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誘 作者:森林之鹿 (連載中)

walter727 2010-3-25 11:26:5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3 31259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26 11:11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想著過往的四次圍攻雲起戰爭:

    “人類第一帝國”奧古斯都帝國建國第四年,十五萬人圍攻雲起城三月,傷亡慘重,不得已罷兵而去,是為“第一次雲起戰爭”;

    十年後奧古斯都帝國捲土重來,兵力增到二十五萬,結果全軍覆沒,雲起湖水腥紅一片,連主帥也沉入湖底不知所蹤。那一戰也被稱為“血湖之戰”,雲起城“永屹不倒”的聲名從此在大陸牢固樹立,奧古斯都帝國也被迫承認樹王國與雲起城的獨立地位;

    第三次雲起戰爭,是人類第二帝國“李氏帝國”建國十七年時發生的。經過周密備戰,甚至當時帝國皇帝御駕親征,二十萬大軍仍然折翼於堅城之下,皇帝更在森林中暴亡,雙方以談和告終;

    此後上千年內,再沒有人類敢於挑戰樹精靈和雲起人聯軍的威力,直到以強橫殘暴著稱的忽合台帝國(人類第五帝國)鐵騎來襲。但那“第四次雲起戰爭”更象一個笑話:忽合台人的騎兵天下無敵,卻不諳水戰、步兵也相當平庸。五萬騎兵在險窄山道上沖向有大湖和精靈森林圍護的雲起城,山坡森林裡飛箭如蝗、落石如雨,甚至都沒等到大軍合圍,攻城就宣告失敗,能夠逃生的騎兵百不餘一。

    “說到暗殺的話,恐怕我們要認樹精靈當祖宗呢,”忍川組創始人解嘲地一笑,正容:“梵鏡的法力和武技如何?他慣用何種兵器?擅長什麼招式?”

    “十分對不起,殿下,”德康臉現不安,“這一直是我們重點刺探的情報,但同樣收穫甚微。梵鏡極少在人前使用兵器,他習慣以強大法力召喚、驅使植物,最常用的一招是刺激植物暴長用以捆綁纏卷住對手,然後再行發落。據說他的法印手勢是‘蓮花’,在左手上,請殿下留意。”

    “我們的人,就從來沒有跟他交過手嗎?”

    德康搖頭:“派過幾組人去做試探性暗殺,但連樹精靈總部‘綠海館’的大門都進不去。那裡被精靈法力籠罩著,就連附在牆上的藤蘿都會暴起傷人。即以殿下的絕世身手,在下也不建議與樹精靈王在充滿植物的環境裡對戰,那樣先天即處劣勢。”

    點點頭,菊淵寺瞧著自己枯瘦的手掌,低聲喟歎:

    “天下學武之人,若能與神話中的第一高手公平一戰,生死無論,夫複何求?”

    這時帳外通報有人求見,德康毅夫外出片刻,又複進帳,臉露微笑:

    “殿下,來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先講壞的。”

    “是。我方於昨夜設計伐倒雲起城內的‘箭誓樹’,本欲以此引發樹精靈與雲起人內鬥,卻被樹精靈王反利用,成功鎮壓下雲起人的反精靈情緒,目前兩族可說是空前團結。”

    “……好的呢?”

    德康的微笑擴大了:

    “梵鏡王這次來到雲起城,隨身帶著他的寶貝獨生兒子。”

   

    此時,雲起城綠海館裡,“神話中的第一高手”正和他的“寶貝獨生兒子”坐在床上玩葉子牌。

    “爸爸你出老千!”

    “啊?什麼?”滿臉無辜的精靈王,“我沒有啊!”

    “那怎麼這兒有兩張一模一樣的‘桃花星’,嗯?”

    “咦,真的哎……”鼻尖冒汗了,“瞧瞧雲起人這本事,做套葉子牌都能出紕漏,太不可靠了!寶寶,咱們不玩了,回頭找套新牌再從頭開始打……”

    “棠露,”在一邊收拾換洗衣服的保姆杏夫人歎了口氣,“我怎麼親眼看到是你偷偷把第二張‘桃花星’放進去的呢?”

    床上的精靈王父子眨著大眼睛,對視片刻……

    小精靈一縱身要逃,精靈王早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另一手拍在那小屁股上……

    “太氣人了!你比菊淵矮人渣子還可惡!”

    “你還不是一樣……出老千出成習慣,連自己都記不清了……”小精靈揉著屁股嘟囔。

    實在看不下去的杏夫人,趕緊另找個話題:

    “說到可惡的菊淵人,陛下,今天我和薇跟那些來探望傷患的人類聊了聊,瞭解到實情——那些矮人渣子真是太無恥了!”

    “卑鄙之極,簡直是全體光明生物的公敵!”旁邊的侍女薇贊同,一臉氣憤。

    梵鏡點頭:“嗯,他們侵略別國、屠戮無辜百姓、毀滅公理正義——”

    “聽說他們特別歧視婦女!就連自己本族的婦女都要欺負壓迫!菊淵女人就是男人的玩物和生育工具!”

    “沒錯!據說菊淵人的妻子在丈夫回家後,都要跪著迎接!這象什麼話啊!”

    “不但跪著迎接,還要容忍丈夫納妾呢!只許一個男人娶好多老婆,不許女人跟丈夫以外的男人來往,太不公平啦!”

    “不許女人外出工作,只能呆在家裡做飯看孩子,誰能受得了這個啊!”

    “他們懂不懂什麼叫男女平等啊!”

    “就是,還自稱是文明種族呢!那樣子欺負女生,也虧他們好意思!”

    “照我看啊,其實菊淵女人說不定早想奮起反抗了呢!陛下,您有沒有派人過去發動‘世界女性大團結,菊淵婦女大起義’,給他們來個背後一擊呢?”

    已經聽得目瞪口呆的精靈王,結巴著回答:

    “好、好象沒、沒有……沒有跡象表、表明菊淵女人想起義……”

    “看看,這就是男性的先天缺陷了吧!”丟下一件襯衣,杏夫人雙手插腰開講,“你們怎麼就是不懂女性的心呢?女性最珍視的是什麼?告訴您,是獨立和自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要不是實在放心不下小棠露,我就自動請纓,潛入敵後去做策反工作了!等到一半菊淵人轟轟烈烈起義,直接導致帝國敗亡,那時候,你們就再也不敢輕視女性的力量……”

    滔滔不絕的演講中,小棠露抬頭悄聲問:

    “爸爸爸爸,男女兩性的思維方式原來相差這麼多嗎?”

    “……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麼不給你找個新媽媽了吧……”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26 11:12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2章 可恨,可敬,可愛

    哢!哢!哢!哢!

    蓬——

    伴著人類的驚慌尖叫聲,山坡上的大樹轟然倒下——但卻不是倒向伐木者預先設定的方向,而是仿佛違反了自然規律似的,向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倒去。

    啪!

    長鞭掠過,伐木者臉上立刻現出一道血痕。

    “你們的,怎麼回事!”

    手執鞭子的菊淵士官,以生硬的雲起語怒叱。

    衣衫襤褸的老人捂住臉,顫巍巍申訴:

    “長官,真的不是俺們故意的啊!如果不經過樹精靈王允許在這裡砍樹,這種事常常會有啊……”

    啪!

    “雲中大道”上,菊淵先鋒軍團的士兵以大盾牌護身,另一手揮舞鞭子或鋼刀。

    一群民夫被驅趕著,有的拆除一人多高的路障,有的依次逐棵伐倒路邊大樹,漸漸拓寬道路,壓減森林。

    森林深處,人類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幾十雙明亮的眼睛在閃爍。

    “隊長,這怎麼辦呢?”清亮富於音樂感的聲音,無疑屬於森林精靈戰士,“這些顯然都是被抓來的平民啊……”

    “不能管這麼多了!杉法駕給我的軍令是至少要守到明天天亮,讓他們這麼幹下去,今天天不黑這裡就會被突破!”

    精靈隊長咬著牙發令:“準備放箭!”

    “不行啊!”一隻手攀上他的手臂,激烈地搖晃。

    精靈隊長扭頭看,前來協同作戰的雲起戰士嘴唇顫抖、臉露哀懇:

    “最前面的那一個……是我表妹的二舅的幹姐姐的外甥的堂伯啊!”

   

    睜開眼睛,赫曼?金忍住眩暈的感覺,用力瞪了一會兒屋頂。

    試著轉過頭,一張白白嫩嫩、圓圓鼓鼓的小臉蛋赫然就在鼻尖前。

    年輕人嚇了一大跳,條件反射地向後一錯身,身上傷口處傳來的劇痛卻讓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杏夫人說你不可以亂動哦!”小臉蛋上的淡紅小嘴唇動了。

    “咦?”赫曼懷疑地慢慢抬手,輕輕碰一碰、捏一捏,“你……你是真的?”

    “幹嘛?”這次動的是那秀氣的黑色小眉毛和淺藍色大眼睛,很輕蔑地翻了個白眼,“沒見過可愛小精靈嗎?”

    實在是太象市場上售價最高的那種精緻玩具娃娃了……

    “對不起……”年輕人苦笑,“我這是在哪裡?(在玩具店嗎?)”

    “你在綠海館的醫療室。衛士說,你身上受了六處刀傷,還堅持著把文件送到了,很了不起唷!你已經發了一天一夜高燒,不過杏夫人給你塗了最好的傷藥,她說你沒有生命危險了,但需要好好休息靜養幾天。”

    閉上眼睛,赫曼讓失去意識前的一幕幕慢慢流回腦海裡。駿馬飛馳過大街小巷……三個陰沉的男人……雪亮的刀光……血色中的奮力搏殺……扶著牆,一步步走向綠海館精靈小樓……

    “喂,”一根小手指捅捅他的面頰,“你又要睡了嗎?成年的傢伙們不是忙著執行任務就是睡覺,爸爸又不准我自己到外面去玩,好無聊哦!”

    赫曼睜開眼,忍不住笑:

    “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

    小傢伙的藍眼睛亮晶晶地瞅著他,裡面有與外表年齡不符的狡黠:

    “你多大了?二十歲?三十歲?”

    “二十八歲。”雖覺文不對題,年輕人還是誠實地答了。

    “這樣啊……”小精靈伸出自己手指數了數,“我今年已經一百三十二歲了——誰是小傢伙,嗯?”

