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誘 作者:森林之鹿 (連載中)

walter727 2010-3-25 11:26:5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3 31269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8 15:25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51章 背叛

    “我們又見面了,將軍。”

    玉京宮外的“大義伯爵府”裡,前雲起城國防部長、現大菊淵帝國雲起城總督卡斯,在獲知自己的貼身副官胡伊被人街頭暗算後,急匆匆下樓親自看望——在目前的雲起城內,他最親近的人就是這個和他一同獻城給菊淵人的副官了。

    胡伊傷得很重,直接被送進一樓的醫療室內。卡斯在他身邊站了片刻,就被醫生要求離開,以免妨礙到救治。人命關天,卡斯只能同意,剛剛走出醫療室沒多久,滿懷憂慮地在走廊裡踱步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就這樣飄入耳內。

    伴隨聲音的,還有橫空側出挾住自己腰肋的手臂,和一柄架到自己頸上的冰涼刀鋒。

    倒吸一口氣,卡斯側過臉,借著走廊上的燈光,瞄到脅持者的半邊臉頰:

    “赫曼。金?”

    “很高興您還記得我,將軍,”褐發的年輕人笑容冰冷,“很好。這樣在談話前,我就不必先費心喚醒您前世的記憶了——看來您還記得,您過去曾經是雲起人?”

    交談兩句話的功夫,走廊上已有人發現家主被劫持了,頓時大呼小叫地喧鬧起來,許多衛兵保鏢都在往這邊跑。

    “慌什麼!”卡斯嚴厲地喝斥下人們,就好象架在自己喉前的腰刀不存在一樣,“金先生是我一個老朋友!”

    稍微扭頭,回過來對赫曼說話:

    “看樣子,在替雲起人報仇雪恨之前,您還要對我訓話?去我的書房?”

    “不必那麼麻煩了。”赫曼冷笑,隨手擰開旁邊一間房門,把花白頭髮的老將軍推進去——誰知道你的書房裡都預備下了什麼東西招待我!

    這是一間狹窄的儲藏室,點亮燈光,兩人就置身于成麻袋的麵粉、油桶、香腸之間。

    “你看上去不錯,”卡斯對赫曼微笑,笑容一如既往地和藹優雅,“我聽說,你在雲起軍裡已經升為第二號人物了,恭喜啊。”

    頓了頓,笑意漾散開,含了說不出的諷刺嘲揄:

    “當年我為了爬到你這位置,可足足花了四十年呢!”

    “但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辦法就快得多,不是嗎?”赫曼手中刀鋒慢慢蹭過卡斯的脖頸,勒出一道滲血的印記,“不但快,而且簡單……只需要把卓仁將軍的行蹤告訴忍川殺手……回家好好睡一覺,第二天起床後,您就從‘第一副部長’變成雲起城的軍隊領袖……”

    看著這年輕人咬牙切齒的模樣,老將軍失笑:

    “抱歉,我都快把這事忘了……真是的,跟我出賣整座雲起城、害得十萬人被屠殺殆盡的罪行相比,卓仁之死,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說得那麼平靜、那麼坦然,仿佛只是剛剛講了句“今天太陽又從東邊升起來”。赫曼憤怒又驚駭地瞪著他,不敢相信竟有人類能夠無恥到這種程度。

    “哦,對了,我想起來了,金中校,你所崇敬的另一位人物,方媽媽,也是死在屠城那一夜,”卡斯搖搖頭,一副惋惜表情,“你曾說過視卓仁為父,‘父母’兩位都因我而死,也難怪你不顧一切要混進來報仇了——好,動手吧,這很公平。”

    雙手負在背後,挺起胸膛,含笑凝視年輕人的臉,風度仍然是那麼的儒雅可親、令人見而心折。

    對方束手待斃,赫曼反而狠不下心來了。緊握刀柄的手掌微微顫抖,映得刀光也在牆壁上晃來晃去流光飛舞,幻出不現實的夢境感……

    ——“好孩子,打得好!替我多殺幾個矮人渣子!”

    雲起城樓上,四下裡驚天動地的攻殺吼嘯,花白頭髮的老將軍,拍著自己肩膀遞來的雪亮戰刀,洪亮的讚賞,沸騰的熱血,為國獻身的決心和激情……

    刀如新,人依舊,那麼到底是什麼錯了,什麼變了,錯變得如此荒謬?

    “為什麼?”赫曼咬著下唇,輕聲質問,“我想聽你的理由。”

    卡斯微笑搖頭:

    “你不必的,孩子。我是有學問的人,要編一個自圓其說的理由,再容易不過,但那是你想聽的嗎?——你只要知道,我明白自己在幹什麼,我知道我的行為會造成什麼結果,而我決心承擔這一切——這就夠了。”

    如有魔力的淡灰色的眼眸凝視著褐發的年輕人,聲音更低沉、一字字直敲入心:

    “在我看來,你現在需要的,也正是真正弄懂‘自己在幹什麼’呢……”

    “我在替我的國家處決叛徒!”赫曼大聲叫了出來,“我在替我那無辜冤死的十萬同胞討還血債!我在為我的父母、為卓仁將軍、為方媽媽、為我在這場愚蠢戰爭中失去的所有親友——”

    “噓,噓,”卡斯安撫他,“用不著那麼大聲,屋子小,震得耳朵怪痛的……你不必用喊叫聲來說服自己吧,金中校?”

    “……”

    “我的確死有餘辜,我自己都承認了,你還在跟誰辯論呢?”花白頭髮的老將軍笑一笑,“反正,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來吧,可憐的‘愛國者’。”

    “愛國者”這個詞的強烈反諷語調,讓赫曼心頭忍不住砰砰亂跳,仿佛是被揭開了一個自己一直竭力壓制的蓋子,明知道蓋子下面是自己不願意看到的東西,卻又忍不住、壓不下……

    “故弄玄虛,你還不是想爭取活命的機會?”年輕的雲起人用冷笑來掩蓋不安,“算了,別費勁了,任何一個親身經歷過屠城之夜的雲起人,都絕不會給你機會的!”

    歎一口氣,卡斯正視赫曼的雙眼,問:

    “如果我所料不錯,你們最終發現我的真實身份,是在認出艾米麗不是我女兒之後?”

    一提到那個琥珀發的女子,赫曼的心臟又大跳特跳幾下——艾米麗對卡斯將軍一直都抱有好感,自己手刃她的長輩,她會對此怎麼看——選擇沉默不回答。

    “把艾米麗母女送進森林去冒充我女兒,是一步險棋,”卡斯平靜地敘述,“一開始我都認為成功機會很小,雖然我特意把她們放到偏遠的難民營地、儘量避免跟原來認識我女兒的人接觸,但是,竹,那個亞麻色頭髮的精靈,樹王國的民政大臣,在他戰前留居雲起城的兩個月間,他可是親眼見過我真正的女兒啊!”

    赫曼的腦袋嗡一聲大了,就象幾個月前發現艾米麗母女的真實身份時一樣,一股寒意從骨髓裡升起,緩緩蔓延到全身……

    “我真的沒想到那母女倆能那麼容易地蒙混過關……就算我再怎麼反復申明‘不用特別照顧我女兒’,但按常理,盟軍首領的親人,都會受到重點關照啊,竹又是專門負責這方面的大臣,他回樹王國後,怎麼會對艾米麗母女一眼都不看呢?精靈的記憶力又好得出奇,他沒理由認不出艾米麗是冒牌的……後來,艾米麗給我寫過一封信,信上提到了‘樹王國竹大臣’到她的營地去視察,還特別慰問了她們母女,當然,她不知道竹其實見過真正的艾米麗……”

    我又在做噩夢了,赫曼想,他的意識被黑暗包圍,卡斯淡漠的語聲越來越遙遠:

    “那時候起我就知道了,樹精靈已經看穿我的把戲,洞悉我的意圖,但他們不動聲色,任憑我一直演戲。那麼是為什麼呢?畢竟,雲起城的陷落是他們不願意見到的,就算他們不在乎那十萬雲起人,但幾百名樹精靈的死亡,對樹王國來說可也是極重大的損失。那麼他們為什麼不早一步揭穿我呢?從那天起,我就絞盡腦汁地思考這個問題,最後的結論是……糧食。”

    “……”

    “那幾座開戰前就被盜賣一空的糧庫,才是決定雲起城命運的關鍵啊,”卡斯微笑,“二十五萬人,半年的糧食。樹精靈也曾努力和菊淵人速戰速決,想在短時間內大量殺傷他們的有生力量,逼迫他們支持不下去而退兵。但是,打了幾個月,他們發現此路不通,菊淵人的堅毅強悍、他們掌握整座大陸的資源後盾,讓這場戰爭註定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月之內結束……那麼,就只有做減法了——削減一半以上的‘非戰鬥員’,關閉十萬張只會吃不能打的嘴,把寶貴的糧食節省下來養兵,順便還可以用亡國屠城的血海深仇激發出雲起軍的最大戰鬥力……樹精靈是聰明的生物呢……”

    “……”

    “我早該想到了,早在樹精靈決定把大部分存糧運進森林、只給全城軍民留下一個月口糧的時候,”卡斯歎息,微笑漸變為嘲笑,“城內糧食吃完的日子,也就是大多數人死亡的日子。固守堅城需用人力、需要糧草,退守森林卻能借助樹精靈最拿手的植物法術,相比之下成本低得多……赫曼啊,我們玩不過精靈的,你也好,我也好,卓仁也好,我們這些遲鈍軟弱的人類,都只是梵鏡手上任意擺佈的棋子。再怎麼沾沾自喜耍小聰明都沒用,我們玩不過精靈啊……”

    噗一聲輕響,刀尖深深戮入“大義伯爵”胸膛,血沫隨著赫曼痛楚欲絕的悲嗥一併湧出:

    “我不信——”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8 15:26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52章 交易,拒絕,宿命

    金色的長髮飛舞,金色的鞭圈錯落,金色的光球籠罩住激鬥不休的兩條身影,玉京宮半塌的大殿寢宮裡明豔如晝,竟是從未有過的輝煌華麗,

    黑衣半精靈手中寶刀森寒如雪,不時在金色光暈內外攪起一圈圈銀白漣漪。冷風如刀割,殺氣如怒浪,迫得成百上千名菊淵禁衛站立不穩,只能一步步退後,再怎麼掙扎努力,也無法接近幫忙,只能矗立在圈外呆看,不相信世間會有神妙如斯的武技。

    很好看是嗎?

    好看就對了。

    指間拈著自己髮絲化成的金鞭,步履行雲,身如流水,縱情揮灑出變幻萬千的光影,金髮的精靈王唇角含笑,只因鬥氣縱橫之下,竟無人注意到,他的“兵器”與菊淵寺手中寶刀,還沒有相交過一次。

    柔軟易斷的頭髮,就算脹大了,又能堅韌到哪裡去呢?其實不用那吹毛斷刃的刀鋒來試,只要菊淵寺能一手撈住發鞭末梢,微微發力,這看上去神異的兵器,立刻就會崩裂成滿天星雨吧?

    那麼弄出這徒有其表的華麗兵器,又是為了什麼?

