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滿江紅 第二十七章 聽不聽話
豪格雖然不夠聰明,沒能想到自己還有撤回關外大本營這個選擇,但手下卻有聰明人,何洛會就是其中之一。
“王爺,奴才以為,以我大清目前的狀態,與其留在關內苦戰,不如暫時撤回盛京休養生息,再尋戰機!”何洛會輕嘆道。
雖然沒能趕上滄州攻防戰,但經歷了東光伏擊戰的何洛會較之豪格等人更加明白北進、南撤等其它選擇的不可能……何洛會雖然是一個幕僚,但也是打老了仗的,東光伏擊戰中從兵力而言雙方明清雙方几乎持平,從表面上看明軍占盡了天時、地利,取勝有投機取巧之意,但何洛會明白,如果沒有嚴格的訓練、實戰的經驗、嚴明的紀律、周密的布置等諸多方面匯集而成的戰斗力,打伏擊戰?根本不可能!……況且,這還屬于野戰,九萬人馬一個照面之下便被徹底擊潰。而現在清軍可用的總兵力也不過只有九萬,北進拿下北京城?做夢呢吧!滄州之戰不已經充分說明問題了嗎?
“我不同意!”何洛會的提議無異是在平靜的湖面上扔下了一塊巨大的石頭,豪格還在沉吟中,一力主張北進北京城的正藍旗統領已經跳了出來:“我們還沒有敗!我們還有一戰之力!……我們手中還有近十萬八旗,山西、陝西、河南等地也還在我們手中!……就算我們打不下北京城,但只要在關內轉戰上一個月,蒙古、盛京大營就會有所行動,到時就可以對明軍形成內外夾擊之勢。賈寶玉又能奈我何?!”
正藍旗統領的話顯然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想法,也難怪,大清當年揮師入關是多么的意興飛揚,可兩年時間不到卻要讓他們偃旗息鼓,扔下几十萬滿州百姓、十萬數八旗子弟性命,返回關外。這叫他們如何能接受?而沒有了這些族人,滿清是元氣大傷。休養生息?那得多長時間才能恢復得過來?沒有几十年根本不可能!
可話說回來,滿清地選擇確實已然不多。
十萬八旗?如果這十萬八旗是當年清軍入關之初的那部人馬也許還好說,可經過這數場大戰,現在的八旗能有當初部隊的一半戰力就很不錯了。更何況現在的總兵力已不足十萬!
山西、陝西、河南?這些地方現在確實還在自己的手中,但那也只不過是名義上而已。大清入關還不到兩年。還沒有形成穩固地統治基礎,沒有了可以憑借的軍事高壓為依托,這些地方根本不會買你的賬!那些降清的地方軍本就是牆頭草,根本談不上對清廷的忠誠!風向不對。別說是為大清出力,不立刻反水已經要偷笑了。
轉戰關內?到哪兒轉戰?留在直隸?這不等于是等著讓身后的明軍包圍嗎?轉進到山西、陝西、河南?這個想法倒是很誘人,可是憑目前己方地地理位置,想進入這些地方要么過北京、要么過德州,一路上處處是高牆固壘,后面緊隨著就是几十萬大軍。在任何一個地方被拖住,就是一個全軍覆滅之勢。更何況,自己已經成了一支孤軍,區區九萬人馬能闖過几關?
至于蒙古、盛京的外援倒是可以依靠,但一個月的時間,足夠明軍殲滅自己兩回了!
帳內眾將討論紛紛,吵個不停,不過最終還是以何洛會為首的一派占據了明顯的上風……目前的局勢擺在眼前,誰愿冒赴死之險?
