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誘 作者:森林之鹿 (連載中)

walter727 2010-3-25 11:26:5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3 31267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31 10:04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80章 關於好身材

    “楓阿姨,爸爸說,你很辛苦。”

    “……不客氣。”

    “爸爸還說,今後我都要靠你保護,讓我一定聽你的話。”

    “……這就好。”

    “爸爸還說,他一直認為你是他所認識的最能幹的女性,樹王國有你,真是幸運。”

    “……謝謝。”

    “爸爸還說,你也是他心目中最漂亮的美女。”

    “……”

    “爸爸還說,如果你能堅持飲用草藥減肥隆胸茶,你的身材會更好……”

    “……”

    一手探入紅發中去取狼牙大棒,楓站起身來,鳳眼微眯,對準了那個行若無事地坐在火堆旁的精靈王……

    “啊啊啊啊!”精靈王猛然起身,急促地拍打自己著火的衣襟,“真該死!一不小心離火堆近了點……我得進帳去換件衣服,你們慢慢聊……”

    一溜煙逃進帳篷裡去,他的換洗衣物倒確實放在那裡,不過……

    “楓阿姨,你可以追進去,沒關係的。”小棠露很體貼地向手持大棒的女將軍建議,“我可以讓杏夫人先帶我去散步,過個一小時再回來……”

    “……”

    哭笑不得的楓,把武器收起來,再度蹲跪下,直接問這小精靈:

    “棠露,你自己明白你剛才講的話是什麼意思嗎?”

    “楓阿姨,你太小看我們小孩子啦,”小精靈斜睨,“每次我跟爸爸去游泳,都會引來一堆阿姨姐姐偷看,誇讚爸爸身材好,當我聽不到嗎?你要進帳去觀賞爸爸的身材,一個小時還不夠嗎?”

    “……”

    兩個離得最近的精靈衛士,早就在伸長耳朵偷聽了,此刻不約而同爆出狂笑聲……

    “聽著,棠露,”忍俊不禁之後,楓整整表情,一手撫上小精靈的肩膀,認真地望進他眼睛裡去:

    “到了雲落湖之後,你說話最好收斂一下。我知道你這麼多年跟著你爸爸,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王宮周圍的精靈也都很習慣你們父子了,你說什麼大家都不在乎,笑過就算。可雲落湖那邊聚居的精靈,對你都不太熟悉,如果你還是這樣口無遮攔,可能會有麻煩……”

    “……哦。”小精靈低下頭,淡金色頭髮微微顫動,用很輕的聲音說一句“我知道了”,回身慢慢走開。

    看著他踽踽的背影,楓一時僵在當地動彈不得。

    是我太生硬嚴厲了嗎?明明沒有批評他的意思啊!只是提醒一句而已……我果真不會跟小孩子相處……ToT

    心情灰暗的楓看不到的是,在小精靈垂落的小臉上,唇角是忍不住上彎的……

    月亮爬上樹梢,穿越林中的風越來越涼,鮮蘑湯的香氣卻愈滾愈濃了。除了在外值崗的三名衛士,其餘人都聚到了篝火邊,品嘗杏夫人的廚藝。

    咽下一口湯,棠露很舒服地向後靠到父親胸膛上,開口:

    “爸爸,又到了講故事的時間了吧?”

    精靈王從鼻孔裡哼出一聲算做回答,因為自己嘴裡正含著熱湯下嚥。

    “今天是不是該我點題了,爸爸?我還沒提過問題呢!”

    咽下湯,精靈王哈出一口熱氣,問:

    “你想提什麼問題,寶寶?”

    “嗯……你猜不到嗎?”藍色大眼睛裡星光閃爍,“我已經聽完了我爺爺奶奶的轟轟烈烈的(是指後果)愛情故事,現在該輪到我爸爸媽媽的神神秘秘的愛情故事了吧……”

    呼一下,在場坐著的所有精靈都向父子倆身邊挪近了半步,一雙雙尖耳朵支楞起來,只有離他們最遠的楓例外,俏臉上一副漠不關心的表情。

    棠露這個“樹王國第三代王位繼承人”身份的合法性,從他被“抱回來”那天起,就受到了很多精靈或明或暗的質疑,在他越長越大、無論從外表還是性格都越來越象父親之後,樹精靈們基本上都相信了他的確是梵鏡王的親生兒子,但他的生母是誰,這始終是樹王國裡最大的秘密之一。

    其實,早在棠露剛剛會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張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用稚嫩的童音仰面詢問過了……

    ——“爸爸爸爸,我的媽媽是誰?”

    英俊精靈王把可愛兒子抱到膝上,笑眯眯回答:

    “從前啊,爸爸外出旅行,有一天下起了大雨,我正好路過一座樹林裡的小木屋,敲敲門,出來開門的是一位非常美麗的樹精靈姑娘……十年以後,你就出生了……”

    小王子稍稍長大後,又多次問過父親同一個問題,不過,每次得到的答案都“稍有不同”:

    “從前啊,爸爸外出旅行,有一天下起了大雨,我正好路過一座樹林裡的小木屋,敲敲門,出來開門的是一位非常美麗的水精靈姑娘……

    “從前啊,爸爸外出旅行,有一天下起了大雨……敲敲門,出來開門的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大地精靈姑娘……”

    “從前啊,爸爸外出旅行……敲敲門,出來開門的是一位非常美麗的人類姑娘……”

    “從前啊,爸爸外出旅行……出來開門的是一位非常美麗的狼人姑娘……”

    “從前啊……出來開門的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妖狐姑娘……”

    “……出來開門的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吸血鬼姑娘……”

    “……一位非常美麗的矮人姑娘……”

    “……一位非常美麗的半獸人……”

    當聽到自己體內貌似還有“半獸人”血統時,忍無可忍的小王子終於將手中抱枕砸到父親頭上,從此結束了這一系列不屈不撓的追問。

    今天,終於要揭開這個謎底了嗎?

    “嗯……唔唔……”精靈王將手中湯碗送到唇邊……

    “爸!爸!”小精靈生氣地拉住父親手臂,“你還要瞞我瞞到什麼時候!萬一戰火燒到樹王宮,你壯烈殉國,難道要讓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媽媽是誰嗎?”

    精靈王放下湯碗,捧起兒子,認真回答:

    “放心,寶寶,萬一我壯烈殉國了,一定會有一堆女性精靈、人類、妖狐、狼人、吸血鬼、半獸人來排隊認領你,你要多少媽媽就有多少個……”

    話沒說完,周圍爛草根、枯樹皮、揀來當柴燒的樹枝什麼的紛紛飛來,圍觀群眾發出了正義的怒吼聲……

    樹精靈王一揮手,所有植物自動在身周跌落。仿佛沒有受到絲毫打擾,他繼續對兒子說下去:

    “……再說,我們約定的條件是:我講完一個故事,你可以提一個問題。而現在,一個故事還沒講完啊。”

    “還沒講完!”小精靈尖叫,“你已經講了整整七天了!”

    “我已經講得很簡潔了啊,寶寶,”精靈王很是委屈,伸手指住篝火對面的杞閣老,“要不然,換成杞老師給你講?”

    “願意效勞!”一聽說要上課,銀髮老精靈立刻精神煥發年輕了幾千歲。

    “……算了,爸爸,還是你來繼續講吧。”小精靈眼淚汪汪。

    “好吧。唉,雖然這麼多天長途跋涉下來,我已經很累了,但既然是寶貝兒子的真心請求,我只有勉為其難地……”

    “……”

    “昨天講到哪兒了,寶寶?”

    “講到爺爺他老人家當樹精靈王的三千多年間,你總是在外面東遊西逛,甚至寧可跑到黃金王國去陪你外祖父玩,也不願意回樹王國。然後有一天,鑫錚王陛下要你脫離樹精靈身份,成為一個純粹的黃金精靈,而且說要立你當他的王位繼承人……可是你拒絕了?我問為什麼,你說今天再告訴我。”

    “哦,”梵鏡笑笑,“你猜猜是為什麼?”

    “因為你從小還是在樹精靈這邊長大的?因為杉竹他們都在這裡?因為你根本不想繼承王位,哪邊的都不想要?因為殺害奶奶的兇手是金精靈?因為……”

    “都不是,”樹精靈王搖頭,目光掃過篝火邊的臣民們,神情嚴肅,“因為樹精靈和黃金精靈,這兩個種族的差異太大了!在黃金精靈裡,我居然算是‘身材矮小’的,而在樹精靈裡,從古到今還沒有比我個子更高的,這種感覺……”

    話沒說完,周圍爛草根、枯樹皮、揀來當柴燒的樹枝什麼的又一次紛紛飛來,圍觀群眾再次發出了正義的怒吼聲……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31 10:04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81章 黃金宮裡的奴隸

    “爸爸,我聽說,黃金精靈的王宮,是世界上最豪華美麗的地方?”暗夜裡,篝火旁,小精靈眨著大眼睛問。

    “是最豪華的地方,也是非自然力所能建造出的最美麗的地方。”精靈王微笑著糾正,看漫天星光仿佛都聚集到兒子的眼睛裡閃閃發亮。

    至少,寶寶,你的眼神,就比任何手工製造的金銀珠寶都美麗上千萬倍啊!

    思緒悠悠地穿越數千年時光,飛回大陸最西邊,山下海畔那座高聳入雲的城市。每一座屋頂都用輕盈延展的薄金屬覆蓋,牆壁、廊柱、道路是淡青色或純白色大理石建造,石面上用真正的寶石鑲嵌出一幅幅色彩斑闌的圖畫,矗立在街邊的路燈由中空的水晶構成,只要夜幕降臨,水晶空心裡就會自動燃起火焰,日出後方熄。城裡最高處的王宮,開天闢地以來最為宏偉壯麗的建築物,白天裡金光四射,夜晚則通體銀白,每一塊最普通的牆石上都有金精靈工匠精雕細刻的美麗圖案,觸目所及盡是華美燦爛的雕像陳設、珍玩異寶、貴重錦帷、精美瓷器……

    “那麼,黃金宮是由黃金精靈們在‘公正世紀’裡建造的嘍,爸爸?”