    “要有光”,梵鏡對自己笑。黃金精靈血統催生的黃金長髮,可以揮舞出世上最眩人眼目醉人心魂的燦爛光華,信步轉折間,身影析分,靈體合離,輕輕易易的,就將光影內外隔成了兩重空間世界。

    “交易。”

    這是打鬥間擦身而過時,梵鏡對寺低語出的兩個字。光影外的人,只能看到一重重波紋絢麗無比。

    “什麼?”寺向梵鏡皺眉,一瞬間的皺眉。下一瞬,菊淵武魂已連刀帶人劈向精靈王腰間。

    “救我兒子,”梵鏡輕盈地轉身避開這一擊,姿態象極了樹王宮大殿中的旋舞,“我命給你。”

    黃金光球中心爆出萬丈白熾。

    救我兒子,我命給你。

    那個大睜著淺藍色眼睛的淡金髮小精靈,依然被菊淵皇帝緊緊勒在懷裡,匕尖指項,不肯有絲毫放鬆。大概最近真的已經很習慣這種姿式了,小傢伙臉上倒沒有什麼害怕表情,大眼睛緊緊盯著面前這場華麗激鬥,是替父親緊張?還是為自己的命運擔心?

    殺掉那個滿頭白髮的老不死,只是一縱身間的事。奪去他手中鋒利匕首,也只需要一次呼吸。

    那麼還在等什麼?

    匕尖刺入小精靈柔嫩的頸子,割斷他的動脈,只需要半次呼吸。

    而那縱身一撲之後,即使成功把兒子鮮活的、溫熱的小身體搶到了自己懷裡,梵鏡知道,他不可能再擋住天才刀客菊淵寺的背後一擊,以及……隨之湧來的成百上千名菊淵衛士。

    如果先擊斃菊淵寺?

    看出寺敗亡身死的田信,不會再坐以待斃,閃亮匕尖不可能再那麼溫柔地停留在寶寶肌膚外。寺尚且知道以刀傷棠露的方式奪去精靈王的心跳與呼吸,難道田信會比他手軟仁慈?

    我想要的,不僅是再次把完好無傷的寶寶擁進懷裡,抱一抱他洋溢著奶香的溫軟甜蜜,我還要他健康永生地活下去。

    所以——“交易”。

    “拒絕。”

    這兩個字從寺口中低聲逸出時,充滿了同樣的玄妙、蒼涼與微茫不可知。

    手中長刀劈出八面屏風一樣的立壁銀障,銀障塌陷處,就是白浪滔天。

    “我只要——同歸於盡——”

    我只要在臨死前這場傾力對戰中,真正瞭解自己的實力;我只要確定我這一生究竟得到了什麼;我只要在當世第一高手的決殺下壯麗無愧地死去,從而不再受血櫻噬心的痛苦,不背負千古叛逆惡名,也不再迷惑彷徨於“我是誰”……

    同歸於盡嗎?

    梵鏡微笑,黃金長鞭揮灑出大大小小千千萬萬個圈圈套套,溫柔地吸蝕了撲天蓋地湧來的白浪,鋒芒相激,氣流迸濺,時空扭曲,溫度也直線下降得像是身處那冰天雪地的玉峰絕頂上了。

    “外公……我陪你去死……放過我的朋友們……”

    幾乎忘了那呼號的寒風中,還曾有過這樣近似於哀求的低語……那是日夜激鬥後,明知自己絕對敵不過黃金精靈王的悍傲神武,而發出的絕望悲乞……

    你厭倦了這個塵世,不是嗎?我是你唯一的親人,你唯一放不下、舍不掉、看不開的和這個塵世的最後聯繫。那麼帶走我,放過別人,我陪你離棄掉肉體,無論變成什麼,無論會到哪裡,我陪著你,放了別人,放了那些仍然愛著這個世界的天帝的孩子……

    這是交易,而交易,被拒絕。

    “同歸於盡……也是需要資格的。”

    不夠資格的雙手,只有在外公的操控下,才能插進他的心臟,帶走黃金精靈王那一世的生命。鑫錚去了,還有誰能夠資格,帶走梵鏡的?

    “宿命。”

    提出同歸於盡的一方,完整無恙地活下去,而拒絕的一方,獨孤無助地死去。

    金色光球動了,梵鏡一退,再退。

    同一個世界裡運轉挪動的八千年,是多麼漫長的時光,和多麼疲憊的生命。

    看厭了世事變遷,談膩了風花雪月,明?了一切爾虞我詐鉤心鬥角,卻仍然無法主宰自己的意志和行動,只因這世上有那麼多外表明理而內在愚蠢的生物,深信只有自己才是那個獨一無二的,那個被選擇的,那個該當成為終極結果的,因而煽動起更加愚蠢的暴民,去剝奪自己和其他種族生存的權利。

    同一個遊戲,一遍又一遍地陪玩下去,周而復始,迴圈不息,除非決絕地跳出這個時空,沒有第二條途徑可以逃避。

    還有很多是我所留戀的——梵鏡在心底對自己低語。森林的碧蔭,草木的清香,溪水化凍時冰塊的丁當撞擊聲,新雨後樹根下叢生的鮮嫩蘑菇,紅松鼠黑豆似的靈活眼睛,小精靈們柔軟的手臂和純真的笑靨,姑娘們飄揚的長髮,楓凝望天邊時的美麗輪廓,杉堅穩可靠的背影,竹不緊不慢的悠悠笑語,就要落入萬頃林海的淒豔夕陽,天邊最後一抹絢爛燃盡的晚霞……

    還有很多是他所留戀的,只是,數日前棠露下頷流淌出的汨汨鮮血,合攏了一道腥紅色大幕,將那一切,決絕地關閉在他的世界外。

    什麼是無法得到的,什麼是可以捨棄的,什麼是必須償付的,決定者,是宿命。

    光華頓逝,滿天殺氣消散,被噴濺出的血霧代替。

    金髮精靈王已退到牆壁前,無可再退。寺手上的長刀“清心丸”,深深嵌入梵鏡左肩鎖骨,基本上,是完全砍斷了,刀身全部插進精靈王的身體裡面,直劈及胸。

    變故來得太突然,所有旁觀者全都驚呆了。連坐在椅中的田信大帝都“啊”一聲直起身子,怔望那對峙的二人,手中利匕,也離小精靈咽喉稍稍遠了些。

    這就夠了。

    精靈王右手微動,一道細線卷出,方向——進殿后被他遠遠丟到牆角的黃金精靈王聖劍,現在,離他只有幾步之遙。

    風聲突起,電光激閃,田信大帝一個眨眼,右手“當”一聲被震得虎口出血,一直緊緊捏在手中的鋒利匕首,也被無可抗拒的強大力量打飛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孤線,遠遠落地。

    殺機驟湧,遍體森寒如冰。

    田信大帝戎馬一生,並非庸手,剛剛側眼看到被精靈王甩鞭卷過來打飛他匕首乃是黃金聖劍,左手已伸出去要在空中接住它——只要接劍回鋒,利刃仍然能穩穩架在小精靈脖子上。當然,不會象剛才那麼客氣了。

    他沒想到的是,五指明明已將抓住黃金劍柄,卻是死也捺不下去、死也碰不到那閃亮的握手……

    他更沒想到的是,因側身探出去夠劍而暴露在外(小精靈掩蔽範圍外)的左胸,會莫明其妙地一麻,低頭看,菊淵族最著名的長刀“清心丸”,竟然端端正正插進那裡,自己的心臟裡。

    全族奉若至寶的名刀,先祖遺留的聖物,大帝陛下高貴偉大的心臟。

    抬眼看,一張血污了的英俊臉龐就在咫尺之遙的地方對他冷笑,散發著黃金光芒的長髮漸漸黯淡……沉入無底的深淵。

    一呼吸,一眨眼,樹精靈王縱身而至,右手拔出嵌入自己左肩的長刀,反腕劈刺,擦過兒子小小的身體,戳入菊淵大帝的心窩。

    “爸爸——”

    淡金髮小精靈漾出令天地夜幕都為之燦爛的笑顏,伸開雙臂撲向父親懷抱。梵鏡也向他伸出手臂——

    手臂橫掃,疾風飆起,樹精靈王子在空中翻滾著後退,一頭撞向身後牆角。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8 15:26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53章 最後的贏家

    真是他媽的XXX!

    渾身浴血的精靈女將軍楓,右手狼牙棒橫掃,揮開一具粘在倒刺上的菊淵兵屍體,左臂,卻摟緊了靠在自己肩上的亞麻發精靈。

    喘息著舉目四望,仍有不怕死的菊淵兵在往自己這裡撲,但四周重重包圍著他們的衛兵人數明顯見少了,一部分已變成堆積如山的屍體,另一部分,似乎向著南方皇帝寢宮所在地湧去,顯然不再那麼看重這一男一女兩個縱火犯。

    大棒直劈,第無數次當頭砸碎一個菊淵人的腦袋。

    楓紅發散亂,滿臉血污,喘息難平,腳步虛浮,昔日華美豔麗的巾幗英雄,已經化身為猙獰的索命女羅刹——如果她能選擇,她真是寧可戰死,也不要被人看到這副形象。

    怨誰呢?

    抱扶著失去意識的竹,她一路奮勇劈殺,闖過成百上千攔路的菊淵衛兵,離開火勢仍未歇的建祥殿,越戰越遠,漸漸脫出密集的宮殿建築群,靠近了被毀掉的御花園,靠近了——他們來時使用的秘道。

    “地道……回森林……”

    竹——楓在心底賭咒發誓——假如我們兩個回到森林後,你還有一口氣在,我一定會在這口氣咽完之前,讓你受遍世上最痛苦的酷刑。

    太明顯的自戧行為,太可惡的推卸責任,太無賴的要脅脅迫,太氣人的偷奸耍滑兼——吃美女豆腐……

    這流滿鮮血的一路突圍中,亞麻發的精靈居然就真的一直昏昏沉沉靠在她的肩上胸前,任憑她一手扶摟著往外走,只餘一手揮棒拼殺——喂,你還是個男的嗎?

    如果是,有什麼話不能說、不敢說、不會好好說,偏要用這種……讓人心膽俱裂的表達方式?

    他的氣息在緩緩沉落,他的體溫在漸漸冰冷,他的溫柔的亞麻色髮絲,在一點一點的失去光澤……

    楓沒有太多時間去詳察夥伴的狀況,她的心神,都凝注在擊殺擋路的一切上,直到……大地震顫的異動,土壤下騷亂不安的喧囂,讓她不能再無視。

    出什麼事了?

