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誘 作者:森林之鹿 (連載中)

walter727 2010-3-25 11:26:5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3 31261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30 10:03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53章 請多照顧

    “還想再去樹王國嗎?”

    聽罷卡斯將軍這句詢問,赫曼愕然,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轉向聯軍統帥杉。

    黑髮垂流肩頭,隨著手中筆尖的刷刷移動而簌簌微顫,精靈統帥坐在桌邊,腰杆挺得筆直,低頭在一份份嘉獎令上簽字,好似完全沒留意到這些人類在說什麼。

    “是這樣,”卡斯將軍進一步解釋,“我們雲起人疏散到樹王國的森林營地裡避難,最早的一批進入已經好幾個月了。最近樹王國說營地裡有些人心不穩的動向,要求我們派人前去安撫。初步商議結果,方大校或者我本人近期內會去一趟,同時,你也要一起去,因為……”

    花白了的髭須下,現出一絲笑紋:

    “據說,你在‘紅禍行動’結束後送進森林營地的那一批婦女難民,也惹了些小麻煩。樹王國要求你本人出面去解決。”

    是“樹國王”要求我本人去解決吧——赫曼鬱悶地想。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他陛下了?難道我是黃金精靈王轉世,上輩子跟他結下過血海深仇不成?

    “是,將軍,我服從命令。”當然仍是這麼回答了,也得到了卡斯將軍的滿意點頭。

    “金中校,”方嬋大校從桌那邊繞過來,手裡拿著一疊嘉獎令,“嘉獎榜今天就會公佈,這些是你們團裡戰士的,給他們一起帶回去吧?”

    這個任務就輕鬆愉快得多了。赫曼微笑答應,從大校手裡接過嘉獎令,上面第一張就是自己的。稍微翻一下,又瞄到了大漢傑克。韋爾的名字——那直爽漢子應該會高興得哈哈大笑吧!

    一抬頭,正對上方嬋大校也溢滿微笑的黑眼睛。一陣溫暖的幽香淡淡襲來,赫曼心頭顫動,忍不住開口:

    “大校,我今天剛剛見到令郎了,他……哦,身體很好。”

    雲起女軍官微微一怔,想了想,釋然而笑:

    “沒錯,喬是在你那一團裡呢!那麼請多照顧了。”

    後一句話那麼自然地脫口而出後,說者和聽者同時愣了一下,對視片刻,又同時笑了。

    “我是不該這麼說的,”方嬋大校笑著搖頭,“沒辦法,當母親的……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金中校。”

    “是,我明白。”赫曼立正敬禮,見再沒有什麼別的事,告辭退出。

    目送年輕人的背影消失在門板後,雲起女軍官若有所思,發了會兒呆,直到一隻手落到自己肩上:

    “喬是個聰明的孩子,懂得如何保護自己,不用太擔心了。”

    方嬋大校回頭,面對的是自己十幾年的老同事、剛剛升為頂頭上司不久的卡斯將軍。

    “真的是沒辦法,”女軍官歎口氣,“一說到孩子,私心雜念忍不住全都跑出來……”

    “很正常的事啊。”卡斯將軍笑著安慰她,“我今天收到艾米麗母女倆的信,到現在還捨不得擱下,一有空就拿出來念呢。而且我跟你搶著去樹王國視察營地,也是想有機會順便去看看她們哪!”

    卡斯將軍妻子早逝,唯一的女兒也死了丈夫,帶著一個小女兒,祖孫三代共同生活。雲起城戰事一起,卡斯將軍就把女兒和外孫女送進樹王國營地去避難了,也算是以實際行動為城內居民做表率。本來象視察難民營安撫人心這類工作,是應該由負責後勤保障的方嬋大校來出面,但卡斯將軍之前的確表示過想“親自去看看。”

    “你這麼說,將軍,我倒不好跟你爭了呢!”方嬋大校也笑起來,“看情況吧,我只怕你到時候脫不開身啊!”

    兩位雲起軍將領談笑的時候,都沒有注意到,一直坐在桌旁不出聲的黑髮精靈,悄悄抬起頭注視他們,深沉如夜色的黑眸裡閃動著鷹隼般的銳光。

   

    雲起軍將領前往樹王國視察森林營地的事,雖然動議得早,卻是一拖再拖,耽誤了快一個月仍定不下來。原因倒也簡單:從第一次總攻挫敗後,僅僅隔了一天,菊淵軍又捲土重來,每天從早到晚三面攻城,雖然不再象首次總攻那般激烈殘酷,但也絲毫馬虎鬆懈不得。

    南面雲起湖上,名聞天下的菊淵水軍雖經挫敗,軍容卻仍然嚴整有序。首次總攻中他們約損失了兩到三萬人和大小戰船近千艘,但只過了一星期左右,這些損失就被源源開到後續部隊補足。

    這時候,樹精靈和雲起人戰前製造的水陸障礙已經被消除殆盡,四條河流及“雲中大道”都成了菊淵軍來往暢通無阻的交通線。在首次總攻中樹精靈王梵鏡動用強大法力,在雙方人類面前生生催長出的浮地樹林,被菊淵軍一陣火箭攢射,一天之內就燃燒成灰燼,連帶菊淵軍在城下沙洲上拋棄的大量屍體也一併實施了火葬,省時省力快速高效。

    首攻失利後,菊淵軍紀宮元帥先是處決了一批帶頭從城下後退的士兵和軍官並懸首示眾,幾乎每艘大中型戰艦的帆索上都掛了幾顆腦袋,丁丁當當的煞是好看。隨後,他和德康將軍等將領總結經驗,認為雲起城地利優勢太明顯,既然想趁著兵力雲集氣勢方盛時一舉攻克的計畫已經破滅,那就得做好打長久戰的準備了。於是,菊淵軍一面在湖上建起水寨安頓基地,一面瘋狂製造投石機等遠端攻擊武器。

    在雲起城東西兩面的城門外,菊淵陸軍也各自找好地方安營紮寨。他們仍然對樹精靈從森林裡發動的神出鬼沒的攻擊心有餘悸,軍營剛剛安下來,就立刻派遣抓來的民夫和士兵一起,由近及遠地砍伐營地附近森林。按照紀宮元帥的指令,他們要順著雲起城牆,在下面砍伐出一片寬達千米的平地,從南向北依次推進,最終在北城門附近匯合,將雲起城從接天山脈大森林中孤立出來,完成菊淵軍對它的四面包圍,切斷它與樹精靈王國的一切聯繫。到那時,單單是心理上的恐懼和絕望,就足以迫使雲起人獻城投降了。

    這種意圖,雲起聯軍方面也一清二楚,所以也在不遺餘力地阻攔菊淵軍砍伐森林。東西城牆上的守軍警惕地注視城外森林裡的動靜,一旦發現有伐木敵人進入射程內,立刻毫不猶豫投石發箭。聯軍統帥杉也派遣了兩路樹精靈弓箭手,從北門出城,分繞到東西城牆外,隱蔽在森林裡,專門懲處那些對樹木動刀伐的人類——執行這項任務的樹精靈,積極性要比幫人類守城時高得多了!

    菊淵軍在水軍炮戰、陸軍伐樹的同時,也不停歇地驅使大量步兵攻城血戰,用以消耗雲起軍珍貴的兵力。當然,這些性質純粹的炮灰,幾乎全都是菊淵軍中的外族士兵。

    “菊淵帝國這幾十年征戰擴張,兼併了大陸上近百個民族、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國家,”雲起軍中校副團長赫曼。金向自己團裡的軍官士兵作形勢背景分析時,這樣講道,“其中,比較有影響力的民族國家有:高順人,大陸上人數最多的民族,其特點是血統混雜,多民族聚居雜合的產物,性情普遍比較溫和,以務農為主業,單兵戰鬥力不強,但繁殖力卻超強無敵。在這次來圍攻我們的三十八萬菊淵軍中,高順人占了七萬人,分七個師團。”

    刷刷幾筆,他在黑板上畫了七個比較正常的線條人形。

    “人數第二多的是忽合台人,四萬人,四個師團。大約一千年前,忽合台人在歷史上建立過人類第四帝國忽合台帝國,那時候這個民族的戰鬥力是天下無敵。不過帝國滅亡到現在,他們似乎在退化,當然仍要比高順人強悍多了。不過他們擅長騎兵運動戰,步兵就比較平庸,而且他們的致命缺點是頭腦簡單,有勇無謀,紀律性很差,打仗順利時無人可擋,稍微一遇挫折就往往全軍崩潰。忽合台人身材高大,皮膚白皙,頭髮鬍鬚等毛髮濃重,很容易跟其他種族區分開來。”

    赫曼在黑板上畫了四團毛髮蓬亂、類似於猩猩的人型,惹來台下一片笑聲。

    “再次就要數到南狄人了,他們這次來了三萬。顧名思義,南狄人居住在大陸南方,膚色黝黑,身型瘦小,但他們擅長水戰,人人都是游泳好手,也是菊淵水軍的主力。”

    黑板上又多出三個火柴棍般的小人,赫曼還給它們加上了魚尾。

    “還有一個值得一提的民族,就是曼智人,‘鬼哭雹’的發明者。這個民族其實人數很少,估計這次參加到菊淵軍中的最多有一千人,但他們是大陸上最聰明、文化工藝水準最高的發明家,心靈手巧,據說這幾百年來人類的技術進步成果至少有一半是曼智人取得的。只可惜他們的聰明智慧不但用在技術層面上,也用到了自相爭鬥殘殺上,否則他們人數雖少,菊淵人也不會那麼輕易地征服這個民族。曼智人的外表特徵是頭大得出奇,大概這也就是他們聰明才智的來源?”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30 10:03
一個大大的圓圈下豎了幾根細細的身體臂腿,台下笑聲又起。

    “好了,其他民族就不用細說了。這次圍攻我們雲起城,菊淵人是打著‘大陸聯合軍’的旗號,一共糾集了四五十個民族的軍隊,不過除了上述幾個民族外,其他幾十個民族人數都不多,東拼西湊,湊了大概六萬人,加起來,外族軍隊一共二十萬。跟十八萬菊淵本族士兵相比,這二十萬軍隊的素質根本不在同一個層面上,絕對不是我們雲起人的對手!”

    赫曼自知這種激勵人心給軍隊打氣的方法其實很土,但現場看來,居然還挺有效!台下士兵們議論紛紛,明朗自信的笑聲漸漸擴散開來。

    不過,同樣是這項激勵士氣的工作,幾天後當他目睹了雲起聯軍統帥、樹王國軍事大臣杉的手段後,不由得他不佩服到五體投地。

    那是杉在卡斯將軍的陪同下前來雲起人營地視察時,有一個低級軍官當場向他提了個相當尖銳的問題:

    “元帥大人,為什麼在近期的守城戰中,上前線的樹精靈戰士有越來越少的趨勢呢?”

    卡斯將軍張開嘴,看樣子是想喝斥這種帶有挑拔性質的行為,但被杉揮手制止了。黑髮的精靈統帥凝視發問者,目光中竟似帶有致人暈眩的魔力,答話聲沉靜、清冷、高傲:

    “我坦誠地告訴你,也告訴在場諸位,我本人一直堅定地認為,樹精靈戰士在體力、毅力、戰鬥技巧、經驗等各個方面,都遠遠優於人類戰士。你們可以斥責我的種族偏見,但這個想法我不會改變。

    “可是,有一種戰鬥要素,我從來不認為雲起人比樹精靈缺乏,那就是保衛自己家園的勇氣和決心!

    “在戰爭開始的階段,由於大部分雲起人戰士缺乏經驗,樹精靈主動替雲起人承擔了一部分責任和義務,甚至連吾王陛下也親臨前線浴血奮戰。但這麼長時間下來,我眼看著你們在提高、在進步、在付出代價後,一個個成為經驗豐富、勇敢堅強的光榮勇士,不但贏得了你們所保衛的親人好友的愛戴,也同樣贏得了我們這些樹精靈的尊敬和信賴。

    “是的,作為樹精靈和雲起人聯軍的統帥,我承認,我在越來越多地依靠你們,雲起人的戰士,來保衛這座我們共同熱愛的城市家園。如果你們認為這是你們做不到的事,如果你們一定要托庇于樹精靈的保護,那麼也好,在這裡告訴我一句話,我馬上就把樹精靈軍隊調回來照顧你們!”

    最後一句無比清越也無比輕蔑的音波在空氣中震顫片刻,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大漢傑克。韋爾的怒吼:

    “放屁!老子死在城上也用不著樹妖精照顧!”

    如驚雷炸碎窒悶,這一聲吼引發群情激昂,軍營裡被一片沸騰熱血淹沒:

    “沒錯!我們自己守得住雲起城,用不著樹精靈來多事!”

    “樹精靈回森林去吧!有我們在就夠了!”

    “誰怕死?誰怕死?怕死的早就跑了!人在城在,人死了城也破不了!”

    “…………”

    震耳欲聾的狂呼怒吼中,赫曼。金盯著精靈統帥那張清秀俊逸的臉,看他的薄唇邊泛上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自己心頭,卻是莫明湧上一陣寒意。

    幾句話就激得數萬雲起人心甘情願去送死,讓樹王國順順當當地減少犧牲保存實力,人類,自古以來就一直這樣被精靈玩弄於股掌之間麼?

