叫。

    莊虎臣猛然看見寨牆上赫然站立著眼皮沖天的義和團大師兄,而他的手里一桿一丈多長的銀槍正作勢要向自己捅來,槍上的紅纓炸起臉盆般大小,莊虎臣閉上眼楮,抱著腦袋無助的等待死亡的降臨。

    “砰”的一聲槍響,

    “啊呀!”黃蓮聖母一聲尖叫。

    莊虎臣睜開了眼楮,只見黃蓮聖母胸口涌出鮮紅的血液,俏臉上滿是不相信的神情。

    身穿紅色法袍,頭包黃巾的大師兄扔了手里的銀槍,扶著她的肩膀︰“黑兒~~~~~~”

    大師兄背起黃蓮聖母,恨恨的看了一眼木楞楞的莊虎臣,腳在牆垛上頓了一下,一片樹葉般從寨牆上飄了下去。

    莊丁們也如夢方醒,紛紛舉起了手里的槍。

    “給我狠狠地打!”回過神來的趙管家扔了身上的汗衫,打著赤膊,面目猙獰的怒吼。

    寨牆內的院子里,一個清秀的女孩雙手握著一柄短銃,槍口還冒著火藥的余煙,傻傻的發呆。莊虎臣愣怔了半天,這不就是他那個堂還沒拜完的半拉子媳婦嘛!

    “少爺,別發呆了,打啊!”陳鐵蛋招呼著看傻了的莊虎臣。

    “噢,是,打!”莊虎臣回過了神,毛瑟槍套住了三、四十米外狂怒著指揮團民沖擊寨門的大師兄。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31 10:12
第一卷 西行漫記 第十一章 窩心的一戰成名(6)

    打谷場變了修羅場,到處是胸前開著碗口大的血洞的團民,紅衣被血污染成了黑的,有些還活著的慘叫聲撕心裂肺,有些成了上了岸的魚,兩腿節律的踢騰,漸漸就沒了動靜,幾個被松炮和鳥銃里的鐵子、石彈打瞎了眼楮的人捂著臉,號哭著在打谷場上磨旋似的團團打轉。

    朱漆大門被燒成了黑色,上面鎦金的銅釘也被煙燻的看不出本色,門前的死人堆積起了四、五尺的尸牆,三丈多寬的大門前起碼躺下了一、二百條尸首。

    寨牆里的院子也是哭聲震天,婦女、老人、孩子呼爹叫兒,喊著死去男人的名字,亂成一鍋粥了。

    莊虎臣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頻頻的干嘔著,實際上,他現在已經什麼都吐不出來,連黃膽汁都早已吐干淨了,胃里一陣陣的抽搐,背上仿佛給一條看不見的繩索吊著,不多時就象木偶被提了線似的,往上聳動一下,看著讓人可憐。小廝李貴輕柔的給他捶著後背,但是也是沒敲幾下,自己也控制不住,跑到一旁干嘔,然後又強忍著再過來給他捶背。

    好半天,胃里總算是平息了,臉色蠟黃,好象是大病了許久,憔悴的象是老了十歲。事實上老了十歲的不止他一個,寨子里那群平日里跟著莊虎臣狐假虎威的少年惡奴也是有一個算一個吐的連昨天吃了什麼都讓人看得清清楚楚,剛才躲在寨牆上放槍的時候提著精神倒不覺得什麼,現在心里一松,都抗不住了,畢竟都才是個不滿二十的年輕人,殺人的活也是頭一回。空氣里血腥的味道濃郁的化不開,幾個歲數大點的,當年在台灣和法國人打過仗的老淮勇默默的收拾著尸體,地面上的血液很快被干涸的土地吸收了,只留下黑紅的印子,即使這樣莊虎臣也看得觸目驚心。

    “那些還沒死的亂匪怎麼辦?”趙管家問著逐漸有了點人色的莊虎臣。

    “找個大夫,給他們看看,都是爹媽養的,好歹是條人命,那個狗屁神甫不是懂醫術嘛,讓他給治治,西醫治傷的藥比咱們的金瘡藥強些,這法國老鬼子命倒大,槍子正好打在十字架上,~~~~~~~”

    “離我遠點!你這洋毛子要使什麼妖法!”一個缺了條胳膊的團民看著拿著閃亮的手術刀漸漸逼近的雷納,見了鬼似的叫,力氣大的讓四個年富力強的教民都按不住他。

    “爺爺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隨你們這些洋鬼子、二毛子怎麼擺布,老子這一百多斤今天就交代了!”一個瞎了只眼楮還瘸了腿的團民一臉的從容慷慨,就差捧著斷頭酒扯著嗓子吼一段西皮二黃。

    雷納一臉不情願的看著莊虎臣,攤攤手一聳肩,作出遺憾的表情。

    “算了吧,還是把村里那幾個土郎中叫來吧”莊虎臣眼看好心當了驢肝肺。

    “少爺,你別管了,這里交給我了,你去瞧瞧少奶奶吧,她看來是嚇著了”趙管家提醒道。

    內堂里的紅帳子高高挑起,大紅的喜字墨跡未干,不用問也知道這是莊虎臣的洞房。

    “楚顰兒,你沒事兒吧?”莊虎臣做賊心虛的躡手躡腳走了進來,輕聲對坐在床沿上,瑟瑟發抖的新娘子說道。

    新娘子神經質的跳了起來︰“你出去!出去!”聲音都有些嘶啞。

    莊虎臣好容易鼓起膽子走進來,結果見面就被人攆,走吧心有不甘,不走又不知道說些什麼,進退不得,苦著臉傻站著。

    “莊少爺,小姐叫你出去!”皮膚微黑,眉如墨染般濃烈,眼楮大大,個子高高的貼身丫鬟冰兒臉色沉得滴水。

    “今天幸虧你了,要不是你那一槍,我就沒命和你在這說話了,~~咱們已經是夫妻了,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莊虎臣陪著笑死皮賴臉的絮叨。

    “堂沒拜完,咱們還不算是夫妻呢!你出不出去?你不出去,我出去”楚顰兒語氣平靜中帶著堅決。

    莊虎臣一跺腳︰“好,我走!”走不兩步,回頭道︰“你照顧好我媳婦,不,照顧好你家小姐!”說罷,垂頭喪氣的走出內堂,嘴里還在嘟囔︰“我這是前輩子造的什麼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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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呦!我的佛祖、菩薩!好險啊!”李蓮英听的臉色發青,臉上淌汗。

    慈禧臉色陰沉,皺著眉頭︰“看來,這刀槍不入還是有的,只是義和團里大部分的功夫還沒練到家!擋不了槍子!”

    “你懂什麼啊!那都是天橋變戲法的把勢!”陳鐵蛋不客氣的打擊了她。

    崔玉貴臉色一變︰“你這奴才也大膽了!”

    慈禧斜乜了他一眼,他立刻象針扎了般退後。

    “少爺那一槍根本就沒打著她,她手里的彈頭是早就藏好了的,到時候從手里拿出來,把我們都給唬住了!要真的刀槍不入,少奶奶能一槍就把她打個窟窿?”

    “那後來呢?”隆裕听得起勁,連忙追問。

    “後來啊,我家少爺一槍把那個鳥毛大師兄打了個對穿,那個什麼黃連、三七聖母就帶著那伙子拳匪屁滾尿流的跑了,這一仗,光打死的拳匪就有三、四百,~~~~~~~~~~~~別說,那個聖母長的還真俊俏,和畫里人似的!比少奶奶還好看些!”

    “黃連、三七,還黨參呢!紅燈照是開藥鋪的啊?”瑾妃笑的腫大的脖子直抖。

    “混小子,敢編排少奶奶,仔細你的皮!”趙管家作勢要打。

    陳鐵蛋也不怕他,呵呵傻笑著躲到莊虎臣的身後。

    陳鐵蛋說的輕松簡單,但是莊虎臣的心里卻壓著泰山石敢當的沉重。

    黃蓮聖母和那個大師兄是帶著一眾義和團退了,可是,臨走時,她高聲對著寨牆上的莊虎臣叫道︰“我會回來找你的!”還是把莊虎臣嚇的汗毛豎立,這樣的奶奶還是再也不見的好,玫瑰越漂亮刺越多。現在只要一想起了她,那句︰“我會回來找你的!”就旱天滾雷般在腦子里反復的炸。

    慈禧看了看李蓮英,笑盈盈的說道︰“小李子,這個油嘴的猴子還真有意思,好些日子沒這麼高興過了,賞!”

    李蓮英從褡包里拿出一疊打的紙片厚薄的金葉子,笑著遞給陳鐵蛋︰“小子,這是老太~~~~太太賞你的,還不快謝!”

    陳鐵蛋接過,在手里掂掂分量,這才眉開眼笑的道謝,謝罷,趕緊揣在懷里飛也似的跑了。

    “這猴崽子~~~~~”慈禧看著他的樣子更是好笑。

    “你這小伙子好心,老太太吃了你的,不能白了你,該賞,嗯,送你點什麼好呢?”回頭看了一眼李蓮英︰“小李子,咱們該送人家點什麼?”

    “呦~,老太太賞什麼都是好的!隨便賞點東西,都是他的福氣,小伙子,還不謝老太太的賞!”

    “都是應當應分的,誰看見了能不幫把手?現在兵荒馬亂的,隨便幫個忙,舉手之勞,怎麼還敢領老太太的賞~~~~~~”莊虎臣心里一沉,慈禧話里透著要走的意思,別價,雁過還沒拔毛呢!好處不拿足,怎麼能讓您走呢?這樣的機會八輩子遇不見一回,不弄個什麼總督、巡撫,一品、二品的干干,等過幾年再親手幫大清王朝的墳墓上填上最後一鍬土,不然的話怎麼對得起自己這個二十一世紀憤青的名聲,以後見面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心思亂了,說話也有點顛三倒四了,要怎麼才能搭上這個話茬呢?

    “君有賜,臣不敢辭,總兵記名,賞穿黃馬褂原淮軍銘字營指揮同知趙馭德代候補道莊虎臣叩謝太後老佛爺、皇上天恩!”趙管家一打袖子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禮,還順手拉了一下莊虎臣的衣角。

    莊虎臣就勢跪倒,心里一驚︰“原來長眼的不止自己一個,他早就看出來了!”

    “這個賞你~~~~”一柄溫潤的羊脂白玉如意遞到莊虎臣的手里。

    國寶啊!莊虎臣濕潤著眼楮看著。拿到21世紀,能換多少錢?別墅可以論排來買了吧?臥室弄個八九間,想睡哪間睡哪間,小秘搞個七、八個,想上哪個上哪個,以後睡覺,就得有人捧著個盤子,里面擺上綠頭簽,爺也得翻牌子了啊!~~~~~~~

    慈禧微笑著看著莊虎臣,心道︰這孩子還是知道感激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她哪里曉得,這個惡少心里的算盤已經打開了花,正盤算著這柄如意能換幾套四室一廳呢。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31 10:15
第一卷 西行漫記 第十二章 莊畢的兒子

    三十多輛騾馱轎加上駱駝、馬匹、健騾組成的車隊拉了老長,幾個彪型大漢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面開道,一個虎著個臉的黑漢子前後穿行的巡邏,每輛車上都插著紅臉黃狗牙邊的三角李字鏢旗。還有好幾十個抗著洋槍的人或騎馬或步行的護衛,大部分都是些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不用說,就知道這是莊虎臣手下的莊丁。

    “小李子,下一站歇在哪兒啊?”慈禧挑開了騾馱轎的竹簾問道.她臉上滿是汗水,在陽光下油膩膩的發亮,拿著把甦州百子團扇呼呼的扇著。

    “回老佛爺的話,下一站行在駐蹕懷來,今兒晚上還要委屈老佛爺和皇上一夜,明晚上應該就能歇在雞鳴驛,昨晚巴晌,奴才已經叫人快馬飛傳去了,估計現在懷來的知縣應該正在準備迎接兩宮聖駕呢。”李蓮英催著一匹大黑走騾急忙上前,跳下騾子回話。

    “嗯”慈禧滿意的哼了一下,隨即道︰“不是和你說了嘛,出門在外,不能這麼稱呼。”

    “奴才該打!瞧奴才這記性!”李蓮英揚手作勢要自己掌嘴。

    李蓮英見慈禧慢慢閉上眼楮,隨即輕輕伸手把掛在轎窗的簾鉤子上的竹簾摘了下來。

    “簾子就甭打了,這天熱的,車子里蒸籠子似的~~~~”慈禧半閉著眼楮道。

    “奴才不懂伺候~~~~~~~~哎,這大熱的天,讓您坐這個破車,轎廂子小的連個使喚人都進不去~~~~~~~都是奴才的罪過,讓您老人家受委屈了~~”說著,李蓮英的眼圈泛紅了。