    樹精靈的心,象雨打過的青核桃一樣無可遏制地皺縮。楓惶然南顧,面前的菊淵衛兵也停止拼殺,疑惑不安地舉頭望向同一個方向——玉京宮大殿旁,田信大帝的寢宮。

    有什麼在那裡散發著白熾耀眼的光芒,映亮了半個夜空。

    “怎……怎麼回事……”

    懷中的竹居然這時候醒了,問出嘶啞微弱的聲音,一隻手抓住自己心口:

    “陛下……梵……”

    啪地一聲,楓手中狼牙棒落地,迅速萎縮退化成一根木刺。

    大地在顫動,空氣中傳來令人發狂的嗡嗡音波,腳下的土壤海浪一樣翻滾起伏,有什麼掙扎著要往外衝破阻礙,一重重人耳聽不到的波波聲響過後,妖異的邪綠覆蓋了廢墟的焦黑,無數植物嫩芽冒出地表,織成一張望不到邊際的碧毯。

    但隨著嫩芽一同強勁萌發的,不是希望,不是生命的讚歌,不是春風化雨霖育下的輪回流轉生生不息,不是大自然賜予這世界的美麗規則。那是土壤下被冰封住的悲愴哭泣,是柔弱而堅韌的植物們拼死相博,衝開束縛它們嚴寒凍土,仰天哀號痛徹肺腑的聲音,毫無阻礙地一直傳進了樹精靈的心裡。

    **

    右臂橫起,揮出勁風,也揮開了兒子撲向他懷中的小小身體。

    梵鏡眼睜睜地看著棠露淡金色的頭髮在空中翻滾,距自己越來越遠,幾乎在空中飛了一個世紀的時間,那散發著甜蜜奶香的精靈寶寶,最終掉落到自己再也夠不著的角落裡。

    然後,一截明晃晃的劍尖從他前胸透出,金光乍泄,撲地一聲,形狀優美古雅的黃金劍身,自後心刺穿了樹精靈王的身體,在他胸前鮮血淋漓地傲然矗立。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黃金劍擊飛田信大帝手中利匕,精靈王縱身而至,拔下身上的名刀“清心丸”,戳入田信大帝心臟。黃金劍猶未落地,被一隻隨後追來的半精靈的手接住,忍著掌心嗤嗤冒煙的焦灼劇痛,反手揮劍,刺入精靈王毫無防備的後心,向前對穿而出。

    如果棠露此刻撲進了父親懷裡,父子倆,大概會成為“外公聖劍”上的一串糖葫蘆吧?

    梵鏡微笑,右手積聚起最後一絲力氣,拔出田信大帝屍身上的“清心丸”,回身,揮刀。

    電光閃過,菊淵寺人頭飛起,落地,雙眼緊閉,表情安詳幸福。

    ——求仁得仁,我是最後的贏家呢。

    眼前的世界就在這一刻傾覆。梵鏡松了手,卻聽不到寶刀掉地的清脆叮噹聲。被劈裂的左半身早不是自己的了,被刺穿的前胸也再感覺不到痛,支撐身體的腿在哪裡?如果能夠,他真的不想,在兒子眼前如此無助地僕跌……

    室外有震天的喊殺聲,那是終於醒過味兒來的菊淵禁軍衛兵們,不顧一切向雙雙殞落的田信大帝和禦寺殿下奔來;身下有隆隆的騷動,那是蘊藏在樹精靈王心魂體魄內的超凡法力狂烈散逸,引得大殿石板地面象餅乾一樣崩塌碎裂,土壤中湧出無數張牙舞爪的粗大植物,把石磚擊成粉末,纏住懷有敵意的菊淵衛兵,一個個硬生生絞殺,用他們七竅噴出的鮮血澆灌自身後,生長得越發妖異旺盛。

    沒人能再控制住瘋長的植物了,它們發狂地推倒了牆壁,掀開了屋頂,把宏偉壯麗的宮殿撐破毀壞成廢墟。以倒在寢宮地上的樹精靈王梵鏡為中心,植物群由裡向外,象燒不盡的野火一樣生長蔓延開去,崩碎石塊,絞殺生物,夷平屋宇,消滅軍隊,很快,在雲起城高坡上矗立了千百年的人類傑作建築“玉京宮”,如紙糊面塑般塌陷,取代它的,是一片茂盛茁壯的暗黑大森林。

    這還不算完,森林仍然在向外擴張,吞噬著城內的一切人類痕跡,仿佛要把自天帝造宇宙以來,植物所積聚的全部力量都在此刻揮發。石塊掉落聲、房屋倒塌聲、菊淵人哭喊聲、奔跑逃命聲、兵器落地聲、隆隆地震聲混合在一起,考驗著耳膜和心臟的承受能力。

    真是的,就不能讓我安靜地走嗎——金髮在叢林中滑聚成水潭的精靈王迷迷糊糊地不滿著——我又沒要求你們向遺體告別、開追悼會、送花圈奠儀、燒紙錢紙馬祭祀、捐獻金銀財寶陪葬……只想……安安靜靜的……好歹照顧一下死者遺願好不好……

    “爸爸——”

    好遙遠的聲音……那是什麼……對了……寶寶……

    “爸爸……”

    為什麼……越來越遠呢……沒良心的小東西……逃跑前,都不肯來再抱抱爸爸嗎……

    眼睛睜不開,手臂抬不起,連指尖都不能動一動。真是的,梵鏡在黑暗中苦笑,外公,你報了仇,你拿走我欠了你幾千年的命,沒關係,可是……

    可是……至少……讓我再抱抱寶寶吧……

    接天峰上,我可是抱了你幾天幾夜啊……

    算你狠……你等著……

    伸向兒子方向的指尖,點出最後一個顫慄,僵直。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8 15:27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54章 卑鄙是爸爸的墓誌銘


    從走進“大義伯爵府”的那一刻起,赫曼。金就沒打算再走出去。

    他深知自己只是個很普通的人類,武技能力均屬中等,沒有梵鏡、菊淵寺那種以一對千的本事。孤身入虎穴,唯一的目的,只是為全體雲起人擊殺歷史上最臭名昭著的賣國賊卡斯。至於殺完後自己的下場會怎麼樣,他不予考慮。

    眼看著手中腰刀刺入卡斯的胸膛,眼看著老人身前迸出淒豔血花,眼看著白髮下儒雅的臉容露出恬然笑意,閉上眼睛悠然倒地,赫曼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復仇的快感,他的心,全部被憤怒、痛苦和疑懼占滿。

    雲起城大屠殺,真的是被他視為盟友和精神支柱的樹精靈一手策劃、操縱的?

    原來,他一直以來為之效力賣命的人,才是顛覆他的祖國人民的真凶?

    單膝跪倒在卡斯漸漸冰冷的屍體身邊,年輕的雲起軍官雙手抱肩,搖亂了一頭褐色短髮,身體顫抖得象秋風中的樹葉。

    意識太混亂了,天翻地覆,整座樓都開始晃動。怎麼會呢?赫曼迷迷糊糊地想,難道我瘋了不成?不等卡斯的衛士們沖進來把我亂刀分屍,自己先精神崩潰而死?

    直到樓板也塌出了大洞,一棵妖異的巨型植物衝破石磚,頂天立地出現在赫曼眼前,他才確定——

    如果不是噩夢、不是瘋症,那麼,就是樹精靈王在發威了。

    樓板碎成一塊塊,被底下狂湧而上的植物衝開拋出,碎石磚瓦零落如雨,巨樹怪藤猙獰絞動,被毀滅的樓裡不時傳出人們臨死前的哀嚎。

    這個世界的末日到了。

    根本沒時間去思索,大概是出於這半年來與樹精靈“同居”而對樹木生出的天然親近感,赫曼縱身一躍,抱住最粗大的那棵植物,在它緩慢的搖動漲高中,手腳並用,爬到一處分杈上,安安穩穩坐好,“騎”著妖樹看它摧毀石屋堅城和菊淵人。

    他看到了一具具人體被植物們扭曲著絞碎,驚詫人類生命脆弱程度的同時,也惴惴著自己的安全——只要他所依託的這一棵“翻臉不認人”,稍微扭曲一下,他可是連躲都沒時間躲。

    還好,大概仍是跟樹精靈共同生活的這半年起了作用,樹木從氣息上判斷他屬於“自己人”,容忍了他的騎乘並給予庇護。

    甚至,看著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這群魔亂舞、不顧一切毀天滅地的瘋狂植物群落,赫曼還朦朧地感覺到了悲憤和劇痛。究竟出了什麼事,樹精靈竟召喚出如此強大破壞性的力量呢?

    植物在一點點瘋長,赫曼也隨之一點點升高。東方地平線上,已經現出隱隱的漸變色曙光,雲起城在經歷大火蔓延、十萬人浴血、異族統治數月後,又受到非自然植物群的無情蹂躪。她在呻吟,她在泣血,她在嚮往日繁華的最後一點記憶告別。

    赫曼看到了玉京宮前的大廣場,開戰前,樹精靈王梵鏡父子曾在那裡慷慨激昂的演講,並以雲起人的鮮血祭祀這場雙輸的戰爭;他看到紛紛倒地崩碎的宏偉皇宮,在那裡,樹精靈強行廢黜並殺害雲氏王朝最後一任君主,並把民主制度強加給雲起人;他看到了妖異植物象泉水一樣湧出往外蔓延的中心——玉京宮大殿附近,籠罩在一片紫光與黑霧中,景象奇詭得根本不象在人間了。

    究竟出了什麼事?

   

    卑鄙啊,卑鄙啊,卑鄙啊,爸爸。

    你又一次拋下我不管嗎?

    不管我是不是你的兒子,不管我的身體裡有沒有流動著你的血脈,當年你帶我回樹王國,宣佈成為我的父親,那不就是承諾,要用精靈的方式來撫養我,一直到我成年自立嗎?

    你忙於國事勤政辦公,丟下我孤伶伶的沒人陪不管;你去雲起城前線打仗,丟下我在皇宮盼你回家裡不管;你把我扔到雲落湖精靈家園,相隔千里望眼欲穿不管;你讓我被壞人抓走,出盡渾身解數忍辱偷生不管……

    現在,你乾脆去了另一個世界,去和你的外公、外婆、爸爸、媽媽、所有親人團聚,丟下在這個世界上舉目無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我,不管?

    卑鄙啊,卑鄙啊。

    淡金髮小精靈在震顫紛亂的地面植物叢中艱難爬行,爬了好象幾個世紀之久,才能夠伸出圓滾滾的小手,指尖,碰到了一縷黃金般的髮絲。

    黃金一樣耀眼的色澤在漸漸減褪,流動的光影,與曾經輝煌無比的生命一同遠去。

    這不是我們約定的結果啊,爸爸。

    你不是曾經答應我,戰爭結束後,你會到雲落湖來接我回家,然後躲開杉竹他們的監視偷偷溜走,五湖四海雲遊天下去休假?

    又是騙我的嗎?沒良心的父親、沒誠信的國王、沒本事的戰士?

    你怎麼可能會被一個半精靈殺死呢?

    棠露笑,再向前爬,伸手撥開完全遮蓋住父親面龐的緞子一樣的濃厚金髮,輕輕撫摸他雕像般陽剛俊朗的臉。

    你是存活了八千多年的遠古精靈王啊,你經歷過天地的毀滅和重生,你以一已之力拯救過全世界的生命,你讓樹精靈這種生物在已經不適合他們生存的大陸上又持續存在了三千多年,你是曾經最接近完美的種族留存下來的唯一血脈,你是高貴的、強悍的、神異的、不可戰勝的,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業,沒有你打不敗的敵人,你怎麼可能會死呢?

