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誘 作者:森林之鹿 (連載中)

walter727 2010-3-25 11:26:5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3 30847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6 10:16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31章 梵鏡王到


    枝芽淺吐的山毛櫸樹杈輕輕一顫,吟出一聲歡迎音調。

    以人類絕對無法察覺的輕靈身法跳到樹上的亞麻發精靈,先凝眸望一望十幾步開外,疏枝間透出的那個淡金色小身影,確定他一切安好,隨後壓低聲音發話:

    “楓,回去休息。”

    已經跟隨著菊淵人和棠露在森林中連續行進十幾個小時的紅發女將軍,根本連臉也不回,只搖搖頭以示拒絕。

    五天前竹來到樹精靈的“小王子救援隊”中時,曾和楓商定,兩人輪流帶人到最前線監護棠露的安全,保證任何時候都有一個可以和菊淵寺廝拼的高手在旁,不錯過每一個機會——但目前為止,可以十拿九穩一擊成功救出棠露的機會,仍未出現。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假如他們貿然行動,沒救出目標反倒惹惱了菊淵人,給樹精靈小王子剁掉一根手指砍下一隻尖耳什麼的,對菊淵人來說“人質價值”並不會因此而損耗,而對竹楓來說,那就只剩下互問對方“咱們怎麼死比較沒痛苦”一條路可走了。

    或者,這個問題只針對竹——依現在的趨勢來看,楓顯然即將心力交瘁虛脫而死。

    無聲地歎一口氣,竹祭起萬用萬靈的法寶,一個手刀,暫時封閉女將軍的意識中樞,左臂平伸接住她下墜的身體,交給身後早在等候的精靈戰士。不等吩咐,那戰士抱著女將軍,自動向給養隊所在的營地穿行而去。

    等楓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滿天陽光從東方天空瀉下,透過大大小小的枝葉縫隙,散射成明明暗暗的光弦,是一座巨大的豎琴,在彈奏只有樹精靈能夠聽懂的音樂。

    一骨碌翻身坐起來,楓開口,聲音低沉到嘶啞的程度:

    “我——”

    “食物,水,”銀髮杏夫人將兩隻盛滿的碗放在她面前草地上,“你的水囊和乾糧袋都裝好了。為了節省時間,我幫你梳頭發。”

    ………………

    無話可說的楓苦笑一下,端起食水開始吞咽,任憑杏夫人走到自己身後跪坐下來,打開髮辮,讓一頭熊熊燃燒的金紅色長髮飛流直下。

    好長一段時間,樹林裡很安靜,只有楓輕啜食水和木梳齒滑過髮絲的沙沙聲。森林深沉起伏的吟哦也分外清晰,那是一種悲哀的韻律,隨著棠露落入敵手的時間越來越長、距雲起城越來越近、能被森林庇護的日子越來越短,樹木的歌聲也越來越憂鬱傷懷,它們在催促樹精靈戰士,儘早把小傢伙救出魔掌……

    “陛下……還沒有消息嗎?”楓輕聲問。

    “沒。”杏夫人平淡地回答,放下木梳,拿起頭繩為楓梳辮子。

    所有人都懷著一種很複雜的心情,在期盼樹精靈王的到來——不言而喻,正象杉曾經說過的,“在森林裡,吾王陛下天下無敵”,如果梵鏡能趕在菊淵人走出接天森林前來到,充分發揮他強大的樹精靈王法力,利用“妖怪樹木(菊淵人語)”的幫助拯救棠露,會比在雲起城裡跟地頭蛇大打出手有把握得多。

    但是,同時,在場所有精靈都對棠露的被擄心懷愧疚感,楓和杏兩位女性尤其如此。這種心態下,一想到要面對喜怒無常脾氣古怪的國王陛下,頭髮根都發麻,應該算是正常反應吧……

    “為什麼那個該死的矮人渣子下手擄棠露之前,不先一刀把我劈掉?”楓喃喃自語。

    “為什麼我看丟了一個一百歲的小精靈以後,又得來照顧一個八千歲的大孩子?”杏夫人苦笑,為楓系緊髮辮繩。

    放下飯碗,女將軍轉身,抱住滿頭銀髮的精靈夫人:

    “對不起,夫人,真的對不起……”

    “我不是在抱怨什麼,”杏夫人嬌小的身體顫抖著,“只不過……不習慣沒有他吵鬧淘氣的日子……他還是個毛絨絨的小金肉團的時候,我就整天整天的抱著他……你不知道寶寶抱起來有多軟,有多香……”

    胸前大雨滂沱,楓抬頭望天,眼中無淚。

    怎麼會不知道呢?同騎駿馬在草原上追風馳騁的快樂時光,現在想起來象一場夢了,但夢中那靠在胸前的溫軟小身體,那帶著奶香的甜美氣息,那因著被全然信任和依賴油然而生的保護欲,依然清晰無比地印刻在心上啊……

    寒風驟起,陰雲四合,本來唱著悲哀慢曲的森林,突然寒噤成驚悚肅殺的聲聲強音。

    所有樹精靈同時抬頭,在樹上值崗的戰士豎起弓,卻沒搭箭。休息的戰士們紛紛起立,手扶刀劍柄,睜大眼睛望著同一個方向,沒有拔刃出鞘。

    太奇怪的反應了。森林不安、驚恐、焦慮,卻不像是見到了敵人或猛獸那樣,要向樹精靈發出警告、危險之類的信號。基本上,倒像是樹木司空見慣了的東西,突然改變得與從前大異其趣,從而引發的驚擾……

    清晨的寒冷空氣流蕩出一個個漩渦,在樹木間怒吼尖嘯,吹得精靈們的頭髮衣襟獵獵飛舞。無數道視線中,金綠交織的高大強健身影從參天大木之中冉冉浮現。

    梵鏡王到。

   

    寺三十歲那年,生母去世的那天,他第一次、也是一生中唯一一次,見到了自己的生身父親。

    也是在那一天,他才確定知曉世上果真有“精靈”這個種族,以及,自己竟然是一個稀有物種——半精靈。

    那又怎麼樣呢?

    三十歲的寺,正在意氣風發地跟著菊淵田信東征西戰,用長刀和鮮血為菊淵人一寸寸“擴展生存空間”。對於他來說,年輕的田信不但是家主、是族長、更是他所信仰的精神寄託,只為了他多次在公開場合講過的一句話:

    “男人的命運,不該在出生之前決定!”

    因此,寺的家奴和“雜種”身份,是可以被他與生俱來的武功異稟、蒸蒸日上的不世功績、再加上對主人的無比忠誠所抵消和掩蓋的,不是嗎?

    那個精靈父親對他的用處,只不過是指導傳授了他一些能夠應用的法術罷了。既然他已經擺脫了低賤的母親,為什麼還要受異種父親的影響約束?

    精靈?見鬼去吧!長長的六十年歲月裡,他都是那樣地為自己“大菊淵民族”的身份而驕傲自豪……

    直到——田信明白地對他宣示,因為他的異種血統,不能再讓他活下去,以及,要把自己一心偏愛的小兒子,一個在出生前就決定了命運的男嬰,扶上皇位。

    理由,也是一句話,比當初的宣言更加簡潔直接:

    “寺,我也是人。”

    而我不是——這一句帶有挑畔反叛意味的心語,是一柄大槌,第一次,重重敲在寺的心鼓上。

    毒草,服了;毒誓,發了;生命,一點一滴隨著時間而消逝,就是這樣,在田信要求他重新出山、為征服雲起城、真正統一全大陸“盡最後一份努力”的時候,他仍然答允下來——八十多年養成的服從慣性,豈是那麼容易改棄的?

    而且,這也是他最後一個機會,可以來近距離地觀察、研究、認識“精靈”這個種族,弄清自己身上這另一半血液,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弄清自己的人生道路,是否在開始時就錯了方向,無法回頭……

    連日行來,空氣漸漸單薄清透了,腳下的土壤中,腐殖枯泥層也越來越薄,沙礫日見增多,離森林的邊緣已經很近——寺的本能這樣告訴他。他不是樹精靈,無法象樹精靈一樣與森林融合共生,但“土”與“木”之間的天然親和力,再加上後來的嚴格訓練,仍然使他在森林中如魚得水,甚至能夠屢次逃脫樹精靈戰士的搜索追捕,成功隱匿數月之久……

    “我們很快就能走出森林了,歡迎到雲起城去,”寺告訴坐在自己身前馬上的棠露,“看樣子,我們都一直期待的某位大人物,並不那麼著急來見你啊。”

    “我不是告訴您了嗎,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小精靈扁扁小嘴,“人家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精靈王,在親情和國家利益之間,當然要選擇後者。只要仗打贏了,兒子還可以慢慢再生嘛!這有什麼奇怪的?”

    聽出了小精靈語氣中的失望與酸澀意味,寺笑一笑,平靜地問:

    “精靈不是聲稱最重視小孩嗎?事到臨頭,一樣會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推諉反悔吧?”

    大眼睛眨巴兩下,棠露咬住小嘴唇,使勁忍回去藍汪汪的水意,還沒顧得上回答,尖耳朵突然聽到森林異乎尋常的歌吟聲。

    誰來了?憤怒的精靈來了?危險的精靈來了?

    滿懷傷害怨念的強大力量來了?

    小拳頭不知不覺地攥緊,棠露目視前方,不讓身後的寺看到自己表情,同時大腦在飛速運轉,琢磨著打起架來自己最安全的藏身之處。

    “前進!”寺猛然催馬,胯下坐騎唏津津一聲長嘯,拔腿飛奔,“全速前進!不許停!一口氣沖出森林去!”