    赫曼忍不住笑出了聲。忽然想起一件事,笑聲立頓:

    “你……是精靈王陛下的兒子吧?”

    “哎?你才想到嗎?”現在這種時候,雲起城裡怎麼可能還有別的小精靈。

    “是啊,因為忽然發現你很象你父王……”

    “嗯,對呀,”小精靈喜孜孜大力點頭,“等我長大了,也會成為他那樣傾國傾城的金髮大美人……”

    “……我的意思是……你這拼命佔便宜、打死不吃虧的性子實在很象你父王……”

    “…………”

    門鎖一響,清朗的聲音飄進來:

    “棠露!”

    “爸爸!”本來雙手墊下巴趴在床上的小精靈立刻跳起來。

    咦?說精靈王精靈王就到嗎?(但願他沒聽見剛才那句話……)

    走進門來的高大身影,一手托著個瓷杯子,臉上笑容溫煦慈祥:

    “玩了半天渴不渴,寶寶?爸爸給你送點喝的來……”

    已經跟這位陛下朝夕相處一百多年的小精靈,下意識後退一步,滿臉狐疑地打量杯中物,果然——

    “蔬菜湯!!!!!我不要喝!”

    敏捷地把杯子放在床頭櫃上,精靈王一手撈住掙扎欲逃的兒子,拎到半空中,笑:

    “已經落到我手裡,還由得你做主嗎?兩條路自己選吧:被我捏著鼻子灌進去,或者,自己乖乖喝完,然後爸爸獎勵你一個好玩的東西?”

    “什麼好玩的東西?先拿貨來看!”小精靈雙手抱胸,身子在空中搖搖晃晃。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26 11:12
精靈王一直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伸出來——一隻毛絨絨的大灰狗。

    “哎?這個就是傳說中的‘機械狗狗’嗎?”

    小精靈藍眼睛發亮,伸手就去夠。精靈王卻張開雙臂,讓兩隻手裡拎著的東西隔得遠遠的。

    “好啦好啦,我喝湯就是啦!爸爸真小氣!”

    赫曼看著精靈王在床邊一把椅中坐下來,把兒子放到自己膝上,讓他正好能喝到床頭櫃上的湯,而另一手依然緊攥住那只絨狗,不禁問出聲:

    “那是……菊淵玩具商製造的嗎?”

    “不是,”精靈王進房後首次看了這受傷的人類戰士一眼,“我們抵制菊淵貨已經很長時間了。這是他們的祖宗——灰山矮人的手工藝品。”

    說罷,又莞爾一笑:

    “至少,剛才貴國武裝部長卡斯將軍派人送來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菊淵人以擅長精密手工藝著稱——這一點自然又為相信他們是矮人後裔的人提供了另一條鐵證。而“機械狗”是近年來菊淵玩具商製造銷售的最著名產品之一,價格十分昂貴,即使在大陸第一通商盛埠雲起城裡也不多見。

    看著小棠露苦著臉匆匆忙忙喝完蔬菜湯,急不可耐地從父親手裡搶下機械狗,研究片刻,上足了它肚皮上的發條,那只狗就象真狗一般汪汪叫著活動起來,並且還能隨著小精靈的引導而翻跟鬥、打滾、咬住手指撒嬌……房中兩位成年人(精)也笑了。

    “那幫矮人渣子,倒也不是一無是處啊!”精靈王是隨意聊天的口氣。

    “嗯,”褐發年輕人想了想,慢慢回答,“我認為比較準確的說法是:菊淵這個民族,總體來說可恨,某些方面可敬,但是無論如何——一點都不可愛!”

    精靈王大笑:“我喜歡這種說法!”

    赫曼微笑,想起了戰友們私下對樹精靈族和精靈王的評價:

    “看不出哪裡可敬,有時候還很可恨,不過,實在是好可愛啊……”

    “赫曼?金少校!”

    “是,陛下!”差點條件反射地蹦起來——哎喲!好痛!

    唇角微顫,似是想扯出一抹笑意,卻忍住了,精靈王端坐椅中,閑閑吐字:

    “出身小商人家庭,父母均愛財不好武。在學校聽過卓仁將軍演講後決定棄文從武,18歲起隨父母移居菊淵帝國首都‘倉平’,一直住到25歲全家返回雲起城,加入軍籍,被已故卓仁將軍提拔,受到武裝部重視,是雲起軍方最瞭解敵情的人之一……”

    聽精靈王刻意提到“卓仁將軍”,仍然臉帶稚氣的年輕人,眼圈微微紅了:

    “卓將軍對我恩重如山。自他為國捐軀,我就發誓,一定要親手報此大仇……只可惜我武藝低微,才手刃三個矮人渣子,自己就受了傷……”

    “放心,只要你不死,有足夠的矮人渣子等你去殺,”精靈王笑笑,笑容中透出一絲冷酷,“我有點不解的是,對於人類來說,18歲到25歲正是感情傾向形成時期。你在菊淵人中間住了七年,難道就沒交到幾個好友?沒對那個國家有一點好感?”

    徐徐吐出一口氣,赫曼望定那對幽邃綠眸:

    “陛下,您是在懷疑我嗎?”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26 11:13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3章 有種動物叫樹蛙

    烏檀木色的長髮束在腦後,綁得整整齊齊。修長挺拔的身材,瘦削而清秀的面部輪廓,每一根線條都繃得緊緊的,特別是薄薄的唇線,抿得快要崩斷了。

    前來送信的樹精靈戰士,看著自己的軍事大臣,在心裡歎氣。

    如果說貪財無賴的梵鏡王在樹精靈裡算是異類的話,那麼這位嚴肅冰冷、一絲不苟、唯一精生樂趣似乎就是跟國王陛下爭鬥的“杉法駕”,就更是個怪胎。

    刷刷的寫字聲停止,杉抬起頭,將手中紙張交給信使:

    “你回去告訴桐,他被免職了。命令副隊長劄代為指揮,叫桐立刻回來見我。”

    “是。”接過命令,立正敬禮。遲疑一下,信使忍不住求情:

    “法駕,桐隊長只是不忍心濫殺無辜……”

    “少廢話了!”杉冷冷道,“現在我們供奉不起爛好人!”

   

    “我不能懷疑你嗎?”

    劍眉斜挑,碧綠眼眸微睨,唇線勾出一道輕蔑的弧度,英俊精靈王笑得要多氣人有多氣人:

    “在過往四次圍攻雲起戰爭裡,每一次都有大批生於斯、長於斯的雲起人賣身投敵,甘當叛徒,甚至組成偽軍替侵略者衝鋒陷陣!那正是趨利避害的商人本性在作怪,不是嗎?”

    熱血沖上赫曼?;金的頭頂,耳中嗡嗡直響。手指顫抖著,想反駁,卻心知肚明那是無可更改的事實。

    世上有太多事,發生時與你毫無關係,後果,卻要無辜的人來咬牙分擔!

    強忍下湧上眼眶裡的淚水,赫曼搜索一切能想到的尖刻回駁。居然,還真找到了:

    “至少,人類沒有因為一件什麼寶物而溢用天帝賜予的法力,發動毀滅性大戰,秧及億萬無辜生靈!更沒有在做出那種慘絕人寰的事後,還好意思以‘高等生靈’自居,向人類強索保護費!”

    他指的顯然是三千多年前結束的那場精靈之間的“傾覆大戰”,以及戰後到現在,倖存下來的樹精靈的所作所為。

    臉色微微一沉,凝視這膽大包天、昂首不屈的年輕人片刻,精靈王的綠眸裡,泛起一抹溫潤的翡翠色。

    沒有再爭論下去,輕輕一笑,梵鏡幾乎是在自言自語:

    “如果是從前的我,就不必費這麼多周折了。早在百年前,菊淵人以異乎尋常的速度興起時,我就想親自去他們那裡看一看、住上一陣子,比較深入地瞭解那個民族。就象對付從前的奧古斯都族、忽合台族、李氏家族……雖然每一次不辭而別、長時間離國出走都會讓杉、竹他們抓狂,回來後還要忍受好幾年嘮叨,可有什麼政務,能比親自瞭解潛在敵手、制定正確應對策略重要呢?敵人的軍隊編制、戰術武器、用兵慣例可以派密探去偵察,但如果不能體會到控制、決定那一切的民族心理,並據此判斷他們的下一步行動,這損失,可不是處理幾年政務能抵消的啊……”

    “是啊,”赫曼情不自禁地贊同,“那麼這一次,為什麼您不去親自看一看呢?”

    精靈王的目光,落向在一邊地毯上玩機械狗的小兒子。只一瞟,又迅速收回來,淺笑:

    “我有我的理由。”

    赫曼暗自後悔:他是聽說過樹精靈養育下一代的規矩的。

    “陛下,我願意盡力為您提供所需情況。嗯,關於我個人對於菊淵人的看法……他們很團結,工作非常努力勤奮,做事認真,有一種為自己的信仰不惜犧牲一切的精神。在菊淵帝國內部,長幼有序、階層分明,可以說,他們的民族文化天然就適合組織軍隊來戰鬥。之所以能在不到百年的時間裡崛起、幾乎統一了整座大陸,與他們那種單純尚武的民風是有緊密關係的。悲哀地說,他們的整體素質要比我們雲起人高很多……”

    “我看過地圖,”精靈王深思著,“菊淵人的發源地,只是大陸東方的一個貧瘠半島,幾乎可以算與世隔絕。”

    “是啊,而且那種地理環境對他們的民族心理也影響至深——資源貧乏帶來的濃重危機意識、長期閉關自守缺乏平等、寬容、交流觀念,以及,最重要的——”

    頓一頓,年輕人神色冷肅地咬住嘴唇:

    “由於心理上的極度狹隘自卑,而形於之外的極度驕狂自大。”

    “你在倉平居住期間,受到過嚴重歧視吧?”精靈王觀察著。

    點點頭,赫曼表情複雜:

    “我們一家也受到過幾位好心菊淵人的照顧,但跟他們社會上普遍的歧視外族風氣相比,根本不能相提並論。我們雲起人‘和氣生財’慣了,對誰都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可越是對菊淵人那樣,他們越看不起你。如果有哪個菊淵人想對異族人溫和友善些,反而得偷偷摸摸的不敢聲張,否則就是在丟‘大菊淵帝國’的臉面……”

    “你知道嗎,”精靈王微笑,“森林裡有一種樹蛙,因為太過微小孱弱,生怕別人欺負它,一遇到對手,就把頸囊高高地充氣鼓脹起來,一直可以脹到它本身體積的三倍大,看上去好不威武壯觀……”

    年輕的雲起參謀忍不住笑出聲來,卻震動了身上傷口,於是變成笑聲與呻吟聲雜糅……

    梵鏡起身,向兒子招招手,牽住準備出門:

    “好好休息吧,年輕人。儘早傷癒回到你自己的崗位上去。”

    “是,陛下!這是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年輕人向精靈王認真保證。

    目送那個高挑挺拔的金色身影快要消失在門口,赫曼心下一陣激動,脫口喊出:

    “陛下!”