    皮膚是微冷的,肌肉是開始僵硬的,精靈敏感的手指,觸不到皮膚下血液的流動,精巧的迷你小尖耳,貼到了父親寬厚的背上,仍然聽不到半點微弱心跳。

    他的血滲入大地,成為植物悲痛爆漲的原素性力量。於是他的身下潔淨而鮮亮,一層絨絨綠草碎石而出,拂開原先宮殿的大理石地面,為樹精靈之王鋪就莊嚴的綠毯,毯上綻滿白色的永志花,點點盛開得象頭頂深藍色天空墜落的星辰。

    修長偉岸的身軀就這樣安詳地俯臥在厚密的綠毯上,金髮四散流溢成一縷縷溪流和瀑布,從後心穿出聳立的黃金精靈王聖劍是擎天的立柱,一圈圈激射出穿越時空的耀目光芒,把他的身體完全籠罩與守護在翼下。金光中似乎有著淡白的影子,飄嫋地在無人處清冷私語:

    走吧,你本來不屬於這個時代,回家吧。

    “混帳爸爸——”

    小精靈的尖厲大叫衝破令人窒息眩目的渦輪,直上九天:

    “你敢走就試試看——”

    兩隻小手臂不顧一切地去摟住黃金劍鋒利的劍刃,不理會鮮血順鋒刃汩汩而下,直接混入父親被劍穿出的傷口之中。

    “回來!爸爸!回來啊——”

    手臂搖撼,金光晃動,天旋地轉,淡金髮小精靈踢了,打了,捶了,咬了,目露凶光咬牙切齒青筋暴突奮不顧身……

    終於,沒有力氣了,一切行動曳然而止,兩行淚水無助地湧出淺藍色大眼睛,在半空中滴落晶瑩光芒。

    “爸爸——我不要——”

    ——“棠露,男孩子是不准哭的,知道嗎?”

    ——“那你上次被杞老師罵的時候為什麼眼睛裡會嘩嘩流水呢,爸爸?”

    ——“因為……爸爸已經不是男‘孩子’了……哈哈哈……”

    卑鄙啊,爸爸。你竟然連我哭的權利都早已奪走……

    然後,我報復你對我所做的一切的機會,永遠都不再有了嗎?

    淚雨滂沱的水幕外,樹立在梵鏡身上的黃金聖劍劍柄,那一尊鑫錚王小雕像,似也開始溶化了……

    妖異森林外,東方既白,霞潮欲漲,暗黑天穹下,有什麼在孕育嗎?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8 15:27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55章 生命之源

    在精靈族的傳說中,兩萬年前,宇宙還只是一片無窮無盡的混沌虛空。

    天帝孤身徜徉在虛空裡,沒有任何可以交流溝通的物件,久而久之,灑下了一滴寂寞的淚水,這滴水珠就在虛空中盤旋、轉動、漲大,最後,成了一顆瑩潤閃亮的藍色水球。

    一具有著銀亮長髮和直立身體的生命形態破球而出,引發大水爆漲,瞬間佔據宇宙一隅,讓“水”這種可看到可觸摸的物質凝聚成巨海,變為萬物的起始。

    天帝歡喜這具生命的美麗形態,也愛悅水的博大與溫柔。但,只有水的球體仍然單調無生氣,於是天帝又創造火焰和土壤,並造出相似的生命形體來掌管各元素,水火相激,厚土孕育,電閃雷鳴,天地流蕩,新的物質與生態不斷在交融中誕生,被命為“精靈”的水、火、大地三族生命奔走於藍色的星球上,歡呼雀躍,傾力打造理想中的家園鄉土。

    當地球大陸漸漸定型,疲憊的天帝望著溫軟的水精靈、燥動的火精靈和遲鈍的大地精靈,心下感到遺憾和不滿足。於是它振作身心,精心塑造出自己預想中完美無瑕的生命體——黃金精靈,竭力賦與他們一切才華優點,想要使這個種族成為天帝的大能力的象徵。

    但很快,天帝意識到自己的失敗——

    “完美”的同義詞,就是單純、同一、排它、唯我獨尊、剝奪異已……既然天帝已經造出了如此紛繁複雜的世界,確定了這個世界“共同生存”的規則,“完美”的黃金精靈,又怎能在這個原則相悖的世界中存在呢?

    被疲倦和失敗感侵襲的天帝,無力地釋放出最後一點能量,讓它們與大地上最為繁茂的生命力——植物相結合,造出最後一個精靈種族,最弱小、最平凡、最散漫無能的樹精靈。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當精靈的時代結束後,最強大的黃金精靈最先族滅,最弱小的樹精靈,反而又在這片地域裡延續生存了三千多年吧?

    或者,這樣的說法也是不對的——樹精靈能夠生存延續的最重要原因,還不是由於他們所擁立追隨的王者,有著黃金精靈的血統和外表,卻又有一顆樹精靈的心?

    而當這顆被羈押太久的自由心臟安靜地停止了跳動,當標誌著黃金精靈榮耀的長髮漸漸失去無比輝煌的光澤,當他象疲憊的天帝一樣沉沉入睡,身釁環繞著伴了他一生一世的碧樹、綠草和鮮花,當敬服了他八千多年的植物失控嘶吼瘋狂暴漲,在悲痛中無情毀滅人類修建的貌似堅固的一切……

    精靈族徹底退出歷史長河的一刻,就這樣來臨了嗎?

    水點紛紛揚揚地落下,劃破混沌幽暗的虛空。

    淡藍瑩眸是洶湧澎湃的大海,狂風怒號,巨浪滔天,一波波衝破堤壩,傾瀉出眼眶,滑落下臉頰,是否,也擊碎了外力拘制住的一切呢?

    有著淡金色頭髮和海藍色眼眸的樹精靈王子,伏在父親漸趨僵冷的身體上,輕柔撫過他長睫毛下緊閉的雙眼。

    ——承諾給我的撫育歲月還有三百餘年,不許耍賴,爸爸,還來。

    ——這是我不可接受的結果,如果不能改變這結果,我就改變我的生死好了。

    ——別以為逃到陰間去,就能躲過我的追債……

    ——一言為定……反正你現在也無力反對了,是不是,爸爸?

    花瓣樣的嘴唇綻出帶露的笑意,小精靈笑著吻上父親金髮中的尖耳,笑著直起身子,轉向豎立在梵鏡王背後散發著光暈的黃金聖劍,笑著一步步挪蹭過去,伸展開雙臂,擁向那鋒銳無匹的劍刃——

    短稚的雙臂,幼嫩的小手,自內而外畫出曼妙的弧度,如同珠蚌在透明海水中悄然綻放,而隨著手臂揮出的一滴珠淚,飛過虛空,瑩光閃爍地彈射到黃金劍柄的小雕像上。

    ——曾外公,你也哭了嗎?

    棠露凝視黃金雕像面頰上流淌的水跡,看它一點點蒸騰、揮發,劍身散發的金光也隨之漸漸純淨、白熾。水跡蒸幹,光華仍濃,色澤由金變銀,連堅固得三千年不鏽不彎的挺直劍身,似也要溶成一片水霧了。

    曾外公在笑呢——這個念頭驀然蹦進棠露腦海,小精靈自己都大吃了一驚。

    雕琢精巧黃金唇角,微微上仰起一個人類絕對看不清的孤度,長髮四散流落,如刀削斧鑿般的輪廓竟似也柔和得多了,深深的眼眶正視著跪坐在父親背上的棠露,沒有色差的瞳仁裡,蘊藏著什麼樣的心緒、什麼樣的叮嚀?

    “曾、曾外公……”

    出自黃金精靈巧匠的天才雙手,每一刀、每一鑿都滿含了他們對自己所效忠的王的哀思與憶念,鑫錚的面容化為雕塑,屍骨化為長劍,靈魂依附其上,法力含蘊其中,典雅神異如上古傳奇的黃金精靈王聖劍,在棠露的盈盈淚眼中融化,流淌成白光銀霧,慢慢溢散到梵鏡僵冷無生氣的全身。

    夜風穿透四周茂密幽深的妖林,撲面而來,清冷如刀割,卻喚不回小精靈的現實感。

    棠露沉進荒謬的夢境裡,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語和行為,只能眼睜睜看著黃金鑄成的曾外公對自己慈愛微笑,笑容美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正如沉入海中的最後一抹落日餘霞,又象隕石劃過夜空迸濺出的漫天流星雨。他在沉落,在溶解,在溫柔地沒入自己一生至愛的外孫的身體,化作白光代替鮮血流動——這樣也可以嗎?

    ——你奪走了他樹精靈的生命,然後,再用自己僅余的黃金能力償還他?

    跪坐在父親背上的棠露,如同坐在一條瑩光閃耀的夢幻之船上。雙手據膝,藍盈盈的大眼睛緊盯面前慢慢沉落的黃金聖劍,和劍柄上鑫錚王微笑的臉。

    ——是在告別嗎?上一世的身體和生命為了一個樹精靈捨棄掉,這一世的靈魂和意念,還要為同一個精靈再度奉獻?或者,這根本就是你又留存世間三千年的目的所在?

    ——你甚至從來沒有說過一句你愛他啊……

    棠露俯身,低首親吻黃金雕像的額頭,又一滴眼淚泫然而落,自上而下沖洗過鑫錚的長髮與雙肩。

    ——我愛你,曾外公。

    雕像的雙目安詳合攏,下一刻,白光流溢成雲海,曾經的黃金聖劍徹底不復存在。

    ——再見。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8 15:27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56章 沒良心的小東西


    ——曾外公走了,爸爸回來。

    淚眼盈盈的小精靈,臥伏在父親溢滿白光的身體上,哭得累了,鬧得倦了,一心只等著黃金精靈王鑫錚用僅餘靈魂和法力換來的梵鏡的生命,能夠順利回歸;等著白光完全消逝溶入,父親大夢初醒一樣坐起身來,搖亂光滑絲緞般的金髮,綻出懵懂而慵懶的笑臉;他等著父親伸出手掌揉搓自己的小腦袋,拭掉自己臉蛋上的淚水,嘲笑自己的軟弱好騙;他等著樹精靈王一如既往地挺直高大強健的身體,把自己小小的身子擁摟在懷裡,邁步走出這暗黑妖異的廢墟密林,左手一個蓮花攏瓣,天地複歸清淨明朗,森林又再綠濤如海……

    ——醒醒,爸爸,起來。

    絲絲縷縷的白光薄霧一般流動著,耀亮了梵鏡的身體,卻不能再溶合進去。濃厚的金髮覆蓋下,樹精靈王棱角分明的臉龐有著金屬的光澤,但仍然不能被白光完全同化,長長的睫毛依舊緊閉僵直,不見一絲生命的氣息……

    棠露無助地抬頭,四周高漲聳天的黑暗植物在淚眼中扭曲、抖動。他努力靜下心來傾聽樹的聲音,卻發現,在白光繚繞中,他無法詮釋這以往最熟悉不過的語言。

    抬起雙臂,抱住自己身體,棠露覺得很冷。手臂指縫間流出淡淡的藍霧,溫度隨之降低,仿佛連自己的生命熱力,也在跟著父親和曾外公一同遠去。

    這也不錯啊,小精靈迷迷糊糊地想。至少這樣爸爸就不能拋下我不管了吧……

    藍霧越散越急,與身下白光一觸糾結,像是藍色的墨水滴入清水,蕩起幾重漣漪化開,將附近都染上淺淺的藍。流入得多了,整片白光都被浸染得漸漸變色,驀然間,棠露重又聽到植物的低語。

    樹木是不安的、惶惑的、有所期待的……

    期待些什麼呢?