    四名忍川武士揚鞭打馬,五騎在森林道路上踏起漫天落葉塵土,像是被看不見的鬼魂在身後緊追不捨般,風馳電掣向著雲起大城而去。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6 10:17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32章 祝您好運,陛下

    那不是樹精靈們再熟悉不過的梵鏡王。

    平時輕鬆活潑的臉部線條,此刻剛硬成刀削斧劈出的雕塑,綠眸裡也燃著令人心驚肉跳的熊熊烈火,烤幹了任何可能殘餘的瑩潤柔和氣息。金發怒焰般飄揚,身型似乎比平常高大出幾倍,沉沉地威壓下來——

    或者,不是他長高了,而是林間草地上所有樹精靈,都一個個相繼在國王陛下面前單膝跪倒,沉重恭謹地篤行參見禮,無人開口。

    太陽掩遁在厚厚的雲層中,風在肆意逞威,樹葉簌簌作響,殘冬的清晨裡纏繞著若隱若現的悲哀憂鬱歌聲,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動靜,心上的大石壓得每個人都要窒息了。

    貝齒咬得下唇發了白,長而濃密的睫毛不住顫抖,幾縷金紅色長髮流過無血色的面頰,楓跪伏在草地上,平時挺直驕傲的身軀蜷曲得很小很小,竟然是,沒有勇氣抬頭。

    一同成長的八千年間,從來沒有一次,她感覺到如此的脆弱和無助,像是赤身裸露在狂風暴雨中,任憑千萬利箭向她集中傾瀉,無法反抗,甚至無法閃避……

    仍然沒人說話,靜默中,衣衫摩擦的悉挲聲穿過一個個蜷縮著的樹精靈身體。

    那雙沾了枯葉草莖的深褐色戰靴,踏到紅發女將軍身邊,微微一停。

    楓全身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每一個細胞,都將在下一刻爆裂開。

    只是微微一停,隨即,繼續向著森林步去,仿佛,他只是路過了一堆無生命的石塊。

    帶起的冷風,寒厲得如同利刃,一直插進女將軍心底深處。

    森林的歌聲又變了,由悲鬱而憤怒,還夾雜著惋惜與決絕不顧。幾隻灰黑色的大鳥自樹叢中振翅飛離,似是不願意再目睹。

    “他在哪兒?”

    金髮精靈王開口,低啞音波在樹林枝杈間層層回蕩,卻不是在詢問別人。

    流雲變幻,飛鳥起伏,森林吟詠,灌叢一浪浪傳遞著只有樹精靈能懂得的訊號。已經很近了,他的甜美的小精靈殘留的氣息已經足夠準確無誤地為他指明方向。寶寶,爸爸來了。

    下一刻,金綠交織的高大身影,消失在棠露遠去方向的森林中。

   

    樹王宮外,無數雀鳥嘎嘎叫著向同一個方向飛去,天空仿佛掠過一大片由翅膀組成的烏雲。

    “他們終於追上了?”赫曼。金抬頭望天,掩不住緊張語調,”陛下要和菊淵寺開打了嗎?”

    “應該是。”杉頷首。

    “陛下……還有力氣嗎?”赫曼疑問。

    “如果沒有了,那也是他自找的,”杉恨恨的,”死了活該!”

    倒不是”那種原因”導致的”沒力氣”……事實上,半天前——

    嘩啦一聲,精靈王陛下破樹而出,在樹王宮會議室裡厲聲質問:

    “杉!棠露被綁架了?”

    “是——”黑髮精靈剛剛起立,一個字還沒說完,又是嘩啦一響,樹精靈王轉身沒入樹壁,遁形無蹤。

    僅僅過了半小時,金髮一閃,梵鏡又出現了,氣急敗壞地破口大駡: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已經不在雲落湖!那些矮人渣子到底把他帶到哪兒去了!”

    “據楓的報告,綁架者的目的地是雲起城——”

    金髮再閃,精靈王樹遁去也,留下幾位將領面面相覷。

    不出意料之外,一小時後,梵鏡王又回來了,一把抓起杉的衣襟,咬牙切齒:

    “寶寶也不在雲起城!他、到、底、在、哪、裡!!!”

    ……這個能怪我誤導嗎?

    等到梵鏡王終於弄明白楓、竹他們的大概位置,放手再遁後,杉掐指一算,短短半天時間內,他陛下已經來回樹遁六次,其中還包括一次超長距離的(由菊淵首都到樹王宮)。樹遁距離越長,耗費法力越大,平常時候,一次超長樹遁後,梵鏡王都得老老實實休息半天才能爬起來去幹別的,但今天……嗯,GoodLuck,陛下。

   

    枯藤擰成的馬鞭揮甩得啪啪作響,在五匹駿馬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你們用不著這樣!它們會快跑的!”淡金髮小精靈坐在黑衣男人身前抗議,”它們很疼!受傷後速度反而會慢下來!”

    “閉嘴!”菊淵寺冷叱,”你想替馬挨鞭子?”

    棠露扁扁小嘴,委屈地住了口。這些人一點獸道主義精神都不講!

    自從察覺森林有異以來,這些菊淵人就象吃錯了藥一樣瘋狂打馬,朝著森林外面狂奔。有兩匹馬已經累得口吐白沫了,嘶叫聲分明是在哀求樹精靈王子救救它們,但——自身都難保的小精靈,有什麼辦法呢?

    爸!爸!你在幹!什!麼!呀!

    疾風突飆,寺和棠露共乘的栗色駿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硬生生止住前進沖勢,看樣子竟是想掉頭奔回。

    刷地一聲,寺長刀出鞘半尺,雪亮寒光再一次逼上棠露柔嫩的小脖頸,冷喝:

    “聽著!我不管你是什麼!讓馬繼續往前跑,否則就讓這小傢伙身上少件東西!”

    效果立竿見影,幾匹馬踉蹌兩步,又重新邁開長腿,潑喇喇向著森林外面奔命了,但菊淵寺手中長刀卻沒再回鞘,一直威脅地架在棠露脖子上。

    空氣越來越清寒,光線越來越明亮,五騎仿佛是賓士在一條由樹幹枝葉搭建的長長隧洞中,離出口越來越近,森林中彌漫翻滾的憤怒情緒,也越來越濃厚。

    沒辦法阻止他嗎?真的沒辦法阻止他嗎?

    一匹馬悲嘶著倒下了,在森林隧洞中打了幾個滾,又絆倒了其他幾匹精疲力竭的坐騎。馬上的菊淵武士們紛紛跳下馬來,步行狂奔。透進明亮陽光的森林入口,就在眼前了。

    就在眼前……就在眼前……仍然在眼前……

    寺忽然恍然大悟,停步轉身,把夾在腑下的棠露舉高些,刀刃逼近他的小臉,向著綿延無盡的森林冷笑:

    “精靈王陛下,您願意要令郎身上哪一部分?耳朵?鼻子?手指?”

    “頭髮!”淡金髮小精靈立刻尖叫,”爸爸最喜歡我的頭髮!”

    兩個人的話音還沒落,身周遮天蔽日的大森林就迅速退卻了,向著他們來路方向潮水一樣萎縮、消逝,象霧氣中的幻影一樣無影無蹤。

    四周景色突然開闊起來,這時,其餘四個菊淵武士才發現,原先他們早已經跑出森林,此刻正置身於數月前菊淵軍隊在森林中砍伐出的空地上。

    而離他們百十步開外,真正的森林入處口,由一位金髮男精靈率領,十幾個樹精靈戰士張弓搭箭,瞄準了五個菊淵人的額頭、心窩、所有致命要害。

    “幸會,梵鏡陛下,”菊淵寺微笑,”我們又見面了。”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6 10:17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33章 棠露的真正身世

    “爸爸!你身為樹王國第二代精靈王,理應一心為國、公而忘私、舍小家顧大家!八千年來為了幹革命,我們家已經犧牲了三位親人,再多一個也沒什麼!我理解你的苦衷,真的,爸爸,我不怪你!”樹精靈王子慷慨激昂地陳詞。

    “寶寶,你真不愧是我的兒子,樹王國第三代王位繼承人!”樹精靈王感動得熱淚盈眶,“小小年紀就這麼善解人意、勇於奉獻、不怕犧牲、充分體現了我族教育下一代的偉大成就。作為單身父親的光輝典範,我一定會把這個成功經驗世代傳授下去,讓全族都來學習你的英雄事蹟,讓樹精靈中湧現出更多棠露式的好少年——”

    “我記住了,爸爸!”藍眼睛小精靈認真地點頭,“我一定實現你的遺願——現在你可以過來束手就擒,把我換回去了嗎?”

    “……敢情我們家要犧牲的第四位親人,是我自己?”精靈王劍眉倒豎,“憑什麼?我不幹!”

    “爸爸!”棠露嚴厲地叫,“我都表示會理解你的苦衷,原諒你不能再撫養我的事了,你還有什麼藉口!你為禍世間塗炭生靈八千年,難道還沒有回歸地獄、反省贖罪的打算?天帝也不容的!如果我們兩個之間只有一個能活下去,那當然是天真純潔、漂亮可愛、前途無量、好象早晨八九點鐘太陽的我啦!有人反對嗎——”

    腦袋掉轉一圈,果然,無論是對面森林外的樹精靈,還是自己身邊的菊淵人,都在面面相覷目瞪口呆,沒一個人能作出任何反應。

    “看!全票集體通過!”淡金髮小精靈豎起食指,“民意如此,你還有什麼好說的,爸爸?乖乖過來受死吧!”

    “我有話要說!”梵鏡王氣急敗壞,“菊淵寺,你聽好了,你手裡這小東西其實跟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當然也不是什麼王位繼承人!拿國王去換平民,哪一族都沒這個道理!棠露,你死了這條心吧!”

    寺穩穩握緊架在棠露脖頸前的刀,唇角上翹,露出一個極為輕蔑譏誚的笑容。

    “你不信?好,今天我就豁出去了,當著大家的面,公佈這三千年來世間最大的奧秘——”梵鏡一臉悲壯,“——關於棠露的真正身世!”

    “……”

    等了半天,無人鼓掌歡呼,精靈王只好歎口氣自動演下去:

    “從前啊,我外出旅行,有一天下起了大雨,我正好路過一座樹林裡的小木屋,敲敲門,出來開門的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姑娘……”

    “寺師父,咱們走吧,”棠露打著呵欠抬頭,“您直接把我交給田信大帝好了,要殺要剮隨他的便,總比呆在這兒聽某精胡扯念經好過。”

    “棠露!我還沒說完!”梵鏡瞪“兒子”一眼,“你知道出來的其實是誰?是水精靈女王淼澈!”