    “嗯?”停步轉身,精靈王揚起眉。

    “我想知道……”年輕人遲疑著,“那種樹蛙……最後的下場,一定會是頸囊脹破、自取滅亡嗎?”

    籲出一口氣,精靈王眼望窗外藍天,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作為一個永生的種族,我們精靈不能夠理解人類的很多行為。你告訴我,年輕人,當一個曾經智慧神勇的人類衰弱、老化、面臨死亡時,他真的會完完全全地退化成另一個人,另一個智商只有小孩水準、看到眼前的東西就要伸手去抓、而絲毫不顧忌後果的人嗎?”

    “……陛下?”

    “爸爸,”一隻手被牽、另一手抱緊機械狗的小棠露抗議,“你不可以侮辱我們小孩子哦!”

    笑著拍拍這淡金色的小腦袋,梵鏡轉向赫曼,不再繞彎子:

    “我認為,這場戰爭的後果是兩敗俱傷——假如我們能慘勝,樹王國和雲起城一百年恢復不了元氣;而就算菊淵人最終能拿下雲起城、消滅樹精靈,菊淵帝國的分裂崩潰,也指日可待了。”

   

    八條玄色勁暗身影,在遮天蔽日的大森林中快速行進。

    眼中望著自己的恩師“禦寺殿下”,剛剛因為成功暗殺雲起城武裝部長卓仁,而受到田信大帝親旨褒獎的“忍川七傑”之一,宮藏,心中生出無窮敬意。


    自雲起城中逃出,順水路返回前線大營接受褒獎後,宮藏曾經嘗試帶人再度進入雲起城,繼續執行任務,擴大戰果,但每一次都無功而返——水路已經被堵塞無法行船,陸路也一樣,而進入森林繞道的話,只要離“雲中大道”稍遠,失去路標,就很容易頭昏腦漲地再也找不到前進方向。

    更別說森林裡處處密佈的超大型食人花、毒蛇草、酸液植物陷阱、帶刺狼藤、紅蜘蛛、白螞蟻、無處不在的精靈利箭……

    而“禦寺殿下”,自從昨晚帶領自己七名得意弟子進入恐怖的夜間森林後,一直在前頭領路。雖然也有停步遲疑的時候,但只要他靜靜伏地傾聽片刻,便再度找到方向,並且成功避開絕大部分埋伏陷阱,真可謂神不知、鬼不覺、一路順風地直插雲起城。

    想到這次的任務,宮藏興奮得手心潮熱:

    他們要和“神話中的第一高手”——樹精靈王對陣了!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26 11:13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4章 貌似望風而逃

    小小的樹精靈王子趴在房間床上,鬱悶地踢著腿。

    父親和杉、竹在開會,杏夫人在照顧傷患,侍女薇在煮飯,所有成年精靈都在“忙正事”。

    那只機械狗,玩久了也就沒意思了。

    如果他自己走出綠海館大門,一定會被守門的衛士五花大綁丟回來,再以自己老師“杞閣老”的口氣上一堂主題為《當前的形勢和任務、小精靈外出的危險性、如何當個為父分憂的好王子、溫順聽話才是乖寶寶》的思想教育課。

    就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偷溜出去嗎?

    忽然想到一件事,跳起來,跑去打開窗子,伸頭向外看。

    窗外牆上,密密麻麻都是綠藤啊……

    伸手出去,抓住綠藤扯一扯,確定它們能承受住自己輕如鴻毛的重量,縱身一躍,小精靈已經身在窗外。

    以樹精靈天生的輕靈敏捷動作,小棠露從四樓窗口一路向下攀落,東拉一枝,西撐一腳,時間不長,他就鬆開手,以自由落體姿態輕鬆一跳——

    落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驚嚇地抽一口氣,小精靈抬頭上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微笑著的樹精靈俊臉。

    “日安啊,漂亮小王子。垂直極限運動做得不錯嘛!”

    “你——你怎麼——知道——”衛士們應該都在樓正面大門那邊值勤啊!

    “這還不明白嗎?”樹精靈衛士苦苦忍著笑,“牆上的‘衛藤’突然迎風招展、集體唱起讚美詩。我們估計陛下目前沒心情跟它們親熱,那就只能是你嘍,寶寶。”

    看著懷裡雪嫩小臉蛋上的沮喪表情,衛士終於大笑出聲,抱著小王子向樓門走去:

    “好啦,兩條路你自己選吧!是讓我把你當面送還給陛下、原原本本說明經過,還是讓我親親你的小臉、然後你自己悄悄回房去?”

    小棠露憤怒地翻了個白眼:現在戀童癖這麼流行嗎?

    轉過樓角,大門處,金髮精靈王正好同一群人一起走了出來。

    一眼看到衛士懷裡的兒子,梵鏡愕然:

    “棠露?你在外面幹什麼?”

    小精靈伸手摟住衛士脖子,臉上綻開陽光般明媚、天使般純潔、花蜜般甜美的笑容:

    “爸爸,這個大哥哥要帶我出去逛街玩呢!”

    “…………”

    轟隆隆——

    響雷閃電劈下,大片烏雲飄過來,遮住了剛才還燦爛無比的陽光,天昏地暗,仿佛世界末日到來——

    “綠海館”樓門外,傳出精靈衛士的哀號:

    “不是啊——不是這樣啊——陛下——救命啊——”

   

    當晚餐桌上。

    “陛下,您無論如何得儘快回宮去,不能再拖了。”語氣堅決的軍事大臣杉。

    “幹嘛?把我轟走,你好天高皇帝遠地占山為王是不是?”表情冷漠的精靈王梵鏡。

    “那不叫占山為王,”杉習慣性地糾正國王的修辭錯誤,“那叫做: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眼看精靈王那對深金色的劍眉倒豎而起,象過去八千年來一樣,民政大臣竹趕緊出面緩衝:

    “陛下,您回宮去,更能站在全域高度調度指揮這場戰爭。別忘了,我們的週邊巡邏隊已經陸續從接天峰下的抗禦黑暗妖物前線調回,您派人向森林裡各種族‘借’來的兵馬也差不多應該集結到王宮周圍了,大量戰略制定、調兵遣將、重組戰隊、後勤保障等方面的工作需要您親自處理,那些可比御駕親征衝鋒陷陣重要得多!”

    “我沒有躲在後方命令別人衝鋒的習慣。”梵鏡王皺眉。自從他在三千多年前的精靈“傾覆之戰”中接替亡父登基後,每戰必身在前線浴血拼殺,“梵”字帥旗從來沒樹立在離交鋒地五十裡外的地方過,“——萬一你們繳獲了貴重戰利品,瞞著我私藏起來怎麼辦?這損失可大了!”

    “…………”

    “我們都十萬分瞭解陛下您的英勇無畏、精打細算,”竹好脾氣地笑著,“可是,這次不一樣啊!”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正在埋首吃麥片粥的小棠露,臉蛋上似乎沾了幾片星星點點……

    樹精靈是一種極度重視保護、養育下一代的生物,在小精靈從出生到成年的五百年間,精靈父母中至少有一個(通常是母親)要把他帶在身邊無微不至地呵護培育,另一個也不會從事要常常離家的工作。梵鏡是單身父親,一百三十二年來,父子倆未有一天分離。而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讓小精靈留在前線危城中顯然是不合適的……

    似乎感覺到幾位成年精靈的深邃目光,樹精靈王子抬起沾了麥片粥的小臉,皺眉:

    “大人說話,別老拿小孩子來摻和好不好?”

    “…………”

    大發一笑,梵鏡伸臂過去把兒子抱到膝上,一邊拿餐巾給他擦臉,一邊搖頭:

    “我們還可以在這裡再呆一陣子嘛!現在矮人渣子又沒有攻到城下。竹回後方去做那些麻煩的工作比我更合適。”

    “杉,”小棠露開口了,“週邊巡邏隊調回了?那楓阿姨也一起回來了嗎?”

    “是啊。”杉簡略地點下頭。

    小精靈扭過頭來看父親,臉上一邊眉毛揚起、大眼睛直眨的壞笑,跟某精靈王如出一轍,充分體現遺傳基因作用:

    “爸爸,你是不敢見楓阿姨,才不想回家的吧?”

    幾聲咳嗽掩飾的笑聲響起,竹溫和地批評小王子:

    “棠露,都一百多歲了,還這麼不懂規矩!——實話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講的啊!”

    “特別是涉及到國王陛下的感情隱私問題,”杉淡述,“就算我是楓的親兄長,也一向不敢直接過問。大庭廣眾之下就這麼說出來,棠露,你太冒失了。”

    淺藍色大眼睛眨巴幾下,一向溫順聽話的小王子轉身,小手貼上父親胸膛,誠懇道歉:

    “對不起哦,父王陛下。請你原諒我年幼無知口沒遮攔,我都不知道原來你跟楓阿姨之間的事,是能做不能說的啊……”

    “能做……我做什麼了我!!”精靈王暴吼!