    此後的戰鬥進程,也充分證明了雲起人激情迸發的效果之好。

    本來,依靠地利優勢,守城的雲起軍對攻城的菊淵軍就占了天然上風——雲起城石磚城牆高大堅固,主攻方面南牆下那片城下沙洲,既起到了阻礙戰船直接衝撞城牆的作用,其面積又只能容下最多不到一萬名菊淵士兵立足其上直接攻城,其餘軍隊只能在湖面船上百無聊賴地等著前面騰出地方來。也就是說,這一片沙洲就在很大程度上消減了雙方的兵力差距。再加上城頭守軍的武器彈藥目前還算充足,城下菊淵軍越密集越好,雲起人隨便扔一塊石頭滾下來,就會一路砸死砸傷十幾個菊淵兵。而一旦菊淵軍攻得緊了,雲梯架上,兵如蟻附,雲起軍就使出終極絕招——倒熱油、點火、把城下變成熊熊火海,讓身處其中的菊淵軍無處可逃直接化為骨灰。猛衝攀城,白刃血戰,攻城的菊淵軍一月間付出比守軍多十倍的傷亡代價,照樣無法克城而上。

    這樣下去,只能看是菊淵外族兵先死光,還是雲起人彈箭糧食先耗光了——雙方軍中幾乎所有將領都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清晨的陽光剛剛射進營帳,巡夜回來躺下沒多久的赫曼。金,就被勤務兵叫醒了:

    “金中校!團長下令緊急集合!”

    赫曼揉著眼睛翻身起來穿衣服,又困又累,實在沒好氣地問:

    “出了什麼事?不把人累死不甘休嗎?”

    勤務兵遲疑片刻,顯然在考慮該不該多嘴。赫曼在士兵中一向人緣很好,此刻作用凸現,勤務兵還是告訴他了:

    “團長接到聯軍指揮部的緊急命令,要我們上南城去接防零三號陣地。”

    “零三號陣地?那不是半人馬族擲矛戰士的防守區嗎?”赫曼睡意全消,“出什麼事了?”

    “嗯,”勤務兵臉有憂色,“據說,半人馬族叛變了。”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30 10:03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54章 不跟人類一起玩

    雲起城內,二百名半人馬族戰士的營地,就在他們所防守的零三號城牆防區下方,與樹精靈營地緊挨在一起。當赫曼等補防的雲起軍趕到這裡時,聯軍官兵們已經將這裡圍得水泄不通,赫曼。金中校好不容易才擠進人圈裡去。

    當地放著十幾個綻開口子的麻袋,可以看到裡面裝的是馬匹吃的草料。二百個——或者說,二百匹,半人半馬的戰士聚在一起,全都手持長矛,橫眉立目地怒瞪面前三個相形之下又瘦又小的人型——聯軍統帥杉、卡斯將軍、方嬋大校。對了,還有站在這三位身後、被一排衛兵隔開、保持安全距離的雲起城主于德陽老先生。

    “我已經說了這是意外事件,難道我也會偏幫人類欺負你們不成?”杉的清冷語調裡明顯透著不耐煩。

    “你為什麼不會?”帶頭的半人馬族隊長星獵長了滿臉絡腮鬍子,看上去非常剽悍,“自從我們的族人一進城,這些人類就不斷地在我們身後指指點點、譏笑不已!哼,他們不說自己孤陋寡聞,沒見識過世上最完美最神聖的軀體,反而在那裡大驚小怪、肆意侮辱我們!”

    “……”

    “到底怎麼回事?”赫曼悄聲問身邊一個士兵。

    那士兵三言兩語解釋清楚。原來今天早上半人馬族戰士生火做飯時,打開糧包,發現裡面裝的是草料,而不是正常的米麥等糧食。半人馬族是自尊心極高的生物,最忌諱人類把他們跟馬匹相提並論,這一下子就炸了,再加上入城後雲起人的確對他們的異相有所議論,大概傷害到了這些彪形大漢們的敏感自尊心,今天總爆發,紛紛打包收拾東西,揚言要回到森林裡去,再也不跟人類一起玩了……

    赫曼只聽得哭笑不得。不過既然問明只是“不玩了”而非“叛變”,心裡倒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目光轉向那十幾袋草料——會是誰幹的呢?

   

    “陛下邀將軍共進晚餐。”

    心頭掂掇著衛士傳來的這句口信,樹王國代理軍事大臣楓,緩步向“王室家居區”的小餐廳走去。

    傍晚剛剛從森林裡巡視歸來,就接獲這個邀請,美麗的女精靈將軍洗完澡換衣服時,猶豫了半晌,還是從衣櫥裡拿出一件淡棕色亞麻半舊長裙,比那種緊身戎裝要輕鬆隨意些,但也是休息時間裡常穿的,不會顯得太刻意。平常束成馬尾的金紅色長髮也披散下來了,在纖細的雙肩上流光瀉彩,略一顫動便映亮了整個廳堂。

    一路上遇見的衛兵侍從,均對她報以驚豔讚賞目光,但也全都知趣地不吭一聲——楓將軍的火爆脾氣可是有口皆碑的。

    樹王宮“王室家居區”的小餐廳緊靠國王父子的寢室,是一間名副其實的“小”餐廳,裡面的橡木餐桌旁最多能容下六個人,平常也就是國王父子在這裡用餐。楓敲門而入時,房中只有一個精靈——餐桌首座上的梵鏡王。

    金髮如波浪般流動,正忙著在桌面檔上簽字的精靈王抬起頭,看到面前裙裾飄然、長髮披肩的楓將軍,微微一怔,立刻起身,英俊臉龐上堆滿誇張的笑容:

    “美女駕到,有失遠迎。快請坐吧。”

    隨手拉開右邊一張橡木雕椅恭候,禮儀優雅完美得無可挑剔。

    楓不自知地咬住了下唇,原地停滯片刻,輕移蓮步,還是坐進了那把椅子。抬頭,四目相對,房中一時陷入尷尬的沉默。

    自從楓應召從接天峰下回宮後,這還是兩人在公事場合外首次單獨相處。

    “小王子呢?”女將軍開口問。

    “哦,棠露回來了,大概在房間裡洗手換衣服吧。”國王答,“竹應該也快到了,我叫他一起來,有點事商量。”

    楓默然片刻,也是輕輕一聲“哦”。

    金髮國王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低下頭,整理散攤在餐桌上的檔,一時間小餐廳裡只能聽到刷刷的紙掃桌面聲。

    晚風拂入淺黃色垂地窗簾,吹動樹壁表面衍出的一層絨絨小草花,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幾縷微淡陽光從西窗射入,在餐桌上細膩的白瓷杯碟表面滑出漸漸移動的光弧。餐刀與鋼叉鋒刃處冷冷閃爍,一隻纖纖素手伸過去,拈起鋼刀,以指尖輕按其刃,茫然地試驗著它的銳度。

    “楓……”

    低沉溫柔的男中音剛剛響起,餐廳門突然嘩啦一下開了。

    “爸!爸!”

    隨著好清脆好甜蜜的叫聲,淡金髮小精靈撲進父親懷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黏上一個大大的吻。跟在他身後,亞麻色長髮垂肩的竹大臣也施施然走進來,然後是侍從們手托菜肴魚貫入內,在橡木餐桌上快速佈置簡單的晚宴。

    精靈王揚起深金色劍眉,跟竹、楓交換個好笑的眼色,把一頭紮進自己懷裡的肉滾滾小身體舉起來,放到左邊椅子上:

    “今天過得怎麼樣啊,寶寶?”

    “好極了!”漂亮小臉蛋上笑眼彎彎陽光燦爛,“我跟桔她們一起玩,大家都說,能夠生活在英明的國王陛下統治的樹王國裡,每天享受陽光雨露健康成長,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啊!我們這一代,是有史以來最最幸運的樹精靈小孩!”

    “噗!”

    “噗!”

    “噗!”

    三位成年精靈志同道合地全把嘴裡的蔬菜湯噴了出來,餐桌上一時遍地狼籍。

    就當沒看見,小精靈連秀氣的小眉毛都沒皺一皺,探身瞧了瞧湯盆,歡喜讚歎:

    “今晚喝蔬菜湯啊!人家最最喜歡啦!美味又有營養,對我這樣的小孩子成長發育非常重要,對不對,爸爸?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挑食了……”

    “寶寶,你到底想幹什麼,直接說吧!”精靈王歎著氣舉手投降,“你快要把我們嚇死啦……”

    “嗯……”小精靈又蹭到父親腿上,雙手摟住撒嬌,“爸~~~~~~爸~~~~~~~~~~”

    “是是是!是要把爸爸的腦袋擰下來當球扔嗎?”精靈王聽天由命。

    “咦?”小精靈抬起頭,揪一揪父親肩頭披下來的金色長髮,想像攥著這東西玩丟鏈球遊戲的情景,“這個創意好象不錯啊……”

    “……寶寶……”抖抖抖……

    “啊,不是啦!”小精靈打了下頭,“是這樣,爸爸,桔說她明天要跟她的爸爸媽媽一起去蘋果林莊園摘蘋果……好象很好玩……”

    “哦。”精靈王抬頭,目光與竹、楓相遇,彼此會意。

    遵照樹王國發佈的戰時動員令,目前散居在大森林裡各個村莊的樹精靈基本上都轉移到了樹王宮和雲落湖兩個集中地聚居。隨著深秋收穫季節來到,精靈們原先在自己村莊附近培植、照拂的水果蔬菜莊稼藥材等漸漸到了採摘期。最近,梵鏡王和大臣們都忙著安排計畫,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派出軍隊和精靈勞動力前去收摘,以補充本來就不多的糧儲。由於大批戰士上了雲起城前線,人手實在不夠,平常時候王國政府不會驚動的育兒期婦女們,這次也得帶著孩子們去一起幹活了。

    “對了,寶寶,今天廚子做的烤肉排味道不錯,你來嘗一嘗?”慈祥父親笑眯眯叉一塊肉排放到兒子餐盤裡。

    “好……可是?”小精靈祈望地仰著臉,淺藍色大眼睛裡星光閃爍。

    “可是?哦,可是這些水果沙拉拌得也很好吃啊,是不是?來,爸爸幫你舀……”

    “爸!爸!”

    不知什麼時候,小精靈的臉沉了下來,雙手攥住父親鬢邊長髮,強迫四目相對,不允許他再轉移話題。

    精靈王歎一口氣,抬起眼睛,向桌邊其他兩位成年精靈投去求救目光,卻發現這兩位重臣紛紛扭頭避開,言笑晏晏地自顧自談話:

    “衛隊縮減編制是勢在必行了……”

    “最近好象還有浪費糧食現象真不象話……”

    哼,平日裡山盟海誓大表忠心,一到關鍵時刻就開溜!——精靈王在心裡憤憤不平大罵。沒辦法,只好自己的事自己解決了。

    “寶寶,”英俊的金髮國王掛出最有說服力最溫和可親的表情,“你想去跟桔她們一起去摘蘋果嗎?我也想去啊!可是不行,你知道這裡有很多重要工作等著爸爸來做,而沒有父母看護,小孩子是不能自己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的……”

    “可是薇姐姐說她也要去啊!”侍女薇在保姆杏夫人受傷後,一直代替她照看棠露,“我可以跟著薇姐姐去玩一天,一天就好!”

    “抱歉,寶寶,”梵鏡王溫柔而堅決地搖頭,“不行。”

    看看父親的表情,小精靈噘起嘴,一縱身跳回自己座椅生氣去了,碰都不碰餐桌上的刀叉。

    精靈王把目光從兒子眼淚直打轉的小臉上移開,無奈地搖搖頭,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唯今之計只有轉移話題暫時不理他。

    “竹,森林營地裡那些雲起人難民怎麼樣了?”

    “馬上就要殺人放火了,”竹微笑,答得簡潔乾脆,“雲起城再不來人安撫一下,我建議我們派精靈過去挖個大坑,把他們全活埋掉算了,免得弄出更大麻煩。”

    “有那麼誇張嗎?”楓皺起柳眉。

    竹舉起兩隻手,屈手指:

    “亂砍樹木、破壞植被、隨意生火、不講衛生隨地便溺、污染水源、浪費糧食、亂丟垃圾、欺負婦女、造謠傳謠、多拿多占、拉幫結派、窩裡鬥、自相殘殺……”

    “好了好了好了,”精靈王趕蒼蠅似的揮揮手,意識到這個話題不適合在吃飯時討論,“楓,你那邊有什麼新情況嗎?”

    “沒有。”紅發美女答得冷淡,忽然又想起什麼,“哦,有一點。”

    “什麼?”