    慈禧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平靜,還是眯縫著眼楮道︰“算了,比前兩天已經是天上地下了,起碼有個湯啊水啊什麼的了~~~~~~~,不出來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啊,折子上都是海清河晏,百姓安居樂業,這天下好著呢,就是有點洋人鬧心,多少遭了點災,管朝廷要銀子的時候是說今年災多大,銀子到了手,就說全都料理了,首尾干淨,老百姓都回了家,見天的焚香念著朝廷的恩典呢!~~~~~~你看看,這大清國現在都讓糟蹋成什麼樣子了!”語氣聲調倒是不高,只是說話時帶著磨牙的聲音透著陰狠。

    李蓮英也不敢接話,只是低眉順眼的站著。

    “行了,別裝可憐相了,這車也太硌得慌了~~~~這莊虎臣還是個有天良的~~~~你也去吧,別站著了,走起道還有點風,讓那些子個鏢局子的人都精靈著點,哎!什麼時候大清混到要靠幾個莊丁和鏢局子撐門面了!”慈禧說著突然心里一陣苦澀,擺擺手示意讓李蓮英退下,騾托轎繼續前進。

    兩邊經過的村寨基本都是一片死寂,沒有雞鳴犬吠,更不見炊煙裊裊。坍塌的土牆,斜倒著的房門,有的門上還能看出子彈的孔洞和班班駁駁刀砍斧劈的痕跡,到處是衰草枯楊,一片殘敗景象。道路上也很少能看到行人了,更別提平日穿梭的車馬,世道亂成這個樣子,哪里還有商賈敢出來做買賣。

    碧空如洗,天是海水般的藍,雲朵白的絢麗,陽光無遮無擋的照射著地面,空氣里微微的塵埃散射著光線,讓不遠處的景物都變的扭曲起來,仿佛是海市蜃樓一般,顯得很不真實。天熱的怕人,田地里的麥子都焦干的趴在地上,只要一顆火星,就能燒起來,肯定是顆粒不收了。

    這幾個月的旱情使無數的百姓失了生計。戶部的銀庫自打甲午年就水洗般的干淨,碼銀錠子的架子灰落了老厚,手指頭能在上面寫字。庫丁都懶得把門了,反正也是空的,來了賊他也是白忙活。戶部是根本指望不上,各地的糧餉也是接濟不上,督、撫上的折子都是遭災,好象整個中國就沒一個不鬧災的好地方了,正項的田稅、鹽、厘能給朝廷繳到六成的就算是好的,其他的雜項收入就更提了,各省一律都扣下了。軍機們和戶部堂官不知道議了多少次,開了捐,賣了幾個實缺,好容易東挪西湊撥下點杯水車薪的救災銀子,等發到下面又被一層層的扒皮,粥場里的粥別說按照康熙朝就訂下的規矩“插筷子不倒,涼粥手掬可食”了,好眼力的能找出幾個米粒子都不容易,那根本就能照出人影,可就這樣也沒放幾天就關門大吉。

    一群群的難民沒頭蒼蠅滿處亂撞,北京四九城到處可見牆根邊上蹲著、躺著鳩衣百結、一臉菜色的饑民,各個拖家帶口的拉棍討飯。老弱運氣好點的能挨到城里去要飯,更多的就死在半路上喂了野狗。青壯的慢慢聚了堆,各地都開了壇,耍棒練拳。義和團能漸漸做了大,這天災不能說不是個導火索。可是,為什麼中國歷史上只要是天災都能造成那麼大的危害呢?老百姓都只會怪自己的命不好,只是期盼過了今年,老天能開了眼,給個好年景。可是就是那些所謂好年景也不過是半年瓜菜半年糧,勉強的餓不死人而已。

    這大清朝的氣數就必須要撐到辛亥年嗎?這天下萬民的福祉就真的要等半個多世紀?自己一只小蝴蝶的翅膀一扇,真的能象別人說的那樣掀起滔天的巨浪嗎?管它呢~~~~~既然老天讓我遇見了慈禧,那說什麼也得討點好處,一個成功策劃人那是要能在蚱蜢身上刮油脂,鷺鷥腿上剔精肉的,你是鐵公雞,我有鋼鉗子,不弄出點好處在老板面前一輩子別指望得臉。莊虎臣踫見這麼一伙子不尋常的難民,那要是不大大的撈上一票,真是對不起祖師爺。不過想釣魚,哪里有不下珥的?售樓小姐賣房子之前還得給看房的人送點小禮物賠個笑臉呢!現在該是下點珥料的時候了。

    莊虎臣看著李蓮英慢慢落到隊伍的最後面指揮,也故意放慢了馬速等著他,趙馭德也勒住馬韁繩雙腿一旋,漂亮的翻身下馬陪著。

    莊虎臣臉上的笑容堆起了花︰“大總管,小的一直覺得您不是凡人,但是一直也沒敢承想,能有幸見到您老人家!~~~~~~~~這一路上,伺候兩宮鑾架,太辛苦了,這點心意,給您老人家買點心吃!”,說罷,袖筒里抖出張一萬兩的龍頭銀票。

    李蓮英偷眼看了一下上面“憑票即兌庫平足紋一萬兩正”的字樣,忙塞到袖子里,眉眼開花道︰“你老哥這樣就太客氣了!咱吃的就是伺候人的飯,哪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

    李蓮英轉過頭看著趙馭德眯著眼楮上下打量了半天,疑惑道︰“你這小子倒是有眼,你是怎麼認出太後老佛爺的?”

    趙馭德恭敬的打了個千道︰“回大總管的話,十五年前,小人跟著劉大帥和我家老爺進京,就住在賢良寺李中堂那里,您老人家給李中堂和劉大帥傳旨的時候,小的見過您,小的還給您奉過茶呢!小的想,能讓您老人家侍侯的那除了皇太後和皇上還有哪個?就是李中堂見了您,那還是客氣的不得了呢!”

    李蓮英喈喈怪笑道︰“鬧了半天,原來你是認識咱家!好小子,有眼力!”然後又對著莊虎臣道︰“你老哥這麼客氣,讓咱家都過意不去的!咱家可沒什麼好處給你啊!”

    “話不能這麼說啊,您把太後、皇上伺候好了,讓他們身體好好的,就是天下萬民的福氣,也就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福氣啊!”莊虎臣把當年拍上級領導秘書馬屁的話換了個頭面。

    “你老哥有福氣,這次能護衛兩宮,擎天保駕的頭功是誰也沒不過去,前程那是不可限量~~~~~~~~~怪不得神拳的人拿你們沒辦法,原來你是莊畢家的小子,將門虎子啊!連個管家都穿了武功褂子,好嘛,你那莊子整個一個兵營!~~~~~~~當年你爹莊畢跟著劉省三進京的時候,咱也見過,說起來也算是相識,論起來,你還得叫我一聲老叔!”

    “老叔在上,小佷給您見禮了!”打蛇隨棍上,莊虎臣馬上拱手深深的一禮。

    李蓮英笑的抽著鼻子眉眼花花︰“那咱就不客氣了,大佷子,你會辦事,今兒個老佛爺還夸你呢!幾百石的糧食、上千斤的肉、菜,幾十輛車子,一夜的工夫都辦好了,還整了個鏢局來護駕,你也算是用心了~~~~~~~~前兩天苦啊,太後她老人家和皇上兩個人就脊梁靠脊梁在條板凳上睡了一宿,十來口子人就一碗大麥粥,咱家看著心疼啊,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可是又不敢哭,怕老佛爺瞅見了傷心~~~~~~~~現在好了,瞧著吧,兩宮回鸞的時候,就是你小子發達的日子,你小子要是個宮里的爺們,那老叔那還有得混?恐怕只有回家捧著土碗啃老米飯的份兒嘍~~~~~~”

    李蓮英還真拿自己當了莊家的老人兒了,一口一個小子,叫的親切。莊虎臣一臉的感激︰“能伺候皇太後、皇上和老叔一回,是佷子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小佷的前程都靠老叔提拔了!”

    宮里的爺們?您老還是踏踏實實的當您的九千歲吧!咱就不在您的鍋里攪馬勺了。莊虎臣看著胯下挺著頭抗議的小兄弟,趕緊對這份大有前途的事業敬謝不敏。

    “都包在咱家身上,誰讓咱是你老叔呢~~~~~~~~你這個候補道是捐的吧?”

    “回老叔的話,小佷的前程是當年父親跟著劉大帥出兵放馬的時候,大案里保舉的,不是花錢捐的”莊虎臣一句一個“老叔”、“小佷”,叫得親切的如同沒出五伏。

    “呵呵,你爹倒是好計較,和法國人交兵的時候,你才兩、三歲吧?尿炕的娃娃都有戰功了?好啊,果然是個忠心的,娘肚皮里就替咱大清賣命了!”李蓮英喈喈怪笑,讓人頭皮發炸。

    “你有這次的功勞,別說同知、知府,就算平了品秩放個實缺的道台那也是手拿把攥的,將來一個特旨道那是穩穩的,同樣是道台,難得是特旨這份兒榮耀,不論兩江還是直隸、兩廣,總歸將來讓你指省個好地方,這個都包在咱身上,用心把老佛爺伺候舒坦,巴結好差使~~~~~~~~你才多大啊!再過個二十年,四十郎當歲的年紀,說不定就能做到督、撫,起居八座,開府建牙了!”

    四十歲的督、撫,那是夠年輕的了,放在太平年月里,絕對是聖眷優隆了,就是戰爭年月,憑戰功升官快,那也是異數。從咸豐年間,多少湘、楚、淮勇殺的尸山血海,血葫蘆滾出的功勞,保舉到提督、總兵的車載斗量,更別說什麼副將、參將、游擊了。多少保舉到了一、二品的頂子能授個實缺的守備、游擊就念佛了。清季承明制,以文抑武,不要說那些記名的,就是實缺手里有兵權的正牌子提督,那已經是一品的大官了,和總督平秩。但是別說在總督面前,就是踫見過二品的巡撫,那也得遞了手本參見,稱一聲“標下”!自己個候補道在光緒年算得什麼?大清的官到了這個年月就如同妓院的婊子,不管生張熟魏,只要有銀子捧上去,誰都可以混個頂子,真是明碼實價,童叟無欺。可是官照隨便發、獎札滿天飛,可缺分就只有那麼多,苦哈哈候補了十幾年頭上見不到半個紅點子的多的是,一個四品的道台走門子鑽狗洞能補個實缺的知縣,就應該捧著鼻子笑了。二十年能熬到開府,誘惑是夠大的,只是這大清朝還有二十年的陽壽嗎?畫餅而已!莊虎臣心里暗自感慨,臉上卻是一派感激涕零︰“今後小佷但凡有點出息,都是老叔的栽培!”

    “嗯~~~~,哪里有什麼咱家的功勞,那都是老佛爺和皇上的天恩浩蕩!”李蓮英擺擺手笑道。

    兩人騾、馬並行,親如一家。

    莊虎臣心里翻涌如同開了鍋。

    來到這個時代已經有三個多月了,自己一個小策劃搖身一變成了個掛著個候補道名義的惡少,那個名字實在說不出口的便宜老爹留給了自己一份還算豐厚的產業,光各大票號里存的銀子就有十多萬兩,別說還有田產什麼的,手里現在好歹有幾十號人槍,也算打過仗見過血了,多少也還有點用了。既然趕上了這個三千年未有之變局,那就說什麼也要讓天地色變,即使不能覆雨翻雲,最起碼也得做個攪局的。

    一萬年來誰著史

    三千里外覓封侯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三年多後就是日俄戰爭,如果說鴉片戰爭是列強給了外強中干的滿清一記響亮的耳光的話,那甲午年《馬關條約》就把大清朝的亞洲老大的外衣給剝了,現在在北京肆意橫行的八國聯軍和公然抗旨,在北中國打的熱火朝天的時候和洋人眉來眼去簽《東南保護約款》的各省實力派又扯掉了愛新覺羅家中央帝國的褲子,等到三年後,日本和俄國兩個分贓不均的強盜在中國的土地上咬的滿嘴毛的時候,竟然宣布中立的清朝政府自己主動扯下了自己身上的最後一塊遮羞布,張開大腿等著被人輪暴。爛了,根子都爛了,大清朝苟延殘喘到辛亥年然後被武昌的革命黨一槍斃命,可是這種推倒重來的結果是中國幾十年的亂世,人命賤過草芥。“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這是經歷了多少的辛酸才能說出的話!