    呼啦一聲,在場聽眾終於提起興趣了,紛紛把或尖或圓的耳朵轉向他。

    “沒想到吧?”梵鏡得意,“我當時更沒想到啊!最最沒想到的是,明明沒有生殖能力的水精靈女王,居然大著肚子躲在那個小破屋子裡!一看見是我,她當時簡直就不想活了!後來一想,她反而又高興起來,氣勢洶洶地質問我‘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照顧我們母子!’”

    “……”

    “我當然是滿頭霧水啊!別忘了,她其實比我外婆年紀還大,我怎麼可能……再說,她不是無性生殖不可能懷孕的嗎?後來一打聽我才知道,敢情水娘娘母愛氾濫成災,那些年一直背著其他精靈,跟天帝他老人家試驗改造水精靈體質的方法,不知道哪個試驗步驟出了差錯,她就……咳咳,懷上了。”

    “……”

    “更糟糕的是,連懷上的是什麼東西,她都不知道!當然也沒臉見人更不敢回水王宮去,就躲到樹林小屋去待產,好死不死正讓我給碰上!要說我的運氣也真衰,不但得留下來照顧她生產,還被誣賴成她孩子的爹,這個金毛小肉團生下來以後,她就硬生生的塞給我,算是現成的綠帽罩頂沒辦法推脫……”

    在梵鏡王開始講故事時,森林上空的陰雲就漸漸聚合到一起,此刻,轟隆隆一聲巨響,一道天雷自空劈下,樹精靈王眼疾腿快閃身一躲,他身後一棵大樹被炸得碎片飛濺。

    事發突然,連一直凝神集中注意力、提防著梵鏡動手搶人的菊淵寺也微微一怔,眼神從精靈王身上移開,瞄向那棵被雷劈中的大樹。

    只此一次轉瞬即逝的機會。

    千萬根枝條從被砍伐焚燒過的焦壤中破土而出,帶起漫天黃塵,張牙舞爪地緊緊纏繞住五個菊淵人,一根粗大藤條更是靈蛇般迅捷盤上菊淵寺持刀的右臂,用力向外拉扯,希冀讓鋒利刀刃暫時遠離小精靈的嫩頸。

    與此同時,以人類肉眼難以企見的速度,梵鏡王騰身前沖,幾乎像是消失在空氣裡,一秒鐘後又出現在菊淵寺身前,左手去抓他手中雪亮的鋼刀,右手就去夠棠露嬌小的身體。

    箭如雨飆,楓、竹等精靈戰士連珠射向其餘四名忍川武士,逼得他們只能先保自身,無暇援手,留寺與梵鏡單獨對決。

    植物生長拉扯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即使高明如寺,一瞬間也無法與它對抗、逆勢收臂將刀鋒切向棠露。而就在這麼一瞬之間,金髮精靈王身形已至,五指箕張,指尖搭上了名刀“清心丸”的刀身。

    一股無可抗拒的大力洶湧而來,生生要將長刀脫手吸走。

    數十年屍山血海肉博積下的經驗此刻顯現,寺根本無暇思索,右手翻腕一引,將利刃由內轉外,順著刀身去勢用力擲出,方向——梵鏡急速壓過來的身體。

    左手則緊緊抓住小棠露,低喝一聲,全身勁氣爆發,震開纏在身上令他動彈不得的植物須藤,全力後退。

    嗤地一聲,名刀“清心丸”深深嵌入梵鏡左掌和小臂肌肉,血光迸現。

    精靈王沒有對這一刀作出任何閃避動作,仍是竭盡全力向前猛衝,長長的右手臂伸展到極致,幾根藤枝也附著在他手上探出,隔空抓向張大眼睛、伸出小手來接應的小精靈。

    幾根被刀氣削斷的淡金色的髮絲在空中飄過,輕輕觸到梵鏡的右指尖。

    那些藤枝則搭上了小精靈的手指,但也是一觸即離,無力地垂落。

    曾經只差了一點點指尖的距離,錯過後,修長大手與圓潤小手,便漸離漸遠。

    被菊淵寺緊挾在身上的棠露,以兔起鶻落快如閃電的速度,脫開精靈王神力所籠罩的範圍,飄身後退,再落地時,頸前已重新橫上一柄造型優美的細長匕首,寺的護身兵器。

    匕尖斜挑,輕盈平靜地刺入小精靈的粉嫩下頷,鮮血汨汨流出,沿著匕身上雕刻的菊花紋路淌下。

    緊接著,一滴水珠也落在匕身平面上,濺起一圈淺淺的血花。

    打雷了,下雨了。

    雨點由緩而急,在梵鏡與寺之間扯開一道迷茫水幕。

    仍然保持著左臂插刀、右手前探的姿勢,金髮精靈王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碧綠雙眸凝視著兒子頸上的鮮血,和他忍著痛一聲不吭的水盈盈藍眼睛。

    雷聲再響,這次卻是從雲起城方向傳來,且漸行漸近。

    菊淵人總算發覺在森林空地上進行的這場戰鬥,派兵出城來接應。

    “這一場結束了,陛下,”寺開口,平靜微笑,“我的刀,我的人。”

    石化的雕塑終於動了,右手拔出嵌在自己左臂上的長刀,看都不看鮮血狂噴的傷口,刷一聲隔空擲入寺腰間刀鞘。緊緊縛在幾個菊淵人身上的藤條也隨之鬆動消散,還他們自由。

    “謝謝。”優雅地一點頭,寺依然面對著精靈王,緊緊挾住小棠露,步步後退,“雲起城,玉京宮,隨時候駕,敬請光臨。”

    數百騎黑壓壓冒雨疾沖而至,在新砍伐出的焦壤上翻濺起大片大片的泥漿。菊淵帝國的太陽旗濕漉漉地逆風抖動,混和了馬糞味的鹹腥氣息在雨中擴散,撲天蓋地占滿了視野中每一寸地方。

    “爸爸————————”

    被菊淵寺挾持著一躍上馬,飛馳離去,小精靈的哭叫聲穿透滂沱大雨,層層迴旋震響。

    千萬道溪流在精靈王頭髮上、臉上、身上傾瀉而下,浸透他的衣袍,流入土地。失卻光澤的金髮背影矗立在森林雨幕間,目送數百敵騎縱馬奔回,相繼消失在黑沉沉的雲起大城中。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6 10:17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34章 我很正常

    夜色降臨時,他騎馬返回樹王宮,直接走進自己的國王寢室。

    他對值班的精靈侍從說:“給我送份晚餐進來謝謝。”

    他接受跟進來的精靈醫師治療,讓她為自己受重傷的左手左臂塗藥纏繃帶,包裹成一團雪白。

    他在浴室裡放了滿滿一缸熱水,脫掉衣服躺進去,用雪蓮浴露清洗被雨水淋濕的金髮和身體,不理會被浸濕的繃帶上又出現血跡。

    他吃掉了兩份麵包、一碟醃肉、蔬菜沙拉和魚湯,把餐具刮擦得很乾淨,沒有浪費一點食物。

    他拿起放在書桌上的積壓文件,坐下來一一過目並簽名作注,一個晚上做完了拖延已久的工作。

    他在自己的大床上沉沉入夢,睡得那麼安穩、那麼平靜,整晚甚至沒有翻一次身。

    當他第二天早晨太陽升起時醒來,梳洗換藥後拉開寢室門,發現,杉、竹、杏、赫曼。金等人(精)在門外排成了兩溜長隊,臉上都是驚恐戒懼的表情。

    隨著金髮精靈王的現身,門外眾人不約而同躬身為禮,像是兩列被風吹偃的長草,從來沒有這麼整齊一致過。

    “等久了?抱歉,”梵鏡王說,“去開會吧。”

    當先領路,走向日常會議廳,身後跟著那些小心翼翼、畢恭畢敬、大氣都不敢出的臣子軍官們。

    在會議桌首席坐定後,他的開場白是:

    “有什麼應該讓我知道的?”

    “……”

    面面相覷片刻,杉硬著頭皮,開始彙報近期敵情和聯軍軍務——前線仍然處於僵持階段、派到菊淵帝國內部各地的策反人員倒是取得了不少進展、但大規模起義條件仍不成熟、缺乏標誌性事件……

    然後是竹的後勤管理彙報——糧食就快吃光了,森林忍受十萬雲起人施加的生態壓力也到了極限……

    再然後是赫曼。金的雲起軍整頓訓練成果簡報——在森林裡苦熬一冬後,所有雲起人都摩拳擦掌期待著反攻的那一天,如果近期內這種迫切要求無法實現,那麼不知道他們將把怒火渲泄到何方……

    精靈王在聽,他英俊臉龐上的神色平靜而沉穩,暗綠色的眼眸隨著發言者變動而轉換焦點,雙唇抿成直線,大部分時間膠粘在一起,偶爾也吐出幾個字追問查勘。他的雙臂交叉放在桌面上,不在乎被別人看到自己衣袖下露出的白色繃帶。他不笑,然而也並不暴躁遷怒,他在嚴肅認真地履行自己身為國王的職責。

    相應的,自雲起聯軍統帥杉以下,每個人都謹慎恭敬地覷著梵鏡王的臉色行事,開口說話時凡指稱到他,全部使用敬語“您”或者“陛下”,自稱則是“臣”或“末將”“屬下”,無一例外,比孫子還乖。

    唯一不符合宮廷禮節和日常行為規範的,只有某人的不請假而缺席——樹王國代理軍事大臣楓。

    當然,在座諸人都默契地只當世上從來沒有過這個精靈。

    會議沒有什麼重大決定要作出,實際上只是一個“情況通報會”,讓離國日久的梵鏡王儘管掌握他不在這裡時發生的種種變動。

    在重複詢問兩次“還有什麼要說的嗎”之後,得不到回應的精靈王起身,宣佈會議結束,自己步向國王辦公室。

    目送那個威嚴高貴的金髮身影消失在橡木門後,雲起軍中校赫曼。金突然領悟到一件事:

    眼前的梵鏡王,正是自己原本想像中那位經歷過八千年滄桑歲月、只手擎天拯救世界、德高望重不怒而威、涵蘊了無窮智慧和力量的天神化身。

    但現在,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把從前那個成天胡作非為欺負人的無賴精靈換回來。

   

    篤、篤、篤。

    “進來。”

    國王辦公室大門推開,魚貫而入的,還是剛才會議室裡的那些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金髮精靈王停筆,抬眼,長睫毛掀起來:

    “有事?”