所有人的眼光都停留在了一直沉吟不語的豪格身上……這是當權者的權力,也是他的壓力所在,這個決定顯然將左右滿清今后的命運走向。
“王爺,趕緊決斷吧!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何洛會說道:“當年太祖以十三副盔甲起兵,短短時間便擁兵十萬,內并女真、外兼蒙古,打得明廷還不了手……”
何洛會所說的太祖便是努爾哈赤,他崛起地經歷已經成了每一個滿清族人心中“白手起家”的神話。當然,真實的情況并不如大家所說的那么神奇,努爾哈赤起事時并不是只有十几副盔甲。明軍雖然在誤殺了建州女真愛新覺羅家族努爾哈赤的祖父和父親后,作為補償,努爾哈赤很快便獲准去繼承其父的都督頭銜和一批戰馬。不過話說回來,努爾哈赤確也有十分的本事,否則也不可能單憑一個部落崛起,與當時實力稱雄于世界的大明帝國叫板。
“我們現在的基礎較之太祖當年不知強多少倍!……我們手中就有近十萬兵馬,盛京處也還有數萬八旗和族人,西有蒙古為可靠的盟軍,東有朝鮮提供發展的潛力……”何洛會接著說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我們能夠全身而退,以我們的實力用不了几年便可重新發展起來,介時再回來報此一箭之仇也為時不晚!”
…………
“晚了!……就算是努爾哈赤再生,我大明也已經不是以前的大明!……憑這點兵馬還想卷土重來?做夢!”德州城明軍的中軍大帳中,王燃嘴角浮著一絲笑意:“如果再拖上几天,我讓你連這點機會也沒有!”
…………
“王爺,再不走就真的晚了!”滄州城內,龔鼎孽看著豪格依然在沉吟不語,也不禁著急起來:“說不定現在賈寶玉已經拿下了德州城,正准備往這兒趕,一旦被他們咬住,我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在走與留的問題上,龔鼎孽倒是自始至終地站在了何洛會一方。
眾人復雜的目光全都盯在了豪格身上,豪格一顫,良久緩緩抬起頭,左右看了看,長嘆一聲:“真是愧對祖宗啊!”
眾人皆吁了一口氣,豪格如此說自是同意了罷兵出關之議。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出關看上去比其余選擇好得多,但那也只是相對而言,出關的本身可不是一件輕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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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輕松!”德州城內,王燃笑著說道:“入關容易,出關可沒那么容易!”
“如果豪格真的決策突出關外,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走山西入蒙古繞道回盛京,這條路雖有蒙古可以接應,但一路上要經過不少堅城固壘,以我軍在真定和紫荊關的布防,完全可以直接斷了豪格的念頭……”王燃指著地圖如數家珍:“剩下的一條路便是走永平府境內的長城各隘口,而這諸多隘口中,山海關是其最好的選擇!……一來關外清軍可以就近接應,二來以目前清軍的位置,抵達山海關只需通過天津直接北上,路上其余諸城對它根本形不成威脅!……不過就是清軍選對了這條路也一樣輕松不了!”
“大人所言甚是”,姜瓖在一旁也發表自己的見解道:“天津現有庄軍長坐鎮,清軍短時間內肯定過不去,庄軍長只憑一座小小的滄州城就擋住了豪格三天,更何況是天津重鎮!而即便清軍闖過了天津,還要面對素有一夫當關之名的山海關!我軍就算在天津追不上他們,在山海關關口也肯定能夠將之攔下!”
此番明清兩軍之戰關系實在重大,王燃這一方也是精銳盡出,北京城一線只留下了閻應元、堵胤錫二人坐鎮,其余大將全都出動,姜瓖等人便是隨同王燃一路南下。
…………
“立刻安排人手即刻動身,想辦法通知蒙古、山西即刻起兵牽制明軍,通知盛京于山海關處起兵接應……”不出王燃所料,豪格等人果然相中了山海關。
“嗻!”立刻有人領命而出。
“另外,派人快馬追上鑲紅旗本部,要他們不必再管德州之事,立即返回!如遇敵軍小股部隊騷擾,不必理會!如遇敵軍大部隊……”豪格稍一遲疑,繼續說道:“立刻派人通報并就地阻擊!”
既然下定了出關的決心,豪格立即展現出了統帥的殺伐決斷之氣……鑲紅旗這萬余人馬在豪格眼中立刻成為了掩護部隊。
“王爺,士兵們的假期怎么辦?”正藍旗統領問道:“我們什么時候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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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清軍再在滄州拖上兩天……我們就可以北上吞掉豪格派出的鑲紅旗一部,然后壓上去咬住清軍主力的尾巴!到時管他是北進、南撤、固守關內還是突出關外都是一樣沒戲!”德州城內,王燃笑著總結了一句:“就看清軍聽不聽話了……”
雖說王燃認為自己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夠YY的了,但有機會,誰不愿意打他個落水狗、徹底平了這股動亂的源頭?