    淺藍如清溪的大眼睛突然睜開,沒有任何人指點教導,棠露的兩條手臂在淡白流霧間美妙地綻放,劃出均勻對稱的半圓弧度,疊坐著的小小身體也隨著雙臂打開伸展,淡金頭髮在身後象水一樣流動,珠光瑩潤,瑞彩斐然,幼嫩的小精靈,將自己的身體爆發成源泉。

    沒有人能相信這一瞬間發生的事,事實上,從來沒有“人”目睹聽說過這樣的事。

    深藍巨海以棠露為中心,轟然湧出,大漩渦磅礴四散。有形無聲的怒浪循著梵鏡王臨終前散逸的樹精靈法力,一重重淹沒妖異植物形成的暗黑森林。藍潮到處,樹木低頭,花草讓路,它們賴以生長的樹精靈法力在藍潮中完全消融,方才還張牙舞爪猙獰懾人的高大妖莖,也只能馴服地溶解、輕煙般散盡,來自異境,歸於無形。

    遮天蔽日的暗黑森林,被席捲天地的透藍海潮吞噬。方才被掩蔽在森林下的雲起城廢墟,也被沖刷著次第顯露出來,卻又浸泡在亦真亦幻的水層裡嫋嫋晃動,像是遠古以前沉入海底的宮殿,只能供潛水者遙遙觀看。

    漩渦的中心,那個悲痛地綻放著的藍眼睛小精靈,衣襟、腰帶、頭髮都在水中飄然上浮,正象躺在他面前地板上的樹精靈王,一頭長而厚密的金髮飄蕩成了柔軟織帛。灌注全身的白光基本上已全被藍潮稀釋消彌,只剩下背上深深的傷口處,一小粒精潔耀眼的白色光球仍然逡巡不去,洶湧澎湃的大潮似也絲毫奈何它不得。

    ——醒來啊,爸爸。

    棠露的眼淚在水中橫淌,小小的身子似是游泳,又似是騰雲駕霧。水的浮力使一切都變得不真實,包括水物質本身的存在。他舞動著手腳靠近父親,俯下身去,伸手去碰觸那顆死不屈服的光球——

    一隻纖白柔軟如春蔥的玉手,握住他圓滾滾的小手。

    棠露驚愕轉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頭素練般起伏飄揚的銀髮,和一張清秀絕俗不帶人間煙火氣的美顏。

    白衣銀發藍披紗的水精靈大臣湛,攔下小精靈去觸摸光球的小手,微微俯身,張開手臂,將棠露全然擁進懷裡。

    在藍眼睛小精靈爆發製造出的真幻之海中,古老的水精靈悄然現身,無聲無息地接近,自由自在地流動,就象樹精靈融入林海,火精靈融入烈焰。

    被擁摟進女性的形體,棠露能感到她的柔滑、馨香與善意,卻絲毫感覺不到溫暖——她的身體象水中游魚一樣沁冷,光潔的皮膚沒有血色,唯一的溫度,來自她深藍如恒的雙眼。

    湛低首,拂開一絲在水中飄舞的銀髮,吻上棠露臉頰。

    連唇都是冰冷的。但冰冷的唇一觸之下,薄荷樣的清涼在小精靈發燒的臉上擴散,哭得昏沉的大腦也漸漸明澈清醒。

    棠露望望這陌生的銀髮女精靈,又轉頭去看看伏臥在地的父親,再轉回來,不發一語,懇求與希冀全然凝聚在瑩潤如水晶的藍色大眼睛中。

    湛猶豫著,纖長的手指,再次拂過小精靈的白嫩臉頰,指間流淌淡金色的髮絲,與臥在地下隨波起伏的那一頭亮麗金髮,韻律是如此的和諧相似……

    白袍銀髮的女子,與金發藍眼的小男孩,在透明如空氣的似水中對坐相視,呼吸成五彩珠泡,笑顰便是點蕩漣漪。

    潮微湧,棠露前傾,摟上湛纖細的頸子。

    水精靈大臣抬頭望天,吐出一串依次升空的珍珠泡,白睫毛微閉,下定決心。

    光華變幻的“瀲灩帔”自雙臂間滑落,仿佛有生命一般,雍容而優雅地飄向梵鏡僵冷的身體。

    藍潮幽暗,自四面八方襲來,硬生生壓下梵鏡背上那粒白色光球的氣焰。湛順水而至,長袖揮動,素手妙施,指尖剛剛撫平藍紗,一眨眼間,“瀲豔帔”重重層層地裹住樹精靈王的身體,從胸前纏繞而過,將背上那粒光球壓按到深深的劍傷裡,厚實地包紮上,結成了纏滿樹精靈王上身的繃帶。

    棠露張大嘴巴,很響地吸了一口。

    儘管仍浸在水中,寶藍色的“瀲灩帔”還是出現了明顯的燒焦痕跡。就是從束縛埋葬光球的那一點起,藍紗綻裂、灼黑、層層燒褪,也融解在漸漸消褪的大水中。

    藍紗燃盡,白球黯淡,淹沒了一切的大水隨之褪落,還給雲起城一個真實的時空。

    東方翻滾的雲層破開一線,一束蒼白陽光射下,照亮了城內的累累屍首、斷壁殘垣。

    已經沒有屋頂的玉京宮大殿廢墟中,地磚上的水跡也快要乾涸了。藍眼睛小精靈依偎在白袍女子懷裡,眼睜睜看著父親背上最後一點白光熄滅,伴隨著最後一縷藍紗化為青煙。

    毛茸茸的淡金頭頂輕蹭,棠露仰起臉,望向湛,眼眸晶亮地顫動著:

    “這塊藍紗布……很貴嗎?”

    “……”呆滯的水精靈大臣。

    “如果很貴的話,我不會付錢哦!本來大戰後的樹王國就百廢待興,處處要錢,窮得要命,哪裡還有閒錢給爸爸這死東西買紗布!現在我是樹精靈國王啦,當然處處要以國家人民為重,爸爸這樣的無價值物,讓他流血流到死就好了嘛,我絕對不會花一文錢的……”

    理直氣壯、清脆動聽的小精靈聲音剛剛響到這裡,一個低沉、慵懶、半是好氣半是好笑的男中音在水洗過的空氣中蕩漾起來:

    “寶寶,你這個沒良心的小東西……”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8 15:28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57章 一輪紅日出雲霄


    “爸爸----”

    我撲……

    “咣!”

    我痛!

    跌坐回地板上的藍眼晴小精靈,伸手摸著淡金頭髮下腫起來的大包,小嘴扁成一條線……

    只是以赤子孺慕狀向復活的父親懷抱裡撲了一下麼,怎麼好象一頭撞到了鋼板上?

    鋼筋鐵骨的大手探過來,拎起小精靈,金髮精靈王支起了上身,單臂把兒子提到面前,碧綠雙眼中掠過一抹探究光芒:

    “良材美質啊……打副什麼好呢?”

    手上把小身體轉來轉去的欣賞,嘴裡喃喃自語:

    “骨質輕盈……柔韌合度……外皮光滑……手感舒適……造個流星錘?雙節棍?七截鞭?還是……乾脆按原型鑄個獨腳小銅精靈提在手裡砸人……”

    “……”

    棠露恐懼萬分地望著這位汲取了黃金精靈王僅餘法力而復活的樹精靈王,伸出一根小手指,試探性地捅捅他的額頭——

    果然比記憶中的爸爸堅硬得多了!

    “那個……”小精靈囁嚅,“請問……以後我是叫你爸爸,還是直接叫曾外公????”

    金髮精靈王瞪視樹精靈王子片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綠眼也漸漸威脅地眯起來: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曾外公——我有那麼老嗎?!!!!!”

    隨著梵鏡王的仰天長嘯聲,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徹底驅走曾經似乎永遠都不會結束的黯夜噩夢。東方既白,朝霞流溢,河山重整,大地也抖擻精神,連幾乎已是一片廢墟的雲起城,在明亮柔和的清晨中,都煥發出新的生機與希望。

    在夜間湧出的暗黑森林與洪水大破壞過程中,皇宮受損最嚴重,成了一片瓦礫,精銳的菊淵皇家衛隊也幾乎全數葬身其中,而皇宮周圍的“中心區”,同樣沒剩幾座房屋、幾個活口。但離皇宮較遠的雲起城城牆,東、南、西三面兀自矗立未倒,守衛城牆的菊淵大軍也損失有限。

    菊淵人的發源地是火山地震的多發地帶,他們應對這種“自然災難”頗有經驗。大變過後,倖存的數萬軍隊迅速組織起來,邊清除廢墟瓦礫,邊火速向城中心皇宮這裡進發。如果一路順利,只需半天,就能抵達玉京宮——發現他們“太陽神轉世”的田信大帝的屍體。

    同時,在週邊的指揮官也重新取得控制權,牢牢守住雲起城防。只要無外患,就有足夠時間慢慢處理內部危機……

    這把如意算盤,在天大亮後不久,被城外傳來的驚天動地的呐喊宣戰聲打碎。

    一直隱藏在接天大森林中的五萬樹精靈和雲起人混合聯軍,於夜間急行軍穿越森林,拂曉時來到了雲起人腳下。趁著城中大亂方生、傷痕累累之際,由聯軍統帥杉率領指揮,向雲起城發起決定性反攻。

    呼如霹靂雷霆,箭似狂風暴雨,一架架攻城雲梯載著復仇雲起人的血肉之軀豎靠在城牆上,五萬將士密密麻麻爭先恐後爬上城樓,與菊淵守軍展開白刃格鬥戰。

    本來單以戰鬥力而論,雲起兵連菊淵兵的零頭也趕不上,但現在雙方狀態相差太遠,一方是士氣高漲、壓抑已久、一心報仇血恨,另一方則剛剛經歷過恐怖的噩夢之夜、主君生死未明、軍心渙散,所以交戰沒多久,佔有地利的菊淵軍就敗下陣來,且戰且退,三面城門均告失守。

    雲起聯軍潮水般湧入闊別半載的家園,顧不得感慨,只是揮舞著手上的刀槍弓箭,殺紅了眼,不依不饒地追趕往城中心退去的菊淵軍。

    菊淵人的指揮系統全面失靈,數萬殘軍被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依託城中廢墟各自為戰,被雲起聯軍以優勢兵力重重包圍、逐個消滅、層層推進。

    半年間雲起城陷落那一夜的情景再現,只不過,雙方角色完全倒換過來。

    “殺啊——”

    “給十萬老鄉報仇啊——”

    “殺光矮人渣子——不留一個活口——”

    十萬人的冤魂在城池上空積聚飄蕩,映得天上地下一片血光。勢如破竹的攻殺更增添了雲起人的底氣和膽氣,滿腔怒火全都瘋狂渲泄在這些好容易逃過了暗黑妖林蹂躪的菊淵人身上。沒人想到抓活口捉俘虜什麼的,五萬雲起聯軍在城內四處搜索,把每個身穿菊淵軍服的人剁成肉醬。