    “杉送來的軍報上提到,最近雲起城裡的菊淵內奸又在蠢蠢欲動。他還說,一個不能判別真假的消息是,據說隱藏在雲起軍上層的內奸,是用菊淵語來傳遞情報的。”

    精靈王停下手中餐刀,三個成年精靈的目光再次在空中交匯。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30 10:04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55章 再回樹王國

    手扶城頭箭垛,雲起軍中校副團長赫曼。金疲憊地望著城下西門外“雲中大道”上,那如潮水般整齊退去的軍隊。

    又是漫長而無聊的一天,菊淵軍例行公事般驅使外族兵攻城至傍晚,然後丟下上千具屍體退走,明天再以一模一樣的方式前來草菅人命。

    算你們狠,赫曼在心底苦笑。早在武裝部當參謀時,他一獲悉此次來圍攻雲起城的菊淵軍中,有二十萬外族部隊,就向上級遞交了自己的分析報告——菊淵帝國幾十年來東征西戰,在名義上滅亡了所有人類國家,征服全大陸,但他們簡單殘暴的統治方式從來就不得人心,各個民族均有反抗情緒,也不時爆發小規模起義。雖然軍事力量強大無比的菊淵人每次都能成功鎮壓下這些起義,但相信他們也對這一現象頗為頭痛。這次拿雲起城開刀立威,菊淵帝國逼迫其治下所有種族都要出兵參戰,顯然是有消耗這些外族軍力、讓他們跟雲起人打得兩敗俱傷、從而更加穩固本族統治地位的意圖。為了振奮“大陸聯軍”的士氣兵威,由德康毅夫率領的先鋒兵團主力也許倒是菊淵本族的精兵,准擬先讓他們打幾場勝仗,但如果不能一舉拿下雲起城,而進入了兵力損耗極大的僵持階段,那麼外族炮灰就要隆重登場了——現在的事實證明,他的分析準確無誤。

    說實話,既然他能看到這一點,大陸上各種族那麼多聰明能幹的人士,估計也都對此洞若觀火。但明白又能怎麼樣?不甘心又能怎麼樣?除非立刻舉旗造反(現今情況下絕無成功可能性),誰又能阻止菊淵人這個狠毒又有效的一箭雙雕之計?

    眼望重重樹林後那幾座高聳的木塔,赫曼皺起了眉。目前為止,在雲起城頭射程以外,菊淵軍大量砍伐森林,人為地造出了一片又長又寬的空地作為營盤。探子回報,菊淵人正利用砍伐下的木材,在營地裡製造一種帶有輪子的高大梯車,製成後一輛車上可以攀援數百名士兵,後面由人力或畜力向城頭推進,車上弓箭手居高臨下地射箭,只要迫近至合適距離,搖動輪盤放下絞索,這種梯車就架到城頭上成為雲梯,而且幾乎不能再被推開,從而使得菊淵軍能夠源源不絕地沿梯攻上城頭。這個東西毫無疑問是由曼智族人設計的,一旦在實戰中實驗成功,其作用無法估量。

    他知道,聯軍指揮部已經商議過幾次,要在這種梯車製成之前,派出樹精靈特種兵前去焚毀它們。但菊淵人也料到了這一招,據說防衛得非常嚴密,甚至根本就有以此為餌誘殺樹精靈的意圖,所以聯軍統帥杉對焚毀計畫很不感興趣。雲起人當面不好說什麼,轉過身就免不了議論杉法駕的偏私心理了——樹精靈跟大殺外族兵的菊淵人有什麼本質不同嗎?

    “金中校?”

    赫曼轉身,看清來人是誰,一個立正敬禮:

    “方大校!”

    雲起女軍官還了禮,微微一笑,走到赫曼身邊,一同扶牆遠眺城外:

    “你在考慮菊淵軍的動向嗎?”

    “是。”在方媽媽面前,赫曼一向認為沒有掩飾心思的必要,“我心裡總有點不踏實。按說目前兩軍形勢都很穩定,菊淵人的行動也很正常,但我還是覺得不對勁。”

    “是嗎?”女軍官轉過臉來,城頭風大,吹得幾綹黑髮在她鬢邊輕拂,“你能具體說說這種感覺嗎?或者沒根據地猜測一下也好。”

    “嗯……”赫曼遲疑地考慮措詞,“我感覺,或許,菊淵人在計畫,或者期待著什麼……一種突發事件?一種能夠打破目前這種僵局的機會?我說不上來了。”

    方嬋大校也不說話了,站在城頭靜靜地出神。

    赫曼望著她——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了,說不上美麗,身材還略微發福,如果跟雲起聯軍中的另一位女將軍、豔色驚人的樹精靈楓相比,那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然而她身上那種沉靜雍容的氣度與舉手投足間散發出的深厚母性,卻使她贏得了雲起城上下無論男女老幼的一致愛戴,這可是急躁的楓所不具備的。

    近一段時期,方嬋大校也經受了相當大的壓力。那個半人馬族的“叛亂”事件雖經樹精靈與雲起人共同努力,最終平息下去了,半人馬族戰士憤憤不平地重回守城崗位,但引發這一事件的導火索——那十幾包裝有草料的糧袋,卻始終無法查明是誰在搞鬼。作為軍方的後勤主管,方嬋大校顯然對這一事件負有間接責任,要不是她威望素著、眼下又是戰爭狀態,恐怕她得要辭職以明心跡了。

    “你跟我一起回武裝部吧,”方大校轉頭,笑得有些疲倦,“商量一下去森林營地視察慰問的事。”

    赫曼跟在她身後,拾級走下城頭,穿過一群群忙碌地收拾戰場救死扶傷的士兵和後勤人員,走向代步馬匹。還是問出來:

    “慰問的事定了嗎?是您去還是卡斯將軍去?”

    這件事吵吵了有一個多月,始終定不下來。卡斯將軍並不掩飾他想去看望女兒和外孫女的渴望,方嬋大校也極力贊同讓他前去,但城下戰況實在是緊張膠著,城內聯軍各種族之間的關係又一直錯綜複雜,溫和儒雅的卡斯將軍坐鎮城內,是一大穩定力量,聯軍統帥杉很不願意放他去樹王國度假。至於另一位同量級人物羅克大校,那是從來沒人指望他去做這種安撫人心的工作的,他自己也毫無這方面的興趣愛好。

    “基本上定下來了,”方大校認鐙上馬,同赫曼並肩向武裝部大樓馳去,“但不是我去,也不是卡斯將軍,是于城主。”

    “於城主?”赫曼很吃了一驚!

    想想也是,自從城防攻守戰開始後,於城主他老人家一直很閑。既沒膽子象精靈王一樣親臨城頭前線鼓舞士氣,又摻不進專業性很強的軍方指揮決策過程中,而城內閒雜人員大量減少,更沒人象從前那樣捧著政府議會一幫大人們開會討論遊宴社交了,至此,于老先生也就是從前在雲起人心目中積累下來的那些形象資本還可以再利用一下,讓他去森林營地安撫那些雲起人難民,的確是“發揮餘熱”的妙招,而且想必本人也心甘情願……

    “森林營地可比現在的城裡安全多了,”赫曼忍不住笑,“還有,戰爭勝利後,從營地裡回城的這些人,必將成為選舉的中堅力量……”

    方嬋大校橫了年輕的中校一眼,表情是責備的,嘴角邊卻也露出了忍俊不禁的淺笑。

    “金中校,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女軍官頓了頓,“這次之所以要決定慰問行程、不能再拖下去,是因為森林營地裡已經出事了。”

    “?”

    “出了人命——你在‘紅禍行動’中解救後送進營地的那些婦女,有一個懸樑自殺了。”

   

    騎馬走在“森林道路”的婆娑綠海下,本來是件很舒適很愜意的事,但赫曼只要一抬眼看到前方那個矮胖身影,心裡總有氣結的感覺。

    他目睹了軍方三巨頭與于德陽城主的最後交涉,雙方自然都動用了種種禮貌的外交性辭令,但總體說來大致意思如下:

    軍方(主要代表是卡斯將軍):城主閣下心臟不好、受不了戰爭場面,這我們能理解,也不強求您上前線。但只要您身在城內,就是守城軍民們的精神支柱,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時,您最好不要離開這裡……

    於城主:你們在這裡浴血奮戰是為國盡忠,我到森林營地去慰問難民,同樣也是為人民服務。我們之間只有革命分工不同,本質上是一樣的。我雖然人不在城內了,但我的精神永遠和你們站在一起……

    畢竟于德陽老先生是雲起城的政治領袖,他下定決心後,軍方是無力再改變的。卡斯將軍也只好私下把赫曼叫到一邊,委任他統領城主衛隊,特意千叮嚀萬囑咐,叫他督促城主大人嚴格按照制定的訪問日程表(很簡短,只計畫停留三天時間)行事,別再橫生枝節耽誤時間,賴在樹王國不回來。

    方嬋大校則囑託他,利用樹精靈王對他的特殊好感(赫曼:……),想辦法為雲起城多爭取一些糧食等後勤物資運回來。按照兩國達成的“按日運返糧食”協議,城內現在的儲糧只剩夠全城十幾萬軍民食用一周的,萬一城北門通往森林道路的“糧道”被阻截,後果不堪設想。

    樹王國杉法駕只有一句話:“要去見吾王陛下?祝你好運。”

    羅克大校……照例是“哼”一聲,轉身離去。

    倒是雷上尉和傑克。韋爾等一干同事戰友,邊開玩笑邊大力拍著他肩膀,叫他早點回來,別臨陣脫逃太久了,最好再順便打包幾個樹精靈美女回來跟大家有福共用……

    打包美女回來?赫曼苦笑。他只盼著這次面見精靈王陛下後,自己身上還能剩回幾塊完整的骨頭來。

    而果然,兩位領袖在樹王宮的正式會面結束後,於城主被引領去休息,赫曼卻立刻接到樹精靈衛士的傳話:

    “陛下有事跟中校您單獨商談,請到國王辦公室。”

    一手推開那扇應該說很熟悉了的大門,映入眼簾的金髮精靈王從檔堆中抬起頭,表情居然是那種很正常的嚴肅:

    “進來。關好門。”

    赫曼依言關門,轉過身,剛剛立正要行禮,卻被精靈王劈頭蓋臉砸過來一句:

    “告訴我,雲起城政府和軍隊中上層人物中,都有誰會講菊淵語?”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30 10:04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56章 已經同流,合不合汙?


    赫曼。金怔怔地望著面前的精靈王,看他在辦公桌後筆直端正的坐姿,寬展雙肩延長成一條水平線,金色長髮整齊柔順地披在肩頭。比起一月前突然出現在雲起城頭前線的那位黃金天神,或者更早之前在這裡把自己欺負得快要吐血的那個任性男子,都少了些狂放不羈,多了些沉鬱憔悴。

    雖說是號稱在世上活了八千年的半神之尊,畢竟也不能對菊淵軍施加的強大壓力視若無睹吧?

    名義上雲起聯軍由兩國軍隊共同組成,然而無論是前線決策還是後方支撐,都由樹精靈來承擔主要責任。於城主幾乎幫不上任何忙,梵鏡王才是領導這場對抗菊淵軍戰爭的最高領袖。更不必提他實際上還擔負著養育小兒子的重要職責,甚至關鍵時刻依然得沖上前線去和敵人直接對抗……

    精靈王微微側過頭,綠眼睛裡的銳利光芒收斂了些許,雙唇開啟,輕輕吐出:

    “怎麼?小別勝新婚,見到我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

    以上所有感想一概作廢——赫曼的注解。

    “陛下,”年輕的雲起軍官輕咳一聲,“您剛才是問——我軍會講菊淵語的人有多少?”

    “不是,”精靈王不耐煩地搖頭,“我是問,在你們政府和軍隊的中上層,具體地說,有機會得知類似於‘把糧食運到樹王國儲藏按日返回’這種機密的人,有哪些是會講菊淵語的?”

    在近幾十年菊淵帝國興起的過程中,隨著國力強盛,其語言也大行其道,目前已經是大陸上最流行的交際通用語之一。雲起城作為繁華商埠,自然也深受感染,學、用菊淵語的人數著實不少。

    赫曼想了想,老老實實地回答:

    “據說於城主本人的菊淵語就講得不錯。軍方三位領導人中,卡斯將軍一向博學,我想他至少應該能讀懂書面菊淵語;羅克大校主管情報工作,就更不用說了,菊淵語和他的母語水準也差不了多少;方大校嘛……我沒聽說過她會菊淵語,不過她的丈夫是位成功的商人,通曉多種語言。”

    也就是說,四位高官全都有能力“通敵”——精靈王想。

    “但是說到您提起的那些機密,有機會接觸它們的,除了以上幾位外,還有武裝部裡的參謀人員,那範圍就擴大很多了。坦白說,我本人在調職前就屬於您所說的那類人,跟我一起來執行‘紅禍行動’計畫的二十個雲起人,也都一樣。”

    “……好吧,”精靈王歎氣,“那麼以上提到的這些人,他們的家人親友目前都在哪裡?有沒有可能在菊淵人一方的?”

    赫曼很坦誠地舉手:

    “我。我父母戰前出城去投靠親友了,至今下落不明,有可能……已經落入菊淵人手裡。”

    “你不算!”精靈王揮揮手,“說別人。于城主他們的家人情況都怎麼樣?”

    “于城主的妻子兒女不就在王宮裡嗎?”赫曼指出,“剛才您和城主會見時,他們也在場啊!”

    城市合圍前于德陽城主就把家人送到了樹王宮,托給梵鏡王照拂(其實真正照拂他們的是民政大臣竹),他們剛剛的確也出來迎接親人了。

    “嗯,這個……”梵鏡額頭微汗,“那別人呢?”