    幾十年彈指一揮間,說的輕巧,可是對趕上了這幾十年的人,那就是一輩子的苦難。從1840年以後,中華的元氣已經傷得夠了,如同久病的人實在經受不得這“休克療法”。直到1949年,天下才又重歸一統。太久了,從這1900年,足足半個世紀的辰光,我等不得那麼久,也等不了那麼久,四萬萬蒼生也等不得那麼久!這老中國的氣運難道就真的不能改的嗎?如果歷史是天道,那我就要大逆不道!我命在我不在天,我莊虎臣做的事情就是要奪天地之造化,逆天改命!

    三年生聚、三年教訓,三年成功!十年之內,敢叫天地換新顏!

    莊虎臣想的入神,下意識的一揮拳。熱血賁張之余,現實的問題又擺在了面前。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現在自己手里十多萬的銀子,過個富家翁的日子那是緊夠了,可是要完成改天換地的大事業,那不過是水過地皮濕,扔到河里連個水花都不翻,說到權就更沒有了,候補道現在比河里的烏龜雜魚還多些。槍桿子里面出政權、有槍就是草頭王,逢此亂世,沒人不懂這個道理。三大總督公然敢抗旨,山東的袁世凱也是按兵不動,窩在濟南當了縮頭王八拒不帶兵勤王,而朝廷竟然連下旨申飭一下的意思都沒有,不就是靠的是他們手里有兵嗎?又有各省的糧秣、厘金、海關稅全部被他們拿來養兵嘛!養兵如同養虎,不飽則吃人啊!

    想的腦袋疼也沒想出個章程,揉揉太陽穴,真的該吃點豬頭補補腦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31 10:17
第一卷 西行漫記 第十三章 滿漢全席一品鍋

    需要吃豬頭補腦子不止他一個,懷來知縣吳永的頭已經大如斗了。

    今天早晨,一份緊急公文送到了他的大堂上,盡管他已經很久沒升過堂了。自從三月初,天津、山東一幫子裹著紅頭巾的神拳來到懷來,自己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按說吳永也算是個有計較的,當時就張貼告示,禁止結社,違抗以左道惑亂論處,當時衙役們忙的腳不沾地,抓人抓的手軟,縣大獄塞滿了,衙門的二堂里的樹上也綁了人。結果還沒過幾天,朝廷發了上諭,“獎勵團民”,趕緊的放人。誰承想,放出的團民立刻回手就把自己抓了,要不是祖宗顯靈,神佛保佑,“拈香”時候,香花朝天炸了,自己吃飯的八斤半就斷送到神壇前的鬼頭刀下了。

    一個獐頭鼠目的紹興師爺捻著老鼠胡須用浙江官話道︰“東翁,學生以為此事還是謹慎的好!”

    “黃師爺,您老也太過小心了,這分明是假的嘛!朝廷哪里會拿個擦屁股的草紙寫文書?這一定是哪個不開眼的蟊賊拿咱們尋開心,小的這就派人去查,拿了這些混蛋!”一個胡須滿臉的千總拍著桌子叫道。

    “老父台,學生也以為馬千總說的不差,這個是假的,上面只有延慶州的印,沒有皇上的玉璽~~~~~~~這接駕是天大的事兒,怎麼皇上會沒有用寶?”一臉煙容的縣丞打著哈欠道。

    “說的就是嘛!來的那個人把這東西塞到站班的衙役手里,就狗攆屁股一溜煙跑了,你瞧瞧,這上面寫的什麼玩意兒?皇太後,滿漢全席一桌,皇上、大阿哥各一品鍋~~~~~~~~娘賣皮的,咱這屁大的縣城到哪弄什麼滿漢全席、一品鍋?這分明是拿懷來縣衙當了一品鍋,咱們這起子官上上下下都成了東來順的羊肉片,開涮呢!”絡腮胡子千總氣哼哼道。

    “老父台,我看這事不簡單,前幾日就听說洋兵要打到了北京城了,學生估計是京城出大事了!延慶州的官印這是錯不了的!如果說是有人開玩笑,這玩笑也開的大了些~~~~~~~~~如果萬一是真的,咱們不辦就是殺頭的罪過!”黃師爺語氣凝重。

    “莫不是洋兵真的進了北京,皇太後和皇上跑了?”縣丞的煙癮也嚇掉了。

    “縣大老爺,要是這樣,咱們也跑娘球的!懷來離北京才二、三百里,快馬不到一天的功夫,真是來了洋兵,這里頭一個倒霉~~~~~~~~~~~~~~太後、皇上跑得,難道咱們就跑不得?”

    “不要胡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跑哪里去?這事兒不管真的假的,都得按真的來辦!萬一真是兩宮聖駕西巡,咱們這里玩忽,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咱們這些人都得送上菜市口!”吳永一抖袖子,下了決心。

    “馬千總,你帶著衙役,組織城里的百姓立刻把東門口的道路用黃土鋪了”

    “大人,城門早就被那些神拳的人拿磚石給堵上了,現在除了西門能通行以外,別的全都不能走了。”馬千總犯難道。

    “絕對不能讓兩宮繞道西門進城,聖駕西狩,不能進正門,國朝二百多年也沒听說過這樣的事情~~~~~~全縣所有的衙役有一個算一個,帶上洋槍,壓上子彈,這些鬧拳的敢阻攔,就立刻開槍!”吳永咬牙切齒腮幫子面目猙獰道。

    “東翁,這如果開了槍,事情就不能轉圜了!朝廷可有保拳護團的上諭啊!東翁萬不可因一時私憤亂了方寸,壞了大局啊!”黃師爺看著眼楮充血的縣老爺勸道。

    “大局?什麼事情大得過接駕?兩宮聖駕的周全才是大局,這事情辦的光鮮,全了君臣大義,咱們這些人榮華富貴那是現成的,傷了皇太後、皇上的體面,殺頭充軍那也是現成的~~~~~~現在提什麼私憤,我是那麼不識大體嗎?一切的事情都要服從接駕這個大局!”

    “大人,如果是假的怎麼辦?到時候咱們不是還要落個昏庸、荒唐的罪名?如果這公文是假的,咱們又開槍打死了神拳的人,違了上諭,那可不是玩的”縣丞還是有點擔憂。

    “昏庸、荒唐是要不了命的罪,大不敬可是十惡不赦!哼哼,我國朝自聖祖仁皇帝年間,什麼白蓮教、天理教、紅陽教,還有長毛的拜上帝教,哪個都鬧過一陣子,最後都按亂匪、妖孽辦了,自古朝廷什麼時候容過這個?朝廷真的要追究,我自己去抗,不會連累你們!~~~~~~~~~~看在我死了的泰山曾少保面子,朝廷里的大人們也多少要顧全點香火之情!再說了,還有李中堂呢!”想起來自己被義和團險些砍了頭,吳永就恨的牙癢,尤其是那些人發現他嚇的尿在褲襠里,那種肆無忌憚的笑讓他當時就有一頭踫死的心。

    “那是,誰不曉得大人和李中堂他老人家是通家之好!”一干人拍著馬屁,吳永也為自己的豪氣干雲洋洋自得。

    “兄弟估摸著,如果兩宮走岔道到懷來,明天就歇在雞鳴驛,這里的事情就拜托各位仁兄了,事情辦的體面,大家雞犬升天,好處不是兄弟一個人,辦砸了差事,砍頭、抄家咱們也都得綁在一塊兒~~~~~~~~~~~兄弟我明天一早就要趕到雞鳴驛去接駕,朝廷的體制也不可偏廢~~~~~~~”

    這接駕的事情如果辦的好,那就是自己一生的轉折點了,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如果不是聯軍,這樣的機會八輩子也輪不到他啊!說來也還要感謝洋鬼子了,搞的好,象自己的老岳父曾紀澤那樣出將入相也不是不可能的,甚至是象岳父的老爹曾國藩和自己的恩主李鴻章那樣,執天下之牛耳也未可知,死了還能配享太廟,謚號文正,受萬世的香火供奉,想到未來光輝前景,這個小縣令不禁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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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渾身是血,頭上包扎著骯髒的白色土布的胖廚子帶著幾個學徒模樣的人正跪在懷來縣大堂下,哭天抹淚的敘述著︰“~~~~~~~~~~馬大人用繩子把小人和徒弟幾個還有幾大筐的材料吊下城,剛出城沒多遠,就踫上一起子兵,搶了小人的東西不說,還砍了小的一刀,好懸沒要了小的性命,這雞鳴驛,小的是說死不敢去了~~~~~~~~~”

    吳永是一心的郁悶,帶著衙役搜刮了全城,各家富戶、飯莊,弄的雞飛狗跳牆的,就連自己家里藏的些舍不得吃的燕窩、魚翅都貢獻出來了,好容易才搞到了些上等的材料,弄滿漢全席是差些,但是也是算差強人意,將就能過得去了。又趕緊安排些差役護送這些廚子和食材提前趕到雞鳴驛準備,沒料想這些衙役平日里欺壓良善的威風是有的,但是今天手里拿著洋槍也沒膽量和守在西門的義和團硬踫,最後拿著只好用粗繩子栓著大竹筐把這些廚子和材料吊到城牆下面,讓他們自己去雞鳴驛。可是衙役回到縣衙門還沒抽袋煙,那些廚子就跑回了,東西被伙子亂兵給搶了不說,還被砍了一刀,現在一個個嚇的面無人色,說什麼也不肯再去了。

    事實上,就算這些廚師有膽量再去雞鳴驛,也沒用了,現在天已經黑了,拂曉就要起程去接駕,哪里還有能弄到材料去做什麼滿漢全席?

    “來人,趕快去買幾頭豬來,把各大飯莊的廚子都給叫到衙門里,後院支起大鍋燒上熱水,連夜安排準備!”吳永看著一臉絡腮胡子看著也算滿彪悍的馬千總就氣不打一處來︰“還不快去,等著領賞呢!你們這些吃貨!”

    不多時,三口肥豬被趕進了縣衙,二堂里的場院立刻就改了屠宰場,一群睡眼惺忪的廚子囔囔的小聲罵著娘。一個粗嗓門的屠夫追趕著一頭掙脫了繩索的豬,肥豬滿院子的亂竄,險些把吳縣令撞了個跟頭。

    “你這不長眼的畜生!爺爺的好夢被你個死豬生生的攪和了~~~~~~”

    吳永心里煩亂,也懶得計較這屠夫是不是話里有話指桑罵槐了。

    三口豬不多時就被洗燙干淨,豬蹄、豬骨頭和下水扔到鍋里炖湯,其他的前胛縫、里脊、排骨、後臀的這些好肉被分門別類的煎、炒、烹、炸。等到吳永嘗了一口豬腸子已經大概齊爛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懷來的縣衙里,今夜無人入睡。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31 10:19
第一卷 西行漫記 第十四章 雞鳴驛里無雞鳴

    雞鳴驛,因背雞鳴山而得名。古書上雲“通京師者有居庸關,而居庸關之路必由雞鳴。”元朝即在此建立驛站,到了清季,更是成了一座城鎮,當鋪、錢莊、飯館、戲院一應俱全,成為北地第一大驛。南城牆外的一條寬闊的大道平日里車轔轔、馬蕭蕭,北上庫倫甚至遙遠的俄羅斯的商賈絡繹不絕。

    吳永趕到雞鳴驛的第一感覺就是︰“出事兒了,出大事兒了!”

    公信院、校場、驛倉、草料場都是空空蕩蕩,尋了半天都沒見到一個人,而平時這里應該有馬軍五人,步卒二十,就算守關的把總心再黑,空額吃掉一多半,起碼也要有個七、八個人吧,更別說還住了上千口子的老百姓。

    “老爺,馬神廟里還有個人!”一個背著滑膛洋槍的衙役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報告。

    吳永騎在一匹比驢子大不多少的蒙古兒馬上,揚了揚鞭子︰“走,都過去看看去!”

    馬神廟邊的一間耳房里,一個斷了腿的老驛兵正躺在炕上哼哼。

    “有吃的沒有?”吳永開門見山道。

    “回大人的話,什麼都沒了,對了,就還剩下昨天沒喝完的半鍋大麥粥了~~~~~~~~”

    “這里出什麼事兒了?”