    “由黃金精靈們,”梵鏡微微皺了下眉,“和他們的人類奴隸。”

    從黃金精靈銘被“天衡杖”剝落了法力和永生,以及前世的所有記憶起,大陸上就多出了一種叫做“人類”的生物。公正世紀初期,精靈王們又相繼貶斥了一些各族精靈,他(她)們仍然保有原先的體型,但食量增長、體力下降、舉止笨拙、智慧劇減,特別是,隨著時間流逝而飛速衰老,並且還要忍受疾病寒暑的侵襲……他們唯一比精靈優越的地方,是繁殖能力極大地增強了,一個人類,不到二十歲就成年有了生育能力,而二十歲的精靈,普遍還都是搖籃裡的嬰兒……所以,儘管從古到今被“天衡杖”貶斥為人類的精靈並不多,但人類卻在不長的時間內(以精靈觀點來看),通過互相交配繁殖而在大陸上象洪水一樣氾濫開來。

    然而“公正世紀”中初生的人類,生存技巧極端缺乏,大陸上資源豐富、氣候良好的地方又基本上都已被精靈們佔領,自身劣勢使人類無法與精靈抗衡,只能通過依附精靈來過上比較容易的生活。那三千多年裡,能夠居住在精靈城市裡、服侍精靈主人的人類奴僕,是普遍受到同類羡慕的,因為“自由”的人類,都在荒原上對抗嚴酷的大自然,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同時,大部分精靈仍能保持溫善天性,不至於“虐待”人類,不過,黃金精靈例外。

    黃金精靈這個種族,據說是天帝所製造出的“最接近完美”的種族,他們在精靈中身材最高大、容貌最美麗、繁殖最困難(一對精靈夫婦只能生一個孩子,孩子孕育期五十年,生下來後一千歲才成年),數量也最為稀少,即使在精靈統治大陸的極盛時期,總數也沒有超過一萬名(同時期樹精靈的數量據說達到五十萬)。黃金精靈有驚人的智慧和才藝,他們最先掌握了金屬冶煉術、最先從地下找出並打磨寶石、那些或者失傳已久或者仍在使用的生產生活工具絕大部分都是他們首先發明的,他們能修建最高大美觀的房屋、能鑄造最鋒利精緻的武器、能創作最光彩照人的藝術品,他們還發明了文字,和至今不同族精靈仍然用來互相溝通“通用精靈語”……可是,用其他族精靈的話說,“也許天帝往他們的腦袋裡塞了太多才藝,沒地方放感情了”,黃金精靈也以“冷酷傲慢”而著稱,即使親人之間也很少表露親情愛意,而更傾向於各自去忙各自的事。至於對一般同族、外族精靈、甚至人類,那就更可想而知。

    “人類奴隸?”小棠露歪過腦袋,表現出很大興趣,“人類曾經是精靈的‘奴隸’嗎,爸爸?那會是什麼樣子的?”

    會是什麼樣子的?梵鏡想起自己在公正世紀中後期,每次到黃金王宮去探望外祖父,從騎馬馳入王宮大門開始,就會有一堆身著王宮僕役制服的人類迎上來對他卑躬屈膝,牽馬、拿行李、接外套、側著身子在前方匆匆引路、早早地為他收拾好房間、準備服侍他洗漱換衣……腰永遠是彎的、頭永遠是垂下去的、眼神更不敢與任何黃金精靈正面相接。作為黃金精靈王鑫錚唯一在世的家人,梵鏡在黃金宮裡的地位也算很高的,有時候對僕人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一點,那些傢伙就會嚇得撲通一下跪下去……

    “憑良心說,寶寶,那種感覺有時候是挺舒心滿意的,”梵鏡笑,“特別是對目前這些人類煩透了的時候,我就會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光……”

    美好時光……對於已經習慣那種模式的純種黃金精靈們來說,的確是,但梵鏡自己,卻從來沒完全接受過——至少他每次洗漱換衣時都拒絕有僕人在場。其實,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為什麼拒絕了外祖父要他“選擇習學黃金法力、成為黃金精靈王繼承人”的要求,在明知黃金精靈的力量要比樹精靈強大得多的情況下……他不喜歡黃金宮裡的那種氛圍,那種等級森嚴、階層分明、金屬和大理石一樣堅硬冰冷的氣息。美麗又如何?強大又如何?他在黃金宮裡住上十天半月,往往聽不到一次笑聲,感覺就象住在沒有生命的牢籠裡……在樹王國,至少,還有杉、竹、楓可以和他肆無忌憚地打鬧笑駡……

    可奇怪的是,梵鏡卻真心喜歡他的外祖父,所有黃金精靈中最美麗、最強大、最冰冷驕傲的那一位。

    那不是通常的“慈祥爺爺溺愛乖孫”的那種感情,就算在梵鏡還是可愛小精靈的時候(參照現在的棠露),錚也很少抱他、更沒有親吻過他。梵鏡成年後,祖孫倆相處的標準模式通常是:已經加冕的鑫錚王自顧做自己手頭的工作——接見大臣、處理公務、看文件、讀書、欣賞藝術品、自己動手做些東西、練武、慣用法力……而梵鏡就靜靜地呆在一邊陪著他,偶爾交換幾句簡短的問答,或者作為他練武的對手、施法的助手、製作東西的下手……

    當然是能學到不少知識和技藝的,可梵鏡知道,他不是為此而來。畢竟,只要他不放棄樹精靈的身份和法力,就不能掌握那些黃金精靈們獨有的能力(比如輕鬆地把金屬變為流體),最多有一些遺傳自母親的天生特質罷了(比如,他的骨骼和皮膚都比一般樹精靈堅硬得多,尋常刀劍很難傷到他)。沒有黃金法力,外祖父傳授給他再多秘訣也沒用,因為根本無法實施。

    他只是……很喜歡接近那個沉靜、安詳、蓄含著無盡無窮強悍陽剛力量的金髮男子,喜歡呆在他身邊的安心感和受保護感,也喜歡他那種深藏不露吝於表達的“男性的方式”。他跟自己父親森植王的關係越來越惡劣,森植王幾乎是看不慣這個頑劣兒子一舉一動,父子倆每天一小吵、隔天一大吵,到後來只要梵鏡回到樹王宮,申請外出度假的樹精靈大臣就特別多……不止一次地,梵鏡苦笑著想過,如果父親有外祖父那樣的個性,或者黃金宮有樹王國的生活氛圍,那就兩全其美了。

外祖父和外孫的融洽關係,並沒有持續梵鏡所期望的那麼久。在拒絕了鑫錚要他改變種屬的要求後,梵鏡就沒有再去過黃金宮,直到……“血腥世紀”開始,精靈們的“傾覆大戰”爆發。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82章 回憶之旅
章節字數:2453 更新時間:07-11-16 23:22
    ——樹王宮國王寢室的床帷在晨風裡翻飛,銀髮森植王僵冷的臉忽隱忽現。沖過去拉開床帷,父親的身體安靜地躺在被毯裡,睫毛緊閉,再也沒有醒過來。

    ——“您現在放棄王位,就是逃避責任!”族長們的怒吼在王宮大殿裡迴響。

    “我可以暫攝王位,但有個條件,”梵鏡聽到自己的聲音空洞得了無生氣,“暫時不追查軾君真凶,盡一切努力,制止戰爭。”

    ——“不行,鏡,”鑫錚王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漠,“帝血凝和天衡杖,本來就是我們黃金精靈嘔心瀝血才鑄成的寶物,我們同意和其他四族精靈平等分享,已經是非常慷慨了。如今大地精靈想私藏‘帝血凝’,只交還空杖,這是對全體黃金精靈的蔑視和挑釁。不懲罰他們,我就不配當這個國王……”

    “可是……”

    “加入我們吧,鏡,”威嚴的金色身影走下黃金王座,走到外孫面前,“金、火、樹三族聯合,絕對可以打敗水土,把他們變成我們的奴隸……”

    一言不發地轉身,年輕的新任樹精靈王走出黃金宮,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

    ——再見面,就是呼嘯著狂風暴雪的接天峰上了……

    “爸爸……”

    夜深了,帳蓬外篝火映進來顫動的暗紅影子,裹著毛毯枕在樹精靈王手臂上的溫暖小身體,伸出一隻小手,貼上父親的胸膛:

    “你在發抖呢……”

    摟過兒子,梵鏡在他明淨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我沒事。睡吧,乖寶寶。”

    蜷在胸前的這一團火熱溫軟,有效地減弱了胸中深處那一絲絲冰涼劇痛,卻不能止住從踏上這次旅途起,就在眼前自動浮現的一幕幕回憶。

    ——“你滿意了吧!你高興了吧!”相隔著彌漫紛飛幾乎阻斷了視線的大雪,梵鏡向外祖父怒吼,“看看山下的大洪水,看看這個世界,已經被你一意孤行發動的戰爭毀成了什麼樣子!讓天地萬物同歸於盡,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對嗎?!!!!”

    “既然你已經選擇了,還廢話什麼呢,鏡?”鑫錚王的黃金長髮在身後獵獵飛舞,優雅的雙唇邊竟似是含著一絲微笑,“來吧,來結束這一切。”

    天地混沌如初始,沒有時間,不辨方向,日月無蹤,只有明瞭又暗,暗了又明。

    唇焦舌裂,頭大如鬥,全身仿佛骨骼寸斷,一呼一吸都是無法忍受的慘酷折磨。

    “想放棄了嗎?”一隻手拎起年輕精靈王的下頷,溫暖的氣息拂面而來,“你不是想拯救世界嗎,鏡?”

    “…………”

    “告訴我,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值得我們留戀的地方?一萬年的完美,一萬年的強大,一萬年的高貴……”

    “你活夠了,可是別人沒有!”梵鏡迸發出的,除了嘶啞的喊聲,還有熱淚,“這五百多年裡給你陪葬的,還嫌不夠多嗎……”

    “哦……”一聲意味深長的沉吟過後,黃金精靈王是真的笑了。風雪驟止,雲開霧散,藍得像是凍住了的萬里長空上,太陽灑下輝煌無比的光芒,照亮了空前絕後的世上曾有過的最美麗笑容:

    “那麼……你就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吧。”

    微微前傾,鑫錚在外孫額上印下自己給予他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吻,右手握住梵鏡修長的五指,準確深刻地插入自己心窩。

    世上沒有任何金屬能夠侵入黃金精靈王的肌膚,但最柔軟的肉體也能變成最堅硬的兵器,如果他自己選擇。

    “把我交給鑄鎔……”

    鑄、鎔,鑫錚王最忠心的臣屬,也是黃金精靈中最出色的鑄劍師,就在梵鏡王懷抱外祖父屍首回到靈營地的那天晚上,手無寸鐵地去求見。不理會營地裡成千上萬樹精靈、水精靈、大地精靈的敵意,甚至不說一句話,就只靜靜地在樹精靈王面前一站,躬身為禮,恍若面前仍然是黃金宮中那位“鏡王子”。

    梵鏡,也沒有任何的廢話,轉身去抱出自己床上的黃金王,交到兩位金精靈手裡,目送他們穩步出營。

    十二年之後,一隻雷鳥飛來領路,梵鏡隻身前往接天峰半山腰的一個雪洞裡。那裡,只有一座龐大的鑄劍爐,爐火未猶全熄,滿地烽煙中,遝無人跡,一把無鞘的金柄長劍新硎待發,斜斜跌落在砧石鑄錘邊。

    梵鏡拿劍,出洞,雪山崩塌,埋葬掉洞中一切。

    很早之前,黃金精靈們在鑄造金屬,特別是鑄造兵器的時候,就喜歡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通常是頭髮——剪下來一些投入鑄爐中,這種含有黃金精靈體質的兵器堅韌輕盈、鋒銳無匹,至今為止仍是大陸上最高等的武器,留存下來的每一把都能賣出天價。

    以黃金精靈王的身體為材質,打造出的長劍,會神異到什麼程度呢?