    “卡斯將軍的女兒外孫女也在樹王國避難,方嬋大校的丈夫兒子則留在城內參戰,都不可能在菊淵人一方。至於羅克大校……他沒有家人,至今獨身。”

    赫曼盯住精靈王的綠眼,後者點點頭:

    “也就是說,叛變起來方便得很?嗯,我知道了。還有?”

    “還有我們這些參謀,家庭情況我就不能一一瞭解了,”赫曼攤開雙手,“我從來沒負責過人事後勤工作。”

    ………說了半天,等於沒用啊!本來還以為可以借此把疑犯範圍大大縮小呢。

    精靈王有點失望,一推辦公桌向後拉開座椅,兩條長腿又架了上桌,轉話題:

    “你們是怎麼搞的,最後居然讓于德陽來森林慰問視察?我一直等著迎接卡斯將軍或者方大校呢!雖然那兩位也已經年老色衰,可總比讓人倒盡胃口的于老先生強多了……”

    “陛下,”赫曼不自覺地挺直了身體,繃緊臉,“請您注意措辭,不要侮辱我們的民族領袖。”

    自己在心裡腹誹是一回事,但要容忍“外人”公然攻擊本族領導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于老先生再不濟,也是雲起人自己選出來的城主,不是嗎?

    半躺著的精靈王注目筆直立在辦公桌前的年輕人,半晌,優美性感的唇角上揚,身形一動。

    赫曼眼前一花,金髮精靈王高大的身體已經矗立在眼前,極具威脅感地沉沉壓迫而來:

    “這種單純正直的脾氣還沒改過啊,孩子?我以為你升了職,瞭解見識多一點,會長大一些呢!算了,陪你家城主視察去吧。”

   

    走在搭滿帳篷的森林營地裡,赫曼忍不住歎息。

    四周全是鬱鬱蔥蔥的樹叢,他們已經深入接天山脈大森林,按理說,包圍住他們的應該是清新沁涼的花草香氣、醇郁的腐葉層味道、昆蟲走獸在草叢裡簌簌作響、枝頭松鼠跳躍、小鳥婉轉歌唱……但在雲起人避難營地裡,這一切都見不到。

    這是森林裡規模最大的難民營之一,容量了近萬雲起人。在他們到來之前,樹精靈本已依託著一株株樹木,搭起了近千個防水帳篷,以及配套的必要生活設施,規劃得整齊有序,最大程度地限制居民對這一帶原有生態的破壞。但人類陸續到來入住後,私砍濫伐灌木樹叢、隨意搭建窩棚小廚、亂丟垃圾、隨地便溺等現象層出不窮,很快將這片原本美麗幽靜的樹林糟蹋得不成模樣。

    現在,赫曼保護著于德陽城主走在這個“帳篷小鎮”裡,鼻子裡嗅到的是燒煮各種食物、人體排泄、洗衣曬晾、露天堆放的垃圾發酵等種種混雜在一起的味道,眼睛裡看見的是原本乾淨整潔的亞麻色帳篷,被小孩塗鴉和各色污漬整得花花綠綠雜亂無章,耳中聽到的是小孩子的哭叫聲、母親的打罵聲、老人的歎氣和喋喋不休指斥聲、潑婦駡街聲……

    退入接天森林受樹王國保護的雲起難民,基本上都是老病婦孺,健康成年男子很少見。“弱勢群體”聚在一起,反而更容易暴露出行為和心理的陰暗面嗎?

    這兩天隨著於城主走了幾個難民營,赫曼倒是對這位元民選領袖有了新認識——無論面對的環境人物有多惡劣,于德陽閣下都能視而不見地保持臉上慈祥笑容,親切地安慰營中民眾,給他們鼓勁打氣,說一些沒有任何實質意義但聽起來相當順耳的廢話。這就是本事,就是能力啊!

    反觀赫曼自己,這種能力就差太多了,其突出表現在他處理自己營救出來的那些軍妓的事上。

    其實,那些婦女剛剛被送到森林營地裡來的時候,並沒有出什麼事,她們跟其他雲起難民一起,領著自己那份口糧,平靜消沉地過日子。但一段時間後,不知怎麼回事,她們曾經被菊淵人抓走充當軍妓的秘密洩露出來,這一下,整座營地裡的雲起人都開始對她們大加歧視。拒絕跟她們同帳住宿、故意克扣她們的食物、當面背後指點譏笑、稍微找到點由頭就肆意謾駡把她們當成出氣筒,直到終於有一位婦女忍受不下去,把自己掛在了營地旁樹林裡的向陽枝杈上。

    赫曼到那個營地去探望那些苦命女子時,被她們團團圍住,一個個坐地抱頭痛哭。那時候,平時口才也不錯的金中校一個字都說不出,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來幫助她們,只有讓強忍下去的淚水在心底彌漫成悲憤的迷霧。

    如果雲起人能拿出殘害自己人的氣勢去對付敵人,這場仗,大概會好打很多。

    他也曾就此質問過樹精靈,為什麼不阻止某些人的惡劣行為。梵鏡王的回答充滿了冷嘲意味:

    “樹王國與雲起城協議修建森林避難營時,就明確規定了‘難民自治’原則。只要不毀壞森林生態,樹精靈不干涉人類內部活動——很好玩,昨天營地裡還有人質問,為什麼她家孩子被別家小孩欺負樹精靈都不管呢?看來跟你有同感的人還真是不少啊,金中校!”

    “金中校,”視察完這個營地的於城主開始往回走了,試探性地叫一聲自己的衛隊統領,“我打算在訪問日程表上再增加幾個營地,你認為怎麼樣?”

    果然來了——赫曼苦笑著想。

    “閣下,這個日程表是您和軍方共同定好的,也經過了樹王國的同意配合,臨時改動的話,恐怕要牽扯的部門和人員太多了。戰爭狀態下……”

    “我知道,我知道,”於城主打斷他,“不過我也是有自己理由的。別的地方可以不去,卡斯將軍的女兒和外孫女,我們總該替他去看望一下吧?將軍為國盡忠這麼多年……”

    哦,赫曼自知偏心地想,這倒是可以考慮一下。其實從雲起城出發前,他就向卡斯將軍提出了同樣的想法,但將軍回答說“她們出城的時候很倉促,所在營地比較偏遠,從樹王宮出發得走上兩三天才能到。我現在只盼著城主閣下早日回來穩定軍心,而且我和女兒外孫女的通信往來很順暢,她們的情形還不錯。好意心領,就不必給我特殊照顧了。”

    “閣下的心情我能理解,”赫曼回答城主,“不過,您為什麼不在討論日程表時堅持把這一項加進去呢?”

    於城主笑得親切:

    “我當然提出來啦,不過卡斯將軍那個人你也知道,一向公而忘私以國事為重。他不同意,我也不好太勉強。可是現在我們都已經來到這兒了,稍微耽誤一點時間,去給將軍的家人一個驚喜,也是對老將軍的莫大安慰吧!他肯定會因此更加盡心竭力,作為雲起人的領導者,我必須全面地考慮問題……”

    是啊,以這種“驚喜”的方式來對重臣市恩賣好,您老人家是考慮得夠“全面”的——赫曼有點悶悶不樂地想。他也願意去看望一下卡斯將軍的家人,可如果是在這種情形下,怎麼看都是在跟政客同流合污地買賣交情了。

    真沒意思。

   

    “屠城?”娃娃臉的樹精靈戰士驚駭揚眉。

    “對呀。怎麼,你沒聽說過嗎?”年長的戰士答得慢條斯理,“每個興起的人類帝國都特別愛幹這種事,菊淵人尤其在行。聽說他們攻下高順族首都後,半個月內就屠殺了三十萬平民,不過,現在他們不承認就是了。”

    聽著身後兩個衛士的漫談,雲起聯軍統帥杉緩步走上西城門。夕陽下,大地籠罩在一片蒼茫血色中。

    城外樹林帶之外,高高矗起的木塔——菊淵軍正在建造的攻城梯車,已經增加到十幾輛。光是那麼崢嶸地聳立在城頭投石機射程之外,讓城上守軍看得清清楚楚,就已經是一種無形的壓力,似乎是著意讓守軍幻想著這些梯車一旦建成投入使用,將是何等光景。

    “法駕?”

    杉回頭,順著年長戰士欖手指的方向望去,發現城內軍營裡有輕微的騷亂跡象。再定睛看,營內士兵們圍著幾十匹馬——確定是馬,不是半人馬戰士後,杉松了口氣——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幹什麼。

    “法駕,羅克大校來了。”

    這次是年輕的娃娃臉戰士棋報告。杉再轉頭,正看到城頭西門角,卡斯將軍和羅克大校剛剛分手,各自向相反方向走去,情緒都不是很好的樣子,步子都邁得既大且重。卡斯將軍是沿著臺階下城,看到杉注目於他,揮了揮手算是招呼。而臉色青白的羅克大校則是筆直向著精靈統帥走過來。

    “我受卡斯將軍委託,”不等走到身邊,羅克大校就開了腔,語氣之冷淡與這深秋傍晚急劇下降的氣溫有得一拼,“再次向杉大人申請,派兵出城去焚毀那些攻城車。”

    “大校,”杉回話的語氣跟他一模一樣,“那些是菊淵軍設下的陷阱,專為了引誘我樹精靈貿然出擊然後擒拿擊殺——這可是你本人給我的情報。”

    羅克大校停在三步之外,聳聳肩:

    “既然樹精靈如此愛惜生命,那沒有辦法了,我們人類只好想法自救。”

    杉冷峻的黑眼,微微眯了起來。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30 10:05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57章 毛骨悚然的世界

    “爸爸好辛苦。”

    坐在父親膝上的小精靈以憐憫口氣說出這句話時,他們父子正和雲起城主于德陽一家、民政大臣竹、雲起軍中校赫曼。金一起,坐在樹王宮王室家居區的會客廳裡。

    吃罷晚餐,於城主主動提出再跟精靈王陛下“隨便聊聊”。這種時候自然不好當面拒絕盟友的善意,於是梵鏡王抱著要掙扎逃走的兒子、拖著一臉悲酸微笑的竹、拎著幾乎要哭出來的赫曼(城主的衛隊長嘛),一起來到客廳聚坐聊天。(本來還想叫上楓的,被紅發美女一記血滴子眼神打消了這個念頭。)

    所謂“聊天”,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在傾聽於城主滔滔不絕地敘述兩國人民之間的友好情誼天長地久、論定菊淵帝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必敗無疑、頌揚樹精靈特別是梵鏡王神奇英勇法力無邊、表達雲起人民對盟友樹精靈族的無上敬意……

    於是就在於城主說話告一段落的喝水間隙,小棠露單手撫著父親胸口,很同情地說出了這句話。童言無忌的後果,是兩位成年精靈加上赫曼都忍不住笑出了聲,於城主的夫人兒女是紅著臉訕訕而笑,就連於城主自己,微微一愕後,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笑了。

    然後話題迅速轉為樹精靈小王子的聰明伶俐、天真可愛、純潔漂亮、高貴大方……

    眼見懷裡的小臉蛋越來越皺縮、小拳頭越握越緊,梵鏡王幾乎偷笑到內傷。

    這下你知道什麼叫“引火焚身”了吧,寶寶?

    在小精靈衝破忍耐限度爆發之前,當父親的擔起了自己的教養責任,找機會引開話題,詢問於城主:

    “閣下,在您看來,這場仗還要打多久呢?”

    “哦,依靠我們兩族人民的團結奮鬥,再加上陛下您的英明領導和我們的密切合作,我相信雲起城是永屹不倒、絕不會陷落的!更何況,矮人渣子三十八萬大軍至今已經戰死十幾萬,剩下二十萬雲集城下,光後勤補養一天就得耗費多少啊!所以說,只要我們堅持下去,就一定能取得最終勝利……”

    典型的於式語言——聽上去句句正確有理,但沒有任何實質內容,更不會給出任何正面答案。

    “容我插一句話,閣下,”精靈大臣竹臉帶微笑,“我們的後勤補養可也同樣不多了。”

    房中知道具體數字的三人——梵鏡、于德陽、竹相互望著,一時都沒說話。

    雲起城和樹王國戰前儲備的糧草,說是加起來能夠供給二十五萬人(精)七個月,但運輸存儲期間的損耗還有沒能絕跡的浪費現象,使糧草比預估消耗得多,目前圍城三個月,糧草卻消耗過半,最多還能再支援三個月。三月之內菊淵軍不退兵,樹精靈和雲起人除了投降就只有餓死了。

    “今年秋天森林裡的收成怎麼樣?”精靈王問民政大臣。

    “還好。”亞麻發精靈點點頭,“有一些因為採收不及時而熟透爛掉的,但我們儘量組織了人手去搶收,大部分還是入庫了。對我們樹王國精靈來說,這些東西是夠吃一冬了。”

    可要加上人類……

    “陛下,”于城主輕咳一聲,“我們兩國唇齒相依、休戚與共……”

    “您放心,閣下,”精靈王笑起來,“我們樹精靈不得已的時候,只吃幹鮮水果也可以過來的,所以我才問竹今秋的採收情況啊!您也聽到了,採收情況還不錯,不用擔心啦。”

    ——句句正確有理,但沒有任何實質內容,更不會給出任何正面答案。

    赫曼。金凝視精靈王英俊臉龐上的熟練笑容,突然發覺,其實跟於城主的職業性微笑一模一樣。

   

    “大人們”晚上在客廳裡的閒談,小精靈聽在耳中,居然就記在了心上。

    臨睡前,小棠露換好了繡有小狗圖案的睡衣,剛剛被父親塞進被窩裡,又掙扎著爬了出來,直往父親懷裡蹭。

    “怎麼了?冷嗎?”精靈王轉過頭去打量臥室裡的壁爐——樹腹房間裡唯一石砌的傢俱——考慮要不要生起一小堆火來。深秋時節的夜晚的確溫度很低了,成年精靈倒不在乎這點寒意,小孩子們卻沒那麼好的體力。

    淡金髮小精靈搖搖頭,抬起臉,張大水汪汪的藍眼睛:

    “爸爸~~~~~~”

    “幹嘛?”精靈王忍著笑問。通常小傢伙用這種諂媚語調叫他時,都沒什麼好事。

    “你們今天晚上說的是真的嗎?”一隻冰涼的小手伸進他的睡袍,直抵胸口肌膚,“我們快沒有糧食吃了?”