    深深吸一口氣,有著雲霧般亞麻色長髮的精靈大臣上前一步,出列:

    “陛下,我陪您去。”

    深綠眼眸的焦點在竹清秀白?的臉上停留幾秒鐘,梵鏡沒有答話,伸手在墨水瓶裡蘸蘸羽毛筆,低頭繼續寫字。

    “您知道比起協同作戰來,單人闖宮的成功機率是很小的,不是嗎?”竹指出,“至少,我可以幫您收拾那些礙事的下人。”

    仍然是沒有回答,精靈王的尖耳仿佛失效了。

    “我們商量過了,竹陪您去比我合適。”杉也開口發言,“這種時候,冷靜細密的控制力,比單純的武力作用更大——當然,如果您決定儘量集中武力重拳出擊,我沒有二話。”

    刷地一響,梵鏡王的筆尖在緞紙下方畫出一個漂亮的簽名,結束手中文書。他放下筆,又從頭流覽一遍自己所寫的東西,對角折好,放入一隻厚重信封,在封口倒上火漆,用樹精靈王的璽章封印。

    “陛下,我想,我也應該陪您去。”這次開口的是赫曼。金,但說話的底氣明顯不象前兩位那麼足。

    精靈王終於有反應了,抬眼望著他,表情仍平靜,眼神中卻露出無言的質疑與諷刺。

    “我知道,真正打起來的時候,我只會添亂、幫不上忙,”赫曼漲紅了臉,“可除非您決定從雲起城大門口一直打進玉京宮去——這個不但沒必要,難度也太大了點——那麼入城時、在城裡尋找進宮機會時、所有隱蔽身份時,我都能派上用場。別忘了,現在聯軍裡,我的菊淵語是說的最好的。”

    身子向後靠入椅背,精靈王明亮的眼睛凝視赫曼片刻,開口:

    “任何時候,如果你礙事,我會殺了你。”

    年輕的雲起軍官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回答:

    “我明白,我接受。”

    一點頭,梵鏡下令:

    “去準備,日落時出發。”

    諸人紛紛行禮離去,精靈王又叫住其中一個:

    “杉。”

    手一揚,剛剛寫好的那封信箭一般疾飛到黑髮精靈手裡。聯軍統帥掂了掂,苦澀淡笑:

    “沒用的傳位詔……如果你們父子回不來,您真的認為樹王國還能繼續存在下去嗎?”

    說完,不等國王回答,轉身出門。

    日暮西山霞色滿天時,梵鏡王手提用布裹住的黃金劍,帶著竹和赫曼走出樹王宮大門,走入森林悲戚的歌聲中。

    王宮南草坪上站滿了黑壓壓送行人群,卻是鴉雀無聲。

    人群最前面,是一紅一白兩位結束好行裝的窈窕美女。

    腰束藍紗的水王國大臣湛飄然上前,迎向樹精靈王,四目相視,銀色與金色的髮絲在晚風中飄揚糾結。

    也是不發一語的靜默交談,結果,是樹精靈王頷首:

    “謝謝。”

    水精靈點頭,讓開道路,由梵鏡當先舉步走向準備好了的幾匹坐騎,自己跟入他身後的出發佇列。

    那個高大的金髮身影,走過手牽紅馬的楓身邊時,再次視若無睹擦肩而過,甚至沒有動一下眉毛。

    女將軍不說話、無表情、沒有多餘動作,牽著紅馬轉身跟上他,走在這支小小隊伍的末尾,步伐,卻也是堅定不移毫無動搖的。

    當三男兩女五條身影縱馬向南方山下雲起城的綽綽黑雲奔去,西方落日淌下的餘輝染紅了半面天幕,整個世界浸入無可逃避的腥風血影。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6 10:18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35章 如此之近的忽略


    一捧清水澆上去,深紅色的傷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褪化,再經纖纖十指溫柔撫平,整條手臂光潔如新,淺麥色肌肉上連一道痕跡都沒留下。

    “謝謝。”樹精靈王說。

    銀髮女子報以微笑,收起開天闢地以來聲名最著的水精靈療傷法力,指尖在梵鏡手背上一劃,離開。

    隔著一株低矮灌木叢,楓掉過臉去,長睫毛下的美麗褐眼,凝望深黑不見底的森林夜色。

    拂曉前最黑暗的時刻,他們這一行五人在森林中繞行,來到了雲起城西北方向,離城牆約有兩三公里遠。攀上樹梢向東南望去,高大城牆上那一圈燈火分外耀眼,燈火間隱約可見往來巡邏的兵丁身影。

    他們的計畫,是從森林裡繞城而過,尋機混入前往雲起城的菊淵人之中,從西門或者南門水路入城。相對于鄰近森林“火線”的北門,那兩個門平時經常有後勤使者之類的出入,人員較雜,戒備也較寬鬆。

    從樹王宮出發後,五匹馬不眠不休地一口氣賓士了大半夜,馬上的四個精靈倒不覺得什麼,那唯一一個人類,再加上五匹坐騎,可都有點瀕臨極限了。所以在竹的堅持下,這一行終於停下來休息後,五匹馬紛紛湊上去送香吻給亞麻色頭髮精靈——沒人羡慕他的豔福。

    湛主動提出要看看梵鏡的傷勢,妙手施治一番,本已好了大半的傷口徹底痊癒,從他手臂上拆下來的帶血繃帶,也隨意地落在地上。

    一隻瘦長的手揀起繃帶,將上面沾染的已經凝固的血跡送到自己舌尖上。

    “陛下,”淚光盈盈的吸血鬼范。帕爾,“恭喜陛下傷勢痊癒……可是,人家好想喝一口新鮮的樹精靈王血……又不忍心再讓陛下受傷……這怎麼辦呢?好為難啊嗚嗚嗚嗚……”

    精靈王仿佛什麼都沒聽見,身後一株歪柳卻呼一下筆直彈起,枝條正正抽在吸血鬼腰上。

    黑光一閃,一隻蝙蝠被抽飛去變成天上的星星,夜風裡隱隱傳來“……日夜不停飛回來……需要補充……”之類的哀號。

    滿懷同情地目送那個小黑點在夜空裡消失,水精靈大臣暗自搖頭——明明知道樹精靈王滿腔憤恨無處發洩,還主動送上門來?

    嗯,大概也是吸血鬼崇高的自我犧牲精神的又一種體現吧?

    反正,湛是不打算有樣學樣地為梵鏡王做出這種“犧牲”,而且——她轉過頭去,看向一直散發著驚天殺氣的地方。

    楓白皙的雙手在絞扭一根藤條,手指上已經勒出血痕來。

    再回頭——倚在樹上的梵鏡屈起一腿半躺著,盯視自己懷裡布包外露出的黃金劍柄,他外祖父的那座小雕像,像是陷入了沉思裡,又像是在默默地與外祖父交談,完全置身於世外。

    自從梵鏡樹遁回到森林,這一對青梅竹馬就一直這樣,在如此之近的距離裡,忽略對方的存在。

    再搖頭,水精靈女子盈盈起身,束一束腰間淺藍“瀲灩帔”,緩步走開。

    取代她位置的是竹。安頓好五匹馬後,亞麻發精靈先遞給楓一個裝滿果汁的水袋,又拿了一個同樣的走到梵鏡身前,單膝蹲跪下來,把袋口湊到他唇邊。

    “謝謝。”這是樹精靈王回宮至今,說的最多的兩個字。

    接過水袋,拔開塞子,仰首飲下一大口,咽下去,卻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味覺也會隨著神經一起麻木的,不是嗎?

    “我的榮幸。”淺綠色眼眸凝注著自己的王,亞麻發精靈半是鼓勵半是命令:“再喝一口,你需要它。”

    精靈王順從地再咽下一口果汁,把水袋遞還給竹。後者收好了,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依然原地蹲跪著,用明亮得令人心驚的眼眸深深注視。

    “別煩我。”金髮精靈王平淡警告。

    “梵,”竹只當沒聽見,“我們在一起八千多年了,我可曾求過你什麼?”

    “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梵鏡臉現厭倦,“我不要談話受教育,我要休息。”

    “好,對不起。”竹歎息,“至少聽我說一句話,行不行?”

    “?”

    “不要再怪罪楓了,”柔軟的雙唇裡輕聲吐字,在樹葉簌響中幾乎像是呢喃,卻無法肯定是否能逃過另一個樹精靈戰士敏銳的聽覺,“否則,無論這次行動的後果怎麼樣,你都會後悔的。”

    金髮精靈盯視亞麻發精靈,深綠眼眸對上淺綠眼眸,半晌,梵鏡忽地一笑,笑容慘澹得正如天邊隱沒的蒼白月色:

    “寶寶在矮人渣子手裡受折磨的時候,你叫我去追女人?”