    ——一路下山,一路雪崩。劍尖所指,石碎地裂。輕輕一揮,陰風怒號,割面如刀,刮得梵鏡自己都站不穩,大小石塊碎木積雪融冰龍捲風般暴雨襲來,還有那些積聚在精靈大戰最後戰場上的幽魂戾氣也被吸引而來,繞劍盤旋嗚嗚哀嚎,聽得人心膽俱裂……

    換句話說,梵鏡根本就控制不了這把來頭太大的黃金精靈王劍。

    千辛萬苦帶回山下的精靈營地,情況更糟。劍上散發出的淩厲殺氣簡直就是噩夢,沒有一個精靈敢接近它十米之內。也沒有任何劍鞘能套住它,當然,先後試了幾次,最堅固的一把鞘,也在剛剛套上劍尖時就啪一聲碎成了千萬片四散飛開。夜晚,只要稍有動靜,這把劍就會自動振響,已經入睡的精靈們大汗淋漓地驚醒,小孩子的哭聲四起……

    沒辦法,梵鏡最終將它恭送進雲落湖旁邊天然岩洞的最深處塵封,至今,已經三千多年……

    馬蹄嗒嗒聲響,上坡小路兩旁的樹木漸漸平齊,胯下駿馬“流雲”輕快地一蹬,又邁上一座山頂。

    “爸爸——”小精靈張大嘴巴,很響地吸了一口氣,手指前方,“雪山——我們快到了……”

    深綠黃紅的秋林波濤盡頭,一座座連綿雪山封住天頂,如此真切地壓撼著視覺而來,似乎連迎面刮過的風,也帶上了那些峰頂萬年積雪的峭拔寒厲之氣。

    環繞著銀白雪峰,平展絨綠的高山草甸象寬厚圍巾將它們重重裹住,再下方才是溢滿欲流的無邊大森林。就在草甸與森林交合處,一片清冽的亮銀正在初升朝陽下粼粼閃光,那就是他們這一行的目的地,雲落湖。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1 10:08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83章 吻

    有著雲霧般亞麻色長髮的精靈大臣,一手勾著一摞厚厚文件,另一手抵著樹王宮牆壁,稍稍俯下身,與一位女精靈沉醉在火熱長吻裡。

    這是赫曼。金中校轉過會議室外牆角後,映入眼簾的一幕。

    臉騰地紅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失據之際,那一對終於分開——原來女精靈也認識,是曾經隨精靈王父子到過雲起城的王宮侍女薇。

    兩隻精靈一同轉過頭,看到雲起軍中校的窘態,反倒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好象被“當場抓個正著”的是赫曼而不是他們。竹笑著拍拍薇的臉頰,兩人道一句“晚上見”,就落落大方地分開了。

    “竹大人,原來您在跟薇小姐……恭喜啊……”

    精靈與人類軍官並肩向會議室走去。竹挑起一道修眉,相當玩味地盯著赫曼:

    “不要拿你們人類的男女模式來衡量精靈,我和薇最近很愉快,不過可沒到需要‘恭喜’的程度……不象你跟艾米麗夫人。”

    年輕人的臉又紅了,卻沒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而是很快轉到王宮和軍營裡的情況上。

    前幾天,赫曼去了“半村”前線,在幾個樹精靈的帶領和保護下,試探性地接近雲起城,甚至到了菊淵人的伐木場附近,親身感受和瞭解前線敵我實情……攀上樹精靈在高大樹冠中搭建的瞭望崗哨台,看著一片黑壓壓林海邊際,被菊淵利斧生生砍出一條光禿的長條帶,只剩下根根樹樁散落。生生與森林保持開距離的雲起城,倒是比以前更顯高大巍峨了,可陰寒天空下,城內城外都是一片枯蒿死寂,成群成群的烏鴉在空中盤旋,無論怎麼看怎麼想,都不會相信那曾經是大陸上最繁華昌盛的商埠名城……

    痛苦,悲哀,憤怒,失落,這些情緒是自不待言的了。前線的士兵們更言之鑿鑿地告訴赫曼“人家菊淵人的素質就是高!尤其是特別愛乾淨,近期他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挖大坑、堆木料、焚燒城裡的屍體,然後把成車成車的骨灰傾入雲起大湖裡,發動愛國衛生運動清潔市容,以迎接田信大帝陛下御駕親臨……”赫曼發覺自己的心底竟是一片麻木,是那種欲哭無淚的冷漠。不受任何情緒影響地,赫曼。金再一次明瞭,今生今世,他絕不會和菊淵帝國“共存共榮”。

    “金中校,”主持會議的聯軍統帥杉敲敲長桌,“你的意見呢?”

    赫曼一愣,趕緊回想自己走神兒之前的議題:

    “哦,向外派特工……我認為是可行的。很多雲起人長期行商,見多識廣,本身還在各地有一定聯絡關係,如果能召集一批這樣的人才好好訓練,打入到敵人內部去,一定會發揮重要作用……”

    “這個意思,我剛才已經原封不差地說過了,金中校,您大概不屑一聽吧,”羅克大校冷冷介面,“我還說,現在我們欠缺的不是特工人數,而是特工們發揮作用所需要的條件。早在卓仁將軍在世時,我們雲起城就連年向外派遣情報人員,至今為止,不但菊淵國內部,就連高順人、忽合台人、南狄人、曼智人等各族聚居區的政權機構裡,也早就有我們的伏兵了,他們的終極任務就是煽動各個民族起義,反抗矮人渣子的殘暴統治,從內部瓦解不可一世的菊淵帝國。可現在軍情如此,根本看不到菊淵人被推翻的希望,讓他們怎麼活動?人數再多也沒用……”

    正說得滔滔不絕之際,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個女子手托茶盤走進來,悄悄地為參加會議的人一一上茶。本來大家都沒留意,只有羅克大校端起茶杯後,順便掃一眼上茶的女子——手臂頓時僵在空中:

    “怎麼是你?!”

    所有人都抬頭望向她,赫曼驚呼出聲:

    “艾米麗!”

    在這麼多道目光的注視下,琥珀發女子的臉色白了幾分,後退一步,喃喃地解釋:

    “端茶過來的精靈姑娘臨時有事,被叫走了,剛好我在附近,就替她送進來……”

    緩緩放下茶杯,羅克大校眉頭緊皺,語氣轉寒:

    “聯軍統帥部召開機密會議的時候,你‘剛好就在附近’?”

    “…………”

    “大校,”赫曼亢聲反對,“如果她想偷聽機密,就根本沒必要自投羅網地闖進來!難道她會指望這麼多人都對她視而不見嗎?”

    羅克大校轉向他,唇角的輕蔑之意更加明顯:

    “我敢肯定,在座在各位中,至少有一位是會對這位美麗夫人‘視而不見’的。”

    怒氣上沖,以手按桌,赫曼就想站起來,沒料到,艾米麗搶先發話了:

    “我承認……”

    所有目光又轉向她,年輕的人類女子咬著一點下唇,不理自己臉上湧起紅潮,逕自說下去:

    “我承認,我是故意在這附近徘徊的……因為我知道今天這裡要開會,我想……見一見金中校。”

    刷一下,全身熱血沖上頭頂,赫曼覺得自己的臉頰可以用來烤麵包了。心情複雜混亂得理不出頭緒,好象有一點生氣,有一點羞赧,又有一點竊喜……最近他的確沒有來看望艾米麗母女,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到前線去了一陣子,但,軍中紛傳的流言蜚語、特別是幾個近交好友的反對,也不能說對他毫無影響……畢竟隨著地位提升,責任日重,他要考慮的因素也越來越多,已不是戰爭開始時那個只需對自己負責的年輕低級軍官……

    “打擾各位大人開會,非常非常抱歉。我這就退下去了。”

    深深一鞠躬,琥珀發女子放下手中茶盤,向著門口走去,腳步虛浮得似是毫無重量。

    “等一下——”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麼,赫曼推開座椅站起來,任憑胸中一口氣主使著,揚聲叫:

    “艾米麗,你可以在王宮大門裡那邊等我嗎?我開完會就過去找你。”

    溫潤的長髮在空中絲絲縷縷地飛起,一隻纖手已經搭在門把手上,艾米麗轉過臉來,清冷面頰上,綻露出一片月光般的微笑。

    年輕的雲起軍官突然覺得快樂而驕傲,唇角也揚起一抹明朗的笑。他微笑著回過頭,絲毫不意外地對上羅克大校森寒如冰的面容。微笑擴大成挑釁,就象明白了自己與菊淵帝國的不共戴天,赫曼也明白自己決定了不在這件事上再讓步。

   

    “對不起,在那種場合讓你為難……”

    這裡會議散後,在樹王宮大門的門廳裡,赫曼找到艾米麗後,後者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第二句話:

    “我聽說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再過幾天我們就要跟樹精靈一起向森林深處遷移了,所以覺得還是把話當面說開的好……無論最後結果怎麼樣,我和小梅都會永遠感激你為我們做的一切……”

    第二句話沒能說完,因為一對男子的嘴唇強勢地壓住了她的櫻唇,將一切猶疑、失落、悲苦、酸楚溶散無影,用火熱的吻覆蓋住眼前的昏暗天地。

    ——就在人來人往喧囂熱鬧的樹王宮大門廳裡。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1 10:09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84章 這章是……過渡

    “這兒就沒有人少一點的地方嗎?”——戀愛中的男人氣惱地叫。

    “跟我來吧。”——住在樹宮中的女人抿嘴微笑,挽住男人的手臂,將他帶往大餐廳。

    非用餐時間,能容納上千位就餐者的宴會大廳裡空空蕩蕩,只有幾對精靈情侶躲在僻靜角落裡,埋頭忙自己的事無暇他顧——多麼好的氛圍啊!

    戰爭期間的愛情,都是如此匆忙而直率嗎?

    赫曼和艾米麗也挑了個僻靜角落,順過兩把椅子——其實一把就夠了——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語兼偶爾偷吻:

    “小梅呢?”

    “跟一個也住在樹宮裡的精靈小女孩一起在玩唔——(被吻)那女孩的媽媽在照顧她們兩個唔——(被吻)樹精靈對我們真的很好唔——(被吻)原來我還擔心杏夫人和楓將軍走後我們會有麻煩唔——(推開,笑)你有完沒完哪?”

    搔搔頭發,赫曼朦朧地感覺到自己仿佛長出了長嘴、尖耳和一條毛茸茸的尾巴……

    “認真一點,”艾米麗伸手抵住他胸膛,琥珀色大眼睛直直地盯著他,“我是有事想跟你說的……關於已故方大校的兒子,和你身邊那些流言……”

    年輕的雲起軍官歎一口氣,不情不願地從玫瑰夢裡蘇醒過來:

    “一定要談這些嗎?你不是也說了,我們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你走了以後,再讓我慢慢去解決這些事,不行嗎?”

    自從那天跟西恩約下了“決鬥”的事後,似乎,雙方冷靜下來以後,都開始有意回避見面。好友雷上尉就勸過赫曼:“你怎麼會想出這麼個妙計,決鬥?難道你真能對方媽媽的遺孤下狠手?就算打贏了又不傷他,你認為那孩子從此以後就會對你服氣嗎?輸了就更別提了,從此以後一輩子你都是他和那幫痞子的笑料。怎麼看都沒有半點好處嘛!依我說,誰也別再提這事,讓它黃了算了!”

    想必西恩那邊,也有人用類似的話勸過他:“跟上級決鬥?你敢贏?你甘心輸?混過去算了!”

    如果是這樣,那倒也是一種不錯的方法……只是,對化解他和西恩之間的僵局,可沒有任何的好處……

    “你始終覺得你對那個孩子負有責任,是嗎?”耳畔,女子在溫婉地問,幾絲琥珀色長髮拂到了他的臉上。

    赫曼默然,將她一隻纖手握在掌中摩挲:

    “他的母親,是在我的保護下犧牲……他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親人,只剩下自己……”

    “十八歲,最容易迷路的年紀呢,”艾米麗沉吟著,鼓勵地拍拍赫曼手背,“責任這個東西,向來是逃避得越久,它越沉重……”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找他談談?”赫曼無奈地一笑,“那孩子聰明得很,好多話我還沒想到,他就替我先說出來了……那種時候,我就特別希望自己有精靈王陛下的口才,哪怕是胡攪蠻纏歪理十八篇,也能暫時對付一陣子啊……甚至能把對方繞進去半天出不來,從此心悅誠服地認同他的歪理……不服不行哪……”

   

    “啊嚏!”