    “哦。”精靈王微感後悔。他跟大臣們討論政務時,很少刻意要避開兒子,小棠露一百多年來也習慣了這種氛圍,一般都是充耳不聞漠不關心,更不會出去跟小夥伴們亂說。今天怎麼就上心了?

    “寶寶,”梵鏡拉起被子圍在兒子身上,將父子倆一同裹住,隔著被子輕拍兒子的小後背,“你沒有必要擔心,所有的小精靈都一定會得到充足的食物,沒人會挨餓,我保證。”

    “可是那些人類呢?他們之中也有小孩子,不是嗎?”小精靈的眼睛亮亮的。

    回答這一句之前,精靈王有著片刻猶豫:

    “爸爸也會努力不讓人類的小孩子挨餓……如果他們合作的話。”

    目前樹精靈向森林營地發放糧食,是把整個營地裡所有難民的定額全交給他們自己推選出來的“營長”管理員,再由這些人類“營長”向難民們挨個發放,也算是“難民自治”的重要形式之一。但好幾個營地裡都爆出了“營長”循私舞弊、偏向親友、多吃多占的醜聞。這種情況下,就算樹精靈嚴令要保證孩子們的食量,那些雲起人也未必執行啊!

    這其中的內情,小棠露也許並不清楚,但父親的表情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爸爸,”小精靈歎了一口氣,“我真的很可憐那些人類小孩子。我能為他們做點什麼嗎?”

    “你?”精靈王有點好笑,心底卻也湧上一陣溫暖。畢竟精靈是本性善良的生物呢!

    “你呀,”捏捏兒子挺俏的小鼻子,“吃飯的時候乖乖合作,不浪費一點糧食,給全國的小精靈做個好榜樣,那就等於幫了那些人類小孩子了!”

    “可我覺得這樣還不夠啊!”小精靈搖頭如撥浪鼓,“身為樹王國唯一的王子,我應該從小樹立大公無私品質高尚、毫不利已專門利人的思想和形象,哪怕自己少吃點東西,也要讓人類的孩子吃飽吃好!我決定了,爸爸,從明天開始,我每餐都把最有營養的東西——蔬菜——節省下來,無償捐獻給營地裡的人類小孩……”

    話還沒說完,精靈王掀被兜頭蓋臉裹住兒子,塞回被窩裡,揮手滅掉壁燈,拔腳向自己臥室走去:

    “你給我老實睡覺!!!”

   

    在森林跋涉了兩三天,赫曼。金侍從著雲起城主于德陽,終於來到卡斯將軍的女兒和外孫女所在的森林營地。

    看到前方樹林中露出的帳篷角時,赫曼長籲一口氣。不僅因為終於來到目的地,也因為慰問視察完這裡後,於城主應該再沒有什麼藉口賴在樹王國裡不回城了。

    說實話,就目前耽擱的時間,赫曼知道自己回城後也一定會挨卡斯將軍的罵了。他這個“城主是為了看望您的家人”的藉口,也起不到一點作用——政治人物嘛,至少在表面上做做公而忘私的樣子可是必修課。

    “我以為你升了職,瞭解見識多一點,會長大一些呢……”

    精靈王的話顯然有錯。升職不會讓人見識多,跟政治人物混在一起才叫長見識,而且長大。

    當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手裡牽著三四歲大的小女孩,被這裡的“營長”帶到於城主和赫曼面前時,赫曼很尊敬地垂下了眼簾。手指無意觸到了腰間刀柄——正是卡斯將軍在戰場上贈給他的那一把——心頭一如既往地湧上感激之情。

    半晌,無人出聲。

    赫曼奇怪地抬起頭,卻發現面前這位少婦,臉色白得嚇人,一手攬住女兒,雙腿竟然在微微發抖。

    轉臉去看於城主,也是張口結舌、迷惘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你說你是艾米麗,卡斯的女兒?”

    一股寒意從赫曼的骨髓裡緩緩升起,沿著血脈經絡遊走全身,凍僵了所到之處一切肌體,包括心臟,包括思想。赫曼沉入黑暗,沉入惡夢,一個曾經熟悉親切的聲音在遙遠的天邊梟梟冷笑,吞沒了這個毛骨悚然的世界。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30 10:05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58章 大弦嘈嘈如急雨

    她說,她是卡斯將軍的遠房表親,丈夫去世後,一直受將軍一家的照拂。

    她說,開戰的消息傳出後,她們母女六神無主,不知何去何從,是將軍叫她們進入森林營地避難,說這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說,將軍是那麼親切、那麼仁慈,不但送了她們母女很多衣物用具,還允許她們以“將軍的女兒和外孫女”的名義住進營地,由此得到了不少照顧。

    她說,將軍甚至還一直與她們保持通信往來,信上以“我親愛的女兒”來稱呼她,殷殷垂詢母女倆的生活狀況,對她們關愛有加……

    把這對母女叫到森林裡僻靜處,詳細詢問完情況後,於城主讓她們先回營地去了。他轉向赫曼:

    “如果只是將軍的慈悲心發作,只是一個單純的助人為樂事件……”

    “閣下,”赫曼自己都聽出來自己的聲音直發抖,“我在想,將軍真正的女兒和外孫女,現在在哪裡?”

    於城主的臉色也是灰撲撲的,嗡動嘴唇好幾下,才擠出來一句話:

    “你說怎麼辦?”

    不期然地,赫曼眼前散射出一片輝煌明亮的金色光芒。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是那麼乾脆而不假思索:

    “我們儘快通知梵鏡陛下。”

   

    這一天的午餐,梵鏡王又邀了竹、楓與他們父子共進,部分原因是想擺脫小棠露層出不窮的死纏爛打。

    那些樹精靈王子聲言要“無償捐獻”給人類孩子的蔬菜,依然一分不少地擺在他的餐盤裡,每頓。

    所以,午餐期間的話題一直努力保持在“公務”上頭打轉轉。精靈王甚至沒話找話地主動詢問美女將軍楓,她認為雲起人軍隊的戰鬥力怎麼樣?

    “狗……”楓看一眼純潔無邪的小棠露,生生忍下髒字,“差勁透頂。我‘雪線師團’三千人打他們五萬人,跟玩似的!”

    “嗯,我也是這麼想!那些雲起人太久沒見過戰爭了,要不是有我們樹精靈在中間頂著,又有堅固的城牆可以據守,他們早被矮人渣子打得灰飛煙滅了……@#%^&%#……”

    聽著國王陛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鄙薄盟友的戰鬥力,順便誇獎美女將軍手下的“雪線師團”,曾經在雲起人呆過好幾個月的民政大臣竹,只能無奈地暗自搖頭。

    正在這時,餐廳門口有侍從露了下頭,被竹看到了。亞麻發精靈起身走過去,說了幾句,拿回來一張軍報遞給梵鏡王,閑閑打斷他的慷慨陳辭:

    “陛下,雲起人今早主動出擊,成功焚毀菊淵軍的攻城梯車。”

    ………………

    “雲起人?”

    接過軍報的梵鏡王喃喃說出這個字眼時,語氣是懷疑的。但埋頭看完後,就無言地遞給了楓,不再說什麼。

    針對菊淵軍在城外製造的攻城梯車,雲起人多次提議派特種兵出城去焚毀,不能讓它們發揮其破壞性作用。但這些提議都被聯軍統帥杉否決了,原因之一自然是不願意無謂地浪費樹精靈“特種兵”的生命,再者,精靈族傳統上一直比較忽視人類所發明創造的機器的效用,而更依賴於“法力”這種超自然的東西。據說當年梵鏡王決定斥資支持雲起軍購買大型投石機“鬼哭雹”時,包括杉在內的一些精靈大臣就相當不以為然,直到機器買來親眼目睹了它們的威力,方才心服。

    為了這件事,雲起軍方和杉爭執許久,最後不得已提出:不用樹精靈參與,完全憑雲起人自己的力量出城襲擊,解決那些威脅很大的攻城梯車。話說到這份兒上,杉也沒什麼可反駁的了,不得已照準,冷眼旁觀。

    於是今早黎明前,雲起人悄悄撤開了堵在西門門洞裡的沙袋石塊,清通道路,打開內外城門,三百名自願執行此次任務的勇士,騎上戰馬,手執火把,以一往無前之勢,沿著“雲中大道”縱馬沖向城外菊淵軍營地。

    正如羅克大校接到的情報中所說,菊淵軍建造攻城梯車,也有以此為餌誘使雲起軍出擊之意。但菊淵人一心認為雲起聯軍仍會採取慣用的戰術——派遣樹精靈進入森林,繞到菊淵大營旁邊,趁黑夜沖出森林,利用他們那名聞天下的箭術發起攻擊。為此,菊淵軍也做好了嚴密防備——在攻城梯車所在地附近的森林裡布下荊棘尖刺、設置隱蔽絆索、樹梢上張開黑色大網,設好伏兵密切注意森林裡的動靜。至於那些梯車旁邊,更埋伏下眾多盾牌手,專門為了對付樹精靈的弓箭兵。

    但他們根本沒想到,開戰以來一直躲在堅固城牆後被動挨打的雲起人,這一次,居然敢組織騎兵出城,正大光明地冒死衝鋒。

    為了對城頭守軍形成威懾,菊淵人建造梯車的地點,本來就離西城門不遠,將將在城頭投石機的射程之外。三百匹戰馬奔出城門後,在菊淵軍來不及集結反應的時間內,就一口氣沖入了他們的營地。鐵蹄起落,馬刀狂劈,雲起騎兵憑藉快速衝擊的威勢,毫不戀戰,徑直對準那十幾輛突兀在夜色中的高大梯車賓士而去。

    菊淵軍將大部分防守兵力佈置在營地周邊的森林邊境上,這一下子倉促下令回撤,營地裡人仰馬翻亂成了一團。而那邊埋伏在梯車周圍的盾牌手,用來攔擋遠處射來的箭枝是綽綽有餘,卻根本經不住騎兵們連人帶馬勢道沉雄的衝擊。

    一招算錯,滿盤皆輸。

    三百名雲起騎兵敢死隊沒有遇到太有力的抵抗,就沖到了那些快造好的梯車跟前,拋出手中火把,再拉扯些營帳衣服什麼的扔上去以助火勢,轉眼間,十幾堆烈火熊熊燃起,菊淵軍費了近一個月功夫建造的攻城利器,就此慢慢化為灰燼。

    然而,當雲起騎兵完成任務,撥馬回轉時,菊淵精兵們終於組織起有效的防線,真正的血戰開始。最後,當天色大亮,在卡斯將軍親自帶人出城接應之下,三百名敢死隊勇士,也僅有傑克。韋爾等不到五十名活著回到城內。

    看完軍報的樹王國代理軍事大臣楓,輕輕籲出一口長氣。柳葉眉微挑,與精靈王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淡淡的驚訝、些許赭顏與一點點欣慰。

    “卡斯他們這次幹得不錯,”精靈王以隨意的口氣評價,“八萬雲起軍,至少還有三百個象那麼回事。如果這個種族還有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的資格,那麼,也就是這三百人出來做個證明罷了。”

    “爸爸,你剛才不是說雲起人根本不會打仗嗎?”小棠露天真地睜大了淺藍色眼睛,“偏偏他們這個時候打勝仗,明擺著是不給你面子嘛!”

    “嗯,”精靈王趕緊轉話題,“打了勝仗當然得勞軍,我們現在已經是一窮二白顆粒無存,我只好貢獻出自己最寶貴的東西——親生寶貝小精靈去給那些人類煮了吃……”

    “煮了吃不好,”小精靈抗議,“稍微不小心就煮老了,我這麼嫩嫩的皮肉,多可惜!應該清蒸才對!”