    他的聲調也不算高,但跟竹比起來,完全沒有刻意降低音量避人的意圖。灌木叢那邊,楓的指甲掐進了自己手心裡,鮮血涔涔而下。

    “我們去散個步好嗎?”白衣銀髮的湛拉起她的手。

    咬緊牙關,楓僵硬地搖頭拒絕,抱膝原地不動。水精靈歎口氣,只好拗開她手掌,拿出藥水瓶,繼續給樹精靈治傷。

    “梵……”

    這一聲裡,有安慰,也有責備,正是八千年來的竹,盡力約束著他的偏激和衝動,容忍著他的任性和自私,永遠都在收拾他留下的爛攤子……

    “我沒有怪罪楓,好了嗎?”梵鏡笑,“我只怪罪我自己。我至今不明白我為什麼會異想天開地離開森林跑到菊淵國內去,在我的國家、我的人民和我的兒子都需要我的時候?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一聽到寶寶被擄就昏了頭,急躁慌張得連話都不聽完就來回樹遁,浪費我自己的法力和寶寶的生命?我更不明白我怎麼會失手,那麼短的距離,那麼明顯的機會,為什麼我會在關鍵時刻突然失去所有力量,沒辦法再前進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當精靈王的聲音隨著唇線一同開始顫抖,亞麻發精靈大臣向前急探身,握住他雙手,一連串“對不起”濺珠般迸出,卻無法,再使精靈王戴回冷漠面具。

    黃金瀑布般的長髮從低垂的面頰兩側流瀉而下,盡可能遮擋住梵鏡的臉部線條,但遮不住他劇烈起伏的胸膛:

    “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竹?……我一直在努力……把這些自責和憤怒壓下去……我要用全部精力來救出寶寶……而不是殺死我自己……可你一定要讓我思考、讓我生氣、讓我恨我自己……這是你要跟我一起來的目的嗎……”

    “是的,”竹平靜點頭,“這是我的目的。”

    起伏的胸膛在空中停滯了。

    “我跟你來,是要救你們兩個,”竹微笑,“我也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要你活著帶寶寶回家,繼續率領樹精靈抗戰到底,而不是讓一個滿腔怒火無處發洩的父親引爆自己和敵人同歸於盡,留下一個雙親盡喪的問題兒童,再加上一個史上最大的爛攤子,又一次賴上我替你收拾。”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6 10:18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36章 惡毒的平衡

    八千多年前,在日月仍年輕的天地初萌時,大陸上莽莽蒼蒼無邊無際的綠色大森林裡,曾經有四個小樹精靈,每天都形影不離地一同玩耍。

    黑頭發男孩年紀最大,當然以“領袖”自居;金頭髮男孩不但是族長的獨生子,而且是罕見的金木混血精靈,精力充沛天性頑劣;紅頭髮的,則是四個中唯一的女孩,既漂亮又驕傲。

    相比之下,那個年齡居中、性格溫和、智力和體力都不特別出色的亞麻發男孩,就常常淹沒在其他三個演出的一幕幕激烈炫目又精彩好笑的鬧劇中。

    只是,當這些鬧劇真的造成不良後果之後,出面補救、收拾、道歉、保證的,總少不了亞麻發男孩站在前排的纖細身影。

    八千多年後,枝影重重的夜森林樹下,金髮樹精靈王如祖母綠一般潤澤深邃的綠眸裡,又出現了這條亞麻色的纖細身影。

    怔怔地望著單膝蹲跪在自己面前的竹,看他臉上萬年不褪的平靜微笑,和淡青眼眸中透出的悲哀淒傷,梵鏡無語,只能任胸中的怒火在越來越寒涼的夜風裡漸漸發散,將金髮蒸騰成翻滾低落的焰。

    “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在得知寶寶被擄的時候,急躁憤怒得大失常態,”竹安詳地繼續敘述,“小時候,你是我們當中最矮小笨重的一個,卻也最任性、最霸道、最淘氣、最不聽話、最愛騙人、最喜歡打架鬧事、殃及四鄰為禍鄉里、惡名遠揚傳播八方……”

    “……”

    “黃金精靈血統使你身體發育相對遲緩,讓你跟我們相處時缺乏自信和安全感,所以,你就以種種越軌行為來向別人證明自己的能力,”竹微笑,“當一個生命的行為模式在幼年時期養成後,再要改變是多麼困難啊。而你不幸的家庭,你母親的早逝,你和父親的惡劣關係,你違心地承擔起重大責任,你被迫手刃世上最後一位血親,你為了履行對整個樹精靈族的承諾而放棄的個人情感,這些慘痛的過往,都只會加重你的不安全感……”

    “……”

    “八千多年來,所有曾經以‘親人’身份在你身邊出現過、給過你溫暖和寄託的,最終都無一例外地死於非命。”竹苦笑一聲,“如果讓我解釋的話,我會說,天帝瞞著你自己,在你身上轉換出了惡毒的平衡——給你世間能夠得到的所有才華、能力、運氣、功績、名譽,代價是,毀掉你的家、你的愛,讓你孤獨永生。”

    “……”

    “你自己也察覺到了,不是嗎?為什麼你那麼喜歡丟下我們孤身旅行?為什麼你不肯再認真對待感情?為什麼……你從來不給楓任何承諾?你在害怕什麼?你在保護什麼?你最後又屈服於什麼,並且為此而恐懼、擔憂、焦慮、一經觸發全盤崩潰?”

    “……”

    ‘你真正擁有什麼呢,梵?”亞麻發精靈輕聲詢問,“名義上,你有整個樹王國,但她其實屬於全體樹精靈,你只是受託代管,你為她付出一切,所收穫的,也只有我們的一部分情感——我們的尊敬和愛戴;你有杉、楓和我的友情,可你明白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我們有自己的生活和追求,你尊重我們,不向我們過多索取,當然也就不能無限制地付出。至於那些曾經追隨崇拜你的人類……”

    “……”

    “你真正擁有的,只有棠露寶寶啊,”竹微笑著指出,“他是世間唯一一個你可以全心全意去愛的,不計較付出,不要求回報,不會被拒絕,不擔心背叛,不摻雜任何政治動機,不帶有任何目的,只是單純地享受,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時光。他也是世間唯一一個全心全意地愛著你、依戀著你、把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給你來主導的家人……血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相互擁有對方,並且因此而發現,在這廣闊世界裡,漫長歲月中,自己不再孤獨無依……”

    那彎冷月在夜空中漸淺漸淡,方才如濃墨塗就的漆黑天幕,也悄悄透出混沌前兆。冬末初春的森林裡,樹木慢慢從嚴寒噩夢中醒來,儘管被冷風壓抑得瑟縮不前,一根根枝條上仍然芽苞爭綻。間或有一兩隻準備早起的鳥兒在巢中唧咕,寂靜密林中傳蕩起它們清脆幼嫩的鳴音。

    “為什麼你要自責呢,梵?”竹追問,“棠露是你的至愛,是你擁有的一切。你曾經擱置了殺父之仇,逼死了自己的外公,全是因為要讓樹精靈族平安生存,等到這一次你僅剩的親人也陷入危險,你再也沒辦法用理智克制住自己、象三千年來處理其他事務一樣冷靜沉著。你感情用事、焦慮慌亂、選擇了錯誤的、但是可以挽救的方法,用盡全力去救他——這是不可原諒的行為嗎?

    “但是如果他因此而死!”梵鏡終於出聲,聲音卻嘶啞得根本不象他自己,“如果他因為我這個無能的、不負責任的、愚蠢到極點的父親在關鍵時刻犯下關鍵錯誤而死,或者更糟,被豬狗不如的矮人渣子們折磨虐待……我……我……”

    劇烈的呼吸在空氣中抖出波紋,被一道淡藍的紗影飄渺拂散。

    銀髮的水精靈女子不知何時回到這兩個男精靈身邊,也象竹一樣優雅輕盈地蹲跪下來,纖手伸出白袍寬袖,安慰地按在樹精靈王剛剛痊癒的手臂上:

    “一百三十二年前,當你偷偷把小王子抱出海底王宮的時候,你真的以為你瞞過了淼澈陛下的耳目?”

    金髮精靈王轉向她,神色是愕然的。

    “當你把他抱離蚌母時,娘娘就知曉了。”湛平和微笑,“我就在娘娘身邊,看到她悲傷不舍的表情,我自告奮勇,去把你這個出爾反爾、不守承諾、卑鄙無恥的男精追回來。可是,娘娘攔住了我。”

    “為……為什麼?”梵鏡額頭沁汗。

    水精靈的微笑完美而僵硬,大海般明淨的藍色雙瞳泛起深不見底的渦漩:

    “娘娘說,我們無法體會面對血脈相連的親骨肉時,那種忘懷一切的狂喜。如果你不願意再離開你的孩子哪怕一點點時間,更不願意和一個無關精靈分享他的成長、他的愛,那麼我們不勉強——”

    樹精靈王的英俊臉龐上剛剛浮起些許愧疚,水精靈悠悠接上:

    “——反正你遲早會遭天譴。”

    “……”

    嫣然一笑,湛拍拍梵鏡的手臂,語氣嚴肅了些:

    “淼澈陛下相信你會是個好父親,她從來沒懷疑過這一點。她說過,寶寶在你身邊也許會吃點虧、受點罪、惹點莫明其妙的麻煩、經歷點本來可以避免的挫折危險,但他會很快樂,雖然他長大後成不了正人君子道德楷模,但會是一個聰明健康、擅長保護自己打擊別人的精靈戰士……”

    樹精靈王的唇角漾出一絲微淡笑紋,深深吸口氣,成功控制住自己的聲帶:

    “好啦,現在淼澈陛下預言的天譴,天帝為我轉換出的惡毒平衡,終於來臨了。”

    “……”

    樹精靈大臣和水精靈美女對視一眼,湛臉上微現悔意,竹緊張而期待。

    “如果是天譴,那麼承受者應該是我,寶寶又沒做過任何壞事,”梵鏡淒然一笑,表情旋即轉為平靜堅定,“如果是為了平衡,那麼天帝在設下這個惡毒詛咒時並沒有事先告知我,這不公平,我絕不遵從。預言也罷宿命也罷,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要寶寶回來,不管為此要付出什麼!至於傷害我兒子的人——”

    右臂微聳,錚一聲,懷中黃金劍出鞘半尺,劍柄上的鑫錚王雕像瞿然開目,寒凜殺氣如有形的光芒激射萬丈,呼嘯過迷茫時空。

    一對圓溜溜的藍眼睛驀地睜開。

    借著窗外未明的暗淡光線,掃視這間黑洞洞的屋子。

    不是噩夢,他身在雲起城裡,玉京宮中。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6 10:18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37章 家教

    樹精靈王子棠露躺在臨時搭起的小床上,瞪視天花板,嚴肅認真地思考:

    在這裡自殺和被救回樹王國天天喝蔬菜湯,到底哪一種命運更痛苦些?

    房間對面床上的菊淵寺翻了個身,似是無言的警告。

    在心底歎一口氣,棠露乖乖閉上眼睛,努力睡回夢鄉——他很有良心地承認:人家禦寺殿下已經盡力在幫自己了,如果再給人家找麻煩,就活該被打PP了。

    只是,一閉上眼,白天在玉京宮大殿裡發生的那一幕精彩對決,就令人熱血沸騰、心潮澎湃地自動跑到眼前一遍遍重播,老這樣看下去,實在是——很費神哪!