    “昨個從北京城來了一起子兵,說是洋兵進了城,他娘的,都是朝廷的兵,他們也不認個人!什麼都搶,老百姓都跑光了,把總也跑了~~~~~~~~~~他們嫌我給他們弄吃的手腳慢了些,把老子的腿子拿槍托給敲折了”

    “都給我小心著點,看好了這鍋粥,有誰敢來搶的,開槍打!”

    二十多個衙役,拉開了槍栓,團團內外圍成幾圈,神情嚴肅的保護著這半鍋殘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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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雞鳴驛城里一家規模還算不小的當鋪外面,莊虎臣正冷眼看著一個臉上有鞭痕的小太監教訓一個穿著補服的七品官。

    “你仗了誰的勢?噢,一鍋稀飯就打發了爺們了?前兒個就打發人給你們懷來送信,你就讓老佛爺吃這個?你長幾個腦袋?誰給你仗腰子,你就敢這樣支應差使?”小太監斜跨著坐在一條長板凳上,老子訓兒子一樣,教訓著吳永。

    “公公教訓的是,本來下官是有預備來著,沒承想準備的東西都被亂兵給搶了~~~~~~~~這點小意思給公公喝茶”

    “切,一百兩?你當咱爺們是叫花子呢?”小太監撇著嘴道。

    “下官來的急切,等鑾駕到了懷來,再補公公的情!這點意思您先收著,土地爺吃螞蚱,大小是個葷腥”

    “哪個是懷來的知縣啊?”胖太監二總管崔玉貴邁著方步從當鋪里踱到門前叫道。

    吳永听到人叫,如蒙大赦,忙緊走兩步上前點頭哈腰道︰“下官正是!”

    “老佛爺叫你進去回話!”

    “太後心情還好吧?”吳永惴惴不安的問道。

    崔玉貴白了他一眼︰“這個咱家怎麼知道!~~~是該你問的嗎?沒規矩的東西!看你的造化了!莊大人,你進來吧,太後也叫你來著!”

    莊虎臣看著那個明顯還是個孩子的小太監張狂的嘴臉,他不就是前幾日被大阿哥對著臉抽了一鞭子的家伙嗎?紅印子到現在還未消。那個時候的可憐相換了今天的飛揚跋扈,臉變的真快!怎麼空氣里似乎都有尸體的味道,一個王朝行將就木的腐爛味道。

    吳永,浙江人,十四歲就死了老爹,憑借著一手好金石在湖南街頭混飯,可巧被郭嵩燾的佷子看中賞了個文書的差事。後來因為向郭嵩燾請教古文被他賞識,推薦給曾紀澤當了幕僚,這位襲了曾國藩一等毅勇侯爵的戶部侍郎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也把他當個人才,最後竟然把女兒都嫁給了他,還給他混了個試用直隸知縣。一年後曾紀澤死了,他又搭上了李鴻章,甲午戰爭後,李鴻章主持對日和談,吳永又成了李鴻章身邊的"辦約文案委員"。在李鴻章的幕府,他竟然能到和李鴻章晨夕左右,最後和李鴻章到了"以通家子弟相待,同案共飯,隨意談論,督勵訓誨,無所不至"的地步。光緒二十三年,李鴻章一力推薦,他被任命為懷來知縣,這次不是"試用"了,而是"實授"。原配的老婆死了以後,居然能讓李鴻章身邊紅的發紫的盛宣懷把親妹妹嫁給他又續了弦。

    一個出身寒微,又不是科舉正途出身,甚至連捐班的佐雜身份都沒有的人能夠讓郭嵩燾、曾紀澤、李鴻章、盛宣懷這樣響當當的人物都看好,那絕對應該不是一般人,必然有其過人的地方。可是莊虎臣上下左右看了半天也沒瞧出這個身材不高、貌不驚人的胖子有什麼特異之處。可能自己的眼光和這些大人物還是差距比較大的吧。

    慈禧坐在一張花梨木太師椅上,兩只手交叉擺在腿上,看著跪在前面抖的篩糠一般的吳永。光緒則坐在櫃台後面的高凳子上,當鋪的櫃台高有五尺多,一般身材的男人站在地上只能勉強露出半個頭,據說這樣可以造成來典當的客人的心理弱勢。現在怎麼看他都象個朝奉。“蟲吃鼠咬,光板沒毛,破面爛襖一件~~~~~~~~”《大宅門》里的經典情節在莊虎臣的腦袋里直轉。

    “罷了,起來吧,這個時候能來就是個好的!都起來吧,這里又不是朝堂奏對,不用這麼拘束!”慈禧抬了抬手,示意跪在地下的吳永和莊虎臣起來。她猛然看見光禿禿的指頭,心頭一陣痛。那十個留了多年的蓄到半尺長的指甲一直是她的寶貝,平日里小心的拿金瓖琺瑯彩的指甲套穿著,修磨的時候除了李蓮英和他的妹妹李大姐之外,是哪個都不許踫的!這次出宮的時候狠了心讓小李子給鉸了,前幾日慌著奔命,還不覺得什麼,現在稍微寬了點心,只覺得莫名一陣酸楚。

    吳永雙手撐著地勉強的爬了起來,朝服的海牙邊上還濺上了泥點子,靴子更是骯髒不堪。多少日子沒下過雨的直隸今天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時間雖短,但是也足夠把他從頭到腳淋的精濕,現在朝服還往下滲水,青磚磨縫的地面都洇濕了一片。

    “還不錯,還知道穿著官服,現而今,官服都沒人敢穿了,洋人見了穿官服的要殺,土匪見了穿官服的就搶,平常日子,是人不是人都想弄件官衣兒穿,納捐、報效,大把的銀子兌上來就為了有個補子體面光鮮,出門也讓人尊一聲大人~~~~~~~~~~~~現在,官衣兒讓人瞧著比甦三身上的枷鎖還怕人些~~~~~~”

    “太後,臣是大清的官,雖然只是個微末小員,但是朝廷的體制還是曉得的!臣就是被洋兵、土匪殺了,也是穿著官服,給朝廷辦差死的,也算亡于國事,比七老八十躺在炕上等死光彩!”吳永站的斧刻刀削般的直,昂著頭梗著個脖子,說的慷慨激昂。

    慈禧對他的做作視而不見,只是鎖著眉頭,好象在想什麼心事,半晌眉頭舒張了些,問道︰“懷來有電報局子嗎?”

    “回太後的話,有,光緒十三年盛宣懷大人的總辦,那時候就通了電報了。”吳永雖然不曉得為什麼問這個,還是小心的奏對。

    “現在還能使嗎?”

    “還能使,前些日子神拳的人要來搗毀電報局子,臣怕萬一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就派人把設備都先拆了,機器就放到衙門里,如果用的話,兩個時辰的功夫安上就能使”

    “好,小李子,趕緊的發報給李鴻章,催催他!”

    “回老佛爺,前些日子在北京軍機處見天的給李中堂發電報促駕,可他人在上海就是不往京城來,總是說腿有毛病,眼疾也發了~~~~~~~”李蓮英掐著那閹雞嗓子低聲道。

    “哼,他的病不在腿上,也不在眼楮上,在心里!”慈禧悶哼了一聲,又嘆了口氣︰“李鴻章他也難,這個交涉也確實是難為他了!甲午年他在日本給東洋鬼子打了一槍,到現在眼楮還不好,再給他發報,讓他不論水陸,立刻起程到北京辦理交涉~~~~~~~”

    慈禧看了看冷眼旁觀的光緒,問道︰“皇帝有什麼說的嗎?”

    “有吃的沒有?”光緒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回、回皇上的話,只有、只有一鍋粥~~~~~~~”吳永剛站穩當的身體比先前哆嗦的更厲害了,嘴也不利索了。

    光緒的眼楮里閃現了一絲怒意,隨即又低下頭,悶聲不語了。

    “有粥就不易了,算了吧,小莊子,你安排人弄點吃的吧!”

    “是,微臣這就安排人去!”莊虎臣轉身剛要走。

    “對了,小莊子,你有表字嗎?”

    “婊子?哦,表字啊!臣字紛卿!”

    “噢,你這個字有點怪怪的,不過有個叫法就好,小莊子小莊子的,怎麼老覺得象是叫太監!”

    這老太婆和李蓮英倒是心有靈犀啊!難道俺有當九千歲的潛質?莊虎臣被自己的想法嚇出一身的冷汗。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31 10:22
第一卷 西行漫記 第十五章 神槍王天縱

    夜已經很深了,但是卻沒有更鼓的聲音,如果沒有莊虎臣一行人,那雞鳴驛現在已經是座空城了。

    “莊大人,還不歇著?”身背著九環大刀的李家鏢局的當家人李佔標用帶著河南口音的官話問道。

    “天熱,出來轉轉”莊虎臣隨口答道。

    “大人放心,我徒弟都輪著班的值夜,你手里那幾十號人也是三明三暗的哨,出不了事兒!”李佔標拍著胸脯保證道。

    “還是小心的好,兩宮鑾駕在這里,咱們都擔著天大的干系!”莊虎臣道。

    李佔標呵呵一笑︰“趙老哥,你可是讓兄弟保了個天下第一大鏢啊!當時你也不說明白,說透了老李我恐怕就沒膽量接這趟差了!”

    “哎!我說干卿老弟,哥哥可是照應你啊,平常你保的不過是些黃的、白的,頂天了暗鏢紅貨,今個讓你保的是什麼?皇上、皇太後啊!這趟差使弄好了,你李家鏢局那可是威風八面了,連京城的十大鏢局都成了草雞了!說不定朝廷把押皇杠的買賣也交給你,逢百抽五,那出息可就大了去了,你李干卿還不生發的腰比磨盤粗?你他娘的不擺酒謝我,還說什麼沒鹽的淡話,你神彈子可不講究啊!”趙馭德用手指著他的鼻子笑罵道。

    李佔標咧著嘴干笑了兩聲︰“俺老李說不過你,官字上下兩張口,你這當過官的人就是能賣嘴!”上下兩個字咬的格外重些。

    “去你的吧,你媳婦兒才上下兩張口呢!你這走江湖的屁股嘴真是夠毒的,罵人都沒個髒字!我踹你個老東西!”趙馭德醒悟過來抬腳作勢要踢。

    “哎,對了,李鏢頭,我听說你的彈子百發百中,十丈之內,能打香火頭,怎麼樣,露兩手給我開開眼!”莊虎臣對傳統的中華武術有很大的好奇心,都是武俠小說給鬧的。

    李佔標的雙手擺得飛快︰“可別提什麼神彈子了,沒得把我臊死!現在我們局子里出了個王天縱,少林寺達摩堂首座釋延惠法師的真傳,拳腳兵刃那還算了,最絕的是那洋槍使得,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學來的~~~~~~~咳,前幾天我也是吃多了撐的,駕不住下面的幾個混小子攛掇,拳腳功夫比了個不分上下,後來又比器械,又沒分出高低,你說我四十五、六的人了,江湖上也算是有個不大不小的名頭,贏不了個二十鋃鐺歲的趟子手,也是覺得沒臉,最後連看家的鐵彈弓都拿出來了,這下可壞了,人丟姥姥家了~~~~~~~~~~~”

    “不是吧,我可是親眼見過你五丈遠用連珠彈子在牆上打出了‘天下太平’四個字,手是又準有快,看得俺老趙眼都花了,還能有人強過你去?”松油火把的照耀下,趙馭德一臉的驚訝。

    “比不得了,那小兔崽子兩把六子轉輪在三十丈的距離一邊打還一邊單手裝著槍子,屁大的工夫打出來個‘長江後浪推前浪’!~~~~現在那字還在鏢局子後牆上吶!媽的,這還不算完呢,他還捎帶手把兩只驚飛的燕子一槍打了個對穿!世道變了,不行了,功夫再好也弄不過洋槍啊!”李佔標搖著腦袋感慨。

    “有這麼厲害”莊虎臣听的倒吸口涼氣,王天縱,這個名字好象有點印象,但是確實想不起來了。

    “這也太狂了,一個趟子手就算本事再強,敢壓了總鏢頭也是混帳東西,你也能容他?”趙管家替他不值。

    “呵呵!不容他我老姨也不答應啊!他是我嫡親的小老表啊!”李佔標的黑臉笑的尷尬里帶著幾分得意。

    原來如此,莊虎臣和趙馭德同時恍然大悟。

    “我是不行了,再鬧個年兒半載,就回洛陽老家,弄個藥鋪賣膏藥,這刀頭舔血的營生,不能再混了,守著老祖宗留下那點功夫混飯吃,我看是不中了!該換換腦筋了!世道不一樣了!”