    “…………”

    父子倆鬥嘴期間,剛才那個送來軍報的精靈侍從又一次出現在門口,朗聲稟報:

    “陛下,雲起軍中校赫曼。金緊急求見,說他有‘十萬火急的事’要向您當面彙報。”

    精靈王驚訝地揚揚眉:

    “叫他進來。”

    腳步聲響,風塵僕僕一臉倦容的赫曼出現在門口,立正敬禮,在精靈王發問之前,就搶著說話:

    “陛下,各位大人,恕我失禮,但我一天一夜跑了三天路程趕回來,的確有要事需要和陛下單獨面談。”

    被他嚴肅鄭重的語氣打動,餐廳裡的成年精靈全部起身,梵鏡王點點頭,也不再問什麼,撫一下兒子的小腦袋,舉步向門口走去:

    “你跟我來辦公室。”

    兩人快步走出王室家居區,一前一後地進入國王辦公室,不過半個小時,又一前一後地走出來。

    赫曼手裡拿了一封蓋有樹王國印璽的信,臉上仍是倦意未消,但眼神中多了幾分沉著堅定。精靈王拍拍他肩膀,表情也是罕見的嚴肅:

    “一定要儘快當面交到杉手裡,不能向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洩露這個消息。辛苦你了,孩子。”

    年輕的雲起軍官緩緩舉起手,莊重行禮:

    “陛下,于城主和……二十多萬雲起人,全拜託給您了。”

   

    當天邊最後一絲晚霞消逝在地平線上時,雲起城內樹精靈的大本營“綠海館”,也漸漸沉入了溫柔黯淡的暮色。

    一個瘦削的身影,頭戴兜帽,身著直垂到地的披風,乍一看很象目前駐紮在城內的五千名精靈兵中的一員,從小巷子裡拐出來,慢慢地向綠海館大門走去。

    畢竟學不來精靈那種輕盈飄逸的身姿步伐,剛剛走到門口,就被精靈衛兵毫不客氣地喝止了:

    “站住!您找哪一位?”

    來人稍稍掀起些兜帽,露出臉容,精靈衛兵一驚。再聽他說了幾句之後,就很禮貌地將來人讓進樓內,叫值班精靈上樓去通知聯軍統帥杉了。

    身著披風兜帽的人影在樓下等了一會兒,就不耐煩地跺起腳來。好容易被帶上樓後,只過了一會兒,杉黑髮垂肩的身影就出現在綠海館樓頂上。

    自從開戰之後,綠海館樓頂上每天都有幾隻蠱雕踞守在木架上,作為緊急通信使者。現在,它們又被派上了用場。

    “夜間出動有沒有加班費?”蠱雕甲雙翅橫胸,一副準備討價還價的姿態。

    杉沒有回答,長臂一振,烏槍已然在手。

    蠱雕甲助跑幾步,沖天飛起,昂首挺胸在空中盤旋一周示威,矯健優美地沒入北方夜幕中。

   

    “杉請求您儘快進城一趟?”

    竹從精靈王手中接過滿臉烏雲的小棠露,訝然詢問。

    “對。”梵鏡把兒子遞給竹後,開始穿戴自己的披風,“他派了只蠱雕來通知我,叫我務必今晚出現在綠海館。”

    “如果是‘那件事’,您不是已經派了金中校……”

    “你還不瞭解杉?”金髮精靈王平靜地打斷他,“如果不是天塌下來的大事,他絕不會讓我冒險樹遁過去,更不會讓我離開棠露。”

    竹閉上了嘴。這是事實。

    系好披風帶子,梵鏡俯身吻了下兒子的小臉蛋,拍一拍:

    “聽竹的話,晚上乖乖去睡,爸爸很快就回來。”

    小精靈咬住了花瓣般的紅唇,什麼都沒說,清澈藍眼睛裡靜靜蒙上一層陰鬱迷霧。

   

    雲起城西門的門洞,往常,是象其他幾座城門一樣,用沙袋、碎石、青磚等堵死了的,菊淵陸軍幾次出動大型攻城槌都沒能從外面砸開。不過今天,在早晨騎兵出城衝鋒之前,雲起軍就撤開了門洞裡的堆積物,為騎兵們清理出道路。

    出城的騎兵們快到中午時才殺出菊淵軍營,連人帶馬血淋淋奔回城內。菊淵軍不甘心地追擊他們而來,城頭守軍以箭雨滾木鏖戰半日,成功擊退了這些追兵,太陽下山後,雙方依照慣例各自罷戰。隨後,城內雲起軍開始重新在西門洞內壘起沙袋。

    由於估計菊淵軍短時間內不會再強攻,這項工作進行得並不緊迫。當夜幕降臨時,沙袋才淺淺地堆了三四層,這時候,負責監督的雷上尉肩膀被拍了一下。

    回頭一看,卡斯將軍的貼身副官胡伊正站在當地對他微笑:

    “不用幹了,雷。上頭另有安排,你可以帶弟兄們下去休息了。”

    “另有安排?”雷上尉轉轉眼珠,恍然大悟,“難道……我們今天晚上還有行動?”

    見胡伊副官只是微笑不答,雷上尉上前一步,放低聲音:

    “還有名額嗎,胡伊?你跟將軍說說,加我一個行不行?我也想好好跟矮人渣子們幹一場!你看傑克他們今天上午幹得多棒,多給咱們雲起人掙臉!光站在城上看著,那是乾著急使不上勁兒呀!”

    胡伊副官搖搖頭:“抱歉,今晚是絕密任務,只有將軍親自選中的人才能留在這裡。你看。”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隊人數並不算太多的官兵來到城上城下,接管了西門內外的城防,原本今晚值班的雲起守軍都被打發回營了。

    雷上尉失望地搖搖頭,還是迫得胡伊副官答應在下次執行任務前為他在卡斯將軍面前美言幾句,才掉頭向城內醫院走去,打算先去看看負傷的傑克。韋爾等人,再回宿舍睡覺。

    剛走了沒幾步,迎面幾騎馳來,當先一人花白頭髮,身上大氅在夜風中獵獵舞動,正是卡斯將軍本人親臨了。

    奔到城下,卡斯將軍下馬,拾級上城,目視著兩組守軍順利換防,原先那些軍官士兵整隊回營,漸漸遠去。

    “將軍,都準備好了。”胡伊副官面無表情地報告。

    “很好。”

    卡斯將軍轉過頭,注視城外菊淵軍營上方那一片連綿無盡的火光,映亮了半面天空。

    城牆上每隔幾米也點著火把柱照明,伸縮不定的紅光照在他的臉上,原本清臒儒雅的面容在忽明忽暗中掩映,恍然間猙厲不似人形。花白髭須下的唇角緩緩揚起,綻出一個噩夢般詭異淒絕的笑容。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30 10:06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59章 火海城落星殞(上)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滿面灰塵瀕於崩潰的赫曼。金跌坐在“綠海館”大廳裡一張長椅上,嘴裡反復喃喃念誦這幾個字,耳中卻是轟轟亂鳴,連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手指顫動著去觸摸腰間刀柄,卡斯將軍慈雅明斷的形象在眼前出現。那麼激動地贈刀給自己、拍著肩膀要自己“多殺幾個矮人渣子”的可敬長者,居然會是雲起人的叛徒、菊淵人布下的內奸?

    中午從樹王宮出發,赫曼策馬飛奔大半天,終在暮色降臨時進入雲起城,來到綠海館,將精靈王的手書交給雲起聯軍統帥杉。看罷手書後,杉立刻下了兩道命令:

    第一,派一隊精靈去“請”卡斯將軍,如果已經“請”不到了,就到西門附近去探查情況,迅速回報;

    第二,命令城內所有非值勤駐軍拔營,依次行出北城門,在“森林之門”內外靜觀待變。

    第一道命令也就罷了,第二道直是匪夷所思。當赫曼激切問出口“這是什麼意思”時,得到的回答,卻是黑髮精靈的冷冷一瞥,和“你去休息吧,人類”的淡漠回答。

    你去休息吧,“人類”。

    赫曼只有下樓呆在大廳裡,看著綠海館內的樹精靈忙忙碌碌來往傳令、收拾東西抱持兵器,每張臉上都是緊張陰鬱的表情,沒有一個精靈正眼看這個“人類”一眼。

    不,有一個精靈——在赫曼下樓後沒多久,樓門嘩響,長衣帶風、金光耀眼的梵鏡王推門而入,驚呆了在場所有精靈。而梵鏡也沒說任何廢話,直接向樓梯走去,路過赫曼身邊時,看他一眼:

    “你跟我來。”

    於是赫曼拖著憔悴的身體和心跟在精靈王身後,拾級上樓,再次走進作戰指揮室。杉在這裡等待著自己的國王,此外,還有一個人。

    梵鏡進門後,那個身著兜帽披風的人轉過身來,摘下了遮住容顏的衣帽——雲起城武裝部副部長羅克大校。

    “怎麼回事?”梵鏡王喝問。

    躬身致禮,羅克大校簡潔說明:近來,卡斯將軍不斷旁敲側擊,想從他這裡得知雲起軍布在菊淵帝國和軍隊裡的線人名單。而按照卓仁將軍在世時規定的“單線聯絡”原則,這些線人只有羅克自己一個人掌握底細,其他人,不管是武裝部長、雲起城主還是樹精靈國王,都只能得知情報內容,而不知其來源。卡斯將軍最初接任武裝部長時還好,能夠繼續遵守這一原則,但最近卻不行了,為此兩人衝突得越來越頻繁。今天下午,卡斯將軍接應出城敢死隊回來後,向羅克大校下了最後通諜:如果他仍然堅持一手遮天獨攬情報訊息,自己將以雲起城武裝部長的身份,撤掉他的職務,另派人接替,到時線人名單的移交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羅克大校暗自掂掇,認為到了這一步,再不把卡斯將軍的異常行為告知樹王國,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這件事關係太過重大,我不能擅作主張,所以才請陛下前來,”杉說著,清峻臉容上現出一絲苦笑,“但蠱雕使者剛剛飛走,赫曼。金中校就帶著您的手書找過來,我這才確定卡斯果真叛變了。如果他早到一步,就不必麻煩陛下您……”

    “你照我的命令辦了嗎?”精靈王打斷他,問。

    “是。已經下令主力部隊從北門出城。最新消息:卡斯帶領手下親兵佔據西門,向菊淵軍……獻城了。”

   

    沉重絞索轉動時發出的吱吱響聲,在夜色中傳得很遠很遠。

    西城門上,三個火把並列在一起畫著圓圈,明亮的形狀分外醒目。早已在城外埋伏等待許久的菊淵精兵爆發出驚天動聲的歡呼聲,急行軍的腳步聲如隆隆雷鳴,向著緩緩放落的雲起城西大門奔去。

    經過城內城外近三個月的浴血鏖戰,圍城的三十八萬菊淵軍已經死傷十幾萬,但大部分是外族人,十八萬菊淵本族子弟兵還留有近十五萬。平時攻城時他們大多留在後面做督戰隊,這些向來血腥殘忍的戰爭狂早憋得不耐煩了,渾身精力無處發洩。今天破城在望,他們一個個頭紮白布帶,身背武士刀,嗷嗷叫著沖上去,滿是血絲的紅眼晴已經看到縱情大殺的無盡快感。

    雲起城西內門被絞索吊起後,外門穩穩地向外放落,橫跨過積滿了死屍的護城河,落地成為橋樑。

    在吊橋落地震起的嫋嫋煙塵中,一隻菊淵軍靴重重踏上橋板,空洞的迴響,下一刻就淹沒在無數雙軍靴整齊蹬踏上橋的轟隆隆顫音中。

    西門上方的城樓上,卡斯將軍站在火光照不亮的陰影裡,冷眼瞧著一隊隊菊淵人穿過自己下令打開的城門,欣喜若狂地進入這座耗費他們三個月時間與無數鮮血生命仍不能攻下的城池。城內不遠處,已有黑壓壓的大批人影急壓過來,當是雲起守軍發覺了這裡有變,調兵來試圖力挽狂瀾了。

    “想想也真奇怪,”他忠實的副官胡伊在身邊苦笑,“今天上午,我們還在跟菊淵人拼命打仗呢。”

    “那是絕對有必要的,”卡斯將軍答得平靜安閒,“讓傲慢的菊淵人知道,沒有我們配合,他們什麼都做不成。”

   

    “陛下,如果我們現在組織兵力向西門反撲,也許還有機會……”

    綠海館作戰指揮室裡,赫曼蒼白著臉向精靈王請求,卻被毫不客氣一口頂回來:

    “別對你的人類同胞抱有幻想了!現在我要考慮的,是盡可能保存實力!”

    “所以您下令讓軍隊撤出城外,而放任城中婦孺受敵人宰割屠殺?!”

    年輕的雲起軍官挺起胸膛大聲吼過去,一時間全忘了自己面對的是誰。窗外,西方天際的火光映紅半面天空,城市已經騷動起來,馬蹄聲、喊殺聲、婦女孩子的哭叫聲、士兵抵抗時的兵刃相擊聲與臨死前的慘叫自西向東漸漸湧起,很快形成一個狂暴巨大的漩渦,即將無情地席捲這一座屹立三千年不倒的千古名城。

    明暗不定的燈光下,精靈王深不見底的綠眼凝視赫曼。金,語聲清晰、穩定、乾脆:

    “我給你一個任務:帶上所有半人馬族戰士,去接出方嬋大校和盡可能多的雲起軍官,還有今天出城襲擊菊淵人受傷住院的勇士們,把他們平安送出城,送進雙樹門。你,接受不接受?”