    ——在“菊淵武魂”禦寺殿下的親自率領下,忍川武士特別行動組潛入樹王國森林,經過艱苦卓絕的數月努力,終於勝利完成任務,綁架樹精靈王子帶回菊淵軍中。為此,田信大帝特意在雲起城玉京宮大殿升座,舉行威武隆重的儀式,接受寺等武士“獻俘”。

    當被洗刷一新、換上乾淨漂亮小禮服的棠露被帶到大帝御座前時,菊淵眾臣皆匍匐在地向田信大帝祝賀,淡金髮小精靈就鶴立雞群在殿上,睜大了藍眼睛,盯著寶座上的那個白髮老人驚喜讚歎:

    “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

    雖然聽不懂通用精靈語,閱人無數的田信大帝仍從小傢伙的語氣和表情中明白了他的意思,老臉上的皺紋剛剛得意舒展開,後半句清脆精靈語也跟上來:

    “——老而不死萬年人妖啊……”

    說起來也不能全怪棠露無知,他雖然幾次到過雲起城,知道衰老的人類是什麼模樣,但象田信大帝這樣硬撐著八十多歲的枯乾身體僵坐在王位上、滿頭稀疏白髮束進一隻模樣古怪的高高紗帽、身上用鑲金邊的大紅綢緞纏來繞去裹了十七八層、綢緞上還用五彩絲線繡滿菊花紋路(簡單一點說,這件衣服給楓穿,她都會嫌太花哨俗豔了,更別提有多臃腫累贅)的——類人生物?活了一百多年的樹精靈王子還真是從來沒見識過。

    大殿裡的一百多個菊淵人中,只有極少數懂得精靈語。聽到棠露這一句驚世駭俗足夠誅滅九族的“逆耳直言”,這幾位全都嚇呆在當地,沒一個敢向大帝陛下翻譯樹精靈王子說了什麼。

    “放肆!”跪在棠露身邊的菊淵寺嚴厲喝斥,“跪下,向吾王陛下行伏拜禮!”

    “我還沒成年呢!”樹精靈王子皺眉,“沒成年的小精靈,就算在王宮大殿朝會上,也不用向國王行跪拜禮的!這對我們的身心健康發育很不利!”

    “……”菊淵寺盯著他,一時氣結,竟沒說出話來。

    “如果說,應該入鄉隨俗,到了你們的地盤,就要照你們的規矩辦事,這也有道理,”小精靈的藍色大眼睛轉向王座上的老皇帝,振振有辭地繼續講理,“可是,我又不是我父王授權委任的使者,更不是主動來向你們表示傾慕的投誠者,一個被你們用暴力手段脅迫來的受害者,沒有義務尊重你們的文化和制度吧?”

    “……”這一次,田信大帝倒不是無話可答,而是根本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還沒等站在老皇帝身邊的譯員開口,樹精靈王子又口若懸河地接上:

    “事實上,如果你們自己尊重自己的文化和人格,就應該尊重我才對。我早就聽說過,菊淵人雖然是剛剛開化不久的種族,但你們國內還建設得滿不錯的,尊老愛幼、忠君敬上這些基本的文明準則你們也能做到。看看我,我的血統非常高貴,是大陸上碩果僅存的幾隻王族精靈之一,我的年齡比你們誰都大,可是發育階段又這麼幼稚,只相當於你們人類兩三歲的小孩,所以啊,我既是‘老’,又是‘幼’,既是‘君’,又是‘上’,你們不尊重我,就是不尊重自己的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不尊重自己的立黨之基、固國之本——”

    “夠了!”聽得一頭霧水不耐煩的田信大帝捶了下龍椅扶手,打斷小東西的滔滔不絕,“衛兵!讓他懂一點家教!”

    應喏一聲,四個立在殿上的持戟衛士橫下兵器,寒光閃閃的矛尖一齊向樹精靈王子逼近,打算以此來反駁剛才那一大堆“不行跪禮”的理由。

    “停!”

    小手張開,五指向外翻成拒絕狀,淡金髮小精靈不情不願地嘟起粉紅小嘴: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行禮還不成嗎?”

    水盈盈的藍眸瞟一眼離自己最近的菊淵衛士,大眼睛裡深蘊的委屈與哀怨,讓意志如鐵的御前衛士都不由得心腸一軟。

    一直偎站在寺身左的棠露,慢慢屈下右膝,低垂頭顱,淡金色的過肩頭發柔順地在頰前滑了下來。

    夾在兩人之間的右手自然地隨身體下垂,從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度,觸到了寺一直插在靴筒裡的匕首柄——離森林那一戰中,寺長刀脫手後,拔出用來指住棠露脅迫梵鏡王的那一柄。

    拔匕!翻滾!騰躍!

    樹精靈天生的輕捷柔韌特質,在這三個一氣呵成的簡單動作中表現到極致。順著右臂用力一拔之勢,棠露團身翻滾,象顆金色的小皮球滾過大殿上光滑的青磚,接著小腰一挺筆直跳起,禦寺殿下的護身匕首已在手中閃爍寒光。

    只是一眨眼間的事而已,訓練有素的大殿衛士們卻迅速作出反應——離王座較近的那些呼啦一聲挺身上前,遮護住田信大帝,防止樹精靈王子暴起弑君;離門窗較近的則下意識移步去堵塞出口,阻止這名寶貴的人質逃躥。

    但棠露,既沒沖上前去風蕭蕭兮易水寒地行刺暴君,也沒打著散發王者之氣、從滿殿成年武士中殺出一條血路來的主意,他的方向很明確——左手邊最近的一根大理石柱子。

    第一反應直接撲向棠露的菊淵衛士只有兩個,右邊那個離他較遠,中間還隔著一個跪在地上不動的菊淵寺,基本上望塵莫及。左邊那個擋在棠露去路上的,正是剛才被樹精靈王子哀怨眼神打動失神的那個。

    側滾翻沖過該衛士身邊,一抵近大理石柱,小精靈跳起來,後背緊緊頂在大柱子上防人自後偷襲,手中晶亮的匕尖,則掉轉過來,指住自己的細嫩咽喉。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6 10:19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38章 一個非常習慣的姿勢

    始建於“墮落世紀”初的玉京皇宮,經雲氏王朝君主數千年代代修繕,早已是雲起城內最宏偉壯麗的建築群,也是整座大陸上人類所建造的著名奇觀之一。

    數月前,菊淵帝國攻入雲起城時,玉京宮曾遭焚燒,但菊淵人很快就撲滅皇宮大火,並將正殿等處略加修復,作為田信大帝御駕親臨雲起城時所居住的行宮。此刻,玉京宮大殿裡,文臣武將雄糾糾氣昂昂地分列階下兩旁,當中高臺寶座上,蒼老乾癟的田信大帝威嚴端坐,盡顯大菊淵帝國如日中天的煌煌氣概。

    為表示對至高無上的大帝陛下的無限崇敬,菊淵眾臣所站立的地方,離寶座台基尚有一段很長距離,現在,就在這空白地段,一個長著滿頭淡金毛髮的小傢伙背靠石柱,手持利刃,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確定樹精靈王子沒有行刺或逃跑的意圖後,剛才騷動起來的菊淵大臣和衛士們都在心底暗暗松一口氣,旋即大眼瞪小眼--下麵該怎麼辦?

    打破這沉默氛圍的,是僵跪不語很久的寺。忍川武士首領開口--

    一大蓬紫血狂噴而出。

    眾菊淵人失聲驚咦,有的還向前挪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戰無不勝的“菊淵武魂”竟然受了重傷?

    “好,寺,”王座上的田信大帝在冷笑,“你的傷勢發作得還真是時候。”

    “對……對不起,”寺虛弱地喘息,“臣……有罪……”

    正常情況下,就算棠露離得他再近、行動再敏捷、再出其不意,也不可能從“禦寺殿下”身上偷走他的護身匕首,但如果寺身上的陰血櫻花毒“恰好”發作……

    “喂!沒人管我了嗎?”不甘心失去焦點地位的小精靈尖叫,低頭看看抵在自己頸下的匕首,歎一口氣:

    “看來大家最近都非常習慣這種pose了,包括我自己……”

    吸引眼球的努力成功,菊淵君臣又紛紛將注意力轉回人質這邊。

    “小東西,你到底想幹什麼?”田信大帝冷冰冰地問,算是給了樹精靈王子面子。

    棠露睜大眼睛,慷慨激昂:

    “我要自殺哪!難道你看不出來嗎?精可殺不可辱,象我這麼身份高貴教養良好的精靈,最講究道德氣節啦!要逼我向你行跪拜禮,我不如死掉比較痛快!”

    ——同時心中默念:小孩子的胡說八道,大帝陛下您千萬別當真!如果真要我死的話,我還是乖乖磕頭算了……

    身旁的寺嗆咳一聲,又一小蓬紫血噴出來。

    “你在脅迫朕?”老皇帝冷笑,“真不愧是被樹精靈嬌生慣養大的無知小孩,你以為你這條小命,在我大菊淵帝國能值幾何?”

    聽完傳譯,棠露同意點頭:

    “沒錯啊,我是值不了多少錢,不管論只賣還是論斤賣。可是我的附加值很高啊!利用我,陛下您絕對可以引蛇出洞,把那個白長了一副壯碩體格的樹精靈王一舉擒拿,然後結束這場勞民傷財的戰爭,真正統一全大陸!這是多麼光輝燦爛的前景啊!只為了一個虛名禮節,就要放棄這一切,太愚蠢啦!英明如陛下您早就想通了這個道理,現在只是利用我現身說法、教育大家,是不是?”