   

    精靈們口中的“楓”,是杉的唯一妹妹,現任樹王國數支常備軍中實力最強的“雪線師團”指揮官,在王國軍事系統中的地位僅次於國王梵鏡和軍事大臣杉。

    她的另一個身份——更為廣大樹王國子民津津樂道的身份,是梵鏡王的“青梅竹馬”。

    事實上,杉、竹、梵鏡、楓,四個年齡相近精靈從小一起玩到大,其間並沒分出親疏偏舍來。只是他們成年後不久,當時的上古精靈世界發生重大變化,梵鏡的父親森植成為第一代樹精靈王,身價突然飆高的梵鏡,與豔光四射的楓,才榮升為族人眼中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作素材。

    不過這種“創作”,在一百三十二年前那個下雨的春日裡曳然而止——那一天,在外遊逛了近兩年的梵鏡王突然回國,懷中抱著六個月大的嬰兒,宣佈這是他的兒子,樹王國王位有了第三代繼承人。

    第二天,時任軍隊參謀長的楓,自動請纓,接替卸任外出遊歷的“雪線師團”前任指揮官,前往接天森林中最危險的地方,與黑暗妖物們遭遇最頻繁的前線戰鬥。

    ——樹精靈這種永生不老的美麗生物,有著與人類截然不同的婚戀習俗。無論男女,無論已婚未婚,相愛同住都非常自由,但他們永生只結婚一次,只與自己的正式伴侶生育子女(他們可以嚴格地控制這一點),而且在養育子女的五百年間,除非另有約定,都要保持對伴侶忠貞不貳,把全部精力和愛心投入到下一代的成長上。

    “我跟楓之間沒有任何承諾、約定!”暴走的精靈王。

    “哦,哦。”桌邊兩大一小三隻精靈點頭。

    “楓也從來沒對我露過那種意思!”

    “哦,哦。”

    “棠露出生,就已經說明我跟她不可能再有關係了!”

    “哦,哦。”

    “等等,”杉突然叫停,“不可能‘再’有關係……那就是說……”

    當哥哥的,眼睛危險地眯起來:

    “梵鏡,莫、非、你、‘曾、經、’和、我、妹、妹……”

    梵鏡:“哎?今天的玉米濃湯做的不錯啊哈哈哈……”

    “……好色昏君,你受死吧!”

   

    樹精靈聚居的綠海館裡,永遠都是個熱鬧的地方。

    打得累了,兩個精靈坐回桌邊繼續喝湯。

    早在戰事一起就把小棠露抱到自己的膝上保護的竹,重提今晚商議的“正事”:

    “陛下,你們到底什麼時候回去?”

    精靈王苦臉以對:

    “一定要現在回去嗎?雙方剛剛交戰我就撤回王宮,會不會被看成是怯敵避戰、望風而逃?那可會對雲起聯軍的士氣造成沉重打擊啊!”

    杉的濃眉皺到一起,是認真思考的表情:

    “我想不會。目前為止,菊淵軍雖然採用了抓民夫苦力的卑劣手段,但也僅剛剛拆除雲中大道上的第三道路障,水路上的進展同樣緩慢。我們殺敵數百,自身損失微乎其微,還可以算是打了小勝仗。如果等到菊淵人攻到城下您再撤退,那才叫臨陣脫逃,估計會有麻煩。再說……”

    臉色霎間沉凝下來:

    “雲起聯軍成立時,向外公佈的‘主帥’明明是我啊!什麼時候換成陛下您了?給我說清楚!”

    “喂,爭權爭到國王頭上,你有點過吧?”

    “哼,不知道是誰見獵心喜,明明沒事偏要跑到前線來逞英雄……”

    一片吵雜中,坐在竹腿上的小棠露無奈搖頭,喃喃自語:

    “每天都就著這種騙字數的無聊鬥嘴下飯,我將來一定會營養不良發育遲緩……”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26 11:14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5章 送別...註定不能一路平安

    “樹精靈都是大騙子!”

    清晨,年輕參謀赫曼?;金向來接他的戰友們抱怨著:

    “那個女精靈說她給我用了最好的刀傷藥,今天我就能站起來慢慢走動了,可是你們看……”

    “知足吧你!人家那是以精靈體質來估算恢復時間的!”醫務兵笑得擠眉弄眼,“在美人窩裡享受了這麼多天,感覺怎麼樣啊?”

    “別提了!”赫曼垂頭喪氣,“早就聽說樹精靈裡女的比男的還要兇悍霸道,果然……昨晚那兩個女精靈好象是從來沒見過男人的身體,藉口‘檢查傷勢’,把我研究了個溜夠……”

    哄堂大笑中,幾個雲起士兵把赫曼的身體平放到擔架上,慢慢抬出醫療室。

    走到綠海館大廳裡,一隊穿戴齊整的精靈,正從樓上下來。

    “等一下!”

    伴隨清脆的叫聲,一個小小的身影掙脫開牽著他的大手,跑下樓梯,跑到擔架旁邊。

    “金先生,你要回去了嗎?”

    在落下的擔架裡支起上身,褐發年輕人微笑:

    “早上好啊,小王子殿下。你也要出門嗎?”

    “嗯,我和爸爸要回家了。”小精靈點點頭,向前傾身,湊到年輕人耳邊:

    “不過爸爸說我們可以中途溜出來。我去找你玩好不好?”

    “咳咳咳——”

    猛烈咳嗽聲中,小精靈不滿地噘起嘴:

    “這麼點兒小事都不肯答應,還說是朋友呢!(赫曼:我什麼時候說是你的朋友了?)更何況是我把你從昏迷狀態喚醒的,嚴格說來你欠我一條命——”

    “棠露。”

    不知什麼時候也來到兒子身後的精靈王,一手攬住這顆淡金色小腦袋:

    “為忠於職守而受傷的戰士是可敬的,不要欺負人家。”

    年輕參謀松了口氣,與戰友一起,恭敬地躬身為禮。

    端正性感的雙唇邊掠過一絲微笑,披風輕拂,金髮飄灑,精靈王施施然走回去,丟下一句:

    “不過,能招來樹精靈王子的‘欺負’,也算光宗耀祖啊……”

    “……”

    雲起城武裝部參謀赫曼?;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認知:對於樹精靈與雲起人之間的種族嫌隙,前者要負主要責任……

   

    “綠海館”大門一開,精靈王父子都是一驚。

    門外,本來應該只有護駕的精靈衛士及坐騎肅立等待,但現在,這個清朗的早晨,西風微拂,陽光明媚,雲起城主于德陽及他手下的重要部屬十數人,以及數百名雲起戰士,都圍在階下,形成了好大一個人圈。

    “是誰告訴雲起人我們今天要回宮的?這是洩露軍事機密的叛徒行為!”梵鏡王皺著眉低語。

    “哎?陛下您忘了嗎?”竹大臣微笑,“昨天您親口告訴卡斯將軍‘我明天回國,有什麼送別禮物趕快拿過來’……”

    “是啊,我在桌底扯衣角都扯不住呢。”杉大臣冷哼。

    “…………”

    歎一口氣,拉起兜帽罩住金髮,把兒子的漂亮小臉蛋也藏好,牽住他的手,精靈王父子走出大門,下了臺階。

    劈裡啪拉的鞭炮聲響起,圍觀的雲起人大力鼓掌歡呼,是送神(確切地說,送瘟神)的待遇。

    精靈王要回國的消息一傳回來,雲起城政府上下欣喜若狂!這位陛下只在城內住了幾天,就想出了上百個千奇百怪的藉口花樣大肆搜刮財富,特別是抄那些離城逃走的富商家宅,至少有一半贓物落入了樹精靈囊中!最可氣的是,如果他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上天言好事也就罷了,可他是吃孫喝孫不謝孫,只要看雲起城大小官員將領有哪位不對眼,那對優美雙唇裡吐出的冷嘲熱諷如刀似匕,其尖酸刻薄程度幾次讓當事人沖向城外想跳湖自殺。誰願意在自己的地盤上供著這麼一位大神啊!

    就是雲起聯軍中的樹精靈將領,以聯軍統帥杉大臣為代表,也對御駕回鑾深感慶倖。梵鏡王在這裡,雖然不直接干涉戰術制定、部隊調度、將領任免等具體軍務,畢竟頭上有個重重的影子威壓著。而且杉還要分心去考慮國王父子的安全保衛問題,那一大一小兩隻外表美麗高貴、行為頑劣無比的王族精靈又絕不肯乖乖配合。短短幾天內,杉懷疑自己的烏黑秀髮已經半白了!

    聽過於城主十萬分誠懇地致歡送辭,接過他們精心挑選的禮物(還真的不便宜,充分證明了‘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句俗語的正確性),精靈王感動地微笑著:

    “沒想到城主閣下對我父子如此厚愛……”

    “是啊,陛下,我們真捨不得您走啊……”這句習慣性的客套話一出口,于老先生就咬住了自己舌頭。

    果然:

    “真的嗎?那我們完全可以再留幾天嘛!反正國內也沒什麼要緊政務……”

    “陛下!”杉大臣連忙插口,手指階下:“您的坐騎牽過來了!”

    一匹雪色駿馬,勁蹄踏霜,長鬣披風,隨著一名精靈衛士答答緩踱而來,昂首闊步的矯健優美姿態引得圍觀人群讚歎不已。說是“牽”,其實身上沒有任何鞍韉馬具,深黑色的大眼睛溫柔而靈動,好似完全聽得懂精靈語言。

    精靈們和前來送行的雲起人依次上馬,向王宮廣場方向行去。

    玉京宮建於雲起城高處,但山頂上的“森林之門”比王宮更高。要出城入森林之門,最短路徑是經過廣場,西拐繞過玉京宮,從雲起城北門“玄翊門”出去,順著“森林道路”一直爬到山頂。

    精靈王父子與雲起城主並肩騎行,穿過清晨安靜的城市。上百名精靈和人類衛士前後隨侍在他們周圍,石板路邊,還有不少雲起人在默默觀看。

    跟那些精靈和人類高官不同,多數雲起人,此刻,是並不想讓精靈王離去的。畢竟,城外湖面上的魔幻森林,城內廣場中的箭誓花樹,樹精靈王數千年來縱橫不敗的神話,是為數不多的他們心理上能夠倚靠的東西了。

    “閣下,目前城裡還有多少非戰鬥員平民?”梵鏡問。

    “啊——”於城主張口結舌,還好身後的方嬋大校代答了:

    “經過貴我兩國共同努力,十五萬老幼婦孺,已經有將近十萬進入森林避難,剩下五萬多人堅持不走,我們也沒辦法了——總不能用綁架的?”

    “他們為什麼不走?”精靈王皺眉,“沒聽說過矮人渣子的暴行嗎?”