    連個跑江湖的鏢師都知道要換換腦筋了,這大清朝的官員竟然不知道世道變了,還抱著祖宗的成法不可變,難道他們真的見識都還不如個大字不識幾個江湖客嗎?恐怕不是這麼簡單吧?

    “李鏢頭,您認識大刀王五嗎?會友鏢局的大刀王五,使一把一百多斤的大刀的那個?”莊虎臣想起了自己心里的偶像。

    “會友沒有這個人啊?你說的是王子斌,王五爺吧?他是源順鏢局的!那真是條好漢啊!北到山海關,南到清江浦,誰提起五爺不挑大拇哥!贊一聲好漢子!甲午年,李二鬼子,哦,不,李中堂去東洋議和,娘的,議的是哪門子和嘛!還不就是賣國,“隴上鐵漢”御使安曉峰大人參了他,可朝廷里是李二鬼子當家啊,把安大人貶了官,可憐安大人出京,海瑞似的一個清官,兩袖清風,連個護送的人都沒有,就連回老家的盤纏都沒有啊,只有五爺英雄漢,鐵臂膀,有擔待!不但親自把安大人送到了張家口,連大人一路上的吃喝花銷都全包下了!~~~~~~~~听說五爺在北京一直和洋人在干仗呢!也不知道現在咋樣了”說起王五,李佔標一臉的崇敬之色,復又轉了擔憂。

    自己好象在哪本書上看到大刀王五是會友鏢局的?難道自己搞錯了?莊虎臣有是習慣的撓頭。

    “當家的,有馬隊!”一個趟子手在城牆上高聲叫喊。

    “慌什麼,是哪的合字?”李佔標問道。

    “不是線上的,象是柳葉生!有人帶著翅子頂羅!好象還有背小黑驢的!”

    “有多少?”

    “看不清楚,老多了,起碼有汪百!”

    “招子都給老子放亮點,要是剪鏢的,噴子、黑驢照七寸子打!”李佔標著急忙慌的上了城牆。

    莊虎臣听的一頭霧水︰“趙叔?他們說的是哪國話?什麼叫汪百?”

    “走鏢的行話,好象有一隊兵過來了,三百多人,鏢局子說三就是汪,還帶著洋槍,他們走江湖的黑話多了~~”

    “走,看看去!”莊虎臣一陣緊張,現在兵可比土匪可怕多了。這雞鳴驛不就是例子嗎?亂兵可不認什麼自己人不自己人的!

    “線上的朋友,報個山門,再往前噴子不認人了!”

    馬隊毫不理會,繼續往城門前沖,絲毫沒有減速的意識。

    “大當家的,是個空子!好象听不懂切口”

    鏢局的趟子手和莊虎臣的莊丁都端起了洋槍、鳥銃,謹慎的瞄著飛奔來的馬隊。

    馬隊為首的是個一臉橫肉的胖子,敞著個懷,辮子咬在嘴里,一手舉著個松油火把,一手控著韁繩。

    “你們是哪里的官兵,再不停住,開槍了!”趙馭德扯著嗓子喊叫。

    馬隊還是不理睬,繼續前進,蹄鐵踏在青石板上噠噠聲一片響。

    “砰、砰”兩聲槍響,就听見馬隊里有人聲嘶力竭的叫喊︰“老子的辮子啊!”

    莊虎臣定神仔細往城下看,“希律律”的馬嘶聲響過,馬隊齊刷刷的停了下來,一百米處幾個火把圍著那個騎棗紅馬的胖子,他手里的火把被攔腰打斷,手里握著半截辮子傻楞楞的發呆。

    他回過頭來看,只見一個不到二十歲的精壯漢子傲然的吹著柯爾特左輪冒出的白煙。

    莊虎臣倒吸口涼氣~~~~~好厲害的槍法,此人難道就是剛才李鏢頭說的那個神槍王天縱?

    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身穿錦雞補服,頭上紅寶石的頂子,綠瑩瑩的翡翠翎管里插著雙眼花翎,在眾人的簇擁下緩緩走到走到馬隊的最前面,幾個親兵葛什哈手里端著洋槍如臨大敵,槍口都沖著城頭,這個人是文官打扮,手里卻提著一把大刀,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我是甘肅按察使!城上的是什麼人?”

    “我是記名總兵淮軍銘字營指揮同知趙馭德,臬台大人這麼晚了來這里干什麼?”

    “特來護衛皇太後和皇上!兩宮鑾駕是不是在這里?”

    “你有什麼證明?”莊虎臣還是有點擔心。

    “軍機趙展如大人也來了,兩宮如果在這里,一看便知!”

    趙展如是誰?這古代人真麻煩,又是名又是字還有什麼號,一個人多少個名字,誰記得清楚?

    “發生什麼事兒了?這二半夜的怎麼放開了槍?”李蓮英扣袢子都沒系好就匆匆忙忙跑了過來。

    “老叔,下面來了一起子兵,說是甘肅的按察使,還說什麼軍機趙展如也來了!”

    “唉呦,我的皇天啊!趙舒翹來了?”李蓮英面露喜色。

    “上面的是李總管嗎?我是趙舒翹啊!慶王爺和其他的王爺、貝勒還有榮中堂他們在後面了,說話也就到了!”一個滿臉愁雲的半老頭子騎著匹騾子來到城下叫道。

    “這可不就是趙中堂嘛!快開城門!皇上和老佛爺都在這兒呢!這哪說理去,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李蓮英道。

    城門“吱呀呀”打開了,那個穿著錦雞補子手提大刀的漢子飛馬沖進城門,粗豪的嗓音高叫道︰“臣甘肅按察使岑春 護駕來了!”

    聲音震的樹上的宿鳥噗嚕嚕的驚飛,“這廝倒是會賣好啊!”莊虎臣心道。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31 10:24
第一卷 西行漫記 第十六章 議和議得議不得(上)

    上海的七月熱的讓人心焦,陰雲壓的天都低了,可就是不下雨,坐著不動那也是汗出如漿。

    海格路的一所西洋式樣的花園在周圍一片低矮破舊的棚戶旁邊赫然矗立,顯得突兀和張揚,園子里到處種滿了香氣四溢的丁香花。里面並排三座歐洲式樣的小樓,最里面一棟房子二樓緊里間的屋子里,美利堅的霍伊拉電風扇“嗡嗡”的叫著送出潮熱的風。花廳的中間一個人工的小噴泉倒是多少帶出點涼氣。

    李鴻章一身淡灰色的夏涼布長衫,靠坐在一把白色西洋椅子上,長衫的下擺撩起擱在椅靠上,清 的面龐上皺紋滿布,兩道沖天的掃帚眉尾端直擰擰的撅著,左眼半睜半閉,右眼卻不自然的節律性抽動。此刻他兩只腳泡在水盆里,水溫應該是不低了,屋子里那麼悶熱,還能看見白煙在冒。一個十六、七的侍女低著頭正在用一個巴洛克風格的銀壺給紅木腳盆里倒著牛奶,倒完了,又仔細的用手試著水溫。

    “杏蓀啊,你也嘗嘗,這個爪哇來的咖啡不錯啊!”李鴻章舒服的伸了個懶腰,然後伸手在旁邊的茶幾上端起一杯還冒著熱氣的咖啡,

    盛宣懷一襲青衫,漿洗得沒有半分褶皺,個子有五尺八、九,瘦削而勻稱的身體,白皙的面頰,細長的眼楮帶著點女人的那種嫵媚的感覺,薄薄的嘴唇,下頜刮的干淨,看不到半點胡茬,給人一種有點中性美的感覺,也算得豐神如玉的翩翩濁世佳公子了,可是此刻鱉著嘴,苦著臉的樣子真是破壞形象。他拿著電報紙用手在上面戳點著道︰“中堂,朝廷又來電報催了~~”

    “我啊,跟著老師曾文正公別的沒學會,這個泡腳的嗜好倒是養成了,幾十年了,改不了啊!食粥、泡腳是我老師的養生之道,年輕的時候也沒覺得什麼,現在老了老了,才知道其中的妙處~~~~~~這泡腳的水里添點牛奶是最好的,腳不癢,不長老繭,這個奶啊,不能用當天新鮮的,一定要放過兩三天以後的才合用,洋人也說我這個辦法好,他們說隔夜的牛奶里有什麼,到底什麼來著,又忘記了,老了,記性差了,哦,對了,叫什麼乳酸菌來著,反正我也搞不明白,總歸是好東西”李鴻章好象根本就沒听見盛宣懷說什麼,只顧興致勃勃的講著養生之道。

    盛宣懷耐著性子听著這位大學士、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足療經。

    “當年我老師有癬疾,腳癢的難熬,就是靠用醋泡來解癢,到了我呢,又改進了些,用這放酸了的牛奶泡,功大有長進,這也算是,算是維新了吧!~~~~~~~~謦兒,再添點熱水!”

    侍女謦兒笑著拿銅勺又舀了一勺滾水︰“大人,已經夠燙了,小心把腳燙起了泡!”

    李鴻章慈顏悅色的看著她︰“老了,怕冷,熱一點不妨事!腳燙紅了,晚上好睡!人老了,瞌睡就金貴!”

    “中堂大人事事都開風氣之先,朝廷里的大人哪個也比不了!”一個穿著大熱天還穿著獅子補服的中年男人媚笑道。

    “直繩啊!你也別拘著了,穿這麼整齊,你不熱,我老頭子看著都替你覺得熱!”

    謦兒走到他跟前︰“李大人,您請升升冠!”

    “這個可不敢勞煩了姑娘,誰不知道中堂大人拿姑娘當親閨女看,我還是自己來吧!”說罷,把頭上的珊瑚頂子取下來,掛在旁邊的一個西洋式樣的衣帽勾上。紅兒微微一笑,也由著他了。

    “中堂大人,卑職前幾日得到線報,說有一伙子康梁的余黨在廣州各地散步謠言,詆毀中堂大人,卑職一听,氣憤的很,當即就把人拿了,現在想請大人的示下,對這些人怎麼處置!”

    “放了!”李鴻章淡淡的說道。

    “放了?”李總兵眼楮瞪大了,半晌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中堂大人是要放長線,釣大魚,高明啊!對這些康黨就應該斬盡殺絕!”手掌下切做了個砍頭的姿勢。

    “現在老夫已經不是兩廣總督了,有事情你找德壽,我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李鴻章合上眼皮,淡淡地道。

    “中堂是國之干城,標下是大人使出來的人,老北洋的底子,自然有事還是要請示中堂大人的”

    “直繩,你听恩相的就是,總歸沒你的虧吃”盛宣懷臉上泛出一絲譏諷的神情。

    “杏蓀大人說的極是,只是下官看見那些人誹謗中堂,下官就氣的狠,前些時日,朝廷上諭,要抓拿康黨,毀了康有為的祖宗墳墓,下官覺得真是大快人心,但是一直沒中堂大人的示下,標下就沒動手,今天標下自願請纓,殺了這些康梁余孽,把康有為的祖墳扒了,給太後和中堂出氣”李總兵說的口沫橫飛。

    “放屁!老夫就是康黨!你李準來拿我好了!”李鴻章勃然大怒,眼楮里精芒四射,剛才那和藹可親的表情立時蕩然無存。

    “卑職該死!卑職辦砸了差事!中堂大人恕罪!”李總兵嚇的立刻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李鴻章斜靠在椅子上,銀叉子叉起一塊蛋糕,慢慢塞進嘴里,看都不看李準。

    盛宣懷走過來,拉著一個勁磕頭的李準︰“李總兵,起來吧!”

    李準偷眼看了一下李鴻章,哪里敢爬起來。

    “直繩啊,這幾年朝廷里的一些人都說中堂是康黨,康黨又攻擊大人,說大人保守,這大清朝懂洋務的,除了去年薨了的六王爺,就只有恩相了,康黨說要變法,中堂這些年搞的洋務,樁樁件件,哪個是祖宗的成例?那不就是變法嗎~~~~~~~~~戊戌年,中堂大人當著太後的面就說過自己是康黨,連太後都沒說什麼!恩相他老人家一直說康黨有人才,早晚朝廷要收來用的~~~~~~~~”盛宣懷攙起了李準娓娓道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31 10:29
第一卷 西行漫記 第十七章 議和議得議不得(下)

    “中堂何必和那個粗坯生氣,不值當的!”