正如王燃所說,進關容易出關難,待得豪格及眾將一起將原定的北進計划調整完畢已是午夜時分。
“王爺,既然大策已定,依奴才來看,最好立刻安排眾軍士停止‘放假’,明日一早即刻動身!”滄州城內,何洛會站了出來:“遲恐生變!”
今天是豪格宣布“放假十日”的頭一日,嚴格說來只是半日,不過在何洛會想來,既然已經決定了要走,自然是越早越好。如果還按原來“放假十日”的計划,估計這邊“假”還放完,明軍已經殺到了跟前。
“算了,這‘放假’才剛剛開始,就讓士兵們再休息一下,改放假時間為兩天好了!后日清晨准時出發!”豪格稍微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否決了何洛會的提議。
何洛會怔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過來。
實際上豪格“放假”之舉也屬無奈…滄州城几經戰火再加上明軍慣用的“堅壁清野”舉措,早不復當年的繁華,相較于清軍原來“放假”的歡樂時光是大大不如,也就是說,滄州城并無“放假十日”的必要……不過話說回來,再不繁華,畢竟也還有一些油水,這對于久未嘗鮮的清軍,尤其是那些入行不久不新丁來說可謂是最好的興奮劑……其實從十天一下縮水到兩天,這落差已經夠大的了,若是這兩天也不給,已然降到了低谷的部隊士氣怕是連炸營了的可能性都有。
“王爺體貼下屬之意實在是寬厚仁義…”何洛會不再堅持,想想不過只差一天,問題應該不會大。
豪格沒有說話,雖然已是午夜。但豪格卻明顯了無睡意,慢慢步出營帳,眾將領自也紛紛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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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豪格眼光有些迷亂地望向南方,喃喃說道。
其他人還有些搞不清楚豪格是在可惜什么,但何洛會跟隨豪格多年,自是明白豪格現在的郁悶心情……一件好東西。如果原本就不是自己地,那也沒什么想頭。可當這件東西得而復失。這心情就不一樣了……滿清入關后本來已是占據了半個中原,統一天下更是指日可待,可是現在卻是損兵折將,要灰溜溜地退回關外。這叫豪格如何甘心!
這種人自然不會去想,這東西原本就不是他的。先前的擁有不過是搶來的,根本就不可能長久,現在失去正是物歸原主。
“可惜了!”也許是受豪格影響,一旁的龔鼎孽也低聲喃喃了一句。只不過非常輕,沒有別人聽到,自然也沒人明白他在可惜什么。
“何洛會,”豪格突然轉身叫過何洛會:“你一定要記著安排人手祕密潛入德州城,告訴我們的族人,叫他們耐心等待。我豪格一定會想辦法把他們接回去地!”
何洛會一怔,立刻明白了豪格的意思…說起來,他們既已決斷出關,就代表著放棄德州城內地几十萬族人,豪格身為滿清事實上的統領,不回兵援救也就罷了,怎么也要留個話,以示自己“愛護百姓”之心以及不得已而為之之意,這樣也給自己回到盛京后預留一分田地 …不過,這些話按道理說應該早講,在安排好突圍的一切后才提出來多少顯得有些虛偽和好笑。況且現在這個情況,誰還愿意回德州城?不擺明著自投羅網嗎?