    窗外千變萬化的顏色光線在年輕人臉孔上投下複雜到極點的圖案,一如他眼中紛亂變幻的情緒。但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讓他深思熟慮,甚至沒有時間讓他猶豫不決。赫曼乾澀的喉結上下滾動著,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後退,立正,敬禮。

    “很好。”精靈王轉向房中另外二人,“羅克大校,你去北門內外佈防,要保證這條退路暢通無阻!杉,你和我帶上綠海館這裡的戰士去西門,頂住菊淵人,派兵通知其他所有在城內的精靈儘快撤出城去!”

    “綠海館這裡目前大約有五百多名戰士,”杉報告,臉上仍是平靜冷漠的表情,“不過,如果知道陛下您留在城裡斷後,沒有一個樹精靈肯先撤出城去的!”

    “那就別讓他們知道啊!”一直鎮定自若的精靈王終於發火了,“都三千多年了,你怎麼還是這麼笨!”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30 10:06
五萬名菊淵陸軍士兵,整隊依次通過西門進入雲起城。

    這一次,來者不再是那些外族炮灰,而是真正名震天下的菊淵精兵。

    當先幾隊人馬早就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務,他們不怎麼理會路上遇到的老弱殘兵和平民,長刀劈削而過,殺開一條血路,一股勁沖向雲起城中心偏北的“綠海館”、城政府所在地“玉京宮”和武裝部等地,目標是在最短時間內攻陷這些雲起城的心臟部門,宣告菊淵帝國實質性佔領了這座大陸上最後一座敢於反抗的城市。

    跟在這些“突擊組”後面的部隊,則負責鞏固他們衝擊後留下的地盤,跟城內守軍展開了巷戰。他們以十人為一組,手舉火把,呈扇面形散開,進入每一條街巷“清理道路”,也不必再找什麼特定目標了,在街上看到的每一個人,不管那是老人還是兒童,只要沒穿著菊淵軍服,十個菊淵兵沖上去就是一陣刺刀亂捅。他們“清理”過的城區,每條道路邊、每個角落裡都堆積著死屍和奄奄一息的傷患,血水汨汨淌到路上,流成小河。

    雖然菊淵軍對城內地形不熟悉,但他們憑藉著人數、士氣、戰鬥力上的優勢,步步推進。星星點點的火把光芒彙聚成火海,潮水一樣自西向東湧動,逐漸佔據了城內越來越多的街區。

    在這些“巷戰組”的後面,才是真正的“清理組”,他們的任務,就是自由燒殺搶掠。

    僥倖在巷戰中脫身的雲起人,如果是男人老幼,往往又會倒在密如梳齒的“清理組”刺刀下。如果是年輕的婦女,“文明”一點的菊淵兵會把她拖進黑暗的巷子或者空屋裡,還有的就乾脆當街“解決”,旁邊往往還圍著一圈菊淵兵拍巴掌歡呼哈哈大笑。

    他們踹開每一間房屋的大門,如果裡面沒人也沒財物,就恨恨地啐上一口,順手劈碎幾件傢俱出氣;如果裡面有人,那麼就不客氣地殺掉男人老幼,把女人拖到一邊去“解決”,其他人翻箱倒櫃地搜出房中值錢財物後,往往還向窗簾布幔等易燃物上投一個火把,然後施施然離去。

    在“巷戰組”手中火把形成的光潮席捲過一個街區後,過不了多久,這裡就會烽煙四起,熊熊烈火吞噬掉一幢幢古老房屋。雲起城立城三千年從未遭受如此災劫,無數珍貴的建築、文物、壁畫、雕塑都在火海中呻吟著化為灰燼,黑色碎片如烏鴉般在紅亮焰色上方翩躚飄搖。

    在菊淵陸軍從西城門入城後不久,停泊於雲起大湖上的菊淵水軍一反常態,竟然發起了夜戰。大型戰艦上的投石機將點燃了的火球一顆顆投向城頭,它們在夜空中劃出明豔的弧線,象一道道絢麗煙花,照亮了城上城下浴血廝殺的戰場。

   

    “讓人類騎在我們身上出城?你有膽再說一遍!”

    半人馬族隊長星獵的表情之猙獰狠惡,比起菊淵軍有過之而無不及,一部大鬍子氣得在夜風中直發抖。而他身後的幾十名半人馬戰士,手中尖矛都已對準了赫曼的胸膛。

    “這是精靈王梵鏡陛下的親口諭旨!”赫曼吼回去後,聲線一低,眼眶不自覺地紅了,“城……已經守不住了,求求你們,救一救聯軍吧!今後一點反攻的希望,全在那些軍官和勇士們身上了!”

    半人馬族大漢惡狠狠瞪視他片刻,將手中長矛用力擲向地下。濃須覆蓋下的嘴裡吐出一串半人馬語詞匯後,擠出四個字:

    “下不為例!”

    ………………

    赫曼伏在一隻半人馬身上,帶領一群半人馬戰士,撒開四蹄,狂風般奔向方嬋大校的家——就在武裝部大樓旁邊。另一群半人馬則跟在星獵身後奔往醫院,去接應那些出擊受傷的勇士。

    城裡已經是兵荒馬亂人潮洶湧,遠處的喊殺聲、嘶叫聲、房屋倒塌聲和近處人們的哭聲、尋找親人大喊大叫聲、跑步衝撞聲、對罵聲混雜在一起,平民們扶著老人抱著孩子,在大街上沒頭蒼蠅一般亂擠亂撞,人潮密集得走不動路,卻相互阻礙糾纏在一起,沒有任何主流方向。赫曼喊啞了嗓子,叫著“大家出北門”,可是連自己都聽不到。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人被擠倒在人群腳下,再也沒有機會爬起來……

    “所有人向北!向北!向北!”

    半空中突然傳下十幾條男聲的整齊呐喊,在沸反盈天猶如世界末日的場景中,不啻是一股來自天堂的上帝之音。

    亂成一鍋粥的人群居然也因此而安靜了一些,所有人都抬頭向上看去——臨街一幢二層小樓樓頂,十幾名身穿雲起軍制服的男子站在那裡,帶頭的是一名中等身材的女性。

    抓住這安靜下來的刹那,那位女性再次揮手,男聲呐喊再起:

    “所有人向北!向北!向北!”

    “方媽媽!”赫曼籲出一口長氣,跳下“馬”背,向那幢小樓跑去。

    等他登上樓頂,上面的軍人又喊了兩三次,而樓下大街上的人群,也終於有秩序地開始向北流動了。

    省去所有招呼客套,赫曼沖到方嬋大校身前,簡要傳達了精靈王的命令,順便掃一眼樓頂上的雲起軍人——原來大部分都是武裝部裡的參謀軍官,正好。

    “讓我先撤?不行!”方大校一口回絕,手指樓下街上的人群,“城內平民還沒出城,我們怎麼能先走?老百姓出錢養活我們軍人,到底是幹什麼用的!”

    “這是精靈王梵鏡陛下的親口諭旨!”赫曼第二次原封不動搬出這頂大帽子,探手抓住大校肩膀,咬牙切齒地搖晃她,“大校,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梵鏡王他們另有計劃,你拒不執行命令的話,出了事負不起那個責任!”

    “可是……”

    “沒有時間辯論了!”赫曼大喊起來,“大校,我受命行事,就算綁也要把你綁走!我想這裡的弟兄都會幫我!”

    雲起女軍官回頭去看,果然,樓頂上這些她自己帶出來的參謀軍官都在點頭:

    “方媽媽,你走吧!”

    “你快走吧,城裡有我們!”

    方嬋大校深吸一口氣,語聲中帶了顫音:

    “我們一起走!”

    十幾名軍人下樓,看到等候在街上的半人馬們,都愣住了。赫曼簡要說明情況後,他們才分別騎坐上去,很客氣地向自己的“坐騎”們道了謝,隨著人流向北馳去。

    震天的喊殺聲越來越接近城區中心了,燃燒的焦臭味和血腥氣息撲鼻而來。後撤的軍隊和百姓從四面八方湧來,亂糟糟擠滿每一條街巷。方嬋大校和赫曼一行邊走邊喊,竭盡全力指揮疏導著人流向北退卻,好不容易才走到玉京宮的大廣場前。這裡,也擠滿了倉皇出逃的難民,不知道什麼時候,玉京宮的大門被打開了,有不少人直往裡面鑽,大概是認為逃入舊皇宮現政府裡就可以躲避菊淵人的殘殺……

    哭喊聲突然大作,赫曼等人抬頭驚望,面前街道上,有一隊頭紮白布帶的男人手揮長刀,氣勢洶洶地狂撲而來。他們渾身上下都糊滿血漬,根本看不清軍服了,但沒有一個人懷疑,這是菊淵軍的先鋒突擊組殺到了!

    眼前的世界變得血腥而不真實。街上的人群在哭喊中四散奔逃,菊淵兵猶如虎入羊群,長刀揮舞,切瓜砍菜般劈碎擋在他們身前的每一個東西。伴著一朵朵在半空中爆開的血花,雲起人的斷肢殘軀紛紛飛起,他們的鮮血化做豆大雨點,沾到街上所有人頭上、臉上、身上。

    方嬋大校錚一聲抽出腰刀,剛剛揚起來要發令,被赫曼一把攥住:

    “方媽媽!不能硬拼!我們走!”

    “你放手!”方大校怒視這個中校軍官,“我們是不是軍人!?怎麼能坐視不理!”

    “方媽媽!”赫曼鐵鉗般的大手攥得更緊了,語帶哭腔,“我們已經沒有了卡斯將軍,雲起人不能再失去你!你走,我去擋那些矮人渣子,你走啊……”

    兩張同樣沾滿了鮮血、汗水和硝煙的臉,在暮色火光中對視。方嬋大校回過頭去,看到自己的人民在菊淵長刀下呻吟哭叫著一個個倒下,看到敵軍血紅臉孔上露出的白森森笑牙,看到他們踐踏著雲起人的屍首向玉京宮昂然挺進,將滴落著鮮血的腳印踩在三千年來從未被暴力征服蹂躪過的白石廣場上……

    在步行的人潮中,他們這一行半人馬載人格外突出引人注目,很快就成為了菊淵突擊組的重點攻擊對象。然而手持長矛的半人馬也不是吃素的,他們與背上的雲起軍官們共同格殺,相當於一個長了四條手臂的小型戰鬥單位,菊淵兵雖然勇悍,一時也奈何他們不得。只要半人馬們放開四蹄奔跑,應該很快能脫離與菊淵軍的接觸。

    “方媽媽!”

    赫曼揮刀替方大校擋開一刀,大聲呼喚面露茫然神色的她。馱載雲起女軍官的半人馬戰士不再等待,徑直伸展開四條長腿,向廣場上人潮較疏處奔去。

    稍稍松一口氣,赫曼也不再戀戰,與胯下半人馬戰士共同追上去,奔近方大校身邊,卻見她再度回頭,突然發出聲嘶力竭的尖叫:

    “喬!喬!”

    年輕的雲起軍中校大驚扭頭,透過重重人影間隙和此起彼落的交戰兵刃手臂,看到三五步開外,有火把照亮的地方,一個少年倒在地下,菊淵兵長刀一揮,他的半隻左腿脫離了身體,在血光中飛起。

    是的,他認出來了,那個抱著斷腿在地下痛呼打滾的少年,曾經在一個秋日正午捧著信紙哀哀哭泣,為他那不知為何變了心的戀人。如今他在離母親三五步外的地方為自己的生命而掙扎哀哭,赫曼望著他,恍惚間又回到一天一夜之前,在森林營地裡發現卡斯將軍的“女兒”時,那令他沉淪而入的噩夢裡。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臂,去摟抱旁邊半人馬背上的方嬋大校,卻抱空了。

    那個位高權重的女將軍,已經以人世間最原始萌發的母性,躍下半人馬背,踉踉蹌蹌而又快得不可思議地掠過重重人影,穿過刀槍劍戟架成的亂陣,和身撲到自己小兒子殘斷的身體上。

    我是在做噩夢,赫曼迷迷糊糊地想。他的大腦一片真空,他的血液被抽幹、舌頭被石化、力氣被吸走,他無法曲動自己一根手指,也無法移開被定格住了的目光。他看著女軍官的頸後黑髮零亂飄起,露出一小片白得刺眼的肌膚,他看著半空中飛濺而至的血滴在她後背的軍服上潑墨出一簇如花的圖畫,他看著她全然忘記了自己身有兵刃武藝的事實,只是象母雞一樣張開雙臂,把小兒子摟進懷抱裡,似乎這樣就可以為他遮擋住世間任何風雨……

    他也看著那把砍斷了少年左腿的長刀,再次在空中劃出雪亮冷厲的光弧,深深鍥入那一對母子溫熱的軀體。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30 10:07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60章 火海城落星隕(中)

    “陛下萬乘之尊,怎可輕涉險地!請陛下先撤出城,臣帶人斷後!”樹王國軍事大臣杉慷慨激昂。

    “本王一向身先士卒,愛民如子,如今城陷在即,怎麼能棄軍隊百姓而不顧,自己率先逃走!”樹精靈王梵鏡大義凜然,“杉大臣聽令!本王命你率我主力部隊速速退出城外,保存實力以待再戰!”