    “依你看來,如若不以你為餌,我大菊淵帝國就不能生擒樹精靈王、殄滅雲起人?”田信大帝危險地眯起眼睛。

    “哎,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棠露搖頭,白嫩的小脖頸就在刀尖上擦來擦去,“有我這麼美味好用的誘餌,陛下您幹嘛還要花更多力氣、犧牲更多菊淵人命去跟樹精靈王硬抗呢?再反過來講,假如你們逼死了我——樹王國第三代王位繼承人,梵鏡王唯一的心肝寶貝,我敢保證,樹精靈王也就不會再去管戰爭什麼的了,肯定一心一意要跟您老人家同歸於盡。您想想,您已經是整個大陸的霸主,我爸爸他只是兩萬多個精靈的國王,你們兩位以命換命,您這個虧也吃得太大啦!絕對不能讓他陰謀得逞!我大義滅親、堅決維護您老人家的正當權益……”

    見寶座上的老皇帝仍在冷笑,小精靈趁熱打鐵,進一步下說詞:

    “我知道,菊淵族和樹精靈族相隔遙遠,原本不太瞭解對方,所以才產生了種種誤解隔膜。我自己身為樹精靈王子,在這裡無論怎麼誇耀本種族的優勢能力,形容我爸爸狂化的恐怖後果,你們都不會相信——那麼,幹嘛不問問他呢?”

    小小左手抬起來指戳的方向,乃是雲起城前武裝部長、現在菊淵帝國的“大義伯爵”卡斯。

    自從棠露被帶進大殿,卡斯一直默默地站在菊淵群臣之間,絲毫不顯山露水,仿佛跟別人一樣,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漂亮淘氣的小精靈。

    此刻被小精靈單手指出,眾目睽睽之下,儒雅的老將軍面現不自在表情,輕咳一聲,對著田信大帝恭敬低頭,仍然一言不發。

    菊淵皇帝只掃了卡斯一眼,沒受小精靈左右,繼續微笑著向俘虜施加自己的意志:

    “假若如你所說,你在樹王國和你父王心中地位如此重要,那麼,即使你被割掉一手一耳,他也不在乎吧?仍然會自投羅網來救你,而且心浮氣躁之下,更易給我方可乘之機,不是嗎?”

    “他是不在乎,”小精靈沮喪地承認,“可是我在乎啊!看這麼精緻這麼漂亮的尖耳朵,這麼柔軟這麼白嫩的小手,割掉了多可惜啊!大帝陛下,您大概不知道我們樹精靈追求完美的天性和自戀程度之深吧?我這麼一個超級可愛的乖寶寶,假如被弄成殘廢,絕對不會苟活于人世!”

    最後這一句話的氣勢和堅決程度,要比剛才那個“精可殺不可辱”宣言的說服力大多了!

    也因此,田信大帝首次動容而猶豫起來。

    察言觀色,棠露主動放下手中匕首,還走回蜷在地上的菊淵寺身邊,俯身將匕首插回他靴筒:

    “好啦,我回來當你的俘虜啦,寺先生。真不愧是菊淵武魂,枉費我來這裡的一路上費盡心機,想出了那麼多種逃跑方法,居然都被你一一識破化解,連我父王親自出手都救不下我——唉,菊淵帝國裡要是沒有你該多好……”

    ………………………………

    “為什麼幫我?”

    當那個漫長的“獻俘朝會”結束,田信大帝仍然下令由寺全責監管樹精靈王子,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走出大殿,在漫天夕陽血色中向宮中住處走去時,菊淵寺如自言自語,淡而隨意地輕詢。

    “因為你幫我在先嘛。”

    小精靈蹦蹦跳跳地跟在瘦男人身邊,努力跟上他的長步子,目視著前方,答話語氣同樣隨意。

    “我為什麼幫你?”寺。

    “因為你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暗戀我……”一句答話剛剛順嘴溜出,棠露抬頭看看禦寺殿下的臉色,連忙改口,“因為……嗯嗯……你不願意眼看著我受辱?”

    “為什麼?”輕描淡寫卻追根刨底的寺。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不會動腦筋想啊!難道陰血櫻花毒還有導致老年癡呆症的副作用!

    小命懸在人家手裡,棠露自然只敢在心裡大罵,猜度著人家的心事,臉上堆起天真純潔的笑容:

    “因為我是精靈?你要那些看不起你的人親眼見識見識,混雜在你身體裡的另一半血液,並不比菊淵血統卑賤低能?”

    “……”

    對這個答案,寺終於不再刨析追問,從此保持了不置可否的沉默。

    高塔,石室,狹小的囚房,一大一小兩張床,桌上的晚餐已經有些冷了,天窗外光線沉黯,夜色漸濃。

    那晚直到臨睡,寺只對棠露再說了一句話:

    “與精靈王同歸黃泉,世上可有比這更加光榮高貴的死法?”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6 10:19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39章 凝望

    空洞洞的視窗,露出一方佈滿灰雲的陰霾天空。千萬道雨線自天空飄下,送入視窗的,除了混和泥土味的濕漉漉水汽,還有雨點敲擊青石地面的刷刷聲。

    烏雲蔽日,天地混沌,無燈的室內自然更加幽暗,最靠近視窗的地方,也只射進了淡淡的光線,照在原本輝煌燦爛如黃金的長髮上,只泛出一片素白。

    這張臉,顴骨以下都隱沒在陰影裡,眼窩也深陷得看不到眸子,但挺直高突出來的額頭、眉棱、睫毛、鼻樑,卻連成了一條無法修改半分的完美輪廓線,是畫院學生練習素描的絕佳範本。

    雲起軍中校赫曼。金雙手抱膝,坐在這間破舊空房的角落裡,怔怔凝望雙手抱劍、坐在窗邊凝望天空的樹精靈王。

    自從潛入雲起城、躲進這座無人空屋後,精靈王始終保持著這一個姿勢,一動不動,也象極了用來素描的雕塑。

    混過雲起城門衛,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雖然他們一行五人的外貌都與黑髮、矮小的菊淵人相差甚遠,更別提其中還有楓和湛這兩位一見即知“非人類”的美女,但--

    只要大雨忽然從天而降,澆得路上行人全部披上雨衣匆匆前行,那麼,五個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形生物,緊跟在一隊混雜了各色人種的外族雜役兵後面,等到領頭的小軍官被衛兵驗明腰牌放行後,也隨著這些外族兵一擁而入--就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了。

    至於在這中間,免不了要跟士兵門衛們打招呼、大呼小叫地咒駡天氣、抱怨雨衣不頂用,那也難不住這五個冒牌貨,褐色頭髮的年輕軍人,菊淵語說得流利極了,尤其擅長罵人講髒話。

    進城後,五人又輕鬆地擺脫掉前面那隊雜役兵,在地頭蛇雲起人赫曼。金的帶領下,轉入僻靜街巷,一面儘量躲開菊淵人,一面曲曲折折地向城中心玉京宮方向前進。

    開始時還很順利,但到了離皇宮約兩公里左右的地方,菊淵駐軍的密度驟然增大,對來往人員也加強了盤查,基本上,非菊淵人都進不去了,連外族的高級軍官都得逐個出示證件接受檢驗。幾個人商量一下,決定先在附近找間空屋隱藏起來,天黑後再試行闖入。

    菊淵帝國佔領下的雲起城,幾條主要幹道兩旁還好,為迎接田信大帝御駕親臨,菊淵人做了不少清潔工作,軍隊也把自己“徵用”的營房打掃得比較乾淨,一座座石磚建築鱗次櫛比,勉強還能想像出昔日“大陸第一繁華商埠”的風采。但只要轉入稍偏僻些的街巷,視線所及,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廢墟焦土,被掀掉屋頂的房子向著天空張著大口,無言地宣佈這座千古名城的死亡。

    瘡痍滿目十室九空之下,精靈王一行很快找到了一間合適的無主棄屋。赫曼進屋後提議,他去試著跟雲起聯軍先前派進城內的情報人員取得聯繫,看看能不能弄到些有用的資訊,但被精靈王斷然否決:

    “不准告訴任何人我在這裡。”

    說完,走到窗邊抱劍而坐,凝望室外越來越疏細的春雨,不再理會任何人。

    碰了一鼻子灰的赫曼只能苦笑,明白在這種關鍵重大的時刻,精靈王不信任一切人類——要不是的確需要赫曼的語言能力來開路,梵鏡也絕對不會帶上他這個“累贅”的。

    他不計較梵鏡的生硬態度,畢竟,早晨入城前接到的那一通書報,讓大家的心情都沉重到極點。

    ——一隻蠱雕從樹王宮捎來的信件,竹搶在梵鏡前面解下來看了,杉的筆跡,文字清楚,言簡意賅:

    精靈王等人出發後不久,菊淵帝國使者到達樹王宮,向雲起聯軍詔示樹精靈王子已被帝國扣留的事實,並提出如下條件:

    一,樹精靈王國和雲起人殘部立即宣佈無條件投降,集中所有武器,統一送出森林上交菊淵帝國,全體樹精靈和雲起人也要分期分批前往雲起城報到,聽候發落;

    二,樹精靈王梵鏡跟隨帝國使者前往雲起城朝見田信大帝,面縛請罪——不但不許攜帶任何隨從、武器,而且必須先自斷雙臂。

    自使者離開雲起城之時計算,如果兩天兩夜之內不見回音,或者有一項條件沒被完全遵行,樹精靈王子棠露將無法避免受到身體傷害;拖延時間越久,他所受傷害越深重,直至在痛苦中結束生命。

    “臣將竭盡所能虛與委蛇,為陛下爭取時間,唯盼迅速行動。”這是信紙上的最後一行字。

    屈指一算,菊淵使者應該是昨天早晨離開雲起城的,兩天兩夜……也就是說,今夜是最後一夜,明天早晨,菊淵人就將動手殘害小棠露。

    光是想想這個念頭,赫曼已覺得渾身發涼,而當他看到閱讀完信件的梵鏡王,那麼平靜地把信紙折好遞給竹收起來,仿佛剛剛只是審閱了一份近期天氣預報般行若無事,他心底的寒氣有增無減,感覺就象一步步下往冰窖深處。

    誰能知道,曾經統治世界上萬年的神異精靈王者,到底擁有什麼樣的力量?如果他抱著玉石俱焚的念頭,不再有任何顧忌地引爆全部法力,又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赫曼所知的是,上一次精靈王者如此發威時,滔天洪水淹沒了接天峰下的整座大陸。

    窗外的光線逐漸黯淡,那個一直躲在雲層後的太陽索性下山休息去了。雨聲時斷時續,隨風飄蕩,遠處偶爾傳來人喊馬嘶,是菊淵軍在活動。

    目前,雲起城裡還駐紮了約十萬軍隊,包括菊淵人和外族兵。如果——赫曼忍不住胡思亂想——如果,樹精靈王的怒火能夠造成驚天浩劫,一舉湮滅這十萬軍隊,雲起人的複國夢想,是不是就此可以實現了呢?