    劍眉深皺,樹精靈王掏出手帕擦擦鼻尖,喃喃自語:

    “誰在說我的壞話?肯定是杉!再不然就是竹!”

    “不會的爸爸,”淡金髮小精靈的小手安慰地撫上父親胸膛,“你離開這麼多天,王宮那邊一定是風調雨順、四夷咸安、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杉竹他們只會歌功頌德,不會在這種時候說你的壞話……”

    “…………”

    父子倆共乘一騎,身後十二名精靈騎士分兩列排開,繡有王徽的綠色大旗在風中獵獵飛舞,緩緩走向正等在山坡下草原上的那一大群樹精靈。

    每次從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厚重大森林裡穿行而出,面對在腳下無邊無際延展開去的碧草藍天,棠露總會襟懷一爽,忍不住狠狠地大口呼吸。

    天是海凝的穹頂,一抹抹白雲仍在飄來飄去地清潔擦洗,倦了落入大地,就覆蓋成天地相接處山峰上一重重莊嚴的銀白。長風呼嘯,雪峰下的深綠灌木草甸掀起一波波微浪,成群牛羊繁星般散佈在原野間若隱若現,幾頂帳篷則象浪尖上的小船。右手側,沉暗大森林仍然無聲矗立,一直聯結到遠方看不到的地方,轉角隱沒在峰坡之後,清粼粼的雲落湖水也在那裡露出一瞥,銀線似的閃著光。

    以前每次到這裡來,棠露都要纏著父親,半天半天地在草原上縱馬飛奔,感覺仿佛在毫無拘束地禦風而行——在森林裡騎馬,速度最多是“小跑”,而且還得時時留意頭頂身側的樹枝灌木,完全不能跟在草原上相比。不過,這一次,恐怕是沒這個時間了……

    按照原定計劃,梵鏡王將兒子送到,拿劍,只留一夜,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就要轉身絕塵而去,重回血雨腥風的王宮前線。

    “臣,長草家族族長蔚,恭迎陛下及王子殿下。”

    長相與竹頗為神似的黃頭髮精靈,率先在精靈王父子馬前跪倒,身後跟了黑壓壓一大片。

    “不必多禮了。”一手抱起兒子,精靈王輕鬆地一躍下馬,走到族長身前伸手扶他起來,“今後棠露要拜託您照顧了,蔚長老。”

    低頭,催促兒子:“寶寶,問好。”

    “日安。”小精靈圓溜溜的大眼睛打量著竹的叔父,在心裡暗暗忖度這一位的好欺負程度。

    竹的父親,長草家族第一代族長,在“傾覆大戰”中犧牲後,原本是應該由竹來接任族長的,但梵鏡王堅持任命竹為民政大臣,並留他在王宮裡處理政務。這樣一來,竹的叔父蔚就成為了長草家族族長,也是樹王宮之外的最大精靈村落的首領。

    緊跟在蔚之後,其餘幾位精靈家族族長也過來行禮。目前,樹精靈裡的“老”弱婦孺一大半全集中到了這裡,其餘一小半也在向這裡陸續趕過來,再加上一隊幾乎清一色由女戰士組成的衛隊,用來防禦接天峰下的黑暗妖物,自“墮落世紀”開始以來,雲落湖畔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

    談笑間,精靈王父子得知,為了歡迎他們的到來,今晚這裡將要舉行一個盛大的篝火晚會,並且,“已經有超過三百位女士報名登記,期待著跟陛下共舞……”

    “加油哦爸爸,”棠露捏捏父親手心,“建議你事先吃點止暈藥,免得轉圈轉得吐血……”

    “還有啊,”蔚族長笑眯眯的臉伸過來,“已經有四百多名大小女精靈堅決要求跟棠露小王子在晚會上做伴,還有超過五百個精靈媽媽表示,在陛下走後,希望收養照顧小王子……“

    “…………”

    大笑出聲後,梵鏡王很遺憾地表示:他們父子只能在晚會上呆不長時間,因為——

    “我們要去國庫裡拿‘那個東西’。”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1 10:09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85章 種種如封似閉

    沒有了重重樹枝的阻隔,撒滿繁星的夜空更加閃亮迷人。

    與天上星光相呼應,森林旁邊的草原上,一堆堆篝火燃起來,燒烤的香氣飄散在夜風中,樹精靈們圍坐在一起,舉杯同飲,放聲歌唱,和著豎琴、長笛、六弦琴、木鼓奏出的美妙音樂,深深淺淺的長髮,尖尖的耳朵,漂亮標緻的臉龐,明銳閃亮的眼睛,火光照耀下忽明忽暗若隱若現變換交錯,天籟般的歌聲與歡樂的笑聲此起彼伏不時迸發,置身其間,太容易忘掉前線那正在進行的血腥噩夢。

    其實,晚會開始時,梵鏡王在開場辭中也特意向撤退到這裡的精靈婦孺們點醒,樹王國目前正面對“墮落世紀”開始至今最嚴峻的生死考驗,亡國滅種的威脅迫在眉睫,至少,今後一段時期,大家都要做好過苦日子的準備。聽講的樹精靈們當時還挺嚴肅地不住點頭,但音樂一響起來,三分鐘後,那沉重肅穆的氣氛就煙消雲散到九重天外去了。

    “這些樹精靈啊……”

    歎息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攜手離開篝火堆旁。晚會剛剛進行了一半,大家都興致正濃,但國王父子,卻不得不提前退場去“辦正事”了。

    樹王國最大的“國庫”,一個非常壯觀的天然岩洞,從“血腥世紀”開始,就成為了樹王國最重要的儲備倉庫和蔽身所。它的入口是在與草原毗鄰、覆蓋著森林的山坡上。

    剛剛走上灌木叢中的小路,小精靈就向父親提出一個問題:

    “爸爸,你說,精靈法力能夠隔代遺傳嗎?”

    “嗯?”精靈王斜睨兒子,“你想說什麼?”

    “很簡單啊!我的天生法力強大驚人、有時候連你都控制不住,是不是?我在想,說不定那是你的外祖父隔代遺傳給我的哦……那麼現在我們去見他老人家,如果我還是被你封印著,半點法力也使不出來,他老人家會不會根本不承認我……”

    一笑,精靈王也不跟小傢伙廢話,伸臂抱起他來,在那嫩嫩的眉心一吻,放下小身體,鬆手,自己向前走,一直走出離兒子十丈以外。

    五秒鐘後……

    “救命——救命啊——爸爸——救我——”

    小精靈踉踉蹌蹌地向前狂奔逃命,兩側身後頭頂腳下,灌木長草們都伸著天羅地網般的觸手,爭先恐後前來“親近”樹精靈王子,很快將他小小的身體圍裹起來吊在半空中……

    一個清脆的響指,精靈王的手掌在夜色中優美地綻開——撲通一聲,小精靈直墜掉下地,那些好色植物迅速縮回各自觸手,規規矩矩裝出一副正經模樣,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揉著自己的小屁股,小精靈苦著臉抬頭望父親,鼻翼一張一縮,快要掉下眼淚來了:

    “爸爸……”

    精靈王笑著彎腰,把兒子掬進臂彎裡,一邊替他拍打身上沾染的塵土,一邊繼續向國庫入口走:

    “其實,寶寶,我這幾天也在考慮這件事……總這樣強封著你的法力也不好,你根本沒辦法學習鍛煉自己的能力嘛!其實還有一種方法的,一種……危險性比較大,但只要你自己努力,就有希望掌控住天生法力的方法……”

    “那是什麼方法,爸爸?”小精靈的藍眼一眨一眨亮晶晶。

    “我們估且叫它‘永恆封印’吧,”精靈王解釋,“這是相對於我從前加在你身上的‘自由封印’而言的。你知道,無論在什麼情況下,‘自由封印’都必須由加印人,也就是我,來為你解開,但是我可以給你解開無數次,也可以再加上無數次;而‘永恆封印’,顧名思義,是一旦施加上,就連我自己也沒辦法解開了……”

    “那我就永遠都不能用法力了?!!!”小精靈尖叫!這是什麼爛主意啊!

    “你聽我說完——沒錯,我是永遠不可能給你解開了,但是,你自己卻有機會掙脫掉這個封印的束縛……”

    側過臉,幽暗朦朧的星光下,精靈王對兒子微笑:

    “——只要你的法力超過我。”

    長睫毛一閃,一閃,又一閃,小精靈遲疑地問:

    “那,如果我的法力永遠都超不過你呢,爸爸?”

    要力壓修煉了八千多年的混血老妖……混血精靈王,真是談何容易的事啊……

    梵鏡聳聳肩:

    “那你就乖乖跟著爸爸,別再指望用法力幹壞事嘍!反正,有這張漂亮小臉蛋,就足夠你到處騙吃騙喝的了……”

    捏捏自己的漂亮小臉蛋,棠露垂下睫毛,嚴肅回答:

    “讓我考慮考慮啊……”

    兩團火焰在前方山坡樹林裡閃動,他們的目的地快到了。

    一對身負弓箭手持長矛的精靈衛士,在樹幹上插著的火炬照耀下,守護著一個並不顯眼的山隙裂縫。見到精靈王父子,兩衛士躬身行禮,無言地遞過來一根幹火把。

    謝了接過,梵鏡與兩個衛士簡單對答幾句,主要是詢問他們對這個“國庫”的安全保護措施——自從軍事大臣楓判定那幾個在樹王宮附近漏網的菊淵殺手是向著雲落湖逃來後,王國立刻飛鳥傳書通知蔚族長,要求他提高警惕,特別是加派人手、嚴密守護這個樹王國的物資集中地——點點頭,精靈王還算滿意,在樹上火把處點燃了手中火把,彎下身子,帶兒子一起走進狹長的裂隙洞口。

    一股閉塞地特有的悶氣撲面而來,還夾雜著糧穀香、水果香、酒香、奶香……混合成並不難聞的複雜氣味。彎著腰下了一個粗糙的斜坡,火光照耀處,眼前豁然開朗,這山腹裡的巨洞幾乎可以媲美樹王宮大殿,上方和前方都望不到盡頭,隱沒在光線不能達到的黑暗中。

    巨洞裡堆起一垛垛麻包,看上去像是樹王國儲存的大部分糧食都在這裡了。也有壘放在一起的木桶、大水缸、藤箱、高櫃,棠露只能憑傳出來的氣味猜測裡面裝的是什麼。火光偶爾滑過洞壁,一重重黑影下,棠露發現巨洞兩側還連接著很多小洞口,太暗了,看不清裡面有任何東西。

    精靈王並沒有在這個巨洞裡停留,一手攬著兒子的小腦袋,一手舉火把,在高高的貨物堆之間穿行,毫不猶豫地走到了巨洞最深處,那裡,還有一條長而黑暗的走道,向更深的山腹通去。

    走道的穹頂要比巨洞低得多,棠露有一兩次抬頭望上去,發現穹頂上都是千姿百態的鐘乳石。越向裡走,那種糧果等生活化的氣味越淡薄,代之的是山洞中獨有的幽冷濕氣,同時,滴滴嗒嗒的鐘乳石滴水聲和潺潺的地下河流也越來越清晰可聞。

    數不清拐了多少個彎、經過了多少支岔洞口,小精靈的腿都酸了,也完全喪失了方向感,再一次被父親抱起來放到肩上,順著越來越濃重的寒意,終於走到一個看似山窮水盡、連火把都照不亮的黑暗洞口處。

    深深吸一口氣,梵鏡王舉步進入——又砰一聲,被一堵看不見的牆無情彈出。

    趄趔了幾步才站穩,連累肩上的小精靈也東搖西擺地差點掉下來。棠露一手勾住父親脖頸,穩住身體,惱怒地叫:

    “怎麼回事,爸爸?”