    “有的不願意跟自己參軍的丈夫兒子分離,有的死也舍不下家業,有的認為就算城破菊淵人也不會對平民怎麼樣,有的對樹精靈的恐懼感根深蒂固無法消除,還有的,其居心就不可問了。”方嬋大校淡淡說。

    馬蹄聲突然清脆起來,一行人進入白石鋪地的王宮廣場。

    廣場上的大噴泉,由於直接聯接在山頂的水塔上,自然水壓作用下,晝夜噴湧不息。噴泉中心的騎馬雕像,原型為“第一次雲起戰爭”中的人類英雄、雲氏王朝開國之君雲從龍。

    (據說該雕像設計建造時,當政者曾經想把梵鏡與雲從龍的形像放在一起,造出感人的“革命同志情深誼長”組雕。為此專程去樹王宮徵求樹精靈王許可時,梵鏡很和藹地說:“可以啊,你們打算付我多少肖像權版稅呢?”於是此方案作罷。)

    “爸爸,我們真的要回家啊?”小棠露在父親懷裡小聲說著精靈語。

    梵鏡低頭,歎氣:

    “沒辦法,爸爸還想在城裡多玩兩天呢!都是被你連累的!”

    “這種說法太不負責任了!”棠露皺眉,“作為一個從小沒有母親的小孩,親耳聽到唯一的親人對自己說出這種話,會對我幼小純真的心靈產生多大傷害啊!爸爸,你應該知道父愛缺失對精靈格形成的影響,如果將來再出現一個象黃金精靈王那樣能力卓絕卻精靈格扭曲、從而造成世界性災難的大魔頭,那都是你的錯!”

    “…………”

   

    就在此刻,梵鏡王忽然心生警惕,抬頭,向著陽光直射的方向望去。

    刀光冷森森劃過天地,沿著一道玄妙無比的弧線襲來。

    身周氣壓忽然降低,漾起令人呼吸困難的狂暴漩渦。

    看不到來襲者的面容,那整個人,似已和長刀融為一體。也沒有任何花巧招式變化,就只是淩空一斫,快如閃電,勢若驚雷!

    來襲者計算精准無比,光線、角度、風向、人群位置,而目標,也相當明確:

    馬背上、偎靠在父親懷中的小棠露。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26 11:14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6章 一場應觀眾要求的打鬥

    從人群中暴起的八條身影,均是身穿布衣、黑巾蒙面。奇怪的是,即以樹精靈衛士的超卓靈覺,之前也一直在密切掃視人群,卻始終未發現他們的異狀。

    眨眼間,一人對準馬上的精靈王父子殺奔而去,其餘七人,則出手狠襲精靈王身邊護駕高手。

    尖叫聲響起,圍觀人群慌張地四散奔逃,更使現場混亂不堪。

    雲起衛士的第一反應是:護住城主!但極目望去——精靈王旁邊馬上的那個矮胖身影呢?

    後來戰鬥結束,他們才發現:第一時間感覺不對,於城主的千金之軀就本能地從馬背上滑落下來,藏身馬腹下,安全度過了這一危險時刻……

   

    右臂暴漲,精靈王錚一聲拔出身邊衛士腰間長刀,反手擋格。

    鏘!

    雙刀相擊,聲如金玉,遠遠傳揚開去。

    背後涼風疾襲,又一個黑巾蒙面人騰空躍起,以極其相似的身法,人刀合一,向端坐馬上的精靈王身後斫來。

    鏘!鏘!鏘!鏘!鏘!鏘!

    首位來襲者刀鋒剛剛被格開,下撲之勢稍銼,就在滯空那一瞬間,不知道手臂怎麼一轉,寒光閃閃,六朵刀花幾乎是同時落向小棠露額間、頸項、胸膛、肚腹、雙腿。

    而精靈王左手死死摟住兒子,右手反臂騰挪,自上而下劃出一片雪似的光牆,電光火石般將六刀一一擋開。只是,無論如何無法顧及身後那第二個偷襲者了。

    半空中響起一聲暴喝,一個黑影和身撲上,以自己軀體掩擋住精靈王背後,手中烏槍勢挾勁風,強揮橫掃。

    是樹王國軍事大臣杉。

    當!

    烏槍與長刀平面相交,成功打開第二個偷襲者。但同時,嗤的一響,原先與烏槍格鬥正烈的另一把長刀,在杉大腿上割下深深一道傷口,鮮血立刻湧出。

    這時,被精靈王擋開的第一個偷襲者已然落地,更不回頭,對著小棠露的腰腿,長刀自下而上反撩,角度之刁鑽陰狠直是匪夷所思。

    精靈王拔身而起,左臂仍緊摟兒子,右手此刻剛有餘裕掉轉刀柄正握,寒光散落,護住父子倆全身,在空中輕輕巧巧轉了幾個圈子,穩穩落在噴泉雕像之頂。

    受鬥氣所激,原來向中心噴灑的泉水猛然成漩渦狀扶搖直上,如龍捲風般將金髮飄飛的精靈王父子裹在銀色水柱中,場面好看煞人。

    緊追在他身後,兩道黑影一左一右騰空躍升,刀光耀眼生花。

    “放箭!”

    黑髮精靈杉大喝。轉眼間,方才還長弓在背的樹精靈衛士們箭如雨集,分別對準兩個追襲國王的刺客。

    二人回刀擋格,其勢已衰,身子下落。但在此時,首位來襲的黑巾蒙面人再度淩空躍起,足踏精靈王坐騎借力,整個人又化為一道奪目刀光,向噴泉頂上疾沖而去。

    第一輪箭放完,來不及再行抽箭上弦了。

    “陛下!”

    兩條身影又同時騰起,一條檀黑色,一條亞麻色,追在那黑巾刺客身後,快如離弦之箭。

   

    右手握刀,斜斜揚起,梵鏡王凝神瞧著噴泉下襲來的黑巾刺客,心神平靜無波。

    “波”地一聲,來襲長刀穿破了隔在二人之間的水幕,幾顆細微珠粒四散濺開。

    鏘!

    雙刀第八次相交。

    精靈王心中微訝。這一次,對方刀上勁力似虛似實,既非首次來斫時那般力道沉雄、獰惡無比,也非其後六次相交時那般輕靈流動、一觸即收,倒像是……

    借助這一格之力,黑巾人淩空翻身,輕易避過背後杉、竹兩位精靈大臣的追襲,遠遠飛了開去。

    在廣場上相反方向落地,幾起幾縱,沒入民居巷道中不見了。

    就在這大部分人仰望噴泉上空激鬥之際,原本在精靈衛隊中狠命相鬥的其餘幾名黑巾人,也趁機脫離戰團,飛速逃遁。

    撲空的杉和竹半空中兵刃相交,各自手腕一抖,即沖即離,借力分落在噴泉兩邊的石臺上。

    “給我追!”樹精靈軍事大臣仿佛要化怨氣為音量。

    “不必追了。”噴泉頂上的精靈王出聲阻止:有那第一個黑巾人在,追上也是送死。

    歎一口氣,杉轉過身,單膝跪地:

    “臣,護駕不力……”

    風聲微響,精靈王抱著兒子落地,掃一眼軍事大臣:

    “你腿上傷勢?”

    “不礙事。”

    靠近杉這邊的噴泉池裡,水已經被染紅了。

    梵鏡伸手抓起黑髮精靈,將他的尖耳湊到自己的唇邊,微笑低語:

    “這是多管閒事的報應吧……”

    咬緊牙關,杉輕聲回應:

    “要不是怕小棠露受驚嚇,我管你去死!”

   

    轉頭望向刺客遁走的方位,精靈王唇邊,泛起一絲明麗如夏日初晨、清新如噴泉白浪的微笑:

    “總有上千年沒這麼過癮了,越來越好玩了呢……”

    懷中忽有異動,低頭望去,小棠露正在揉眼睛:

    “打完了嗎,爸爸?我發現還是被你搖來搖去的時候,我睡得最香了……”

   

    據說,後來,在菊淵先鋒兵團的中軍帳中,發生過這樣的對話:

    菊淵寺:“居然能夠安坐馬上,反手擋我‘七絕殺’,樹精靈王果然名不虛傳,哼哼……”

    德康毅夫:“敢問殿下,可曾達成與之‘公平一戰’的願望?”

    菊淵寺:“這一戰當然不公平!”

    德康:“……(你也知道背後偷襲、還專挑人家小孩下手很卑鄙啊!)”

    菊淵寺(嚴肅):“精靈王身邊護駕衛士上百,而我方只八個人,以寡敵眾,談何公平!”

    德康:“……殿下學究天人,實非我等俗人能窺管豹……”

   

    檢點戰果:除軍事大臣杉傷勢稍重外,有幾名精靈衛士受了輕傷,但均不影響行動。

    敵方,一名黑巾人被撂倒,咬破嘴中毒囊自殺。搜他屍體,一無所獲,只有布衣下赤裸的胸膛上刺著一個大大的青色“忍”字。

    “居然發生這種事,太不幸了,”精靈王蹙眉歎息,“看來,我只好推遲回國時間,讓衛士們把傷養好再說……”

    “桐、柚、械,”杉大臣語氣堅定地點名,“你們三個接替受傷的弟兄,護送陛下回宮!”

    ………………

    千不情萬不願,最終,精靈王父子還是被忠心耿耿的大臣和衛士們“押送”出城,迤邐上山,幾乎是被杉拎著衣領丟進了雙樹門。

    用冷酷眼神目送白馬上的金色身影消失在森林裡,確定他們不會再玩失蹤遊戲——至少不會在雲起城疆界裡失蹤,黑髮精靈杉,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法駕,您看!”

    身邊戰士的低呼聲,讓杉轉過頭,望向背後的雲起大湖。

    湖面西邊,一眼望不到頭的“水上森林”邊界處,冒起滾滾濃煙,迅速遮蔽半個天空。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26 11:15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7章 切腹這件事

    “先生,我願意切腹謝罪!”

    雲起城一間無人空屋裡,菊淵帝國“忍川七傑”之一,宮藏,手握隨身武士刀,鄭重其事地跪在自己老師面前。

    在他們精心策劃的“刺殺精靈王”計畫中,“禦寺殿下”將“背後給他一刀”這無上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了宮藏。作為一位稟承大菊淵帝國制霸天下重任的忍川武士,還有什麼能比得到如此信任更加光宗耀祖的呢?

    可是,他居然失手了!在精靈王被身前老師牽制得動彈不得的大好時機下,他引以為傲的“背後一刀斬”,居然被另外一隻精靈輕易撥開!