    “粗坯?杏蓀,你是太小看他了!他是見載漪、剛毅他們得勢,想邀功請好,只是老夫一直在廣州壓著,沒敢動手而已,現在看老子離開了廣州,他又巴巴的趕到上海來,想趁著康有為他們在報紙上罵我,挑起我的火~~~~~~他現在是盯著廣東提督的位置,升官的心火炭一樣,就想用人血染他的紅頂子,他聰明著呢,不過這點子聰明都用在作官上了~~~~~~~朝廷的事情壞在這些不懂做事,只懂作官的人身上!哼,老子一天不死,他就一天別想著這個提督的位置!”李鴻章余怒未消。

    中堂還是護短啊,這李準算是個什麼東西?中堂肯罵他說明還是拿他當自己人,要是外人,那李中堂倒是客氣的很,宰相城府,肚子里撐得船。對自己人那是不客氣的,張嘴就罵,惱了抬手就打,但是處分的時候就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看來,這李直繩是沒事兒了。中堂對老淮軍和北洋的人護的緊啊。

    “太後又發了電報了,這封電報是在懷來發的,端郡王、慶王還有親貴大臣、軍機們都已經和太後、皇上的鑾儀匯合了,兩宮現在正往西走~~~~~”

    “端郡王?載漪這個笨蛋,就他的那個兒子,沐猴而冠,望之不似人君,還想承襲大統?我看他的太上皇的夢該做到頭了!”李鴻章自己拿起了澳大利亞的羊毛手巾要擦腳。

    侍女謦兒立刻搶了過來,蹲在地上,把他的腿伸直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細心的把每個腳趾縫都擦的干干淨淨。李鴻章疼愛的拍拍她的肩膀又撫摩了一下她如一匹上好絲絹的長發。紅兒抬起頭看著他,秀美的杏核眼里半是嬌羞半是嫵媚。擦洗干淨,自己端著水盆走到門口,外面穿著號褂子的戈什哈急忙接了過去。

    “黑猴子也發了電報”盛宣懷見謦兒背對著自己,忙壓低了聲音附在李鴻章的耳邊道。

    李鴻章立刻來了精神,身體坐直了。

    盛宣懷看了一眼紅兒,欲言又止。

    “謦兒,你去看看,丁香她們麻雀牌打完了沒有,讓她弄幾個小菜,大伙房的廚子那個溫火菜,我是看不上的,告訴她,今天杏蓀伉儷在這里吃晚飯,讓她弄幾個拿手菜,呵呵,天天拉著盛大人的夫人陪他打牌,也該弄幾個好菜款待一下了”李鴻章和顏悅色對她擺了擺手道。

    謦兒邁著碎步,裊裊娜挪的走了。

    “大人,這個謦兒倒是會伺候,我看她也可中堂的意,難得丁香夫人也喜歡,中堂干脆就收了房~~~~~~~~~”盛宣懷看著她的背影道。

    李鴻章瞬息間變了臉色,眉毛飛揚,眼楮里滿是陰鷲之色,鼻子哼了一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七王爺送我的,不能不留著,誰知道是什麼來路,咱們這位王爺開慶記公司做賣官的買賣是好手,這樣的心計他是沒有的,料想還是太後的意思啊!~~~~~~~~我被調到了廣州,榮祿在北洋里摻沙子、耍光棍,也坐穩了屁股,可朝廷還是忌憚著我~~~~把個這樣的人在放我枕頭邊上,睡覺都不能眼楮閉塌實了!”

    “大人剛才當著謦兒那麼罵載漪,如果她真的是朝廷的耳報神,那可就~~~~~”盛宣懷憂心憧憧道。

    “放心吧,沒事兒,載漪的那個兒子還沒當上皇上呢!現在天下糜爛成這個樣子,不是他挑頭鬧的?聯軍都進了北京,還有他好果子吃嗎?再說了,這些年,我身邊的人哪里來的沒有?我自己都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朝廷的探子,多少是各地的督、撫安插在我身邊瞧風色的~~~~~~~~由他吧?誰還能把我老李的蛋咬了去?”李鴻章全然不在意。

    中堂的這點子老毛病怎麼都改不了啊!當年曾文正公就說過他,見識超人,朝堂無人可及,就是這兩淮軍中養成的匪氣脫不了殼。二十三歲就中了進士的人,翰林的底子,又當了那麼多年的中樞大學士,這一張口粗話就出來了。當年的那句笑話“翰林變綠林”,還真是沒委屈了他老人家。可是他畢竟為朝廷立了那麼多的功勞,平長毛、捻子,一千三百名兩淮新編烏合,破衣爛衫,訓練不足,裝備不整,被洋人笑話是“乞丐兵”,可是就是這些乞丐兵守住了上海,當時進攻上海的長毛可是有數萬之眾啊!辦上海三局、修鐵路、建海軍,胼手胝足在萬般艱辛里維持著大清最後的一點體面,還要小心謹慎的應付滿州親貴和朝廷里不知山外日月是何年的清流的詆毀攻訐。就是這樣,朝廷還是如此的提防他,真是讓人心寒啊!

    “朝廷也真是,有中堂才有這大清!這麼多年來,要不是中堂,這大清早就不知道什麼樣子了~~~~~~~~還明目張膽的就在中堂身邊就埋釘子!”盛宣懷咬著牙繃著臉,恨意滿胸道。

    “算了,我也慣了,朝廷對漢臣永遠是個不信任,怕我是吳三桂!~~~~~~~~不過你還別說這丫頭伺候人倒真是個好手,按摩捏腳的功夫,揚州的師傅都比不上,也會討人喜歡,你是知道丁香的,那是個沒底的醋壇子,偏偏就喜歡她~~~~~~~”李鴻章提起寵妾丁香夫人,一臉的愛憐︰“好了,杏蓀,說正經的吧!黑猴子還說了什麼。”

    “他說,岑春 帶著五千甘肅綠營跑到了北京勤王,結果到了北京得知兩宮西巡,又帶著騎兵追上了聖駕,另外,吳永也接了駕,現在做了行在的糧台會辦~~~~~”

    “岑春 ?”李鴻章一字一頓輕輕念叨著這個名字︰“是不是原來雲貴總督岑毓英的兒子,做了幾天的廣東布政使的?後來和鹿傳麟不對付,給調到甘肅當了按察使的那個?”

    “中堂說的一點都不錯,就是他!中堂好記性啊!”

    “這小子當年在北京是出了名的混球,號稱京城三惡少之一,現在會來事兒了?”李鴻章樂道。

    “听說他在甘肅官聲還好!沒什麼刮地皮的事情,就是執法嚴苛,芝麻綠豆大的事兒都能辦成大案子,甘肅的官都怕他,他衙門口的籠子不知道站死了多少人~~~”

    “杏蓀啊,你這個妹夫吳永不簡單啊!現在給行在做糧台,只要差事巴結的好,前途遠大啊!你有眼力!”

    “這還不是恩相抬舉他!只是這個糧台不是好干的啊~~~”盛宣懷眉頭深鎖道。

    “放心吧,吳永不是那麼好擺布的,他自然有辦法~~~~~黑猴子還說些什麼?這些年,多少銀子填了這些騷老公的狗洞!也該中點兒用了,甲午年以後,我就成了清流槍口下的靶子,軍機們也都想拿老子做伐,李蓮英也疏遠了咱們,宮里只能靠這些小毛猴子遞消息了~~~~~~~”李鴻章眼楮微微閉上,身體在西洋椅子上也越靠越低。

    “他還說,頭一個護駕的是一個叫莊虎臣的候補道,听說這個人手段凶狠,殺了幾百號的義和團,連那個什麼黃蓮聖母都被他打了一槍!說起義和團,一口一個拳匪~~~~~~也怪了,老佛爺硬是不生氣,以前老佛爺為了這個,可是著實的殺了幾個人啊~~~~”盛宣懷邊說邊在花廳里走來走去。

    “風頭要變了,你瞧著吧,要不幾日,朝廷剿滅義和團的旨意就要下了,現在朝廷是沒辦法,咱們和張之洞、劉坤一聯手一道東南互保,袁世凱又在山東按兵不動,朝廷里沒有可用的兵,只好拿些個鄉愚當炮灰~~~~~~,載漪這個蠢貨還妄想殺了皇上、六王爺和老子,嚷著什麼砍了一龍二虎三百洋,我看他們的頭在脖子上恐怕是不穩了!”李鴻章一口的安徽腔調,還是當年的十足丘八氣。

    “對了,那個候補道叫什麼來著?知道什麼來歷嗎?”李鴻章睜開了眼楮坐直了身體,好象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叫莊虎臣,黑猴子電報里說,是銘字營莊畢的獨養兒子,榆林堡里一個出名的惡少”

    “噢,還是咱們老淮軍的底子?莊畢?就是劉省三手里那個在台灣腸子都被法國人的洋炮炸出來,又塞進肚子里盤腸大戰,開炮打死了法國海軍司令孤拔的莊瘋子?”李鴻章的眼楮里光芒一閃,亮了起來。

    “大人真是好記性啊,十幾年前的事情如數家珍!莊畢的諢號就是莊三瘋,人說他見血瘋,見女人瘋,見銀子瘋,實在的一個見了錢不要命,見女人不要臉的貨色,一個實授的游擊,不過是個四品的官,兩千的兵光空額就吃了一千二、三,往家里一大箱、一大箱的運銀子和洋錢,嫌車子拉的少,用船來裝,老婆就娶了十好幾個,在台灣的時候,那黑的婆羅州的猩猩褪了毛一般的土著女人他也敢娶回家,當年別說是在銘字營,就是在整個淮軍,他的名聲那也是響當當的,嘖嘖~~~~~~”盛宣懷吧咋著嘴道。

    “那真是個悍將啊!當兵的不怕死就是好樣的,腦袋別在褲腰上賣命圖的是什麼?不就是個錢嗎?當年曾九帥打開了南京城,長毛藏在城里的財寶不也是搶了個干淨?後來怕朝廷問罪,一把火把南京燒成了白地,說是長毛抗拒官兵,自己放火自焚引起了大火,誰不知道那是鬼話?銀子還能被大火燒沒了?我老師文正公,那麼道學的一個人,又是帶兵帶老了的,他老人家什麼不明白?那不也沒說什麼,沒錢怎麼帶兵?

    ~~~~~現在的兵撈錢的本事一個賽一個,可是能打仗的還有幾個,八旗、綠營糜爛多年那是自不去說它,劉坤一手里的兵,那是湘軍的底子現在也是一塌糊涂,就連咱們淮軍,也早就沒了樣子,甲午年葉志超就敢一槍不放從朝鮮逃回來,土的不行,那洋的總要好點吧?方伯謙倒是留過洋的,可是回國不到兩年,公館也置辦了,小老婆也娶了,連鴉片煙都抽上了!可打仗呢?

    只有個鄧士昌是成器的,敢拿軍艦和日本人去撞!~~~~可憐了丁禹廷啊!北洋水師戰敗了,自殺的是不少,可只有他是用了手槍的,其他的人全都是吞了煙膏子,平日里這些人都是抽著大煙帶兵的~~~~~是我的過錯啊,明明知道他不懂海戰,還是把他調到了水師,當了提督,本來是想提拔他,讓他有個好前程~~~~~~~

    好!莊三瘋這個諢號起得好!有這樣的爹才能養出這樣凶悍的兒子,好家伙,一個沒職沒權的候補道居然敢開槍打了義和拳的黃蓮聖母,還殺了幾百拳民!這些個拳民可是連紫禁城都敢沖,說是要殺皇上,橫的都沒個譜了,前些日子聶士誠來電報問我,團民攪亂軍隊怎麼辦,老子回電就一個字,殺!對這些八卦教的妖孽除了個殺字還能如何?~~~~~~~~~~~~~~惡少?呵呵,岑春 一個惡少,這莊虎臣又是一個惡少,咱們大清國現在就靠兩個惡少拱衛?多少比紫禁城門口的石頭獅子強些~~~”李鴻章重又半躺半靠在西洋椅子上,半閉著眼楮說夢話般絮絮叨叨了半天。

    “袁慰亭倒是個知兵的,他的武衛右軍也還是能打的!”

    “袁世凱?什麼玩意兒!當年為了燒老翁的熱灶,變著法的想讓我辭了大學士的位子,大學士是有定額的,我要不挪窩,他翁同急死也沒用,結果當時在賢良寺就被我罵了出去!一條沒骨頭的狗!現在又巴結上了榮祿和慶王~~~~~~真不知道袁甲三家的風水是不是壞了,怎麼冒出了這麼個東西!”李鴻章嗤之以鼻。

    “中堂,朝廷現在是一天幾個電報催著,這和議的事情到底怎麼辦?這個和到底是議得議不得?”