“嗻,奴才一定不會忘記 …”何洛會肅容拱手應承,然后上前一步做著此時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一臉感動地說道:“王爺高義,即便是如此困境也不忘我大清族人之安危,德州城地百姓一定會理解王爺的做法…”
眾人也都紛紛上前寬慰著豪格。說起來這些人地家眷大都也留在了德州城,要說他們沒有一點牽挂那是絕對不可能。不過值此困境也只能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了……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保住了自己,老婆孩子還會有的。
應當指出,在這方面不獨是滿清權貴表現“冷血”,便是許多漢官大員平常顯得孝上慈下、夫妻情深、舉案齊眉,但一到生死關頭也就變了個模樣。不提洪承疇這樣的著名漢奸,稍小一些地漢奸也做出了許多離譜之舉。象原明朝將領馬與進原本也是赫赫名聲,當其防區慘遭金兵蹂躪時,人們竟紛紛傳說他已英勇戰死,其妻趙氏在遼陽聽到這一傳說后,為表示對丈夫及其為之現身的大明王朝的無限忠誠,竟帶領全家老小和家奴40余人集體自殺,并率先懷抱孫女投入井中。然而,這位馬與進并沒有英勇地戰死,而是投降了敵軍,其后來之子馬鳴佩,數年后成了清朝駐南京的總督。
“唉,都是我等對不起他們……也許當年就不該這么著急地把他們接進關來……”豪格贊許地看了何洛會一眼,并把這一責任順手扔到了當年決策合族入關的多爾袞身上。
“致使現在有那么多族人落在了賈寶玉那厮的手上,定然要受到萬般委屈了!”豪格以已推人,面容悲傷地嘆道。
…………
豪格估計地完全錯誤,此時的德州城滿族百姓正沉浸在“分田到戶”的巨大喜悅中。用若干年后一個親身經歷者的話來說,“當時在賈大人來之前我們確實是受到了萬般委屈,賈大人來之后,我們終于過上了安定日子!”
應當說,豪格沒有選擇主力回援德州是明智的……王燃敲掉了何洛會九萬人馬之后,當天便趕到了德州城下,第二天便進駐了這個清軍在中原最后一塊后方基地,并全數吞掉了駐守德州的清軍部隊 …十萬明軍對萬余的守軍,攻打德州城確實沒有任何懸念。
說起來,王燃手下這部明軍的裝備雖然沒有庄子固部的精良,但德州城的清軍裝備顯然更差,德州城內的大部分紅衣大炮都被豪格所部先一步帶走,剩下的几門也由何洛會率軍隨后攜往,而隨著東光伏擊戰的結束,后面的這些重型火器還沒來得及使用就已經落在了王燃手中,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僅有少量戰車裝備的王燃所部理所當然地將這些紅衣大炮用到了德州城上。
王燃手中還握有大量俘虜的新兵,而這些人几乎都是城內滿族家庭原本的當家人。東光伏擊戰中,七萬新兵甫一接觸便四散逃潰,大部分成了俘虜,不過這也是他們好運氣的一面。那些保持隊形、固守反抗的老兵們成了明軍重點照顧的對象,僅有的几量戰車與密集火炮銃火力盡數照顧了他們。明軍當然明白只要把這股抵抗力量滅了,清軍就再也沒有抵抗之力。因此一戰下來,兩萬老兵死傷大半,從傷亡數字的比例而言,反倒是新兵更好一些。不過好歸好,同樣是死傷無算,戰斗結束后,九萬人也只剩下了六萬不到。
這其中的原因很大程度是由于王燃戰前擬定的“打疼他、打到他怕”的原則……德州城內全都是滿族,不通過一些“殘酷”的手段將他們的對抗意志摧垮,將極大的約束明軍兵力的運用,不僅無利于加強對滿族的統治,更將耽誤今后的戰爭進程。
這些俘虜經過東光之戰后對戰爭確實充滿了恐懼,有這些人質在手,搞點傳單、叫人喊喊話,懷柔加高壓的心理戰招數小使几招便攪得德州城內的軍心、民心大亂。
本來王燃還打算先實踐自己的諾言,在開打之前先歸還從北京帶回來的最后一批人質,可見此情形誰愿意回去?紛紛叫著要守城的清軍與明軍談判,說白了也就是投降。
當然,這也不能全歸功于王燃的心理戰,豪格等滿清權貴自己也造了很多孽。事實上,自這些滿清族人“回歸”豪格手下后就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天天被抓壯丁、出勞力,有點吃的、用的也被“征”了去。“德州之屠”中,雖然最倒霉的是漢人,可也有許多滿族百姓遭了殃。而何洛會的擴大征兵與食物配給更直接將百姓的不滿激到了極致,因而當王燃到來這時,生命的威脅再加上原本形成的對王燃的信任與感激匯成了主流。
在守城的清軍統領斬殺了一批前來要求與明軍談判的百姓代表之后,德州城內的騷亂演變成了暴動,內困外憂,王燃的大軍輕輕松松就打進了德州城。
“賈大人!”王燃正在琢磨下一步的行動,布木布泰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份告示:“你這是何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