    恥辱啊……555555……

    菊淵寺注目自己的弟子,微微歎口氣:

    “宮藏君,我已說過,此次失手早在預料之中,罪不在你。我等初入此城,人地兩疏,若非必須抓住精靈王遠離森林的最後一個機會,也不至於出手如此倉促……”

    “不,先生!我大菊淵帝國橫行天下,豈能遭此失敗而不處分罪人……”

    “那你就去切啊!”禦寺殿下的涵養終於到頭溢出了,手中飯碗在小木幾上重重一放,“在肚皮上割兩刀就完的事,用得著在我耳邊唧唧歪歪這半天?而且專挑我老人家吃飯喝水睡覺的時候,你小子跟我有仇是不是?還是想借機拖垮本殿的體力、替敵人效勞?”

    “……”

    “先生,”宮藏痛心疾首地開口,“您是在懷疑弟子的忠誠嗎?我願意切腹以證清白……”

    禦寺殿下無語問蒼天:到底是哪個不得好死的最先發明了切腹這件事!

    (鹿插花:發明切腹者,好象肯定是‘不得好死’的,嘿嘿……)

   

    “杉大人,梵鏡陛下父子剛剛受刺客襲擊,不是該讓他們稍做調整再行回國比較妥當嗎?”

    雲起城裡,武裝部副部長方嬋大校跟雲起聯軍統帥杉一起,匆匆趕往外城牆去檢視雲起湖上的異動。至於受了驚嚇的于德陽城主,早以身體不適為由,在數百衛士的嚴密保護下回家休息去了。

    扯扯唇角以示“禮貌”,杉回答:

    “第一,刺殺失敗後不可能很快再次發動,這段時間內最安全;第二,只要進入森林,吾王陛下天下無敵。”

    第三,如果讓梵鏡那傢伙“稍做調整”,那就不知道要“調整”到猴年馬月去了……

    雲起城的南面城牆,也就是面對大湖的這道防線,是政府和軍隊投入最多心血的地方。由於預計菊淵帝國一旦入侵,必會以水軍在這裡發動正面主攻(這也是前四次雲起戰爭的慣例),近十年來,在軍方的據理力爭下,雲起人每年加固這道石牆。目前,城牆高度平均超過十五米,女牆垛口高兩米,便於守城戰士在凸處後隱身、利用凹處射箭殺敵。牆上寬度可容兩輛輜重馬車並行,每隔一段距離佈置投石機、強弩、轉射器等大型武器,滾石擂木也在牆上堆成了小山(其中很多石塊拆自城中無人空屋)。

    不理會腿上剛剛包紮好的傷口隱隱作痛,杉策馬上了城牆,極目遠眺。

    由精靈王父子幾天前在湖面上布下的水上森林,本來占滿了三條河流入湖口處,和靠近城牆這邊的大半北面湖水。那種異植物比蘆葦等水生植物高壯強韌得多,但也不像真正的樹木那樣枝杈縱橫、冠蔭茂密。站在城牆上來看,一株株細長植物密密麻麻擠在一起,黃綠色短枝須葉迎風招展,渾不知吞噬它們的兇惡火魔即將襲來。

    西邊天空下,除了濃煙,現在橙紅的火焰色也隱約可見了,張牙舞爪如巨大的惡魔,獰笑著向大湖與石城一步步逼近。

    風中送來的嗆人味道一陣濃似一陣,想必此後幾天,雲起城的空氣品質都會很差。

    “終於開始燒了啊,”方嬋大校的口氣是感慨的,“耽誤了這麼多天,是在等西風吧。”

    杉點點頭。菊淵先鋒兵團自西向東而來,要用火攻的話,不計算好風向是不行的。

    “沒關係,讓他們燒吧,”身後一人接話,回頭看,是早晨沒有出席送行儀式的卡斯將軍,現在也趕到城牆上上觀察情況了,“他們最多能燒去水面上的樹幹,水面以下殘存的幹莖鬚根,也足夠阻礙它們行船了。對嗎,杉大人?”

    再次點頭,杉認可雲起城武裝部長的說法。

    環顧四周,黑髮精靈微微皺眉:

    “將軍,城牆重隘,不應該是平民可以隨意上來看風景的地方吧?”

    就這麼半天功夫,發現西邊異狀的雲起城居民扶老攜幼,紛紛登上城牆來看稀罕,本來很寬的牆頭上已經擁擠不堪,將軍士兵們走動都有些困難了。

    “啊,對不起,”卡斯臉有歉意,“我這就叫戰士們‘勸’他們下去。”

    搖搖頭,杉駐馬原地,看著雲起士兵聽口令集合,幾人一組,連推帶搡地把城頭上的平民們“勸”回城內。看著終於親眼目睹到燒天戰火的雲起人臉上的驚惶恐懼……

    再怎麼整飭戰備,雲起人也是和平安逸太久了。在世的城中居民、士官,甚至包括卡斯、方嬋這樣的統兵將領,沒有一個親身參加過保家衛國的慘烈城防戰,頂多率兵出擊過襲擾城外村莊的土匪流寇而已。

    以這樣的軍隊,抗擊聞名天下的菊淵精兵……

    樹王國軍事大臣杉苦笑著想,天帝給自己的永生恩賜,大概就快到期了。

   

    從雲起城山頂進入“森林之門”後,沿著“森林道路”往樹王宮,快馬賓士半日即到。以正常速度策馬行去,一天時間也夠用了。

    這樣的設計在戰略上無疑有很大缺點——與森林週邊前線太過接近,缺乏縱深,如果有人類或者其他生物攻入森林,很有可能在樹精靈措手不及的情況下直接襲擊王宮,打掉指揮中樞,造成不可挽回的致命損失。

    但當樹王宮選址建造過程中,以杉為首的軍隊將領提出上述意見時,卻被梵鏡王振振有辭地駁回了:

    “如果敵人打進來,王宮是不會動,可國王我不會及時逃跑——哦,是‘戰略轉移’嗎?”

    (據說當時在場聽到這句‘聖諭’的樹精靈勇悍將領們,有兩個當場吐血,三個以頭撞樹想自殺……)

    不管怎麼說,樹王宮建成到現在,幾千年來的事實證明:它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特別是在和平年代裡,樹精靈以種種藉口從雲起城敲剝來的各類生活物資,大多都先儲藏在堡壘般的王宮裡,運輸距離短,自然省下了好多費用。

    從雲起城到樹王宮的“森林道路”,是一條不太寬的林中小道,如果兩輛輜重馬車面對面行來,得把其他行人車輛攔住,讓出一片空地,才能讓兩車小心翼翼地擦身而過。更讓經常在這條路上往來的雲起人怨聲載道的是:幾千年來,雖然樹精靈一直都在維護這條路,定期以林中土殖墊地、清除阻路倒木等,但卻始終不肯為它鋪上石塊板材!

    一到雨雪天氣,整條路就成了爛泥潭。樹精靈倒是不怕:他們習慣在道路兩旁遮天蔽日的密林樹梢上跳來縱去,一些特別淘氣的還甩搭著藤條,嘴裡學猿猴啼叫:“啊——哦啊哦啊哦啊——”。雲起人可沒那麼好的輕功,一個個連人帶馬只能在泥水裡打滾,走過一次後,回家後准保連自己的媽媽都不認得了。

    千百年來,與樹王國貿易關係密切的雲起商人組成過無數個請願團,前往樹王宮懇請梵鏡王優先發展交通事業,為兩國進一步加強經貿關係和友好往來架橋鋪路。每一次,金髮精靈王都擺出一副虛心納諫、從善如流的姿態,高貴英俊的臉龐上滿是無奈神情,綠眸中閃動真誠光芒,修長雙手攤開,歎息聲低沉銷魂得令人心醉:

    “諸位說得非常有道理,事實上,整修森林道路早在我國計畫之內。只是,近年王國財政實在太緊張,修路雖然重要,也不能比讓樹精靈人民吃飽肚子更重要啊……”

    於是被精靈王的真誠所打動、更被他的美色所迷惑的雲起商人們紛紛慷慨解囊,捐資修路。只是,“資”捐了一次又一次,雲起人夢想中平坦寬敞、堅實防水的青石大道仍然蹤影不見。如果有誰就此詢問精靈王,總會得到聽上去理直氣壯的回答:

    “修路總要先做工程設計吧!設計正在進行中。”

    “我們樹精靈是大自然之子,在森林裡動土揚灰的,一定要先征得所有相關森林生物的同意才行。目前我們在跟道路兩旁的蘑菇們協商,後面排隊商談的還有松鼠、螞蟻、雜草、青蟲……請耐心等待商談結果,稍安勿躁。”

    “哦,你是說上一筆捐款嗎?不好意思,已經發去賑濟樹精靈災民了。什麼?你說我們挪用專款?請想清楚,當初我接受捐款時是怎麼說的?‘修路雖然重要,也不能比讓樹精靈人民吃飽肚子更重要’,對不對?你們不正是因為接受了這種觀點,才捐錢出來的嗎?”

    ………………

    這種爭論,一直到“末帝之亂”爆發後,才漸漸停止了。一些較為理智的雲起人指出:

    樹精靈王遲遲不肯修築石路,並不完全是為了向雲起人多詐幾筆捐款,而是有著戰略防備方面的重大意義。雲峭率三千騎兵沖入“森林之門”後,一開始還能夠按照走慣了的“森林道路”沖向樹王宮,並殺掉沿途見到的毫無防備的樹精靈。但當消息在森林裡傳開,樹精靈就迅速施用法力,封閉了“森林道路”,將雲峭一行引入迷途喪生。如果“森林道路”上鋪有石塊,樹精靈再想如此容易地施用障眼法,顯然就不可能了——石頭金屬這些東西,並不是樹精靈能夠任意控制的元素,而來襲者只要跟著土地上嵌著的石塊走,就能一路暢行無阻到達樹王宮,這太危險了。

    總之,只有不到百年壽命的人類,要跟在這世上存活了大幾千年的樹妖精王(簡稱“千年老妖”)鬥心眼,基本上完全沒有獲勝希望。

   

    控馬行走在婆娑如海的綠蔭下,讓那熟悉得已經和身心完全融為一體的草木清香再度包圍他,縈繞他,溫柔地撫慰他疲憊的肌體,樹精靈王梵鏡,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歌唱。

    每棵樹木都在向他呼喚,每片綠葉都在向他微笑,每朵野花都在向他綻放。

    掠過林梢的風纏繞在金髮間,抬起頭,深深吸一口氣沁人心脾的甘甜空氣,早晨被臣屬“強行趕出”雲起城的些許不快,已經丟到九宵雲外。

    雖然現在的雲起城內比較熱鬧刺激,但,還是家鄉大森林最可愛啊!