    “我差點忘了,”精靈王恍然大悟,“三千年前我在這個洞口加了封閉咒的,防止裡面的怨靈沖出來傷人,也防止別的精靈亂闖進去……”

    “那你就趕快解開啊!”小精靈不耐煩地催促。他不喜歡地下這種幽閉環境!

    “嗯,”精靈王額角漸漸沁出細汗,“寶寶……封閉咒的解法,我,好象,真的,忘了……”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1 10:09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86章 黃金面容

    無數先烈用鮮血和生命的代價告訴我們:權威是不可永遠依靠的,自力更生最重要,哪怕你只是個頭頂剛剛高過父親膝蓋的小小孩。

    藍藍的大眼睛瞪了精靈王片刻,棠露一縱身,被父親放到地下,邁開雙腿,自己小心翼翼靠近面前黑暗的洞口,伸出一隻小手,試探性地觸摸。

    什麼都看不到,連光都透不過去的濃厚虛空裡,小手探入幾寸,就再也無法向前伸了——那不是象碰上了硬硬的石牆木板一樣“確定”的阻礙感,而是象浸入一種奇異的氣體和流體結合物,越用力向前,周圍的東西就越緻密厚重,直到在某一點上吸盡你的力氣為止……

    小精靈收回手,歎一口氣低下頭,調整調整狀態,又抬起臉來,換上最禮貌謙恭純真可愛的表情:

    “晚安——有人在家嗎?”

    “……”

    清脆甜美的聲音在身後隧道裡傳得很遠,還激起了重重回音,但誰也沒法確定是不是傳進洞口裡去了。精靈王高舉火把,瞧著小兒子,一臉啼笑皆非。

    “打擾了——”小精靈根本不理會那個會施咒不會解咒的無能父親,繼續甜甜地喊話,“我是樹精靈王梵鏡的兒子棠露……”

    這一次,回音未落,地面突然震顫起來,一股疾風夾著幽閉了三千多年的陳舊腐味,淩厲無儔地自洞口向外猛襲而出。精靈王眼疾手快,一把夾起兒子,緊貼在隧洞壁上,躲過了這股疾風的鋒銳,但手中火把卻是撲一聲被吹熄了。

    嘩啦啦一陣飛沙走石之聲過後,四下裡漆黑一片。

    “有怪獸要出來了嗎,爸爸?”小精靈的悄聲細語。

    “……”

    樹精靈的眼睛夜視能力很強,稍微適應一陣,父子倆都發現,洞口裡似乎有微光散射出來……

    精靈王站直身子,伸手探一探,歎氣:

    “寶寶,看來洞裡那只怪獸,對你很感興趣哪……”

    舉步走入洞內,空氣倒比想像中好得多了,只是溫度驟然下降。與一路行來已經習慣了的那種潮濕憋悶相比,這裡可以算做“寒冷而乾爽”——棠露很快就發現了原因,舉頭望去,石洞盡頭,離地面三四米高處,洞壁缺了一塊,露出巴掌大小的一個孔洞,伴著清冷新鮮的空氣,一束夜月星光從孔中射入,形成薄薄的光柱,照亮了洞內一座銀白色的東西。

    用小手揉揉眼睛,棠露努力想看清那是什麼。不過,抱著他的父親已經徑直向那座東西走過去。

    沒有怎麼注意他們經過的一堆堆似乎是盔甲、武器、金屬、石塊之類的玩意,小精靈只盯著洞盡頭平臺上的那座發光物。走得近了,漸漸看清楚——那是一座大型雕塑,大概有梵鏡王的肩膀那麼高,不知道是石還是玉的材質,在月光下散發著青白色的淡芒。雕塑造型比較複雜,主體是幾條龍張牙舞爪盤旋圍繞著一路向上,最高處,兩顆龍頭探出來,張大嘴巴,一柄金色長劍就靜靜地擱架在它們的口中。

    “好俗氣的基座啊!”小精靈感歎,“簡直跟那些人類暴發戶喜歡用的蟠龍柱、雕龍椅什麼的有一拼!”

    “一點沒錯。”精靈王點頭同意,“這是七千多年前‘公正世紀’初,黃金精靈送給其他四族精靈的‘天衡杖’基座——哼,虧得黃金精靈們還好意思自吹自擂,瞧他們這個惡俗勁兒!(他完全沒想過,龍塑是因為後世人類濫仿而惡俗,跟始作俑者的黃金精靈沒關係)我一直都更喜歡黃金宮裡那個天衡杖基座,那是一隻下山的白玉虎,造型簡潔大方多了,天衡杖就放在它平卷的尾巴上……”

    說著,父子倆踏上平臺,來到青龍座與黃金劍前。

    “……而且這個破東西還重得要命,在我們從遠東大森林遷到這裡的路上,為了搬運它,真是費死勁了。好幾次我都說扔了算了,杞老師他們堅決不同意,說是沒準兒還能派上用場。倒真是說對了,這把寶貝劍到我手裡以後,無論我放在哪兒他老人家都不安生,鬼哭狼嚎天崩地裂到處嚇唬人。最後我試著把他擱在這座子上,老人家這才滿意,從此享受跟‘天衡杖’同等的待遇……”

    棠露注意到,這個封閉了三千多年的洞穴裡,塵埃積得很厚,他們一路走過來時,儘管已經放輕了腳步,仍然揚起一重重細細的塵灰,甚至連青龍座的下半部分,也掛了幾條敝爛蜘蛛絲。但,這把堅直優美的黃金劍,依然如同剛剛出淬般光亮無瑕,從尖至柄纖塵不染。就連含著它的龍頭等基座上半部,也乾淨得仿佛剛剛被水洗過。

    “你的潔癖看來永遠改不了啦,”梵鏡笑一笑,伸手握住劍柄,慢慢從基座上提起來:

    “好久不見,外公。”

   

    膠合在一起的濡濕四唇分開,甜美醉人的滋味卻依然在齒頰間蕩漾。

    “晚安。”赫曼。金將手臂裡熟睡的小女孩遞給琥珀發女子,“睡個好覺,明天才有趕路的力氣。”

    艾米麗母女跟隨樹精靈婦孺遷移的日子一推再推,終於不能再耽擱了。明天清早,她們將與幾家精靈一同上路,目的地——雲落湖。

    “對不起,我恰巧明天早晨出任務,沒辦法送你們……”赫曼再一次喃喃道歉,卻心知肚明羅克大校這種安排絕非“恰巧”。

    艾米麗微笑著搖搖頭,接過女兒,游目四顧。

    夜已經很深了,他們正站在樹王宮“家居區”的入口走廊處,也是赫曼能進到的最深地方——之前幾天他們曾經試過,只要一入夜,樹宮就拒絕人類走進“家居區”,如果硬闖的話,走廊會快速封閉,連艾米麗母女也無法回到她們暫居的房間——視線範圍內,沒有人類或精靈的影子,只有樹壁上的藤蔓開出了一片片星星點點的白色“勿忘我”。

    “你保證過我們會再見,對嗎?”

    仍然是靜靜的聲調,潤澤的琥珀色大眼睛裡微光閃動,柔滑皮膚在樹壁螢光照耀下蒼白而潔淨。赫曼低頭瞧著她,伸出一隻手,撫上她瘦削的臉頰:

    “我們再見面後,一起生活,好嗎?”

    這是在求婚了,他清楚地知道。沒有想像中那麼激動、緊張、尷尬、焦慮,甚至沒有考慮太多將來。在這麼動盪不安的時候,哪怕能給自己增加一點點確定感,都是好的。他喜歡這個女人,喜歡跟她在一起時的滿足與安心,這就足夠了。

    艾米麗,同樣沒有任何驚訝或激動,長睫毛只是顫動了兩下,便低下頭,安靜地回答:

    “好。”

    再度相擁一吻,就算完成了這個本該隆重神聖的儀式。戰火中的兒女,沒有更多奢求。

    抱著在熟睡中見證了母親再婚誓約的小女兒,艾米麗轉身,輕盈地走入家居區走廊。

    腳步漸行漸緩,最後是停住了。琥珀發女子又回過頭來,看著那個雙手插入衣袋、筆直站在走廊外、目送自己母女的年輕人,開口,聲音低得簡直根本聽不清:

    “你……想過來嗎?”

    腦子嗡一下迷糊了,赫曼眨眼,想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身體卻不聽使喚地開始行動。

    就在迷迷糊糊中走進面前本該封閉上的走廊,走向那個散發著溫暖的美麗身影。

   

    被父親摟在臂彎裡的棠露,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張黃金面容。

    一頭長髮波濤洶湧地不羈灑落,幾乎淹沒了頸項與肩胸。臉型是那種刀削斧鑿出來的英俊剛硬,看不到一絲柔和線條,很美,卻美得驚世駭俗、殺氣逼人、刻骨剜心……幾乎能讓意志薄弱者看一眼就魂飛天外軟倒求饒。而此刻,這張臉上很“平靜”,還並沒有憤怒兇悍的表情。

    這個立體的小雕像,就被鑄在黃金劍柄的盡頭。梵鏡右手倒握劍柄,劍尖向下,淩空提著劍身,正把小雕像湊在兒子面前。借著牆上小孔射入的微茫光線和青石基座反光,樹精靈敏銳的眼睛,已經足夠把它看得清清楚楚。

    “爸爸,很像你啊。”小精靈指指雕像,又指指父親。的確,乍見之下,很容易認為這是梵鏡王的小像……但再仔細看看,這張臉比梵鏡要嚴峻深刻得多。有生以來第一次,棠露感覺父親的長相還算挺“柔和”的。

    “咦?我沒跟你說過嗎?公正世紀裡,不止一個人把他認做我的雙胞胎哥哥……”梵鏡笑,“我象我母親,我母親象她父親,簡單的遺傳結果。”

    “爸爸……”棠露恐懼地睜大眼睛,“你不是說,我長大了以後也會變成這副模樣吧……”

    “……難道你不滿意?”樹精靈王皺眉的同時,一陣疾風也在洞中飆起,“看,他老人家也生氣了!”