    “和議、和議,先和了才有得議,現在洋兵打的正熱鬧,不停戰議什麼?再說了,朝廷的態度不明朗,太後她老人家還沒個準話,別又是個甲午啊!”

    “可是這樣讓兩宮在外面飄著,也不是個辦法啊?”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個和有什麼好議的?只能是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李鴻章下意識的揉了一下當年在日本被打傷了的眼楮︰“現在這個交涉誰去辦,那誰就是漢奸了,‘楊三死後無甦丑,李二先生是漢奸’甲午年的教訓吶!現在只要去議和的,將來肯定是天下共討之,漢奸、國賊的罪名是現成的,人人得而誅之~~~~~~辦事的人被人喊打喊殺,冷眼看熱鬧的倒是忠臣,這大清朝的官場我算是看透透的了~~~~~~~罷了,能躺在家里的熱炕上睡死就是福氣,不能老了老了,再上回菜市口,我還沒那麼迂~~~~~~~”

    “太後這次向西洋十一國開戰,那也是太糊涂了~”

    “杏蓀,說話注意些!”李鴻章臉色一沉︰“你比別人不同,要是別人說這個話,我大棍子打他出去,和他們也講不明白,可是你的見識不應該這麼淺!自打長毛作亂以後,藩鎮日大已是不爭了,八旗、綠營早就爛到根子了,朝廷中樞也不指望他們了,能打仗的就是文正公的湘軍和左季高的楚軍還有咱們淮軍,可是朝廷又怎麼放心?我老師自請裁撤了湘軍,結果稍有不合意的地方,朝廷就敢下旨申飭,當年咸豐爺可是說過,誰滅了長毛可是要裂土封王的!~~~現在清流、滿州的親貴和各省的督、撫是三股子,誰也離不開誰,可是誰也不尿誰,太後在三個雞蛋上跳舞,哪個都不能踩破了,哪方鬧的厲害了,就拿另外兩方打壓,朝局頹危不可收拾,太後就是要靠制衡才能勉強維持這個爛攤子,她也難啊!現在洋人要讓太後歸政,沒了太後,誰能收拾這個局面?”

    盛宣懷沉吟半晌,徐徐道︰“其實,太後歸政也未必不是好事情,皇上要維新,中堂何嘗不是這樣?中堂可是個康黨啊!”康黨兩字一句一頓。

    “哈哈,康黨!我這個康黨可是在康有為眼里是地地道道的漢奸啊!”李鴻章笑道。

    他拿起已經有些涼了的咖啡,品了一口,微微皺眉,就又放下了︰“咖啡這東西,熱了喝還是滿香甜,涼了就成了中藥,朝政未嘗不是如此,朝廷現在好比是個久病的人,虎狼藥上來就能要了人的命!~~康有為的學問的好的,但是我觀其人,氣宇格局狹窄了些,當年的老翁兩代帝師,那學問也不差啊!戊戌年,皇上一下子要裁撤掉那麼許多的衙門,斷了上萬的官的生計,那還能不出事兒?皇上操切了些,太後掌著總,徐徐刷新也許還會有個出路,結果他們要鬧宮變,這還能成什麼事兒?現在洋人總覺得皇上是開明的,維新的,如果皇上拿了大權,必然會開放碼頭、港口,洋人能多賣點東西給咱們大清,他們圖的是利,洋人一直願意和我打交道,也是這個理,可是也不想想,如果太後不支持,我北洋哪里會有成軍的那天?太後難道不想維新?不想變法?~~~~~~皇上如果掌了權,必然重用康有為,那北京城,甚至整個大清都要人頭滾滾嘍,咱們中國人自己殺自己人的時候,手腕子可從來沒軟過,那時候,天下真的要亂了,各地督、撫哪個是省油的?“清君側,誅晁錯!”~~~~~~鬧不好又是一個五代十國,人命輕如草芥!~~~~~~~老翁當年為了報我參了他哥哥翁同書的舊恨,克扣我北洋的軍費給太後修園子~~~~~~天下人都說,太後是圖享樂,其實,我是最明白的,她是怕我北洋一家坐大,尾大不掉,說到底,還是個制衡,帝王心術,用心也深啊!”

    盛宣懷被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嚇得目瞪口呆,默默垂首不語。

    李鴻章倒是表情平淡,看著他道︰“杏蓀,我讓給你香港西醫館的一萬兩銀子送去了沒有?”

    “已經安排妥當人辦了,首尾干淨,大人放心!”盛宣懷的臉上又泛出了神采,心道︰“大人莫不是被那人說動了心?”

    李鴻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擺擺手,苦笑道︰“杏蓀吶,你不要瞎猜,這個一代人要干一代人的事情,我這輩子就是個裱糊匠,把這個破屋子拾掇的勉強還能看罷了,老了,不能想那麼多了,撐一天算兩晌,由他去吧,我是不成了,大清這條船要是沉了,我也就陪著了,什麼大總統,我是沒興致了,由得這些年輕人鬧吧,說不定瞎胡弄還能出朝廷~~~~~也許你能看到那個孫文成大事的一天!”

    “您認為這個四大寇之首的孫文能成事兒?”

    “不好說,但是此人一心為公,從無半點私念,憑此一點,老夫自愧不如,當年長毛的洪楊更是差之千里,就是我老師曾國藩也沒他的熱血,如果大清真的要亡了,我倒情願亡到他手里,總比天下軍閥混戰,成個南北朝的局面好些,這樣,對天下萬民,也許還是一件幸事!我李二一生閱人無數,別的不敢說,這點子眼力還是有的,不會看錯的~~~~~~~~咳,我老了,如果再年輕個二、三十歲,未嘗不能和他爭一日之短長!丈夫只手把吳鉤,意氣高于百尺樓~現在,哎~~”李鴻章眼楮里閃過一絲火光,握著老拳作勢要向茶幾砸去,但是終于苦澀的長嘆一聲,松開了手。

    “恩相一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維持著這個局面不容易啊~~~~~~~那議和的事情?”盛宣懷在驚諤中回過神來,問起了正題。

    “等等再說吧,左右是個魚肉,也不在乎讓別人早一晌晚半天夾到碗里。”李鴻章的氣勢一弱,頹然的靠坐在椅子上,渾濁的眼楮里似乎有淚花閃過。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31 10:31
第一卷 西行漫記 第十八章 紅娘盜走張生線

    祁縣,太岳山環繞的一座小城,東與太谷縣相鄰,西與平遙縣接壤,縣城東邊,暴雨過後的汾河渾濁的泥湯滾滾而過。“祁、太、平”,三座小城在清季那是聲名赫赫。白銀谷的名聲可不是虛的,幾大錢莊、票號的總部都在這里,幾乎算是西幫的大本營了。

    縣城的小東街大德通票號被粉刷一新,大清朝的兩宮現在就駐蹕在這家山西的錢莊里。

    在這個八百年沒見過皇帝的地方,普通百姓從驚訝中醒悟過來就是紛紛走出家門,來看個熱鬧,結果沒兩天就沒人有興致再瞧這景兒了,幾千亂哄哄的綠營把世面攪擾得沒個樣子,更別提還有些個腰里系著黃帶子,橫著走道的宗室、覺羅。山西商人扎了堆的去求桂春,桂大軍機又捅到慈禧老佛爺那里,才算是勉強壓住了,世面終于太平了些。

    大德通的後堂有三趟獨立的跨院,正房住的是皇太後慈禧一干人,東跨院住的是岑春 和手下的兩棚綠營兵,西跨院住的是莊虎臣一干人等。這兩班人馬就是臨時護衛鑾駕的隊伍了。這個西跨院其實就是個小四合院,莊虎臣帶著手下一干人也是關門成一統,自成一家。

    慘白的月光透過頂棚的亮瓦射到屋里,正好照到莊虎臣的床前。已經交了二更了,莊虎臣的眼皮都在打架,實在是困的不行,這幾日累的夠戧,倒在床上連衣服都懶得脫,騎在馬上都想打盹,可是一躺在床上腦子里就倒海翻江,前世今生的林林總總都浮現在眼面前,兩條腿的內側被馬鞍磨的破了皮,火燒火燎的疼,搞的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烙燒餅,直到三更天才被瞌睡蟲打敗,沉沉的睡去。

    莊虎臣是睡著了,可斜對面的一間屋子,紅燭卻還在亮著。這個是他那拜了半回堂的媳婦兒楚顰兒和她的丫鬟冰兒的房間。

    冰兒拿著根銅 子挑了挑已經燒了一多半的龍鳳紅燭,原本有點昏暗的屋子又亮堂起來了。

    “小姐,你看紅燭爆了個喜花,一定要有好事兒了!”冰兒回頭看著顰兒笑道。

    楚顰兒小心的在線裝的乾隆版脂批《石頭記》上折了個角,緩緩合上書頁道︰“現在還能有什麼喜事?你也信那些村愚的鬼話!”

    冰兒朝她做了努著嘴做了個鬼臉道︰“小姐,是不是又替林妹妹傷心了?她是不是又和她的寶哥哥治氣了?~~~~~~~~~我說小姐,這本《石頭記》你都看了八百遍了,還能看一回流一會眼淚,真個是讓那寫書的曹雪芹說著了,你是水做的身子!”

    楚顰兒佯裝生氣道︰“你這爛嘴的小妮子!討打呢!”

    冰兒微微一笑道︰“今天又看到哪里了?是黛玉葬花還是寶玉挨打?看你的一臉愁容!人家是看三國流淚,替古人擔憂!那三國的人雖是古人,但是也是真有這些個人,你可倒好,看這話本小說,替些個子虛烏有的人哭了一回又一回~~~~~”

    楚顰兒緊鎖著眉頭道︰“今天是看到《葫蘆僧亂判葫蘆案》,那香菱也太可憐了些~~~~~~~~~泉水般的一個女兒家,生生就被薛蟠這污泥蠢物糟踐了!”說著眼楮里有點泛紅。

    冰兒看著她的樣子,突然“噗呲”一聲,捂了嘴啞然失笑。

    “你笑什麼啊?”楚顰兒不解道。

    “我笑小姐的名字還真是起的妥帖,賈寶玉給林黛玉起的字不就是顰顰嗎?顰者皺眉也,你皺著眉頭的樣子真虧了沒得叫錯!”

    “你這丫頭,越來越皮了~~~~~~~~我是替香菱不值,若她跟了張公子,也許夫妻和美,舉案齊眉,是一段人間美事,偏偏好女兒沒個好歸宿,嫁了個呆霸王這皮肉蠢淫的東西!”楚顰兒搖頭道。

    冰兒一臉的不屑道︰“這有什麼稀罕,俗話說‘好漢無好妻,賴漢娶個花滴滴’!這就是命!”

    “是啊,女兒家的命都是不由自己啊!”楚顰兒心有所感,眼眶濕潤了。

    冰兒走到她跟前,遞了個絲帕子給她,安撫道︰“小姐心里想什麼,我是最明白的,其實,姑爺不是那麼不堪~~~~~~~~~從你嫁到莊家,他也從來沒和丫頭們廝混,就是連調笑兩句都沒有,再說姑爺本事也好啊,翻過年不過是二十歲的年紀,已經是個道台了!說不定,過個兩年,小姐你就是個誥命夫人了!”

    楚顰兒抹著眼淚,輕嘆一聲道︰“縱然他不是薛蟠那樣的色中餓鬼,也不過是個功名利祿燻了心的俗物罷了!這世間寶玉這樣知情識趣的男人哪里還有?就是《西廂記》里張生這樣的男子,也是不多見的~~~~~~~女兒家如果有這樣的相公,就是跟他提了籃子討飯,那也是心甘的!”

    冰兒撇了撇嘴道︰“小姐,你就是給這些個話本小說弄的昏了,那張生有什麼好?一個多愁多病的身子,就是想救崔小姐,還不是得靠莽和尚殺出重圍請來了白馬將軍!如果要是我選,我肯定是要嫁白馬將軍這樣的英雄,就是嫁給那個“砍罷人頭再念經”的和尚也比張生強了百倍!~~~~~~~”

    楚顰兒道︰“你就是書讀的少,這些你是不懂的!”