    低頭看,靠在自己胸前的小傢伙也仰著頭,任穿越樹冠密葉的陽光在嫩臉上灑下點點光斑,一副享受陶醉的模樣。

    笑紋剛剛在唇邊漾起,前方馬蹄聲響,一騎飛馳而來。

    是在前面探路的精靈衛士折回了。

    “陛下,”勒馬躬身,衛士彙報:“杞閣老已經到前方‘半村’內迎駕,一切平安無事。”

    精靈王點點頭,卻發現衛士臉色十分古怪,陰睛不定的樣子。

    “怎麼了?幹嘛這副表情?”

    “嗯……”衛士吞吞吐吐的,“我看到杞閣老……帶來了很奇怪的東西……”

    “什麼東西?”劍眉微皺,精靈王有點不耐煩了。

    “是……棺材,”衛士咽了下口水,偷偷抬頭:

    “一大一小倆口。”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26 11:15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8章 鬼哭雹和玩火者

    城頭上的閒雜人等,漸漸少了。

    雲起聯軍統帥杉催馬緩行,來到一架巨大的投石機前,伸手撫摸上面冰涼堅固的鐵箍,冷漠黑眸裡,泛出一絲暖意。

    這是雲起聯軍寄予極大希望的當世最強守城武器之一——“鬼哭雹”。

    舊式的五梢、七梢投石機,需要150到250人拉繩,速度既慢,拋射的石彈也只能有四五十公斤重。而“鬼哭雹”杠杆後端掛有一塊巨大的石塊,平時用鐵鉤鉤住杠杆,放時只要把鐵鉤扯開,石塊下墜,就能拋出重達一百公斤的石彈,而且十個人足夠方便快捷地操作。在之前的雲起聯軍演習中親眼目睹它的威力時,一向高傲冷淡的杉法駕,也不由得為之聳然動容。

    仿佛猜到了這位精靈將領在想什麼,跟在他身邊的方嬋大校,溫婉地一笑:

    “每次看到這些漂亮大傢伙,我總是會忍不住想起卓仁將軍。當然,還有英明的樹精靈王陛下。”

    三年前,當時的雲起城武裝部長卓仁將軍通過一個極其艱難特殊的管道,得到了從其發明者曼智族手中購買五十架“鬼哭雹”和其製造圖紙的機會。但那時,他手中可以調撥的預算軍費,已經在補充常規武器和修整城牆上消耗得七七八八,而一架“鬼哭雹”就貴得驚人,那張薄薄的圖紙更比五十架大投石機加起來的價錢還要高。

    要追加軍費,必須經城議會表決通過。那些各有主意的議員大人們早就對連年高漲的軍費深為不滿,不少人在公開場合宣揚“雲起城永屹不倒菊淵帝國絕不敢來犯論”“菊淵帝國簽下互不侵犯友好條約必會遵守論”“擴充軍備才是戰爭的真正起因論”“增加軍費是樹精靈削弱我國實力的陰謀論”……就算、萬一、假如、僥倖、議會能夠通過這個增加軍費的議案,按照它冗長拖遝的民主程序,那也是好幾個月以後的事了,而那時,這批武器早就落入菊淵軍人手中,被認真操練過一萬遍了。

    卓仁將軍面見當時的雲起城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聲淚俱下,苦苦哀求,希望能動用城主親自掌控的“特別基金”來買下這批與雲起城存亡生死攸關的重要武器。在找了無數個諸如“戰士們的勇氣和信心才是世上最好的武器”之類的藉口後,城主終於抵擋不住這位頑固不化偏偏又在軍方民間都有莫大威望的老將軍,搖著頭,歎著氣,臉上寫滿了“哎呀真是拿你沒辦法啊”,大筆一揮,劃錢過來——將將夠買五架“鬼哭雹”。至於圖紙,想都別想。

    心急如焚、走投無路之下,卓仁將軍只能選擇自己最不願意的最後一種方式——前往樹王宮,求見精靈王。原意,也只是希望樹精靈能通過千百年來建立起的威勢,向城主和議會施壓,讓他們再擠出哪怕能夠多買一架的資金來也好。

    讓在場所有精靈和人類目瞪口呆、絕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是,在聽完雲起城武裝部長對這種新武器威力和作用的詳細介紹後,梵鏡王乾脆俐落地說:

    “買下來,樹精靈先行墊付資金。”

    環視在場所有生物的表情,那張英俊絕倫的臉上,又現出一個明銳如出鞘劍鋒、豔麗似紅霞罌粟、荒漠烈日般殺氣騰騰的笑容:

    “反正,我遲早會把這筆錢要回來滴……”

    明明知道樹精靈千百年來向雲起人敲詐所得的錢財,足夠買下全大陸所有現存武器,這只不過是千真萬確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但當時隨行在場的方嬋,卻發現自己的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了。

    肯支持他們保家衛國的,是他們一直不滿、防範的異族君主,而不是他們所效忠保衛的政府和人民。

    在安享和平太久、大部分人不知戰爭為何物的雲起城內,軍隊的地位和受重視程度一向跟牆上久不撣拂落滿灰塵的裝飾畫差不多。這次爭買武器事件,讓軍方無比深刻痛楚地再次感受到了這一事實。

    (下面緊接著發生的事,在方大校的回憶中自動略去:

    精靈王:“那麼,一共需要多少錢呢?卓仁將軍你報個數吧。”

    卓仁:“……(鬼哭雹的單價、總價、圖紙價)”

    精靈王(沉默良久,起身,負手望向窗外,渾身散發出震攝人心的王者之氣):“春光明媚,萬象更新,一鳳清唳,百鳥相和。朕突然心有所感,將要領悟絕世武功,需閉關三月不見外人。恕不遠送了,將軍閣下,回去後代我向城主大人問候。無事出班奏聞,這就捲簾退朝了啊……”

    殿中所有精靈和人類一擁而上,將已經開始向後門“飄移”的樹精靈王陛下七手八腳按住……

    最後結果,是雲起軍拿著樹精靈施捨、城主調撥、加上軍隊砸鍋賣鐵湊來的錢,買下了圖紙和三十架“鬼哭雹”。)

    “英明的樹精靈王陛下?”黑髮精靈杉啞然失笑,“也對,這件事上,吾王陛下倒相當英明。”

    雲起女軍官略帶酸楚地笑笑:

    “大人,在關乎貴種族利益的重大問題上,梵鏡陛下有過‘不英明’的時候嗎?”

    淡笑不語,杉耳邊響起了同為幼年好友的竹,對自己國王的評價:

    “我們這位陛下啊,就只能讓人家在背地裡想起他來的時候,念上幾句好兒。一旦面對面相處,每時每刻都氣得你咬牙切齒恨不得活活砍死他……”

    “大人,”方嬋大校輕喚精靈將領回神,“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您可否賜教?”

    “?”

    “以梵鏡陛下的一貫作風……嗯嗯,是以樹精靈對我國的一貫影響力,為什麼不推動雲起議會批准增加軍費案,反而直接出血……嗯嗯,是直接給予友好援助呢?”

    事實上,雖然那一次算是打勝了,投石機買下來不少,但雲起城軍費嚴重短缺的現狀並未得到根本改善。到現在兵臨城下了,城防物資蓄積量只有軍方計畫中的三分之二(還不包括被盜賣的糧食在內)。這是讓所有瞭解內情的軍方高官都愁腸百結的事實,理所當然的,這些軍官也都對樹王國有隱隱的怨念——我們城裡那幫肥佬還可以說是目光短淺、頭腦不清,你們明明瞭解一切,卻也不出手相助?守城又不只是我們自己的事!

    杉注視這中年女軍官片刻,簡潔解釋:

    “閣下恐怕高估了近年來樹王國對貴國議會的影響力,同時低估了菊淵人的收買滲透能力。”

    當年“末帝之亂”過後,樹精靈暗中操縱雲起人成立所謂“民選政府”和制約政府的議會,原意是防止再出現年少衝動的君主+死忠盲從的軍隊所可能造成的破壞,同時利用幾大勢力之間的鉤心鬥角、決策程式的緩慢扯皮,更加容易地達到自己目的。但這種“形式民主”一旦建立,樹精靈自己也就必須在“形式上”遵守規則,除非出兵入侵、全然打破重來。

    兩百多年過去,瞭解這些遊戲規則的人越來越多,樹精靈對雲起政府和議會的操控也越來越困難,特別是在出現另一個財大氣粗、勢力強橫的集團與之相爭的情況下。

    玩火者,或許不一定都會自焚,卻大多避免不了燎痛幾次手指髮膚。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3-26 11:16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9章 半村裡的棺材……還是兩副

    “臣,王國科教文衛大臣、紅樹家族族長、奉旨留守王宮監國、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金紫光祿大夫、監察禦史、太常卿、國子監祭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不入八分輔國公、內務府總管、牛錄額真、聖殿騎士、掌璽大臣、蘭斯洛特勳爵、嘉德總督、羅馬保民官……”

    勒馬靜候,精靈王威嚴而莊重地等待面前這位銀髮精靈抑揚頓挫背誦完畢,拼命忍耐暴笑的衝動。

    “……杞,恭迎吾王陛下攜王儲殿下回宮。陛下在圓滿結束對友好鄰邦雲起城為期數天的訪問之後,於今日載譽歸來,普天同慶,四海歡騰,六畜興旺、財源茂盛!陛下牢記全體樹精靈的重托,以崇高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出色地履行了國家軍事外交的使命。以對偉大祖國的忠誠和對世界和平的熱愛,遠涉森林道路,不畏旅途艱險,戰勝菊淵人卑鄙暗殺,把樹王國政府、人民和軍隊的友誼帶到了雲起城,傳遍了整個大陸,為維護世界和平做出了巨大貢獻。隨行衛士以飽滿的熱情、過硬的軍事技術、優良的作風紀律、嚴整的軍容軍貌和周到的外交禮儀,展現了我樹精靈軍威武之師、文明之師、和平之師的風采,譜寫了樹王國軍隊對外交往史上的新篇章……”

    胸前簌簌直抖,不用看精靈王也知道——修為太淺的小棠露已經抵抗不住了,恐怕立刻就有笑斃馬下的危險。

    歎一聲,輕躍下馬,梵鏡王向單膝跪地的銀髮精靈伸出一隻手:

    “不必多禮了,老師。”

    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拍打著浮土,銀髮精靈對國王父子報以慈祥微笑。

    杞是樹王國中最古老的精靈之一,他的確切年齡,包括他自己在內,已經無人記得,但肯定不會少於一萬歲。比起年齡,更讓他驕傲的事實是:他身為“兩代帝師”——梵鏡王曾經、而棠露小王子正在他手下學習。而他最不願意聽到、根本不承認的事實則是:他之所以會位列“輔政三臣”之一,也只是因為他身為帝師。基於敬老尊賢、量才使用的原則,梵鏡王任命他分管修史處、圖書館、精神文明建設指揮部、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等重要部門。這次梵鏡、杉、竹三巨頭齊赴雲起城,杞閣老又勇挑重擔,當了幾天的“奉旨留守王宮監國”。

    精靈成年後,外表就很難變化。上萬歲的杞臉上並沒有佈滿皺紋,手背也不是枯瘦兼被老人斑佔領,其實,如果有人肯硬著頭皮仔細打量,他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尊稱面前這位銀髮飄飄、面容清臒、腰杆筆直、眼神清澈的俊美精靈為“閣老”,實在有惡意誤導的嫌疑。

    把小棠露推上前去問了聲好,看著杞熱淚盈眶地又要發表“尊師重教是我樹精靈自古以來的優良傳統”長篇大論,精靈王趕緊另找話題:

    “老師,聽說您給我們帶來了——呃,禮物?”