    小精靈再度把目光投向小雕像——趕緊舉小手揉揉眼睛——怎麼覺得雕像面容的表情變了呢?眉毛微微蹙起來,唇邊也現出更深的凹痕……

    “啊,曾外公您好!”棠露綻出花一樣的甜蜜笑容,向著雕像努力眨眼,“我的身體裡流著你的血哦,是爸爸和不知道哪位女性偷偷摸摸生出來的……”

    狂風大作,山搖地動,劈里啪啦的聲音響起,這個石洞,似乎開始崩塌了……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1 10:10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87章 黯然銷魂飛煙散

    天光肅殺,秋晨雲淡。

    莽原無盡,風行草偃。

    雲落湖水是雪山融冰匯積而成,清澈純淨也寒冷徹骨,即使在盛夏,敢跳進去洗澡游泳的精靈也不多。初冬時節,湖水卷著片片落葉葦杆,一浪浪沖刷湖岸,安詳的節奏韻律一波波充塞滿天地。

    真是安靜,安靜得完全不象聚集了這麼多、這麼多精靈的場合。與各種植物顏色類似的長髮在南風中高高低低深深淺淺地飄動著,以綠褐兩色為主的服飾與森林草原的背景都和諧無比,母親們緊緊牽住孩子的小手,一雙雙眼睛,全將無奈而悲哀的目光,投向人群最前方那對即將離別的親人。

    鬆開手,金髮男子垂首,將最後一個吻,烙上懷中溫軟小身體的淡金色頭頂。

    捧起鮮嫩奶油般的小臉蛋,看他水盈盈的大眼睛,泛起和身後雲落湖同色的清淺澈藍,看他瑩光蕩漾的淚波,堅強地被自己約束在眼眶裡,看他柔軟淡紅的小嘴,抿成一條好眼熟的倔強直線……

    “你要乖乖聽話哦。”

    淡金髮小精靈認真鄭重的語聲,飄散在晨風裡。

    單膝拄地的金髮男子唇角上揚,似乎是想努力笑一笑,卻悲慘地失敗了,只能讓幾縷被風吹亂的長髮,飄過來遮住了自己面容。

    小精靈別開眼去,不再看父親,盯住旁邊草地上、被一件短披風裹住的長條物:

    “曾外公也要加油……”

    前晚拿到黃金精靈王之劍後,父子倆好不容易才狼狽逃出崩塌的石洞——幸虧崩塌處只限於山洞最裡面那一塊地方,外邊的庫存物資都安然無恙——然後,又重新面臨了“拿什麼套住你,我的外公”的問題。總不能讓那鋒銳無匹的劍鋒裸著到處割人吧?

    依然是沒有一把劍鞘能被驕傲的黃金劍接受,崩碎開來的金屬片象滿天繁星一樣散落在草叢間。最後,梵鏡拿過還帶著棠露體溫的短披風,將鑄有外祖父頭像的長劍重重裹住,居然,就這麼安靜下來了。

    撥開擋在眼前的長髮,樹精靈王從懷裡拿出一隻小錦囊,放到兒子的小手裡:

    “收好,寶寶,如果……爸爸不能再回來接你……”

    一咬牙,猝然起身,大步走向自己的神駿坐騎,輕捷一躍,金光閃耀間,人已上馬,呼喝一聲,絕塵而去。

    八名隨國王回宮的精靈衛士也上馬追去,數十隻馬蹄在森林道路間揚起漫天黃塵。留下的精靈婦孺們目送那些背影消失在茫茫林海中,竟無一人回頭。

    一隻溫暖的手落到肩上,棠露抬頭,看到保姆杏夫人慈愛而悲傷的臉:

    “別難過,寶寶,爸爸一定會回來接你……”

    小精靈點頭,又點點頭,突然拔腳疾奔,直直地向清澈寒冷的雲落湖沖去……

    在場所有精靈都大吃一驚!楓帶頭,杞杏夫婦隨後,身後又跟著一大群樹精靈,團體賽跑一樣緊緊追趕小王子。無奈小精靈跑得還真快,這裡離湖邊又近,在任何一雙手能抓到他之前,棠露已經跑到水邊。

    一個急煞車,淡金髮小精靈蹲下身子,打開手中父親剛剛交給他的錦囊——果然不出所料,裡面盛了十幾粒黑色的種籽——拈出兩粒來丟到岸邊土壤裡,伸手就去掬水澆灌它……

    “不行,棠露!”松一口氣的三位“監護精”,又齊聲吼出來,“那是給你以後聽的,現在不是時候!”

    小精靈根本不理會,幾縷清水已經從他的小手指縫裡流下,瀉到種籽上。黑點小圓籽迅速生根、紮進土裡,發芽、抽莖,出蕾,花瓣綻放成兩片形狀優雅的紅唇,樹精靈王梵鏡的歎息聲幽幽響起:

    “你怎麼就是不聽話呢,寶寶?不是說過要等爸爸死後,你才可以打開錦囊嗎?你這是在咒爸爸英年早逝嗎?(棠露:活了八千多年還叫“英年早逝”?!)我知道,我知道,你還是想弄清楚你媽媽是誰,對不對?唉,不是早告訴過你了嘛,你爸爸我一向心胸寬廣、仁慈博愛、英俊灑脫、風流倜儻,是古往今來數不清多少位女性的夢中情人,所以你媽媽有可能是世上任何一個種族的雌性成員……(棠露怒吼:你是無差別級可調自動播種機嗎?!!!)反正你只要是我兒子就行了,就有足夠資格登上樹王國王位。現在注意哦,爸爸要把當了三千多年樹精靈王還能活下來的經驗傳授給你:第一,當杞老師張開嘴時,立刻想到還有工作要做,並且當機立斷用這個藉口離開(杞的臉青黑了一度);第二,當杏夫人挑起眉毛時,立刻表明你是女權主義支持者,並且勸她馬上外出去實踐自己的主張(杏的臉拉長了一截);第三,當楓伸手去摸頭髮時,立刻抄起身邊最堅硬的東西護住頭臉,且擋且退,找機會飛走(嗖一聲,楓的狼牙棒就要砸下);等一等,楓!還有一句重要的話……”

    狼牙大棒舉在空中停住。

    “……寶寶,因為你這次不乖,等爸爸來接你回家後,你得連喝一個月蔬菜湯哦……”

    小精靈站起身,舉手攀住楓的手臂,協助她狠狠砸落,砰一聲,將地上的“解語花”劈了個稀巴爛:

    “爸爸是大壞蛋!”

    圍觀的精靈群都忍俊不止地搖頭散去了,邊走邊紛紛議論他們永遠沒正經的國王陛下。湖畔風大,那幾片殘破的紅瓣綠莖被連根吹起,遠遠地飛向湖心深處。

    目送父親留下的最後一絲蹤跡消失在雪山湖影裡,小精靈忽地扁起小嘴,回過頭,把臉深深埋進杏夫人雙膝。

   

    從雲落湖返回樹王宮的一路,在樹精靈王漫長繁複的記憶中,幾乎是沒留下任何影子。

    帶著八名衛士(那兩名女戰士跟楓一起留在雲落湖了)和幾十匹馬,九個精靈晝夜不停地迎風疾馳。一匹匹筋疲力盡的坐騎被他們留在了身後森林裡(休息過來後那些馬大部分會自動回到樹王宮),等到連梵鏡的愛馬“流雲”也露出疲態時,精靈王才會叫停,就在森林道路上稍息。除去輪班值崗的衛士,其他幾名樹精靈戰士基本上都是倒頭就睡。

    對話被省略到極簡,通常只有衛士們的請示句和精靈王的點頭搖頭。國王陛下沒有聊天的情緒,對此,衛士們都很知趣。

    這種情況,對梵鏡來說是適宜的。當身體疲累到極點的時候,情緒會懶洋洋地麻木掉,沒有力氣去撥動心靈深處讓人痛苦不堪的那根弦。眼前只有不斷向後飛馳的連綿樹叢,心中只有與樹王宮越來越近的距離計算,不去想,他是在和寶寶越離越遠。

    當他在某天夜裡,被森林狂亂的呐喊聲驚醒過來,已經記不清是自己上路後第幾天了。一群群飛鳥反常地在夜空中驚慌鴉噪,松鼠獐兔等小動物從這群樹精靈身邊紛紛躥過,黑沉沉的樹林裡杈丫搖曳,平常安詳優美的夜曲變得暴躁惶恐。連方才還在路邊安靜休息的馬匹們,也紛紛昂首長嘶,四蹄刨地,處在極度不安中。

    在兩名衛士的跟隨下,梵鏡攀上一株最高的樹頂,向南望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暗沉沉的大森林邊際,雲起城方向,一線可以燎原的火光,已經猙獰地燃了起來。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1 10:21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88章 大陸霸主氣吞河山

    灰暗的黎明中,雲起城孤零零矗立在大湖邊際,周圍一圈清空帶,將它硬生生與青墨大森林隔離開來。

    此刻,城北森林冒起狂野火焰與濃厚煙霧,在強勁穩定的南風吹拂下,大火一路向北攀行,吞噬著越來越多的森林樹木,向著接天山脈深處兇惡地襲卷而去。

    平心而論,這樣連天大火熊熊燃燒的景色,是難得一見的華麗奇觀,特別是,當欣賞者身處雲起大湖上泊著的軍艦之中、自己絕無危險的時候。

    樓船艙房視窗細簾高卷,一個鬚髮如銀的老人身著便裝,端坐窗前,平靜地凝視著雲起城背後的火海,仿佛是在觀看新年焰火。在他身後,菊淵軍統帥紀宮、先鋒官德康、新任“大陸聯合討伐軍”的總參謀長卡斯將軍,全都恭謹地垂手而立,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菊淵帝國的開國皇帝,目前全大陸上的統治者,也是有史以來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人類霸主,菊淵田信,在自己的御駕還在數百裡外招搖的時候,本人已經微服到來雲起城,從而使得“火燒接天森林”的壓軸大戲提前上演,出乎了雲起聯軍的意料之外。

    “卡斯卿。”

    被點到名字的前雲起城武裝部長前進半步,深深低頭:

    “陛下,臣在。”

    他的菊淵語仍然發音生硬,顯然近期集中惡補的效果不算太滿意。本來花白的頭髮,現在幾乎已經全白了,即使仍然儘量保持著原來那種溫文儒雅的風度,但卻掩不住急速衰老的事實。

    “這段日子,眼見同胞慘遭屠戮,愛卿的內心一定很煎熬吧。”菊淵皇帝的語氣輕描淡寫,卻恍如一柄大錘,重重擊在卡斯心上。

    他知道菊淵人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自己,但,鳥還沒盡啊,藏弓的日子,居然來得這麼快嗎?