    “陛下!臣萬萬不敢從命!”杉大臣急切悲呼,“臣一族追隨陛下數千年,怎能在此危急關頭舍陛下而去!陛下一定要臣負上不忠不義之名聲,臣寧可剖腹以明心志!”

    翻腕亮出烏槍——用這玩意剖腹似乎有點難度——還沒進行下一步動作,就被精靈王熟練地抓個正著。梵鏡陛下熱淚盈眶:

    “好!既然杉愛卿如此忠烈,本王就准許你壯志成仁——咳咳,我們一起帶領這五百精靈壯士,甘灑熱血寫春秋去吧!”

    ——以上這出劇碼,如果有時間演將出來,應該也能夠賺些觀眾熱淚的,只可惜,四面火起,城中亂作一團,留給這一對明主忠臣的表演時間被無情地剝奪掉了。

    所以,他們只好從開始就跳過過程,直接執行結果——兩人共同帶領“綠海館”內外五百多名樹精靈戰士,整隊前往西城區,阻截已經破城而入的菊淵軍,為城內軍民由北門撤退爭取時間。

    畢竟是一起混了大幾千年的幼時玩伴,有些事情,真的不用刻意做出來才算了。

    結束停當下樓,五百多名樹精靈戰士已經帶好隨身武器,整整齊齊地站在“綠海館”門前院內。傷患被護送向北出城了,派到其他部隊去的傳令兵和指揮員也已都出發,院牆上火炬燈照亮了的,是一張張平靜安詳的俊美面龐。

    精靈王的語調,也同樣平靜安詳得如同冬夜爐邊絮語:

    “我們去斷後,不怕死的跟我來吧。”

    火焰般的金髮飄閃,人已出門,沖向黑雲壓城洶洶而來的西方。在他身後,黑衣高瘦的杉緊緊躡住,再後面就是五百多名腳步輕盈身形窈窕的樹精靈戰士,刀劍掛腰,長弓在肩,跟隨著兩位軍事領袖義無反顧向西方奔去,沒有一個猶豫不決地回過一次頭。

    樹精靈老戰士欖的腦海中,突然湧起一幕與這極其相似的場景:

    火精靈縱起的滾滾硝煙吞噬了家鄉大森林,遮蔽了睛朗無瑕的天空。天昏地暗之中,數萬名樹精靈戰士整隊待發,銀白頭髮的杞大臣站在隊伍之前的高臺上,激情迸發地做著戰前動員:

    “……黃金精靈和火精靈擅自撕毀和平協議,毀我家園,殺我子民,是可忍,孰不可忍!樹精靈為酷愛和平之民族,過去數百年來一直期盼此兩族能夠自行悔悟,不料該兩族強暴成性,執迷不悟,得寸進尺,實為國際正義之蟊賊,精靈文明之公敵!乃是兵器是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樹精靈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戰士們,為了保衛我們可愛的森林家園,為了天帝親手鑄造的美好世界,為了世上的正義、和平與愛,為了……”

    就在杞大臣指手劃腳唾沫橫飛、戰士們頭暈腦漲昏昏欲睡之際,驟然響起的馬蹄聲如鼓點般由遠及近傳來,一下子震奮起所有人心神。翹首望去,綠色的樹王國戰旗迎風招展,旗下金髮獵獵飛舞,他們年輕的國王身披輕甲縱馬疾馳而至,掠過自己的數萬大軍之前時,甚至沒費心減速,只丟下一句中氣充沛響徹四方的怒吼:

    “不怕死的跟我來!”

    餘音嫋嫋未落,大軍轟然震響,騎兵們翻身上馬,步兵們抄起刀劍長矛,跟著那絕塵一騎之後,呐喊著沖向遠處的刀山火海……

    “不怕死的跟我來,”年長的精靈戰士暗自默誦,微笑搖頭,“三千多年了,連臺詞都不換一換,您太懶了吧,陛下?”

    四周震耳欲聾的喊殺哭叫聲中,五百多名樹精靈逆著驚慌逃散的人群,迎向那已經散發出焦灼熱度的半城火海,迎向菊淵鐵流滾滾而入的西城門,迎向利刃閃閃寒光耀眼決心碾碎一切的瘋狂血浪。

   

    今天之前,雲起城內的軍營駐地,大多分佈在靠近東、南、西三面城牆的地方,便於抵禦菊淵軍攻城時隨時調換備用軍隊。

    卡斯將軍向菊淵軍獻出西門,和聯軍統帥杉下令“非值勤部隊一律撤出北城門”,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較早收到此命令的部隊約有兩萬多人,一路暢通無阻地撤出城外了,但其餘軍人出營後,就被逃難的大批百姓沖散,軍民混雜在一起,淹成狂亂的人海,向東北方向努力湧動。

    菊淵軍從西門入城後不久,東門外的陸軍和南牆外大湖上的水軍也同時發動了強大攻勢。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守軍能夠抵抗上好一陣子,但城中亂起後,軍心大潰,又沒有了後備軍補充接應,城上城下只交戰了不到一小時,密密佈布的雲梯就紛紛架上東南兩邊城牆,值勤守城的雲起軍,再也無力回天。

    在這種時刻,人的本性一展無遺:有的憑一腔血勇死戰到底,拼得一個算一個,直到自己被菊淵長刀生生劈碎為止;有的絕望地拋下武器,坐在城牆上抱頭痛哭瑟瑟發抖,但往往仍是逃脫不了被砍殺的命運;還有的在城中大亂時就拋棄了自己的崗位,溜下城頭,脫去身上的軍服,混入百姓中一起向北逃難去了。

    菊淵軍主力的進攻方向仍是西面,也就屬駐防西城區的雲起守軍抵抗得最為慘烈。亂起時,大部分非值勤部隊都已回營準備休息,聽到異動後,各營軍官做出了不同的反應,較為機靈的立刻整隊出營,或者投入到與入侵菊淵軍的巷戰之中,或者“幸運”地接到了撤退的命令,邊打邊向北退卻;反應比較遲鈍的,有一些被生生堵在營裡,戰鬥力優良的菊淵軍沖進去大殺大砍到處放火,將軍營變成了一片屍山血海。較為靠近西城的部隊,也有很多在長官的指揮下奔赴前來增援,雖然無法徹底地阻止人數士氣武技都占上風的菊淵軍,但正是這些雲起軍人,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減緩了敵軍的推進速度,為城中友軍和百姓贏得了寶貴的撤退時間。

    站在大城西門之上向城中望去,硝煙彌漫,兇猛的火魔吞噬掉了一幢又一幢房屋,大街上的人群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淒慘的哭叫聲、呐喊聲、格殺嘶吼聲混雜成地獄之音,隨風飄蕩在這座大陸最古老城市的上空。星月無光,天際隱隱發紅,整個宇宙仿佛都變成了令人窒息作嘔的血池肉林。

    “卡斯將軍,”輕飄飄的菊淵語傳來,“恭喜你為大帝陛下立下大功啊!”

    在西城門上石像般僵立半晚的前雲起城武裝部長,終於一點點挪動身體,轉向年輕的菊淵軍總統領,紀宮元帥。

    “抱歉,您知道我的帝國語講不好。”卡斯平淡地指出事實。他的菊淵語讀寫能力尚寫,聽說則有所欠缺。不過,這一“欠缺”並沒影響到他與菊淵人的溝通談判與書寫情報就是了。

    “啊,沒關係,以後到了帝國這邊,您有得是機會鍛煉。”紀宮元帥走上來前,躊躇滿志地拍拍老將軍的肩膀。

    卡斯不自覺地微微一縮,這個身體語言被紀宮元帥敏銳地捕捉到了。菊淵帝國“國舅”一愣,笑了,笑容充滿輕蔑:

    “怎麼?您難道後悔了?看著眼前這麼偉大壯麗的景象,您應該自豪才對啊,這是您苦心經營的結果嘛!當初不正是您主動找到我們要求合作,為此還把令千金先送到我國首都去享福了?哦,我那裡還有幾封她寫給您的家信,一會兒我拿來給您。”

    卡斯默然片刻,問:

    “我女兒她們怎麼樣了?”

    “哦,好得很,大帝陛下一直對她們關愛有加。聽說令千金還和一位保護她的我族軍官產生了感情,說不定等您到倉平去全家團聚時,正好能喝上女兒的喜酒呢,哈哈!”

    “是嗎,”卡斯再度把視線轉向正在毀滅的城市,笑得滿足而蒼涼,“那很好。我做成了所有想做的事,這輩子再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嗖——

    響亮的破空之聲驚醒了沉浸在噩夢之中、無法控制自己意志與身體的赫曼。金。他扭頭,看到剛才馱載方嬋大校的那位半人馬戰士,投出了手中唯一一支長矛,堪堪洞穿了刀劈方大校母子的那個菊淵武士。

    赫曼仍然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樣奔到了方大校母子的身邊,怎麼樣跳下半人馬背,他只記得當自己一腳踢開那長矛透胸而入的菊淵兵,他手中的長刀隨之從方大校身體上拔起,一股溫暖的鮮血噴湧出來,伴隨著那無比熟悉芳香的母性氣息,澆了自己一頭一臉一身一心;他記得自己急切地扳過雲起女軍官的身體,哭喊著“方媽媽”“方媽媽”,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死白而安詳的臉龐,生生擊碎自己心底深處的最後一線希望;他記得自己把耳朵貼在她血流如注的胸膛上傾聽,她的心跳已經停止,她的生命已經逝去,她的靈魂卻依稀尚存著,在他耳邊溫柔呢喃著什麼;他記得自己抬起頭,搖搖欲墜的世界裡,發現那十幾個已經擺脫菊淵人糾纏的雲起軍官紛紛馳回,所有半人馬戰士也舉起了手中長矛,怒吼著撲向菊淵先鋒組……

    赫曼抱起了方嬋大校的遺體,卻發現她的雙臂死死摟住跟自己同時畢命的小兒子,摟得那麼用力、那麼緊,完全無法再將母子倆分離開來。一個半人馬戰士跑過來,半邊軀體也染了血,什麼都沒說,只是屈下兩隻前腿,示意赫曼將這對母子的遺體放上自己後背。

    對身周的廝殺狂呼充耳不聞、視若無睹,赫曼小心地將方大校母子平平放上去,那半人馬站起身來,反過一臂,有些困難地固定住他們,另一手依然緊抓著自己的武器。

    “拜託你了,”赫曼居然對他笑了笑,“向北門去,羅克大校守在那裡。”

    那個絡腮鬍子的大漢一點頭,伸展開四條長腿,潑喇喇向北奔去。

    赫曼吸一口氣,顫抖著吐出來,再吸一口氣,揚起手中腰刀,回身撲向已經與雲起軍官和半人馬們打成一團的菊淵先鋒武士組……

    菊淵帝國建國第五十一年十一月六日,“墮落世紀”中人類的倖存地和發源地,大陸上最古老文明的城市,三千多年來從未被外敵征服、已經成為獨立自由象徵的雲起城,在強大悍勇的菊淵軍團與身居高位的叛徒內奸共同努力下,終於陷落。

    那一晚,逃撤中曾經經過玉京宮大廣場附近的雲起軍民,大部分都注意到了一個年輕的身影:

    一個滿頭滿臉滿身濺上鮮血的青年軍官,帶領著十幾個夥伴和幾十匹半人馬“怪物”,勢如瘋虎般沖向每一個在附近出現的菊淵兵,刀砍矛紮劍劈,將他們斬成一團團血肉模糊的肉醬,完全不顧及他自己是否會受傷致死。在他的勇氣和必死鬥志激勵下,先是廣場上的雲起軍人們奮起反擊,群起對抗不時湧來的菊淵武士兵丁,緊接著有氣力的百姓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他們用刀槍、用木棒、用石塊將菊淵軍阻擋在廣場人群之外,讓更多的人們有機會退向廣場北方,順著玉京宮圍牆下的道路逃出北城門。

    那幾十匹半人馬和軍官們組成的小型戰隊,在人群中往來馳騁,沖向每一處菊淵軍密集的地方,居高臨下地將他們劈散、打垮,在周圍群眾奮起的怒潮中生生碾碎。如果戰勢稍緩,一時半刻沒有新的菊淵軍出現在視線內,那個青年軍官就登上高大的半人馬背,和同伴們一起指揮軍民有秩序地疏散撤退。無數人正是在他們的喊聲與火把揮動下找到了前進方向,不再象沒頭蒼蠅一樣亂擠亂鑽衝撞踐踏自己人。

    廣場上的人流漸漸疏淡下來了,大部分能夠逃到這裡的雲起人,都順著北路逃出了已陷落的圍城。這時,菊淵軍的主力部隊終於開到。

    望著從西南方數條道路上同時向自己這裡湧來的火把之海,赫曼。金咬一咬牙,回頭,用已經嘶啞的聲音向同伴們下令:

    “我有虧職守,今天只能死在這裡!你們走吧!”

    他的同伴還未回答,一條清朗悠閒的嗓音穿越戰場嘈雜聲,飄然而至:

    “你想死?抱歉,我不批准——先把欠我的那條命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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