    這其中不以享受暴力為樂的,就只剩了聯軍中的樹精靈族。但即使是天性善良的精靈,也不吝惜於每次與菊淵人打照面時劈一刀過去,一刀咽氣為止——出現這種情況,大概是得歸功於菊淵人綁架棠露小王子的行徑,越過了所有精靈族能容忍的底線。

    這一戰,後世稱為“收復雲起城戰役”,聯軍統帥杉孤注一擲,出動了手頭所有能調動的兵馬。他的解釋是:

    “我不能肯定吾王陛下入城後,會出現什麼情景;我能肯定的是:他就算死掉也不會吃虧,會掀風鼓浪把局面攪得一塌糊塗,創造出完美的進攻時機。”

    就連杏、薇這些平時很少拿刀動槍的女精靈,也帶著武器上了戰場,與男性戰士們並肩打入城內。年齡超過一萬歲的銀髮杏夫人更是一鼓作氣攻進了玉京宮,就在梵鏡父子、楓、竹等人的眼前,一手拎住個菊淵衛士,另一手舉著從廢墟裡隨便揀來的雞毛撣子,拼命猛敲那衛士的頭:

    “矮人渣子!壞蛋!竟敢把寶寶從我身邊綁走,罪該萬死!讓我這麼德高望重的女性擔心痛哭,你們好意思嗎你們……”

    只敲得幾下,那菊淵衛士七竅流血而死。銀髮精靈夫人丟下他,一手拎掃把,威風凜凜游目四顧,其他幾個菊淵衛士見狀哄一下落荒而逃,一個個嚇得魂不附體。

    “杏夫人實在太厲害了!”棠露看得目瞪口呆,“爸爸,你那個砍死田信和寺的雙殺,可遠遠不如杏夫人精彩啊!”

    “嗯,的確。”一向眼高於頂自認武功天下第一的梵鏡王也不得不承認,“杏夫人的實力真是深不可測啊……”

    他們父子和水精靈湛是來御花園這邊找楓、竹兩人的,竹的傷勢雖然嚴重,但在水精靈的妙手回春下,性命已無礙,只要抬回樹王宮去好好調養一陣子即可。幾人剛剛把他處理完,杉指揮的雲起聯軍追殺著菊淵人,也進了皇宮花園,算是驚喜重逢。

    用了快一周的時候,聯軍在雲起城(廢墟)中肅清菊淵人,正式向大陸宣稱這一名城的光復。同時,田信大帝的死訊傳出,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菊淵幼主登位,幾個年長皇子及朝臣家族都不服,帝國內部分崩離析的跡象越來越明顯,各地的反抗運動如火如荼大規模展開,其中,尤以忽合台人最為強硬激烈,率先宣佈脫離菊淵帝國管轄,以政府名義與之開戰。

    確定了菊淵人再沒有實力來侵略雲起城,雲起城流亡政府回國,城主于德陽作為領導雲起人打贏了這場戰爭的“民族英雄”,前呼後擁地光榮入城。樹精靈作為幫助雲起城重建的重要盟友,也一同進駐,總部依舊是老地方“綠海館”。

    這天晚上,樹精靈王和雲起聯軍幾位高級將領在綠海館商議一些重要事項,散會後,赫曼。金磨蹭了一會兒,想單獨跟梵鏡王說幾句話:

    “陛下,我有件事……”

    “等一下——寶寶,醒醒!”樹精靈王拍拍懷裡的兒子(剛才開會時棠露蜷在父親胸前睡著了),“起來喝杯牛奶,杏夫人已經給你熱好了……”

    棠露被救出來後,杏夫人堅持說他遭受了矮人渣子的虐待,需要補充營養,每晚都得加喝一杯牛奶,到點必喝雷打不動——其實軍政會議還沒散場,她就已經端著牛奶進來,站一邊虎視眈眈了。

    赫曼也只好先打住話頭,看小精靈被叫醒後不情不願地強灌牛奶,一面還得就著杏夫人的嘮叨和梵鏡王的嘲弄……試探了幾次話頭,精靈王都沒空理他,最後,赫曼只能挑明:

    “陛下,卡斯將軍臨死前對我說了些話,我一定得問清楚。”

    精靈王這才抬眼,表情凝重了些。待手上兒子把牛奶喝完,即囑咐杏夫人“帶寶寶出去玩一會兒,我就來。”

    “爸爸,你別欺負金中校太狠哦,”棠露打著呵欠跳下父親膝蓋,囑咐著,“人家就要當雲起城老大了,給留點面子嘛!”

    梵鏡和赫曼都只是笑笑,目送杏夫人牽著他的小手出門。

    輕輕一響,大門關合,金髮飄動,精靈王回過頭來。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8 15:28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58章 我是誰?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雲起城“綠海館”院內,三個窈窕飄逸的淺白身影並肩而立,微笑著聽面前的淡金髮小精靈唱送別歌……聽著聽著,面面相覷:

    這麼亂竄古文,不會教壞小孩子吧?

    可棠露自己不也是小孩子?

    “勸君更盡一杯酒……嗚呼哀哉,伏維尚饗!”

    一臉嚴肅地唱完別離歌,代父送客的樹精靈王子以手撫胸,很標準的宮廷禮節。三位水精靈王國大臣也只好哭笑不得依樣還禮。

    水王國大臣湛剛剛低下頭,纖手放到胸口上,突然發現一頭淡金毛髮出現在自己的純白裙裾邊——剛剛還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小棠露,非常迅捷地躥到湛身上,伸手揪起她的長裙細看:

    “湛阿姨,你的衣服是什麼料子的,好漂亮哦!”

    “呃……”

    根本不等水精靈回答,棠露又抬起臉,綻放一朵天真無邪的笑容:

    “我可以看看你襯裙的衣料嗎?說不定楓阿姨也想做一條……”

    小手掀起銀髮美女的裙裾,就想低頭往裡鑽,假裝聽不到旁邊杏夫人的高聲喝止。

    ——這應該叫做有父必有其子,還是雲河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

    歎著氣,水精靈彎腰,柔美纖手毫不費勁地把小精靈拎起來,拘進臂彎裡,臉對臉地問:

    “你到底想幹什麼,棠露?”

    “嗯……”小精靈低頭對戳小手指,“我只是想確認一下,我媽媽有沒有可能是水精靈嘛……”

    原來如此啊。

    湛好笑又心酸,伸手捏捏棠露鼓鼓的臉頰:

    “你真的那麼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嗎,寶寶?”

    “其實我已經知道啦,”棠露歎氣,“從我衝破爸爸加給我的‘永恆封印’那一刻起……”

    左右一望,兩隻小手上下合攏,對著牆角一叢灌木,象蚌殼吐珠一樣打開,那叢灌木就忽啦一下子漲大猛撲過來,非常象梵鏡王平時運用法力役使植物的樣子。

    只是——梵鏡王操縱下的植物,如臂指使,舉重若輕,嫺熟隨意,棠露召喚出來的這一叢,卻是狠惡生硬地狂撲猛衝,好象要把棠露本精一口吞掉似的。

    樹精靈王子倒也不怕,小手轉向院中水井,一道水柱淩空而出,及時在半空中截住了襲來的植物,兩束力道對沖之下——

    嘩——啦——

    “綠海館”院子裡下起驟雨,把每個人都澆得透濕。

    “呀!Sorry!”棠露收斂運功大法,伸手去撓頭,小臉蛋上露出純潔稚嫩的笑容,“經驗不足還沒升級,技術不過關,大家包涵哈……”

    拂拭著身上水珠,大家也只能苦笑包涵。湛俯身放下他,自己單膝跪地,平視他藍盈盈的眼睛:

    “是啊,這你不是都知道了嗎,你有水精靈血統……”

    “可我還想知道這水精靈血統是怎麼跑到我身體裡來的啊!”小精靈噘起嘴,大眼睛裡似有水意顫動,“你就真的忍心不告訴我、不認我嗎——媽媽?”

    一聲“媽媽”叫出口,衣襟磨擦聲起,在起所有樹精靈齊齊上前一步,揪長了尖耳朵,全神貫注目擊這一場“母子重逢。”

    “棠露……”水精靈大臣在慶倖自己本來就長了一頭銀色長髮,否則此刻也非得全數變白不可,“如果我是你媽媽,我會不承認嗎?水精靈沒有生育能力,你明明知道的啊……”

    眨巴幾下藍色大眼睛,棠露要求:

    “證明給我看!”

    一低頭,又去掀裙子往裡鑽。

    長袖拂出,銀髮水精靈隔開小精靈,飄身後退,如行雲流水般退入院落牆角,那一口深井邊。另兩位水精靈美女也跟著她退向水井,一先一後踏進,淺白淡薄的身影仿佛消溶在氤氳水氣中。

    湛消失前,只留了一道清冷飄散的聲音:

    “想知道一切,長大後去水王宮吧……”

   

    “陛下,雲起城大屠殺,真的是在樹精靈默許下發生的嗎?”

    梵鏡王的書房裡,雲起聯軍中校赫曼。金直視著樹精靈王的碧綠雙眼,毫不隱諱地問:

    “樹精靈是否早看穿了卡斯的真正身份伎倆,卻一直隱忍不發,任憑他出賣雲起城、造成了慘絕人寰的後果?”

    靠在辦公桌前的梵鏡王別開眼去,修長手指無意識地撫弄案上的銅魚鎮紙:

    “樹精靈為什麼要這麼做?”

    “據卡斯的分析,是為了糧食,”赫曼唇邊露出冷笑,“戰前雲起城糧庫被盜賣一空,留下的糧食無法供養二十五萬人,樹精靈就借刀殺人,縱容卡斯賣國屠城,用來關閉十萬張非戰鬥員的嘴……”

    “很合情合理的分析啊,”精靈王微笑,“既然你都認定是這麼回事了,金中校,那還讓我說什麼呢?我說的話,你又會相信嗎?”

    深深吸一口氣,褐發的年輕人望定這張英俊的精靈臉龐,眼前湧起城池失陷那一夜,沖天的火光和血影,到處是喊殺哭嚎,到處是死屍殘垣,名城變為地獄,兇殘野獸肆虐,雲起人如潮湧向通往樹王國的森林之門,指揮撤離的方媽媽壯烈殉國,城中一片屍山血海……

    那一夜,正是這位金髮精靈,帶著數百名森林戰士,以血肉之軀迎擊入城敵軍,一直堅持到最後一刻,為無數雲起人贏得了寶貴的撤退時間……

    “我相信您說的話,”赫曼聽到自己喑啞帶淚的聲音,“我相信,請您說服我……告訴我樹精靈對卡斯的陰謀一無所知……告訴我樹王國對雲起大屠殺沒有道義責任……告訴我我沒有説明服務殘殺我骨肉同胞的政權……”

    如果令他憤恨狂怒、誓死復仇的雲起城大屠殺,始作俑者竟然是他一直聽命效忠的樹精靈王國,那他這半年多來的所作所為,又算是什麼呢?他一心為自己的國家民眾而戰,最後,卻成全了殺戮他同胞的兇手?他到底在做什麼?他究竟是誰?