    或者,至少殺掉已是風燭殘年卻偏偏老而不死的田信大帝,讓本已開始動搖的菊淵帝國失去精神支柱,嗣位幼君與以德康家族為代表的元老重臣矛盾重重,菊淵人對外族人的血腥統治早激起燎原怒火,大規模反抗起義一觸即發,那種形勢下,就算一時還無法徹底推翻菊淵帝國,雲起人應該能夠收復自己家園吧?

    假如真的是這樣,那麼自己就算陪葬了,又有什麼關係呢?

    何況,是為精靈王陪葬啊……

    下意識地轉過頭,赫曼看向室內另一個黑暗角落,那裡,楓苗條頎長的身影也靜靜坐著,坐在屋裡離梵鏡最遠的地方。

    年輕的雲起軍官吃驚地發現,一直回避著梵鏡的紅發女將軍,此刻俏臉抬揚,睫毛輕掀,正深深凝望她的王。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6 10:19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40章 山重水複疑無路

    世間有多少事,原本如煙雲繞青山般浮蹤無跡,自在長存,只因為落入了旁觀者的法眼口舌,才惹起無盡紛擾與無窮煩惱?

    所謂的“青梅竹馬”,不過是茫茫林海無數少年精靈中最普通的兩個玩伴,整日和其他小孩子一起上樹打架追逐嬉鬧,無論是自己還是雙方家長,都未曾表示過任何異樣感覺。那麼是從什麼時候起,居然成了“自幼定情、山盟海誓、非君不娶(嫁)”了呢?

    是因為當年那個最頑劣不堪的金髮小男孩,搖身變為樹精靈們擁戴敬愛的國王?是因為紅發小姑娘出落得美豔驚人高不可攀?是因為在族人們眼裡心裡,這一對俊男美女相映生輝的畫面太過耀眼奪目,令人無法再去思考和相信其他可能?

    流言並非惡意,謠傳多是笑謔,樹精靈天性輕鬆快樂又寬容浪漫,這一類的桃色消息,談笑傳遞者與被談論者都不覺得會造成什麼傷害。但是,當同一個論題被重複討論了幾千年……

    當事者,你可以不相信,但已不能完全無視;可以不屈從,但已不能不考慮、不迷惑、不動搖……

    她當然是喜歡他的,就象喜歡溫柔細心的竹,喜歡堅毅剛強的親哥哥杉,那是從小到大相處相知而積累下的瞭解與默契,信賴與尊重。她敬佩他的才華能力,發自內心地願意追隨他,服從他的領導,執行他的命令,也在完成一項又一項任務的過程中品味成功喜悅,發掘自身才能,找到自己在樹王國、在這個新生世界中的定位……

    作為朋友,他們相處得融洽愉快;作為君臣,他們合作得協調順暢……除此之外,還需要什麼嗎?

    她是否真的,想要,再從他那裡得到些別的東西呢?

    聽到他那些滿天傳揚從無止歇的緋聞時,她的反感,究竟是來自心底深處的獨佔欲,還是因為別人向她投來的異樣目光?

    動不動拎出狼牙大棒對他當頭砸下,是吃醋,還是娛人娛已的行為習慣?

    不時以“未來的樹精靈王后”自居,是“順應民意”的自嘲呢,還是……真的有那麼一點點期待和渴盼?

    甚至,他帶“私生子”回國後自己的決然離開,是因為不願看別人的憐憫臉色、是氣他未盡為友之道事先該打個招呼、還是、確實心痛受了傷害?

    她一直認為自己喜歡自由獨立的戎馬生涯,不願意去過那夫唱婦隨的家庭生活,更是絕對忍受不了什麼“王后”的虛名束縛。她卻從來沒認真考慮過,如果有一天,他真心愛上了別人,將另外一位女性帶入他的生命,她是否也能夠象杉、竹一樣,微笑著接受並給予他們祝福?

    她曾經以為她可以的,當她最終適應並喜歡上了那個外表天真乖巧可愛、內裡頑劣不讓乃父的淡金髮小東西。她以為自己只是接受改變的過程較慢,只是太固執於已經習慣的生活方式和朋友圈子,只是從小養成的驕傲脾氣讓她下意識地排斥任何同性。她以為自己是真心希望他得到幸福的,不管那幸福是否來自於她……

    她也以為,小棠露失陷後自己幾近瘋狂的情緒,是因為公務疏忽有虧職守,是因為擔憂寶貴的幼年精靈的安危,至於他對她的私人情感變化,相比之下,她以為,她是可以不在乎的。

    而現在,她不再“以為”,她確定了,一件事:

    佔據著他心中最重要位置的,他唯一視為親人骨肉的,他的畢生至愛,不是她。

    很奇怪,已經沒有太強烈的感覺了。事發初期大腦眩暈雙腿綿軟,親耳聽到他絕情話語時胃裡翻江倒海,到現在,心上身上只剩一片冰冷麻木。

    愛與不愛,主動被動,外力內需,情感歸屬,單身結縭,家庭軍隊……從前困擾著她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了,象一片片柳絮輕飄飄地飛上天去,留下一個自由無根的遊魂。

    她堅持自己的原則和信念,從來不曾屈從於任何人任何事,並且一直為此驕傲。而今驀然發現,不肯放棄,也就無法得到,拒絕妥協的下場,是一無所有。

    亂花漸欲迷人眼,山重水複已無路,這一場若即若離持續了數千年的孽緣,理不清起因,看不到結果,過程又是如此的複雜紛繁疲憊倦怠。至少我還可以選擇結束,楓微笑,失血的唇彎上揚起溫柔的弧度。

    當我用盡所有償付了欠你的一切,至少我還可以選擇結束。

   

    帶雨微風愈發清寒,窗外夜幕緩緩拉開。

    撲簌簌一響,一條小黑影穿窗飛入,在室內繞了半個圈子,砰然化為人形,落跪在窗前的精靈王身邊:

    “陛下憔悴到這種地步,真讓人心疼啊嗚嗚嗚嗚……請您振作起來吧,心情不好是會影響鮮血味道的啊……”

    “皇宮那邊的防衛情況?”精靈王只當沒聽見吸血鬼的花癡開場白,徑直詢問。

    “呃……衛兵們的血也跟矮人渣子一樣臭不可聞,我只偷嘗了一小口,差點沒當場吐回他身體裡……”

    見精靈王那對形狀優雅的深金色劍眉微微一挑,殺氣呼嘯而來,吸血鬼范。帕爾趕緊正正身子,彙報如儀:

    “玉京宮周圍裡三層外三層,佈滿了衛兵,我估計至少有上萬人。一隊隊巡邏兵拿著討厭的火把,走來走去亂晃悠,好象在等著有傻瓜自投羅網似的(旁聽的赫曼。金暗暗咋舌:敢當面罵精靈王陛下,這只看來不是膽小鬼呢!)。暗處埋伏了好多弓弩手,還煮著沸油毒水什麼的,一聞那氣味,我差點暈過去掉進鍋裡,好險哪嗚嗚嗚嗚……”

    “防衛兵力的重點布在哪裡?”精靈王問。

    吸血鬼搖搖頭,攤開手:

    “我看不出來,在我看來哪兒的兵力都太多了,繞皇宮飛了三圈,我沒找到一個死角。而且,宮牆內外所有花草樹木都被燒毀了,他們一棵植物都不放過,生怕被陛下您利用……如果硬闖的話,恕我直言,即以陛下您的神勇無敵,也不太可能完好無損地到達皇宮大殿……”

    “棠露被關在大殿?”精靈王急問。

    “哎?是嗎?原來小王子被關在大殿裡啊!”吸血鬼安慰地拍拍胸膛,“怪不得我在後宮哪個窗戶裡都看不見他,嚇死人了,我還以為矮人渣子搶先一步把他吸幹了呢……那麼白白嫩嫩的漂亮寶寶,血一定也是甜甜的……”

    “……你找死!”怒吼一聲,精靈王拎起吸血鬼的領結,“我不是叫你去查探他被關押的地方嗎?剛才你說我要到皇宮大殿去,他是不是就在那裡!如果不是,他在哪兒!”

    “我……我沒說他在大殿……我只是打個比方……”吸血鬼在精靈王手中掙扎著要喘氣,“他……他在……”

    精靈王手一松,吸血鬼撲通一聲落地,連喘幾口:

    “事實上……陛下……皇宮裡那麼那麼多間房子,我實在是沒時間一一查看哪……我這就再飛去瞧瞧,再去瞧瞧,有好消息再回來告訴您……”

    說完頭也不抬,一縮身變回蝙蝠體,疾沖而出,穿過窗子向著皇宮方向展翅飛去。

    目送吸血鬼消失,精靈王臉上線條愈發冷硬,肩背一聳,抱劍長身而起:

    “走吧,沒時間浪費了。”

    竹、赫曼與兩位美女跟著起身,重新穿戴好連著兜帽的防雨外衣,走出空屋,走入黑沉沉的雨夜。

    “竹大人,”在僻巷中默然行進半晌,赫曼忍不住低聲開口,“陛下真要硬闖皇宮?”

    從吸血鬼得來的情報判斷,菊淵人顯然做了充足防備,說不定,連踩著鼓點跳扇子舞、高舉“歡迎樹精靈王”條幅的表演隊都排練過好多次了,此刻等在皇宮大門前,就盼著他陛下親眼欣賞。雖然赫曼早做好了壯烈殉國的思想準備,但……至少應該打過幾關,死在難度級別高一點的地方吧?

    “皇宮?”竹笑著搖搖頭,“現在還不到覲見大帝陛下的時候。”

    “……那我們這是去?”

    “綠海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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