    一提這個,銀髮精靈的腰挺得更直了,臉上現出驕傲笑容:

    “不錯,正放在村內,恭候御覽。”

   

    “半村”,是位於雲起城通往樹王宮的森林道路上的一個小村莊。之所以叫這個奇怪的名字,有兩個原因:一,它所處的位置,正在樹王宮與雲起城之間,也就是騎馬者走了半天需要停下來喝口水、步行者走了一天需要住宿過夜的地方,事實上村內居民們也大多是靠著經營茶攤旅店之類謀生;二,這裡的居民,全都是樹精靈與人類通婚生下的“半精靈”,以及他們的子孫後代。

    這種“半精靈”,從產生之日起就是讓精靈王非常頭痛的問題。絕大多數純種樹精靈不願意跟人類混在一起生活,但要將與人類通婚的樹精靈及其子女趕出樹王國任其自生自滅,似乎也不是什麼好辦法。折衷下來,就挑選了這個地方——既在樹王國疆域內便於管理照拂,又和大部分樹精靈遠遠分隔開,還能讓半精靈及其子孫們充分發揮較為熟悉人類事務的特長。

    “另外,”半村的一些居民在私下如此議論,“當雲起人與樹精靈開戰時,我們這裡就是緩衝區嘍!——反正這裡村民也有你們那邊的血統,殺不殺隨便你!”

    “末帝之亂”時,雲峭帶著騎兵也的確沖到了“半村”,但卻沒有對村民們下手:幾千年來與人類通婚的樹精靈其實極少,“半精靈”也根本沒有多少個,居住在這裡的,已經幾乎全是半精靈與雲起人十幾代通婚下來的人類,體內精靈血統微薄到完全可以忽略。

    小村莊裡只有一百多人,三四十幢房屋,全都掩映在濃密的樹叢中。臨近“森林道路”旁邊,有一片較大的空地,十幾條羊腸小徑從這裡出發,蜿蜒入森林,聯結各家各戶居民。而旅店、茶棚、馬廄、酒館、小商店等服務場所,全集中在這片空地邊上,其中唯一一幢以石磚砌牆的二層小樓,就是兼有行政和接待兩大政權貴客功能的村公所了。

    應付過現任村長的噓寒問暖,精靈王父子跟隨杞大臣來到小樓一層最裡面的房間。

    一進門,小棠露就皺起眉——厚重的墨綠色窗簾全拉上了,室內光線暗淡得可以,還散發出一股陰森森的黴味。冥冥中似有什麼聲音在迴響,似鬼哭,似陰笑,似幽靈的一呼一吸,令人汗毛直豎……

    “爸爸我不喜歡這兒!象地下室一樣……”

    “嗯,棠露的感覺很敏銳嘛!真不愧是森植王之孫、梵鏡王之子、樹王國第三代王位繼承人,”杞閣老笑眯眯地誇讚,“就是要象地下室才好!”

    “那種長久沒人來、空氣中充滿陰暗血腥氣息、最適合當兇殺案現場、甚至都不必費心處理屍體的地下室?”小精靈在悄悄咽口水。

    “沒錯!”

    棠露轉身就跑。

   

    一隻大手把他拎起來,放在自己肩上。

    “寶寶,”精靈王歎氣,“你怕什麼呢?爸爸不是在這兒嘛!”

    摟住父親堅實的項頸,感受精靈王身上散發出的陽剛威武氣勢,小精靈暗自松了口氣,心頭湧上強烈的依戀孺慕之情……

    “……就算你在這兒被殺了,爸爸也會為你好好收屍埋葬的!放心好了!”語氣堅定的精靈王。

    “……誰來救我出去啊————————————”

   

    “晚了,寶寶,”精靈王搖頭,制止兒子的哀號,“你看那是什麼?”

    小精靈定睛一看,更是魂飛魄散:房間當中,赫然擺著一大一小倆口棺材!

    “就是這個嗎?”精靈王淡淡地問。

    白茫茫的頭髮在肩頭披垂而下,杞對國王父子露出一個充滿詭秘意味的慘笑,慢慢伸出手,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前行,推開了那具大棺材上的木蓋。

    ……………………

    ……………………

    ……………………

    “吸血鬼呢?”摟住懷裡顫抖的兒子,精靈王淡淡問。

    杞伸頭一看,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在棺材上:

    “你又睡著了?範。帕爾!”

   

    其實,吸血鬼范。帕爾揉著眼睛從睡床(棺材)裡坐起來的時候,心情是惡劣到無以復加的。

    三天前,領主召集他們十幾個貴族子弟開會,討論應樹精靈王要求出兵援助,共同對抗某某族人類入侵森林的問題。

    生活在接天森林裡的這一族吸血鬼,跟樹精靈族根本談不上什麼睦鄰友好,事實上有一段時間關係還相當緊張,雙方打過好幾次大仗。後來,樹精靈王親自帶兵攻來,吸血鬼領主見勢不妙,主動提出和談(用他老人家自己的話來說,是為了保衛世界和平,為森林裡的蒼生造福,主動摒棄武力,化干戈為玉帛),以承諾不侵犯樹精靈家園領地、不騷擾在樹精靈勢力保護下的雲起城、只要樹王國發出召喚即派員響應為條件,換得了與樹精靈在森林中共存的權利。

    從那以後,日子就不好過了。平常只能吸一點獸類鮮血充饑,要喝到鮮美的人血,要麼長途跋涉飛到森林另一頭去襲擊其他國家的人類,要麼冒著被樹精靈戰士發現白白打死的危險偷咬一下雲起人,至於世間最最香甜寶貴的精靈血,那是想都別想——樹精靈王嚴正警告:“你們偶爾啃一下人類我還可以容忍,一旦接到樹精靈遭吸血鬼襲擊的報告,再讓你們全族留下一隻蝙蝠全屍,算我性無能!”

    雖然不明白“蝙蝠全屍”和精靈王的“性功能”之間有什麼關係(難道看上去英俊挺拔的精靈王還有這種特殊嗜好?),但顯然吸血鬼領主無意以挑戰方式來研究這一點。半個月前,樹王國杞大臣手持精靈王的召喚令來到吸血鬼墓洞,與領主進行了長達八天九夜的商談。杞大臣離去後,奄奄一息、嚴重脫水的吸血鬼領主又休息了整整三天,才召集全族,討論焦點只有一個:貴族子弟中,誰帶領中下級吸血鬼戰士和蝙蝠們去給樹精靈當炮灰?

    理所當然地,貴族子弟們紛紛“外舉不避仇”,而自己忽然身染重病,近期內絕對不能出遠門。被這種懦弱表現氣得破口大駡的領主大人,最後命令貴族子弟們排成一橫排立正,發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熱血沸騰、驚天地泣鬼神的戰前動員演講,厲聲詢問:

    “難道我吸血鬼家族就沒有一個勇敢戰士了嗎?我問最後一次,誰自願去應付樹精靈、以一已犧牲保全種族安康,向前一步——走!”

    整整一排吸血鬼貴族齊齊後退一步,於是,白天沒睡好、正點頭如雞啄米的旁支子弟範。帕爾,如鶴立雞群般脫穎而出,站在領主眼前。

    於是,不顧本鬼百般申辯尋死覓活,吸血鬼領主莊嚴而自豪地封範。帕爾為出征統領,帶五十名吸血鬼戰士和數百隻蝙蝠,前往樹王宮報到,加入森林種族抵抗某某族(至今沒記住族名)人類入侵的統一戰線。

    杞大臣前往半村迎接回宮的精靈王時,堅持要帶上帕爾統領一起,以便讓國王陛下早早見識到自己勞苦功高的成果。對此,範。帕爾敢怒不敢言——在陽光下長途跋涉,就算是躺在黑暗陰涼的棺材睡床裡,也沒有哪個吸血鬼會覺得舒服的!

    被杞大臣踹醒,懶洋洋地從棺材裡坐起來的時候,吸血鬼貴族范。帕爾脆弱的心,正被這些亂七八糟念頭攪動得充滿了沮喪、無奈、悲觀、失落、絕望……

    下一刹那,他抬眼望去——看到了什麼?

    厚重的墨綠色窗簾,不知何時拉開了一線,一道柔和光束射進來,正落在窗邊那條金髮瀑布上,反射成無窮無盡的細碎光粒,向外靜靜地擴散。

    修長俊拔的身影,就籠罩在這一層金色光暈下,半明半暗中,英俊到令人窒息的臉龐微微垂著,似在誘哄懷中孩子,長長的深金色睫毛在臉上投下了陰影,優雅唇線勾起淺淺的笑紋,幾乎完全隱沒在看不到的黯色中。

    陰暗中的輝煌,微光中的剪影,波紋中的悸動……

    精靈王抬頭,迎著這臉色蒼白的吸血鬼青年的凝望目光,對視良久,笑意如初綻的金蓮花在池面上蕩漾開:

    “你為什麼參戰?”

    怔怔地,吸血鬼范。帕爾給出了連自己也不知所云的回答:

    “我想看陽光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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