    一聲輕歎,金髮精靈王走到書房門前,拉開,對門外說了句精靈語,反手關合,轉過身來。

    面對這個矮他半頭的年輕人類男子,梵鏡王緩緩開口:

    “探究事物本源,原本就不是人類應該去做的事。這個世界太複雜,你們的能力太低下,生命又太短暫脆弱——總是忍不住去欣賞、重視那些較為聰慧睿智、接近于精靈的人類,是我的弱點,是我與人類相處常常失敗的最重要原因。很遺憾,金中校,這一次,我又重蹈覆轍。”

    “…………”赫曼並沒完全聽明白,身上汗毛卻慢慢地、一絲絲地倒豎而起,冰涼寒意悄然湧入心頭。

    “讓我們以兩國首領的身份,用成年男性的方式解決問題,”梵鏡繼續說下去,暗綠眼眸深邃如古井,“大戰結束,接下來樹王國和雲起城都要在一片廢墟上重建家園。你在這次戰爭中樹立了崇高威望,我想,你會很快擔任雲起城的高級職務,前途不可限量……”

    “陛下……”赫曼按捺著心悸打斷他,“您——到底想說什麼?”

    “很簡單,”笑紋在精靈王英俊威嚴的臉龐上一閃而逝:

    “——赫曼。金中校,你發誓效忠於我,我給你想要的一切。”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8 15:28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59章 效忠與背叛

    初春的晚風穿窗而入,在綠海館書房中舒緩盤旋。焦灼、燥熱、血腥、殘殺,種種侵略者倉皇退去後仍然留存在大城廢墟上空的氣息,被來自森林的清風一點點驅散。含勢蓄髮的勃勃生命活力隨風飄至,甚至幾乎能聽到嫩芽幼枝破樹綻出的微吟歡歌聲……

    有那麼一瞬間,赫曼。金恍然覺得自己置身于森林深處那神異莊嚴的樹王宮中,遠離了人世間紛擾,心中只剩下對於森林、對於樹木、對於生命、對於美麗的歡喜膜拜。而長身玉立在面前神光散逸的金髮精靈王,更是從遠古一路走來的光明神祗,令人無可抗拒地只能屈身欽服,聽從於他的每一句箴言……

    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已,一瞬間的迷茫幻像,頃刻便被冷凍凍的巨浪迎頭砸碎:

    “你發誓效忠於我,我給你想要的一切。”

    泡沫紛飛,大潮退卻,室內的溫度似也隨之迅速下降冰冷,至少,赫曼的血管幾乎冰僵了:

    “陛下……我不懂您的意思。”

    綠眸依然恒靜無波,精靈王唇邊笑意漾起,森林歡歌隨之消褪,他們仍相對而立在寂靜石室中,只有壁爐裡跳躍的火光,映出彼此面容明暗相間的輪廓。

    “你懂的,孩子,”精靈王含笑走近,屈指抬起褐發年輕人的下頷,迫使他直視自己能挖心割肺一般的銳亮眼神,“你懂的,你明白我要的是什麼,而且——你會給我?”

    最後四個字,語聲低柔誘惑得正象傳說中噬人魂魄的“樹妖精”,無孔不入地繚繞心頭,嫋嫋不去……

    赫曼大喘一口氣,甩頭急速後退,不暇思索吼出一聲:

    “不!”

    火光一暗,隨即複明,精靈王原地靜立,以目光質詢。

    “陛下,至少您先該回答我,雲起城大屠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赫曼聽到自己語聲中的顫抖不穩,“如果您想讓我一如既往地信任您,依賴您,甚至效忠於您,至少您該讓我相信,您護佑著雲起城,關愛著雲起人!當災難來臨的時候,您沒有犧牲人類的生命來換取精靈的生存和享受,否則,我怎麼可能——”

    長長吸一口氣,赫曼努力著重穩定地說出自己的立論:

    “我怎麼可能聽命於一個出賣我的祖國人民的領袖,讓自己成為和叛徒卡斯一模一樣的人?”

    安靜地看著年輕的人類軍官掙扎反復,精靈王的眼睛裡,始終沒有失去笑意和憐憫。等著赫曼終於從混亂思潮中理出頭緒,找到現時的立足點,貌似理直氣壯地質問,精靈王的回答空洞而安詳:

    “告訴我,赫曼。金,我們抵抗菊淵人侵略,是為了什麼?”

    “…………”

    “是為了粉身碎骨千古流芳,還是為了讓子孫後代能夠自由地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不做任何人的奴隸?”

    “…………”

    “告訴我,摸著你的良心說話,如果沒有那場大屠殺,沒有節約下來的十萬人的口糧,我們能否支撐到現在?能否堅持到菊淵帝國困頓崩析的這一刻?你無法對十萬同胞的死亡釋懷,那麼,你是寧願讓全體雲起人亡國滅種,只要樹精靈也和你們一視同仁地全體陪葬,你就心理平衡了?”

    “那麼也請您憑良心說話,陛下!”赫曼憤然反問,“如果要以一半樹精靈的死亡來換取雲起人的生存,您同意不同意?”

    “我是樹精靈之王!”梵鏡冷然答。

    “而我是雲起人!”

    擲地有聲的駁答脫口而出,錚然落地,一道白光閃過,真相大白的縫隙就此綻裂開,再也無法彌合。

    “我是雲起人……”赫曼喃喃重複自己的話,喉頭忽然哽咽得窒住了,痛楚潮水般襲來,似乎是剛剛明白這一句時刻掛在嘴邊的豪言壯語,究竟是什麼含意,“我祖祖輩輩生在這裡,長在這裡,我的身體裡流著人類的血,我的家是雲起城,不是樹王國……我生下來就註定要為雲起人效忠,不能再有第二個主人……”

    抬眼望向面前這光明高貴的萬物之靈,透過眼眶裡漸漸蓄積的淚水,反而更清楚地看到他骨子裡散發的血腥和邪戾……他修長高大的身體是撥開千百年積下的人類屍骸挺立而起,脫出屠戮十萬人的血海,黃金長髮上卻不沾染一滴污漬……他慈愛純摯地對雲起人盟友微笑,揮手將他們送入冥界地獄,他順理成章地將其他森林生物派上戰場最前線,以此來換取樹精靈的最小傷亡率……你怎麼能夠信任他,如果當你來到這世上時,不是一個幸運的樹精靈?

    “我不能,”含著淚,赫曼痛苦而堅定地搖頭低語,“我不能象卡斯一樣背叛生我的祖國……除了雲起城,我不會向任何人獻出我的忠誠……”

    “我偏愛容忍了你太多次,以至於讓你認為,你可以從我這裡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而不必付出代價,是嗎?”

    語聲依然是沉靜的,清楚的,輕飄飄順著夜風一併送入年輕人耳中,令他愕然抬頭,不認識似的望向樹精靈之王。

    “赫曼。金中校,”金色髮絲被風扭曲拂繞在頸邊,梵鏡的容顏是少見的端莊與肅靜,“這一刻,我們是在以平等的成年男性身份談判協商。我代表樹王國全體臣民的利益,而你作為前途無量的雲起城政壇新星,我尊敬地視你為雲起人代表——摒棄一切私人感受,金中校,恐怕我不得不遺憾地通知您,由於您得知了雲起城大屠殺的內幕,並很有可能利用這一情報來做出不利於我樹王國的舉動,我必須防範于未然。你的面前只有兩條路可走……”

    頓了頓,端正優美的雙唇吐出幾個字:

    “效忠於我,或者死。”

    “…………”

    瞠目視瞪樹精靈王片刻,赫曼不能自製地迸出一聲大笑:

    “您在威嚇我,陛下?您認為我怕死?您認為我會為自己的性命而伏在您腳下乞求,出賣背叛我拼命為之戰鬥的祖國?”

    “是誰告訴你,效忠於我就等於背叛雲起城?”樹精靈王問,“為什麼你一心認定,我會要你去做出賣雲起城的事?”

    “…………”

    “樹王國和雲起城唇齒相依幾千年,削弱雲起城,就等於損害樹精靈的利益,這麼簡單的道理,難道我不明白?”梵鏡在冷笑,“雲起城哪一代領導層裡沒有忠於我的屬下?哪一件事關全城存亡的大計不決定於我的意志!假如我有心毀了雲起城,這個地方早就成了接天森林的一部分,你們的祖宗八輩都沒有機會生出來!”

    微微側過頭,金髮精靈王突然用樹精靈語叫了聲“進來”,隨即轉向赫曼:

    “見一見發誓效忠於我的雲起高官,有什麼不明白的,自己問吧!”

    房門開了,出現在門外的,是幾天前剛剛從忽合台人首都返回的、羅克大校青白色的臉。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8 15:29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60章 精靈誘

    赫曼。金眼中的世界變得怪異而不真實,所有物體都在放大,所有動作都在放慢,所有的思想與意識,都象脫離了他的軀殼似的飛到半空中,冷漠地觀看,一切與已無關。

    他眼睜睜看著聯軍統帥樹精靈軍事大臣杉的死對頭,向來以“反精靈派”著稱的羅克大校,輕飄飄邁進門內,立下策反忽台台人大功後臉上仍然淡無表情,黑多白少的眼睛直視前方,完全無視房中還有人類的存在。

    卓仁將軍出師未捷身先死,方媽媽殞落在城陷那一夜的火海中,叛徒卡斯身敗名裂,羅克大校成為雲起城戰前軍方四位部長中唯一存活下來的一位,也是最年輕的一位,城陷後就成了雲起軍事實上的最高負責人,晉身“將軍”行列、正式接掌全城軍權指日可待。甚至,基於他在剛剛結束的“第五次雲起戰爭”中的突出卓越表現,如果他有意投身政壇,那麼下一屆城主的人選簡直非他莫屬……

    而他就筆直地走向立在書桌前的樹精靈王,單膝跪地,平日裡桀驁不遜的頭顱恭順地垂下,吐出一句通常會譯為“陛下”的精靈語:

    “我的主人……”

    赫曼失神微笑,想著這位自稱的“雲起人利益代言者”,總是激烈地抵抗樹王國對雲起城內政的干涉,在一切場合用各種不同方式表達對精靈的反感厭惡,似乎只是迫不得已之下才勉強與樹精靈合作指揮聯軍……他想起自己曾經目睹的一次次爭吵,羅克與杉,多少回劍拔弩張不共戴天,卻沒一次造成過任何實質性損害……他想起雲起城陷落之前,對卡斯產生嚴重懷疑的羅克,不找任何雲起人商量,而是孤身來到這“綠海館”,直接向樹精靈彙報請示……他想起羅克一次次被樹精靈王委以重任,從守北門接應梵鏡王出城,到前往忽合台人首都策反,無論發多少牢騷有多少怨言,卻盡心盡力從不違命……

    “告訴金中校,”樹精靈王向雲起軍負責人簡潔下令,“你是誰?你效忠於誰?”

    “羅克生於雲起城,長於雲起城,”人類將領並不抬頭,答話流利而冷靜,“但我是樹精靈王陛下的忠誠臣民,我效忠于樹王國,並在這一前提下為雲起城服務。我深信這是對國家和個人都最為明智的抉擇。”

    “哈!”