    “陛下,倒在我菊淵大軍神刀烈火下的那些卑賤人類,臣實在不認為是臣的同胞。”“大義伯爵”卡斯咬著牙回答,“那些只是雲起城的蛀蟲而已,是在雲起城繁華富庶的時候,爭著攀上來吃她的肉、吸她的血,用自己的污穢人格和低劣行為來敗壞這片人類的聖地……”

    “這麼說,我菊淵神軍將那些卑賤人類斬草除根,其實倒是拯救雲起城的偉大行動嘍?”田信話中帶笑。

    “陛下英明!”卡斯挺挺胸膛,臉不紅心不跳地堅定回答,“臣粗通文史,也多方考證過大洪水過後人類重新繁衍生息的那段史實……我雲起城,曾經是那般光輝燦爛的大業復興之地啊!那時候,儘管天地崩壞、百廢待興,僅剩下幾千人類饑寒交迫掙扎在死亡線上,但他們團結奮鬥、友愛互助、紀律嚴明、勇敢無畏,充滿了尊嚴、榮耀和英雄氣概,這才能戰勝嚴酷的自然環境存活下來……而現在,雲起城三十萬人,盡是些勾心鬥角、追名逐利、營營役役、骯髒下賤的無恥之徒……樹精靈儘管傲慢自大、頑固不化、罪該萬死,但至少有一件事他們說對了:雲起城在繁華中墮落,在富裕中腐壞,壞到了無藥可救……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只有用菊淵神軍的刀與火來救贖這個城市的罪孽,她才有可能浴血重生……”

    “也只有我菊淵神軍的刀與火,才能推翻樹精靈王和你的前任卓仁的愚蠢統治,把雲起城交到卡斯卿你的手裡。”田信淡淡指出。這是早就商談好的條件:卡斯幫助菊淵軍取下雲起城,將這大陸上最後一塊自由之地併入帝國,作為回報,帝國會加授卡斯為雲起總督,將接天山脈附近地區的行政大權都交給他。

    只是,地還是這片地,地上的人,經過菊淵軍血洗摧殘,實在也不剩什麼了。卡斯就算真能接手統治這裡,只怕也不得不追慕前賢,從“天地崩壞、百廢待興,僅剩下幾千人類饑寒交迫掙扎在死亡線上”開始“復興大業”……嗯,也算是得償所望吧。

    “樹精靈固步自封、不思前進,活該湮滅在歷史長河裡,”卡斯咬咬嘴唇,“至於卓仁……陛下說他‘愚蠢’,實在一針見血、燭照萬里。他那一輩子惦念的,就是怎麼修補雲起城這只破鍋,始終不肯承認爛泥就是扶不上牆,白白浪費那麼多資源……遠古高等人類的智慧、勇氣和紀律性,目前只流動在菊淵神族的血液中,只有借助大菊淵帝國的整頓,雲起城才有生機……”

    一絲淡嘲的微笑,始終停留在田信皇帝乾癟的嘴唇邊。耐著性子又聽一會兒卡斯伯爵的慷慨陳詞,終於夠了,大陸霸主揮揮手,隨便找了個藉口,將卡斯打發開。

    “毅夫,你還是認為這傢伙別有用心?”

    “是。”德康將軍一哈腰,“雙重間諜的可能性,不是沒有。樹精靈王狡猾卑鄙,也許會命令此人行苦肉計,請陛下三思。”

    “如果是苦肉計,代價也未免太大了,”侍在另一邊的紀宮元帥忍不住插口,“目前身在我國都城的那個女人,是卡斯貨真價實的女兒。還有,號稱永屹不倒的雲起城陷落,十萬人喪命,這都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犧牲。”

    “紀宮不要忘了,”田信大帝平靜提點,“我們目前面對的敵手,可不是一般‘人’。”

    兩個年輕將領齊齊躬身受教。

    嘶地一聲輕響,舷窗邊弩箭射出,一隻蝙蝠翻著筋斗一路跌入湖水中,打斷了君臣三人的談話。

    從田信大帝微行進入雲起城起,菊淵皇家禁衛隊就專門配備了一組神弩手,跟在皇帝身邊,負責獵殺蝙蝠、飛鳥及一切有可能為樹精靈傳遞訊息的森林動物。田信大帝提前入城的消息能夠成功保密,實在應該得益于這項舉措——這也是在卡斯的建議下進行的,雲起城與樹王國幾千年唇齒相依下來,再沒有任何一個人類民族比他們對樹精靈瞭解更多了。

    借著湖對面漫山遍野的火光,站在田信大帝身側的紀宮元帥偷眼打量自己的主君——儘管依然精神矍鑠、威嚴霸道,但比起幾個月前離別時,臉上皺紋似乎又多了幾條……到底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啊,從十幾歲的少年時就開始東征西戰,赤手打下江山,征服整座大陸,成就一代霸業,換得青史留名,卻仍然無奈於天帝吝給人類的時間和生命……

    “紀宮,”銀色壽眉下深沉的眼瞳移過來,“順著焚毀的森林殺進樹王國,消滅樹精靈和雲起餘孽,你是否需要更多兵力?”

    年輕的菊淵元帥趕緊收攝心神,躬身作答:

    “不需。現有兵力足夠,敬請陛下安居以候佳音。現時情況下如若仍不能將樹精靈趕盡殺絕,紀宮甘願以死謝罪。”

    頓一頓,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囁嚅著開口:

    “不過……禦寺殿下那邊,仍然音訊全無……如果他能夠配合……”

    田信皺眉,乾脆回答:

    “不要指望寺了,他的行動與你毫無關係。只當他已經殉國了罷。”

    目光再度投向森林火海,看著這大陸上最後一片不肯順從的土地在自己眼前宛轉呻吟,田信大帝笑出驕傲暢快的時代最強音。

   

    “砍樹?”

    喘息著,雲起軍中校赫曼。金訝然瞪向聯軍統帥杉。

    “對,”黑髮精靈簡潔下令,“所有人拿起一切能用的工具,砍樹去!”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1 10:21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89章 求神不如求外公?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借助已經刮了幾天幾夜的穩定南風,菊淵人終於實施蓄謀已久的戰術——火攻。

    天乾物燥,落葉滿地,枯枝縱橫,秋冬季節的森林本來就特別容易引發火災,再加上菊淵人堆積在林中的幹木、一桶桶潑灑上去的清油,只要一點小小的火花,沖天大火就以兇猛絕倫的態勢燃起,直向著護佑樹精靈和雲起人的無盡大森林撲去。

    南方天空明亮得近乎妖異,燥熱空氣和刺鼻的煙塵味隨風擴散,成千上萬株樹木無助悲吟,動物飛鳥紛紛向森林深處狂飆逃命,整座森林都籠罩在極度恐慌中。火舌是上了豐盛餐桌的老饕,一伸一縮間貪婪吞噬了所有落入他們口中的生物,並且永無休止地一路向北,向北,緩慢卻無可阻攔地逼近大陸上最後一座自由堡壘,樹王宮。

    第一時間察覺到森林火起,樹王國和雲起城聯軍總部立刻下令,指示五萬軍隊收縮防線,在樹王宮周圍布成圓弧狀,並且開始在自己駐地外砍伐樹木。

    “這是對付森林大火的唯一方法——在要保護的區域外砍掉樹木、清理出足夠寬的隔離帶,讓火勢無法傳遞進來,只能繞過隔離帶向別處發展。”樹王國民政大臣竹向雲起人解釋著,居然還能好整似暇地笑出來,“而且,其實幹這活兒不錯,大火過後,森林裡經常可以找到被燒焦的鹿肉、兔肉什麼的大快朵頤……”

    雲起人可沒笑。誰都知道,大火席捲過森林後,就算樹王宮周圍毫髮無傷,它也必將暴露在一片光禿禿的灰燼中,到時菊淵大軍認准目標衝鋒過來,雲起聯軍這可憐的幾萬人,恐怕下場會被遭受火海吞噬的樹木們還慘……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杉大人?”赫曼忍不住詢問,“對於森林大火,樹精靈應該有自己獨特的處理手段吧?”

    黑髮精靈只是簡單地搖搖頭,仍由竹出面解釋:

    “平常年份的森林大火,只要不危及樹精靈村落,我們一般都不理會——森林大火其實是調節生態平衡的一種自然現象,老舊植物被燒成灰後,自動成為肥料,給下一代讓出生長空間,它本身並不可怕。如果火勢向著村子來了,我們也就是這樣砍樹清出隔離帶,當然,如果吾王陛下在的話……”

    驚覺說錯,民政大臣趕緊住口,但已晚了,羅克大校與赫曼同聲問出來:

    “那麼梵鏡陛下什麼時候回來呢?”

    這句話,赫曼是聽到火起的消息後就一直想問了,只因為不願表現出對樹精靈王“太過依賴”,才生生忍住。但,他能忍住,可不代表其他雲起人都能沉得住氣啊!

    本來,十好幾天不見梵鏡王的金色身影出現,不安情緒已經在聯軍營地裡彌漫開。各種奇奇怪怪的說法都有,什麼傷重不治一命歸天啦、什麼膽小怕事逃進森林躲藏啦、什麼上接天峰去向天帝祈禱求援啦……赫曼與樹精靈一起,反復強調精靈王陛下是去“閉關修煉絕世武功”了,這才勉強把種種悲觀論調彈壓下來。(當然仍有很多人根本不信:仗都打到這個份兒上了才去閉關練武?未免太扯了吧!)菊淵人放火燒山的消息一傳出來,軍營裡立刻轟然炸響,抱頭痛哭者有之,絕望呆滯者有之,操起刀槍要衝出去拼命者也有之……末日到來的氣氛處處充斥,人氣浮動到這種程度,眼見就要爆發嘩變了,如果偉大領袖精靈王陛下再不趕緊回來安撫一下……

    竹看了杉一眼,苦笑:

    “我們剛剛向陛下飛鳥傳訊,請他無論如何務必儘快趕回,哪怕把‘那個東西’先放下,樹遁回來……但好象也不那麼容易……”

    “是‘你’傳訊要陛下回來,不是‘我們。’”雲起聯軍統帥臉色僵僵地更正竹的說法,顯然對這一“信不過統帥能力”的做法很是不滿。

    小會議室裡的氣氛一時仿佛凝凍住了。赫曼心底有些許幸災樂禍——難得啊,高貴的精靈們之間也有勾心鬥角意見不合的時候——但更多的卻是尷尬不安。如果連統帥部自身都亂成一團了,這火還怎麼滅?仗還怎麼打?

    “好了,不要發愣了!”黑髮精靈一聲斷喝,“去執行命令吧!趕緊佈置防區,清理隔離帶!”

    與會的精靈和人類這才紛紛起身,依次走出會議室。

    “杉,”竹留在了最後,修眉微蹙,“我在想,菊淵人趁陛下不在的時候,突然發動火攻,是巧合呢,還是……”

    聯軍統帥不語,眼望門外那些人類的背影,臉上表情冷冽森寒。

    堅城陷落,四面楚歌,內奸這種人類特產,仍然不能夠絕跡嗎?

   

    羅克大校和赫曼。金將雲起軍官們召集到大營指揮部裡,匆匆分派完任務,又應付了無數次“精靈王什麼時候回來”的詢問,總算把他們一一打發走,帶領各自部隊去砍樹了。

    不太願意跟羅克大校並肩出帳,赫曼故意落後了一會兒,整理一下文書,看看帳中已經無人,這才向外走去。

    一挑簾子,正跟一個抱著檔的低級文員撞個臉對臉——西恩。

    兩人都愣了一下,隨後,軍階低很多的前方嬋大校長子,馬馬虎虎立正:

    “中校。”

    赫曼點頭,同樣不願意跟這一位單獨相處,錯身就要走出去。

    “中校,聽說大家要開拔去火場前線救災了?”西恩在背後問,“我……”

    赫曼轉身,根本不暇思索:

    “你留守軍營,注意看管好指揮部機密文件!”

    一絲冷笑慢慢浮現在十八歲大男孩稚氣的臉上:

    “這樣就能保證我的生命安全,告慰一些人的在天之靈、平衡另一些人的心理負疚,是嗎?”

    赫曼沉下臉,微微眯起眼睛:

    “只敢口舌傷人,算什麼男人!別忘了,西恩,我還等著你的決鬥呢!隨時恭候!”

    如果有一種一勞永逸的方法能結束這場無聊疲累的爭鬥,就算是飲鳩止渴,赫曼。金也心甘情願了。橫豎都是死,與其倒在焚燒森林裡野火裡、矮人渣子的屠刀下,赫曼寧可選擇用生命來償還他欠方媽媽一家的債,讓“自相殘殺”成為終結整個雲起城歷史的定性畫面。

   

    “外公,你老人家行行好,大展神威散發一下王者之氣,就當幫我個大忙,好不好?”