    冰兒不服氣道︰“我是書讀得少些,小時候家里窮,男孩子尚且讀不起書,更別說我一個女孩家,只有到了小姐身邊,才讀了點子書~~~~~~~雖然很多事情我是不明白,可是女孩的本分還是知道些的,小姐和姑爺這樣鬧將下去,終不是個了局~~~~姑爺雖然不是寶玉那樣的風流公子,但是也長的很好看啊,和畫本上的趙子龍一般的模樣,和小姐在一起,就是個金童玉女~~~~~~”

    楚顰兒打斷她道︰“那賈漣也生的好皮相,可你看他,是個什麼樣的東西?不管香的臭的,只管弄到家里來~~~~~~男人是看人品、才情!”

    冰兒嘆氣無奈道︰“小姐,你就實在些好吧?話本里的事情當不得真的~~~~~~~~~姑爺真是個不錯的,人家天天來看你,好話說盡!”突然想起莊虎臣道歉賠情說小話的樣子,“呵呵”,笑出聲來︰“人家有二十四孝的兒子,我看那個莊虎臣也夠的上是二十四孝的相公了,天天的早晚兩次請安,盡孝道那也是滿夠的了~~~~~他也是個知情的,念著你救命的恩!你平日里嬌弱弱一副林妹妹樣子,怎麼那天就敢拿著火槍放!~~~~~~~~那日,姑爺看你不吃東西,把飯碗都舉著端到你臉前面了~~~~~~~~人家是孟光舉案齊眉服侍相公梁鴻,他老人家倒好,舉碗齊眉伺候小姐你~~~~你不是喜歡看《石頭記》嗎?寶玉說的那句‘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真個是貼切啊!”

    楚顰兒也被她逗得樂了,輕啐了一口道︰“你這小妮子,真不是個省油的!舉碗齊眉,好好的典故被你糟蹋成什麼了?~~~~~你一直說他的好話,莫非是他許了你什麼好處?還是~~~~~~你這丫頭動了春心,看上他了?”

    冰兒臉羞得通紅,掩面道︰“小姐,你說什麼吶!”

    “那天也不知怎麼了,就開了槍,許是當時嚇昏了~~~~~那天的情況真怕人!”楚顰兒臉色發白,有些後怕。

    “呵呵,小姐那日真是英勇,象《擂鼓戰金山》的梁紅玉!~~~~~~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人,咱們就反了,美人救了英雄,真是應了那句‘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都反著來了~~~~~~姑爺也是好漢,下面那麼多的亂匪,螞蟻似的,看著就頭皮麻,他硬是不怕!幾十個人把上千的拳民都打跑了!小姐,我看啊,你們的緣分是天定的。一個梁紅玉,一個韓世忠,將來一個封侯拜將,一個誥命加身~~~~~~”冰兒有心促他們夫妻和好,勸慰道。

    “梁紅玉、梁紅玉~~~~~~~~~~梁鴻、孟光~~~~~~~”楚顰兒好象在想些什麼,念著這幾個名字。

    “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楚顰兒輕輕念叨著這句話,突然又是一笑道︰“冰兒,我想到給這句話配個下聯了”

    冰兒好奇的湊到她跟前道︰“小姐,你快講!”

    楚顰兒慢慢道︰“‘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我給它續的下聯是‘在今朝,紅娘盜走張生線’。

    冰兒不解道︰“這個的什麼意思?有個什麼典故出處?只听說紅線女盜盒的,哪里有什麼紅娘盜線的,這個莫非是小姐你杜撰的?”

    楚顰兒笑而不答。

    冰兒問道︰“那橫批呢?”

    楚顰兒嬌笑著走到門前,躲著冰兒老遠,才飛了她一眼,狡黠地笑道︰“橫批啊!橫批就是‘冰兒發春’!你這小妮子動了春心,要嫁人了!”

    冰兒登時臉上紅霞滿天,繃著臉佯怒道︰“小姐,你淨欺負我!”

    楚顰兒也覺得鬧得過了,賠著笑臉道︰“好冰兒,和你開玩笑的,不要真的生氣啊!”

    冰兒只是默默不語,突然領悟了這個下聯的意思。“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自己的話是《石頭記》里寶玉見平日里一直慪氣的黛玉和寶釵忽然和好了,就用《西廂記》里“鬧簡”一折的戲詞打趣黛玉。而小姐說的紅娘、崔鶯鶯、張生本就是《西廂記》里人物,紅娘不就是和自己的身份一樣,是個貼身的丫鬟嗎?

    紅娘是給張生和崔鶯鶯牽紅線的,小姐對的下聯“紅娘盜走張生線”,那不就是說這紅娘路上打了拐,監守自盜?再聯想那個橫批,意思再明白不過了,說自己看上了莊虎臣這個姑爺,打算以身相替!哎呀,真個是羞死人了~~~~~~~轉念再想,自己是小姐陪嫁的貼身丫頭,不出意外,早晚是要被主人收房的,那自己這個紅娘豈不是也要牽了莊虎臣的線?~~~~~~~~~莊虎臣也真是好看,若能嫁他做妾,自己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丫頭,給個道台做了姨娘,也算是半個主子了,未嘗不是個好歸宿,娘家一族人都臉上有光。更何況可以和小姐朝夕相處,自己和小姐名為主僕,情同姐妹,今後若能同歸,倒不至于有被正妻大婦虐壓的顧慮~~~~~~~~~只是小姐和姑爺一直這樣鬧著,怎麼能有個了結呢?再說好多官宦人家是不納妾的,現住著的大德通票號的東家喬家的家訓就是不許納妾,不知道姑爺是不是也是這個心思?小丫頭被勾起了心腹事,看著紅燭,不禁呆了,心里把莊虎臣的名字不知道念了多少次。

    斜對過的屋子里,睡的鼾聲四起的莊虎臣鼻子發癢,連打了幾個噴嚏,夢囈道︰“誰在背後說我壞話呢!”
Nineider 發表於 2009-3-31 10:34
第一卷 西行漫記 第十九章 大德通票號

    大德通票號現在已經不做買賣了,倒不是沒客人光顧,只是看見門口那一群陰死陽活的戴著大帽子的綠營兵,就沒人敢上前了。

    幾個甘肅綠營的兵勇斜倚著火槍,有氣無力的站在門口當值,其中一個象是頭目的還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從荷包里掏出了煙泡,一個機靈點的兵卒連忙端著茶碗,他合水吞下了以後,又伸伸腰舒展了一下。

    他踢了一個坐在高有一尺的門檻上的兵,又用手指著其他人道︰“都站好嘍!多少得有個樣子,現在是什麼時候?里面是皇上、皇太後!都給爺爺精神點!”

    “總爺,這當兵吃糧,什麼時候也是這個規矩,這出來一趟,要命的差事,別說額外的恩賞,就是連正項的餉還沒發呢?家里的人可都等著這點銀子買老米!”那個被踢了一腳的兵慢騰騰的爬起來,一臉的不忿。

    “是啊,再不發餉,老子也不干這個大頭兵了,大帽子一摘,老子回家種地去!”有樣學樣,見有人開了口,幾個兵勇都鬧騰起來。

    “就是,不說給點賞錢了,連餉銀都不開,每月就這點餉還要扣他娘的軍服、伙食,落到手里就是點銀渣子,還不夠夾剪子縫里落下來的!”

    “再不關了餉錢,老子也不要了,其他營頭的兄弟已經有商議的了,這山西的醋壇子們連房子都拿銀子修,錢海了去了,直接砸他的響窯,這官兵也不干了,當胡子去娘球的!”一個黑紅臉的兵越說越來氣,放出了狠話。

    那個把總模樣的看群情洶涌,也有點怕了,急忙好言安慰︰“兄弟們別急,你看,我不也沒關餉嗎?現在咱們的岑臬台不正在想轍嘛!”

    “都是那個狗屁吳永,廢物點心一個,還當什麼糧台?山西這麼富,放屁都油了褲襠的地方他就連個餉都籌不來!”把總遷怒道。

    外面亂,院子里面就更亂。

    一個穿著明顯不合身的黑色土布衫,腰間更不協調的系著根黃帶子的年輕人正翻著眼皮和吳永打擂台呢︰“吳永、無用!你名字還真沒起錯,還真是沒用的東西!你給爺找的這是什麼衣服?爺九死一生的從北京城跑出來,巴巴的追了幾百里的來給老佛爺護駕,你他娘的就這麼支應爺?這是人穿的衣服嗎?你把爺當了碼頭上抗麻包的力巴了?”

    吳永點頭哈腰道︰“我的爺,下官也是沒辦法,這一下子來了這麼多的人,我一個腦袋兩條腿實在是忙不過來啊,爺您多體諒,里面還有軍機都沒找到合適的衣服呢!”

    “去你媽的!你是瞧爺是個沒差事的黑宗室就不當回事兒?你趕忙的舔那些個軍機大臣的屁股,告訴你!爺是世襲的輔國將軍!那些個大臣?鳥毛!吏部的堂官里還有爺的包衣呢!叫他跪著就得跪著,敢站起來,爺大鞭子抽死他!這個是祖宗的規矩~~~”

    吳永苦著臉被人訓孩子似的教訓。

    “哎,吳永,你也夠混的啊!你不是仗著李鬼子的勢瞧不起咱爺們吧?叫你給爺爺找頭牲口,到現在都沒動靜?爺的腳跑了幾百里地,泡都打得穿不上靴子了!滾蛋,麻溜兒的給爺找去,找不來,爺就騎著你去太原!~~~~~~爺爺固山貝子,正經八百的道光爺的骨血,爺家里下三等的奴才也比你尊貴~~~”又是一個黃帶子把吳永當孫子罵。

    “頭通鼓,戰飯造;

    二通鼓,緊戰袍;”

    院子的另外一邊,大阿哥溥邊唱邊用手提溜了一下褲腰帶,揮舞著一把雁翎腰刀,正用他變聲期特有的憨啞的嗓音唱著《定軍山》。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上前各個俱有賞,退後項上吃一刀。”

    溥順手拿起一個西瓜,放在石桌子上,用雁翎刀往下一劈兩半,紅瓤黑籽立刻呈現出來,這方才撐著雲手拿著架子,嘴里拖著長音道︰“三軍與我歸營哨~~~~~~~”

    “好~”一眾宗室和太監叫好聲響成一片。

    “大阿哥這嗓子把潭老板都比下去了!”

    “來,大家吃西瓜!”溥熱情的招呼著。

    莊虎臣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里冷眼看著,一言不發。

    “少爺,咱們出去走走吧,這里悶氣的很!”趙馭德低聲道。

    “好吧,走,出去轉轉,我也覺得憋悶!”莊虎臣點頭道。

    趙馭德看著一連陰沉的少爺,越來越覺得不認識了。從前輕狂的眼神變的沉穩而迷蒙,似乎是罩著一層薄霧。話也少了許多,好象永遠有心事再想的樣子。

    “莊大人,這里我跟著總鏢頭走過兩趟,頭腦湯、灌腸和牛肉丸子面都不錯,我知道有家館子的過油肉好吃,咱們去看看?”王天縱問道。

    “行吧,去哪里都行”莊虎臣反正是無可無不可,淡淡道。

    “少爺沒去找少奶奶?這樣何時是個頭啊?畢竟是夫妻,小兩口打架床頭吵床尾合~~~~”趙馭德問道。

    床頭吵床尾合,說的輕巧,可是俺好象還沒能上得了楚顰兒的床吧?昨天晚上又腆著臉去找了她,倒不是真的有多喜歡她,只是對她三分的可憐加七分的感激。就憑著救命的情誼那就不能把她一個人扔下不管,何況她只是個十五、六歲,一個按照莊虎臣的觀念還沒成年的女孩。

    昨天晚上,她倒是沒攆自己,但是任憑自己如何把好話說盡,道歉的話都說了幾大籮筐,可是她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坐在床沿上一言不發。那個丫鬟冰兒也是埋頭繡著鞋墊,連眼皮都不夾他,好象當他是透明的!你說楚顰兒不理我就算了,你一個丫鬟還拿什麼大?按照這個時代的規矩,陪嫁的丫頭好象是要給主人通房的!“早晚拿你個不知死活的丫頭來暖腳!”莊虎臣惡狠狠的咬著牙暗暗想道。

    “好丫頭,若能與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叫你疊被鋪床”不知道怎麼了,《西廂記》里張生對紅娘那句一語雙關的唱詞突然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接著飯島愛、小澤瑪利亞、吉田亞嘯和那句經典的“亞瑪蝶”就紛紛擾擾的滿天亂飛了,胯下的小小莊虎臣此刻也成了黨衛軍,一邊高叫著“3P、3P”一邊不合時宜的行了個納粹的軍禮。

    “俺在清朝都當了三個多月的和尚了啊!”莊虎臣心里暗暗叫起了撞天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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