    赫曼忍不住放聲一笑,笑聲中充滿了嘲諷。負責情報工作的羅克大校,對外固然力戰有功,對內卻也同樣大搞清洗處處樹敵,恨不得給每個雲起人都貼上叛徒內奸標籤。赫曼本人被他逮捕入獄、受刑拷打在前,與艾米麗的戀愛橫遭干涉在後……這些事或許與羅克選擇的立場效忠之事無關,但聽這個偏執狹隘的人嘴裡說出“這是對國家和個人都最為明智的抉擇”,赫曼說什麼都壓不下滑稽感就是了。

    “陛下,”赫曼笑著對梵鏡王開口,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己在說什麼,“我沒有貶低您或者大校的意思,但我仍堅持認為,如果自認是雲起人的羅克大校,把忠誠最先獻給自己的國家,而非異族君主,他可以為自己的故鄉人民做更多更有價值的事……我不否認,很多時候,雲起城和樹王國的利益都是一致的,效忠樹王國就等於效忠雲起城……但是,那些偶爾的不一致的時候呢?大戰過後,哀鴻遍野,樹精靈和雲起人都要重建家園,資源是有限的,高貴的樹精靈多拿一點,卑賤的雲起人就得多餓死幾口……”

    褐發年輕人臉上的笑意在擴大,棕色眼眸裡亮晶晶的東西越聚越多,明晰閃爍得象燃著了兩團火焰:

    “我是蠢笨的人,我沒辦法象尊敬的羅克大校一樣,同時效忠兩位主人,還說服自己這樣做對兩邊都是最好的……我也沒辦法一頭紮進美麗幽深的大森林,對自己同胞的困苦餓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做不到事事都以樹精靈利益為先,把生我養我的土地踢到第二位甚至拋到腦後……赫曼。金生於雲起城,長於雲起城,是雲起城的光榮市民,效忠于雲起城——並願意在這一前提下,為樹王國服務!”

    “好個氣壯山河的英雄誓言啊,”樹精靈王點頭,語氣是讚賞的,眼神卻滿是嘲弄,“很不錯的演出——那麼接下來的一幕是什麼呢,民族英雄金中校?”

    赫曼張開嘴——

    翕動,沉默。

    “你以為還能象從前一樣,展示完年輕人的理想和熱情之後,輕鬆地走出這扇門嗎?”梵鏡望向堅固的檀木房門,平靜微笑,“到此為止了,金中校。如果你依然堅持自己的愛國立場,那麼明天太陽升起時,民族英雄金中校被城內潛伏奸細暗殺的悲傷消息,就會傳遍全城每一個角落。雲起男人的歎息會凝成大湖上彌漫的雲霧,女人們的眼淚是撫慰森林和廢墟的傾盆大雨,雲開霧散鬥轉星移之後,你的模樣會被時間雕琢成石像,樹立在玉京宮廣場上雲從龍大帝身邊永垂不朽,和我們永生的精靈族一起同看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可是,你為之奮鬥和犧牲的雲起城呢?”

    碧綠眼眸移回,樹精靈王笑得悲哀:

    “偉大領袖于城主領導人民打贏了第五次雲起戰爭,威望空前高漲,再連任一屆是沒有問題的,你認為他有能力對抗我、保護雲起人利益嗎?軍隊是羅克的囊中物了,你指望我的忠誠臣民率領軍隊反叛樹王國?這兩個人領導下的雲起城,一旦和樹王國發生利益衝突,該餓死多少人,一個都少不了,甚至,還會比原定死亡人數多出一個——你。”

    繞桌踱步,金髮精靈凝視赫曼眸中變幻不定的光影,看這年輕人激烈掙扎的心緒,輕聲催促:

    “為什麼就一心想著對抗而不是合作?為什麼你一定要把自己設定為樹精靈的敵人?效忠於我,然後盡最大努力、以最大的可能性維護雲起人的利益,這種做法真的這麼不可接受嗎,孩子?”

    “…………”

    “你還不到三十歲,已經立下了蓋世功勳,擺在你面前的,是一條千載難逢的光明坦途啊!現在你已經是雲起城第三號人物,千古流芳的護國名將,將來於城主和羅克退休下臺,你還可以成為雲起城之主,有機會按照自己的理想和原則來治理家園,恢復她戰前的美麗、富饒、光榮、高尚……你有機會,有能力,有把握,現在唯一需要的,只是克服一個心結,給我一個點頭……”

    “…………”

    “事業上,你會走上鋪滿鮮花的大道,家庭生活上,你也同樣可以得到美滿幸福……你所愛的那位無辜不幸的女子,目前仍然在樹精靈的保護下,我可以為她洗脫冤曲恢復名譽,你們的結合會受到精靈和人類共同的祝福……事實上,再過幾個月,你就要迎來你們第一個孩子了……”

    “什麼!”赫曼震驚,“艾米麗懷孕了?!”

    “別問我,又不是我的責任,”梵鏡若無其事,頓了頓,又補充,“如果是我,絕不會讓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沒了父親,而且還要留在異國,作為民族英雄的後代被別有用心者扶養調教長大、派回國內、當作工具指使利用……”

    寒意侵襲,赫曼的心一點點沉入冰冷海水……自己一個人,怎麼樣都罷了,可那條孤單飄零的琥珀色身影……獨立撫養兩個孩子的辛苦殘酷……尚未出世的親骨肉面臨著的悲哀人生……

    盯視壁爐火光在牆壁上搖曳出的黑暗祟影,四面八方湧來的潮水淹沒了年輕人的頭頂。艱難地呼吸一口,赫曼聲音喑啞:

    “為什麼是我……陛下,求您放過我好嗎?我不再參與任何軍政事務……我帶著艾米麗她們遠走他鄉,終身不再回雲起城……城裡有太多願意向您效忠投誠的人,您不需要我的,看在我曾經做過些有用事的份兒上,您放過我吧……”

    深棕色眼眸裡曾經堅定不移的清澈與驕傲,終於被卑微乞求所碎裂。凝視這個崩潰了意志的年輕人類,梵鏡再一次體驗到千百年來有規律地纏繞他的殘酷快感,像是狠狠摔爛自己親手精心製作的花瓶,或攔腰斬斷培育多年的珍異植物,或是目送一生陪伴自己的坐騎愛犬安詳離去。這才是這個世界的真實規律,即使堅如頑石亦要在不知不覺中受到風雨銷蝕,少年純真的笑容終結為躺臥棺中的蒼老乾癟,夏日絢爛的繁華葬身于大地銀白的冬雪。

    太晚了,精靈王在心中低回喟歎。如果你不曾在無意中得知真相,而又真能在大功告成後激流勇退,你或許可以攜侶遠走天涯,給人世間留下一段傳奇佳話。如今,你滿腹冤情,滿心不平,偏又威望超卓能力出眾,愛戴你的西恩等人各有資本特長,猛將智將齊心襄助……叫我怎麼能放心地讓你走,確定你永遠不會返回雲起城,節外生枝給我製造難以擺平的驚天麻煩?

    “效忠我,或者死。”

    再重複一遍,依然簡潔堅定得無可更改。

    赫曼凝望金髮飄拂下線條冷峻優美的精靈面孔,目光焦點緩緩轉移,直望到大窗外,墨藍天幕上噴泉般湧出的無數璀璨星辰。

    今夜天清氣朗,幾乎沒有一片遮天薄雲。銀河星漢從地平線橫過夜幕,一路奔流一路散落漫天碎鑽,珠光寶氣華麗輝煌,美豔得讓人不敢逼視,那麼遙遠又那麼近切,那麼熱鬧又那麼冰冷……

    天幕下有遠方波浪般起伏的隱隱樹影,是庇護了他大半年、令得他鍾愛了一生的無盡大森林,近處高低錯落的燈火,則是家園雲起城正在復蘇的呼吸,安詳而靜謐,既象破難出生的嬰兒,又象歷經滄桑身心俱疲暫且休息的老嫗……

    “從前我一直不敢承認,其實,我真的希望自己是個樹精靈,”赫曼。金的聲音在窗前夜色中靜靜飄蕩,“我愛慕樹精靈的純潔、美麗、高尚、神異,我喜歡樹精靈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我熱愛樹精靈國王遠勝過雲起人領袖……我以自己是雲起人為恥,我恨雲起人的愚蠢、自私、粗俗、淺薄,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脫離人類,變成一個樹精靈……”

    回過頭,年輕人亂蓬蓬的褐發被風吹得捲動起來,臉上的雀斑尚未褪盡,笑容幼稚安詳得象個剛睡醒的小孩子:

    “可是,世上有些事,沒辦法選擇,也沒辦法改變啊……”

    無防備,無抵抗,身體姿態完全放鬆了,這一刻的影像,竟是心無掛礙的靈動與優雅,無須插翅的飛翔九天,無須精靈化的異樣永恆……

    精靈王猝然起身,大步出房,只在路過仍跪在地上的羅克大校身邊時,丟了兩個字:

    “動手!”

    房門推開,走廊燈光太過耀眼,一時天旋地轉,白茫茫一片的看不到任何東西。這世界竟會這樣改變的嗎?是光暗黑白欺騙了眼睛,還是存在本身就悖逆了規則?誰對誰錯?到底誰該留下,誰該消逝?

    梵鏡在走,一陣風般飄過長長的走廊。牆太厚,窗太小,風太輕,空氣不流通,呼吸也是困難了,還能再想什麼呢?能辨明方向,知道出口在哪裡,這就幸運地

    夠了吧?

    “爸爸!”

    臥室門開,小小的、溫軟的身體徑直撲進懷裡。還散發著奶香,柔軟的淡金色絨毛拂過頸子,癢癢的……

    “寶寶……我們出去走一走……”

    推開門,迎著撲面而來的涼爽夜風,精靈王深深吸一口氣,嗓音穩定得多了:

    “唱支歌吧,寶寶?”

    “嗯……好。”淡金髮小精靈歪頭想想,在雲落湖牧場學會的一支溜到嘴邊,化成清脆歌聲溜出唇外:

    “藍天海凝做穹頂,

    碧草春波無限延,

    湖起淡雲水生霧,

    風過霧散長草偃。

    美麗的姑娘騎駿馬,

    長鞭在手逐風電……”

    褐眸紅發,長鞭在手……梵鏡苦笑著想起那個“美麗的姑娘”,奪回雲起城的第二天,確知竹性命無虞後,不辭而別,回到森林,據說一口氣沖回了雲落湖牧場,重新整合那裡的精靈戰士們,又上了離暗黑妖物森林最近的前線……這大半年間的一切努力,都化為烏有了嗎?一切又要從頭開始?

    “花牛白羊行草間,

    雪山倒影映湖面。

    雲落湖水寒徹骨,

    接天峰雪長皚皚。

    啊——天地生成了億萬年,沉默不語多莊嚴,

    我只在這裡暫時住,怎有資格來評判……”

    瑰麗星空下,斷垣殘壁間,青石板路上,一大一小兩個金髮身影牽手而行,漸漸隱沒在無邊夜色中。

    (全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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