    樹精靈王一行向著燃燒的森林疾馳而去,飛奔的馬背上,梵鏡將一直束在身後的黃金精靈王之劍卸下,雙手捧在胸前,對著它喃喃念誦,已達數小時之久: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我終結了您老人家的光榮與夢想,所以您對我懷恨在心不肯幫忙,那麼看在我媽媽面子上怎麼樣?她臨死前可是鄭重拜託您照顧我啊……您活了一萬多年,就只生了那麼一個寶貝女兒,她最後的遺願,您都不願意執行嗎?”

    “……”黃金劍毫無動靜,劍柄上的小雕像也是滿臉剛毅線條,冷酷不動聲色。

    “我媽媽重量級不夠?那好,我外婆怎麼樣?想當年我在您二老膝下承歡的時候,她也是蠻疼愛我的呢……我媽媽死後外婆自行解脫之前,也一樣叮囑您收斂臭脾氣……哦,不對,是高貴驕傲的脾氣……多為我著想,叫我們兩個互幫互助,相親相愛,永結同心,地久天長……”

    “……”似乎有動靜了,雕像的劍眉有微挑移位的傾向……

    “還有看在我父親的份兒上……(黃金劍大震,寒氣勃發)哦不不,我忘了您跟他一向不和……我是說,還有看在我已經當了父親、小棠露還沒成年的份兒上……棠露寶寶很可愛是不是?您不忍心讓他小小年紀就成為孤兒吧?”

    “……”劍身停止震動,雕像的表情也似乎柔和了些……

    “這就對了嘛!將來我可是要把王位傳給棠露寶寶的!您不希望您的曾外孫從‘樹精靈之王’變成‘森林灰堆之王’吧!儘管他生母身份不明,血管裡有沒有您的血統也有待考證……”

    這一次,話音未落,狂風飆起,一時間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刮得馬匹們人立而起仰天長嘶寸步難行,樹精靈們不得不被迫下馬,抱頭蹲地以避過這陣狂風……

    “成功了!就是這樣!”風停後,手持黃金劍的梵鏡王欣喜若狂,“只要外公大人發威,呼風喚雨簡直是小菜一碟嘛……”

    “陛下……”

    “我就說嘛,這把勞什子的破劍……黃金精靈王的聖劍,我是說,肯定還是有用滴!”

    “陛下……”

    “哈哈,杉竹他們還一致勸我不要把這災星帶回去!等我用它撲滅了這場大火,看他們臉上是什麼表情!”

    “陛下……”

    “而且只要把外公大人哄騙好,以後消滅矮人渣子奪回雲起城也不費吹灰之力……幹什麼?”梵鏡終於注意到在一邊囁嚅欲語的衛隊長。

    “陛下,那個……”深吸一口氣,精靈衛隊長將殘酷現實告知洋洋得意的國王:

    “剛才那一陣是南風……也就是說,如果聖劍發威,森林大火會更快更猛地燒向王宮啊……麻煩您再跟黃金精靈王陛下好好溝通一下,確保此產品使用安全……”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1 10:22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90章 你活夠了,別人沒有

    當黑龍般的滾滾濃煙遮蔽了碧空和陽光,“白天”就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

    天色昏黑如未曉,進入森林排成幾排砍樹的聯軍士兵,離得稍遠就看不到自己人的身影,濃厚嗆人的煙霧順著南風一陣陣飄來,倒是此次彼伏的咳嗽聲更能證明這許多人的存在。

    一株株大樹倒下後,立刻被拉走,灌木叢也被手持利斧的人們連根刨起,還有一些士兵用大桶從附近溪流裡打來水澆在地上,千方百計趕來大火燒到之前,清理出更多更寬的非火隔離帶。

    “中校,小心!”

    刷拉拉聲響,赫曼。金趕緊向旁邊跳了一大步,堪堪避開一株被伐倒的大樹當頭砸下。自從聯軍進入森林伐木以來,已經出現了多起士兵被樹木砸死砸傷事件。

    一個臉頰上蹭了黑煙污漬的樹精靈出現在他視野裡,一把抓住赫曼上臂:

    “中校,我剛接到命令,你和我要儘快趕回王宮指揮部商量軍情。走吧。”

    “欖隊長。”赫曼也認出了這位熟悉的樹精靈戰士,“那隔離帶這邊,誰來接任指揮?”

    他們目前所在的隔離帶,是位於“半村”和樹王宮中間的地方,據最新消息,森林大火已經燒到“半村”了。當然,原先駐紮在那裡的聯軍前線部隊早已全部撤出。

    赫曼目前唯一尚感慶倖的是,在菊淵人發動火攻之前,王宮附近的精靈和人類平民都及時動身,轉移向森林深處去了,前線這邊就只剩了戰鬥員,比較容易指揮調度。

    艾米麗母女倆,現在應該離前線火海很遠很遠了吧……

    “杉大人的命令,是讓雷上尉暫代指揮,注意聽令。一旦火勢逼近,負責觀察的精靈戰士發出信號,全體士兵要嚴守紀律迅速撤回隔離區內,準備撲滅侵入隔離區的火焰。”欖指指一個站在高高樹梢上遠眺火勢的樹精靈,“不用擔心這裡,咱們走吧。”

    一人一精找到馬匹,交代好事項後,並肩上馬向樹王宮馳去。

    “欖隊長,在以往四次圍攻雲起城的戰爭中,敵人也用過這樣的火攻嗎?”路上,赫曼向古老的精靈戰士詢問著。

    “嗯,”樹精靈點點頭,“其實,早在血腥世紀的傾覆大戰裡,火精靈就是用焚燒我們家鄉遠東大森林的手段,來逼樹精靈捲入戰事的。”

    “那麼梵鏡陛下最終是用什麼方法挫敗火攻的呢?”年輕的雲起軍官充滿希望地問。

    “咦?梵鏡陛下沒有能夠挫敗火攻啊!”欖很誠實地指出,“他帶領我們全族男女婦孺,離開了被燒毀的家鄉,遷移到這裡來定居,不是嗎?我記得以前跟你說過啊!”

    這當頭一悶棍打的……

    “那,那,那,”結巴的赫曼,“那這次,難道也……”

    樹精靈戰士回眸看看年輕人,笑了起來,傾過身子,拍拍赫曼肩膀:

    “你放心,小夥子……”

    赫曼剛剛松了口氣,卻聽他繼續說:“……這一次,我們絕不會遷移了——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嘛!大不了跟這大陸上最後一片最大最深的原始森林同歸於盡,一起被燒成灰,也是不錯的解脫。畢竟我們比其他四族精靈多存活了三千多年,夠本了啦……”

    “可我們還不想死哪!”年輕的雲起軍官吼出來,“你們幾百幾千年下來都活膩了,我們雲起人可沒有!”

    “那沒辦法了,”樹精靈聳聳肩,“你們只好向矮人渣子投降,看田信大帝陛下能不能惻隱之心一動,大發慈悲饒過這最後十幾萬雲起人……”

    瞪了這只精靈片刻,隨著一起一伏的坐騎賓士,赫曼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

    “欖隊長,你是在說,你不認為我們還有反攻取勝的可能性嗎?”

    精靈笑了笑,笑容居然有幾分輕鬆愉快:

    “我是懶得動腦筋去想這麼複雜的問題,只要聽從吾王陛下的命令就好了。他能想出奇謀妙計置之死地而後生,那是最好,否則,就全族一齊殉身於這麼壯麗的末日煙花之中,也是很好的結局啊!世上有哪個種族是萬古長存永恆不滅的呢!”

    收回目光,赫曼直視面前直通樹王宮的森林道路。

    昏黑如混沌之初的天色中,一切都被蒙上了陰暗淒色。森林在哭泣,大地在搖顫,黑雲在天空中獰笑,空氣中充滿了悲壯結局的味道。

    無論如何,已經享受過親情、友情和愛情的滋味,又跟這麼多美麗神異的精靈並肩戰鬥攜手赴黃泉,作為本來就壽命短暫的人類,這樣在世上走一遭,也算不虛此生了吧?

    在別人注意不到的角度,赫曼。金對自己綻開靜靜的微笑。

   

    旌旗招展,鼓樂喧天,寶色流蘇,纓絡飄蕩。

    菊淵帝國開國皇帝,也是第一位統一了大陸的人類霸主,田信大帝的御駕,在隨駕的數百位內侍臣子護送下,浩浩蕩蕩地正式進入雲起城。

    隆重恭謹的迎駕儀式末尾,面對匍匐在自己腳下、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黑壓壓人群,鬚髮如銀的菊淵皇帝仰天深深吸一口氣,朗聲宣佈在心頭縈繞已久的亟念:

    “冊立朕第十子安國親王為皇太子。”

    如雷的歡呼聲震動了昏黑的天色,在所有叩頭奉旨的一張張面孔上,閃過各不相同的複雜神色。

    至少有一個人是真正擁護皇帝這道聖旨的——此次圍攻雲起戰爭的菊淵軍總指揮,紀宮元帥,新立皇太子的親舅父,眼淚奪眶而出,掉落在佈滿塵灰的土地上。

   

    “陛下回來了!!!”

    “陛下回來了!!!”

    這大呼狂喊的訊息一傳進樹王宮,正聚在一起商議退路的精靈和人類將領,不約而同齊齊起身,拔腿就跑,奔出王宮北門去迎接他們的最後一線希望。

    一道金影沖出氤氳霧重的大森林,飛過王宮北面大草坪,在門前飄身下馬。

    金髮略顯淩亂地披散在肩頭,梵鏡向聚集在自己面前屈膝行禮的臣民們點點頭,話語簡潔:

    “我都知道了。讓開,我來。”

    越聚越多的人群趕緊讓開一條胡同,目送精靈王進入王宮,隨後,爭先恐後跟進去。

    梵鏡王徑直踏上通往王宮最高處天臺的樓梯,杉竹兩位大臣緊緊跟在他身後,但剛剛上去不久,一陣顫慄傳遍整座樹王宮,兩位強悍的精靈戰士臉色蒼白地先後退下來:

    “天帝在上……他居然真的把‘那個東西’拿出來……”

    赫曼還來不及詢問到底怎麼回事,兩位精靈大臣已經急匆匆跑向另一個露在戶外的天臺,於是他也和其他人一起擁上去,來到樹王宮懸在半空的這片地方,抬頭仰望。

    正好能看到那個金髮的身影穿出天臺,一路繼續登攀,直攀到樹王宮向天枝丫高處撐起的一個小小平臺上。赫曼不知道的是,那是精靈王父子曾經的“望星台”。

    轉頭去看,下方南面原本墨綠如海的大森林,已有泰半被火焰和濃煙吞沒。桔黃色的火光和黑白交織的煙霧在森林上空劃出一道彎彎曲曲的孤線,和著強勁南風,仍在張牙舞爪步步逼近,幾乎就已經燒到了雲起聯軍奮力清出的“隔離帶”。

    疾風飆起,樹王宮向外伸展出的數百株枝杈千萬片枯葉瑟瑟發抖,一股冰涼恐怖的力量自上而下強大地流淌開。

    禁不住打個寒顫,赫曼抓緊平臺護欄,忍下心頭突然湧起的逃跑欲望,回頭眺望。

    樹王宮之頂,金髮的梵鏡王卸下一直背負在身後的長劍,雙手高高舉起,裹在劍身上的布披風,正一圈一圈向下掉落,那璀璨耀眼的金色光芒,象太陽一樣無可遏阻地散發,穿透了周圍的昏暗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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